[联合翻译][長谷敏司]圆环少女Circletgirl 01~巴别塔再临~(5/29顶楼放出下载)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0-5-29 03:3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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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圆环少女Circletgirl 01~巴别塔再临~
作者:长谷敏司
插画:深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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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督:金星(xt19900816) 校对:kvtkvt 金星 楼长 LeeWings 润色:phillui 金星
翻译:轻国联翻
章节 译者
Intro 楼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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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ashura228 oxlx amuro_lei
3 amuro_lei 金星 楼长
4 楼长
Outro 楼长
后记 楼长









在几千个魔法世界之中,有一个被称之为"地狱"且极度遭到嫌恶的地方-----------------地球。其原因在于,只有在那里出生的人类,才拥有能将原属于自然要素之一的魔法现象消灭的恐怖能力。因犯罪而从原来的世界被流放到地球的少女魔导士?鸦木梅洁尔,她所受的刑罚是必须在<地狱>里打倒100名的敌对魔导士。身为“円环大系”的使用者,将毅然面对这从未有人完成过的残酷使命。
  灼热的魔法之战就此开幕!

人物介绍
武原 仁(たけはら じん)《沈黙》(サイレンス):主人公,24岁,擅长格斗及枪械类武器,尤其精通狙击。能够凭自己的意志任意发动"SILENCE"(令魔法消去)。作为魔导师公馆所属的専任系官活跃,以及双重身份的没有许可证的教师,用来监视梅洁尔。
  鸦木 梅洁尔(あぎ ‐):円环大系高位魔导师,本名是梅洁尔?阿瑠希娅。是被流放到地球的「刻印魔导师」的其中一人,被称作是神童,魔术的才能极为高超。对仁抱有超越立场的爱情。但由于她天性嗜虐,那过激的爱情表现常令人头痛不已,生日是六月二十日,本来只有十二岁左右,但协会为避免因为让这么小的少女成为刻印魔导士而遭到批判,所以在资料上她的年龄是二十五岁。
  仓本 绊(くらもと きずな):再演大系魔导师.。天然呆的女子高中生,因为她的能力太过危险而被“公馆”保护着。是本篇中迷团最多的人物。家事全能,料理更是极品,是个有着很大魅力的少女。对仁抱有好感,但因养父是被仁杀死的,因此对他有着复杂的感情。
  十崎 京香(とざき きょうか):25岁,《公馆》的事务官,也是实际意义上的最高管理者。仁的幼驯染。
(参考百度百科修改)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0-5-25 03:49 编辑


Intro

武原仁在半个月前第一次站上讲坛、被孩子们注视时,甚至产生了「我现在该不会是全裸的吧?」这种不安的感想。然而如今,却换成是教师的威严被扒了个精光,学生中无论谁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亨德尔、莫扎特、海顿、巴赫等一干音乐巨匠,在高墙上怜悯地观望着小学教师的苦斗。对孩子来说,音乐室的肖像画与教师之间的差别,只在于自己的手能不能够得到而已。
将隶属六年一班的三十六头野兽赶入同一个笼子让他们排成四列合唱,这简直不是教育而是某种杂技了吧?
「……老师,不能再唱得好一点吗?」
在最前排,一位极为引人注目的少女,皱着端整的眉毛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在阳光照耀下白得发亮的脖子与黑色长发,与任何风景都不相衬的那份黑白间的落差,让仁仿佛看见了于白昼中浮现的幻影一样。
然而,这位头上系着胭脂色丝带、学号一号的女孩子──鸦木梅洁尔,却正是令青涩的仁所主导的课堂变得乱七八糟的元凶。
「老师我也是下功夫练习过的。就算唱出来真的稍微有点差,也请忍耐一下吧」
武原仁本来的职务是文化厅文化财产部非官方部门所属的专属执行官。在这座私立御陵甲小学担当副班主任的他,实际上是没有教师执照的冒牌教师。
「可是,老师唱的真的好烂啊」
「老师我最喜欢即使唱的不好也能传达心情的歌了。不管是唱歌还是其他事情,只要努力的话,一定能获得成功的」
孩子们压低声音偷笑起来,活像是说唱得不好的人在音乐室里根本没有发言权一样。
「我认为在歌手的世界里,比起努力之类的话,‘没有才能的人就回乡下去吧’还比较常见喔」
对于男生盛气凌人的发言,身为教育者的仁认为必须回以教训。
「不管遭到怎样的对待都坚持继续唱歌,最后开花结果的演歌歌手可是有很多的。老师我觉得坚持不懈才是最了不起的」
「没人气的演歌歌手怎样都好啦,老师请快点唱《孤挺花》」
班长寒川纪子有着生气时就会推一推她那副无框眼镜的习惯。
「那就从头再来一遍哦」
坐在钢琴前的班主任祖师堂志津香老师仅仅说了一句话,音乐室就难以置信地安静了下来。栗色波浪卷发的女性教师对于陷入窘态的仁,只是以包含着大海一般的宽容的视线观望着他,丝毫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
空气如同化为硬质的结晶一般,澄净的旋律响彻音乐室内。六年一班的学生们,以各自的方式拿着翻开的教材,开始发出响亮的歌声。
未到变声期的孩子们的歌声,如同羽毛一般柔软。仁怀着对于把自己的低沉嗓音掺杂进去的歉意,引导着合唱。
在很久以前,歌被看成为人与神之间联系的语言,因此有巫师会选择以歌唱的方式完成使命。不过,武原仁觉得,既不神圣亦非祈祷、单纯为了快乐而歌唱的课堂也不坏,这令他不自觉地想翻出口袋里的烟草来。
男生们一边唱歌,一边碰触着自己的手肘、头,相互做着小动作。最近,男生之间开始流行在上课时用类似打棒球时用的暗号偷偷摸摸地交谈。仁眼见他们即使唱完也不停下,于是粗鲁从下腹挤出了低沉的声音。
「落台、井出,真的那么想跳舞的话,我就让你们来前面好好“手舞足蹈”一番」
武原仁这个男人,若只是提醒的话就会被学生小看,吓唬他们的话又会让学生惧怕。这样被默不作声的三十六道视线所困,身经百战的男人脑子里顿时变得一片空白。
「——给我笑。不,唱歌。给我更有朝气地唱」
额头到脖子都被汗水浸湿,仁只能一遍又一遍催促着孩子们。走投无路的冒牌教师摆出面具一样的僵硬笑容,被一步一步地逼进了死胡同。
就在这时,手机的铃声打破了蜡块般凝滞而沉重的空气。那铃声属于从喉咙里发出笑声的女生鸦木梅洁尔,她自贴身连衣裙的口袋里取出了手机。武原仁知道,那个铃声只有在她接到《魔导师公馆》的联络时,才会响起。
——虽然对世间来说是个秘密,不过,小学生鸦木梅洁尔的确是异世界的魔女。
异世界的魔法使们一个接一个来到这个世界。他们的活跃不论是在神话,或是传说、童话故事、古代文献中都留下了各种各样的痕迹和记录,然而在人口增长过快的现在,奇迹的驱使者们已经很少再公然出现在历史舞台上了。管理关于这些魔法使问题的日本政府机关,就是有关人士简称为《公馆》的魔导师公馆——也正是武原仁真正所在的职场。
「鸦木。上课时不要使用手机」
他接到《公馆》的任命,为了保护与监视梅洁尔而担当冒牌教师,算来还不到二十天。这名小小的魔女以归国子女的名义转入这里只是一个月前的事,因此在日语或是风俗习惯的使用上常常犯下错误。
「老师,保健室来电说人家差不多该感到不舒服了,需要过去休息」
「鸦木要是不在了,老师我绝对会感到不舒服,所以能不能就待在这里呢」
离开课堂后,天真无邪的魔法使绝对会飞奔出学校。可是由于在人多耳杂的音乐室中无法说明原因,仁感到非常焦虑。偏偏学生对于教师的失言却又非常的敏感。
脸颊微微发红的梅洁尔弯下身体,从下方仰视着他的脸。
「老师真可爱。就那么无法忍受和人家分开吗?」
如同戏弄老鼠的猫一样,她眯起了带着嗜虐眼神的眼睛。
「忍受是能忍受,不过说实话,老师我很担心鸦木会不知会闯出什么祸……」
「想到一个好主意。过会儿人家躺在保健室的时候,就让老师在旁边一直握住我的手吧」
用手压住了尚未发育的胸部,下达了让人感觉不知是该说是像男生、还是符合少女身份的微妙许可。
「……把她给我带走」
引起骚动的元凶被保健委员拉着跑出去以后,音乐室就立刻变得如同台风肆虐过一样寂静。仁看看手表,才发现被闹一下后,现在距离下课只剩下五分钟了。这时,女生学号十二号的天瑞岬与仁目光相对,然后用语言鞭打起这名早已满身疮痍的副班主任。
「看着老师与鸦木同学,就某种意义上而言,能学到不少比上课更有意义的事情」
对仁来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离开讲台,从学生面前逃开这一选择。
「能学到什么?」
「人类若是暴露了弱点,就会被逼大大地出丑」
她以非常爽朗的笑脸断言道。
打算再次开始音乐课而翻开教科书的仁,在吸了一大口气后,装出一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模样说道。
「老师我可没有什么弱点哦」
就在这时班主任祖师堂老师的钢琴发出了相当悲伤的前奏,仁的反驳被歌声所掩盖,谁也没有听进去。


第一章 此间非地狱

这里只有一片血海。
东银座高级公寓的某间房间内,此刻杳然无声。
在这个从皮制沙发到桌上茶具清一色都是意大利货的客厅里,时间在一日之前便已停止在某一时刻。数来可以算是夏季的六月初,那相应的温度与湿度使房间里飘散着一股如铁锈一样的血腥味,这股味道强烈到即便离开房间也会充斥着鼻腔,久而不散。
与在音乐教室里训斥孩子时的样子截然不同,武原仁面色凝重地调查着惨剧现场。
他拥有双重身份。其一是御陵甲小学的冒牌教师,其二则是魔导师公馆的专属执行官。他负责对违反日本法律的异世界人实施武力镇压,根据场合他的权力甚至可以大过法院审判,直接秘密地将之抹杀。这个国家的治安从千年之前开始,就是由魔法使们以这种方式维护着。时至今日,他们不时也会像现在这个情况一样,从警察那里接管一些被判定为并非警力管辖范围的恶性案件。
这个现场的奇异之处在于完全没有飞散开来的血液。男性受害者的心脏被锐器一刀刺穿,正常情况下血应该在房间里溅得到处都是才对。然而,墙上的壁纸却是光洁如新,室内的摆设也干干净净的。只有在地板上扩散开来的凝固了的一滩黑血,形成了一个深红色的花园。
如今,这里只是一片安静的血海。
仁取出手机,联络了公馆。
「武原仁,东银座现场确认。」
电话对面的是《公馆》的事务官十崎京香。这个年仅25岁的女官员的工作就是负责管理仁他们这些专属执行官。
〈武原执行官,画像的确认结果出来了。昨天下午两点在东银座的和服店,一名疑似《染血公主》的女性购买了一套价值三百万元的会客和服。〉
「跟以往一样,操纵了血液使血迹仅留在地面上,对锁好的金库不是以撬锁的方式打开,而是特意从内部进行破坏。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染血公主》无疑了。」
从现场被盗走的只有现金,存折和贵重金属则是安然无恙。犯人大概是在附近的和服店购物时没有足够的现金,不够的部分就并非从银行——而是直接来这里豪夺。对于这些来自异世界的魔法使们,现代日本的常识是不通用的。更何况他们既然将这个世界称为《地狱》,那就是说他们根本没把身为住民的仁等人当做人类来看待。
「……不过《协会》居然还真把画像交出来了呢。洁儿维奴・罗素原本是正式成员吧。」
《协会》是与日本政府有着外交关系的研究机关,势力遍及一千多个魔法世界。虽然保有的记录显示双方从平安朝开始就有往来,但这千年以来魔法使们一直蔑视着这个世界的人们,因此必要的情报根本不会交给作为日本政府代表机关的《公馆》,特别是与自身有关的情报。
电话另一端传来十崎京香冷静的声音。
〈《协会》内部似乎有一股势力希望能够尽早将洁儿维奴给处分掉,没等我们请求他们就将强行把两年前她失踪时的情报一股脑的都塞了过来。〉
「我是被你们叫到这里来的,现在调查已经可以告一段落了吧?我还让梅洁尔在楼前等着呢。」
听了仁这么说女官员的语气里带上了少许的温柔。
〈了解。从现场直接回家也没有问题,小魔女就拜托你了。〉
今天在音乐教室时,梅洁尔试图从学校早退,其原因就是《公馆》发现了这个现场有魔法犯罪的痕迹,并立刻联络了她。
与《协会》有所牵连的一千个魔法世界中,有着《刻印魔导师》这种与死刑相等的重罚。遭受这项刑罚的魔导师将会被放逐到这个世界——《地狱》之中,直到打倒协会的第一百名敌人之后才能重获自由。作为冒牌教师去教小学生,从银座乘地铁回到多摩川沿岸的自宅的仁,他们所生活着的这个世界,在魔法使们的眼中就是所谓的《地狱》。
梅洁尔也是因为罪人《刻印魔导师》的身份,被《协会》像没用的道具一样扔给了《公馆》。专属执行官就是负责管理这些人,并依据场合给予处置。仁对着至死都必须战斗的梅洁尔,他到现在还在为该如何去对待她而迷惑着。
因此,他希望自己至少能寸步不离地陪伴着少女,让她能在这条残酷的生存道路走下去。
直到幼小的魔女成人,直到她在这个世界获得幸福为止,要是能这样成功地守护着她直到最后就好了。这大概是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的故乡被异世界人称呼为地狱而下意识产生的行动吧。
新桥地区垂落的夕阳穿透八楼的窗户,将不知道魔法使的真实存在的被害者那逝去的生命余烬染成了红色。被乡愁搔弄着的仁心中想到了梅洁尔。
之前因为不想让她见到凄惨的杀人现场,所以让她在玄关的大厅里等着,但现在都这么晚了,都到了小学生放学回到家接受辅导都见怪不怪的时间了。



此时在公寓楼的入口处,鸦木梅洁尔正呆呆地眺望着银座大街上的马路。
两个月前,少女活着坠入了这个世界,《地狱》之中。
对梅洁尔他们这些魔法使来说,魔法世界同地狱之间的区别就在于《魔法》和《神》。他们将多达数百亿个魔法世界以及《地狱》和《神》之间的关系比作由微小支点所支撑起的巨大天平。
魔法使有能力在位于横梁两端的不稳定世界中摇动这座名为自然的天平,而这种能对世界造成影响的行为就是《魔法》。然后,只要有魔法存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调整自然现象,维护世界秩序的《神》存在。但在《地狱》中只有自然维持着秩序的平衡,就算科学能够成立,神也并不存在。因此魔法使们将这里蔑称为「被神遗弃的地狱」,并告诉人们恶人死后会坠落至此。
面向这条日本地价最高的街道,梅洁尔的目光追逐着那些衣着暴露的女人,她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啊啊真是的!居然真的把人家带到保健室去,到了这边却又不让去看现场,老师真是爱操心到让人受不了啊。偶尔也要给人家亲眼看看帅气的一面嘛。」
靠在电子门上的小魔女开始激发大气中的魔力,在两手的食指之间制造出白色的电弧。耀眼的等离子体一条接一条地出现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在好像翻花绳般做出第五条闪电之后,橙色的火焰忽然在空中烧起,将这一切吞噬。
一个四十多岁、看似是主妇的女性露出诧异的眼光看着梅洁尔,踏着响亮的脚步走出公寓。少女手中的闪电不见了,那是因为即使是普通人无心的一瞥,魔法也会随之灰飞烟灭。
这个世界里的居民一生都看不到魔法。魔法使们通过观测——借由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皮肤接触到的事物将世界主观地重新构建,从而在短时期内使得自己所属的异界自然法则得以成立,在这块没有奇迹的土地上使用魔法。然而地狱之人的观测行为却能够将自然现象强制安定下来,将不安定的异世界法则——也就是魔法——强行从现世剥离出去。因此,奇迹只要被他们看到就会崩坏,在这些元凶们所看不到的光——魔炎的作用下七零八落地四散开来。就是因为具有这种能将形成的异世界产物夺走的力量,地狱的人们被忌讳地称为与神和奇迹敌对的《恶鬼(Demon)》。
梅洁尔的视网膜里至今还残留着魔炎的影像。这正是让奇迹的驱使者感到真正恐怖的恶梦,让日积月累的力量和技术燃烧殆尽,使魔导师沦为无力生物的诅咒之光。拜其所赐,在神话和传承中留下过深远影响的异界来客们,仅仅因为恶鬼的增加而自表面的舞台中被驱逐了。
就在她的幼小的身体感觉仿佛要被地狱的空气压垮时,梅洁尔想起了仁那宽广的后背。
就连巨大的《协会》也不能幸免,他们在这个世界中也必须与地狱里的国家进行交易之后才能存续。这情况就好比掉进蛇群中的青蛙就算如何强大,也绝不可能单独战斗存活下来一样。
「人家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啦。」
玻璃门里映出的黑色长发少女露出了自信的微笑。比仁矮了五十公分,有着继承自母亲的黑色瞳仁,鼓起的脸颊也跟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别无二致。无论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就是自己,她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
「没关系,人家已经不算是小孩子了。」
梅洁尔忍不住将背上的红色双背带书包扔在了地上。有没有办法能在和老师牵手还有挽胳臂的时候能不被看成是父女或者兄妹呢?她以思考这种事来打发时间,同时于脸上露出各种各样的表情。
———一个熟悉的面孔从少女眼前的马路上经过。
「一个、人也、没有……问题的啦。」
这个身高将近一百九十公分、梳着背头的金发大个子男人是位列《公馆》犯罪魔导师名单之上的拉古兰茨・威伊尔,《染血公主》洁儿维奴的手下。
魔法使所在的每一个世界中必有一种魔法大系存在。在梅洁尔的世界里,振动或者转动这类具有周期性的运动或者自然现象是不稳定的。晃动着的秋千有自行荡向高处的危险,转动的车轮也经常会毫无理由的停止下来。脆弱的自然会随着作为观测者的人类的看法而改变,利用这种歪曲之处,就能炼成设法在周期运动的事物中找出《魔力》并将其支配的魔术,这就是《圆环大系》。围绕在原子核外轨道上的电子亦是圆环大系所能操纵的《魔力》之一,将大量的电子聚集在手中并将其加速,圆环大系魔导师就可以像刚才如同翻花绳那样轻松的编织出闪电来。
「给我站住!」
梅洁尔打开玻璃门大喝一声,不过作为对象的那个如同夸耀自己的肩宽一般穿着无袖上衣的男人则没有太大的反应,仅仅只是将头转过来看向她。
「宣名大系魔导师拉古兰茨对吧?引发了那么大的事件后,你还真敢在离开现场之后又悠哉悠哉地回来啊。」
少女在脚边展开魔法阵形状的过敏领域,将视野范围内的所有《魔力》激发。不过同一时刻燃起的魔炎将一切奇迹燃烧殆尽,它的轨迹将周围恶鬼们所处的位置明确的标示出来。就算是东银座的大街,也并不是没有恶鬼观测不到,不会受到魔法消去影响的死角存在的。
「这种小孩也是刻印魔导师?」
抢在咂舌后退的男人之前,梅洁尔飞奔入被高大建筑物包围起来的大街死角里,她马上在脚边展开了小魔法阵。牵涉到八楼杀人事件的魔导师带着明显的杀意闯了进来。
「吾、吾命名汝之右手,定义其为『剑』,将所得的论理积[注1]结果『绝对有』保存。」(注:这句话是拉古兰茨的咒语)
在众多的魔法世界之中存在的多种魔法,被分为《索引型》和《魔力型》两大类。像圆环大系那样,将混乱的自然秩序作为《魔力》来感知,并以此作为杠杆来操纵自然的属于魔力型。而像宣名大系一样的索引型则是将世界的构成要素好像通过索引找图鉴一样的方式将其实体化。
拉古兰茨手指并起来的右手的手刀,被发大量磷光的复杂文字包裹起来。
「将吾定义完成之概念『黑曜』加算在『剑』之上。……贯穿!」
魔法通过《索引》发动,男人的手瞬间变成了闪耀着夕阳余辉的黑曜石材质。面对化作漆黑利剑的右手的突刺,梅洁尔近乎毫无先兆地放射出人工闪电迎击。天然玻璃材质的黑曜石是电流难以通过的绝缘体,但是反过来说如果通电了的话就会将电流中的能量全盘吸收,这样就算遭到破坏也在所难免。少女凝聚出达到使黑曜石通电的电压的雷击仅只用了数秒。
在剑尖离鼻头只有三十公分的位置时,天真可爱的魔女便将对方化为黑曜石状态的右手打得粉碎。折断的手掌剥落下来,黑色的粉尘如同黑影一般在二人间四散飞舞。断面光亮的手腕掉在马路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受到冲击踉跄后退、右肘前端几乎尽失的拉古兰茨只是淡然地命令道:
「用保存的论理积将『剑』恢复。……还原!」
飞散的碎片如同时间倒流一般自各处集聚在一起,最后重新构成了血肉之躯的右手。一百九十公分的大个子送来了赞叹之声。
「听说阿瑠希娅家有名的神童长女坠入了地狱。原来如此,那就是你吗。」
「老实地乖乖就擒的话,稍微让你哭一下就饶了你。身为‘亚’索引的你是赢不了的。」
梅洁尔傲然挺起胸膛,活像是要强行俯视这名对她来说在体格上根本毫无胜算的对手一般。无论是破坏对方一只手腕,还是坏掉的手腕之后又被修复,她都没有皱一下眉头。高位魔导师之间的战斗中,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奇怪。
「主人那里吩咐的事情我还要办,恕难从命。」
拉古兰茨纵身后跃拉开距离。大概是明白到自己是不利的一方,他选择了转身逃走了。
为了追上那个经过锻炼的倒三角状后背,梅洁尔啪地一声将手拍到了柏油路面上。
必须击倒百名之敌的娇小魔女将圆形的魔法阵变为沿视线方向延伸的直线。线连接着自己的手与敌方魔导师的脚,将线上的柏油沥青中的电子强行变为游离状态,使魔力极易在其上流通。魔法阵上,只有圆环大系魔法使能够感知的《魔力》之影如今已化为无数白色的力线[注2]蓄势待发,目标是逃走的敌人那踏在地上的脚。
奔跑速度再快的人,在传递速度几近光速的电流面前也如同静止一般。
「疾驰吧!」
受到压迫的电子化为高压电流,魔法如同打台球一般在早已准备好的导线上奔腾,五十米外左脚接地的魔导师如同坏掉的玩具一般横向飞出摔倒在地。强大的电流令他的肌肉变得不受操控。然而,男人用无力的左脚站起,拖着身体继续逃跑。
拉古兰茨来到地下停车场,在下卷帘门的入口处回过身来。他把手伸到背后输入密码将门打开。被汗水浸湿全身、皮肤毫无血色的这个男人,在这个时刻却咬紧牙关露出了无畏的笑容。就像是引诱尾随而来的少女一般,他逃进了这个比起街上恶鬼之目要少很多,而且照明也更昏暗的停车场里。
实际上从来都没有夺取过人命的魔女,一时之间为该不该通知在八楼进行调查的仁而感到犹豫。总是以梅洁尔还是个孩子为由而庇护着她的老师要是因此而丢掉性命的话,对她而言这比起让自己死掉还要痛苦,但太过迟钝的他并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情。
「也该让老师从工作中休息一会啦。」
魔女一边注意着不让镶有蕾丝边的裙子被灰尘弄脏,一边以小孩子的步幅踏进了战场。卷帘门在背后降下,将两名魔法使完全地封闭在其中。现在即便发动空气中的魔力也没有间接消去的魔炎燃起,监控摄像头也已经确认被破坏掉(注:被恶鬼从监控摄像中看到也会引发魔法消去)。这次可能会杀掉这个人,难以消除的恐怖和紧张感让她的心脏狂跳不止。
「好胆量啊,幼小的刻印魔导师。真是莽撞到了不要命的程度啊。」
「《地狱》可没有温柔到会让胆小鬼苟且偷生,不是么」
无论是要看大人和小孩子都得抬起头才能看到的梅洁尔,盯着对方的目光却如同盯着肥硕青蛙的蛇一般。拉古兰茨像是要摆脱可爱少女所带来的压力一样举起手高呼道。
「吾,命名梅洁尔・阿瑠希娅,将之定义为『蛇』!」
宣名大系并非直接在世界当中引发奇迹,而是需要将其追加在指定的对象身上,在索引型中也是一类特殊的魔术。因此术者首先必须要定义《对象》后才能够发动魔法。
有如毒蛇那样静谧的恶意之力缠上了人偶一般的纤细玉足。但是少女像是为了抛弃掉过去一样从心底断言道:
「不对哦,如今的我是鸦木梅洁尔。」
定义被崩坏掉,冰冷的言灵之蛇因而消散在空气之中。宣名魔术在以人类作为对象的时候施术很困难,定义偏差的话魔法也就会失效。
「刚才的事情让我明白了,我根本就用不着觉得自己会输。」
在这个世界里的两个月生活改变了她。梅洁尔悄悄地在心中回想起这段短而充实的时光,坚实的自信使她自然而然的露出微笑。
「我,为鸦木梅洁尔的憎恶命名,将之定义为『荆棘』!」
「这同样没用。」
成为刻印魔导师后,选择在憎恨中出卖灵魂度日诸如此类的生存方式,去世的母亲可没有这么教导过自己。企图包围梅洁尔的淡绿色魔术文字从内部迸裂开来。
然而魔法被两度击破的拉古兰茨,回应少女藐视目光的却是确信胜利的狰狞嘲笑。
「我,以鸦木梅洁尔《对地狱的恐惧》之名,将之定义为『告死』!」
前两次只不过是为了使其大意而作的诱饵,令许多魔导师命丧黄泉的亡者之锁异常快速而准确地缠住了少女的心脏。
宣名魔术在对人施术的时候,要点在于「定义中包含了什么」这一对象设定。比如说将身体的一部分变成铁,《对象》如果是指甲的话仅仅会觉得手指变重,但如果是心脏的话就会即刻死亡。恐怖如果被定义的话就会直接导致发狂或者休克而使心脏停止,是致命的对象。
这一刻,性命握于他人之手的梅洁尔试图将心中的怯弱具体化并转移,她拼命地在脑海中回忆起六年一班来。那是她同班长寒川纪子还有班上的同学们凑在一起时的记忆。小小的魔女知道自己与这个世界《地狱》的人类成为了朋友。与此同时,现在一定在担心着梅洁尔的仁的身影唤起了心中与恐惧相反的另一种感情。
「……帮助我,老师。」
她集中精神祈祷,为了不败给拉古兰茨,为了抓紧自己的感情,她将双手放在胸口,静静地闭上眼。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宣名魔导师带着绝对自信释放的告死枷锁在顷刻间被全数弹开。
梅洁尔战战兢兢的睁开眼,难以置信的事情令眼前这个大个子成年人全身发抖。的确,对生活在这里的魔法使来说,《地狱》的恶鬼带给他们的恐怖,是无时无刻而又刻骨铭心的,但也不能因为是恶鬼就将他们杀掉。她绝对不会容许自己的朋友们被这样的魔导师所伤害。
少女用食指指向男人下唇上,在黑曜石右手碎裂之时被碎片刺破的伤口。
「小丫头,在你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身为魔法使为何会对地狱没有恐惧呜啊啊啊————」
梅洁尔将男人伤口处的《魔力》自转方向调整一致,通过魔法强行将血液中的铁元素转化为磁石。被魔法变为强S极的下唇被磁化为N极的混凝土地面毫不留情地吸了过去。魔法使他的头漂亮的砸向地面,发出咕咚一声闷响。体重近百公斤的强壮犯罪魔导师被磁力缝合于大地上,四肢着地,被逼与冰冷的地面热情相吻。
「我呢,最喜欢看到个子高高的人像你这样趴在地上了。哈,真是的,这种眼神我更喜欢!」
(插图23)

在因嗜虐的喜悦而双眼湿润的小学生面前,大汗淋漓的男人竭尽全力的在双手双脚中注入力量,试图将下唇从地面上剥离。那如同用了强力胶般贴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的下唇倏地一下向前伸长。
「呜、啊、以、以鸦木梅洁尔的,嗜虐的变态性命名,将之定义为『S』!」(奸督:…)
啪嗒啪嗒地流着口水,像狗一样四肢着地的男人将梅洁尔的性嗜好作为《对象》。施虐者这个定义可以说是说服力满点。
少女将小小的手掌放在自己没有任何起伏的胸前,自信满满地断言道,
「请不要叫我变态哦!人家只是有比常人有稍为强烈一点的冲动,喜欢看到强力的对手和长的漂亮的人哭泣的表情而已!」(奸督:…)
——没有比这更恰当的了。魔术文字在学生裙下的肌肤上固定,定义完成。
「将我定义完成的概念『钢铁』与『S』加算。……将我从痛苦中解放!」
魔术发动的瞬间,梅洁尔兴奋的感情变得如同铁一般沉重然后静止了下来。
宣名魔导师能够将组建在脑神经中的《保持完成概念》以魔法形象的方式予以解读,然后轻易地使出强力的《索引》魔术。
为什么自己能做出这么可怜的事情啊——这种想法让梅洁尔变得害怕,魔法也随之被解除。
与此同时,因为嗜虐性的丧失致使『S』的定义被消除,对象的前提崩溃,宣名魔术也就随之失去了效果,但这段时间差已经足够让他逃脱了。
梅洁尔回过神来的时候,敌人已然离开了地下停车场。判断出战况对自己不利的魔法使利用这一瞬的间隙逃走了。
「啊、啊、啊……」
少女哑口无言,天使般纯真的脸颊上染上了如熟透苹果的一片赤红。她所中的魔法,其施法方式正是让她直接地收到了由魔法大系亲自写下的「你是个变态」证书。(奸督:…)
「站、站站、站住!」
或许是精神上受到打击的缘故,梅洁尔跑起来摇摇晃晃的。这种走法令她的膝盖狠狠的撞上一辆莲花elise二○○四[注3]的红色车身,再扑通一声摔倒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给我站住啦!看我不把你整哭,站住!」

被敌人在其面前用空间转移魔术逃掉的梅洁尔,带着一副不爽的样子离开地下停车场已经是三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她登上阶梯,再次来到公寓楼玄关外的地上通路。当然,战败逃掉的魔导师已经不可能会在附近徘徊了。
一个高中女生在无力的垂着肩的小学生的面前走过。梅洁尔几乎完全不期待自己会有的漂亮胸部,在比小小魔女头部略高的地方轻轻掠过,她的视线亦随之而移动。
[注1] 论理积,中文称为逻辑与,在逻辑和数学中, 逻辑合取或逻辑与或且是一个二元逻辑算符。如果其两个变量的真值都为「真」,其结果为「真」,否则其结果为「假」。 逻辑与是两个逻辑变量的一种运算,经常是两个命题的运算。它满足:当且仅当其两个变量的真值都为真时,其结果为真。
[注2] 力线是指力场中的一些想象的线,这些线上任 一点的切线指向该点上的场的方向,而穿过与场垂 直的单位面积的线数则代表该场的强度。
[注3] 莲花汽车是一家基地位于英国Hethel的跑车与赛车制造商。该公司因设计与制造划时代的赛车与生产极度轻量和拥有传奇性操纵特色的汽车而著名。



仓本绊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小学生。领口大胆敞开的夏季无袖连衣裙随风飘扬,头发上系着胭脂色的缎带,是个像妖精一样美丽的女孩子。虽然她的背部理所当然的没有翅膀,但在夕暮风景的映衬下她却宛如浮现在朦胧的梦境中一般。
一个高个子男人从房租似乎很贵的公寓楼中飞奔了出来。那是年龄相差很大的兄妹吗,或者该说是父女的感觉吗,如同公主大人和辛苦管家般的搭配让绊忍不住笑了出来。抬起头的少女似乎打从心底信赖着这个年轻的男人,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不愧是银座,真是奇特,她在奇怪的地方感到了佩服。
周五的傍晚,高中二年级的她漫步在连潮湿的空气都显得新鲜有趣的大街上,此时她刚刚参观完小型展览,正在归家的路上。因为展览里有由父亲所制造,带有不可思议音色的乐器,绊特意在展览时间快结束的时候赶了过去。家中能有一位能够开办展览程度的真正乐器制作爱好者让她感到很自豪。
如果对文静的父亲说「我去看了哦」的话,他一定会不好意思的挠头吧。绊不知道身为运输公司卡车司机的家人是在哪里学会制造乐器的,不过每天他会在深夜起床,在那间不让其他人进入也不能打开门的房间里一直作业到天明。
对没有什么特长的绊来说,他的家人从小就令他感到自豪,即使在上了高中的现今也是如此。绊摸摸了自己长未及肩的头发。微红的发色,细看会发现不是黑色而是深藏青色的瞳仁,
因为与父亲不同,这些东西或许十分珍贵说不定。自己似乎和那副严厉的表情完全不一样,稍微回忆一下就发现,自己那很多时候都在撑起笑容的嘴角亦是如此。朋友们经常说「想要一个想绊那样的姐姐」,事实上,对这不知道是不是夸奖的话有微妙感觉的绊,跟父亲仓本慈雄完全不相像。
相继乘坐地下铁、私铁、JR,绊回到看惯了而带有亲切感的车站前。此刻太阳已经落山,繁星在青黑色的天空里此起彼伏地闪耀着。绊很喜欢夜晚,因为夜晚距离魔法很近。
「魔法真的存在哦。」
记忆已经模糊的从前,大概是像今天一样的安静夜晚,父亲曾经这样安慰她。实际上没有什么魔法这种事情绊也知道,即便如此长大后她依然还相信其「存在」,就当做是一种浪漫吧。
在最近把卖场扩大了的超市中买好晚饭的材料后,绊乘着带有点点柔黄的夜路向公寓前进,从车站开始算的话,步行需要十五分钟时间。
大概是因为限时特卖生鱼片的香味吧,住在附近的黑猫爬上黑色的住家围墙,迈着碎步跟随着走在路上的她。绊一停下脚步,优雅地竖起尾巴的贵妇人便会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追上来。在十字路口,与夜空同色的黑猫快速而无声地从围墙上跳到路面。
从右侧的单行道上,一束强烈的车灯光照了过来。
落到地面上的猫的影子因为光源的高速接近而变得越发清晰,黑色的身体如同凝固了一样一动不动。就在被包围于光芒中的生命即将因为撞击而逝去的时候——
因为是夜晚的缘故吧,奇迹发生了。
绊握着的右手反射性地伸了出去,同时猫的尾巴好像被《看不见的手》的抓住了一样,受到生鱼片吸引而来的猫被她一把拉到了身边。
白色的乘用车向中央自动车道上的高速公路入口疾驰而去。那车的时速究竟达到多少公里了啊,在吃惊的绊调整呼吸的时候,排气筒发出的声音也已经远去。没有正面看到,瞬间转过身去的绊维持这种姿势,心脏悸动不已的低头看向脚边。
黑猫用金黄色的眼睛望着她,后背缩成一团,露出牙齿恫吓着眼前的人。
「对、对不起。」
慌张之中她把紧握住的手松开,猫如同尾巴着了火一样迅速逃开,却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这个,说不定就是,……魔法!?」
感觉还清晰的残留着,在它还未消失之前她决定再试一下。
「喵呀!」
回头窥探着绊的黑猫,尾巴再次被如同纽带一样的《看不见的手》抓住,然后一点一点的拖了过来。前爪拼命抓着柏油路面的黑猫,在徒劳的挣扎后被绊拉到了脚边。
「好厉害,魔法呢。」
绊发出感动的叹息声,和再三被抓住尾巴的黑猫愤怒地扑过来,几乎是发生在同一时刻。

「这可是学校的书包啊~~~~~~」
逃回公寓的绊打开电灯确认后发现,猫爪在高中指定的书包表面留下了清晰可见的深刻伤痕。不过即便如此,失落和兴奋也算是取得了平衡。平和但却没有什么波澜的仓本家的日常,确实有些新东西到来了。
今天是身为卡车司机在日本到处奔走的父亲回家的日子,因此做得菜要比往日多很多。只有父女二人的家中虽然互相都很客气,但却没有感到寂寞。为了不忘记窍门,绊试着用魔法将食材拿到洗碗池当中。由于力道掌握失败让洋葱砸到了她的额头上。
一边给糖醋肉调味一边晃动着炒锅的时候,玄关的门打开了。
「我回来了。」
父亲仓本慈雄回来了。在哗啦啦的油爆声和中华料理酸甜香味的引诱下,他钻过挂着的安芸宫岛门帘来到了厨房。
眼神细腻的灰色瞳孔温柔的俯视着绊。稍长的黑褐色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短短的邋遢胡子显得有些狂野,绊觉得他比起班上同学的爸爸们要稍微帅一些。
「欢迎回来!爸爸,今天有大新闻哦。」
在快乐的晚饭结束后,两个人迅速的整理餐桌是仓本家的惯例。
「锵——」
一边期待着父亲会作何反应,绊一边将广告传单对折,放到了饭桌上。这个的话就算搞错力道砸在头上也不会痛。
「爸爸,你说过有魔法存在的对吧?」
父亲一边用大大的手端着茶碗喝着茶,一边把玩着总是挂在脖子上的口琴形项链。绊将小时候的事情重提,他是不是觉得困惑啊,要是觉得我很怪可怎么办啊,她为此多少有点踌躇。但是父亲今天也依旧在鼓励着她。
「有哦,魔法真的存在。」
绊大大的深呼吸了一口气,同饭桌拉开了距离。父亲慈雄感到莫名其妙,他将茶碗放在手上,专注地望着女儿的奇异举动。
「看好了,爸爸。我要开始喽!」
她像那个时候一样用看不见的手去抓距离三米之外的传单,伴随着心底一股抓到了的感觉,传单飘飘然地飞到了绊的面前。
「很厉害吧!很厉害吧!」
将空中的传单抓住,绊反复的说明这既没有用手法更没有用装置。父亲不禁睁大了眼睛。
「好厉害啊,绊。」
父亲完全没有怀疑这是魔术,只是在称赞着她,让人觉得他真的为绊的魔法感到自豪。明明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并没有现实感,但在展示给人看,确信这并不是幻觉而是事实后,自己的现实感却变得朦胧,变得不明确起来。
「很厉害吧。」
胸中充满着莫名其妙的欢喜,让她变的像个孩子一样抱住了父亲。所有的常识都在脑海中轻飘飘地浮了起来,恍若在空中飞舞着一样。
绊柔软的头发被父亲满是细小伤痕和污垢的手像洗头一样粗暴地揉搓着,将脸埋入他那厚实的胸膛里,便可以闻到至今也在为家庭拼尽全力工作留下的汗水的味道。
「珍惜这份力量。」
对着兴奋莫名甚至留下眼泪的她,父亲温柔地给予了忠告。
「但是,魔法绝对不要在这个家之外使用哦。」
「嗯,我答应你。」
开启了连接着某种美妙事物的门扉的她,对一切都充满了感激,因此很坦率地答应了下来。抬起头,她发现父亲不知为何眼睛发红,还抽了抽鼻子。
「今天是绊成为魔法使的纪念日,我们来庆祝一下吧。」
「好好,啤酒对吧,爸爸?」

一夜天明之后来到周六,仓本绊在上完课回家的途中稍微绕了些远路。不只天气晴朗,今天附近更有赛马比赛,因此公园里有很多举家前来的人,气氛可说是其乐融融。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法。光是知道了这件事,眼前所见到的一切便都变得如同花儿一样美丽。大概连神也真的存在,还正在用数不尽的奇迹温柔地守护着他们。手中现在有着能够实现自己愿望的力量,自己在恩赐之下生活着,这种小孩子梦想中的东西是真实的。
仓本家附近一带比起城市中心绿化带要更多,在住宅地上散起步来很是愉快。脑中响起了音乐的节奏,让人有点想蹦蹦跳跳。成为了魔法使的话,这里也宛如童话王国一般。
父亲昨天也是在深夜起床,在制作间里做着乐器,今天也还是会一直睡到过午吧。
「午安。」
绊向错身而过的两个人问好。穿着清凉的连衣裙,黑发上今天也绑着深藏青色缎带的小学生吃惊地回头看着她。被少女抓着手腕的成年男性回过头礼貌地颔首示意。他们正是昨天傍晚在银座见过的小妖精和那个男人。
他们会住在附近也许是个稍微令人高兴的偶然。

这个时候,绊还没想到她与他们的两个世界会有交集。



似乎是被对方笑颜和高涨的情绪所吸引,当穿制服的女子高中生突然的打了声招呼后,武原仁突然心乱了一下。
然而下一瞬间,抱着他左手的梅洁尔用圆环魔术在他的手背上通了电。没有被路上的恶鬼们消除的魔法让仁的手上一阵剧痛。
「老师,你盯着那个人的胸部盯得很用力呢……」
反射性的低下头,看到小公主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淡红色的嘴唇变成了「へ」字型。从她那敞开背部的连衣裙中可以看到雪白的肌肤,这让身为成人的他感到很害羞。
「没有盯着看啊,我的名声有这么差吗……」
周六的观光客很多,这让仁的心忐忑不安。虽然这里距离御陵甲小学有几站远,不过小学教师被学生抱着胳臂散步这种事传出去可是完全不有趣。
「跟人家在一起令你有什么不满吗?」
武原仁和鸦木梅洁尔两个人当然不是在约会,他们是接到《公馆》召唤,在这里先行碰面的。
《染血公主》洁儿维奴・罗素,至今魔导师公馆仍旧未能将其捕获。最后一次目击是在两天前,魔女到东银座的和服店里领取做好的加贺友禅中振袖[注1],并为了支付三百万的费用而将公寓楼里的死者杀害。就算魔法不能奏效,但要是用利器去刺的话这个世界的人当然还是会死。由于死人是不会进行观测的,所以便可以毫无阻碍地,用魔法来逃离现场。这是洁儿维奴一贯的犯罪手段。
刻印魔导师必须去打倒的都是类似这样的危险人物。一想到梅洁尔可能一对一的挑战《染血公主》的情况,仁就觉得胃里好像要穿孔了一般难受。
「之前约定过了,不会再一个人去战斗了对吧。」
梅洁尔默默地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小小的脑袋歪向一边一副在回想的样子,之后她将手攥紧。
「那之后老师对人家说过的话现在还记得吗?」
仁当然也记得那段当时没有察觉到其重要性的简短交谈。倚靠在他手腕上的小学生将牵手的方式改为恋人一样的十指交缠,他抬头望向六月无云的高空。
「我不是跟你说这个。」
「我知道啦,下次绝对会通知老师的。」
在公寓楼做现场调查的那天,与梅洁尔遭遇的洁儿维奴手下拉古兰茨・威伊尔并非是会怜香惜玉的对手。宣名大系虽然并非强敌,但因为其突出的攻击力而殒命的比率却是显著的高。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我也好,班上的同学也好,京香也好,大家都会难过的。」
「人家要是死了的话,老师会哭呢。」
从牵着的小手上传来模糊的热度,缓缓渗透进了他的血液之中。
「这可不是能笑着说出来的事吧。」
「因为我是《刻印魔导师》啊,我想为老师的工作帮忙。我想要结束我的职责,无所顾忌地取得自由。我不要以是个孩子为由受到保护,我要变强,去守护着大家。」
坚强的少女用双手抓住仁的手,柔软的指甲狠狠地掐了进去。接着,在因为疼痛而倒吸一口气的仁的手背上,黑发的妖精如同主张其所有权一般用湿润的嘴唇吻了上去。
「我变强了,就会让老师因为不用再担心我而屈服于我,让老师每天都要靠我亲自来喂我亲手做的料理而活下去。」
说实话,在考虑妻管严还有伦理这些东西之前,光是这幅未来的预想图对仁来说就不怎么样。
[注]加贺友禅:一种印染技法。

多摩川流域有一间占地辽阔的古老洋馆,这就是隶属于文部科学省文化厅的非正式机关,魔导师公馆。
《协会》的魔导师们之所以会来到这个被蔑称为地狱的世界里,是因为这里自然秩序稳定,神也不存在,是进行高度魔法研究的理想场所。现在高科技研究的其中一部分是向地球重力所不存在的宇宙中发展,对魔法使来说《地狱》与其情况极为相似。但是光凭他们自己无法确保研究场所,因此以保护来换取协助的魔导师公馆一类的机关便在地狱出现了。在现今的日本也是,不需要魔法也能维持下去的魔法产物会被《公馆》接收,然后以科学加以解析取得庞大的专利数。
公馆本馆用于接待内部人员的广阔接待室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先到了。大开着的窗前,一个年轻的男人背对着室内。
「好久不见了呢,仁。」
敞开的粉红色西装衬衫中可以看得见胸膛,上衣和下裤都是统一的闪闪发亮的白色,是个打扮花哨过头的男人。一绺头发垂在宽阔的额头上,贵妇人一般的容貌显得十分显眼。他是与仁同属专属执行官的八咬诚志郎。
「《染血公主》的事件,大到需要你出马的程度了吗?」
八咬是只有事态十分严重的时候才会被召集,最受《协会》的魔导师讨厌的禁忌之子。在专属执行官之中也由于与很多人不合,因此大多是跟仁在一起合作。
「真冷淡啊。我可是因为想见你才来的。小梅洁尔在哪?」
「梅洁尔在《里之院》呢,又是些不能让这个世界的人类知道的魔法使的事情。」
魔导师公馆的地域内被分为两部分,分别是日本政府的官吏们进行日常活动的木造二层建筑《本馆》和安置有魔法使们的研究设施的被称为《里之院》的区域。这一区域以防止魔法研究和魔法物品被恶鬼破坏为名限制除少数人以外的入内,八咬诚志郎也好仁也好都是无法进入那一类的。
同僚拍了拍仁的肩膀表示安慰。
「优雅一点。」
会在这种蠢话中包含着热烈情感的男人,仁没见过第二个。
「嘛,来喝一杯吧。这有贝尔利基秘藏的香槟。」
魔导师们在工作中也可以喝酒,因此接待室里放有餐具柜和冰箱。八咬从冰箱里取出香槟酒,然后酒瓶上端像是被魔法消除掉了一般消失了。
「现在可是勤务中哦。」
话虽这么说,仁却也从柜子里取出杯子来,并不是因为他是个不负责的社会人,只是香槟一旦开瓶的话可饮用的时间是很短的。
「武原,八咬执行官,大白天的你们在做些什么啊?」
从坐到旧沙发上的男人们头顶传来了冰冷的叱责声。向他们投以钢刃般尖锐视线的人是一位穿着朴素西装的精干女官员。她就是管理着定员十二人,现有七人的专属执行官的十崎京香。
「这家伙擅自吧香槟的瓶塞给打飞了。」
「你可真是个无情的男人啊。」
在两个互相推卸责任的男人面前,长发在头上漂亮地绾起来的京香只是敲了敲窗框,有节奏的声音让他们安静了下来。年长一岁的京香从小时候对仁来说就是走在前方的存在。
如同姐姐责备弟弟一样,京香抱起双手叹了口气。
「武原执行官,你可要好好的监视小梅洁尔才行哦。」
正当仁还在沮丧的时候,梅洁尔迈着碎步从《里之院》回来了。但当她看到八咬之后,立刻脸色大变地把自己藏到仁坐着的沙发后面。
「真冷淡啊,我明明就想和你做朋友的。」
与一副逗弄的声音相反,八咬一副寂寞的样子垂下了细长的双眼。
「为什么连这个人都会在这里啊。」
一向强势的梅洁尔如同捉迷藏一样躲在仁的身后,声音颤抖着。
「因陀罗,……害怕了。」(注:因陀罗,印度神话中雷雨之神。)
像在保护卷起尾巴的小狗一样,仿佛像白瓷人偶一般感觉不到体温的女孩将手放到了梅洁尔的肩膀上。在这个没有奇迹和神存在的地狱里,却如同神域一样飘着清冽空气的她是专属执行官神和瑞希,是明治时代《公馆》变成现在的形式以前就与《协会》缔结同盟关系的古老一族的末裔。
「才不是因陀罗,是梅洁尔啦!」
对于仁的同僚所说的话,梅洁尔强调人类的身份来加以订正。神和家在与《协会》的长期交往中,将刻印魔导师称作《式神》,把他们当做用完就丢掉的道具一样来使役。
瑞希摇了摇头,如同无力垂下的黑翼一般的两股发辫也随之摇动。她将脸凑到梅洁尔面前。
「对式神来说,战斗是,最幸福的。……因陀罗,你也,想战斗吧。」
因陀罗、帝释天、宙斯、还有像索尔这样具有权威的雷霆之神的神话分布的地区都是圆环大系魔导师们频繁活动的区域。他们对消去能力的耐性较高,在历史上曾经作为魔导师势力的武器,伪装成神威向地狱之人进行示威和暗杀活动,是强力的魔法大系。
「神和!梅洁尔是我负责照料的。」
仁粗声吼着从沙发上站起。在七个专属执行官当中,虽然神和瑞希在去年一年间打倒的敌人最多,但同时也损失了非常多的刻印魔导师。
「……真可惜。」
瑞希断断续续的低语着,八咬将倒入香槟的酒杯高高举起。
「是爱呢。我容许哦,你们两个人去追寻幸福吧。」
「在追寻法律的我的伦理观不知会不会容许之前,你给我闭嘴。」
对于身为部下的专属执行官之间细小的不谐之音,京香并没有去干涉,她只是在争吵告一段落之后讲起了工作上的事情。事务官将夹在腋下的文件信封交给瑞希。
「已经从《协会》那边得到说明了吧?虽然同这次的事件用的不是同一种手法,不,二者相关可能性已经很充足,所以请注意。」
实际年龄只有十六岁的瑞希将手伸进信封里,用如同人造物般的光滑手指随手将文件取出。
「……高中,就算入学了也没办法出席,行吗?」
「请尽可能地到学校去。」
让梅洁尔进入小学,仁当上冒牌教师的都是十崎京香。然后让面前这个以最高击败数为荣的专属执行官成为女子高中生似乎也是她。
「为了帮助成为高中生的神和君,高中教师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吧!」
「要交给八咬执行官的任务是去北海道的知床,那里有一个宅在废校舍里的魔导师。他能赋予给熊高度的智能,被称作熊老师。」
十崎京香把印有《消去者严禁阅览》——为避免对照片被恶鬼观测后会回溯时间从而间接地将照片拍摄时的魔法消去的文件信封递了过去。以为是在开玩笑的八咬在将照片抽出后表情变得僵掉了。照片上拍摄的是将近二十头熊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上课的,像是幻想一般的光景。世界上有着续续多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小梅洁尔,神和执行官,请不要一副想到那里去上学的表情。」
(插图41)

傍晚开始,终于完成准备的专属执行官会议在会议室里开始了。由于不让刻印魔导师参加,所以公馆这边有神和瑞希和武原仁,还有十崎京香三人。八咬诚志郎好像真的立马飞到北海道去了。然后,魔法使势力《协会》一边的是留着络腮胡,举止讨厌的中年男人,那是调整官贝尔利基。这个穿着挂有很多小饰品的黑色法衣的魔导师言词轻薄,形迹也十分可疑。
「能与《沉默》,《魔兽使》这两位令公馆骄傲的可怕猎人再次会面,真是让人高兴的事情。」
魔法使们总是喜欢给人起一些夸张的名号。仁他们这些专属执行官则被称之为杀戮的《杀戮战鬼》。因为无论是对日本国民构成危害的犯罪魔导师予以制裁,击退属于同盟关系的《协会》之敌,还是对藏有巨大力量的神人遗物进行搜索和确保,基本上专属执行官的工作都要对敌对的魔导师进行杀戮。
「接下来说说本日的案件,有两件重要度极高的事件发生。」
作为杀戮者头目的十崎京香最讨厌的就是冗长的会议。
「首先第一点,根据《协会》方面的告知,已经可以认定两年前,洁儿维奴・罗素在隐藏行迹之前将作为共同研究对象的神人遗物夺走。」
仁抱起了头。所谓神人,是至少在两千年前就已经完全消失的幻之魔法大系。连同时期在这个世界上活动的《协会》都不知其正体,作为神人的痕迹而被发现的,是魔法即便被消去也会自行回复的、极为高级的魔法产物。因此每当有遗物被发现之际,各个魔法势力都会乱入进行激烈的争夺。
这种重要的事情被隐藏了两年,而且现如今才将其公布,真是让人脱力的想要趴在桌子上面。
「是什么样的遗物?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突然将洁儿维奴这事抛出来?」
「是我方在六名高位魔导师被杀死后,被夺走了《幻影城》的钥匙。持有钥匙之人可以随意进出此城,同时可以在城内自由移动,即便强行追捕也是徒劳。」
贝尔利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是政治性的决定事项,十崎京香便继续会议。
「这件事情之后就交给神和执行官处理。」
但只是这样无法让仁接受。
「等下!别把问题转移到神人遗物上啊。不早一天抓住那个女人的话杀人抢劫的事件就不会结束。她的手下还在那时候回到现场,厚颜无耻的在那里的地下停车场偷车,他们的罪恶感在哪啊?」
魔女不但没有把这个世界的居民当做人类看待,而且无论何处都对他们予以蔑视。但是就算这样,贝尔利基却涨红了脸为自己的前伙伴袒护。
「给我搞清楚,杀戮战鬼。希望你不要称呼她为盗贼。洁儿维奴・罗素可不是那种会为了一点小钱而动手动脚的人,她是欲望无边,罪孽深重的一代女杰!」
「那个女杰现在可正在到处的杀人啊!」
对公寓惨剧进行过现场查证的仁不禁将拳头砸在桌子上。
贝尔利基是个明显的差别主义者,无法使用魔法的这个世界的居民在他眼里只是被当做小猫小狗。
十崎京香抱持着冷静表情,咚咚地有节奏感地敲了敲桌子。他们也因此安静了下来。很少见地,她在说话之前为了加强气势而吸了口气。
「第二件事,有十二名《神音大系》的神圣骑士团成员入侵了首都圈。」
这个瞬间,洁儿维奴的事情大概从全员的脑中被彻底吹飞了。在场的每个人都理解到了,这之后开始的战争将会壮烈到难以计算牺牲者的程度。
打破沉默的是瑞希嘶哑的嗓音。
「……构成是?」
「从上级圣骑士的转移反应来看是通常的4倍,4名。判断为精锐部队。」
《协会》的魔法使们除非有特别的理由否则是不会说英语的,在他们的魔法世界里,就算在所有地狱语中英语也是最低级的骂人话。这是由于一个叫做神音大系的《协会》仇敌在这百年间接受着美国的支持而形成的习惯。
所谓神音大系,是以音为媒介在世界中引发奇迹的索引型魔术。专门为了战斗而精炼的神音魔术与神圣骑士团的集团战术从纯粹的战斗能力上来讲可以说是最高的。联合了一千个魔法世界的《协会》从一万年前就与它对抗得难分难解,可见神音大系之强大。
「目的是什么?」
「行动目的不明,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现状仍在恶化中。」
会议室里的电灯关闭,投影仪在挂有白幕的墙上映照出一个少女的图像。
「今天下午,在都内目击到了这个被列在黑名单上的人物。」
看到这张照片后贝尔利基倒吸了一口气。正是因为这个小姑娘将剑插进了前任者的心脏里,这个自大的男人才会做到调整官的椅子上。
身高一百七十公分左右,穿着修道服的高挑少女混在疑似明治神宫前的人群中行进。在威风凛凛同少女柔情之间维持绝妙平衡的眉毛下,碧玉般的瞳眸闪闪发光。
会议室里的全员都知道这个人的名字。贝尔利基不知是憎恶还是恐惧地咬着牙齿。
「……艾蕾欧诺露・娜绀吗。」
带着毫无迷惘的紧绷表情的少女,是击溃了众多高位魔导师,被讴歌为神圣骑士团年轻力量中的最强一角的圣骑士。



在上级圣骑士艾蕾欧诺露・纳绀的眼中,这个世界的教会颜色鲜明,颂扬着符合神之国度的慈爱。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早晨,屋顶高高的礼拜堂被等待着曙光的清晨天空用清爽的紧张所包围。这正是神音大系所传颂的,这个世界的姿态。
「此间并非无神的《地狱》,而是高高在上的太阳所约定下的《约定之地》。神之座的空位,将在审判日终结,把受难的百姓从痛苦中解救。」
铠甲少女将铭刻于心的圣句唱出,抬头望向祭坛上的十字架。日本如今正处于雨季,空中不凑巧地漂浮着灰色的云。但她的心中却因为充满了虔诚的祷告而一片晴朗。
闭上眼睛,艾蕾欧诺露带着自然的心情低头祈祷,夹在耳边的一缕头发垂落在脸上。曾有人说过像她的金发是将一切奉献给他人而使自己褪了色的太阳的色彩,因此她才将头发在脑后编成一股,不过,她或许觉得差不多该剪短一些了也说不定。
在与神圣骑士团构成协力关系的美利坚合众国介绍的教会里,艾蕾欧诺露他们已经停留了三天。在这个世界里遭到与国家结盟的魔导师集团集中攻击的美国,神音大系为其提供保护也算是小小的回礼。
「艾蕾欧诺露・娜绀,是出发的时候了。」
回过头,站在那里的是与现代日本的风景格格不入的十一名身穿白银铠甲的骑士。
立于队首的是声音和动作都充满着霸气的四十多岁的剽悍男性。
「祈祷结束了吗?」
他们的指挥官,团将古雷亚姆・维恩的铠甲上散布着伤痕,没有任何装饰。总是在前线战斗到最后的他,是从不选择战场却总是取得相同的战果的真正强者。艾蕾欧诺露明快的回应了这个授予她圣灵之剑的师父。
「准备完成了,老师。」
粗犷的的铠甲上刻着狮子浮雕,身高两米左右的黝黑巨汉守在礼拜堂的入口处。他将长度与一个成年人身高相近的战斧如同风车一样的回转着。
「赶快行动吧,就算是俺,在这种不知道会将谁卷进去的场所与《协会》交锋,心也是会痛的。」
绝对不允许因为自满而被击败,已过而立之年的他,是上级骑士唐纳德・迪图瓦。
「一心只顾着战斗的话,会错过重要的东西哦。」
穿着除了要害部位之外都没有装备银板的黑革铠甲,相对轻装的年轻男性插进了唐纳德和她之间。
「艾蕾欧诺露,听到神的声音了吗?」
从银边眼镜的深处,上级骑士尼古拉・巴鲁特总是用温柔的目光守护着她。情之深厚,就算再痛苦也不会忘记微笑的这位细剑军师,是少女最信赖的伙伴。从授勋圣骑士的那年,初次见面的时候起,他们就一直在同一队伍中并肩作战,恐怕也会在同一天一同倒在战场上吧。
「真是的,请不要逗我啦。我跟大家都一样,只是迷茫着,寻求依赖罢了啦。」
艾蕾欧诺露将头上那有些像头盔的大发夹的位置摆正,故意鼓起两腮瞪着尼古拉。在神音大系的世界里,人们将拥有极高魔术才能的人尊为《听见神之声的人》。对于经常被冠以最强的年轻一辈这种夸张称号的事情,在她的朋友看来是逗弄他的好材料。
(插图49)

阿多里昂、格尔奇、艾里克、加斯顿、杰克、巴鲁塔扎尔、伊尼阿斯、费尔纳。这八名由包含她在内的三名上级圣骑士以及团将古雷亚姆所率领的圣骑士们,全员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
他们通过魔术空间转移潜入日本一事,作为其仇敌的《协会》已然了如指掌。集合了一千个魔法世界的巨大势力,现在处于它在这个世界的据点的内部,神圣骑士团依然毫无畏惧。
艾蕾欧诺露温柔地对礼拜堂一角等待着她望过去的少女说。
「琉琉,结果你昨晚还是没有回家呢。」
在礼拜堂中,一个还残留着稚气的少女是唯一没有身穿铠甲佩戴武器的人。
「姐姐大人!请原谅我。」
一头白金色柔软头发的少女蹦蹦跳跳的跑到艾蕾欧诺露的身边。像小猫一样的琉琉・梅露露是神音世界的权力者,枢机卿的女儿,是个快速成长中的圣骑士。
「难得被分配到姐姐大人的队伍里,关键的时刻却不能在一起。」
琉琉用手指拨弄着跟她一样初次成长,还未及肩的发梢。
团将古雷亚姆向枢机卿的女儿轻轻的点头示意。礼拜堂的骑士队,艾蕾欧诺露的队伍是由这个团将所接管的。这次的圣务的必要人数是十二人,因此只有琉琉被排除在外。
「琉琉,收拾礼拜堂里的信徒座位的是你对吧?」
她用不会让自己隐藏的感慨被发现的方式惜别。被扔在一旁的少女满面喜色。
「是的!我进行了扫除!」
只是为他们送行的琉琉并不知道,在存在着《协会》据点的日本,会允许执行圣务的骑士以外的人通行是特例中的特例。团将古雷亚姆并非一个因为破坏规矩的是权力者的女儿就对其放任的人。
也就是说此次这十二人所肩负的使命是十分重大而又残酷的。
「做的很好。艾蕾欧诺露队的琉琉・梅鲁鲁,我有圣务要交给你。」
假装咳嗽了一声之后,艾蕾欧诺露将挂在脖子上的,大拇指甲般大小的乐器取出。引发音之奇迹的神音大系为了让任何人都能正确地演奏出神音,他们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乐器。
「请用这只圣具为我们的出发祝福。」
带着护具的手抓了几次都没能抓住,变得好像在玩拣沙包游戏一样。除了信仰和战斗之外我真是没用啊,艾蕾欧诺露遗憾的叹气。
「姐姐大人,只有这句口癖希望您能改掉。因为姐姐大人可是《听见神之声的人》、《世代最强骑士》、《未来的骑士将军》啊!」
琉琉责备了自己憧憬着的姐姐大人。
全员已经准备完毕。神情严肃的古雷亚姆拔出直剑。打破了祈祷场所的静宁,余下十一名骑士各自将自己的剑拔出。各自握着的长剑,细剑,还有配合战斧用的备用小剑,十二人的十二把剑一把接着一把的重叠在一起。
现在,出发的时刻到了。
团将古雷亚姆用响亮的声音宣读战场圣句。
「神意,就在我们前方,我们只需发誓要生存到最后一秒。现在暂且将剑收回,再次拔出之时,便是血染剑刃,奋勇杀敌之刻!」
如水晶音叉一般澄清的音色,波纹在他们的心与剑中扩散。
于是骑士们一个接一个的发出如同将风划开般的声音,从礼拜堂中消失。琉琉朝着他们出发的方向干劲十足地吹奏着神音。乐器是毫无装饰的箱型,在神音大系的世界里这是能引起心情变化的魔法源的印记。这支笛子的神音能给行路的人以在澄澈青空下行进的愉快心情。
奔赴战场的艾蕾欧诺露为了能给可爱的后辈留下最最美好的印象而带着微笑。
「我出发了哦,琉琉。」
一边吹奏着小箱型的魔笛,琉琉从微微下垂的眼角里流出了眼泪。
「祝您康健,姐姐大人。」
这次的圣务如同仪式一般,有很多事情实际上早已经被决定好了。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离别的命运。她望向与自己相处时间最长的战友尼古拉,他的脸上毫无那种悲壮的觉悟,一如往常的飘然迈向自己的命运。艾蕾欧诺露望向天空迈出了脚步。
即使降下漆黑的乌云,即使地面被黑暗吞噬,他们这些圣骑士也绝不会迷失光的方向。



仓本绊的父亲,慈雄的脖子上总是挂着一件古老的乐器。有拇指指头大小,形状看上去像是小小的箱型口琴。父亲从来没有拿出来展示过,自己也没有吹过。要不是曾经听到他说过一次、绊都不知道那原来是一件乐器。
「虽然父亲总是在制作乐器,但一次都没演奏过呢。」
今晚的菜色是麻婆豆腐、肉馅白菜卷和螃蟹罐头沙拉,在忙着做这些菜的时候,绊脑中突然冒出这个疑惑。仓本家在吃晚饭的时候是不开电视的。
父亲切着白菜卷,把视线移回来。
「我演奏得不咋样。」
「妈妈的笛子,很久没听过了,真想再听一次呢。」
父亲那么多乐器中,听他演奏过的,只有那个从不离身的古董一样的笛子了。
「我只听爸爸吹过一次,就是在说起妈妈的事情的那天晚上。」
那时,还是小学生的绊,被仿佛能把人吸入夜空般的清澈笛声所震撼。当时确实有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青白色的幻影,那是一位美丽的女性身穿用一条条流星轨迹编织的闪亮发光的服饰对着她微笑。当时她就觉得那是母亲,因为自己学会了魔法,至今从未感受过的胸口的苦闷,甚至让她哭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真想让妈妈也看看我的魔法啊。」
那面容,至今还还能清楚地记得,绊不禁有些害羞。可是,父亲没有看她,只是望着窗外的天空。
「……爸爸?」
灰色的眼瞳只是苦闷地将目光投入虚空,好像绊并不存在一般。面对着好像变成了陌生人一样的父亲,绊害怕得不禁大声叫出来。
「爸爸!有在听我说吗?」
绊有种好像这里实际上并不温馨,一直只有她孤独一人的感觉,不禁想要从这冰冷的气氛中摆脱出来。绊安慰自己,今天的父亲只是有点奇怪而已。
「爸爸,累了吗?感冒的话,工作还是暂停一下比较好」
她勤快地从壁橱里取出药箱,拿出体温计。但父亲却站了起来,一眼也没看桌上吃剩的饭菜。
「抱歉,今天吃不下去了」
虽然语气不强,但是他的背影似乎在严肃地告诫绊不要搭理自己。
「既然是一家人,不管是辛酸还是痛苦,让我分担一点也是没关系的啊。就算是我,也已经能稍微帮上一点忙了啊。」
她精神饱满地笑着,这是为了让家人不管什么时候回头都能看见她的笑脸。就像幼年时的记忆片段中,绊的母亲似乎曾做过的那样。
「我们家绊还真是温柔啊……」
父亲抬起脸盯着门槛,声音有些颤抖。
然后,就什么话也没说,走向了绝对禁止她进入的工作室。
第二天,就算来到学校,绊也心事重重的。父亲今早依旧很早就去工作了,身体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要是能用魔法唰地一下解决就好了,但现在的她也只能托起一些不太重的东西。上周五刚刚觉醒的魔法,至今仍没有出现可以将她带向美好生活的征兆。
这个星期一刚来的转校生,正用粉笔以要把黑板切开的气势写着答案。头上绑着的两根马尾辫,此刻像鞭子一般充满气势地摆动着。神和瑞希有时会停下手来,像是在认真地思考。能在这个时期转进来,连成绩相当差的绊看来都是奇迹般不可能发生的事。
无表情的转校生,放下了和自己肌肤一样雪白的粉笔。
「……做好了」
在这连哪儿是哪儿都分不出来的、满目疮痍的答案面前,年轻的数学老师哭笑不得。
「神和同学的答案怎么办好呢?我从头开始说明一遍,可以吧——!」
虽然俗话常说学习并不代表一切,可是学习差到一定地步时一般也会稍微有点自卑感吧。但这个转校生完全没有改变态度,只用了五天就已在二年C班内堂堂正正地塑造出笨蛋的形象。
她回到了和绊相隔两个座位的临窗位置。尽管面无表情,沉默冷淡,而且成绩还是全班倒数第一,神和瑞希那仿佛能营造出宫廷气氛的气度也不允许任何人将其忽略。
「那么,下周一的课会稍微多讲一些,大家,要好好的预习哟~!」
最后,数学课在老师修改和讲解着漏洞百出的答案中结束了。
接着是课后时间。在这个学力偏差值不会太高的公立高中里,课下还在念书的学生是不存在的。[注•学力偏差值:在日本,标准分数常被用在计算学力测验的“学力偏差值”,并且依此判断进入理想大学的可能性]
现在也是,在教室后面的黑板附近,一个头发染成茶色的男学生为了回收扔接飞镖时插在天花板上的飞镖,正往架在桌子上的椅子爬去。
「最好别这么做哦」,被选为班级委员的女学生担心的说道。所有的女生,包括绊也在担心地叮嘱着。
果然,那人从高处摔了下来。
那个男生失去平衡的瞬间,绊很自然的想把他推回桌子。因为已经在父亲的面前时用过几次魔法了,这个完美的道具,掌握着奇迹之梦的道具,用来帮助同学也是可以的吧。
第一次打破了父亲不准在外面使用魔法的嘱咐,她手轻轻地向前推了推。
召唤出魔力,这一瞬间的释放感让人沉醉。
——霎时,视野被火焰漩涡所笼罩。
时间定格在一息之间,世界实实在在地燃烧起来。定在空中的男学生被火焰缠上、烧了起来。时间解冻的那一刻,魔法便瞬间消失。椅子落地响起木头折断的声音,身上还烧着的男生也背朝下摔在地上。
「不,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绊捂着脸,发出痛苦的悲鸣。她没有余裕去担心可能受伤了的男生。她的世界仿佛上下颠倒,教室也呈现出炙热地狱的风景,同班同学全都变成了怪物。
展现在眼前的,是翻滚着火焰的地狱底层,有着熔岩之眼的魔人们全身燃烧着四处徘徊。炽热的肌肤上火星飞溅,灼热的火焰从嘴里喷出来,不知为何只有学生服没有烧起来。原本应该是熟悉的世界,现在到处喷溅着脓和血,在火焰的灼烧下显得分外丑陋。
绊喉咙无法抑制地自行高喊着,不停地挥动手臂。数十个燃烧着的魔人,还在滴落熔岩的炽热眼睛看向她。
因为担心正颤抖着、流着眼泪的绊而靠近的朋友们的脸,也全都在燃烧着。而且,他们还用浴火的手去触碰绊。
回过神来的时候,绊发现自己正努力地想用魔法压制住刚才为止还是自己朋友的同班同学们。
「不要,不要……」
越是解放魔法,烧尽一切的劫火越是如海啸一般从她周围涌出。在带着担心的面容,带着想要帮忙的亲切面容的这些恶魔面前,就算是拼命编织出来的奇迹也会一点一点被消去。魔法消失后残余的魔力化成火焰缠绕少女的全身。
即使不能在空中飞翔,绊也知道这里是可以随心所欲的自由之云的上空。
本以为是个没有任何残缺的完美世界。
然而本应成为助力的奇迹,此刻,就在面前,无助地熊熊燃烧着。
她就像是被推入地狱一般,一个人在无止尽的恐怖中挣扎着。
「不要!我和你们……」
不一样,在叫喊的同时,温柔的少女因突然自暴内心的羞耻感而跪了下来。她并不知道,这就是占据着魔法使们心灵的,身为超人的骄傲。正是因此,奇迹之力的拥有者们才视这个世界为《地狱》,对这个世界的《恶鬼》们抱有恐惧感。
只有一人,一个将愈烧愈烈的火海一分为二的人现身了。一脸清爽的她,就是一直面无表情的神和瑞希。
「没事的。……不要害怕,看着……我」
绊不断地用手指抚摸着她整齐的鼻梁,鲜红的嘴唇,柔软的脸颊,来确认这唯一没有燃烧的转校生。
「没事的……我,没有烧起来」
木讷的话语冲击着胸腔,绊最后的自制心也崩溃了。扑在仿佛能接纳一切的瑞希胸前,她像个婴儿般哭了起来。

事后,绊在神和瑞希的陪伴下,到保健室的床上休息去了。她透过破了几个洞的天花板和窗户仰望着微阴的天空。
什么都没有在燃烧了。
只要这样就放心了。明明被那个火海所吞噬,身上却没有任何烧伤。
充斥于火焰中的,只有魔法。
「必须向大家道歉啊」
身体还在微微地颤抖着。现在的她一定是一脸苍白。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大概对班里的同学做出了很失礼的事情吧。
当她起身的时候才猛然发现瑞希一直坐在角落里守护着她。刚想起来道谢,就被那双仿佛人造物一般嫩滑的手给强压下去。
「你是个,魔法使。……你是无法从宿缘中逃开的。」
自己变得害怕使用魔法的软弱被看透了,但又无法忍受舍弃奇迹的丧失感,绊痛苦的把脸埋在手掌里。
「从什么逃开?我又到底是什么?我,不明白啊。」
凝视着自己的双手。毫无特别之处的绊,总是以能做出奇妙乐器的父亲为傲。父女二人过着平凡的生活。直到一周前,魔法之类的不过是梦幻般的传说。如果不去使用这魔法的话,不过是回到原本的生活。然而现在,她仿佛被永远关在冰冷恐怖的监狱中,被害者的意识永远缠绕在她的心头。刚刚学会飞翔的鸟儿,如果翅膀被折断的话,到底怎么生活下去才好呢。
「魔法使、从很久以前就来到这个世界了。……所以,混血的后代,时不时会出现可以看得见魔法的人,或是可以使用魔法的人。你也是,……其中之一。」
瑞希在她的耳边,用沙哑的声音诉说着。
「你的魔法是,再演大系。……使用者在六十年前断绝,本应已经灭绝的魔术。」



另一方面,六年一班的教室今天依旧是闹得热火朝天。
「请道歉!再诚恳点!」
班长寒川紀子一直都是个冷静的优等生,但一旦被惹火的话就收不住了。
然而,班上存在着一个对生气的寒川抱有扭曲的兴奋感的变态少女。
鸦木梅洁尔双手托着脸靠在桌子上,面带微笑,着迷地看着她。
「寒川同学要哭的表情,真是超级可爱啊,到底要人家怎么办才好呢?」
「反省就够了!」
寒川狠狠地瞪了梅洁尔一眼。班长眼镜背后的目光确实产生了动摇。
班上的同学已经学会了要无视梅洁尔超喜欢看别人哭泣和懊丧表情的施虐癖。他们似乎都害怕被牵扯到未知的世界。
「关于鸦木不参加扫除就回家的这个问题,我看应该需要老师发表一下看法。」
为什么在生活会议上会发生这种惨状啊,冒牌教师无力地靠在黑板边。尽管如此,考虑到是接受出席PTA会议的班主任祖师堂老师的托付,他又重振精神。
「但是,鸦木同学没有在反省!」
「因为很急狠重要的事情。不能快点抓住的话,又会被逃走了。」
摆明是借口的回答,寒川怎么可能会接受。
「所以说,总是在说有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啊!」
由于受到白天要上课的限制,作为刻印魔导师工作的时间实际上只能是晚上,所以梅洁尔一放学就马上从学校飞奔出去。她也正为遵从学校纪律,与恶鬼和朋友们打交道而努力着。作为来到“地狱”的魔法使来说已经是奇迹般的顺从了。虽然身为专属执行官也想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这里是学校,而在教室里的仁是教师。
「给我适可而止点!鸦木!寒川!你们两个下课后到办公室来一趟。」
环顾教室,之前在音乐教室也看到过的景象,男生偷偷地在打暗号交流。这个暗号现在还流行在六年一班没有衰落。
「还有,兵头、落合、井出、森、柳田、御子柴、吉本、津岛,你们所有人,都到办公室来。」
身为人类狩猎专家的他,眼力和记忆力从不落于人后。至于陷入要在班会上要叫出本班三分之一的学生“到办公室”窘境,只是他指导力不够的问题。

「老师、一点都、不理解、魔法使在这个世界生活的艰难啊!」
当晚,从学校回到家里之后,仁果然被梅洁尔用插着炒洋白菜的叉子指着说教。她那在寒川面前从容的表情和诉说自身辛苦的表情完全不同。
「就~是。全部,都是这家伙的错」
单手拿着啤酒罐,这个家的主人,十崎京香黑白不分地说。这位简直就是“协会”安排的另一位魔导师公馆的事务官,大概可以算是和十崎京香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吧。就连身为青梅竹马的仁对她的性格变化之大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要再喝了。」
仁从精神恍惚的上司手里把啤酒给拿走。
梅洁尔之所以会在十崎家,是因为京香作为梅洁尔的保护者,特意让梅洁尔住在十崎家里一起生活。虽然刻印魔导师原则上所有人都应该住在机关宿舍里,但是“公馆”的职员不可能把孩子一个人放在犯罪者当中。正因为是身在需要以性命相搏的职位上,就算是伪善,也觉得应该守护孩子,所以,让刻印魔导师上小学也是前所未有的决断。
「梅洁尔酱也,认为全部都是,这家伙的错吧——」
「老师有好好的工作呀。最近,老师还特别可靠……会说『神和,梅洁尔由我来照顾!』这样的话哦。」
是前几天在公馆的接待室与神和瑞希交锋时的事。梅洁尔近乎痴迷地仰望着他的面庞。
「照顾我吧,老师!」(…)
大概,她和仁所理解的“照顾”的意思从根本上就存在分歧。
「你这个叛徒——」
京香像是高喊万岁一般两手高举,开始说些「就算小学生也是女人啊」,「女人的友情总是短暂的啊」这样的碎碎念。
被炉下面,梅洁尔不停地用脚尖顶着仁的脚,似乎是在向仁发出信号。也许是有些害羞的缘故,天真无邪的脸上泛起红潮,向他竖起一根手指。
「特别告诉一下老师该怎么照顾人家吧。在人家无助的时候,老师要来安慰哦。」
「被晒啦——」
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害羞而脸红的京香很夸张地消沉下去,一面假哭一面还在用筷子夹烧鱼吃,并从仁手里把啤酒夺回来大口大口的喝。
仁把料理推到梅洁尔的面前。
「再陪你闹就又要搞到很晚了,快点吃吧」
十崎家做饭的重点是放在如何省工。比如说现在桌子上放着六道菜,有一半是冷冻食品,切了的酱菜以及防止菜色单调——最后却只是烤过——的鱼,实际上的主菜是炒蔬菜。料理时间加起来一共是三十分钟。
「这家伙,做了老师之后就变成一个无聊的男人了——」
「到底是谁让我去做冒牌教师的啊,你个醉鬼。」
「是~,就~是~我~」
结果,在梅洁尔吃完晚饭,去洗澡之后京香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她并没有烂醉如泥,已经生活在一起两个月了,只是到现在还没有适应和少女的相处,不摄入酒精的话连对话都无法进行。
「梅洁尔酱在学校怎么样?」
京香的脸既不是事务官的表情,也没有刚才烂醉如泥的样子,而是变回了只有仁才熟悉的温柔的侧脸。回想起来,住在她家旁边的他和十崎家打交道已有二十年了。在与现在一样的起居室里,他参加过许多次京香的生日宴会。而让贫穷的仁兄妹二人在这样的被炉里吃饭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做得好。魔法使和这个世界的人们要是能像那个班里的孩子们一样能和睦相处的话,我们的工作量就能少掉一半了。」
「对啊。梅洁尔酱在学校很享受呢。」
满怀慈爱一直包容着他的京香,是不可能会对幼小的魔女冷淡的。即使如此,残酷的现实是《刻印魔导师》有一半在三年内就死亡了,能打倒一百人的在历史上一个人都没有。京香为了不让他看出自己的烦恼,用手抹了把脸。
「决不会让那个孩子死掉的。她由我来守护!」
不管是痛苦的还是高兴的脸都互相展现给对方看过的青梅竹马,知道那不过是安慰的话,于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不要忘记。如果仁死了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个,你到底是怎么看我和梅洁尔的——」
大一岁的京香对于仁来说就像是姐姐一般的存在。还有,现在已经不在的—。
沉浸在过去回忆里的时间被十崎京香的枯燥无味的手机铃声终结了。
「这里是十崎京香,虽然不是上班时间,但不要介意,请把事情说出来」
取回事务官身份、眼神有如钢铁般的她,所接到的这个报告,让十崎家客厅的空气为之冻结。
〈专属执行官,神和瑞希,…现在,奥多摩,一三三零八IB23地区。……前往捕捉“染血公主”洁尔维奴•罗素。目标现在与六名圣骑士交战中。其中一名是艾蕾欧诺露・娜绀。……此后将断绝通信,加入战斗。〉



据说,就算是在异世界,夜空中也挂着一轮明月。
至少,来到“地狱”的那些魔法使各自从属的世界中,天体的组成基本是差不多的。这也是神的恩宠吗?其实,除了魔导师们自己创造的事物之外,别的东西都没什么差别,动植物也是如此。
因此,奥多摩这些由高耸如柱的树木所组成的针叶林,对魔法使来说也不是什么奇异的景色。
「公主殿下,请快一点!」
逃跑中的人正是索引型•宣名大系魔导师拉古兰茨。而在他身后的是一位大约二十出头,踏着爬满密林的树根,身着艳丽和服的女子。眼角映出一丝红晕的明眸微微眯着,带着一份悠然,像是在享受这份湿润泥土的气息。从“协会”出逃以来已经在地狱生活了两年,不可思议的是,那身和服仍然十分合体。
大个子男人用一副比和鴉木梅洁尔在银座的地下停车场战斗时还要苍白的面容招呼着魔女。
很不凑巧,今夜黑云密布,根本看不见月亮。
「难得来一次,却是这种景象。比起山,还是海比较好啊。」
煽情的红唇带着些许遗憾小声说道。听了这话,男人那张满是泥泞的脸焦躁得连眉毛都竖了起来。
「公主殿下,那些圣骑士要来了。」
仔细一看,男人健壮的左臂上尽是割伤,还在不断地向下淌血。
不过黑暗中的公主殿下却仍像是在嘲笑六月渐暖的风一样。
「‘要来了’什么的,不对吧,是已经来了。」
身披白银铠的骑士们将那两人围在了鹤翼阵的中心,打算就此擒获他们。
骑士们所穿的甲胄,为了不妨碍神音魔术的施展,是基本不会发出声响,做工精湛得难以想象。
「——全体,圣别汝剑。」
指挥追击小队的上级圣骑士艾蕾欧诺露・娜绀发出了命令。骑士们将嵌在护手的指环抵在刻在武器上的楔形的纹路上,然后一口气滑了过去。神音魔术是将魔法显现于传音介质之上的法术。若能将其传导至刃物之中,那由神音引发的奇迹便会直接将剑刃魔刃化。
骑士剑相互轻触,如古琴一般发出“叮叮”的清脆声响,在黑暗的森林里放出耀眼炫目的白光。
「这花哨的灯笼还真是厉害啊,难得的夜色都被糟蹋了。」
放出如烟花般青白色光芒的五柄剑和一把战斧激烈地碰撞着。身着白色和服的女子仍娇媚地抚弄衣领。就算现在立即开始拼杀也毫不奇怪,但这个时候,少女却以如吟诵祷告般宁静的声音诉说着。
「请你把抢走的‘钥匙’交出来。」
「哎呀,如果说不的话,你就打算用那把危险的剑将妾身切成萝卜丝么?」
「如你所想。‘染血公主’——洁尔维奴。」
拥有不知畏惧且桀骜不驯的灵魂以及超越人类的自由,这便是被“协会”调整官贝尔利基称为一代女杰的魔导师——洁尔维奴•罗素。
「公主殿下!这里由我来挡住!」
随从拉古朗茨发出为了驱除恐惧的咆哮声,并跃到公主殿下的身前。此即为没有任何交涉余地的两种魔术之间开始战斗的信号。
宣名大系和神音大系同属索引型。在这些异世界里,人们判断某事物与某事物相同的根据就是——能观测到二者真实存在的本质相同。根据观测真实存在的形式,产生不同类型的魔法。比如说,神音大系就是将“索引”作为声音来聆听,若能发出相应的声音,便能施放对应的魔法。
艾蕾欧诺露像吹口哨那样收拢嘴唇,下一秒引发出的奇迹便化为冲击波,穿透忠实随从的胸肌,连肋骨也被这股冲击折断。
而将“索引”抽象化为术者心中意象的宣名大系,则是通过念想出某些特定意象,以此来与奇迹连接。将内心的问题变为现实中不存在的魔术意象,即是通过《贪欲的化身》捕获对象,然后使其映像于世界。
「汝……命名……艾蕾欧诺露・娜绀……以《剑》定义之。」
空气呼呼地从肺里流出,回应着濒死的拉古朗茨,言灵具象为数十支利剑,向敌人穿刺过去,勉强牵制住敌人的行动。宣名魔导师通过命名来确认主从关系,而作为中介物的魔法仅仅是以“对象”的形式流动着。
「凭宣名大系的魔术是无法束缚我的哦。」
少女骑士的身影只一摇曳,瞬息之间便将所有言灵之剑尽数粉碎。一丝征兆也没有,便用魔法将敌人击倒。
「需要花时间去完成对象指定的‘亚’索引型魔术,要如何与直接从世界中引发奇迹的六名圣骑士对抗?洁尔维奴。」
耗尽力气跪倒在森林中的男人与毫发无损的少女,这就是残酷的实力差距。
不过,对于自己手下拼上性命护驾的行为,公主殿下的感慨不过是蚊子被拍死了一样的程度,只用一句话评价道。
「你啊,死都死得这么土呐。」
连包围她的圣骑士们对这番极为傲慢的言论都呲之以鼻。
「怎么说也应该多为妾身坚持一会儿啊。」
作为起爆信号的洁尔维奴拍手声落下,随从的身体便从内侧爆裂开来。
飞散的红色碎屑化作血雾,从已经死去的拉古朗茨身上迸射出来,奥多摩森林一时间绽放出无数血色飞花。织有金鱼花纹的清雅舞袖横向一挥,一直神态自若的艾蕾欧诺露突然发出了尖叫。
「快!到我的身后来!」
「命名随从拉古朗茨血液,定义之为‘火花’,加上保持完成概念‘绯牡丹’……弹射吧!」
血液瞬时全数化为硝化甘油,体重90公斤的拉古朗茨,现今已然化身含有约7升火药的简易炸弹。从最开始的小火花为起点,爆炸的威力将大地都震得摇晃起来。扩散到空间里的高温气体,再加上因火药密度不均而难以预测的冲击波奔向四面八方,将阻拦者全部吞噬咬碎。如狂暴巨龙般的爆炸,还掀起了弥漫的白烟和尘土。
震撼奥多摩山间的这场剧烈爆炸,被恶鬼观测、聚集起人群,导致魔法被消去,让战斗变得含糊不清——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当尘土散去时,染血公主惊讶地张开嘴,长出一口气。
双手用尽力气握着闪耀的利剑插在森林的腐殖的土里,一名勇者还挺立着。
「……你挡下‘那个’了吗?」
明明拥有能将斜坡上的十几二十棵杉树全部摧毁的破坏力,居然能从正面抵抗住那样的攻击。就算是魔女,也不得不感叹一番。以尸体为中心那片被吹飞的土地里,只有以艾蕾欧诺露为顶点的三角形区域没有损伤。少女不仅抵御住了这次爆炸,而且为了保护身后的部下,反倒在刹那间作出判断,还朝硝化甘油的爆炸中心走近了一步。
「竟然……」
恢复了温柔的少女表情,艾蕾欧诺露不是为逝去的生命,而是为了惨遭背叛的信义发出了没有眼泪的怒吼。
「……你竟然能对同伴做出那样的事!」
虽然烧焦泥土的气味和尸体的异臭随着夜风紧紧地粘上来,但是却看不见尸体。就连血管中的血液都火药化被魔法作为引火道具了,应该连一片肉都没有留下。
抛弃了随从、毫发无伤的“染血公主”,因厌恶这股臭气而挥起白檀的扇子。
「干的漂亮呢。你难道不害怕在‘地狱’死去么?哪里的神仙都不会把手伸到这里来,死人的灵魂只会永远和地狱连在一块。」
艾蕾欧诺露脸色苍白,汗流不止。这并不是由于施放魔法造成的损耗。而是因为具有强力扩张血管作用的硝化甘油被皮肤和粘膜大量的吸收,使得血压迅速降低导致的。
「所谓的圣骑士,是搬运从神赐的神意之种的一只鸟。即使我在荒野中腐烂掉,此处也会冒出新的花芽。」
「妾身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样的女人。还真是不想被你这种无聊的女人杀掉。」
在怪味的笼罩中,“染血公主”带着天真的恶意翘起嘴角。
「在性命相搏时,还不说出自己想法的人偶,真是比“恶鬼”还低等」
「满嘴脏话,可知你的教养有多差」
眼睛的镜片沾上了泥土,紧紧咬着牙齿的上级骑士尼古拉提起剑站在少女的面前。洁尔维奴好像看到了有意思的东西一般眯起了眼睛。
「真是满腔热情呢,但是,得不到回报的哦」
——这个时候骑士们的目光只是望向女魔导师。
「艾蕾欧诺露队。全体,概念魔弹,射击式“残照”!」
随着尼古拉的男高音,除了少女的所有人,把装饰在护腕上的楔形文字浮雕按在了皮手套的戒指上。这个楔子与戒指相摩擦,奏响了魔法的神音,发出如同八音盒的齿轮和键盘的声音。为了在战斗中能马上就引导出奇迹的索引,神音魔导师们将乐器组装在了铠甲和武器里。
「不行啊,你们作战的方式,和妾身不同。……难道忘记了这里是何处么?」
南风将梅雨的雨云轻轻吹散开。大气中充满粘稠的湿气,满月在天空中俯瞰着魔法使们。不对,应该说是一个巫女装束的少女背负那金色的圆盘,无视重力般悠然地乘在黑云之上。
「……“染血公主”洁尔维奴、……以及艾蕾欧诺露・娜绀以下的圣骑士六名……捕捉」
仿佛从小船跳入海里的仙女一般,身体向后倒坠入空中。毫不犹豫的朝战场落下去,在空中划过一条直线。头的两侧挂着的长长黑发宛如黑色翅膀一般,被风吹得如波浪般乱舞。
魔导师公馆的专属执行官,神和瑞希并不是能消去魔法的恶鬼。
Chaotic•Factor(混沌元素)。是的,瑞希的另一个名字“魔兽使”是只存在于地狱的,既不是魔力型也不是索引型的令一种魔法名称。在这个恶鬼为观测者的世界里,她是本不应该出现的例外中的例外——“地狱的魔法使”。



「“再演大系”,吗……」
那个转校生,神和瑞希如此称呼仓本绊的魔法。刚觉醒的魔女还完全不知道。所有的奇迹都是以魔导师观测这个世界这件事为基础的。“魔力”型的魔导师们,必定会敏锐地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秩序中的紊乱。而对于“索引”型的魔导师们来说,所谓的生存,就是直面这个完全暴露在自己面前的世界的索引。活在世界上,魔法使们所见、所闻、所感绝对无法从魔法中逃走。
厨房的自来水龙头还开着,绊叹了一口气。从那之后,因为恐惧连在家都不敢使用魔法。由于见过世界燃烧的“地狱”。由于害怕父亲担心的缘故,也没有和父亲商量。
「啊,不行。爸爸快要回来了」
她慌张的把米和水放入烙缸内,再放到电饭煲里。帮助了绊,并告诉她再演大系名号的神和瑞希现在正在奥多摩的山中战斗的事,她是不可能知道的。
魔导师的宿命敲开大门,是在开始煮饭后的三十分钟左右。绊的父亲慈雄粗暴地把门打开。连鞋子都没脱便冲进家里,抓住她的手腕。、
「马上和爸爸离开,绊」
——那个时候,如果我能更加老实的听父亲的话,如果能重新来过的话,就应该不会变成现在这种状况了吧。

现在,绊的眼前,蓝色的2吨重卡车倒在地上,车轮徒劳的空转着。想抄近道的时候,载着父女的卡车的车轮突然翘起,就这样翻倒了。
——我想取回的世界,并不是这里。

绊一心想要紧紧抓住过去,像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一样缠住不放,如果能再次回到那个“时间的织孔”的话一定会做得更好的。
但是,绊能做到的,只有在世界这本令人眼花缭乱的大书的一页页里游泳一样。杀气腾腾的父亲好像换了一个人,把她塞进了卡车的助手席,沿着多摩川往上流驶去,然后——。
若说是记忆则过于鲜明的影像,开始向着遥远而广阔的空白退散。觉醒的同时意识如同离开了梦境,重要的事物正通过感觉的间隙一点点的流逝。
幻视过去的魔法,没能抓住奇迹便失去了焦点。而绊则被抛回现实,跪在黑暗深处的时候,发呆得看着张开的手,像是反复读着记载着世界的所有东西的一本“历史书”,窥视着过去。书的里面,绊现在正遭受的苦难只是其中一页罢了。
「……这就是,我的魔法……」
但是刚觉醒的魔女对倒在写有建设预订的生锈的牌子前的空地上的父亲的卡车无能为力。而突然出现在街灯稀少的道路上,堵在父女二人面前的,是六名像是从传说里面出来的骑士。
「竟然会在这种状况与阁下您相遇,真是奇妙的机缘呢。」
和父亲差不多岁数的,脸上布满粗乱线条的中年男性,声音深沉而饱满。在被雨云覆盖、看不见星星的黑夜中,也看得见他手上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而保护着绊立于骑士们前面的父亲,名叫仓本慈雄的男性背影,变得相当威严
带头的骑士背后,响起了声音刺耳的重奏,横排着的五名骑士的剑开始发出白色的光芒。
「请把再演大系的女孩交给我们神圣骑士团。」
「这做不到。绊是我重要的女儿。」
像是朝说出这种话的慈雄还礼一般,唯一一名没有放出光芒的铠甲骑士,古雷亚姆•维恩的剑上无声无息地燃起紫色的火焰,缠绕在剑上。
「我们打算再演“巴别塔”。这个意义,阁下应该是很清楚的」
「三千年前的巴别塔的历史,应该让我们认识到了为神意付出的牺牲是多么不合理。」
「如果阻挡的话,用剑说话才是圣骑士之道。……过去受阁下指导而得到圣灵剑,现在已经能称得上是达人中的一员了」
虽然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是父亲会被杀死的预感,让绊临到嘴边的悲鸣都冻结了。
绊看向四周,周围已经见不到人了。谁都不可能过来帮忙。
现在是魔法的时间,因为黑夜里视野模糊,很难被恶鬼观测到。这对现在的绊来说,连被人目击然后叫来警察的幸运都无法奢望。
「爸爸!不要,不要,不要……」
水滴落在少女的手上。滴答,滴答,如同冰冷的泪水一般,雨水缓缓飘落。
仿佛是在诉说着别离,父亲俯视着只是木讷地摇头的她,温柔地说道。
「绊是爸爸的女儿,真是太好了」
全身包裹着沉重的盔甲的圣骑士们,毫不疏忽地举起剑,开始向父女二人包围过来。骑士们无视覆盖全身的金属盔甲,迈出的步伐很轻。这种拟似魔法生物化的盔甲,并非为保护全身而穿着的包袱。从内侧操纵的盔甲,忠实的追从着身体动作的外骨骼,那是足以让骑士们发挥出肉身无法企及之怪力的强化道具。
绊都忘了起身,一把扑到父亲的脚上紧紧地抱住他的双腿。
「等等!我可以跟你们走。所以不用做出这样的事情啊!」
但是,仓本慈雄捡起躺在脚边的铁管,开始敲打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金属制的类似小响板的乐器。发出弓弦般的余音,管子被淡淡的光芒所笼罩。同时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明明是夏天却有冷气纷纷涌来。水分冻结的柏油马路发出裂开般的怪音并结了一层霜,所有的东西都铺上了一层白色。跪着的绊的视野被纯白的雾所笼罩,呼出的寒气也是白色的。
厚厚的阴霾中,慈雄迅速的挥动着那根管子。直到数秒前还是铁管的东西,现在已经变成一把冒着热气的细长的剑。现在的仓本慈雄身为父亲,过去也曾是一名骑士。
「神圣骑士团,原团将,“大慈悲剑”马克•费鲁泽!要在这里打倒古雷亚姆等一众。」
就算是魔术,也要遵守普通的因果关系顺序,引起现象就会得到结果。但是对于高位魔导师来说,存在着可以将“结果”强行施加在对象上,打破自然的规律,引发能产生那种“结果”的现象,称为“概念魔术”的技法。因为需要能一瞬间将铁管重铸成剑的能量,为了满足概念魔术的要求,自然便将周围的气温降至零下。
「绊,快逃!」
朦胧的白色夜雾现在如梦幻一般消失了。如同将打造好的日本刀放入水里淬火一般,响起水分爆裂的滋滋声,这次为了将刀身冷却夜晚开始沸腾起来
这无疑是魔法。而且是和她自豪的小小的魔法比起来算是难以企及的高度。明明班级同学能将绊的魔法消去,但是为什么在家却是可以使用的呢?因为父亲,仓本慈雄也曾是个魔法使。
父亲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带着细小的泪滴型带索铁砣,并开始转动它。
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一般呼呼作响的乐器,开始发出如笛声一般凄厉的声音。
并朝着正从父女背后悄悄地包抄上来的骑士们甩了过去。
「不要接下!快闪开!」
团将古雷亚姆大喊道,正打算轻松地将之弹开的骑士,脸色一变马上让身体扑向地面。
下一个瞬间,到达神音境界的笛声借助世界的力量化作一把巨大的暴风枪。余波甚至让两个铠甲加肉体加起来超过一百千克的圣骑士跪在地上。绊像是被父亲的视线驱赶一般,站起来后脑海一片空白地逃走了。
所谓的魔法,本应该只是能实现愿望的完美的翅膀。但是少女现在见到了。
作为杀人武器使用的魔法。
转过头,只见雨中本应该只是卡车司机的父亲正完美地挡开从左右砍来的光剑。
本来在银座美术馆展览过,以为是父亲出于兴趣制作的奇妙的乐器,却将铠甲骑士像是玩具一样弹飞了。
一名圣骑士将手套上的戒指按在铠甲肩口上的楔形文字浮雕上。如同八音盒的曲子的柔和的旋律似乎能将夜里的坚冰融化,震荡着倾盆的雨滴。
雨滴肆意穿过鸟的躯体,透明的鹰敏捷地朝父亲突进。
「这是我那个时代不存在的神音啊。」
慈雄像握着小提琴的弓一样改变了细剑握法。解开绑在后脑勺的长发的细绳,把一端用深处的牙齿咬紧固定,另一端也结实的固定在碗型的喇叭上。仅用五秒便张开了一把临时琴,不经调整便把剑背压在上面
“大慈悲剑”缓缓地演奏出稍带杂音的弦乐。模拟复杂神音的时候,神音魔导师通过排列神音,将概念魔术组合来降低难度。神音的旋律在演奏者的周围建立起一道防御外壳。魔法的鹰一次,两次,三次的撞到透明的墙壁上,然后如寿命终结一般枯萎,一下子就消失了。
这次,慈雄用琴演奏出的,是和刚才的圣骑士完全一样的旋律。从虚空现出了一只比刚才的骑士召唤出的还要大上一圈的魔弹鹰。
「原来如此,差不多是这样吧。」
父亲模仿了第一次听到的神音。铠甲骑士们的动作全部停止了,在被魔法墙挡住鹰之后也没有进行下一步行动。绊也因为自豪而激动地起了鸡皮疙瘩,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她的父亲若无其事地做出的技巧,已经是只有天才才能达到的领域了。
他没有错失他们失去战意的间隙,慈雄巧妙将身边的两名骑士手上的魔刃打飞了。但是并没有砍倒那些武器掉落无法再战的敌人,只是朝他们头盔保护不到的脸颊用肘狠狠地敲下去。牙齿被打断的男人们,在被雨淋湿的地面上无谓地挣扎着,倒下时铠甲发出巨大的响声。
被称为马克•费鲁泽的父亲,仓本慈雄,很强。
但是,团将古雷亚姆并没有斥责属下的骑士们略微迟钝的刀法,也没有斥责他们后退半步的胆怯,而是支持着他们。
「现在,在我们面前的,是曾经属于 “能听见神之音的人”之一的男人。以挑战的心态面对他吧,你们将会流芳百世的!」
古雷亚姆队的圣骑士们面面相觑。脸上带着单纯想挑战强者兴奋的表情,再一次抬起头,紧紧地围着敌人。在同一场雨下的团将和少女的视线相交了。严厉眼神中带着爱着他人的深深怜悯之情的这个人,居然拿着刀向绊他们袭来。
古雷亚姆非常自然地挥出的,连杀气都感觉不到的神速斩击,慈雄勉勉强强接了下来。
「真受不了啊。这,就是古雷亚姆这二十年的成果么」
向后退了一步,但是,反击的光芒如停止缝纫的刺突,无法穿越紫色的火焰。
「二十年远离实战,阁下的身手已经迟钝得连当年的影子都见不着了啊。」
团将行云流水般向前迈进,朝慈雄的身体横劈过去。激烈得有如落雷一般,发出像敲钹般的声音,哗啦哗啦地在雨夜里颤动着。同时,刀的轨迹像是被留下一般闪过紫色的光芒。
古雷亚姆•维恩轻巧的拿起带着白刃的长剑挥出十字斩。柔和的声音如笛声一般融化在风中响起,如透明手指般挑拨潮湿的夜风。紫色火焰的正体是用振动速度来改变声音,构成神音魔术的乐器。剑柄的后面拉着一根颜色光鲜的丝带,如指挥棒一般摇摆,而火焰就如一个乐团一样,发出千变万化的声音。
「——」
古雷亚姆的炎剑吞噬周围空气的气势,任谁看到都会哑口无言。
团将古雷亚姆将火之指挥棒向下挥的一瞬间,那里仿佛现出了超越人类极限的事物,将人的意识给拖走。真正华美的声音拥有着让人畏惧的力量。然神音,则是拥有着让世界都为之畏惧的力量。
世界随着节拍而鼓动,神音音色高低起伏却又毫无差池,一段接着一段,逐渐提高奇迹的高度。被古雷亚姆的音乐所鼓动,圣骑士们拼命地挥舞着手中的白光剑。在面对五人的完美合作,就算是慈雄,光是接下也已经是尽全力了。
判断情况,跑动,挥出的剑不带有一丝迷茫,这种人为实现的神意带有的是一种庄严。古雷亚姆像是身后背负着神明般的壮丽的剑舞,明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却让人想起挥舞着指挥棒的指挥。
神音精密地交织着,几乎要堆积到天上,世界背后的力量就如行将崩毁的大坝般膨胀
于是,自然地管弦乐开始显现出奇迹。
敲打着父女二人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变成倾盆大雨,不对,现在击打着绊的,一半是梅雨的天空中降落下来的透明水滴,剩下的一半则是在空中漂浮、回旋着的水珠。
并不是因为风的关系,雨滴只是在巨大意志的操控下狂舞着,变成了一场暴风雨。
「父亲!父亲!」
眼睛都睁不开,绊用手护住脸大喊道。但是,没有回音。
圣灵剑的达人用剑将神意和现实连接到一起。因此这把剑作为神和世界的中介人,被冠以圣灵的名字。
「全员,散开!」
指挥者阿雷亚姆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六月的夜晚被凝缩了冻结了,然后被割裂了。
而一切过后,呈现在眼前让人做梦也想不到这是夏天的光景的是,一片冰的世界。道路变成了冰河,有形状的东西上面都覆盖了一层霜。只有在绊的周围一米范围内像是冰海里的一座浮岛还是夏天的感觉。凉爽的寒气从绊坐的位置一口气穿过腰际直达心脏。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
绊的时间冻结了。
在她的眼前,手握着剑的父亲,被封在宽一米半高两米的立方体冰柱里
古雷亚姆把护手上的戒指滑过剑上的放血槽上雕刻的楔形文字。紫色的火焰朝着左手的前护具移动,带有细致雕纹的剑开始发出白色的光芒。
「觉悟吧」
被关在透明冰棺里的父亲一动不动,连在呼吸的样子都没有。再不快点出来的话就要死了。把已经失去生命的可能性从脑海里赶出去,温柔的少女两只握紧的拳头抵在了结冰的道路上。
「父亲!住手,请放过父亲。我什么都会听,我什么都会听」
——魔法本应该是能将所有东西都升华到高层次的,化作奇迹的东西。

——因此少女只能试图依靠连如何才能实现愿望都不知道的魔法,仅仅能够观看过去的魔法。魔法连发动都没有发动。
于是,在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的黑夜里,映在渴望救助的眼里的是数百亿无味无情的雨滴。
以及,被风吹开的裙下,可爱的条纹内裤。(…)

黑发的少女从三层楼高的大楼屋顶上,通过夜风的滑梯缓缓下落。
虽然从下面完全看得到,不过手还是压着想要上翘的裙子。
「不准动。动了是不行的哟。」
本是坐在路面上的绊,身体不知什么时候上浮了十厘米。看上去像小学生的女孩子像炮弹一样朝正对这一事态发呆得绊突进。她的脸深深的埋进绊丰满的胸部里,好像摩擦消失了一样,两人远离圣骑士们以极快的速度滑走。这也是魔法,绊在呼吸困难的同时醒悟到。一瞬间眼前的光景变化已经朝战场外滑了不下几十米、魔法雪橇总算停止了。
因为突然地加速无法呼吸的绊总算又取回了呼吸,大口的喘气着。埋在自己丰满的胸部里的女孩子,带着一脸嫌恶的表情抬起头来。
「什么啊。这个,软绵绵的!」
是那个以前在银座碰见的,如同妖精般的少女。她朝对事态发展一头雾水的绊喋喋不休的说着。
「想让我窒息而死吗?我才不要呢,那种死法。」
但是,为什么突然会朝绊发火呢。
「——快滚开,“公馆”的狗」
「人家才不是狗呢,人家是主人哟!」
小小的淑女站了起来,手按在了胸膛上。然后露出了与外表落差很大、令人神魂荡漾的表情,黑发少女举起苍白的手,指向高空。
「看来要好好给你们上一课才能矫正乱吠的毛病啊。」
伴随着异样的空气尖鸣,绊的头发晃荡着。面对架起剑踩着冰块的脚步声的波浪,强势的女孩子从正面迎击。空气中发出爆炸的声音,苍白的能量光在她小手掌聚集起来。她在绊面前朝铠甲骑士们轰出了真正的雷,魔术的威力之大让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所有人因为瞬间的闪光而分心的间隙,一下子他的身影便占据了那个位置。
「呀……」
惊慌失措的绊情不自禁的朝着现身的男士西装的身影伸出了手。第一次接触到奇迹的夜晚,就像抓住猫的尾巴的时候魔法产生了作用。被简单的术式使劲的扯着肩膀,那个男人晃了一下,脸转向她的方向。
有着比日本人更加深邃的五官,给人印象深刻的脸上挂着看起来意志坚强的眉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可思议的看上去有点爱操心,让人觉得他不怎么紧张。是那个在银座的府中的街上,总是和小魔女一起的男性。绊感觉到在因魔法失控而慌乱的同时,也因魔法没有在教室时那样被消去而安下心来。
他保持着严厉的表情,只有眼睛柔和地眯起来,向绊做了约定。
「没事了。我说什么也不会让那些人夺走。」
背影高大的帮手,朝着结冰的全白的世界,朝着被关在冰里的父亲和骑士们回头望去。
这个人给人的第一映像就是,他很强。没有丝毫迷茫的自信的背影像是要用后背守护绊一样,他开始向前走去,并说道。
「这样的夜晚已经结束了」
一名骑士召唤出半透明的鹰,操纵它冲过来。在绊前面的“他”脱下西装扔出去,在空中命中爆炸了。因为在这个世界,魔法起作用的对象只有像父亲仓本慈雄那样的魔法使,所以圣骑士气势汹汹的宣告道。
「带走那边的小狗离开吧,刻印魔导师!你这样只是在浪费生命。」
像是在说不退下就要杀了你一般,五名骑士召唤出五只虚假的鸟,在空中盘旋着。但是,魔法把翅膀缩小以加快速度,像是要硬生生将生命刺穿之时,他只是苦笑了一下。
「你们啊,既然来到这个国家,也该记得我的脸啊。」
——于是一切都燃烧起来。
长翅膀的魔弹被火焰的漩涡所吞噬,全部给燃烧殆尽。
在没有人的深夜的马路上出现了和绊在教室见到一样的猛火炼狱,以及耸立的火红色的魔人。
被魔法燃烧殆尽后的只剩下垂死的回应。
被恶鬼认识到的话,不论是什么魔术系,杀伤用、帮助用的魔法无一例外的全部会崩坏。因为颠覆对异世界的认识是发动消去的基础,所以如果知道该感觉什么,知道该将精神往哪里集中的话,恶鬼便可以更有效率地破坏魔法。
直到刚才还是魔法使的炎之恶魔,对准丝毫没有因为雨而有所减弱的魔炎,准确地将奇迹打散。
团将阿雷亚姆按着盔甲上的指环,本应响起的神音,在场的任何人却都没有听到。但是,比父亲作出的还要大上一轮的鹰,扑扇着直径约有三米的翅膀起飞。疾风的魔鸟像是为了守护同伴一般向前突进,然而就在撞上了“他”随意伸出的手掌前,像是放入碎纸机一样从头开始,嘴和身体全部被消灭殆尽。只有没有碰到皮肤的翅膀从“他”身边滑过,然后失去控制、朝柏油路面坠落。扬起的尘土,足足有一个人的高度。
本应当强大的“伤害、杀死他人的魔法”却连牵制的效果都没有起到。
明明是在与袭击自己的人战斗着,绊却因为刚觉醒的魔法使本能的颤抖着,感谢什么的话都说不出来。明明是恐惧着战斗魔法。然而无助地被烧掉而坠落的奇迹,实在太过凄惨。在巢里还没起飞就被烧死的雏鸟,垂死挣扎地扇动起火粉,一个接一个的消逝了。就像往百年名画上浇汽油烧毁一般,这是一种亵渎。
「……不要,这样,不要」
关着父亲的冰柱被火海所吞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如同嚼碎骨头时的声音。绊的周围的雪已经全部给消除了。就像被橡皮擦擦去了多余的东西一样,连冰和霜的痕迹都全部消逝了。同时,在绊的眼前,冰冻了的家人变成了粉末。连碎片都燃烧起来,被夜风吹起,就连其存在也渐渐消失了。
让人厌恶的火焰消逝的时候,冰棺——连同父亲一起毫无痕迹地消失了。
失去了全身的力量,但是抵住从内心深处的冲动,绊不知所措的抓在湿润的柏油路上。父亲,已经不在了。没什么长处的她,只是对于能有一位可以将兴趣爱好发展到开个人展览的家人感到自豪。现在,在数小时前还是属于她的东西,一起生活的人一下子就失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全员,重新排阵!」
团将阿雷亚姆发出已经不再游刃有余的声音。魔人不放过这些精疲力尽的骑士们,一个接一个的打倒。燃烧着的手握着小刀挡住、架开着失去了光芒的沉重的长剑,用靴底踩在了被打倒的骑士们身上。
这场雨里,在父亲和骑士们战斗的时候,绊虽然从心底感到恐惧,却并没有绝望。
但是,现在却感觉寒冷刺骨。不仅感到由内而外的寒冷,身体也不停的颤抖着。
双手紧抱着自己的身体,疲倦的身体连站起的力量都没有。
仓本绊不知道,魔导师公馆有唯一一位可以做到凭自己意志“不使用”消去魔法的最凶恶的恶鬼。
的确对魔法使来说,夺走奇迹的恶鬼是致命的威胁。但是,实际上避开肯定能消去魔法的恶鬼是很容易的。他们用视线来驱使魔焰,所以不管从多远的地方都能清楚的知道,就像说明自己所在的位置一样,只要他们靠近的时候逃走就好了。真正应该恐惧的,是没有任何预兆逼近到致命的距离,能让一切奇迹沉默的魔导师的天敌。
圣骑士们垂下失去光辉的剑,拖着已经沉重到身体无法支撑的铠甲,停止继续发动新的魔法。团将阿雷亚姆交杂着疲劳和悔恨呻吟道。
「“沉默”……这是真正的恶鬼啊。」
魔法使和恶鬼的头上,只有雨水平等地降下。
风的味道已经变了。原本都听不到的开车的声音,蛙鸣声从远处传了过来。在绊不知道的时候为了防止声音外漏让附近的住民听到而张开的防音壳,也因为魔法消去而被打破了。
然后地面晃动,黑烟升起,在他们旁边的慈雄的卡车着火了。持续受到战斗的余波波及的车辆里漏出来的汽油终于被点燃了。
爆炸后火花飞舞,而如同蒸腾的气体消散了一般,骑士所有人全部都消失了。
「转移了么?」
他环顾四周,像是在确认一般嘀咕道。也许是谁报警了吧,从远处传来了巡逻车的警报声。
在燃烧着父亲的卡车的火焰照耀下,那个男性,朝着坐在地上全身湿透的绊伸出了手。
「我是文部科学省《魔导师公馆》的武原仁。——再演大系魔导师,仓本绊。我是来保护你的。」
把魔法和父亲都全部烧光了的男人,现在毫不在意的说道。十天前,在他第一次遇到魔法的那天,在东银座与黑发妖精和他擦身而过的那天,所有的东西都变得诡异了。如果绊的世界没有和这两个人的世界有交集的话,应该什么都不会失去吧。
虽然这样是把好心当歹意,但绝对就是这样没有错的。
「这样的手到底能抓住什么?」
他的刘海被雨淋湿紧紧贴在额头上,慌张的视线摇摆不定。
重要的父亲,守护着她的家人。在自己的面前被这个装作救了自己的男人给全部烧毁了。绊重要的东西,在这里已经什么都不在了。她的双手已经空空如也。如果现在能用魔法回到过去的话,绝对不会选择和这两个人有关系的未来。
所以,绊连眼泪都没擦,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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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美好的日常

武原仁的工作虽说本来就不讨人喜欢,但在现在这个状况下,感觉稍微够呛了点。
在魔导师公馆汇报事件来龙去脉的时候也是,仓本绊都没拿正眼瞧过他。她现在应该还在听取状况的说明吧。
「武原执行官!」
事务官十崎京香那锐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好意思。我稍微走了下神。」
仁等人,如今正在公馆某间昏暗的会议室里,讨论着今后的行动方针。
作为专属执行官工作的协调人的京香,一边斜视着表明战况确实恶化了的文件,一边神经质地用手指敲着桌子。
「虽然目睹了仓本慈雄被封进了冰块里,但在魔法消去发动之后却无法观测到了,也就是说——其实,他还在什么地方活的好好的吧。」
其实这次会议,讨论的重中之重便是绊的父亲,慈雄的事情。战斗结束后,尽管警方进行了彻底搜查,但是还是没有发现尸体。难道是绊的错觉么,被恶鬼所观测后,只有魔法本身会被破坏,并不会对魔法使造成伤害。也就是说,那冰块里的仓本慈雄本身不过只是个由魔法做出来的冒牌货。
仁一脸严肃地看着京香,提出了一直耿耿于怀的疑问,
「有没有告诉那孩子,她爸爸慈雄还没死的事儿?」
「关于仓本绊。比起什么伦理和常识,更需要优先处理的是她身为已经消失了六十年的再演大系魔导师的事。至少,也要等我们掌握了仓本慈雄行动的目的之后。」
他对那个昨晚突然遭到持剑骑士的袭击,失去了家人而悲伤至极的女孩隐瞒了事实真相。异世界人的魔法,正是他们归属于各自魔法世界的证明。神音大系的慈雄与再演大系的绊,他们之间是否真的有血缘关系说起来也很微妙。考虑到她是遗失魔术的末裔这点,公馆的决定虽然没有人情味,但在战略角度来说是相当妥当的。
收集各种情报并整理,还要进行善后工作,从昨晚开始就没怎么睡觉的十崎京香,带着疲劳的神色问仁:
「你有没有问她,关于仓本慈雄的事情?」
仁双手平举摆出一副认输的姿势。大概是绊由于父亲在眼前被烧掉而大受刺激的关系,所以仁什么都没敢去问。
「仓本慈雄,曾在银座的美术馆里贩卖自制乐器。据进行过实地调查的魔导师的报告说,这些乐器虽然没有一件能够奏出神音,但每一件都做工精巧,有着相当高的完成度。看来他是个优秀的魔术武器工匠啊。」
圣骑士们的铠甲和武器上,都隐藏着许多的乐器。神音魔术如果无法发出正确的声音,就不能查找到世界的《索引》,这样高难度的魔法,如果事先不做好完全的准备,临到用时即使是魔导师也是无能为力的。反过来说,如果乐器十分优秀的话,也可以什么样的魔法都能信手拈来。
「确实,他私藏着相当高等的神音乐器呢。」
一直沉默到现在的,会议的另一个出席者,《魔兽使》神和瑞希,突然扭头看向仁。
「……那个人、就交给、你了。」
「这样的话,武原执行官,拜托你了。」
「为什么是我啊!」
《魔兽使》慢慢吞吞、断断续续地说道,
「凭我、手里的式神……大概会输。」
仁四肢乏力,一下子瘫在椅子上,全身体重都压在椅背上。但是,对付魔法使能够最稳定地发挥力量的,就是他的魔法消去。在尚未知晓对方真实实力的现在,这确实是最妥当的安排。
「然后,那十二名圣骑士怎么办?我这边一个人可应付不来啊。」
仁开始浏览起战斗中让梅洁尔所拍下的相片所剪辑成的名单。圣骑士们虽说全身都包裹着坚固的盔甲,但是为了发声和听声,就绝对有露出的部位。这样的话其身份就能很容易辨明。瑞希那边也完成了拍摄任务,大家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相片上。
关掉会议室的灯,没有窗户的房间顿时变得一片漆黑。在挂有投影仪屏幕的墙上,映出了昨夜与仁战斗过的,鼻梁眉毛什么的似乎都是用直线勾勒出来的圣骑士的模样。
「这次圣骑士团的领队就是他,团将古雷亚姆•维恩。他不是侦查部队出身,而是正规的正面攻击部队的指挥官,据此可以判断这次来的骑士队并不是神圣骑士团大规模进攻的前哨。」
接着,墙壁上又一个接一个出现了其他骑士的照片。
「另外三名上级骑士依次是,艾蕾欧诺露・娜绀,以及她所属的小队的尼古拉・巴鲁特。以及唐纳德・迪图瓦——」
「团将、……有多、厉害?」
瑞希皱着眉头冒出一句疑问。虽说是历史悠久的神和家的后裔,但她成为专属执行官不过短短两年,经验尚浅。给出忠告乃是前辈的责任。
「若是硬要用这个世界的军阶来换算的话,差不多是中尉吧。」
瑞希还是一副完全不懂的样子。作为六年一班的冒牌教师的职业习惯,仁看见瑞希这样的表情后便坐不住了。他一边挠头一边站了起来。
「团将,原本是十个骑士队组成的《团》的指挥。这次是由比《队》高阶的《团》的指挥官率领着一支小队前来,仅此就可说明他们的目的一定很特殊吧。」
不管仁怎么组织语言,都无法轻松地解释好神圣骑士团的事情。那是一种甚至可以用爽快来形容的强大,连和他们起争执本身都让人觉得是种战略失策。
「还有,上级圣骑士到底有多强,也没有个标准,所以更要小心。在他们的军阶里,这个世界所说的下级士官以及士官全部都属于《上级圣骑士》,只是根据功绩来评定阶位。即使有的上级圣骑士的实力超过高等指挥官,也并不是不可思议的事。调整官贝尔利基的前任者,就是忘记了这一点而被艾蕾欧诺露・娜绀一剑戳穿了心脏的呢。」
在《上级圣骑士》的阶级之上的,便是统帅神圣骑士团全体的军阶顶点,在这个世界就相当于是准将以上的《圣骑士将军》的阶级。
啪嗒啪嗒地,瑞希无言地鼓着掌。
「……不愧是、老师……说明、真长。」
不知不觉就以老师的口吻说了一大堆,仁感觉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
「说出这些话,才能证明我是专业的啊。」
啊啊,哪怕一次也好,真想像这样洋洋洒洒地上一课啊,冒牌教师的仁,在心中暗自许愿。
「虽然这是在小学里绝对用不着的知识。」
从入夜开始就一直沉浸在战斗气氛中的十崎京香,终于微微笑了起来,稍稍放松一下。
讨厌开会的事务官,在这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安然睡去的黑暗之中,用手指使劲揉了揉眼角,像是要重新鼓足干劲一般做着深呼吸。
「赶快解决战斗报告吧。不管再怎么长时间纠结这个问题,也只是能暂时宽慰下罢了。」
然后今天请假没去上课的神和瑞希,也提交了昨晚战斗的报告。
「专属执行官、神和瑞希……在追踪《染血公主》洁尔维奴•罗素时……与艾蕾欧诺露・娜绀等六名圣骑士交战。使用的式神是、宫毗罗两只、伐折罗一只。」
神和家所称呼的式神,也就是刻印魔导师,将他们比作药师如来的十二神将。宫毗罗是相似大系、伐折罗是炼金大系的魔导师。
「《染血公主》的手下、死了。但其本人、在战斗中、逃了。……圣骑士、重伤两名。不过、被逃掉了。大概下次遇上时……就痊愈了。」
「宣名大系魔导师拉古兰茨・威伊尔的尸体已经无法确认。从死亡的状况看来,判断回收是不可能的,就从黑名单上抹消吧。另外请在炼金大系魔导师斯皮茨・莫德,以及相似大系魔导师涅利姆・安德和库拉姆・安德的名头上记上一功吧。」
「真、慷慨。」
认为自己的式神他们并没有什么功劳可言的瑞希不解地歪着头。十崎京香成为专属执行官的中间人后,认为只是算斩杀数的方法苛刻了。本来,按《协会》的基准,刻印魔导师不直接将敌人置于死地的话,都不算是「打倒敌人」
「我们只是将他们当做战斗力而收容罢了,并不是拿来处刑的。」
只要给他们生存下去的一线希望,就可以减少刻印魔导师在这个国家的犯罪率,这便是京香一贯的主张。
「神和执行官。再演大系魔导师、仓本绊的监视,以及洁尔维奴•罗素的追踪,就交给你了。」
「……了解。」
在听取了事务官和瑞希的发言后,仁也说了声「了解」后站了起来。用排除法想来,那十二个骑士以及那一个神音魔导师,便全部由他处理了。

今后的方针既定,仁打开了公馆古旧的两扇式大门,美妙的星空给人的感觉与昨晚截然不同。真的很累了,看了看手表,日期已经变化了。结果,小学副班主任的工作今天也翘掉了,梅洁尔的学校也是,不过她现在在干什么呢。
「明明是一起结束工作的,为什么一个人先回去呢。」
转过身来,用着那样松了口气毫无紧张感的口气说话的,是刚刚踏出大门的十崎京香。
但是,仁很快又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了。在京香那套完全是女强人样子的MaxMara西服的阴影里,躲着一个将湿透了的私服换成制服的女高中生。仓本绊像是被捡来的小狗一样,蜷缩着身子。
「这个孩子也要寄宿在我家了。」
确实,在仓本慈雄变状况不明的情况下,是不能让她独自住在原来的家里的。那么这样考虑的话,会寄宿在已经有了梅洁尔的十崎家,也是不得已的选择。但这样一来,本来就事务繁杂的京香,工作又要增加了。
「身体,没问题吧?万一突然就倒下了,梅洁尔跟我可不会看护病人的啊,真的要好好自己注意点哦。」
但是,这位比自己年长一岁的青梅竹马,却将这个关心如数奉还了。
「啊哈哈哈,看你一脸不关己事的样子。我,把孩子们的事情交给仁你了。」
「为什么啊!?」
「因为,梅洁尔最喜欢缠着仁了,又是她的老师——」
她可不是捡来的小狗啊,想要这么怒吼的仁,在看到绊偷偷抬头眼睛看他的样子后,恢复了冷静。京香从一开始,便打算这么硬交给他了。仁窥视着这个命运之女的藏青色瞳仁,果然除了慈雄和圣骑士,还不得不去考虑些其他的事情啊。
「请、请多指教。」
但是,终于正面对上眼睛的绊,却仍旧是一脸与昨夜差不多的又哭又笑的表情相迎。
「不是已经好好跟你说过了么。这家伙虽然长成这幅样子,但真的没有对你的爸爸做任何事情哦。」
「我叫,仓本绊!今后请多多关照!」
像是要驱走心中的恐惧一般,绊大声打着招呼。甚至还鞠了个将近九十度的躬,过了很久都没有要抬起头来的打算。

让仓本绊住在十崎家,也就意味着要与鸦木梅洁尔同住了。
这时的仁产生了种十分糟糕预感,难道说京香居然考虑漏了这样一个重大而致命的问题吗。
————叮铃铃、叮铃铃。
深夜,终于回到公寓想要睡觉的仁,刚睡着就被一通电话吵醒了。手机的液晶屏在漆黑的房间里闪烁着光芒,显示的号码正是属于鸦木梅洁尔的。
睡眼朦胧的仁,一只手伸出被子,按下了接听键。飞进耳中的不出所料,就是梅洁尔那兴奋得上蹿下跳的声音。
<老师、来了个奇怪的女人!京香说,要老师照顾她啊。到底怎么回事?明明都已经有人家了的说。>
离开公馆的时候,觉得去趟十崎家的话,又得花上不少时间吧(所以没去),要是当时没有输给整整两日无休工作而累积的倦意就好了。如果能事先让她们见个面就……仁用缺血的大脑如此后悔地想。
<京香一回来很快就睡了,还说如果叫醒她就杀了我,那个怪女人就一直沉默地呆坐在那里。>
「不许叫别人怪女人啊。好好看看资料。」
虽然对方说了过分的话,不过因为是个孩子还能够容忍,这都归功于冒牌老师的修行啊。
<但是!>
「我的确是要保护那孩子。所以你们要在一起待上一段时间了,要好好相处啊。」
不过,仁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在他担任六年一班的副班主任的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从来没见过梅洁尔和什么人好好相处过。除了顺从她的和屈服于她的人之外,是否还有对等的人际关系,还是个未知数。
仁深深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并关掉了手机电源。然后筋疲力尽地再次钻进被子。在被加倍繁重工作所带来的疲劳击垮的同时,他也在思索着,也许自己能为十崎家的人际关系做些什么。

第二天早晨,私立御陵甲小学的讲台上,作为副班主任的武原仁也觉得三下五除二上完课回避开才是正确的选择。他在黑板上写板书的时候,总能感受到背后那尖锐的目光。
窗外是晴朗的天空,孩子们活力十足地在操场上奔跑。但是六年一班的教室里,却显得十分压抑。这个班级麻烦的中心,就是那个被叫去教职员室也决不会退缩的问题儿童,鸦木梅洁尔。她正无言地向四周散发着威压。
「今天,想让大家一起讨论的问题是『学校的午餐,是应该集体供应呢,还是允许自带便当』。有想法的同学请举手发言。」
仁受班主任祖师堂老师所托的任务是,提出议题,然后再组织围绕相关意见与学生们进行讨论的班级讨论会。学生分成供应派和便当派,互相发表意见。更具说服力的一方可以获胜。
比谁都更快举起手的,是梅洁尔。接着站到浑身不自在的仁的面前,今天的梅洁尔是用深红的蝴蝶结扎着头发,轻启樱唇。
「人家是绝对的便当派(奸督:…)。就这样,就这么定了,别人让吃就得吃吗?不喜欢的东西就是不喜欢啊。低声恳求的话,才可能会勉为其难地吃掉哦,这也是不得已的。但是,人家讨厌的心情是不会变的。这种事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人家到底还要忍耐多久?」
少女大幅挥动着从无袖连衣裙中伸出的纤细双臂如此主张,并直直地向上瞪视着仁。似乎已经微妙地转变成奇怪的话题了,还真是过于豪爽的任性啊。
「鸦木,不是让你来责难老师的,现在应该是和班上同学讨论的时间。好!有没有人跟鸦木同学意见相反的?大家的意见,多多提出来啊。」
但是,这个被强制安排了个始料未及的同居者的少女,并没有乖乖坐回位子上。像强迫跟婆婆一起二代同居的家庭主妇的样子,梅洁尔摆出决不妥协的架势。而且无法让仁笑出来的是,由于昨夜回答梅洁尔的问题草草了之,真正应该被人责难的,正是被拜托照顾绊的他自己。
「说出自己的喜恶有什么不对?嗯嗯,是啊,人家呐,在老师看来还是个孩子吧,即便如此,人家同时还是个女孩子啊!」
小学的国语授课,却做着这种如白天邻里主妇们闲聊的事。仁真害怕这个兴奋的小魔女会说出些多余的话,冒着冷汗环顾教室。
在这种时候,没有屈服于梅洁尔的威势而站起来的对抗的,一般都是学级委员长的寒川纪子。用优等生的正论,从正面来反驳她。
「用自己的喜恶来判断事物只是单纯的任性啊,而且和男生女生也没有关系。鸦木同学说的话是不对的,我觉得集体供应伙食才好!供应伙食的大婶一定好好地考虑了营养的均衡,不管是家里有钱的孩子还是普通家里的孩子,都能吃上相同的食物。」
「你闭嘴!做饭的大妈怎么可能满足我这少女的心啊。问题在于,我的心情和我的生活方式啊。」
梅洁尔用小小的手掌拍着自己平坦的胸脯。从伙食问题居然扯到人生物语,仁吞下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吐槽。
「那么,认为便当好的同学请举手。」
仁略显痛苦地向学生们说道。六年一班的男生女生们,和自己的好朋友互相面面相觑。在国语课上进行班级讨论,就是为了锻炼大家独立思考和理论阐述的能力的。但是,现在却演变成了你是梅洁尔派还是寒川派的班级内政治分野中,学生到底更站在那一边的情况。小魔女紧紧地握住双拳,肩膀开始颤抖。
「半夜追问的事你回答的也模棱两可的,……(以后她的事)不管你怎么拜托人家都不管了。」
梅洁尔两眼发红似乎要哭出来似的,大概她脑中已经完全忘记了这里是小学,忘记了自己是学生,仁是老师的事。这种令人悲叹场面,对于小学六年级学生而言,大概也只在父母吵架的时候看过吧。但是,这种气氛也确实表达出来了。
现在这种情况下,「消消气不要哭了」这样贸然搭话的话,一定会让她泪水决堤吧。但是,学校内他们就只是教师和学生的关系,在此前提下,要在教室上课中跟她说明清楚情况,更是绝对不可能的。这种时候,六年一班的男生又开始打起最近流行的暗号,仁虽故作镇定,其实早就慌乱不已了。就在这进退维谷的时候,他向看上去最可靠的人求救了。
「祖师堂老师,你怎么认为?」
但是,作为最后依赖的祖师堂志津香老师,像是被触碰了心事一般,不是以老师而是以一名女性的态度断言道。
「这种时候呢,应该由男性退一步说『对不起我错了』才对。」
在笔记本上用HB铅笔记录下班级讨论惨状的天瑞岬抬起了头。
「也就是说,这次讨论的结果,或者说是最终的问题,就是负责人去切腹谢罪便可以解决的了。」
「怎么可能会解决啊!没有更具建设性的意见吗?别以为自己是小学生就采用旁观主义啊。」
但是,便当还是供食,这不是什么人生大事,只是世道人情的微妙之处,现在却让学生们以这么一种讨厌的方式开始学习。虽然这也算不上是上课,不过仁作为副班主任,再次有了这堂课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的觉悟。
于是,他也不再努力,任其发展了。

因为班级讨论的事而被年级主任狠狠教训了一顿的仁,处理完余下的工作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想着今天又是如此的他按下了十崎家的门铃。
「国语课的时候,对不起。因为我,你挨骂了吧。」
一脸沮丧的梅洁尔打开了门,站在玄关迎接他。之前已经联系过说要来打个招呼,她似乎一直在等着。
「别在意了。今天确实是我不好。」
「但是老师,算是你欠我一个人情哦。」
微笑着的少女的眼中,果然没有任何笑意。
「仓本绊怎么样了?」
在仁脱鞋子的时候,站在一旁帮着拿包的小魔女一脸不悦地嘟囔道。
「真想用石碱使劲地洗洗你的嘴呢。」
对于梅洁尔来说,普通的日本人用外来语的形式在对话中混杂英语,这是一种很差劲的习惯。仁再怎么使劲回忆,也数不清她因此在班上闹起来的次数。
在起居室里,因为京香还没有回来,仁便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梅洁尔也啪嗒啪嗒地走过来,一跃坐在了沙发上。气氛缓和了一些,似乎要将原本沉闷的空气驱散而去。
「绊,老师来了,快来打招呼!」
梅洁尔毫不客气地对着走廊上的比她年长的少女,用着很了不起的语气说道。仓本绊带着不安走了过来,无事可做只得望向这边。看到她那仍旧没能摆脱那夜惨剧的相同的目光,仁露出了做作的微笑,咬了咬牙齿。虽说她是个魔导师,但在不久前她都只是个连魔法存在都不相信的普通女高中生。
「啊,你坐下吧,我去给你倒茶。」
因为是熟知的青梅竹马的家,于是仁站起身来向放有点心的厨房走去。
「……不用了。我,知道的。」
轻轻回应道的绊,在仁之前走向了厨房,她的打扮给仁一种怀旧的感觉。短裙的下摆,翩翩飘动着。
而这种微妙的既视感的谜团很快就解开了。绊所穿的短裙和短袖T恤,都是京香的旧物。即使穿着十年前流行的过时货,却适合到没有任何违和感,肯定是因为绊本身就很漂亮的缘故吧。
突然仁感到一股扎人的眼神,便向身边看去,梅洁尔正气嘟嘟地托着腮帮子。
「老师,你看着绊的眼神算是什么啊?」
「别说这种传出去不好听的话。」
拖鞋的声音,仿佛是雕刻用的凿子在敲打地板一样低沉,绊走回来了。盘子里盛着小茶壶、两人份的茶杯以及装着点心的小盆。明明拿着的东西并不是很重,但在仁眼中却表现得如此不自然。
「……呀。」
她被绊了一下,盘子向前翻去。其实她只要用手撑住地板就好了,但她却将一只手紧紧地握在胸前,放弃撑住地板的机会,就这样完全失去了平衡。
在《公馆》听取报告的时候,因为绊曾经使用过一次魔法,所以有所了解。她的再演大系的《无色之手》,是为了操演(physical effect)的辅助用大规模的魔法召唤出的魔法生物,但刚才她放弃了召唤。
被分类为索引型的再演大系,好比是将世界当做一本书去感知。而作为书中的字母一样的过去的观测者本身,就是再演大系的《索引》。还有,就像古代的萨满法师将兽皮披在身上模仿动物的行为一样,术者将过去的事情再演,就是发动的魔法的《魔法媒介》。再演魔术,是用魔法将过去和现在暧昧化,不仅能扭曲现在所上演的魔法剧的剧情,听说还能扭曲过去存在的事实。
茶杯摔落在深茶色的地板上,小袋子里的仙贝和巧克力也散了一地。
「没事吧?」
「又来了。你啊,不好好看着前面很容易受伤的啊。」
这时梅洁尔也算挺照顾人的,利索地将打碎的盘子和点心打扫了起来。当仁靠过来的时候,绊像是害怕被碰到似的站了起来。也许是动作幅度太大,她那看起来很丰满的胸部因为重力而摇晃着。
「别担心。我能自己站起来!从以前开始,爸爸就——」
绊面色僵硬地说道。连心脏都在咚咚直跳么,她将空出的双手合于胸前,做着深呼吸。仓本绊是怎样生活的,她又是什么样的女孩,仅仅从这一幕就可以窥见的,是现在她内心的悲伤。
将盘子放在被炉上后,绊像是逃也似地跑开了。
「老师,你又盯着绊的胸部看了!」
「不是啊!所以说,别净说这种传出去不好听的话啊。」
仁突然感到一股不愉快的气息而转过头,他与绊一瞬间对视了,然后又迅速回避过去。难道我真的被蔑视了吗,仁感到很失落。
绊在走上十崎家楼梯的脚步声,在仁他们所在之处回响着。虽说这也不怪她,但明显地被这样回避着,也真让人打不起劲来。
「果然人家,还是不喜欢那个女孩。」
梅洁尔嘟囔着。她当初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也很害怕能够消去魔法的地狱居民。而如今也能正常地去上学了,仁在看到绊之后,一直深藏于心中的复杂情绪又被唤醒了。
「过段时间就会习惯了,慢慢地去和她交流吧。」
用着热水壶向小茶壶里倒水的圆环大系魔法使,一副老成的样子发着一连串牢骚。
「确实,就算是人家也觉得绊很可怜啊。但是,老师是不是有些无视人家了呢?」
将茶递给了仁,梅洁尔似乎有所企图般展露出了得意微笑。
「正因为如此,所以特别要教给老师如何才能让人家高兴起来的方法。」
梅洁尔突然像模仿小白兔的耳朵一样将雪白的双手竖在了头上。
「如果人家这么做就表示【生气】,然后老师就应该这样将手立在面前,这个表示【对不起】的意思。」
「这个,是班里的男生在上课的时候玩的吧,那个叫秘密暗号的东西吧。」
因为在上课的时候窃窃私语会惹老师生气,用肢体语言在上课时进行交流的话,确实能让老师头疼却又无能为力。
「人、人家才不是因为在班上没有女生跟我玩才会拜托老师的呢。只是因为家里有陌生人,有些悄悄话只能这样说了呢。」
「别说陌生人什么的啊。」
也许是仁的回应方式不对吧,少女失落地低下了头。在这沉默中,一股罪恶感涌上心头。与绊同居,确实是《公馆》强行的安排。对于还是个孩子的她,要解释清楚也很不容易。
「但是,刚才还欠你个人情,可以陪你一下哦。」
看见仁罕见地有些兴趣,小魔女露出的天真无邪的笑容。
「呐,呐,老师,你想做哪种暗号?」
今天在教室里的事情立马浮现在了仁的脑海里,只是想想就好像连胃袋都要开孔了。那种事希望永远不要再发生了。
「就来重新和好的暗号吧。也就是说,做了那个暗号就表示暂时和好。」
「好吧。这样摸着脑袋,就表示【想要和好】。老师这样如何?和老师之间的秘密暗号,人家构思了许多呢。」
梅洁尔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子,开始演示自己创作的肢体语言。不过从她鼻息混乱充满干劲的程度看来,今晚到底能记得多少呢,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袭来。
于是第二天早上,第一节课的时候,仁走进六年一班教室的时候,就立马知道自己的预感是对的了。
热情尚未冷却的梅洁尔,向他做起了昨晚教给的暗号。这还是在数学课上呢,学生却用肢体语言说着【喜欢】来表白,作为副班主任应该如何应对呢,仁是束手无策了。而且,有表示【喜欢】的暗号却没有表示【讨厌】的。光靠这些根本无法进行正常的交流啊。为什么不造个【怎样都行啦,现在还在上课,好好听讲】的暗号呢。
「好,就讲到这里,听不懂的同学请举手。」
这时,梅洁尔摆出了兔耳的姿势,这是表示【生气】的暗号。当然,仁作为副班主任,不可能在授课途中回应她。
「兵头。你不举手的话,我来问你,这里的数字如果换掉的话,会得出什么结果,知道吗?」
仁坚持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而梅洁尔则引人注目地开始挥动起做兔耳状的双手。而且眼神也越来越凶狠起来。终于,寒川站了起来,告发了那个上课不认真的家伙。
「老师!鸦木同学在做奇怪的事情。」
「啊,鸦木。总之,午休的时候来一趟生活指导室啊。」
教室里的学生们,用「不愧是怪异的女生啊」的目光看着她,并且毫无顾虑地爆笑起来。
午休时,来到生活指导室的梅洁尔双手叉腰质问道。
「好不容易决定的,没什么不用啊?」
「上课的时候绝对不准做啊。知道了吗。」
刻印魔导师、魔法使、魔导师公馆、与仁的关系,这一切都要告知梅洁尔绝对不能提及。尽管如此,过了一个月,仁怀疑自己的汗腺是不是变粗了,淌冷汗什么的早已习惯了。
梅洁尔并没有点头。看来她对绊的事情还在耿耿于怀。虽说他们接触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但已经是互相寄托生命的关系,不是能够简单地说清的。
「我是负责监督你的专属执行官啊,所以绝对不会离开你。别担心那种奇怪的事情啊。」
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无依无靠,被过于残酷的命运而压迫的少女,轻轻地点了点头。
梅洁尔,提心吊胆地举起食指,滴溜溜地不停圈弄着头发。这个动作,应该表示【和好】。
仁觉得说【对不起】的话很奇怪,于是就像做手影一样,用大拇指贴住中指和无名指,又将食指和小指立了起来。这个,应该是【没关系】的暗号。
四目相会,少女已经脸红到了脖子。如同普通女孩一般,害羞地低下了头。
「人家知道了啦。……老师也,已经记住暗号了呢。……那绊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当晚,仁从小学离开后顺道去了趟《公馆》,最后来到十崎家看看情况,绊正坐在起居室里的被炉里。已经换上了水珠图案睡衣的梅洁尔,用毛巾卷在头上,有些得意洋洋地在用吸管喝着酸奶。
时钟已经走过了十点。她们似乎叫了外卖的披萨,垃圾箱里塞着个消灭得干干净净的大盒子。绊今天似乎回公寓拿了衣服,下垂的双眼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身上穿的是一件柔和的青苹果色的无袖衫。
「在这种时候来到只有女人的房子里,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啊?」
「对不起。因为平时一直来,说实话,真没注意到。」
仁每次来十崎家,感觉都会惹什么人生气。正当他准备坐下来时,少女便开门见山地提出了问题。
「话说你和梅洁尔,到底是什么关系?」
仁应该把自己是当着见不得人的专属执行官以及刻印魔导师的事情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呢,还是有所保留呢。但是就算是这个年龄,女性也能轻易地对付被原则所束缚的男人。
「人家可是《魔导师公馆》的刻印魔导师哦。人家的工作就是从那些跟袭击你的圣骑士那样的人手里守护这个国家哦。」
听了比自己小很多岁的梅洁尔的回答,对十七年间一直生活在这个国家和平一侧的仓本绊来说能否料想的到呢。但是,这个小学六年级的小女孩接着说出来的真相,对于绊来讲是能想象出来的最恶情况了吧。
「老师呢,则是专门管理人家的专属执行官,让刻印魔导师跟敌人战斗,如果我们染指了犯罪的话,就会毫不犹豫地将我们处分掉。」
就算说出处分这样的单词,作为一个普通高中女生的绊大概也无法正确理解吧。而仁,也无法装作一副只是被卷入纷争的受害人的样子了。
「梅洁尔所说的,都是真话。」
绊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十八分四秒,她的表情在那个时候,完全因厌恶而扭曲。
「你啊,脑子有问题么?」
红润的嘴唇颤抖着,绊大声惨叫起来。虽说仁料想到了她的反应,他的胸口还是一紧。能够进到十崎家的,都是和《公馆》以及魔法使有关系的从其他世界来的人,就是这么回事。
「你以为只要玩玩就能够解决问题吗?」
大钟的秒针嗒嗒地前进,讨厌地在房间里清晰地回响。
「强迫“还是个孩子”的梅洁尔去做那种危险的事情。你怎么忍心做这么残酷的事情啊。」
绊认真地提出了看似无比天真却又无比正确的言论。有着圆环大系的高傲自尊,却只能生活在狭小世界里的少女,回应绊那涉世不深的天真言论。
「半吊子就别来评论人家的战斗啊,而且人家可不是被强迫的啊。因为人家可是魔法使,所以这是无法逃避的义务。」
鸦木梅洁尔,真的很擅长抓住别人的弱点。
「明明想说其他的事,却竟然托故说人家“还是个孩子”,真是有够狠呢。」
「不,让她说吧,梅洁尔。她是正确的。我也许因你的感情而宽慰一下,但不代表我们能被原谅。」
现在的仁大概并不是在哄骗绊了。在十崎家中,仓本绊作为一个不知道魔法使恶习的普通人,他总怀有一种想要欢迎她能入住这里的感情。
让梅洁尔转入小学上学,也是《公馆》对于将她作为刻印魔导师如同道具一般使用的罪恶感的一种伪善的补偿。公馆的职员,大多也是些普通的公务员,但因为是小范围工作,所以没法升至高位。若不能利索地破除伦理的束缚,士气往往难以维持,也就容易出现背叛者。如果真心想要救赎的话,那就是让史上最年少的刻印魔导师至少能像个孩子一样的生活,以此来减轻过于残酷刑罚,这便是《协会》的想法。
问题的现状很突出,每个人都靠谎言来保护自己,以等待时间的流逝。慢性人手不足的公馆,连专属执行官都要负责送小学生上学,是因为之前那个第一候补,在少女战斗的时候死去了。拜其所赐,不过是官僚机构最底层的事务官,毫无政治影响力的十崎京香,只要不喝酒的话,就会跟梅洁尔正常聊天。另外,不能说是两手清白的仁,也必须时刻注意着少女,不得不作为冒牌老师来监视•监督她。
这里,并不是魔导师们随口说的,而是真正的地狱。如果除去背负着同伴命运的公馆职员的话,就真会变成地狱吧。
「大概,从绊的眼里看到的我们,才是最正确的吧。这便是我们生存的世界啊。」
鸦木梅洁尔、仁,都在这个毫不普通的扭曲世界里活着。圣骑士们、《染血公主》、以及行踪不明的绊的父亲,仓本慈雄也是。
「虽然很遗憾,作为再演大系魔导师而被人视为目标的这段时间里,绊不能回到原本的——那个没有互相残杀的普通的世界里去。」
当仁说出「普通的世界」这个词的时候,就表示承认了十崎家不是普通的世界了。领悟了这句话,绊即使再不愿意,也只能无奈地成为仁他们这个世界的住民了。
「但是你别担心。不只是我和梅洁尔,还有京香以及许多在保护绊的人们。所以,总有一天,一定能回去的。」
仁又说谎了。绊想和家人再度生活的可能性,非常之低。在她出现之前,再演大系不仅是从地狱,甚至是从已知的所有魔法世界里消失了。能够利用过去记录的强力魔术大系,留下了灭亡的巨大谜团。即便如此《协会》对保护这个重要的幸存者没有给出任何协助,完全交给了公馆。连这个与一千个魔法世界都有联系的巨大势力都不想与之扯上关系的,不知为何在六十年后再度出现的魔法大系。
绊颤抖着下颚低着头,眼神被前发所掩盖。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来自异世界的魔法使的子嗣,还从没出现过有如此稀有的人。而且有着日本国国籍,公馆也不会对绊做什么的。」
「如果没有魔法这种东西的话,爸爸就!为什么!」
仓本绊的眼里独噙着泪水。仁没有去抱住她,若想让梅洁尔去安慰别人又显得过于年幼。就这样让机会溜走,绊独自一人哭泣着。
「我,在能用魔法的时候明明还很开心呢。本以为会发生更好的事情呢。」
稍稍明白了绊胸中的创伤后,为她的纯真而感到惊讶。被魔法世界所舍弃的小小的刻印魔导师也像是要哭泣般开始颤抖着肩膀。与他目光交汇时,却又像是个天真的败者一样,像是在说不用你安慰般摇着头。这个少女的内心也有仁绝对无法踏入的部分。
所以,他只能温柔地抚着梅洁尔的后背。
「洗完澡容易感冒啊,快点上楼吧。」
「老师,我要睡觉去了。」
洗澡时的毛巾还卷在头上,梅洁尔就这么低着头走出走廊。现在,能够得到小魔女这样的回应,仁觉得当冒牌老师也不错。
「那么明天学校见了。」
只是为了对仁点头回应,身材娇小的少女再次回到起居室,然后又走上二楼。
当起居室只剩下绊和仁的时候,夜晚的沉寂气氛深深渐渐渗透十崎家的墙壁,整间屋子变得异常安静起来。
「武原先生,你怎么办呢?」
仿佛从地面裂缝中突然喷涌出水来一样,他们还是无法干坐下去。人的心与其说如同石头,更类似于泥潭吧。
「我回去了。现在还待在女孩子家里,已经太晚了。」
绊像是要说些什么一般仰视着仁。看着她像要寻找什么支撑似的湿润的双瞳,仁的脉搏加速了。
已经过了十点半了。总不能在只有梅洁尔和绊的十崎家过夜吧。
从被炉里抽出脚,拿起来的时候由他的学生抱着的公文包。绊也就随着他站了起来。虽然仁无法装作她爸爸的样子。但还是想与这个被并不普通的世界所吞噬的少女,建立起互相支撑的关系。
「那个……」
「梅洁尔麻烦你照顾了。我和京香回来都很迟,所以会经常让她一个人在家。」
虽说如果京香能够成为商谈的对象就再好不过了,但是她的工作也很辛苦吧。这位青梅竹马,刚刚进入公馆三年便背负上了重大的责任。
仁在玄关穿鞋准备离开的时候,绊也一直站在一边。这就是所谓的目送吧,仁对此充满感激。
「谢谢了。明天我还会来的。」
少女又像是给自己鼓劲一般,大声地回应道。
「下次,请再早一点来。那、那个……」
绊那及肩的柔软的铜色头发,轻轻地晃动着。就像是在等待拥抱一般,隔着衣服,也能看出她那纤细的肩膀和上半身的曲线。
如果仔细考虑一下状况,期待她能进一步扑上来真是厚颜无耻。但是正因为她说了那样的话,才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吧。
「请尝尝我的料理!」
与最初那完全不同的景象,报上自己姓名的时候,是在那个女孩无比畏惧且颤抖的雨中。看着那与晴朗的冬之夜空一样藏青色的绊的瞳仁,仿佛有连串的罪恶感直直地刺向肋骨,被疼痛感包围的仁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而现在的她舒展开那与头发同色的眉毛,温柔地微笑着。仅仅如此,让人舒心的空气便扩散开来。明明应该感谢别人请吃饭,而仁却忘记了言语,手足无措的他只能露出微笑来表示肯定。心脏正高速跳动着,现在他的模样一定很没出息吧。
武原仁大概至此,才算是头遭与真正的仓本绊邂逅吧。



第二天,放学后没有去《公馆》而直接来到十崎家的仁,等待他的是完全不敢相信的丰盛饭菜。
刚刚出炉的炸鸡还散发着热气。因为不知道梅洁尔喜欢的料理,于是做了广受小孩子喜爱的汉堡。油梨沙拉,这道在十崎家十几年没出现过的菜,现在也盛在了木质的容器里,为餐桌增添了绿意。
「京香,这个料理叫什么?」
「奶油汤?」
绊纠正起了十崎家女性们的错误。
「那、那个……这是蛤肉羹。」
十崎京香也很罕见地在八点前回家,并已经换好了衣服。
「蛤肉羹我还是知道的哦,只是没做过罢了。」
这位青梅竹马似乎不甘心似的,而仁则被这桌菜勾起起了比什么都重要的过去回忆。不过,现在又增加了两个人,他深深地感受到了时光的流逝。
四人份的筷子正整齐地放在好久没见过的箸枕上。只有梅洁尔的面前还放着银色的汤勺和叉子。绊为了方便不擅长使用筷子的梅洁尔,还特地准备了西餐。
「啊哈哈哈,总觉得很怀念啊。哈,这是仁的箸枕。」
十崎京香,将自己面前陶瓷制的茄子模样的箸枕与仁面前的交换了一下。还是孩子的时候,十崎的母亲随时都欢迎仁来玩,也为他准备饭菜。因为喜欢好看的,所以选择了紫色的茄子,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这个,还留着呐。」
脱掉围裙,绊再次返回起居室,梅洁尔开心地拍起手来。
「绊好厉害。得好好夸奖你一番。」
因为梅洁尔认为非常节约步骤的十崎京香做出来的料理就是「地狱的料理」,当然会对此大吃一惊。仁也深有同感。如果拜托京香做料理的话,冬天就是热豆腐汤,夏天是凉豆腐汤,连续两天都会是简单的豆腐料理,像有如白瓷般的雪白肌肤一般置于桌上。
「这不算什么。」
绊有些害羞的用手指在漂亮的连衣裙前划着圈。不过看着这些菜,光是闻闻味道都会很清楚地知道这是非常认真用心做出来的。
大家都败给了食欲而忍无可忍了,不管怎么说,都得先说一句「我开动了」。梅洁尔一口吞下了在盘子里一点点地渗出肉汁的汉堡,简直说不出话来了。接着又用勺子将蛤肉羹放进了那可爱的小嘴里。
「什么啊,地狱的料理,也挺好吃的啊。」
京香一边用筷子夹着油炸食品一边不甘地嘟囔着。
「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种说法就表示梅洁尔还真的是被吸引了呢。」
「不,你完全明白吧。」
怀着一丝不劳而获的罪恶感,仁取了一些油梨沙拉,并否定了自己青梅竹马的言论。
「有什么不好啊。食材钱可都是我出的呢。」
绊也终于忙停,优雅地双手合十,说了声我开动了,然后开始吃起了自己份的食物。递给她装有沙拉的小碟子,她也郑重地回应了一句「非常感谢」。
「话说这个真的很美味啊。」
「确实美味。绊,从今天起就由你来负责做饭吧。」
嘴角边还沾着碎屑的梅洁尔,依旧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说道。绊拿了两张餐巾纸,帮少女擦了擦嘴角。她一定会成为一个好母亲吧。
仁微笑地看着这样的景象,注意到他视线的小学生脸颊泛红了。
(插图 123)

「别把我当小孩子啊。我下周的二十号就过生日了呢。」
确实,查看一下《公馆》的资料的话,梅洁尔•阿瑠希娅即鸦木梅洁尔的生日是六月二十日。这一瞬,一丝伤脑筋般的神情从十崎京香的眼角边滑过。资料上写着,梅洁尔与仁是同岁,二十四。当然,这并不是真正的年龄。只是《协会》为了避免因对一个孩子施予等同于死刑般的重罚而受到惩罚,而在资料上撒了谎。
但是毫不知情的绊,却踩雷了。
「梅洁尔是小学六年级,马上就要十二岁了吧。」
「不对啦,我马上二十五岁了。」
在普通家庭长大的绊,误以为这是梅洁尔可爱的虚荣作祟,于是合着双手说道,
「对了!我们办一个梅洁尔的生日会吧。」
对于这个完全没有料想到的炸弹,大家都不知道如何应对,餐桌上一片沉默。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没有注意到呢,真是太奇怪了,仁的头有些疼了。京香也闭上眼睛,微笑着耸了耸肩。想让梅洁尔如同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生活,至今他们也作出了不少努力,但是离『真正的普通女孩子』还是有着很大差距。
「办不办呢,生日会。」
作为刻印魔导师,为战场准备着的少女,像是人偶一样,整张脸都因惊讶而变化,像是不让人看见哭丧的脸庞似的用双手捂着。轻轻地嘟囔着大概是故乡的圆环大系的魔法世界的语言,她依偎在仁身上,紧紧抓住他。不过那种因为爱而感到幸福的心情已经确实传达给了仁,于是仁也抱住她,像是哄婴儿睡觉一般,轻轻抚着她的脑袋。
虽说饭菜还有剩余,但京香已经向杯子里倒啤酒了。
「我也觉得,把绊带过来真是太好了。说真的,光靠我们是不行的。」
仁抱着梅洁尔,感受着她身上的温暖,不经意间,竟有了种不想放手的感觉。明明这种无可奈何的处境一点都没有改变,也许是吃了美妙的食物后,心情也会变得爽朗起来么。
绊也似乎要留下了同情的泪水,眼角红红地摸着小刻印魔导师的脑袋。
「那么,二十号哦,我一定做好多好吃的。梅洁尔,一定要玩的开心哦。」
突然,仁的心中涌起了,如果这样的日子能够长久持续下去就好了的想法。但是收留绊,只是为了一时躲避圣骑的袭击,负责梅洁尔也只是出于伪善罢了。
「啊哈哈,我服了,要哭了呢。」
今天,这位青梅竹马喝酒的速度,比平时慢了点了。现在这样就不是为了快点喝醉,而是真正地在享受饮酒的乐趣。
「喂喂,你这家伙。在做什么呢。快点喝吧,至少在这时候,快喝。」
「就算你要我喝,也没杯子啊。」
咕嘟咕嘟咕嘟……
「你干什么啊!哪有笨蛋往饭碗里倒酒啊。」
不过虽说还有余温的饭碗,他也将金色的酒一饮而尽了。
「有点热,不好喝。」
「是么——不好喝啊——再来一杯!」
这位青梅竹马也心情愉快起来。绊很机灵地从冰箱里又拿出了一罐酒。今晚,可以久违地一醉方休了啊。

「一边抱着女孩子,一边跟别的女人对饮还喝醉了的男人真是太差劲了。」
梅洁尔风铃一般的声音在脑中回响。起身一看,是在十崎家的起居室里。现在是早上七点半。窗外是蓝蓝的天空,疲劳分明还没有散去,却已经是工作的时间了。阳台上,两只小鸟叫个不停。也就是说,仁是喝醉后直接睡着了。十崎京香似乎已经去《公馆》上班了。
久违的畅饮,带来的就是第二天早晨的醉宿么。在头痛的风暴中,仁终于想起了这个理所当然的真理。
穿上学校制服的绊,在整理地干干净净的桌子上,放了一杯水。
「可不能喝过头呢。」
「早上好,谢谢啦,小绊。」
脱鞋的声音表示主人又回到了厨房。煎炒培根的香味骚的人鼻子痒痒的,正呆呆地想着这东西对于自己宿醉的胃来说稍微难消化了点的仁,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一屁股正坐在木质地板上的梅洁尔,伸出手指抓紧了他衬衣袖口,讨人喜欢的小嘴现在确实撅了起来,一大早心情就很差的样子。
「……小绊啊。」
仁被头痛逼得使劲摇晃脑袋,接着把满满一杯子的水一口气灌入胃里。
「老师,你什么时候,你开始称呼绊为『小绊』了啊?」
「这样顺口啊,你不觉得随口就能叫出『小绊』了吗?」
这时的绊,正从厨房里拿着面包和培根蛋走出来。
「武原先生。我明天想带朋友们来这里行么?我想让大家互相了解一下。」
在夏季水手服外面套着围裙的耀眼的女高中生,麻利地做着早餐的准备。看着这样的景象,仁有些走神了,接着便被小学生毫不留情地用指甲掐了一下。
「可以啊,随便带几个人都行啊。」
昨天都还没有和绊好好交谈过,能够如此推心置腹的交谈,也许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大概比起依靠谁,她能自己寻找到解开心结的契机才是最重要的。结果,仁,又一次得到了少女们的帮助。
仁看上去多少有些失落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
「老师,很消沉啊。」
没想到梅洁尔连这样细微的地方都察觉到了。感受着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仁甚至产生了些许幻觉。于是用自己醉宿的脑袋实实在在地朝着身边的黑发脑袋上敲了下去。
「疼,老师你做什么!」
感受到了头部的疼痛后,终于确认了这不是幻觉。他对着带着怨念半闭着眼睛的小学生,勉强地露出了笑容。
「我可没有消沉。现在的我,非常幸福呢。」
他感到自己在女孩子面前露出的尽是丑态啊。

第二天,到了周六圣骑士们也没什么行动。准确的说是,完全没有从魔导师公馆那里得到联络。在这个世界得到美国支援的神圣骑士团,常常秘密使用横田、厚木、座间、横须贺附近的美军基地,所以无法涉足政府机关的公馆无法去追究。魔法也不像科学那样能轻松地得到数据,不过神圣骑士团基本不会干涉地狱的国际形势,只是保护美国免遭魔法恐怖分子袭击。但是协助军队也是事实。公馆也是经常跟丢圣骑士们,所以也都习惯了。
「话说回来,我想我们没必要也一起欢迎绊的朋友吧。」
御陵甲小学,每个月第三个周六是教员和学生的集体假日。既然难得的假日,整个白天都不得不待在十崎家的仁就抱怨了起来。
「我们专属执行官啊,不管是医疗现场还是海上救难,总是二十四小时处于临战状态的轮流工作制。完全没有好好的休息时间。倒是京香的假日倒是更多啊。」
就算是魔导师公馆,事务官的工作时间不多不少每周两天假期。
慵懒地躺在沙发上的男人身边,一个魅力十足的圆润臀部正将沙发的皮革弄得嘎吱作响。
「反正不会出什么事情,是些与魔法使完全没有关系的普通高中生来我们家而已,果然你是作为一个男人而紧张了吧。」
作为十崎家的主人,京香丝毫没有罪恶感。仁翻了个身,眺望着昨天开始晴朗起来的给人带来舒适感觉庭院。朱槿的盆栽,正在日光下开着硕大的粉色花朵。今年也会是干梅雨么。
「说到普通的孩子,梅洁尔的生日会上也可以喊朋友们来玩喽。」
为了让梅洁尔从事战斗工作,而买回了她这盆盆栽的罪魁祸首,果然也还是想让她作为一个人能和那盆花一样茁壮成长。
「可是小学生的话,如果让他们普通地过来玩的话,很麻烦呢。不如干脆在市民馆里借个会场来吧。」
废柴的大人们,对着那遥不可及的「普通」唉声叹气道。
「话说,我不算奇怪么吧?会给绊的朋友们留下『小绊和漂亮的大姐姐一起住呢』的印象吗?」
仓本绊就读的高中,六月底会有摸底考试。本来成绩不怎么样的绊,和同样对考试感到危机的朋友们,似乎约好一起学习。
「既然要留下印象,反正是夏天了,不如多露出来一些更好啊。」
「真俗——但是,来的是女孩子啊!」
——确实,来十崎家的都是女生。
跑到玄关迎客的京香惊讶地石化了,跑来围观的仁也呆住了。
站在那里的是,不管在什么季节,在什么天气下,皮肤都雪白雪白的,留着黑色长发并左右对称地扎起来的,专属执行官《魔兽使》神和瑞希。
成绩略有不足的朋友。没错,她与『学习』这个词毫无缘分。作为公馆引以为傲的最高狩猎数的保持者,她还是个高中生的事实,仁他们完全忘记了。
「……确实你经常来往返于日本全国,因为不怎么去学校所以成绩不好么。」
每个人都是每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所以不可能面面俱到。
终于搞清状况低吟着的仁,被冰冷的眼神充满怀疑地打量着。似乎她对学业本身并没有什么考虑,不过强迫她去上学的罪魁祸首此时还真是尴尬啊。
「……事务官,你在干什么。」
即便是京香,也没料到绊和她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这么要好。突然,她的表情就从十崎家的主人状态,转换到了公馆的铁娘子状态了。
接着,瑞希那缺乏神采的眼睛,聚焦在了因为放假而在此打发时间的仁的身上。
「老师……好像很闲……」
「这句台词,最不想被一个学生说了。」
以仓本绊为中心,几个人有些吃惊地自然而然被联系在了一起。每个人是这样,如果不在身边便无法相牵的手,却在不知不觉中,与别人渐渐相握。这样小小的不可思议,真是让人感到来之不易啊。

仁用京香给的钱,为正在学习中的女高中生们送上了饮料,以示鼓励。他从门口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苦闷的声音。
「……真是强敌。」
悄悄地透过没有关紧的门的缝隙向里面窥视,在铺满了教科书和练习册的桌子上,学生们已经完全趴在上面了。
「在这种束手无策的时候,比如说是在战斗中的话,该怎么做?」
「……拉开距离。」
凌乱的长发,甚至拖到了地板上。这还是头一次看到《魔兽使》被迫入如此的窘境。绊则用着快要哭泣的眼睛,看着朋友。
「这方法对学习有用么……」
瑞希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抓住习题纸,举到远处。
绊也露出像是要一探究竟的表情,认真地盯着她看。
战斗着的少女,和作为对手的难题,拉开了距离。
还真是单细胞的笨蛋孩子们啊,仁也为不知如何搭腔而犹豫。风自然地推开门,仁和刚好抬起头绊四目相对了。发觉仁正盯着自己,绊顿时红着脸慌张起来。
「啊啊啊。不是啦!我们,不是笨蛋啦!」



在魔法大系中分属于魔力型的炼金大系,可以在观测的《对象》中发现魔力。在炼金大系的魔法世界里,区别“对象物”与“其他部分”的《对象的界限》很模糊。他们正是利用这个世界性质,对界限面的性质,或是界限面范围本身进行控制和操作。
打个比方,如果以自己的身体为《对象》施术:「从界限的内侧往外看,外侧是比重很高的液体」,那么对魔法使而言周围的空气就会等同于水。他们可以如同在水中游泳一般,随意在空中漂浮移动。在炼金大系的文化中,对象的观测尤为重要(注:炼金大系魔导师更容易感知身体能触碰到的东西的性质),因此魔导师们将一尘不染的自己作为《对象》曝露于人前——也就是全裸——也是常有的事。综上所述,就是这么回事。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满身肌肉的男子抑制不住全身的快感笑出声来,他一丝不挂地跃起,在夜空中翱翔。虽然太阳已经西沉,但在这六月中旬的星空的边缘依然残留着一缕薄薄的暮光。
仓本绊应该都没有发现吧。瑞希无法呆在她身边时,、悄悄跟随并守护着再演大系少女的,正是这位空中飞人。他那光秃秃的脑袋非常符合空气动力学,还有两撇胡子挂在嘴唇上方。现在时间是和绊在十崎家一起学习的同一天刚过八点,与新朋友告别才过了两小时。对于和公馆有关系的瑞希等人来说,他们的日常生活就是游走于死亡边缘。
「全员,圣别汝剑!」
回应天上响起的艾雷欧诺露的号令,骑士们催动了护手上的指环,环上刻着的纹样开始发生变化。白色的光剑把废弃大楼间的小巷照得通亮,在遍地垃圾的路面上留下深黑的影子。
这并不是她所期望的战斗,刚刚收到发现《染血公主》的线报,就遭遇圣骑士一团。神圣骑士团所寄居的美军基地和,以及追踪着他们行踪的日本方面的魔导师公馆,以上两个组织的据点都集中在东京都西南部与神奈川县中央一带。就地理位置上来说,基本上是战事一触即发的状态。
「……上级圣骑士是艾雷欧诺露和尼古拉・巴鲁特。……唐纳德・迪图瓦。加上普通骑士四个,一共七人。……真麻烦。」
瑞希这边可以战斗的只有三个刻印魔导师。一个是现在赤条条地飘在空中的炼金大系魔导师斯皮茨・莫德。另外两个是相似大系魔导师涅利姆・安德和库拉姆・安德姐弟。若是在这场战斗中损失掉,实在是太没意义了。
金发的铠甲少女手持白虹魔刃,朗声宣告:
「你我双方谁会先倒下呢?若有所谓的定数的话——」
「定数什么的,……不清楚。」
艾雷欧诺露的回应是一记雷鸣般的横斩,仿佛要割裂刚刚降临的夜幕。未来的圣骑士将军不点而含丹的双唇微动。一道半透明的防御壁在瑞希周身展开。细小的涟漪高速袭来,劲风将魔兽使的头发吹得直往四面散开,让她不由得向后滑退了几步。与在奥多摩将宣名大系魔导师拉古兰茨一瞬间击溃时不同,这次藉由体重顺势突袭,间不容发地向瑞希射出连续四次,每次三法的魔弹。
「不愧是杀戮战鬼,这样的攻击连贯穿防御都做不到吗。」
若无其事地发出连续强攻的艾雷欧诺露不禁如此感叹道。十二层的防御壁只有外面六层被击破,无形态的雾气化作沙砾之暴风四散。
「天地归一,……凝结成《气》、万物归一……随《气》而行。」
地狱魔法,被称为《魔兽使》所使用的Chaotic Factor混沌元素的魔法,利用使用者感知到的原初之雾,即《气》,能再现自然界存在的几乎一切事物。瑞希张开的这张气盾乃是以无形态的Pneuma(希腊语:精气,气息之意)构成,对敌方的攻击发生反应,与之相互抵消以削弱甚至消除攻击,是种具有如此强大特性的防御魔术。
「……奇怪呐!」
身高两米皮肤黝黑的上级骑士唐纳德・迪图瓦突然感觉不能随心所欲地挥舞武器,迫不得已将战斧换了手。茜色雾气中现出一头口长逾丈的巨鳄,正死死咬住他穿着铠甲的右臂。
在短短一秒之间,《气》就由成千上万的细小漩涡集合成汹涌的波涛,可以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其中沉重的质感和浓烈的气味,以及栩栩如生的色泽。巨鳄张开大嘴,露出粉色的口腔内壁,仿佛噬血的大地上绽开的花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神啊,神啊!!」
经验尚浅的圣骑士被这个有鳄鱼头的异型生物撂倒,发出惨叫。他提起战斧,咆哮着朝那只爬虫类动物的头部猛击。
两道银光穿过四溢的血腥味疾飞而来。唐纳德将战斧舞成大车轮,想要将它们弹飞。只听见低沉的「咔」一声,本该被弹开的武器,沿着非常不自然的锐角轨道直直切入满头小辫子的上级骑士延髓。
「破绽百出啊。」
「破绽百出呢。」
两个声音轮唱般嘟囔道,从巷子里露出头来的是挽着手的中年两姐弟。另外两只空着的手中玩弄着像是甜甜圈般中间有孔的圆盘。圆盘外缘有一圈可以将敌人撕裂的锋利刀刃。它们是像飞镖一样用于投掷的武器,称为战轮。
「死了没啊?」
「怎么样呢?」
两人嗤嗤笑出声,双肩紧挨,将战轮丢过头顶开始耍起来。一个、两个、四个、八个、十……
「「确认一下吧?」」
两人一副心醉神迷、垂涎欲滴的模样,将两枚战轮掷了出去。同时,空中飞舞着的十个“形状相同"的武器,也沿着同样的轨道划过天空。可以从形状相似的东西中发现《魔力》,这便是相似大系的魔术。
十二个战轮无情地接连切割着地上动不了的骑士——不,战轮虽然全都飞速地旋转着,但是在离皮肤还有一纸的距离前,闪着寒光的刀刃像是被什么所阻挡,一公分都前进不了。
阻挡飞刃的是圣骑士们通用的防御魔术。地狱住民们所见的天使、神明的《光背》(注:神仙们背后的圣光)的原型,正是此术。
上级骑士唐纳德・迪图瓦面露狰狞之色,一把抓过旋转的战轮,轻而易举地把它们捏了个粉碎。
「你们办事也太敷衍了吧。」
这时,三个圣骑士已经加入与刻印魔导师姐弟俩近身肉搏中。慌慌张张的两个罪人再次掷出战轮。其中两个圣骑士停下脚步,充当起壁垒,挥动散发着光芒的长剑,将战轮一一打下。第三个圣骑士利用这个破绽飞身而起,一言不发,对着双子魔导师中的弟弟一剑直斩而下,仿佛劈柴一般。灌注了神音魔法的剑刃,其锋利度无人可挡:这一剑下来,从头盖到脊柱完全切开,直达腰骨。大量的鲜血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连库拉姆・安德的哭脸也被一刀两断,仰面倒下。
果然以精英著称的神圣骑士团中无弱兵。
「啊、请、请饶了我吧!」
漫天的血雨落在身上、脸上,魔导师姐姐在尸体面前终于开始讨饶。这两姐弟残忍杀害了二十五个女性和孩子,才被放逐到地狱里来。在异世界的故乡,被两人残杀的被害者,尸体大多也是如此凄惨。
像要踩死蚂蚁一样,巨大的脚往罪人的头部踏下。
「那可不行。」
黑人骑士轻地松举起巨斧,朝虽然人过中年但风韵犹存的涅利姆的头上招呼,让她像她弟弟一样地死去了。只有一点不同,在她死去的瞬间,轰音作响,尸体被魔法分解成如雾气般细小的碎块。除了酱状的血肉之山和积血以外,什么都没有剩下。本该听命于瑞希的巨鳄们开始肆无忌惮地贪婪地吞噬俩姐弟的尸体。
转眼之间已经失去两个刻印魔导师。不过,恃着《光背》和《气盾》这两种强力的防御魔法,都无法给对方决定性一击的艾雷欧诺露与瑞希,已经没有任何援护别人的余裕了。
「哇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打算以超低空飞行将地上的骑士们一一斩落的,急速飞行的身影,却在突进中被弹开。炼金大系魔导师《大气泳者》斯皮茨•莫德,展开如机翼般的双臂企图横斩群敌,却被尼古拉•巴鲁特挥剑拦住。
刻印魔导师之间的实力参差不齐,从只能骗骗外行的罪犯,到可以匹敌专属执行官的强者都有。瑞希想至少也要保下《大气泳者》——
「《魔兽使》。剩下一个人,你输定了。」
回应铠甲少女的是尼古拉・巴鲁特轻甲的摩擦声:
「那个蠢家伙就交给我吧。」
机关开始运作,模仿尖嘴不死鸟的手甲如羽毛般展开。骨架极为精巧的双翼和铠甲之间,伸展出八条金属弦,尼古拉的腕甲通过机关的分解后再构成,已然化为一柄竖琴。
这队圣骑士中唯一的,为保持手腕灵活而只着轻甲的男人轻轻拨动纤细的琴弦。富有张力的琴音净化了战场上发臭的空气。
神音魔术并不是单一的"单词",组合神音成"文"可以说是操纵着一种相当复杂的奇迹。比方说,鹰翅挥振的魔弹由《破坏力》、《力量的运送手段》、《诱导方法》三种神音构成,一般来说,越是强力的术,旋律自然也会更长。瑞希为这曲旋律"未免太长了"而感到焦虑,几度想要从中破坏却都被艾雷欧诺露挡下。
「……光啊!」
在旋律的最高潮,沉醉于音律之中的尼古拉脱口而出。他的胸前现出一团模糊的光源,将他银边眼镜的下端染上一层金黄色。
同一时刻的裸体人型飞机,以毫厘之差避过了与废弃大楼的冲撞,正像是要被夜空吞没般不断上升。汗水从漂亮的肌肉上滑落四散在空气中,他在深蓝色的夜空中飞驰,仿佛比谁都更自由——
都市夜空的下缘被城市的霓虹照亮,颜色是带着黄色的粉色。远远看起来,全裸魔导师只是一个舞动着的小小人影。
「哇哈哈,哈哈哈,不能翱翔于天空还有什么人生可言呢?」
这是《大气泳者》最后的一句话。
由神音魔术生成的《导向性光剑》,可以捕捉不同系别的魔术反应,如其名字一般以光速将其击破。这位爽朗的骑士,当着瑞希的面,在内心深处为那条被自己夺去的生命默默哀悼。



炼金大系刻印魔导师斯皮茨・莫德、相似大系魔导师库拉姆・安德、涅利姆・安德死亡。
这一报告传到十崎家,最快也是到了神和瑞希回来后两小时的晚上八点半左右。
十崎京香让大家先吃晚饭,自己则理所当然地离开公馆去确认尸体。圣骑士那边的伤亡又是零,经过这激烈的一仗结束后,瑞希依据现场不利的状况决定不再追踪。
因为恶鬼(人类)可能会通过机械相关的东西进行间接观测造成魔法消去,所以魔法使一般会将GPS或手机电源关掉。碰到这种一撞上就斗起来的情况,判明情况之后才去报告的情况也并不少见。
「老师,怎么了?」
坐在起居室看电视的梅洁尔回头看着武原仁。
本来神圣骑士团的事件应该是仁的任务,因为上次事件的状况的调查已经开始收尾,所以上面指示他在十崎家待命。大后天就是梅洁尔的生日,仁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她,就在刚刚,三个和她一样的刻印魔导师死去了。
「不,啥都没有。」
仁努力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即使那几个刻印魔导师不是孩子,也不可能不放在心上。可是把这种痛苦讲给梅洁尔听,岂不是更残酷。
「那个,你的生日礼物想要什么?」
梅洁尔竖起指头,开始对他说教起来。
「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可以让人家最高兴,这得让老师死命地去想,才有意义。」
梅洁尔像是做着什么重要训话似的,看起来气势逼人。
「绊也是!她还不是很了解我,可不能放过她。」
一想到如果失去这位少女,恐怖感立刻袭上仁的心头。说起来,已经很久都没有使用过刻印魔导师了。因为没法像瑞希一样看得开,他都是独自一人做着《公馆》的工作。
「这样啊。那就多给我说些梅洁尔的事嘛。」
晚饭后,仓本绊从厨房端来茶具。
矮桌上还摆着京香的晚饭,细心地用保鲜膜盖住。水蒸气在保鲜膜上凝成无数细小的水珠,让人看不清里面的饭菜。今天死去的三个魔导师,再也无法吃到这样热腾腾的饭菜了。
「啊?拜托我?那样的话,你就想办法让我开心吧。」
「公主殿下。洗澡后来瓶冰的可儿必思(注:饮料。)之类的,您意下如何?」
不经意间才注意到,绊在这里已经是这么理所当然的事。她以令人吃惊的速度自然融入了这个家庭,已成为十崎家不可或缺的一员。
仁呆呆地面对着这与今晚的凶讯截然相反的团聚,忽然注意到收拾茶盘的绊站在走廊处朝他悄悄招手:
「武原先生,有点事想拜托你……」



翌日。星期天。仁来到车站前的大型购物中心买东西。
「今天真是谢谢你!」
小绊既羞涩又笨拙地道着谢。认识还不到一周,她当然不知道梅洁尔的喜好。所以她今天把仁拉出来,是要让更为熟悉梅洁尔的他帮忙选礼物。
在童装专柜,小绊弯身拿起一条水蓝色夏威夷花纹的连衣裙。仁低头看去,不意间却瞥见小绊的衣领口露出一部分沁着细小汗水的丰满胸部,呼吸顿时一窒。
「看到了什么其他合适的吗?」
她还只是高中生,仁对自己说。他怀着罪恶感移开视线。小绊却追着他的视线把脸凑过来。那刚刚发育的丰满而端丽的身体,仁已经无可奈何地意识到了。
「没有,只是在儿童卖场有点儿不好意思。」
小绊姑且不提,这周日的卖场里,许多和仁年纪相仿的夫妇一起来购物。有这样一位少女在身边,更是让他脸红耳赤。
「要不出去吧?梅洁尔会喜欢玩具吧?」
「布偶的话,的确有几个呢。」
两人一边快速地前进,一边商量下一步去往哪里转,忽然想起梅洁尔那布置简洁的房间,不禁考虑起布偶的话得要多大的才合适。
「要是买园艺用品的话,总觉得讨人嫌……」
连小绊都看出来了,梅洁尔每天早晨都是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把扶桑花的花盆搬到院子里,傍晚的时候再一脸厌烦地把它带进玄关。时间确确实实地一点一滴地累积起来。
「那么,小绊你就去找玩具吧。我之后再看看有什么可买的。」
踏上上行的扶梯,两人和初次见面的那个雨天相比,关系亲近了许多。不,迈步靠近的是绊,仁什么也没做。
小绊回过头,目送着什么都没买到的楼层渐远。又扭过头去顺便看了看仁。这个距离感让她觉得很舒适,忍不住莞尔一笑。
「总之去新宿看看吧。」
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位金发少女从扶梯上滚落下来,几乎和两人同时到达四层。她也不采取安全跌倒法而是就势一路滚出去,直到发出一声钝响——被柱子拦住,才停了下来。周围的男性的目光,全被迷你牛仔裙下华丽地露出的那双意外很有肉感的美腿吸引住了。
最后那下撞击,少女如西方人般白皙透明的脸蛋直接撞在了一只巨大的泰迪熊上,像是一记猛烈的亲吻。
「要要要要、要不要紧啊!」
小绊慌忙跑过去,只听得周围客人呼声四起。原来是从楼梯上滚落下来的金发少女怀中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戴着牛仔帽的少女用她清丽高昂的嗓音安慰怀中的孩子,在她的安慰下,孩子慢慢睁开了蓄满泪水的眼睛。
「……不要哭,乖。你是个坚强的好孩子哦」
这位与小绊年纪相仿的少女是用自己的身体当肉垫,保护了从扶梯跌落的孩子。似乎是孩子母亲的妇女脸色煞白地匆忙赶了下来。
正面看到摔得狼狈不堪的少女时,仁的脑子里闪过的只有「不可能」三个字。圣骑士居然跑到商场买东西,而且还是打倒过《协会》干部的大人物,就这样大刺刺地出现在公馆的眼皮底下。
仁正要取出手机,却被旁边伸出的一只细长却有力的手摁住。
「说实话,我们并不想在这样的地方和你们动手」
开口的是上级圣骑士尼古拉・巴鲁特。也就是说,那位在众目睽睽之下哼着歌哄孩子的,身着深蓝色牛仔短裙与黑色露脐无袖衫的少女,应该就是艾雷欧诺露・娜绀。

「诶,那是你的兴趣啊」
心中尚存疑窦的仁和圣骑士尼古拉在玩具卖场边的楼梯上,并排着坐了下来。圣骑士以清亮的声音爽快地答道:
「啊,正是。」
银边眼镜反射着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
「她是个坦率正直的人,正在为能融入这个地方不遗余力地努力着呢。」
金发的艾雷欧诺露被身边的小孩缠着「我要那个」而帮他拿下了高处的玩具盒。遇到如此亲切的一个人,这孩子真幸运。
处于眼前这幅令人欣慰的景象中心的,是年轻一辈最有实力的少女圣骑士,看着她,尼古拉的脸上露出幸福无比的表情。
「啊,神啊,请原谅我」
尼古拉坐在客流稀少的步行梯上,一边用手机给铠甲少女拍照一边喝着可乐解渴。绊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忽然切入日常生活态的未知世界,只得双手捧住乌龙茶的纸杯在仁身边坐下。
人数过百的父母和孩子们在柜台里面选购,仁凝望着他们那副乐在其中的模样,连咖啡也忘了喝。
「这要从何说起,怎么跟小绊介绍呢?」
对于仓本绊而言,圣骑士大概就是披着铠甲穷凶恶极的罪犯吧。所以她应该无法理解这和周围逛商场的人并无不同的两位,就是袭击她父女的罪魁的同伴。
「他是尼古拉•巴鲁特,那边那个是艾雷欧诺露・娜绀。他们俩和袭击小绊你的人一样,是神圣骑士团的人。」
仁的话让绊想起失去的父亲,脸色顿失。
「这些人是……」
突然变紧促的呼吸让她连话都无法说完。再演大戏的少女并未曾从那个雨夜中摆脱出来,也许她将一直无法摆脱那段回忆。
「别担心。我会一直保护你的。首先,在这么多的人的观测中,就不可能发动魔法。」
「可是,不奇怪么!」
小绊紧紧闭上睁大的杏眼,失声喊出。引起客人们的注意虽然令人害怕,不过这会儿圣骑士的魔法被封住,她实在想弄清楚。
「是的。我们是很奇怪。所以,希望还保持着普通的小绊你能听下去。希望你能明白我们在做什么,以及我们的敌人在做什么。」
「为什么呀,非这样做不可吗?」
「小绊是魔法使,与其到时候一下子就被推到现实前,还不如事先听我说说吧。我不会魔法可能没有什么说服力,不过有许多魔法使没有做好独当一面的准备,认清自己的立场,最后结局很悲惨。」
实际上,在这个奇迹之力能轻易被化为灰烬的地狱里,许多魔导师都处在忍耐的极限上,想要对恶鬼们伸出罪恶之手的魔导师大有人在。《公馆》对刻印魔导师们——除了梅洁尔这个例外中的例外——都是采取不加以保护,用完即弃的态度,原因正在于此。所以仁一点都不希望看到温柔可人的绊有一天也为奇迹所缚走向扭曲的道路。
「我也想让你听听,仓本绊。如果有时间,我想全部都告诉你,神音大系从到达这个世界的非洲大陆以来,一万五千年罪与赎的历史。」
就在昨晚杀死一名刻印魔导师的尼古拉用中指托了托眼镜镜框。圣骑士也是人类,他想让小绊知道。
小绊的手微微颤抖,激起纸杯中阵阵涟漪。商场的玩具卖场里,五花八门的箱子罗列着,各种广告在电视屏幕中流动,孩子们仔细端详着小推车上甩卖的各种玩具。谁也不会想到这里现在正和异世界有着种种交集。
「我们神音大系,不过是想偿还,在这个没有神的世界中将《对神的信仰》散布开来的罪孽罢了。」
小绊几次将纸杯送至唇边,好像只是要给无限干燥的喉咙一些湿气。
「为此,你们看上了洁尔维奴的《钥匙》?」
「知道的人就请别打岔。」
才开始要说就被仁插了嘴,尼古拉随便应了一句。
神音大系想要小绊的理由便是利用再演魔术改变历史。新手魔女的魔法未达炉火纯青的境界,因此他们打算用世界最大规模的神人遗物补充不足的部分。滞留在地狱的时间轴之外、小绊召唤《无色之手》的备用基地、再演大系的圣域——幻影城。圣骑士从洁尔维奴那里夺来的,正是打开其大门的《钥匙》。
「神音大系也是第一次,和《协会》的魔导师们一样,当起了研究者。魔法世界内原有的自然秩序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保存,能够以最接近《神之词典》的形态听到本源(即:神音)呢。再演大系的仓本绊。世界的回应,对你比对自身更加毫无保留,这样的环境对作为魔法使的你来说,是很难得的无上体验,明白吗?」
小绊还是没有想加入谈论魔法话题的意思,只是将纸杯放在唇上,动作停下来了。仁则站在魔法使世界的入口,没有一丝要进去的意思。
广播中放送着走失小孩的消息,乐于助人的艾蕾欧诺露开始四处寻找起来。
「所以说,将这个培育了与圣域相衬的美好品质的世界叫做《地狱》,我们实在不能接受。」
尼古拉只是像陈述事实一般,以轻淡的语调说起神学。
「自太古时起,神音魔导师们就开始在这片没有神的土地上进行大规模的巡礼。在这个被当做《地狱》的世界里,他们向辛苦生活的世人们传授了各种道具,教予他们文化。告诉他们生前行善死后便可升天国,所以要敬神,使他们学会了《信仰》。」
追溯历史,越是人口稀少的时候,魔法使的痕迹就越多。他们从异邦人那里确实学到很多的东西。几乎要让人觉得人类文化的根源就是成百上千的异世界文化的拼凑版。
「可是我们一点都不知道,继续相信那没有果报的神到底意味着什么。」
被奇迹所爱的尼古拉停了下来。他皱起眉头,露出陷于深重苦恼中的模样。连系着神与神音的圣骑士中,有很多人会自罚性地以言语坦白自己的罪行、用行动来赎罪。
「那又怎么样呢?」
带着憎恨神色的绊毫无掩饰地诘问道。圣骑士万年的纠葛,于外人来说也只会归结为一句「那又如何」。尽管如此,小绊和尼古拉两位虽同为魔法使,思考方式却不尽相同,为求同存异也只有通过对话交流。
深陷自省泥沼的尼古拉再次开口:
「比如一生只恋爱一次而恋慕的对象却不存在于这世上如何?打从心底想要孩子的夫妇却得知不可能生育又如何?」
「真残酷,不过都是无可奈何的事不是吗?」
「被《奇迹》遗弃之后我们还在四处宣扬《神》的存在,此罪之深,让我们一直惶恐不安。可是,被视为恶鬼的他们仍然为无法实现的愿望虔诚祈祷,继续等待不可能得到的神的救助。」
尼古拉目不转睛地看着周日里熙熙攘攘的购物人群,流露出从高处俯瞰众生的怜悯神色。
「面对他们的身影,也顾不得神的意思了,我们神圣骑士团已经无法放下长剑了。……即使一生都没有得偿所愿,他们依然坚信不疑,这样一群信仰高贵的人类,必须让他们因这份信仰而得救。」
因此神音大系的世界才会成为,恐怕是唯一一个,不把此间人类当做恶鬼轻视的魔法世界。不可避免地,他们开始了与《协会》势力的全力抗争——因为《协会》是绝不可能把身为魔法天敌的恶鬼们当做平等的存在。
「所以你们才袭击小绊么?」
「再演大系的魔导师啊。我们想改变在三千年前《神之门》的失败。我们已经反省得够久了。」
玩具卖场里,乐于助人的艾蕾欧诺露仍在认真地帮孩子们把玩具拿到收银台或者搬弄各种箱子。因为一副好相貌,似乎不少人以为她是店里请的宣传模特。能这样对待恶鬼的魔法使,除了神音大系别无他家了。
三个人坐在卖场外听着广播中的音乐,还有孩子们喧闹的声音。战场上令人闻之色变的艾雷欧诺露,又在为搬运箱子时的失手赔礼道歉。
「真是笨手笨脚……」
「我去帮忙。」
素来喜欢照顾人的绊丢下两个没有行动力的男人,跑去给艾雷欧诺露帮忙。她对圣骑士的话作何感想,想要更多了解魔法使,但自身却身处一个残酷的席位的仁不得而知。不过,这正是绊体贴人的地方,他对此很高兴。
远远地望着在自己总是追寻着的身影,尼古拉轻声说道:
「我还不够成熟。她是那么晶莹剔透。」
热烈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金发少女,圣骑士也会恋爱,但能如此理所当然,真是让人吃惊。当世最强的骑士像是完全忘记自己那一身清凉打扮,毫无防备地弯腰扶起跌倒在地的小孩。看着没意识到自己是女生的艾雷欧诺露,尼古拉就觉得自己已经有所回报了。
「神在她身边。」
「这个世界不是没有神吗?」
男子一边喝可乐一边咀嚼着嘴里的冰块:
「你还真是个无趣的家伙呢。」
 
两人离开后,商场楼层里只剩下仁和绊。给梅洁尔买玩具之前,还是应该确认一下,仁硬着头皮开口问道:
「试着谈过之后感觉怎么样?」
仓本绊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之前想做的事一瞬间忘记了。
「只是普通人而已。」
就像在说一桩悲伤的事实,误以为自己失去父亲的女孩回答道。楼梯对面的落地玻璃窗外,可以俯瞰到周末熙来攘往的人群。寻求《神之门》的两个人早已经混迹在人群中难以分辨了。
「我第一次见到母亲的时候,还以为是魔法。」
小绊阖起眼帘,像是在确认自己从过去到现在走过来的每一个脚步。
「以前,和梅洁尔一样大的时候,常常打听关于母亲的事。而那时候,父亲就会开始吹奏乐器。然后,脑中就会浮现出母亲的身影。本来已经忘掉的回忆,现在又出现了,简直就像魔法一样。」
她转过身去,为了不让仁看到她哭泣的脸。
「我一直以为魔法就是那样的东西。」
仁几乎要脱口而出,仓本慈雄没有死,可是不得不压抑着。不让她安下心来的话,不可能守护得了她。京香说就把她当做再演大系的魔导师对待就好,可是这怎么办得到呢。眼前这人不过是一个被自己的世界给戏弄了的十七岁少女而已。
所以仁希望能尽力做点什么,让她感到更安心。他摁住小绊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
「即使成了魔法使,即使可以使用真正的奇迹之力,你也不用就抛弃掉你以前所认为的魔法。」
睁开眼睛的小绊眼前,是平淡无奇的家庭风景: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孩子。偶尔有孩子哭了,闹不明白什么缘故的爷爷细细地端详着人偶盒子,真是幸福的故事。
「喜欢上别人,努力得到回报。些许的偶然下获得帮助。这样点点滴滴的奇迹累积起来,不也是魔法吗?」
新手魔女,悲伤的面孔上出现像要做出决定的表情:
「武原先生。我要向前进吗?」
不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世界交错在一起,小绊正急速向魔法使的世界靠拢。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小绊,不用勉强自己。今天真是对不起了。虽然可能时间不是很多,不过我们会好好保护你的,你不用着急。」
怎么会这样。一边说着话,总觉得睁开眼睛就又会流下眼泪,因而只得阖着眼。每次和那些称自己为杀戮战鬼,把这里当做《地狱》的异世界人战斗的时候,仁总是暗自不断地诉苦:为什么我非得和他们杀个你死我活不可。
「我这辈子都不能与魔法有缘了。……也许我只是想让小绊成为能够喜欢这个世界的魔法使。」
只要自己对她宽容疼爱,不让她遭遇残酷的事,就无需再多说什么了。她的温柔时常会让坚强的男人感到不安。
「不可以这样说哟。我对说话浪漫的人没有抵抗力……忽然想起来,父亲曾说『我在三千年前就喜欢上你妈妈了』。」
小绊说着很有气势地抱住呆立着正在搔头的仁的手臂。忽然被这么一拉,身体一下没站稳,仁的鼻尖埋进了少女略带红色的柔软发丝中。属于女性的强烈触感让他慌忙转头,这次遭遇上的是可爱的耳朵。恰好呼出的气息吹进绊敏感的耳朵里。
「啊,……对不起.」
「不用道歉啦.」
手臂上传来她炙热的体温,不过她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一定要让梅洁尔觉得过生日的感觉像是魔法一样,让她也高兴起来。」 
结果,直到到《公馆》上班时间,仁都被兴致高昂的绊牵来带去,一直陪着她。

晚上十点,正在上班的仁的手机收到一封邮件。是小绊发来的,写着「今天很高兴」。不到三十秒又发来一封。很难得的,是梅洁尔发来的。标题是【明明都有人家了!】、内容只看了一眼就头晕目眩。
真是有够奇妙,仁一边滴下冷汗一边把手机收回口袋。
仁今夜再去公寓调查,在绊住的仓本家的房间里,有鞋子的印迹。仓本绊的日常生活终结的那个雨夜的空气,至今还像是幽灵般漂浮着。起居室的隔门上贴着五张字条,上面有慈雄的笔墨:『仓本家家规』。像踏入了不可窥视的圣域一般,总有种不安稳的感觉。
仁仔细地察看了周围的情形,屋子发出微微的响动。神圣骑士团的人就算从什么地方忽然冒出来也不奇怪。公馆在单纯的力量对抗方面颇具实力,却很不擅长护卫、搜索这种琐碎细微的事情。而作为动员战力的刻印魔导师,憎恨着与《地狱》和《协会》相关的一切事物,不拴上缰绳就不敢委以重任。昨天晚上神和瑞希失去的《大气泳者》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信任的刻印魔导师之一,这真是糟糕透了。
仁花了三个小时,像是秃鹫啃食尸体肋骨间的碎肉一般把房间彻底地搜索了一遍,想要找到慈雄去向的线索。厨房、浴室、起居室、内嵌式壁橱、绊的房间一寸不落地搜寻过去。
剩下的就只有这里,连绊也不得进入的慈雄的工作室。
仁拨通公馆的电话,为了以防万一,向答录机里留言:
「我是武原仁。现在在仓本慈雄家。工作室以外的地方完全没有线索,现在要开始调查工作室。」
仁将手按在纸门上拉开的时候,传出了回转的声音。齿轮模样的八音盒开始发出微微的响声。索引型魔法只要齐备了《魔法媒介》与《观测者》两个条件便可以发动。这个安装了神音陷阱的拉门如果是被圣骑士打开的话,不知会施展出何种规模的一场魔术。
因为完成品全被公馆带回,六张榻榻米大的工作室内剩下的都是半成品。仅仅是看着它们,就能让人产生对那种偏执狂式的复杂度的厌恶感。慈雄不让女儿到这里来也理所当然。工作室内都是各种制作精巧的魔术武器。就算不用魔法也知道,为了取悦于人而做出的乐器,并不会散发出那种不吉的冷气。
神圣骑士团曾对仓本绊说过要「重塑《神之门》」。《神之门》是公元前六世纪,新巴比伦王国第二代国王尼布甲尼撒二世所修建的,有着巨大阶梯的神殿。据旧约圣经中记述的、希伯来语意为《混乱》的那座著名的「巴别塔」正是以它为原型。在出现的时间上与骑士尼古拉所述的三千年前相去不远。那时,来到这个世界的魔导师们比任何时候都更积极地,借用神官和圣职者的身份分散各地,引导此间的人们。
染血公主自夺得《幻影城》的钥匙消失两年后再度出现,神圣骑士团拼命寻求巴别塔。今天白天尼古拉说过这个世界「可以听见与《神之辞典》相近的本源(即:神音)」。索引型大系普遍认为「理论上,作为神的语录的《神之辞典》是存在的,自然环境的秩序最为安定的《地狱》是与之最接近的世界」。洁尔维奴的宣名大系,圣骑士的神音大系,还有再演大系,它们都属于索引型。那么,养育了小绊的仓本慈雄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拉门的两侧一边是显得狂热的武器库一边却是平凡的日常生活。
房间里像是凝结了瘴毒一般,仁有些吃不消、转身离开工作室。就在阖上拉门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旁边有什么人在。
还来不及闪身退开,对方就先一步欺近,侧腰吃上了试探性的一拳。着地受身的瞬间仁坚持不住,一下跌倒的榻榻米上。伴随着内脏被扭曲般的违和感,腹部传来麻痹的疼痛,额上的汗水不断渗出。仁反射性地放松腹部的肌肉,对其施展了魔法消去。仿佛邪魔附体的感觉顿时消失了,身体一下轻松起来,意识到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仁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
「真漂亮。……第一次遇到能忍耐得住“那个”的家伙。」
赞叹的声音在头上响起。虽然衣服换成了普通的西装,不过仁可没忘记眼前这个线条凌厉轮廓分明的男人。是团将古雷亚姆•维恩。
一想到刚刚是受到他的袭击,仁的全身都被恐惧的汗水浸透。
这男人没有使用乐器,而是直击仁的腹部,使神音炸裂,直接破坏体内的内脏。神音魔术是从传声的媒介上发掘奇迹的魔术。人体也可以是声音的媒介,就像医生就可以靠听诊器听声为病人诊断,体内也有各种声音。以神音破坏肉体的绝技,虽然从理论上来说并非不可能,可是真没想到能在人类身上实现。
仁感谢着自己那不至于令内脏轻易受损的顽强适应力,跳了起来。
「真是吃惊。虽然和圣骑士交战也不一次两次了,这样的绝技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可是,无牌教师没想到,马上又要再吃惊一次。
紧随在古雷亚姆身后的是一个几乎要顶到这日式房屋天花板的,身高两米的巨汉。
「《公馆》的战士,可否让俺打个招呼?」
「我拒绝」
仁再度拉开刚刚走出来的武器工作室的拉门。拉门滑开的同时,细小的八音盒机关中神音开始响动。
神音(媒介)一遇到骑士(观测者),神音魔术马上开始发动。木造的二层建筑中开始散布悄无声息的死亡,这是特意不惊动邻居、防止被恶鬼消去的、慈雄的临别礼物。魔法生成的黑色雾气打着旋儿从工作室中涌出。这气体毫无疑问带着剧毒。
「不想死的话,就快点跑吧。」
仁一边警告他们一边迅速发动魔法消去,把作用在自己嗅觉和味觉上的魔法之毒一一消去。由于实在没有去救助要杀自己之人的义务,仁闭上眼睛,只靠听觉来判别圣骑士的动向。
三十秒,没动作。一分钟,没声音。两分钟,仍没迹象。三分钟,仁睁开眼——
站在眼前的是个满头汗水,脸色黑紫,青筋暴露,屏气敛息的怪物。他的意志力究竟有多强啊,很明显吸入了不少剧毒,鼻血缓缓流下,唇边也起了血泡。
「忘了自报姓名,在等你呢。」
力士大声嚷道,同时抬起脚大踏步地逼近,挥起刚拳。
面对这连轨迹都在中途消失,加诸了巨汉全身力量与上百公斤体重的全力一击,仁架起双臂能受下一半的冲击都可属幸事。想着两手大概要废掉的时候,他忽然双脚离地而起,向背后倒去以防止受到追击,并用肩膀撞开了窗户的玻璃。同毛玻璃的碎片一起落到一楼的停车场时,仁为仓本家只有一层的事实而庆幸着。
「俺叫唐纳德・迪图瓦。下一次在没人打扰的地方,咱们尽兴地打一场!」



第二天,御陵甲小学的课间餐时间。
「你当我是谁啊?要是没人妨碍,一定会虐你虐到求饶,直到我高兴为止!」
梅洁尔向往常一样怒吼着。仁与班主任祖师堂老师在讲台上吃着学校供给的咖喱饭。
「武原老师,你穿那么多不要紧吧?」
夏日时节大口地吃着咖喱,仁早已满头大汗,不过他坚持不肯脱去上衣。昨晚手臂被玻璃割到而缠满绷带,他可不想被人看见。
为了避免被追问下去,仁赶紧把话题转移到现在六年二班教室里的焦点:
「别看寒川那样子,用餐时间倒是一定会和鸦木一起吃饭呢。」
看着站起来应战的寒川纪子,总让人由衷钦佩,如果她认为自己是对的,那么无论如何都绝不低头。而且,每当班级集体活动的时候,这位班长都会将总是游离于班级之外的梅洁尔拉到自己的小组里。两人整天的争吵,似乎不是因为感情太好,而看上去真的是对冤家对头。
「不会让鸦木同学落单这点,也正是寒川同学体贴的地方呢。」
放学前,在梅洁尔总是不耐烦的班会上,全体六年一班同学让仁着实吃了一惊。
「今天是鸦木梅洁尔同学的生日,我们大家来给她庆祝一下好吗?」
 寒川忽然这样说道。班长开口立刻引起班上一阵骚动。不过最吃惊的莫过于梅洁尔了,她睁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大家。点名簿上的确是有每个人的生日之类的资料,可是没想到……。仁想起了前天和十崎京香的谈话。「能不能让梅洁尔像普通的孩子一样,把朋友们叫来参加生日会?」「小学生的话,如果让他们普通地过来玩的话,会很麻烦呢。」那种温差深深印在仁的心里,一想到现在教室里的同学自然而然就做到了,他的心里就充满了败北但是还是十分愉快的感觉。
祖师堂老师像是想到什么好主意,双手一拍:
「那么,我们大家来为她唱一首生日快乐歌好吗?」
六年一班的三十五名同学开始大合唱。教室里有说「祝贺你」的,有跟着大家瞎唱的,也有说些根本不相干的话的,闹成一团。仁也一边拍着节奏,一边大声地跟着大家大声地唱着。
地狱语之中,要数英语是最让魔法使憎恶的脏话,但是今天,梅洁尔红着双眼认认真真地听着那些英文歌词。不,她根本没认真听过小学里的英语课,不过是哼哼罢了。
同学们都是这么可爱的家伙真是太好了。曲终鼓掌的时候,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这个平时无论多辛苦也不曾哭过的少女的眼中扑簌扑簌地掉下来。



鸦木梅洁尔的六月二十日还没有结束。
梅洁尔把室内鞋放入鞋柜,正要离开学校时,被跑得眼镜直晃的寒川纪子喊住了。
这位不太擅长运动的班长弯着腰大口地喘气,好容易才开口说到:
「还好赶上了。鸦木同学,这是给你的礼物,差点忘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祝贺,梅洁尔不由得有些害羞,但她还是非常高兴,向这个总是恶言相向的同学道:
「……谢谢」
镜片上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汽,平素唠叨的女孩子移开目光,装作很随便的样子放下一边书包带,打开磁扣,伸手进去摸索。
「不用客气,我是班长嘛,这点事是理所当然的。」
寒川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巧可爱的小盒子,单手递出。感动之余,梅洁尔笑着问道:
「可以打开吗?」
梅洁尔打开纸包装,里面是一条粉色的发带,还有一张手写的生日贺卡——
【祝你生日快乐。快要成为中学生了,真心希望你成为真正的人类。】
知道梅洁尔的汉字学得不好,寒川还在「真正的人类」几个字上还付了注音假名。
高兴过头的梅洁尔脑中灵光一现。她用刚刚意外得到的丝带紧紧缚住这位天然的班长的手腕,然后哼着「带回家,带回家」的小曲儿,往仍穿着室内鞋的寒川背后一拍,不顾她的悲鸣,将她推出了教学楼外。
在开始对话之前,梅洁尔忽然想起了一个疑问:
「说起来,‘真正的人类’是什么意思呀?」
正惶恐不安、搞不清状况的寒川,双肩微颤,早已是泪眼婆娑:
「就是绝对不会做出你现在正在做的这种事的人。」



走进十崎家的玄关,仓本绊正搅拌着碗里的蛋白酥皮(注:糕点用)——踏着自己哼着的歌的节奏在厨房里转来转去,翩翩起舞。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看着,自顾自地闭着眼睛。舞着舞着,穿过走廊,跳进起居室。
接下来是神和瑞希,她紧闭双唇,面无表情,像绊一样单脚着地,转着圈儿出了厨房,追着她,向起居间方向而去。仁直到最近才知道瑞希作为《魔兽使》的一面,那一瞬间,他就像要拒绝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似的,大脑陷入了空白状态。
厨房门口又冒出一个小脑袋,是一脸惶恐的梅洁尔:
「好可怕啊。」
仁很能理解这小魔女现在的心情。他悄悄往起居室里望去,晚餐基本准备妥当,跳跃着的小绊与人偶般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瑞希,两个人绕着摆满丰盛食物的餐桌手舞足蹈。
「老师,高中生真是个谜呢。」
那两位可不是一般的女高中生。
「我回来了。哇,这是什么,好香的味道!」
玄关传来脱鞋的声音。还不到七点钟,十崎京香就回来了。似乎受两位女高中生高昂兴致的感染,拎着红酒的京香步子也轻飘起来,随手将酒瓶递给仁。
「喂,喂,你会不会回来得太早了一点啊」
「我把工作丢给主任了!」
「你倒是能啊!」
「可爱的梅洁尔,生日快乐~~我也来帮忙做派对的料理好吗?」
寄人篱下的小学生虽然没开口,不过那张僵硬的面孔已经将她的心情明明白白地传达出来。
「你这叛徒~。平常不是都觉得很好吃吗?」
毕竟是在十崎家的当家面前,今天又长一岁的女孩不愿直面对方,她把目光的焦点移向别处:
「……因为,要是最后只有京香的料理还有剩,你一定会恼火吧。」
「什么呀!」
十年来京香未曾使用过的燃气炉,这会儿正传来阵阵令人垂涎的烤肉香。
「这到底是什么香味!」
小绊一边打发着鲜奶油(西点制作,将奶油打到起泡)一边得意地说道:
「我今天做的是绝对不会输给学校的烤肉!」
很快,梅洁尔的二十五岁(自称)生日派对正式开始。起居室的墙上贴着绊手写的【生日快乐】的大副画纸。天花板上则横跨着好几条数天前就一直准备着的彩环带。把式神(刻印魔导师)当做道具使用的神和家的瑞希,也因为绊的邀请跑来祝贺。
亏得这位新手魔女的张罗,矮桌上满满是卡路里超高的、美味无比的菜肴。海鲜沙拉、南瓜派、香气袭人的奶油可乐饼一字排开,自然还少不了梅洁尔最爱的手工布丁——覆着一层雪白的鲜奶油。
而摆在正中间的是热气腾腾的烤牛肉。
「你太厉害了!小绊!比学校里的饭棒多了。你明天开始去当食堂的阿姨吧。」
大厨正在给她的好友瑞希盛菜,听到了这样微妙的赞扬,动作不由地一顿。被一桌喜爱的食物弄得食指大动,今晚的主角看起来幸福至极。
小绊从厨房里端出生日蛋糕。由于她一个人实在忙不开,所以蛋糕是从西点铺里买来的。
「真的不吹蜡烛吗?」
自称二十五岁的梅洁尔坚持不肯告知真实的年龄,所以吹蜡烛的程序也只好略过。不过只是这么点事,她却像小孩子一样,固执己见。
「所以啦,老师,你可要好好把我当做“女人”对待哦。」
嘴角边挂着许多吃布丁时沾上的奶油,小学生高傲地说道。
然后她地将两手的拇指与食指相合,做出表示【超喜欢】的心形手势。
在京香和小绊面前做这种事就让仁羞得想挖洞钻进去,不过今天例外,生日嘛。仁将拇指与中指无名指合拢,伸直食指与小指,表示【安啦】,来回应梅洁尔的手势。
「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京香瞪圆了眼睛问道,梅洁尔却咧嘴一笑:
「这是我和老师的秘.密.手势。」
另外两名女性立刻把视线的焦点集中到仁身上。作为梅洁尔的保护人,京香的嘴角浮起一丝笑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葡萄酒。
「哼哼?感情很好嘛。」
绊也学着梅洁尔的样子,在丰满的胸部前做了一个心形手势。
「绊,你不可以!」
「好嘛,可以啦。两个人虽然没什么不好,不过大家一起,不是更好玩吗」
两位魔法师一起在十崎家生活了这么些日子,不知不觉间变得要好起来。虽然很为她们感到高兴,不过同时也有点像梅洁尔被人分走自己内心之物的酸酸的复杂情绪。
绊一边揉着她的肩膀一边恳求她,让梅洁尔高兴得不得了,同意让绊入门。
「真没办法。不过,你对老师做手势时要经过我的许可哦。」
小小的淑女笑得天真烂漫。她对待绊就像对待仁和公馆事务官十崎京香一样,在他们面前总是率直任性,毫不设防。想必是由于绊也毫无保留地疼爱她的缘故。
仁慢慢地啜着红酒,细细享受今晚的种种快乐。因为他很明白,这样的时光并不能永远持续下去。
活着真好呢。
仁觉得如果自己出声的话,好像就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四散消失,他只能在心中暗自思量。他们真的可以把这个刻印魔导师女孩当作普通人来对待吗?如果现在洋溢着一脸幸福的梅洁尔的话就是答案的话,那真是令人欣慰。
仁他们将工作、生活一生的地方——被称为《地狱》的地方,并不真是无可救药的的地狱。如果不这么去相信的话,那么在这个没有神的世界里作为恶鬼生存下去该是多么残酷。

深夜,滴酒未沾的梅洁尔第一个进入梦乡。她倚在仁身上,满怀信赖地抱住他。
绊上了二楼,而二点钟瑞希要去公馆值班,大概现在已经过去了的吧。虽然看不清梅洁尔的睡脸,但现在是大好时机——她醒的时候可难办——仁轻轻地抚摸着梅洁尔的头。掌心满满是发丝细软的触感,仁低头望着梅洁尔光洁的额头。当仁拨弄着梅洁尔的刘海时,因为喝太多而整个人瘫在沙发上的京香开口说到:
「阿仁,当小学教师的感觉怎么样?」
京香像很多年以前一样地叫仁的名字。也许她认为这位青梅竹马去取得小学教师资格,真的金盆洗手也是一桩好事。
「你更向往吧。肯定的。」
十崎家的起居室和记忆中的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他们在梅洁尔那般年纪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如今各是这番模样。
「京香姐。我当专属执行官不好吗?」
大概有七年没有这样叫过了吧,和着这沉寂的夜,不由得让人感到很不好意思。
「完全不行。」
公馆内专属执行官们的负责人,这位铁娘子毫不犹豫地断言。
「明明做着这份工作,你却还像高中时代一样,一点也没变。别说是刻印魔导师,就是敌人就要杀你了,你也没有要杀他们的意思,像你这样的专属执行官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京香弯下她丰满而性感的身体,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被仁紧紧搂住的少女。
「快点把梅洁尔推倒吧。那样的话,《公馆》就能名正言顺地把你开除了。」
「身为顶头上司,你也不用这样否定我的工作吧」
仁明白她是真心诚意的,若是孩提时候,她大概会哭闹吧。怀中少女的体温让他的胸口感到阵阵苦闷。
「她真是个好孩子。」
「非得到那种程度不可吗?」
「如果不把刻印魔导师当做耗材,用完就扔,专属执行官必死无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京香的话分外沉重,最近两年间,她确认过的魔导师尸体不下两百具。高位魔导师之间的战斗,和实力比起来,策略与运气是更决定性的因素。暴露在支持着各个魔法文明的高位魔术之下,人类脆弱的肉体根本不堪一击。《协会》让魔法世界中身负重罪的人去当刻印魔导师,替他们应付敌人,也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自己去冒这种风险。
魔法消去对于魔导师们来说并不是无敌的。魔导师连续施法,使人应接不暇,这样观测消去便可被破解,像圆环大系那样对消去具有高耐性的魔术并不罕见。就像之前受到古雷亚姆的浸透神音攻击的千钧一发之际,一步选错即会万事休矣。假如不是魔术而是剑、枪之类的攻击,不会魔法的仁也只有束手待毙。
「五年了吧,就算自己孤身战斗也不让自己的刻印魔导师死的,只有你一个。新纪录哦,真是厉害,了不起。」
「从今往后,我也不会让谁去死。」
十崎家的生活就如同眼前一片狼籍的餐桌般凌乱,可是却让人觉得幸福无比。无论发生什么,仁希望怀里的少女每一次都能平安回来。
「所以作为代替,你一定会死。死定了。总有一天,你会向往常一样出门,然后,如果够幸运的话还能留下焦黑的尸体。绝对会那样的,我敢打包票。」
仁回想起来,从小时候起他就常这样被京香姐念。念到最后眼圈都红了。
「……我,我一点都不想去确认阿仁你的尸体。」
这次京香一定又是正确的。即使如此,仁也不可能强要梅洁尔停止她所期望的战斗。小魔女与不愿争斗的仁不同,大概她有自己的理由而非得走上这条讨伐百人的修罗道。
「我希望梅洁尔能找到自己的生活目标。为了她,我无论如何也会坚持下去的。」
「梅洁尔并不想站在男人的身后,她想要的是和你并肩站在一起,随时能够看到你的脸的生活。其实阿仁你心里很明白吧?你并不是想把她藏在身后,而是面对梅洁尔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避开了视线,把背向着她。」
这位比仁更聪慧机敏,慎思明辨的青梅竹马像孩子般嘲笑着他。她双手撑地爬着靠到两人身边,柔声对酣然入睡的少女低语道:
「呐,梅洁尔。这家伙明明这么喜欢你,却还打算一直把你当做小孩子呢。咱们虽然小可也是女人啊,他真是太没出息了,对吧。」
仁只有苦笑。他虽然年轻,可也是成年人了。
「能让我想入非非的对象,不应该是小绊么。」
为什么会冒出绊的名字,仁自己也不明白,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看看京香的脸,她的眼神已经有些呆滞,似乎是酒劲上来,双颊一片通红。
「……居然说得这么具体啊,太生动了吧!这种儿童不宜的话题,我家里可不允许!」
京香交叉双手,做出一个大大的「×」号。像是要按耐住心脏的悸动般,将手心覆在胸口。
「还有啊,我家可不是给你筑爱巢的地方。我可不知道阿仁你是那么现实的男人。」
已经不知道她在念什么——京香完全醉了。
「哈?」
仁呆愣着,好容易才支撑住这个也歪倒在自己胸口睡着的女子,更别说站起来了。虽然觉得应该把她抱回床上去睡,不过身体却一动也不想动。深夜的空气中带着沉沉的睡意,只有他们犹豫着是否从梦中醒来。时间滴答流走、黎明到来之时,曙光照遍了每一个角落。
梅洁尔要是能活下去,长大成人,不知道会成长为一位什么样的女性,而那时候的他又在做些什么呢?



在夕阳照射下的站台里,绵延在轨道对面的是自己熟悉的街道。在连呼吸也觉得辛苦的沉默中,绊环顾四周,确认自己所在的场所。十天前起,自己就从这里乘车去上学。放学后,乘电车回到离自己熟悉的公寓最近的车站,是因为突然感到寂寞了。除了瑞希以外的同学们并不知道一周前的绊和现在的她有所不同。
因为是魔法师,所以才能一相遇,就和那个以生硬的话语表达激昂的感情的神和瑞希成为了朋友。背负着被燃烧掉的奇迹,大概也背负着同等程度的不安,就像同是被班集体排斥那样,两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开始在十崎家生活、和梅洁尔成为了朋友、与武原先生相遇,对绊来说过于美好的新世界,就像要把回忆从心中挤出去似的,无比的悲痛使绊的内心快要裂开来了。
「欢迎回来,绊。」
就像天真的依恋所产生的幻听般,从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转过头来,「过去」就在那里。本以为已经死了的父亲——仓本慈雄就站在眼前,看上去比之前稍微消瘦了一点。
光是这样,绊的世界就已经颠倒过来了。

夕阳,是会把回忆和眼前的景色都染红,使过去和现在交错起来的魔法。
「我们……要去哪里?」
乘着电车,父女两人慢慢远离街道。想问的问题多不胜数,但家人却什么也没回答。
「要去很远的地方哦。」
幸好不是那个爱操心的武原仁把父亲烧掉了,绊心中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绊?想起了那个照顾过你的家庭嘛?」
「不、不是啦,爸爸。别说奇怪的话啦。就算不是现在也会想起就是了……」
看着这样的绊,父亲像是微笑般眯着眼。
「这些日子您都在哪里?我很担心啊」
「抱歉,我一直在躲避那些骑士,没能联系你。」
列车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把她们载向远方。车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地下车,除了这对父女外,车上的乘客就只有吊环和座位等落在地上的影子了。
「在这辆电车停下的地方,有座无论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城堡。」
说着这个的父亲,看上去内心是那么的软弱,绊一言不发。
「绊的魔法呢,有着可以令消逝的过去重新来过的力量哦。」
假使她不是魔法使、或者没有表演过魔法给父亲看的话,她就能把这个当作童话故事来回答了吧。但是,为奇迹而入迷的她们来说,这就是现实。
「不重来一次不行吗?」
「不重来一次不行。」
仓本家的生活并不需要重来,对绊来说,虽然有寂寞的日子,但也过得很快乐。但被父亲这样一说,包括至今都还没什么感觉的魔法在内,绊都觉得所有的事都确实如此,应该重新来过。能让一切重来的魔法,会不会给谁带来困扰呢,怀着这样的不安,绊软弱地接受了提议。
「我在想,要是能成为喜欢这个世界的好魔法使,那该多好啊。」
「对不起,因为爸爸的任性,把你卷进来了……」
两人在追着西沉的太阳的摇晃中,度过了化脓了般的时间。
在那个雨夜为保护她而战的父亲,竟然在仅仅十天内变得这么软弱。不对,绊在十崎家也是一次魔法也没有用过。因为想活得像自己,想过非常普通但安乐的生活,光是这样的心情就使她想把时间回溯,从魔法中逃出来。作为朋友的瑞希告诉过她逃不了的,她只是不敢去面对而已。
就连已经减弱了夕阳的光芒也觉得刺眼似的,父亲眯着眼睛。
「真丢脸啊,我这个父亲。」
「没关系的,说不定我们是性格都很相似的父女呢。」
温柔的绊没有受到打击,反而被治愈了。十崎家的生活扑簌扑簌地从身上剥离,绊把目的和意志都交给父亲,就连接下来会去到哪里都不去想了。父亲那疲倦、无力的旅行者的额头上隐约渗出一些冷汗。
「你只需要稍微努力一下,向神许下愿望,然后大家就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吧。」
眼睛的颜色、头发的颜色、就连使用的魔法大系都不同的父与女,相互对望,无可奈何地笑了。明明是活在同一屋檐下的父女,现在重视的东西却已出现了决定性的分歧,绊很害怕,把头靠到父亲那宽广的肩上。吊着的扶手连成一块的影子落在无人的列车的地板上,叮当咣当地摇摆着。因为心未相连,只是头和父亲靠在一起,所以也没有把心里汹涌而出的罪恶感和不好的预感传达过去。
电车再次减速,已经离终点很近了。看着日落西山,绊的视线从窗外被吸引回来。那是因为在站台里站着一位穿着和服的女士,她迎着暗红色的阳光就像不为天地所动摇的独一无二的名花一样。在带点水色的露草色的平织绸缎的会客服上,紧紧地系着一条深色的腰带。她还抱着一个黑色质地的绣着紫阳花的、刚好可以装下一把日本刀的细长布袋。
「好了,下车吧。」
在父亲敦促下,绊走下了已经停下了的电车。绊心想「和梅洁尔的相比到底哪边长点呢?」,就连快长到腰带上打的结那么长的黑发也是那么美艳的女性过来迎接父女两。
「欢迎归来。」
与酷热的晚风的沉淀不相称的,清爽的美女露出干脆的笑容。这种喜形于色的感情表现传达过来,使绊的心里也变得很高兴。
「我回来了,这个是我的女儿,名叫绊。」
父亲——慈雄在大概是二十过半的女士面前,露出放心的表情。
「是小绊呢,我听说了很多你的事哦。」
女士以热切的视线看着绊。表情每变一次、身体都以完美而协调的步调踏出一步,华丽之中略带一丝诡异。在十崎家遇到的那个像妖精般的魔法使——鸦木梅洁尔成长后,长到武原仁和十崎京香的那个年纪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吧。父亲很不好意思地,有点吞吐地开口说:
「要给绊介绍一下这个人呢。」
「我是你父亲的同伴,名叫洁尔维奴•罗素。」
洁尔维奴在打过招呼后,就像微风一样自然地从少女的眼前走开。
然后就像那里是她的指定席般,轻快地跳进绊身后的父亲的怀中。
吓了一跳而半开着的父亲的嘴唇,被跷起脚女人吻上了。想不到他们居然会在女儿面前做这种事情,绊目瞪口呆。就连喜欢年长者的这一点都和梅洁尔一样,非常诡异。竟然能得到这种年轻美人的芳心,父亲也真能干呢。绊一边佩服着父亲,一边在想要不要称呼这个人为「母亲」呢。
就像血的涟漪那样有点微暖的风吹了起来。明明是在女儿面前,但那贪婪般长吻还没结束。绊一边因为那激烈的爱情表现而害羞,一边心想,接下来应该可以把武原先生他们这种新的人际关系也加进来,然后幸福地生活下去吧。
「吻得不错吧?我可是以恶鬼为对象、练习了很多次的。」
绊还无法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心里还轻飘飘的像是在那暗红色的云彩上走着一样。但她那身体却对事关性命的危机作出了反应,心跳加速到快要爆开来了。
在摇摇晃晃的视野内,父亲也像站不稳似的跌跌倒倒。
「可不能大意了咯,所谓的魔法使啊,即使看上去万事如意,也可能会给你设陷阱哦。」
然后少女看到了,那深深地插在父亲胸口的,略带青色的金属制刀柄。
「说真的,至今为止,辛苦你了。」
血、为什么、会死的、救护车、吐血了、妈妈、一片血红、不要啊、爸爸。绊的思考像结疤了然后慢慢剥落一样,只有身体在感情这层薄皮下本能地动
「小绊你先在那里等等吧。等我干掉你父亲之后,再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鲜血一滴滴地滴到站台上,父亲逃进了车站建筑。看到背靠着车站大门的家人,绊也不擦一下那使视线模糊的泪水,就追赶了过去。在大门打开的车站里,已经是一片血海了。百叶窗被拉起,里面的站务员早已倒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
时间慢慢流逝,洁尔维奴解开细长布袋的绳结,把布袋卷起,从袋口抽出颇有年份的刀柄。她用右手一口气拔出那锻造得像新月的刀身。然后就这样顺势把拿着刀袋的左手也握上刀柄,辅助着右手摆出左上段的架势。
那就像是绯红色的彼岸花的花瓣喷洒出来然后化为雾状消散一样。被袈裟斩砍到的父亲,就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仰向倒下了。那女人优雅地把血挥掉,然后把刀收回从刀袋里露出的漆器刀鞘里。她手一拍,黏在和服、墙壁、天花板上的溅血就遵循重力的吸引,像瀑布一样落到地板上。惨剧的景象就只剩下地板上那令人连立足之处都没有的血海,和那像岛一样浮着的尸体了。
「好了,出发吧。」
在车站下车后与洁尔维奴相遇才过了两、三分钟,仅仅是这么点时间,就让一切都坠落到地狱的深渊了。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就只有那眼睛像受伤了般发热、泪水像血一般喷涌出来。
女人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把门关上,轻握拳头用手背优雅地边敲着门,边行使奇迹之力。
「《染血公主》洁尔维奴•罗素为之命名。将大门定义为《龙门》,加上保存完成的概念《喷井》,在变量区间代入《塔前》。」
然后在洁尔维奴再次打开的车站大门的另一边,不再是被杀个清光的尸山,而是像把风景切了一片摆在那里似的傍晚的山林。
「……来吧,来开启魔法的时间吧。」

「为什么!?为什么!?」
绊对着像玩电车游戏般很高兴地在后面推着的魔导师大叫。突然背后被捶了一下,绊的上半身撞断大量小树枝掉进开着鲜红色的花的山杜鹃丛里,喘不过气来。
「不像这样把你的一切都夺走,你都不会使用魔法吧?」
洁尔维奴一口咬定这全都是不肯使用魔法的绊的错。
(插图181)

绊的校服被从后面拖着。眼前是刚刚才杀了她父亲的魔女,魔女踢倒站不起来的她,并嘲笑她的无力。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哦。你很讨厌这种情况吧?很想把时间溯回吧?」
要是在那辆电车里再多和父亲谈一下就好了,要是当时打个电话给十崎家的人就好了。这样的话,就一定能得救。
「以你的魔法是能做到的。真厉害啊。但是,不肯使用魔法的魔法使,简直就是垃圾。」
——「不想留在这里」,绊一边被像是活生生被扔进火葬场的火炉般的愤怒和后悔所灼烧、入心入骨,一边从心底里祈愿着。
突然,那个一直兴奋地逼迫着她的洁尔维奴,在视野中缩成一个小点。就像在云层之上或者航天照片中俯视地上般地,一切事物都慢慢失去它的厚度。绊现在在这奥多摩山里被洁尔维奴用草鞋,像踩着皮球一样玩弄着乳房。同时,巨大的洪流从脚边流向远方。那是从有限的过去链接到有限的未来的经线,以及将位置坐标化地显示的一条纬线。绊站在无限接近的这两条线的十字交叉点,在脚下只有一个文字。文字时时刻刻在变化,不会重复之前的形态,「这个文字」就是仓本绊。
现在,作为再演大系魔导师的她能理解。如果世界是由文字变化组合而成的话,她就能像用橡皮把写在笔记本上的历史年表修正一样把这个世界重写。正如笔记本上的文字对橡皮毫无办法那样,世界无法防御投射自未来的魔法攻击。在过去,她们的再演大系已经不知道操作过多少次魔法世界的历史了。
「真是个令人烦躁的小女孩啊。还在哭吗?」
在变样了的世界里,绊像是被吸引着似的看着过去,看着那一晚。
——在雨中,有着一群像小鸟拍着翅膀飞往天空一样自然地使用魔法的魔法使,同时还有被淋个湿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那里颤抖的她。但是,这次她用当时因为害怕而动都不能动的手捉住了奇迹。
「讨厌,为什么呢,眼泪,停不下来了……」
「魔法使是绝对无法摆脱魔法的」,瑞希说的是真的。绊回想起父亲那鲜血像红色珠子般从碎裂的骨头里骨髓中渗出来的尸体,咬紧下唇。她要改写过去,把父亲救回来。利用名为魔法的奇迹之力把自己的欲望推向世界。她不禁想对那个关心自己的武原仁道歉。
「对不起,武原先生。……我,无法成为一个「好的魔法使」。」
她也知道,改变过去这种事是会把大量和她生活在同一世界的人卷进来的,是不能触及的领域,但她就是能使用这种力量。
「但是,我只是向神许下一个小小的愿望而已……然后大家都能幸福地生活下去的。」
女孩想起了在乘坐电车时,父亲用那软弱的语气说出来的同一句藉口,因羞耻而双手捂着脸。

魔法竟是如此残酷地试炼着魔法使。

两百年前,在和绊现在所处的同一个位置坐标(纬线)处,在像魔法般邻近的过去(经线往上)里,曾有一个再演魔导师打开了《门》。看着他的做法,绊这个新手魔女也理解了再演魔法。
她知道在这里存在着门。积累了悠久的时间的,为了欺骗、改写世界而存在的剧场,正要实现绊那浅浅的欲望。幻影城,那是被拴住在有点偏离现实世界的时间的流域中的、再演的圣域。
洁尔维奴那粉白的眼睛,淫猥而带有一些血丝。
「想不到能在还活着的时候见到被《协会》视为最高级的魔法系之一的《再演大系》,真是大饱眼福啊。」
罪恶感、自我憎恶、以及由自己解开限制的欲望相互缠绕在一起,像一把厚实的锁链那样捆绑着、折磨着少女。绊周围的大气已经变换成《幻影城》里那寒冷的冬天的空气,并由两者的气压差产生出风来。被从背后喷涌过来的风吹倒,少女愕然地看着瞬间被拖进严冬的青草慢慢枯萎。身旁,有着被破布包裹的,干瘦而死的婴儿尸体的幻影。原来如此,在绊之前来到这里的再演魔导师是个母亲,并且是为了救活已经死去的孩子而来的。已有数十人逆天而行,排成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而来的罪人队列,现在,绊也是其中一员了。
洁尔维奴感概良多地自然自语。
「真是漫长啊。《神之门》终于出现了。」



属于圆环大系的空间转移魔法,是把魔法使自身存在于这里的封闭现象强制打开,然后在「可能在那里也说不定」的场所里重新生成这个现象。只要是术者曾经存在过的地方,无论是哪里,只要记忆鲜明就可以转移过去,但对于没有明确印象的地方,即使看着地图也无法移动。所以武原仁让梅洁尔坐在助手席驾车过去。从《公馆》处得知在奥多摩山里发动了再演魔术,是在布满乌云的天空从地平线开始泛起绯红色的黄昏时候。
魔术的反应是观测史上最大级别的。是二十日前绊召唤《无色之手》时观测到的数万倍。正是这个反应,使得如此巨大的建筑物可以挤进这个地狱的空间,甚至是这个时间轴里来。
「仓本绊和仓本慈雄在车站下了车,然后和酷似洁尔维奴•罗素的穿和服的女人会面。还有其他人同行吗?」
因为不能边开车边讲电话,武原仁让梅洁尔代为传话。
「老师,根据电车司机的证言,就只有她们三人。倒是车站那边,京香说因为是《染血公主》犯下的最新的杀人事件,所以还在进行现场调查。」
小魔女的声音也在颤抖。她和绊也相处了十天,而诱拐绊的犯人是凶恶的犯罪魔导师,她不可能平静得下来。
如果任凭事态发展下去,仓本绊必死无疑。被认为是和洁尔维奴•罗素有关的事件,根据公馆的调查至少有三十件以上,包括被害者和只是刚好在场的人,没有一个生还者。她在这个世界杀的人恐怕不只一百个了吧。
《染血公主》在利用完绊之后,肯定会把她杀了的。可以清晰地想象得到,那个热情的她的深蓝色的眼睛的瞳孔睁大变得白浊,失去性命在血海中下沉的样子。所以,武原仁非常着急。
「我是武原执行官。了解。现在开始驾车前方反应坐标。」
切断联络后,梅洁尔从汽车的助手席扯住武原仁的衣袖。
「老师,绊在‘那里’吗?」
「不会有错的。」
他回答后,梅洁尔为了能承受住不安的情绪,用那白暂的手肘探着车窗。
「要是和我商量一下就好了。这样的话,我就可以让她没空去烦恼这些事情了。」
不知道她有几分是认真的,梅洁尔双手一开一合的动个不停。现在明明是关键时刻,却想起了六年一班的那个一直被她欺负的班长——寒川纪子,然后笑了出来。
「你要适可而止哦,寒川她真的会生气的。」
「真的生气才好呢,除了哭泣的表情,我第二喜欢的就是那孩子生气时的表情了。」
唤醒以前的记忆,有着扭曲嗜好的少女陶醉地用她那白色花瓣一样的双手捂着脸颊。
仁踩下油门,加速前行。预计应该可以比圣骑士们早些闯进幻影城,把绊救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清楚自己已经陷于多么被动的状态。

「你果然来了吗。」
被那清澈的回声叫停,是在一片树立着有着五十年左右树龄的枝干粗壮的杉树的,视野很差的树林里。神和瑞希过去和艾蕾欧诺露等六名骑士交战的坐标就在旁边。仁的背后渗出冷汗来。
「能不能让我们通过这里?之前你在玩具店和孩子们玩的时候帮过你的那个叫绊的孩子现在很危险啊。」
被骑士——艾蕾欧诺露•娜绀埋伏也是有可能的。
「一切都是为了从地狱的命运中拯救这个世界。与《神之门》的连接和预定的一样。除了你这个拥有消除能力的人将要前往那个地方以外。」
对于铠甲少女的那个像是什么都知道的宣言,仁被冰冷的怒火中烧。因可能会失去绊而产生的焦躁、对于公馆这边的行动被预读而产生的恐怖、以及冰冷的愤怒这三种东西形成均衡,在他心中狂乱地安定着。
「‘预定’是什么意思?神圣骑士团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们的愿望只有一个。实现了那个愿望之后,我们就把遗物归还。」
从异世界来的魔法使们,一开始是支配着这个世界的大地的,但随着恶鬼的人口增加而被赶到山里。魔导师们远离恶鬼聚集的城市和村落,追求平稳的研究场所。那个构图,就是「山里住着神仙」这种传说的原型。在人类无法接近的地方住着贤者,又或者是圣人在凡人观测不到的圣域里与神会面。《幻影城》作为山中乐土在神话里留有影响。佛教世界观里住在兜率天的,将于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后拯救世界的弥勒菩萨,被认为是弥勒信仰的起源的是从未来的时点无限次地改变世界的再演大系的舞台装置,关于这个装置的出入口的魔幻传说有很多。在世界各地留下痕迹的《门》,在这附近也有一个。
——不对,持有《钥匙》的洁尔维奴本来就可以自由地入侵,为什么还要让绊打开《幻影城》的门呢?
像抱着剑一般,把腰靠在大树的残株上的少女理所当然般地站起来。大概是从一开始就打算斩杀仁他们吧,艾蕾欧诺露毫不犹豫地自然地挥动刀鞘,将要迎来夜晚的黄昏天空,最后被装饰上红光的刀刃。
「艾蕾欧诺露。老实说,光是之前看到那种事情,就很难战斗了呢。」
仁也知道,对于拔了剑的圣骑士,已经不可能通过交谈来解决了,因此从裤子里的皮袋里抽出一把大型小刀来应对。那天在玩具店里遇到的,无法拒绝孩子们的请求的金发少女,现在却是一把为了砍杀他人而千锤百炼的刀刃。
「《沉默》,……感谢神赐予像你这种人作为我赌上性命与之奋战的对手」
艾蕾欧诺露那种完全没把自己败北的可能性计算进去的从容态度,燃点起少女的自尊心。
「你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啊,所谓的圣骑士,不是不群聚在一起就什么都干不了的吗?」
「以《沉默》为对手的话,我自己一个上可以比较不受限制地战斗。」
仁制止了因为自尊心燃烧起来而快要爆发的天真无邪的魔女。
「梅洁尔,不能有一点大意。这家伙与至今为止战斗过的家伙段数完全不同。」
刻印魔导师的少女那使全身僵硬的氛围,是战斗开始的标志。
铠甲少女使护手甲上的戒指在铠甲上游走。神音魔术从那声音中产生,振翅而飞。夺走大量魔导师性命的概念魔弹,现在正为了取仁的性命而起舞。
「很可惜,我这边也是无论如何都要去把小绊救回来的啊!」
仁就像是在那个雨天里破坏团长古雷亚姆•维恩的魔弹时那样,启动消除动作,向前抬起手。正如十崎京香所教训的「你迟早会死掉」那样,魔法消除并不是无敌的能力。就如封住仓本慈雄的那些冰柱能维持几秒那样,无法在一瞬间破坏强力的魔术。然后,如果被无法消除干净的魔法击中要害,仁就会被这种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像幽灵一样的魔术杀掉。
「老师小心,下次来的是个大家伙。」
就像是为了用手去接下透明的鹰一般,这次仁向前伸出双手。这是为了消除大概是瞄准身体的要害而飞来的魔弹,而将皮肤的触觉加到视觉上来提高魔法消除的效率。概念魔弹的飞行轨道终究是单纯得可以通过射击位置来进行预测,所以可以做到这种事情。
「普通的魔弹果然无法突破吗。」
大概是正在看着仁无法感觉得到的魔炎的焦热地狱吧,金发的圣骑士以流畅女高音叹息着。
「魔法不行的话,这次用剑来试试吧?」
仁与少女骑士之间的距离已经只剩三米不到了。在因无法感觉到而产生的另心脏快要炸开来的极限情况中,仁因为无法读取艾蕾欧诺露的表情而不断以言相斥。就如武原仁是所有魔法使的天敌那样、就如敌人在他面前惊恐不已那样。
「不,我要改变使用魔法的方法。」
骑士不动声色地张开了嘴唇——、如同被钝器殴打一样的冲击在仁的额头上炸裂开了。
在主动魔法消除的时候,因为这是和「无法识别奇迹」这个事实相辅相成的能力,所以根本就看不见魔法。所以只能从敌人的反应和自身的经验来推导出魔术的性质。仁就是被这样训练的,慢慢积累起对魔法的认识。
这样的他,在一瞬间看丢了这次攻击的本体。并不是像飞镖那样的非魔法的飞行道具。这是神音魔法。
「梅洁尔,帮我拖住她!」
仁大叫,一边在立脚点不好的斜面上后退,一边解开魔法消除。同时,从仁的背后响起爆音,击穿绝缘大气的火花放电使气体分子发出光来。这是圆环大系擅长使用的闪电。
圣骑士的铠甲被紫电所捕捉,使空气破裂的冲击将整个身体向后方炸飞。
「干掉了吗!?」
「还没。」
被雷击飞的人,受身后站起来,这种情况可不常见呢。刻印魔导师在击出第二发之前尽量在手上蓄积负电荷。虽然只要不到一次呼吸的时间梅洁尔手上聚集的电子就开始和气体分子碰撞并发出光来,但艾蕾欧诺露不可能站在那里等着。
年轻的最强圣骑士一边以杉树的枝干为盾奔走起来,一边在铠甲的刻纹上摩擦戒指。站在立足点不好的斜面上的双腿,爆发性地提高了奔走的速度。将铠甲调整到外骨骼处,圣骑士以超越人体极限的高速冲向的对象,当然就是仁了。
「看你那样无表情地向我斩过来,老实说我都有种自己做了非常不好的事的感觉了。」
面对从下方以几乎连残像都看不见的速度砍往上砍过来的重剑,仁的小刀像是快要被击飞般的,但总算是挡下来了。
「……真是笨拙。」
露出抱歉表情的艾蕾欧诺露,在抽回那把长剑的同时,在骑士剑的纹路上摩擦戒指,向着架好小刀打算冲进怀内去的仁的头顶,用放着白光的魔剑了,砍下能将一切一刀两断的一剑。对于去防御的话可能会连小刀一起被切断的斩击,仁拉开距离进行回避。
然后骑士就以那个姿势,边发出口哨般的声音,边以行云流水的动作扭动身体发出横斩。
——朝着正打算放出雷电的梅洁尔砍过去。
大概是剑风实体化了吧,应该是弯月形的冲击波飞过夏天的草丛向前推进。视野差点就被遮蔽的仁慌忙地再次启动消除能力。然后,一切的神秘都再次沉默了。魔法被破坏,绿叶像雨一样飘下,表情呆滞,脸颊僵硬的梅洁尔全身松软。然后,转过身来面向铠甲少女的他,因太惊愕而吞了一口气。
明明已经启动了魔法消除了,但艾蕾欧诺露却被像是阳炎一般的东西包裹着。那个很像是在宗教艺术中刻画的包裹着神或者天使的那种温和的光辉,仔细看着甚至觉得有点刺眼。仁是无法观测到魔法的。对于看不到的认知空白,脑将其当作正常的生理现象,也就是错觉来理解。
「以这只眼看到真正的光背,这是第四次。」
恶鬼在观测魔法的时候,那个奇迹就会被消去。也就是说,如果是处于魔法消除无法生效的状态的话,说明恶鬼那边根本就无法看透这个奇迹。太古的地狱人,将看不到的事物当作是眼睛因为光线而产生的错觉,把使用强力的奇迹的人看作是被光包裹着的样子。对这个防御魔术产生的错觉,就是神话里众神、天使、圣者以及神佛所背负的《光背》的起源了。
「老师,把消除能力取消掉。我来进攻。」
走到仁背后来的梅洁尔,像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般地说。这个天真无邪的魔法使也通过皮肤切实地感受到了。这个少女圣骑士和至今对战过的魔导师们明显不同一个级别。
他把魔法消除能力取消了。梅洁尔以小小的步幅,飞身往后。在这瞬间,从仁的背后像是要把他夹起来般产生了两条、以及从艾蕾欧诺露的左右两边,一共从三个方向产生的四条雷电以人类无法反应过来的速度贯穿骑士。这并不是因为来了援军。
「不好意思,我要一口气分出胜负。」
「不好意思,我要一口气分出胜负。」
「不好意思,我要一口气分出胜负。」
完全相同的声音,以完全相同的语调传到少女骑士的耳里。然后,离仁最近的梅洁尔摇晃着紫色的发带,脸涨得通红地暴怒起来。
「你们啊,不觉得羞耻吗?不要三个人都说一样的话。」
初次喘着气起身的艾蕾欧诺露,那像水晶般清澈的目光稍微有点动摇。
「《破灭的化身》……,这样的小女孩竟然能使出来。」
《破灭的化身》,是圆环大系的王牌之一。
所谓的化身,是将《魔法使存在于此》这个事实本身进行魔法性的分解,然后将其进行《以魔法性的观测进行重新构成》的另一个自己的姿态。把名为魔法的奇迹之力作为镜子来映照自身的时候产生的,有可能存在的另一个自己的姿态。圆环大系的《破灭的化身》,是将魔法使自身存在于此的这种本身就是封闭圆环的现象在拓扑学上强制使其变形,在理论上做出无数个小圆环。简单地说,就是想增加几个自己都可以。也就是说,在奥多摩的森林里出现的都不是分身,四个都是真正的梅洁尔。
「这样都无法贯穿她吗?」
四个人放出的四倍雷电,像风暴一样击中骑士。虽然已经金发散乱身体摇摇晃晃的,但神意的传达者还是没有倒下。那就像是被超越人类的力量所支撑着一样。就只有无尽的雷火和剑光照耀着这黄昏下微暗的战场。
仁的全身流出了粘汗。
「不对。这是……《歌》啊。」
铠甲少女持续的唱着歌。乐器并不是必要的。以人类的喉咙唱出的歌来发出神音,可以不断地重新开启《光背》的防御。
这时连杀意都是透明的死天使,像是有事要问般的看着仁的脸。在他的脸的旁边,大气爆炸开来。
眼睛差点就被毁掉的仁,边翻滚边寻找树木来作遮掩,用手腕护着头部奔走起来。那个手腕收到两发、三发的冲击重重地打到,皮肤被削掉,骨头发出悲鸣。无论是接近战还是离开十米以上,对方以致命一击为目标的攻击精度完全没有变化。就像失去了距离感般的,那种精确的狙击使得仁连调整呼吸的机会都没有。就像行动被预知了一样,破坏力都非常自然地被吸向要害处。
「老师,别勉强。想要接近这家伙是不可能的。」
仁也总算是知道了那种攻击的真相了。神音魔术要产生奇迹,关键是声音变成神音的瞬间和位置。对在空气中传播的声音来说,低音是比高音容易消耗掉,所以经常会变质,因此普通的神音魔导师无法精确地控制魔法产生的位置。不通过诱导的话魔弹无法击中对方。但艾蕾欧诺露可以在指定的位置发动魔法。
「原来如此,这就是那种穿过魔法消除的看不见的魔弹的原理啊。」
仁总算是躲进树从里,护着已经满是鲜血的左手。就像仁把飞来的鹰型魔弹破坏时那样,
消除魔法是需要时间的。如果魔法消除是一瞬间就完成的现象的话,那么魔炎就应该只会在对魔法作出反应的那瞬间发生爆炸而已,而不会一直地燃烧。因为是通过累积持续的观察来不断破坏奇迹的连续现象,所以魔法消除无法消除那些没有轨道和弹体,只在着弹瞬间才产生威力的魔法。
「万无一失吗……这可真是不利啊。」
感觉上每过一秒,就更清楚胜算的低微。那么,就不是通过恶鬼的观测,而是使用魔力型最大级别的圆环大系的攻击输出以及《破灭的化身》的战术来猛攻吧。
就像是大声鸣笛一般,少女大大地吸了一口气。混合着优美节奏的断音,通过以特殊的歌唱手法实现的超高速韵律,可以单个音节就发出十六发神音。
「那是什么!?」
该说是机关枪呢还是霰弹枪呢,对于那种魔弹乱击,梅洁尔要用三个人做出来的大气防御壁才勉强挡下来。
而且之后还有更为锐利的圣骑士的突刺攻过来。第四个梅洁尔放出的雷光不断被《光背》弹开,但最终因为急剧膨胀的大气破裂开来才勉强是刀尖偏移开。
即使有四个人但还是一直处于守势。
「梅洁尔退下!这家伙可不是开玩笑的。」
《破灭的化身》可不是只会增加人数的那么方便的东西,它有着致命的弱点。无论增加了多少个人,名为梅洁尔的圆环存在都是只有一个,所以《化身》发动时的所有梅洁尔都必须是等价的。如果其中一个梅洁尔稍微擦伤了一下而使得全员无法相等的话,就像被拉长的橡皮筋因为一个小小的切口而轻易断开那样,名为鸦木梅洁尔的整体存在会被消灭。
「混帐。怎么可以做到这么毫不犹豫地挥剑啊!」
仁一边怒骂,一边以麻痹感久久不能散去左手为盾冲向圣骑士。那天和绊去玩具店的时候,圣骑士尼古拉•巴鲁特赞赏这位少女圣骑士是「透明」的。但仁对执剑少女的这种在玩具店就是无法拒绝孩子们请求的大姐姐,而在战场上却化为将视作威胁的孩子(梅洁尔)毫不犹豫地斩杀的魔鬼的「透明」觉得悲哀。虽然对神意来说是透明的,但在那里没有那个年纪大概和绊差不多的名为艾蕾欧诺露•娜绀的人类的意志。
「给我收敛一点!」
在以命相搏斗的时候,并不区分大人和小孩。但仁还是无法忍得住对这种没天理的事情的愤怒。仁放低重心,向着正要追击梅洁尔的艾蕾欧诺露的背后撞过去。圣骑士转过身来在肩膀附近的高度像要斩断夜风般地挥剑。向着铠甲缠绕的腰部抱过去的仁的头部在一瞬间与把数十根头发砍飞的魔法白刃擦过。碰撞的瞬间,仁那撞到铁块的肩膀吱吱作响。这时,仁启动魔法消除,用双手抱住艾蕾欧诺露那还启动着《光背》的、意外地细小的身体,并使劲勒紧。
「呜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把视觉、听觉嗅觉、皮肤感觉都动员起来一口气把防御魔术化为魔炎烧光的仁就这样顺势把少女连厚重的金属铠一起举过肩膀,然后加上自己的体重狠狠地摔到地上。失去了奇迹加护的以右肩着地的艾蕾欧诺露摔得满身尘土,掉落到平缓的斜面上。
「梅洁尔!没事吧?」
仁为了避免攻击魔法失控,停止了消除能力然后转过头来。梅洁尔们的手上聚集着雷光,正要放射出来。
「老师,你在干什么?要趁现在……」
后背撞上树干,一时还站不起来的少女圣骑士像是要贯穿一切般地把剑插往大地。在那一瞬间,在那一点上影子变成一万条碎片以漩涡状飞散,然后周围的声音完全消失了。
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安静的。
对于这份维和感,仁那苦练出来的直觉开始鸣起最大级的警告。如果这种造成沉默的魔法是由神音大系创造的,在以命相搏的关键时刻用出来有特殊意义的话,那个意义应该就是用于排除杂音了。就像操作大规模能量的科学实验需要在严格的环境管理之下进行那样。
在被完全染白的世界里,更为精妙而复杂的神音开始绽放。
「化身,回来!」
仁推倒他的学生,并将她保护到背后。超高精度神音,并不是那种为了让不是神的人类在战斗中能演奏出来,而允许一定程度的走音所编织出来的东西。作为《世界的索引》而要求真正完美的发音的纯粹的神音魔术,化为神的拳头炸裂开来。
压倒性的破坏力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地汹涌而来,以巨大的输出功率突破早已启动的魔法消除。风与泥土像石头一样击打着仁的后背,把他压在地面上。
仁抬起头来,在夜幕下,四周太暗什么都看不到,由此而产生的恐怖使得连咬紧牙根都无法做到。耳鸣在作响,什么都听不到。
「老师!老师!」
被梅洁尔摇醒,仁鼓起勇气为了确认周围的情况而停止魔法消除,并抬起头来。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意识还模糊不清。当知道并不是错觉后,无力感及死亡的预感冰冷地缠绕着心脏。上级圣骑士艾蕾欧诺露•娜绀有两个。
「我这边也要使用《化身》。」
因为是对世界的《索引》,所以神音大系里没有《你》或者《这个》的这种抽象代名词。但有唯一的一个例外,那就是代表作为观测者的魔导师自身的《我自己》。对于每个人都有着微妙的不同,所有人都必须找出属于自己的力量的神音大系来说,《我自己》也就是把术者本人从世界中检索出来。并且,因为真正的艾蕾欧诺露就在这里,所以另一个艾蕾欧诺露只能作为《影》而存在。这就是神音大系魔术的《化身》——《影之化身》。
其特征是——
伤痕累累的仁强行使役已经发出悲鸣的全身的肌肉站了起来。以魔法消除将守护着少女骑士的奇迹烧尽。失去魔法,拖着重铠的艾蕾欧诺露还没停下脚步。仁对自己说,对方也是同等的辛苦、恐惧着的。他不这样想着的话,内心会崩溃的。
锵的一声。
以小刀挡下长剑的响声,清晰地在山间回荡。没有雷光和白光魔剑的深山野林暗得连双方的脸也看不清楚。但是,仁确实听到艾蕾欧诺露的喘息。
「不愧是公馆引以为傲的杀戮战鬼。」
仁为了让骑士的手向外偏移,在捉着对方铠甲的右手腕的情况下旋转着身体。
明明已经转入了作为对魔导师战的基本的扭打战,但艾蕾欧诺露完全没打算防御。在就像看到幽灵般的那一瞬间。
「躲开!」
遵循着梅洁尔那惨叫般的叫声,仁放开捉住的手腕并沉下身体,正好在刚才颈部所在的地方被烈风砍开了。
在刚才的魔法消除中残留下来的《影》——《影之化身》还在活动。这样就和二对一没什么区别了,而且其中一个还是仁无法识别的。
「《影》在哪里!?」
就算想对准《影》发动消除,在看不见魔法的现在,无法得知《影之化身》的所在的位置。
「在左边!不,移动了。在正面!」
在想着要扭转现状而停止魔法消除的瞬间,《影之化身》出现在面前,正要把他刺穿。在伸展身体的同时,《影》的凶刃擦过胸前。
间不容发,魔弹在仁的额头上炸裂开来。当场鲜血四射,为了追击踉踉跄跄的他,没有被魔法消除所衰减、有着打到要害就能致命的威力的「看不见的魔弹」打在他的身体上、腿上、肩膀上。仁为了不被夺走视力,一边拼命用手护着双眼,一边为了把握好状况而咬紧牙根向前进。手里握着的小刀最终也被打飞了。
《影之化身》也和《破灭的化身》一样,可以独自使用魔法。数量变成两倍的看不见的魔弹,一边在仁的身体上乱打一气,一边慢慢地向后方飞溅出去。不对,就只有和艾蕾欧诺露有着完全同等魔法技艺的《化身》在拖着他。而骑士本人则一下下地为了确切地击倒对方而挥舞着剑,一边以铠甲缠绕的脚趾在立足点不好的地面上站稳,一边追赶着哭丧着脸的打算支援仁的那个孩子(梅洁尔)。
「后退!会被干掉的,快后退!」
仁将视线集中在《影子化身》头上的一点,启动魔法消除。即使无法完全破坏《影》也好,只要封住对方的口就能赶去救那个天真无邪的魔女了。在启动消除能力的同时,魔弹的被弹数就像是反映了那个应该是被魔炎包裹着的《化身》的损伤般减了下来。然后为了确认沉默而解开魔法消除的仁所看到的是——
超过五十只的化作白鸽群而被释放出来的,宣告死期的概念魔弹。
那不是可以回避或者挡下来的数量。艾蕾欧诺露用《化身》吸引着他的注意力,一边移动着并不断在仁的视野范围外结晶出这种有翼的魔弹。最确切的能避开魔法消除的手段是什么?那就是把奇迹放在无法观察的死角位。
「快躲开!」
悲痛的男声大叫响起,那是仁自己的声音。
铠甲骑士喘着气,逼近梅洁尔的身旁。所有人都知道,胜负已分。刻印魔导师的少女,呆站着向这边露出僵硬的微笑,对自己到最后都没有逃避汹涌而来的命运感到自豪地闭上了眼睛。正如那个青梅竹马所说的一样,作为专属执行官,把刻印魔导师当作消耗品那样用完即弃的神和瑞希才是正确的。但是,如果让眼前的梅洁尔死了的话,一定会使得他心中某种重要的东西死掉的。因此,仁发出不知所谓的咆哮,身体不由得奔跑了起来。
「不是用来拯救他人的奇迹给我消失!」地大叫,用布满血丝的眼狠狠地盯着,把魔法烧灭掉。比起穿着厚重全身铠的圣骑士,满身疮痍的人跑得快得多。但就算把骑士摔倒,无法完全消除的魔弹风暴也会把那孩子纤细的身体撕成粉碎。
在那一瞬间,仁停止魔法消除来确认那个魔法,飞入眼帘的白鸽的大小缩了一圈,但增殖成数百只了,那简直就是云霞。仁用手把那魔法构造一经动摇就会分裂的魔弹飞在前头的一只捏碎,在那瞬间魔法爆炸,右手的感觉消失了。
在魔弹和刀刃快要到达他的学生身上之前,冒牌老师赶上了。他认为这是在这没有神的地狱里发生的一个奇迹。
在现在的仁的眼前,有着毫发无伤的梅洁尔,并没有魔法,但刺穿他的剑尖却从心脏旁的腋下伸出来。胸口像是正在燃烧般发热、血液在全身跳动的声音很大声地传到耳里,但他还是没有马上注意到自己被刺了。
「魔弹……消失了……吗?」
为了让眼前那可爱的少女能用自身持有的奇迹之力逃离这里,仁停止了最后的魔法消除。很痛,热得受不了,身体发不出力来。但是,要伤害他的学生的魔法已经不存在了。梅洁尔脸色发青,像发不出声音来般的头在颤抖着。仁也喷涌出不知是眼泪还是鼻涕的东西,不知自己露出的是什么表情。意识慢慢变得朦胧,他甚至连要对眼前流着泪的魔女说的话都想不出来了。
从他胸口穿刺而出的剑,一边削着他的肉一边被毫不留情地拔出。仁一边从口中吐出冒着泡泡的鲜血,一边踏实那已经没有感觉的脚步。他盯着打败自己的骑士,抬起沉重的双手挡在她的眼前。突然,不知为什么,仁想起了今天早上十崎家那温馨的生活,在那里有绊、有京香、有梅洁尔。
在夜幕之中,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在摇晃的视野中捕捉那被溅血射到的圣骑士,武原仁在临死之前心中不可思议地充满着满足感。已经无法去救绊了,也不得不把梅洁尔留下,这些遗憾都使他心如刀割。但他也因为可以不用亲眼看到最糟糕的事态而松了一口气。
就像尽力做完了一件事,已经可以得到解脱般的,心中流过一瞬间的畅快。
没错,这个应该就是他想让年幼的刻印魔导师看到的《这个世界的人的后背》了吧。
「快逃!」
对着梅洁尔说出的最后的话语,嘶哑、浑浊的几乎让人听不清。肺部的动脉破裂,血块从口中喷涌而出。仁眺望着倒转过来的夜空,仰向倒下了,身体抽搐了一下。
但是,为什么呢?仁守护在后背的,应该早已逃掉的梅洁尔那哭泣的面孔就在身旁。她那可爱的面孔哭得唏哩嗒啦的,拼命地要把后背、胸口都已麻痹、手脚也已变冷慢慢变得想睡的他摇醒。在沉往黑暗的深渊的过程中,仁想到希望和大家永远在一起,不想就这样死去,因而泪流满面。京香告诉过他,梅洁尔想看到的并不是他的后背。眼睛已经看不到的小手,就像手指互相缠绕着一样,牵着满身鲜血的仁的手,很热、很热。
……已经是夜晚了吗?是夜晚的话就要回家了。大家……大家在等着我。对已经失去了的很多东西的怀念、被打败的敌人的惨叫、细数起来肯定是充满痛苦的过去,这些都和那与鲜血一样温度的泡沫一起消失在远方。视野中紫色的裂纹散布开来,逐渐变成空白一片的黑暗,最后——
武原仁的意识在无尽的寂静中粉碎了。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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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奇迹、遥远

仁坐起身来,十崎京香就在身旁,被她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她用那哭肿了、眼皮下充满血丝的眼睛俯视着武原仁。
在就像是一切都已过去了般的、平静的过午时分,迎面吹来舒适的微风,窗帘被吹得摇摇晃晃。
面颊麻痹刺刺作响,穿着正装的青梅竹马在病床的一旁肩膀颤抖着地俯视着仁,这个病房太安静了。好像缺了点什么。
「梅洁尔在那里?」
这时,时间停止了。
「——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虽然想这样大叫,但呼吸不过来。
「为了保护擅自就倒下了的仁!那孩子独自奋战,一个人将你搬运到公公馆,然后伤痕累累的死掉了!」
梅洁尔死了。已经不在了。随着这个事实慢慢渗透进心里,仁全身的细胞就像坏死了般的慢慢失去了感觉。京香每骂一句,从空虚地跳动的心脏里送来的血液就冷却一段。
「为什么你到最后都没看那孩子一眼?那孩子根本就不可能会舍弃你的吧!她的心意,你也是知道的吧!」
那个青梅竹马哭泣着像是要绞首般地捉着仁的前襟,摇动着精神和肉体都已燃尽的他。要杀的话为什么不杀我,这样想着,仁闭上了眼睛。
——回过神来,像是被黑暗吸入般下落的意识已经集中在后脑部。并且,有着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反过来般的、充满欢喜的、耀眼的白光。
仁想见得不得了的那孩子的轮廓,背着灯光,在俯视着他。到底是至今所见的都是恶梦呢,还是现在才是称心如意的美梦呢?
「老师!老师!太好了!」
梅洁尔眼泛泪光地紧紧抱着他。确切地感受到那感触和体温,仁的心脏跳动加快,他想,如果是梦,那就一直留在梦里就好了。这不是要让我哭出来吗,因为奇怪的自尊,仁闭上了双睑。
「太好了……,全部都是梦吗?」
因为想确认那个露出充满疑问的表情的少女并不是幻觉,仁一边抽回鼻腔里的那股温热,一边数次地紧紧把梅洁尔抱在怀里。在皮肤上逗弄着那下垂的长发,闻者那混合着头发和汗水味道的甜蜜香气,仁为这份温暖感到安心。鸦木梅洁尔,他的学生还活着,并且就在这里。
「我啊,对救了恶鬼这件事可是很不愉快呢。」
对从后面传来的轻蔑骂声感到吃惊,梅洁尔带着那红通通的表情松开仁的双手。在那里的是穿着像影子一样的黑色长袍的胡须男。《协会》的调整官——贝尔利基。把挖苦公馆职员当成工作的中年魔导师用白手帕擦掉手上的血污。
「就只有今天,让我老老实实地道个谢吧……」
打算道谢而坐起来的仁,突然因为胸膛里的剧痛而失声。
这里是有着沉闷的天花板的魔导师公馆的大堂,他正半裸地躺在带有轮子的担架床上。右手的动脉插着链接到输血包的管道。胸口被贯穿的武原仁,被魔法和现代医疗技术的共同作业救回一命。
「要道谢的话对你那个忠实的刻印魔导师说就好了。是这个女孩的概念魔术把你那快要中断的《生命的圆环》固定,让你活下来的。」
「老师。这段时间内绝对不要使用魔法消除能力哦。老师现在的身体就像一个开了洞马上就要破裂的气球一样,是人家用魔法勉强维持下来的。」
梅洁尔很担心,但又因为自己成功使出高难度的技术而得意洋洋的,擦着鼻子。
「真了不起。这真是奇迹呢。」
就连因为以身为盾挡下了魔弹而伤得快见骨的左手都已经恢复原状了。已经长了一层薄皮,完全没有出血了。
贝尔利基摸着胡须露出满意的表情。
「给我听好了,《沉默》。我们《协会》的魔导师已为你延命的圆环魔术为中心,通过填补血管的方法把你的重要器官都修复了。我们对你施加了保固伤口、强化关节、以及提高自然自愈能力的魔法……但如果你在伤好之前使用魔法消除的话,必死无疑。」
贝尔利基是为了进行高级的研究,而自愿来到这个被称为《地狱》的世界的魔法使,其实力不可能会低。他在亲自进行说明的时候来劲了,于是从袖口拿出含有镇静剂的卷烟,用牙咬开滤嘴部,并用魔法点着。
「之后的事情,由你的负责人来告诉你。你就随意参战,随便战死吧。」
说着贝尔利基吐出了白烟。环顾四周,在这公馆本馆的大堂里,就只有梅洁尔、仁和贝尔利基。作为恶鬼的其他职员们为了不把他卷进魔法消除中而全员在场外待命。
贝尔利基边像往常一样吐着毒言说「地狱的空气太臭了」,一边向只有魔导师才能进入的大院走去。之后,在这个铺着陈旧地毯的宽广大堂里,就只剩下玉米般的烟味以及男人和少女了。
两人独处的时候,想说的事情有很多。但总觉得只要一开口,其意义就会改变,两人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对仁来说,这个小魔女是非常重要的,不能失去的东西——。
比起狡猾的大人,梅洁尔的内心更早地缺堤了。
「对不起,老师。人家当时在想,就这样死掉也好……」
梅洁尔露出不是高傲的魔法使、而是小孩子般的表情,颤抖着捉住担架床。仁为了告诉她别担心,而突然用满是伤痕的握住把他运到这里来的那充满勇气的小手。
「没关系的。只要你还活着就好了」
这个至今也还像马上会崩溃般地脆弱的、泛着泪珠的面孔,就是与名为刻印魔导师的沉重现实战斗的少女的真正的样子。她从心底里为自己以为要死了就抛弃一切责任而感到羞耻。
「老师保护了我,因为我的错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没关系的,比起让你受伤,还是这样好得多。」
梅洁尔小小的手指抚摸着那已经治好了的无数伤口。身上每一个伤痕,都使得仁感觉自己变得比只会打倒敌人的猎犬好一点。
「如果你死了的话,我觉得我心中名为武原仁的男子也会死掉的。」
一想到如果一觉醒来发现那个恶梦才是现实,他就再也不想睡觉了。
「所以,无论我以后变成怎样,你都要给我活下去。」
说出来的语气悲切得可怜,仁也害羞起来。
在仁正为了走下担架床而屈起身子的时候。
非常自然地,就像受重力牵引般的,梅洁尔的脸和仁的重合在一起,露出陶醉表情的少女的嘴唇,吻在仁的脸颊上。
就像在做着梦一样闭着双睑,像小鸟鸣叫般的发出「啾」的声音。让她看到男人的后背,想不到她会有这种桃色的反应,仁也只能发呆了。情绪恢复正常的梅洁尔手忙脚乱起来。
「这这这这这这是奖励哦,是奖励!是对你保护了人家的奖励,……在那边偷看的,回去我会让你哭出来哦。」
结果用手指指着对方的少女自己反而僵硬了。从正门大堂走上二楼并坐在大楼梯上的专属执行官——神和瑞希在凝视着他们。
「嗨、嗨……你要是在的话,早点出句声嘛——」
非常尴尬地对走进过来的同事打招呼的声音随着冲击而被中断了。那是因为仁的额头被垂直挥下的手刀狠狠地打到了。
「……最近,……绊,……老是说着……你的事……」
瑞希对着正在为「绊和神和到底是什么关系呀」而混乱的仁的头上乱打一气。这该不会是蕴含着杀气的吧。
「是吗?小绊她这样说啊……」
在意识到绊在谈论着自己后,仁心中涌出一股混乱的心情。他脑中想起了那住家型少女校服上穿着围裙的背影。
对女高中生居然有这种情欲,实在是心中有愧。
「……太娘娘腔啦」
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背后的瑞希在头上打了一拳。她好像很讨厌那和自己同年级的朋友身边有男人。
「刚刚还对我告白说‘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的!果然是因为胸部吗?」
梅洁尔用很恐怖的眼神瞪着他。仁的脑里一片空白。
「等等,刚才的告白是不是那种告白吧,给我把话听清楚。」

——在变得吵闹的大堂里,传来用力的敲门声。那是从这个拉着窗帘的舒适空间之外传来的,来自现实的呼声。这里是在魔法世界与地狱之间的,由无数层光与影折叠而成的魔导师公馆。很多男女从这里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了,这里是照明的灯光无法照进来的,充满阴影的正门大堂。
梅洁尔制止了打算应答的仁,自己代为大声回答。
「我在。老师也醒过来了。完全没事。」
为了不让魔法消除破坏治疗魔法,作为地狱人的同事们,都在暗夜中等候着。但是,被一个大量杀人犯带走,不在这里的绊,现在怎样了呢?
捉着面向大门的梅洁尔的小肩膀,以大步幅向前走。前方是理所当然地不把人当人看的冷酷世界。但是少女还是紧紧地捉住他的手指。
「胸口的伤是靠魔法填补的,所以绝对不要让这个世界的人听到你的声音哦。在叫你的是京香。我来答话就好了。」
用力敲在木材上的敲门声,再次从在二战之前就已经一直守护着这座公馆正门的大门的另一边传来。身高较低的梅洁尔,在大门上较低的位置敲着回答,这时,冷酷的声音对他们下令。
「武原仁专属执行官,我现在将你指定为对再演大系遗迹《幻影城》进行第一次进攻的要员。」
在十崎家喝得酩酊大醉家主,十崎京香公馆事务官,现在像夜之女王般充满着威严。
即使没有命令,仁也打算去救回那个温柔而爱管闲事的绊,所以他敲着回应说了解。由自己进行回答,却被扭着嘴的小学生瞪着。
「《协会》方面要求尽可能不要杀死洁尔维奴•罗素的情况下将其捕获。总结起来,指定将你加入《幻影城》的攻击队中。因为现在的你是所有候选人中战斗力最弱的。」
京香的声音并不大声。应该完全不会传到宽广的公馆的前庭之外去吧。但是整个大堂的空气都因那份意志而冻结了。
「接下来传达《公馆》对洁尔维奴•罗素这件事的见解。——杀了她。为了我们能在这个世界里存活下来,不能让魔法使们任意妄为。」
只知道十崎家里的京香,而没有直接从她那里领命过的梅洁尔别说回应了,甚至连呼吸都闭塞了般的只能呆站在那里。相反,仁带着同意的意义轻轻地敲了一下门。作为不断践踏那些因为是异世界人所以完全无视这个世界的法律的犯罪魔导师们的人权,最高效的问题解决的机关,其本质是残酷无情的,若不是伪善者或者非人者则无法忍受的,是这个和平的国家立足之处的阴影。公馆、以及他们这些被称为杀戮战鬼的专属执行官就是这样的东西。
然后,向着仍试图维持平时表情的梅洁尔,京香发出了更加残酷的宣告。
「刻印魔导师鸦木梅洁尔,同行并辅助武原执行官。但是,如果武原执行官战死了的话,就将你视作背叛,不问理由加以处刑。」
京香大概真的会这样做吧。这就是《协会》的魔导师们连称呼其名都有所顾忌的十崎京香。
对于从一起生活了两个月的保护者处听到的处刑宣言,纤细的少女大惊失色,连站着都很勉强。为了给她增添勇气,仁将双手搭在她那软弱的肩膀上。京香她并不是在威胁那个年幼的刻印魔导师,而是在威胁他。也就是「要想保护她的话,就绝对不能死。」
梅洁尔抓紧仁的裤子,用力得关节都快要变白了。
「老师,这事关我的性命,所以绝对不要死哦。」
正在靠魔法来延命的他,如果维持魔法被破坏了的话就会死。即使伤完全治好,可以使用魔法消除,像艾蕾欧诺露这种高等级魔导师还是可以突破消除能力。但即使状况是这么的恶劣,他也必须击溃《染血公主》和圣骑士们。只有七人的专属执行官却可以监视整个日本,那是因为这个名字就是恐怖的象征。
「把处于这种状态的你送出去,倒没指望你能活着回来。」
十崎京香作为管理者,是必须负最重的责任的。从公馆处接到的这条罪孽深重的命令,正是由她来下达。
「武原执行官,对存在于《幻影城》里的所有敌对魔导师,展开杀戮吧。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也绝对不要手下留情。」
仁把手放在那厚重的大门上,他想感受一下那个年长而严厉的青梅足马那绝对不让人看见的真实表情。为了向被隔离在门的另一边,孤独地站着的女强人传达自己对这条没人性至极的命令的回答,仁以音乐般的节奏敲打着门。
真诚的敲门声,响亮地回响了一下。仁觉得他的青梅竹马正在苦笑。

战斗的准备非常简单,只消把公馆准备好的装备带在身上就足够了。现在这边对绊的状况一无所知,现状又是仁等人被夹在洁尔维奴和圣骑士团两个势力之间,要在其中插一脚进去的危险事态。
奥多摩附近的山中,梅洁尔用魔法把一行人传送至之前与艾蕾欧诺露交战的地方,虽然才过了不到两个小时,现在这里已经完全被夜幕笼罩了。尽管今年是干梅雨季,不过听说今晚会落雨。
「现在联络。……圣骑士,……全员,同时消失。无法追踪……。是利用魔法转移……不能确定再出现的场所……判断不是此世界的坐标。」
神和瑞希用无感情的语调复诵公馆发过来的短信。为了营救才成为朋友的仓本绊,这个《魔兽使》也自愿加入突袭队伍。按照计划,他们少数精英作为第一次攻击编队,将仓本绊强行夺回。如果超过三小时没有联络,就会被视作全员战死,接着就会由那些凶恶的罪人,刻印魔导师们接手任务,投入大量人手进行第二次攻击,将《幻影城》内的魔导师一网打尽。
一旦再演魔术完成,现今的这个世界将会无声无息地覆灭。即使魔法的效果只限于改变某一个地方的历史记述,全世界也必会由于其引发的连锁反应,被新的历史趋势改写。如此一来,仁他们一直以来守护的东西就会一个不剩地全部被夺走。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现在所能设想的最坏的情况,就是仁不得不把那个之前只是个普通女孩子的绊,作为犯罪魔导师逮捕起来。十崎京香所规定的,阻止再演魔术的时限是——三小时。无论如何,这是一场同时间的赛跑。
「圣骑士十二人,……追加入现场抹杀名单。」
「那些家伙,会直接跳跃至《幻影城》来么?」
「可能……吧。」
在黑暗中,《魔兽使》点点头。这些使用直接魔法飞向幻影城的圣骑士们,来到日本后已经过了十天。他们做出的一系列令人费解的举动,等到了「那里」应该就能完全明白了。
《扉》,就像是夏天草木茂盛的山林里一小片不自然的枯萎的草地一样,伫立在那里。白色的门,两翼展开如天使般壮丽的纹饰雕刻其上。当然,其整个巨大的全貌普通人是无法看见的,只有以金色的把手为中心的半径八十厘米的范围实体化。这样就避免了这个世界消去魔法效果的影响,而专为想要进入里面的人准备了这个通道。
同行的小学生已经因为走了三十分钟的山路完全累垮了,瑞希从半空取出一个桃子塞给她。
「……给你。」
喉咙干渴气喘吁吁的梅洁尔剥掉果皮,拿起水分饱满的果子就是一阵狂啃,脸上还露出幸福的表情。瑞希的能力,正如能使用万物根源的气变出鳄鱼来一样,植物也能随便变出来。作为一个操纵《气》的魔法使(Chaotic factor混沌元素),《魔兽使》神和瑞希已经到了能够餐风饮露的仙人境界。
「那么,我们继续走吧?」
神和瑞希对仁的这句话静静点下头,梅洁尔用魔力把桃核烧掉,灰烬被风吹散。
「为了救情敌去搭上性命,人家的心还真好呢。」
仁的手向前伸出,紧紧握上《扉》的金把手。在这瞬间,巍峨雄壮、直通天际的双开大门的全貌,完全在他们面前具现化。
继续推开吱吱嘎嘎作响的门板,充满白色光辉的世界在眼前打开。
就如宣告着命运般,挂钟的声音响彻周围的空间。
然后,视野渐渐开阔,这里已经不是《地狱》,而是幻梦之城。奇迹一般的场景展现在眼前,理性却在对此拒绝着。明明没有看到有任何支柱和吊索支持,几条走廊从云中伸出来高挂在空中,连接着它们的是不知有多高的塔一般的螺旋阶梯。天空也非常奇怪,东边一方朝霞刚刚聚起,泛出紫色;越临近天顶,漆黑的天幕中星海灿烂星座争辉;西边则是将要落下的晚霞。而且更奇特的是,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着拖着残像的鬼火一般的太阳由东方升起,划过头顶中天又落了下去。若是将眼前这荒谬的奇观称为绝世之景也太愚蠢了。
充满这里的一切给人的感觉,与疯狂相近,是完全的恶意,是对这个世界的规则的嘲笑、愚弄。这里不存在一成不变的东西,而这则是对世间万物独一无二的法则的完全否定。映入眼帘的精致的名作,一个个都是仿造品,都是拍戏用的小道具。在这个完美地自由变幻的再演大系遗迹内部,季节到底是春季呢,还是冬季呢,或者说是夏季。眼睛被夏季强烈的阳光晒得睁不开,极目远端又能望见春燕乘着风滑翔,再摸上身旁的石柱,令人惊讶的是手感冰冷表面还结了一层露水。
「这都是些什么啊!」
仁目瞪口呆,除了呼吸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好像骤雨过去的夏天午间,纯净的光从头顶上如神的恩惠一般射落下来。银色的回廊向十六个方向延伸,像打在蜘蛛网上散开的雨滴一样的毛玻璃一般,好似要遮蔽整个天空。
距离感完全丧失了,搞不清楚这些巨大的东西究竟会延伸到何处。遥远的地平线附近,已经完成的东西,毁坏的废墟,以及正要开始构筑的东西,都像是双肋赤裸的身骸一样横在眼前。
虽说眼前有悬在空中的无视重力的巨大回廊和阶梯,但这是《幻影城》开的玩笑吗,从仁他们所在的玻璃平地能向上攀登的地方,只有小小的一段阶梯。
「什么嘛,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踏上第一级台阶的梅洁尔,确认一下自己脚下,突然大发雷霆发出刺耳的尖叫。
在如海一般无边无际的透明玻璃地板底下,有一个像恶魔一样的巨大黑色不明物体,身体保持微屈的姿态,被几千条锁链紧紧捆缚住。如此诡异,就连曾多次涉足魔法遗物领域的仁都不禁发抖。在这个不为任何事物而建的场所里,绝不可能有人存在。在这种地方,人是没办法长久居住下去的。
《魔兽使》神和瑞希像是着了魔一样定睛凝视着那个黑色的野兽。连呼吸都忘记并且困惑不已的那张脸上,泛着红光。她是在热切渴望着,被扔入这个永久冻土的魔王什么时候再次成为地上的王者吧。
——这个城的大门要做得那么大,应该主要是因为要方便《这家伙》到外面去吧。
背上还感受着阵阵寒气的仁,伸出手掌提高音调,在女高中生的侧脸上轻轻拍了一下。
「快醒醒。来,拉你起来!」
滑了一下倒在水晶地板上的瑞希,脸上并不是无表情,而是带着一种充满虚无像尸体一样的表情,仰望过来。接着她擦擦从嘴角流下来的口水,瞳孔中终于又散发出意志的光芒。
《兽》睁开的沉重的眼皮,不过好像是觉得太麻烦的样子,立马又闭了回去。第一次战斗都还没开打,仁全身冷汗就冒个不停。每一瞬间,他都感到正常感觉支离破碎,就像要被当作生祭品献上一样。
「到底再演大系要用这些东西干些什么?」
如果是传说之物的话,造出这个的是神人们吗?又或是再演大系的魔术装置中,需要一些这种程度的不祥生物?
「好了,……继续走吧。……这里,……感觉不好。」
仓本绊,那个散发令人舒畅的普通感的少女,决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种扭曲的世界。
然后在这疯狂的天国中,突然,从高处传来一阵歌声,在众男声之中和着一个声域广阔声音丰满的女高音,形成优美的合唱。
震动的水晶墙壁出现裂缝,青色的波纹向四周扩散,光的碎片变成樱花瓣一样,一片片随风飞舞。
「老师,这个,是神音魔法哦!正在发动呢。」
只要有声音和一组神音魔导师就能发动的神音魔术,在没有恶鬼的环境中,就会引发巨大的魔法波动。一面变质一面传递到远处的声音,就会像这样,随意化为神音。在地狱的时候,大致上所有的魔法都会遭到恶鬼直接或者间接的观测干涉,不够强的魔法都会被消灭,从而不会显现出来。
「不好,是合唱,规模很大!」
神音的合唱,是指用来替代人类无法发出的神音,用和声积累的方式发动大魔术的方法。刚想继续爬楼梯的仁,发现前面原本一条的阶梯分成三条。
「……分成,三路吧,……我这么想。」
「对了老师,这个停表的时间全部走完后,会发出哔哔的声音,直到那时之前绝对不可以使用魔法消去哦。」
梅洁尔突然这么说,然后让仁握住一个手掌大小的竞技用秒表。简直就是一副担心弟弟淘气的姐姐的模样。
「现在老师的伤虽然已经草草治疗过一遍,但是最重要的生命还是我用维持魔术强行支持住的。」
由于伤口粘结面积的问题,伤势大的地方还很难愈合。根据秒表液晶显示的时间,最快恢复需要九十分钟。那之后如果能再次使用消去的话,就应该还没有到绝望的地步。
「……我,走这边。」
身上还穿着从学校回来时的制服,瑞希当先踏上最左边的楼梯。《魔兽使》能如此拼命,仁为此而大受鼓舞,也同时为能有这样一个朋友感到自豪。
「谢谢你啊。」
「只有……你们两个的话,去也是死……只是,……因为这样而已。」
面无表情的少女转过头来,闭上双眼,稍微可以察觉到她的嘴角微微翘起。
然后,三人一个一个分开,在剩下的两条楼梯的楼梯口处,一师一生眼神交汇在一起。仁现在才注意到面前的梅洁尔的头发上,系着一条比平时看上去更加可爱的粉红色缎带。好像的确是同班同学的寒川送的生日礼物。
「啊呀,这条缎带是?」
「都是老师的错啦,之前的那条被血迹弄脏了!给我好好反省,不准笑!」
害羞的梅洁尔像一个小婴儿一样,连脖子上素白的肌肤都被染得通红。身上穿着一件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的衣服,仔细看看吓了一跳,是一条露出度十分大胆的鲜红色连衣裙。面对这场决战,挑选了这件完全无视实用只有气魄的战衣,还真是有梅洁尔的风格呢,仁不禁微笑起来。
仁就仿佛是要把少女美丽的身姿深深印入脑中一样注视着她。「不是还能再见面吗?」,仁在心里责备着自己。
「老师,现在想大声说话还很难受吧。所以说,之后用这个联系吧。」
梅洁尔再次用曾经在六年一班做过的POSE将【喜欢】的暗号传达过来。
「这种时候你想说些什么啊?除了【喜欢】之外难道没有别的了吗?」
「老师,你的伤,不要紧吗?」
少女笑嘻嘻地把拇指、中指和无名指蜷起,留下食指和小指伸直,做出【没关系】的手势,窥视着仁的脸色。为了不让她担心,仁也用【没关系】的姿势回复。热情的少女收起羞涩,对他射来锐利的视线。
「这样啊,老师没事的话,那就一人一条路啰。」
梅洁尔甩开一头靓丽的长发,跑上玻璃的阶梯,再也没有回过头。在她身后,一级一级阶梯将射来的光折分解成七色的彩虹。
「梅洁尔!不要太勉强自己哦。」
「我知道了。老师,因为人家不在了你也活不下去对吧。」
幼小的魔女像跳芭蕾一般转了一圈,红色的裙子轻轻地飘起来。然后用比之前更危险的一跳一跳的步伐,继续爬自己的楼梯。
吧嗒一声,一滴水珠滴落到仁的脸上。这应该不是出自还响在耳边的神音魔术的合唱。万里无云的晴朗的空中,银色的雨渐渐下了起来。
「……雨?」
小丑之城,正在哭泣。



晴空飘雨,不能不说这是个奇迹,但是冰冷的雨从天而降,总归是打得人生痛。
仓本绊一动不动地站在巨大的塔顶上设置的祭坛前。在穿过《扉》的一瞬,脚下地面缓缓升起,形成百米以上的高塔,想下也下不去。就像是作为选择了「改变过去」这个禁忌的报应,绊一个人在这嘲笑着人们的日常的孤独的风景中,一直被雨淋着。
「放我下去!我要去救我爹爹,拜托放我下去吧!」
再演大系的魔导师,他们将世界当作一本书来观测,能看见深深刻在根源(注:《索引》)的文字。这些存在于时间和空间交叉点的「文字」,和大多数索引型魔术一样进行组合,撰写出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单词」和「文章」。但是,同一段文字、单词或文章如果存在两种以上的表达,新的必将取代旧的成为世界这本书中的原文。所以再演魔术,是将构成这个世界的文字进行《魔法伪装》,通过重组文字达到改变世界的目的。(注:再演历史事实,将世界这本书直接改写。)
《幻影城》将脚下这个还在不断升高的塔内部的情景,全部展现给绊。就算是闭上眼睛也无济于事,如同拷问之类的刑罚一般,情报是直接流入脑中的。
——透明玻璃柱周围,柔和的毛毛细雨纷纷落下,好似从天空传来的声音。骑士们冒着雨,将在《幻影城》中展开的魔术进行到底,围成圆阵的十二个骑士的合唱将魔术直接灌输入绊的脑髓。
在这一群身披铠甲的骑士中,能看见上次去买梅洁尔的生日礼物时碰到的尼古拉的身影。在那副银边眼镜下,一对深邃的眼睛向旁边的艾蕾欧诺露・娜绀送出温柔的视线。少女紧闭着双眼,心无杂念地进行着降神作业,就算是在战场这种险境,一样能似安眠一样泰然处之。
「什么,……这个是?」
带着一种违和感,绊突然感到一阵反胃。先不说艾蕾欧诺露,骑士尼古拉胸中浮现的温柔和喜悦之类的感情,以及他各种想法,像是有一面魔法遗物的镜子一样,都清晰地展现在绊的眼前。
在幻影城的作用下,只要再演魔导师产生疑问,问题的答案就会无止境地被灌入脑中。所以三千年前那日神圣骑士团实行那个魔法实验,以及现今有着和当时编制完全相同的骑士团咏唱着完全相同的神音等等这些,绊全部都了解到了。
——《神之门》。
圣骑士们所追求之物,是统御神音的绝对行使者,绝对不会被神音化的《神》,为其降临而准备之门。将所有构成门的神音,从完全索引《神之辞典》中抽取出来,就是他们神圣骑士团此行的目的,这些全都是为了拯救这个被称作《地狱》的世界。
湿透了的骑士们正确吟唱出最终小节的神音,与此同时,从塔的天顶,绊所在的地方,发出来的嘹亮的钟声像要将世界之壁扭曲一般响彻环宇。
就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震到一般,绊脚步不稳一下子坐到地上。眼前的高塔,已经和三千年前崩塌的巴别塔重叠,这一切绊全都了解了。她和《幻影城》将这里变成了《巴别塔》。由于再演魔术是索引型魔术,所以只要有《观测者》和《媒介》,很轻易就能运作起来。现在圣骑士们重复着三千年前的历史进行合唱——以此再演作为《魔法媒介》,历史的改写开始了。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刚好符合条件?」
绊愕然仰望飘着七色彩云的幻影城的天空,魔法设施还在不断给她灌输着她不想知道的事情,为了让意识从其上疏离一些,她左右摇了好几次脑袋。
巴别塔轰鸣着,好像有股波动从地平线远处向这边奔涌过来,冲击着无数砖块建成的墙壁,然后又平息下来。塔的外壁,将骑士们与外界风景完全隔绝,从外面看起来是一座附有巨大楼梯的城堡。在城下,虚幻的军队摆开阵势,刀剑相互碰撞,魔术爆炸开来,凄惨的战斗正在进行着。这是历史上记载的巴别之日(巴别有混乱的意思),为了抢夺完全索引而发动总攻击的其他世界的魔导师,和神圣骑士团发生激斗。不久首脑们决定全局撤退的时候,和尼古拉们一样,十二人的骑士队开始了启动魔法设施的作业。
团将古雷亚姆,恭恭敬敬地拿出一支直六面体的笛子,用他那留有伤痕的嘴吹奏起来。神音在圣骑士队员的胸中,投影出他们崇高的神的姿态。身经百战的骑士尼古拉回想起以前那个人们完全信奉着神的美好时代。上级骑士唐纳德也一改黑鬼般生硬的表情,带着慈爱的眼瞳望着自己的同伴。
「正是这样的神,才和一直等待着的他们的努力相应。不久,《地狱》这个称呼即会消失。」
以前,《神之门》降临的失败,是因为在从完全索引中提取其要素的合唱时,各人想象中的神存在的姿态各自不同,从而扰乱了神音。所以为避免重复他们的失败,这次准备了能将神的姿态共有的神音乐器。
绊感觉自己的头快要裂开的样子,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疑问了。仓本绊,是为了改写历史而维持再演魔术,作为电池般的存在被利用着。洁尔维奴也是为此杀掉了父亲,目的是诱使她完成再演魔术。对于自己的脑袋并不太好,又优柔寡断这些,她打从心底感到不甘。这之后怎样才算结束呢。她想要知道何时能逃掉,所以探视了一下未来。
两个小时后,绊将会死亡。
「你不论如何,都一定会牺牲的。」
团将古雷亚姆・维恩,面对苦苦乞求的少女头顶,举起大剑。绊的时间的终点,就是身首异处,还挂着泪痕的脸和滚落地上的头。
因为《相同的文字如果存在两种叙述,新的必将取代旧的成为世界这本书中的原文》,再演魔术对未来的投射效果很强(也就是蝴蝶效应),所以,得到了《神之门》的神音的圣骑士们,为了不让这个胜利变得无效化,必须将唯一的再演魔导师的绊杀掉。用完的电池,为了不被其他人利用,就应该破坏并舍弃掉。
再过两个小时,她就会死亡。这些就是自己觉醒的奇迹,带给这个直到月初还是个普通女高中生的绊的信息。
回应着她的哀叹,在再演大系的遗迹里,从作为舞台的天空中落下的雨又强了些。
奇迹为何,会将如此残酷的试炼降临于魔法使身上啊!



上级骑士尼古拉是不会知道仓本绊的苦闷,更不可能知道自己心中所想完全被昭示出来了,只是被眼前不可思议的情景稍稍打乱了一下节奏。这座塔就好像没有塔顶一样,内部也落下了冰冷的雨,他的脸上也被雨水沾湿。
同历史上一样,设置在巴别塔最顶端的极点圣灵,将《约定之地》的极为细小的扭曲一一纠正,最终到达稳定的极点。在这几万亿个魔法世界的中心点,由秩序会维持着没有任何扭曲的状态。在秩序的极点上,任何事物不存在偏移,万物都与根源(《索引》)有完全对应的关系,所有的现实也和索引对等。因此,由于在「这里」魔法使所观测之物都是根源的一部分,理论上,不光是神音大系,只要是索引型魔导师的话都可以任意操纵。这也就是这里被称为《神之辞典》的原因。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艾蕾欧诺露也变成一个指导小孩子们合唱的音乐老师一般,完全失去了气势。
「来,现在我们再来一次,祈祷愿望皆可实现,让歌声再响起来吧。」
于是,为了将神祗召唤至人间,骑士队再次奏响浑厚雄壮的合唱,他们的神音编织出和声。
尽管还在咏唱着歌声,尼古拉依然目光自然而然地追随着女骑士的身影。他所憧憬着的,那无法不让人怜爱的声音,从整支骑士队的合唱中逐渐脱离出来。
令人忘却了战场的喧嚣,尼古拉的内心仿佛回到了四年前,回到那个才刚刚当上上级圣骑士没多久的少年时代。那是个樱花如雨般散落的日子,他为了编入新的骑士队而赶去队舍,当时,就有和现在完全相同的完美无瑕的神音音阶突然传入耳中。正想着这是哪个被神宠爱着的人儿啊,一秒也不想多耽误只想早点一睹芳容,他果断地穿过院中的树丛探寻过去。树丛那边,隔着一扇窗户,有着一头金黄色头发的少女注意到他的到来,就像天使收起她的羽翼时一般对他送来温柔的微笑。
那时的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女的她,已经可以代行神意透明地施展魔法,一剑既出,所到之处尽染鲜血,斩杀敌人数不胜数。但是,为何对神职如此忠诚的艾蕾欧诺露非得死在这里不可呢?在这次圣务中,基本上全员都会丧命。历史上真实的巴别塔事件里,最后十二个人的骑士队除了唯一的一个生还者,其他全部阵亡。如果现在忠实地再现当时的情况,那么等着围成圆阵的骑士们的将会是完全相同的命运。
是不是察觉到了尼古拉的视线,铠甲少女用比以前稍微深邃了些的绿色瞳孔也望向他。
这一瞬间,除了已经收藏于心中的少女的姿态,尼古拉又将这名比谁都更强烈地爱慕着的少女的,满怀慈爱的微笑深深铭刻。就算舍弃自己的所有也想保护她,只要能让她活下去,自己已经无憾了。

然后就如同描绘着三千年前的历史一样,维系着《神之门》的神音发生了混乱。

细微的不和谐音在向骑士队全员传达着他们失败的信息。只要有一个人失误就会导致全盘崩溃,合唱神音就是如此的一项精密作业。而那唯一的,为了搜索神音而向完全索引撒开的魔法之网则消失得无影无踪。尼古拉此时被十一个同伴包围着,身体因为罪恶感和羞耻感不断颤抖。
这时他所钟爱着的那个人,站出来安慰已经是一个背信者的他。
「这并不是你的错,我们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轰的一声,高高的天顶传来爆炸的声音,连他们站立的地板都震动不已。巴别之塔上又继续重演着历史,觊觎着完全索引的侵入者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团将古雷亚姆・维恩,一脸不高兴的神情望向天井。
「来的是洁尔维奴,果然事先等在这里了,这只女狐狸。」
当幻影城变成巴别塔的时候,完全索引就会在此现形。《染血公主》盯上的正是「这个」。因为神之辞典,对于只要有索引就能将想象化为现实的索引型魔导师来说,是能将任何胡闹的愿望都实现的万能的奇迹。
如今,留给他们骑士队的路只有一条。后悔得想一直沉湎下去的尼古拉也从软弱中走出,冷静地责备着自己,同时把眼镜摘下来擦擦脸。
「来吧,我们要比敌人更快爬到塔顶去。从现在开始,比起复述历史不是应该先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吗,这样不就能去挑战过去了吗?」
艾蕾欧诺露对他的话补充了一下。
「爬上去之后,我们不是就能再次,挑战神之辞典了吗?失败了就改正过来,这可是神音大系的文化哟。」
对这个俏皮话完全笑不出来,这些在过去无神世界中散播着信仰的赎罪者们,都沉浸在一股淡淡的哀伤之中。
在神圣骑士团面前,再演之巴别塔为他们准备了三条上行的阶梯。团将古雷亚姆当先走上中间一条,上级骑士唐纳德的扛着战斧巨大身躯摇摇晃晃地走上右边那条,接着骑士们各依所好选择自己要走的阶梯。
尼古拉没有动身,只是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冰冷的雨打在身上。现在作为这一切元凶的他的胸中存在的那个神音,过于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扰乱合唱的那一刹那——他心中剧烈点燃的恋慕之心,以及被她报以微笑的瞬间充溢胸中的甜蜜感,都作为神音在心脏中扎根。无意识中窃取了同伴们抱着拼死的觉悟进行合唱的果实,尼古拉将把恋慕之心铭刻于心的神音,从《完全索引》之中抽取出来。这就是无法被饶恕的他的罪过。
奇迹为何,会将如此残酷的试炼降临于魔法使身上啊!神并没有给被雨淋着的他任何答案。



自从进入幻影城以来,神和瑞希总是有一种被谁的视线盯着的感觉。从这视线传达过来的主人的害怕和哭泣,以及不断呼唤着她这些感情,促使《魔兽使》开始在这透明的阶梯上奔跑起来。比起一味想着怎么去打倒敌人,这种有谁在等着自己的感觉,能让心情舒畅一些。
被砖头围起来的再演的舞台不断变换着形态,像这样围上外壁阻断恶鬼的观测,再在内部用魔法扩大成广大的空间的魔法设施还有很多。由于每过去一秒中心的空洞都在变大,所以瑞希脚下沿着墙面而建的楼梯也随之任意伸长。
突然,好似嘲笑着始终无法前进的少女一般,又一条玻璃阶梯,宛如喷出的水柱,从设施中央喷出,瞬间架设起来。水晶的碎片从新筑成的阶梯上落下,这些从五十米以上高度落下的水晶块在地上摔得粉碎,发出阵阵轰响。由地面之下发出的明亮的光,穿透玻璃的柱子和阶梯,将整个空间照得灯火通明。被下面的光源照射映在墙壁上的瑞希伸长的影子,好像怪物一般扭过头来。
「……那边,近路?」
接着,面对十米开外的阶梯,以及脚边十五层楼高的深渊,瑞希没有任何犹豫毅然跳了出去。凭借着这明显超越人体极限的跳跃力,女高中生神和瑞希在空中翩然飞舞。看到这一幕,之前在胡同里将相似大系的刻印魔导师硬生生劈开的三个圣骑士,连话都不会说了一同向后退了一步。
「啊……在这啊。」
脚步轻盈落地的瑞希,感受着落地时脚尖和膝盖上令人愉悦的负荷,像是愉快的回味着什么一般闭上双眼。想起曾经在学校里绊称赞过她的跳跃姿势很优美,瑞希觉得现在这样有些可笑。
「杀戮战鬼,你是在嘲笑吾等吗!」
骑士们还在咆哮着,如果他们珍惜自己的生命的话现在就应该赶快逃跑了。
《魔兽使》并不需要什么夸张的装备,瑞希身上仅仅是一间短袖制服,从制服袖中伸出的雪白的双臂抱成十字,然后迅速向空中划出两道。与此同时,空中出现了三十匹以上的狼,像是灰色的瀑布一般不断涌下来,一瞬间将圣骑士们吞没了。
「区区野兽之流,能拿亲眼见过神的吾等……」
高度训练过的骑士们背贴着背靠在一起,各自拔剑砍向狼群,连同短短的兽毛和肉一同斩裂。但是,想和狼群在极近距离厮杀,人类是没有任何生存的机会的。
「不要,不要小看吾等!啊啊啊啊哇……」
狼群蜂拥而至,骑士们不论是手,还是脚,还是身体,露出的头部,脖子都感到强烈的压迫,注意力一不集中就会被压倒一般。被恐怖支配而表情冻结的骑士们还是斩断了几匹狼的身体,尽管如此在这些实体感不断增强的野兽群面前,他们《光背》的防御被撕碎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终于,玻璃的阶梯被滴落的血染成鲜红。
「……总算,打倒三人。」
对于去年公馆猎杀最多魔导师的瑞希而言,单单几个优秀的圣骑士根本构不成对手。
透过阶梯上流散开来的新鲜的血液,地上射来的光线像是穿透贴着的红色玻璃纸一样,将死亡的舞台上渲染上赤红的影子。再演的神殿如新生胎儿一般咚咚搏动了一下。在《魔兽使》的头顶上,出现了一个瑞希他们高中体育馆那么大的水晶的舞台。脚下的阶梯的材质,也由玻璃慢慢变成和外壁相同的砖块。在按照历史一样有人身亡之后,再演的舞台就一步步准备好了。
现在身陷其中的人们,都好像是被魔法束缚住只能重复过去的人偶一般,感觉十分不快。
瑞希手中拿着从《气》中变出的白桃,放近被血腥味熏着的鼻子边,一边回想着令人开心的事一边继续向上爬去。
想起那时和刚刚融入班上的好友仓本绊,两人曾经午休时一起爬着这样的楼梯,在楼顶交换便当的事。分量满满的盒子里装的并不是什么家常菜,都是些第一次见到的食物,结果两人还是互相全部交换过来。一个人赞着「真好吃」,另一个人也用「……真好吃」回答。
原本是因为工作原因才在一起的,结果被绊一句「是好朋友哦」,两人拉钩约定。相比每天狩猎猎物召唤式神的日常,这种同魔法使「交朋友」之后的生活让瑞希感到很新鲜。上学已经成了命运一样,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不想被人讨厌。像摇着尾巴的猎犬一样,不管是出去玩的时候,还是造访十崎家的时候,都一直和绊在一起。
瑞希一边爬着阶梯,一边用雪白的手指描绘着桃子的果实。和此时相同的果子,不吃的话,就算被老师和学生找到,用《气》做出来的果物也会自己烧掉,这没有人烟的房顶上就是她们两人的秘密基地。
「嗯……一定要夺回她。」
反复回味自己说出的话。描绘有绊在身边的未来是多么愉快啊,现在瑞希爬着一级一级台阶,离自己的首个朋友越来越近,这些都是十分珍贵的过程。
想着一个人吃一定不会好吃,所以瑞希只是用手指玩弄着散发甘甜香味的桃子上的绒毛。
——瑞希突然回过头,在右手上结起《气》构成的盾,将一个东西的进攻阻止下来。互相的冲击发出什么东西被咬碎的奇怪声音,盾周围气的碎片点燃火花,然后被弹开的强大威力的魔弹的余波向周围空间扩散。化成雾般的铁片击中阶梯,阶梯上出现蜘蛛巢一样的龟裂,这冲击也使得四周玻璃的柱子被击碎,从中断开,由于自身重力,断开的柱子纷纷崩塌。宛如钻石碎片般无数尘埃在空中飞扬。破碎的声音引起了神音的暴乱,从奇迹中跌出一只青蛙,落在满是碎片的地上。
「给我觉悟吧,之后再也不会让你杀掉任何一个同伴了!」
在听到这声水晶铃般声音的同时,瑞希为了避开追击,跳上能立足的宽广的地方。
对面的少女拥有偏黄色的健康的肌肤,像是被风雪洗礼打磨的圣女像一般。脸上是神意透明始终平静的表情,只有一点,就是她的瞳孔中渗透着一种绝不屈服的强大意志力。是和瑞希已经拼死交手过两次的艾蕾欧诺露・娜绀。她绝对是这次圣骑士队中最强的一个,就算悉数瑞希曾经对战过的所有魔导师,恐怕她也是最强的骑士。
瑞希不忍把桃子丢掉,将其变成黄莺放飞到空中。淡绿色的小鸟轻快地扇动翅膀,飞向友人可能存在的天井。
「我,并不是……一个人。」
瑞希一面说着,一面确认对绊的感情。湖水般平静的心中泛起波纹,这种感觉大概是,力量吧。
宛如一个个小天使在空中飞舞一般的玻璃碎片,突然像是被弹开横向飞过来。经过精确控制充满威力的魔弹,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连射过来。魔弹的风暴瞬间撞上瑞希的盾牌,艾蕾欧诺露则是如鬼魅般高速欺入瑞希近身,用聚集全身的力量的光剑斩出的逆胴,其气势堪将大气斩裂。瑞希刚刚向后闪避,横斩的魔剑从怀中划过的瞬间,时间像是逆转了一般艾蕾欧诺露再次砍出相同的一刀。不对,并不是时间逆转了,而是少女骑士的身影现在增加到了两个。
「……今天,……我要从一开始就全开。」
《波动之化身》(shadow avatar影之化身),两个身影背靠背回旋斩出二连击的艾蕾欧诺露,这次又和分身分开向瑞希左右夹攻过来。
侧腹上带着没有完全避开攻击的些许剑伤,《魔兽使》无视《影》转而向盔甲少女的背后放出一只巨大的灰熊。艾蕾欧诺露立刻用白光的魔剑向高达两米的凶猛的熊的腹部斩出一剑,利用制造的空隙翻滚出包围与熊保持距离。在脚下,那只因神音暴乱而产生的青蛙还在呱呱鸣叫着。
艾蕾欧诺露见对方难以继续追击,遂转为防御。但是瑞希的下次攻击到底会变出什么样的生物呢,显然对方的变化速度比摆好姿势的两个艾蕾欧诺露的预想快过数百倍。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朝着因半个月以来战斗而伤痕累累的铠甲,从天而降的闪电打了下来。
《魔兽使》作为利用万物根源的《气》再现世界上存在之物的魔术的使用者,不是只会变出生物的。
但是当雨滴都被蒸发形成的白雾散开后,本应被自然的愤怒贯穿的艾蕾欧诺露却毫发无伤。
「……原来这样,……不行啊。」
原来掌握混沌元素的《魔兽使》由于与自然直接相连的关系,所召唤出的东西的威力并不会超越自然中的动物或是现象。想要打倒高位魔导师的话,这种火力是绝望般地完全不够。
瑞希在玻璃的地面上用她那雪白的手掌敲了两下,发出很大声响。接着只见以《魔兽使》为中心米黄色的液体一面翻滚着一面膨胀开来,像是要吞噬圣骑士们一样涌上。这些液体像是低粘度的水一样扩散,是灼热的熔岩。四周的风景立刻被渲染成火山口周围一般,雨滴滴落在岩浆表面发出啾啾的声音立刻被蒸发,生气一片白色的雾霭。
尼古拉接收到同伴包含信赖的眼神,眼镜下面的一瞬间闪过混杂着爱慕和痛苦的复杂的感情。黑头发的猎人并没有错过这个空隙,瑞希空手掬起燃烧着的摄氏千度的熔岩,扔向他。但是中途被艾蕾欧诺露拦截下来,带着银色的残像的剑将所有燃烧着的飞石一个个全部精准地击落。
「给我认真一点啊,你被打倒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尼古拉深呼吸一次后把眼镜取下来,弹弹镜框。随着神音响起,原本模糊不清的镜片回复了原来的冰冷的光辉。
「那么熔岩就全部让我来收拾吧。」
作为拥有千年历史的神和家的子孙,瑞希一边一次次不停攻击,用她毫不动摇的天生猎人的眼睛不停寻找对方《光背》解除的时机。
「你要做的很简单,能帮我让《魔兽使》的动作停下来吗?」
「这也并不是没有想过的事,不过做起来稍微有些麻烦啊。」
尼古拉把护甲上带的弹簧装置上的竖琴组装好,开始用指甲速奏起神音。身旁的骑士们都为了躲开一步步逼近的熔岩向后退去。
突然发生地震,他们所在地方也剧烈地摇晃起来,瑞希双膝跪地,两脚分开稳住身体。尼古拉的神音乐器放出魔术将舞台硬生生分成两半,然后瑞希错过了,《波动的化身》再次行动的一瞬。
仅仅在这一瞬,将目光移开的一瞬间,两个艾蕾欧诺露同时发动精密神音,饱含神的力量的强大的圣手挥舞着暴风般的拳头,从舞台下面直击上来。
好似一本巨大的书合上一样,嘭的一声,仅仅用了三秒,瑞希所在的地面就被翻折起来。完全没有想到有体育馆那么大的舞台会整个断成两截翻折起来,于是瑞希就这样像只飞虫一样被夹在中间,这样下去等待她的命运也只能是被压碎。
站在急速倾斜着的地板上朝深渊滑落的瑞希,跳对面如海啸般抬起要压过来的地面,想拼命跑上去。虽然玻璃做的地面厚度顶多只有一米,但是像神音大系那种一击就能打碎的纯粹的破坏力,在被称为《魔兽使》的这种魔法体系中并不存在。
瑞希被从急速倾斜的地面上像瀑布般倾斜而下的熔岩冲走,沉了下去。炽热熔化的玻璃灼烧着她的鞋子,脚像陷入泥沼之中一样,连小腿都被固定住不能动。膝盖部分的制服被熔化的矿物飞沫点燃开始烧了起来,耳边响起完全不知道这一瞬之后的命运会如何的青蛙的鸣叫。
「……对不起……可能,还是办不到。」
奇迹并没有刚刚好来拯救她,于是厚实的地面随着裁决之槌落下般的轰鸣声如巨大手掌一样合上了。



仁视野的远端,一块巨大到让人的尺度感觉错乱的玻璃板像雪崩一般崩落。在封闭的神之领域中,宛如宣告破灭开始的铃声一般,地面开始了震动。仁看见两块厚的惊人的玻璃块,被赤热融解的一面紧紧粘连在一起,构成的奇妙的物体,撞上塔的外壁碎裂开来。
毁掉下层近乎一半阶梯的那个东西,就这样坠落到地面。激起的土和玻璃混杂的粉尘,像火山爆发一样喷涌出灰色的浓烟。
「不要左顾右盼的。」
一声低沉但是清晰的威吓,将被那个东西吸引走的仁的注意引回眼前的战斗上。
「我有吗!」
还算高大的仁把枪口对准身高比自己还高近二十公分的骑士,在极近的距离扣下扳机。开枪后仁踏空一步承受住巨大的反冲,双手牢牢握住喷出四一○号霰弹的左轮手枪,迅雷五式(真的是Thunder 5)。不是魔法使的他,在不能使用魔法消去的情况下,想要打破《光背》的防御,除了用枪械以外也没有其他选项了。公馆推荐的对付《光背》的霰弹,正面击中防御魔法,整个上半身全方位都产生了波纹,消磨着防御魔法的强度。
「是唐纳德・迪图瓦吗?自从上次在仓本慈雄的公寓交手,硬生生被肉体的臂力打飞出去好像很久不见了啊。」
上级骑士唐纳德黑鬼般的面孔扭曲着,露出牙齿狞笑着。这个肩甲上雕刻着狮子纹样的巨汉,轻松地挥舞着一把柄长超过两米的战斧。仁也不只是用蛮力,他的大型手枪是那种一旦没有站稳就会被反冲力破坏体势的武器,但是凭借着非比寻常的技术,他一边轻易地扣动扳机,一边还能倒退着继续上台阶。
「还记着吗,这真是俺的光荣啊!」
唐纳德高兴地咆哮着的同时,又对着升起的硝烟华丽地用双手劈下一记纵斧,以斧头击中地面的一点,周围五米以上刚刚还是玻璃阶梯的地方震得粉碎。仁见对方继续追击过来,遂立刻向下面的阶梯平台全力跳出去,现在除了落在较大空间玻璃平台上翻滚几下逃开之外,没有其他退路。在滞空的那一刹那间,仁还不忘给唐纳德后脑勺一枪。这顺便赠送的一枪倒是大幅度削减了保护头部的《光背》。
「在空中还能如此灵巧地击中吗。」
「这边原本也算是精通枪械啊。」
落在楼梯的角落西装袖子都裂开的仁,承受着身体上的疼痛站起身来。突然,脚下的《神之门》的阶梯染上颜色,变成转头的材质。又有人死掉了吗,再演的舞台也顺利地离完全成型越来越近。
「我说你们啊,流血牺牲搞出这么大动静,真的打算接近神明吗?」
仁现在也理解了这次事件背后的故事。如果说死的连锁将巴别塔完全化,这次事件中把神圣骑士团引来的人是洁尔维奴。据尼古拉所言,如果在《神之门》曾经发生过「圣骑士的失败」,那么为了历史的再演,骑士的角色是不可欠缺的。幻影城之门是让绊打开的,然后是闻风而来的仁等人,分配给他们的角色则是巴别塔的侵入者。不过,还是小学生的梅洁尔在这台疯狂的历史剧中所扮演的角色到底是什么呢,想不通这点的仁焦躁不安。
「告诉你们已经消声灭迹六十年的再演大系的魔导师仍然存在的人是谁?可恶,我们一直以来清扫着血迹想把这个世界变得更整洁,又是谁想要使鲜血染红此处,以为这里真的是《地狱》吗!」
骑士们是探听到了魔女准备的计划,准备挪用三千年前的魔法设施的神音,利用魔法移动到这个再演的舞台的。
「不好意思啊。俺是个只会战斗的男人,所以不了解太复杂的东西。」
想到这里每个人都在利用着绊,仁的愤怒就不打一处来。大概那个温柔的女孩,由于维持着再演魔术的原因,现在这个瞬间,也一直作为《媒介》强制「观测」着这个惨绝人寰的杀戮场面。
「要说俺啊,被赋予了如此绝佳的险境,再加上必须要完成的目的,以及足以让我以命相搏的强敌,着实再没有更多指望了。」
「从那里退开!难道梅洁尔和小绊她们,只是为了如此愚蠢的事而牺牲掉吗!」
冰冷的雨已经把圣骑士冻僵了,不过他完全没有退让的样子。
「说什么愚蠢的事?这可不能听过就算啊!」
唐纳德把手握着的地方的圆形固定用具推向斧头,然后猛地把斧子横向甩出——这下斩击突然速度加倍。这卷起风尘的一击擦过仁的脑袋,带走几十根头发,不过总算是危险地避过了。
「没有用魔法,真亏你能避开。」
「就是因为不会魔法,才要这样拼命地练习体术啊。」
躲开奔流般死亡的一击,仁的步法轻盈如空气一般没有重量。在尘埃落定后的玻璃白沙上,甚至计算到回避后的体势的仁的脚印,呈现出几何学上合理的点阵布局。不仅如此,只要踏错一步,身体就会失去平衡,停止动作的身体就会被刚才的一击斩成两半,这是超高速的死之舞步啊。
仁面对完全控制不了攻击速度的唐纳德的攻击,一边回避着一边把脱掉的上衣敏捷地盖在斧头上。将风声作为神音的魔法武器,一旦音律失准就会失去奇迹的恩惠,结果就是突然失速。仁趁这个机会,迅速从枪套里抽出几颗四一○号霰弹,装填入摇出来的霰弹手枪的圆盘中(雷霆五式是左轮手枪)。不过突然一阵强风,身上穿的夏季薄衫像旗子一样随风飘动,仁在烈风中咬紧牙关睁开眼睛,还是被迫摔在地上。
砖头地板上溅起茶色的飞屑,就这样形成海啸般的粉尘墙壁带来的冲击,让仁不得不后退,不过尘埃又继续逼迫过来,是一开始打碎玻璃阶梯的那招。仁护住眼睛,穿过冲过来的土石烟尘的墙壁,身上被涂上一层厚厚的灰。如今,不管是魔法也好,斧子也罢,感到绝对无法避开的恐怖,仁全身僵硬,不过为了不使斗志丧失他大声叫出来拼死忍耐。
「原来是《崩坏之喇叭》啊。」
好不容易还活着的仁,为了消除胸中的胆怯,迅速整理好呼吸。关于唐纳德手上的神音乐器的事,以前在公馆的资料中看到过。这种乐器在以一定速度以上发生碰撞的瞬间,会在急速减速的斧头中压缩空气吹奏出神音的神音乐器。
「不愧是这方面的专家啊。」
从斧子上扯下仁的上衣的黑人骑士,再次放低重心摆出必杀技的姿势。这时,塔的外壁像悲鸣一般呻吟着搏动着,大概又有谁死了吧,被毁坏得像滑梯一样的阶梯,又回复到原本的状态。
相同的魔法会再一次使出来,就算躲开这次也会陷入视野完全被封锁的状态吧,对方准确地瞄准这点而来。
「可是,你还是不要再使的好。下次再使出来的话会死的哦。」
仁的这番贫嘴九成是故弄玄虚,不过胜算还是有一成的。刚刚的一击把砖块砸得粉碎之后,唐纳德把斧头上蒙着的上衣扯下来扔掉了,可以发现外套和刀刃接触的地方基本上没有什么痕迹。也就是说就算是此等破坏魔法,为了保护斧子,还是构造出些许空间建立魔法的盲区。缠着的上衣厚度是两三公分,那么差不多一根手指那样的厚度是安全范围——。
不知是不是为了轻松一下战斗气氛,散发出男人的体味的唐纳德吐出一口热气说。
「这一次,你打算把身上那件衬衫盖上俺的斧子吗?」
仁把手枪插回右边腰间的枪套,将佩戴在腰后的刃长五十公分的直刀从刀鞘中抽出来。
「不是,我已经看穿你那招了哦。」
吸收黑影并加以固定的刀身变得漆黑,没有一丝光从刀面反射出去。这是魔导师公馆从《协会》的魔法锻造处继承来的,是不需要魔法就可以维持住其形态的宝刀中的一把。刃身是用硬度极高的钢玉做成。从中背到刀背的范围,材质中铁的比例逐渐增加,是把仅凭现代科学无法做出的刀。靠近刀柄部分刀刃的厚度是四公分,从刀身一半的位置开始厚度减至两公分以下。如果是有着两公分的死角的《崩坏之喇叭》,这柄黑刀是可以挡住,不会被毁坏的。
「好了,虽然有点恋恋不舍,不过战斗也该拉上帷幕了。」
巨人流畅地举起斧柄想要放出土石冲击波的瞬间,仁在砂石尘埃上留下的脚印直线奔到唐纳德的怀中。
如果能在加速之前就让斧子停下的话,《崩坏之喇叭》就不会发动了。不过身高两米的上级骑士的高大身躯和铠甲赋予的刚猛像是嘲笑着他的目测一般,钢铁斧头纵向劈开空间,砸在正前方。思考,后悔,斗志,这一切的一切,残像般划过脑中的一瞬间,仁脑海里最后出现的是那个娇小的魔女不在了的噩梦。就算挡住了攻击,只要在斧尖三公分之后不管是身体还是手臂都会被切成肉末,结果就是武原仁会死掉。如果目测的安全范围错了也是一样。如果他不在了,谁去保护梅吉尔呢?
「哦哦哦哦哦哦哦喔喔!」
仁发出不含理性和主张的狂叫,战斧和刀表面相接发出清澈的音色,让人麻酥酥地强烈的震动传向全身,两人死斗的声音饱和之后出现一瞬的沉默。人耳音域无法听见的神音,在扶上剑身的仁的左手几公分后的胁下爆发了。风带着切开一切的冲击波扫过侧腹击中地面。仁全身都麻痹了,真正体会到人体是液体这个说法。他拼死忍受着不断震动的皮袋般疯狂的感觉,双脚分开一动不动站了几秒。
为了刀身不被折断,仁用手扶上刀身的手阻止震动,刀身发出淡淡的光芒。这柄由魔导师锻造的坚刃,将这如钢铁瀑布般的斩击完全承受下来。
「——!」
(插图245)

唐纳德好像很不喜欢被人侵入怀中,向后退了三步。这个距离正好是霰弹手枪极佳的攻击距离。仁立马丢掉手中的刀,从挂在腰上的枪套中拔出手枪,把四一○号霰弹一个不剩全部打出去。铅弹撕开敌人腰部以上《光背》的防御,陷入铠甲中,正面承受着光背分散后的冲击,黑人骑士的巨大身躯向后跌倒。
硝烟像白色的雾霭一样弥漫开来,整个视野都被笼罩起来。赢得这生死的一瞬的仁长长出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过分勉强地使用右手,造成手指紧张得连枪把都不能放开,仁只好用左手把指头一根一根扳开才行。呼吸还没有匀称下来,又多深呼吸了好几次才使得暴乱的胸腔放松下来。
「还没有结束!还没有!」
受到极近距离霰弹暴风的攻击,全身浴血的骑士把战斧当杖子撑着站起来。仁反手从地上抄起之前扔下的刀,重心前移利用体重向前突进。或许的意识到这一击绝对避不开了,唐纳德甩甩头发,带着戒指的手在铠甲前流畅地画起十字。
与红宝石一样坚硬的钢玉刀锋,发出沉闷的声音贯穿胸甲中间,这确是致命伤,现在仁杀掉了这个男人。防御魔术并没有发动,奏响神音的装饰品被霰弹打歪,无法正确地发出声音了。到底是何等的修炼和意志结果,胸前插着利刃的唐纳德还能发问道。
「……为何,那一击也会被破解。」
在这最后的瞬间,神圣的修罗的遗憾,还是仁挡住《崩坏之喇叭》那一瞬间的事啊。
「因为神音如果不正确发出魔术就不会发动,你使用的《喇叭》击打时的速度有一定下限。所以角度,以及速度都是可以判读出来的。」
听了这个回答,好像附在身上的东西终于放下来了,骑士嘴角流出血沫,「呼」地吐出一口气。
但是其实两个人都知道,分出胜负的最大要素就是,这个骑士唐纳德没有使用现在的仁无法躲开的概念魔弹,那个半透明的鹰。因为如果是正常情况下的《沉默》,可以很轻易防下来的,所以他没有指望能用这个取胜吧。
「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话?」
提出感伤的提议的当事人,仁倒吞了口气。因为即将死去的男人,苍白的脸上竟然落下了泪水。
「在饭桌的旁边……设下了毒气陷阱,……请对把那个男人当作父亲,没有任何罪过却要被牺牲的仓本绊说一声,……对不起。」
更何况说出来的话是,向绊谢罪。



这边仓本绊因为刚刚目睹了神和瑞希和玻璃舞台一起崩落下去,现在还仍然站不起来。只是坐在地面,任凭雨打着。她像是寻求着可以诉说自己无法发泄的愤怒的场所,又把灰暗的眼睛望向那边。
被剑当胸插入的圣骑士的尸体已倒在血腥味弥漫的舞台上。有的尸体没有头,有的腹部破裂,不管哪个都是皮开肉绽,被雨冲淡的鲜血四处流散的地面简直就是一面映着晚霞的狂暴的红色大海。至少不要踩到同伴,上级骑士尼古拉・巴鲁特避开地上的尸体用指甲弹起竖琴。前进的路分成两条,所以他和艾蕾欧诺露约定要再会后分开了,于是在登上阶梯之后就来到了这个染满鲜血的舞台。
「啊呀,弹得很不错嘛。」
惨剧的女王,换上了一身绯红的加贺友禅式(布料的染色方式)长袖和服的《染血公主》洁尔维奴,从撑着的一把油纸伞下露出蛇一般的眼睛,微笑着轻启朱唇。
「神音呢,也不是什么弹得好和坏的问题啊。」
一只朱鹭从神音中被召唤出来,拍打了一下灰色的翅膀朱鹭的数量增加到八只。
「概念魔弹一号到八号,命名为《飞鸟》,加算定义完成的概念《绯牡丹》。……喝,给我掉下来吧。」
洁尔维奴捏成剑指的右手向空中划过,长长的振袖随风飘动。聚集起来的《对象化》的还在扇着翅膀的魔弹,因为维持神音的媒介的大气突然强制变成硝化甘油引发了大爆炸。空中顿时绽放出红色的牡丹花,受到这凄美的爆炎的波及,没有《光背》保护的尼古拉的身体像破纸一样摔在玻璃地板上。
仓本绊因为瑞希变成那样,而诅咒着圣骑士们全部都死光就好了。但是,在看到洁尔维奴的残杀表演的现在,自己没有一点满足感。雨点打在蜷缩着的娇小的身体上,绊看着这些,为何如此痛苦,她一心祈祷着他们能赶快从这逃走。但又想到瑞希的面容,绊呜咽着揪住自己红褐色的头发。
花雾纹样的振袖上系着淡彩飘带的黑发公主,轻轻甩开紫花盛开的袖子。
「难得最后的大戏即将上演,想要做得华丽点,就是这样的感觉吧?穿夏装真的不合适吧,不过这里没有季节之分啊。」
洁尔维奴做出像新娘一般开心又害羞的表情,把手扶在脸颊上。
「果然在神面前,还是要穿一身素白那样才好吧。」
又站起来的尼古拉的手甲上,形状模仿不死鸟的神音乐器的翅膀部分已经变得摇摇晃晃的了。刚刚在摔倒的时候,竖琴的固定弹簧折断了吧。就算是由在《幻影城》知觉被强制扩张,观测着的绊看来,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压倒性的明显。
「是说我一个人的话状况很严峻吗?」
「你啊,那种这里是自己的《神之门》的想法,还是趁早抛弃的好。神圣骑士团的历史里可能没有记载,真正的《神之门》的十二骑士,其实是追赶侵入的一个魔法使闯进来的。而且,最值得回味的一点是,他才是最先进来的魔法使。」
尼古拉被熏黑的银边眼镜深处的视线顿时失去了焦点。就算神圣骑士团还保留有败战的记录,但并没有听说过巴别塔中有过胜者。他听了这句话后对战斗的意义产生怀疑,动摇感像镜子一样连绊的胸中都映了出来,脚步摇摇晃晃的。
沉醉在嗜虐的喜悦之中,唯一没有被雨打湿的胜者俯视着眼前的败者。
「回想三千年前那时发生的事,给神圣骑士团的收支算笔账吧,一方面没有得到《神之门》,另一方面突入的圣骑士几乎全军覆没。说句实话,你们怎么还敢以『大赢家』自居啊。」
沾满鲜血的历史再次上演,胜利只会被决定好的「主角」收走,而这个主角就是《染血公主》洁尔维奴・罗素,那个女人在这舞台上如是宣布着。
「听着不怎么让人舒服呢。你说这部历史剧的主角是你?而我们全部都是为你得到《神之辞典》做铺垫的配角!」
「不觉得剧情很不公平吗?不管你们怎么努力,怎么祈祷,你们表演的节目还是会按『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确定的。」
尼古拉把左臂上坏掉的乐器扯下来,右手拔出细剑。戒指在剑刃上流畅地滑过,对着神圣化的白色魔刃加入祷告,做好准备。
「没有想过这种程度的东西吗?果真是纯粹的笨蛋啊。从魔法世界中聚集了众多研究者的《协会》是持有幻影城的《钥匙》哦。既然能随便进到城内,利用的方法什么的是不可能没有研究的。」
看来骑士他们是被情报的质和量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档次上的洁尔维奴算计了。
「但是,只要打倒你改变命运就行了。」
尼古拉有绝对不能输的理由。搅乱了合唱,成为罪证的神音,不论何时都在胸中响着,催促着他做出补偿。而且浮现在脑中的那个绝对不会消失的艾蕾欧诺露的侧脸,绝对要保护好被神爱着的她。就算拿生命去换,就算拿生命。
「骑士的手甲,命名为《比翼》——」
比起如果不将《对象》加以定义就不能发动的洁尔维奴的魔术,尼古拉的舍身突刺更快一步。但是,就在他的剑要贯穿作为一切的元凶的「主角」的瞬间,就如剧本已经预定好的一样,不幸的骑士踩到地面的血迹滑倒了。
「加算上定义完成的概念《绯牡丹》。……先下一城。」
和破裂声响起同时,尼古拉的右臂上的铠甲崩开了。
连骨头的断面都露出来的,还握着剑的手,就这样落在鲜血漫开的玻璃地面上。不过就算苦闷地呻吟着,身体扭动着,骑士还是没有倒下。
「你觉得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么多?真正的《神之门》,最初侵入的那个「主角」的魔法使也是杀掉了一个上级骑士哦。抽了这么多净是空签,还想着这下怎么办才好呢,不过还好,还好。」
洁尔维奴把自己的同伴们当成虫子般杀掉,还称呼着他们是空签。
「对了,想到一件好事了。果然还是不杀你好了,你喜欢那个女的吧?」
刹那,尼古拉全身的血液,粘度增加变得像泥一样。
「如果必须有一个上级骑士死的话,还是把那个女的剁碎心情比较爽啊。」
「不要小看圣骑士啊!」
骑士怒吼着,用脚把地上手里的剑踢起来,握回左手。注入全身的力量和精神砍出的一剑,被洁尔维奴用伞柄挡了下来。
「骑士尼古拉的恋情,命名为《牵牛花》。加算定义完成的概念《傀儡》,在变量区间代入值《人参果》。」
宣名魔术先在尼古拉心中引起的是,轩然大波。对于被拉入自己内心的意象(索引)的牺牲者,宣名魔术是不会让他们做出防御或者回避的。这样做之后,本来刚才右手手腕之前的部分就丧失了,再加上血液也流失了很多,就算生气逐渐消失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但是尼古拉意识还是很清晰的,只是视野渐渐被黑影遮盖变得越来越狭小了。
仓本绊被由魔法捕捉到的尼古拉的意识影响,像是要呕吐一样把头贴到地面上。为什么做到这种地步还要继续战斗下去呢,绊不能忍受。
「你是这么为她着想,还真是很过分的女孩啊。……告诉你点好东西吧。女孩子呢,只要被男孩子摁住手脚,就会变得乖乖听话的了。」
俯瞰着世界这本书的绊,看到尼古拉这个「文字」以恋情为中心,依照洁尔维奴的期望不停旋转。人格被改写,被《对象》支配化的骑士自己完全不会察觉到。
「是不是有很多想做的事?那个女的一副清纯的脸,其实一直很想被你搞得乱七八糟,一直在等着呢。不去让她高兴一番的话不是太可怜了吗,你懂了吗?」
但是,把瑞希打成那样的敌人,在超市里碰到的时候觉得还是个普通的人的那个骑士的变化停止了。被情欲染成乌黑的意识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脑里回响着的那个奇迹,所以他拼死抵抗,尼古拉因失落感而像小孩子一般哭了出来。这就是比起神更渴望着艾蕾欧诺露的证明,他紧紧抓住打上罪孽深重的「恋」烙印的神音不放手。
「神啊!为何要如此对我们进行试炼啊!」
尼古拉从疯狂的沼泽中爬了上来,惨叫道。染血公主因为太过吃惊而睁开眼睛,在这一瞬间,确实他的精神力量超越了洁尔维奴。还没有坠入畜生道之前,圣骑士用左手握紧魔剑没有任何犹豫直直地插向自己。——好像要抱紧谁一样,将冰冷的钢剑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但是这个奇迹,对于这个在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被玷污之前选择自我了断的男人,还真是超乎想象地残酷啊。
「你还不能死哦。」
眼睛睁开,看到滴落在地上的鲜血像蛇一样回到痛苦挣扎的他的心脏了的情景,尼古拉的手不断颤抖,全身的力气也像被抽走了。心脏开了个孔流到地上的血液,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又被吸回胸腔重新在身体里循环起来。
「精神可嘉啊,太可爱了。妾身本称作《染血公主》的理由,不知道吗。」
奇特的是,她淡妆的脸颊上通红,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就是这样,尽情玩弄吧,再换上一副手脚。」
脸上带着不由得引起周围共鸣的笑容,魔女轻轻拍拍双手。尼古拉的双肩和大腿从内侧炸开,四肢全部从根部被炸飞。就好像灵魂被削去一分两分一样剧烈的痛楚让他发出悲鸣,像菜青虫般在玻璃地面上蠕动着。和尼古拉的伤口连结的,是由自我构成型概念魔术的魔法术式使铠甲的金属部位变质而做出来的,魔法生物。铠甲伸长变成超过两米的毒虫般毛茸茸的节足,成了他新的手脚。
「好不容易做一次,手臂多长五、六条不是感觉更强吗。」
在连支撑起身体就已经竭尽全力的尼古拉的背后,肩胛骨上一股灼烧的苦闷感袭来。是洁尔维奴陶醉般地眯起眼睛,把同伴的剑全部插入了他的肉里。这五个死去的骑士的遗物在宣名魔术的作用下变成粗粗的桩子一样的魔法生物,在他经过锻炼的筋骨和神经上扎根,开始嘎吱嘎吱地动了起来。变成水塘样的玻璃的地面就像镜子一般,把长着长长的九条在地面乱动的脚,蜘蛛一样怪物的影子,清晰地映了出来。这个被夺走一切的败北者就是如今的上级骑士尼古拉・巴鲁特。最终变成了这样的一个尊严完全被践踏的异形,连自己都不能接受,这个男人只能从被熏黑的眼镜深处,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很痛苦吧,以你这样的姿态,肯定会被讨厌的。……败给妾身之时。为了不再有所瓜葛,心已经堕落成了虫子。」
被怨恨浸透的绊,对于巴别塔中谁都会破灭掉这件事,至少可以感觉到有些公平了。虽然想要这样说给自己听,接受将要落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不过还是失败。少女承受着害怕震惊,以及雨打在身上的寒冷,现在离团将古雷亚姆将她斩首还有一个小时。



神音大系突然失控,到底在哪里发出了魔法,在哪里发生了战斗,武原仁光是想到这些,就担心得心脏都快裂开了。
现在巴别塔作为再演的舞台正在一步步趋于完善。外壁围起来的直径百米的圆形空间的形态,已经固定下来。这整个之前无色透明的玻璃宫殿,现在下层已经完全变成了砖瓦构造。只有依然持续下着的毛毛细雨,还是和仁刚刚登上这长长的阶梯时一样,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不要乱来哟,圣骑士可是很强哦。」
说不定,这个塔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神音乐器。仁在此般复杂的塔内奔跑着,拼命寻找着自己的学生。胸部的伤口湿漉漉的,传来阵阵剧痛,再加上战斗的疼痛让他全身嘎吱作响。不过比起这些,之前让梅洁尔单独走另一边的路这点,所带来的焦躁感,更加让人难受。那个高傲的少女虽然是刻印魔导师中的奇迹,但是她从来没有杀过一个人。对于太天真的梅洁尔来说,无法使用靠破坏力来弥补防御能力低下的圆环大系的战术,想要打倒上级骑士或是《染血公主》都是不可能的。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少女应该很显眼才对,仁这样对自己说着迈开步子。
在他的视野里,一个气喘吁吁一步一步爬着楼梯的身影出现在大约三十米外。对于没有体力保证的小学六年级学生,面对到顶上还有一百五十米左右阶梯的路途,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吧。那边像猫一样「嗯嗯」伸个懒腰,又「咚咚」捶两下大腿的梅洁尔,也注意到了仁。可能是叫出声来太吃力了,少女满脸笑容充满活力地举起右手挥动着。中指、无名指和拇指弯起来,留下食指和小指伸直,那是【没关系】的暗号。
「……笨蛋,做什么呢!」
放下心来又有点沮丧的仁抱起了头,已经看不下去,快到极限了,不过他还是大幅度招手叫她过来。
但是梅洁尔却是双手摆出【不要紧】的手势,向他炫耀着。而且似乎还用魔法避免了被雨淋到,流水般的长发上,粉红色的缎带一摇一摇的,梅洁尔像被大炮射出来一样从地面高高跃起。那是梅洁尔在脚掌和地面间制造出强力的磁场,利用反冲力把身体弹起来。抛物线的顶点在宽广的玻璃舞台上方,而落地的地方也在那里。
「想赛跑吗?」仁叹了口气想着。虽然梅洁尔从来不逃避刻印魔导师的命运这点很不错,可是她到底想让仁担惊受怕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啊——。
突然大气被划破,仁不寒而栗,落雷炸裂的声音引起了神音的暴乱,空中出现了正体不明的紫烟。这是神音大系的观测者——圣骑士——在梅洁尔身旁的表现。
「可恶——!」
仁全力跑动起来,从枪套中拔出霰弹手枪,迅速将红色钢圈的四五口径(0.45英寸=11.43毫米)LC弹装填完毕。
随着破裂声落下的雷击,三秒钟内连续打出两发三法、四发。每一击都是必须要从周围把魔力一一聚集起来的人工闪电,能做到如此高速度连射的手段只有一个——《破灭的化身》(Avatar・Ruin)。虽然人数增加能使得战力增加,然而却是只要受到一点点伤害马上就会变成致命伤的最后手段,这也说明了上面的对手是不得不从一开始就全力攻击的存在。
然后,当仁好不容易挣扎着爬到和玻璃战场相同高度的地方时,他看到的是白色魔刃从手甲中被打下来的团将古雷亚姆・维恩。另一方面,身着红色连衣裙的妖精,对自己将对手的武器夺下感到很满意,解开《破灭的化身》回复到正常状态。但是梅洁尔此时应该用《化身》毫不留情地把雷往对方身上招呼,把对方劈成炭灰才对。
所以久经沙场的骑士并没有放过她松懈的一瞬间,以成年人的步幅迅速缩短距离,一拳打在少女的腹部。就这一下,那个不到处乱动就不行的生机勃勃的梅洁尔,就好像开关被关掉了一样当场蹲了下去。连惨叫都没发出声,两手紧紧捂着肚子,艰难地抬起苍白的脸。不过少女却不敢相信般,呆然盯着刚刚擦了下嘴角的手掌。
浸透神音,是指在身体内部发动神音,将内脏直接破坏的技术。梅洁尔是没有任何防御手段的。那么,现在他来抱着舍身的觉悟,发动魔术消去又如何呢?不行,已经晚了一步,对于已经发生的现象他是消去不了的。
「不许动!在那边不许动!我会开枪的!!」
仁大声叫着,把散弹手枪对准古雷亚姆。本来这把枪的子弹发射后十米就会横向散开,现在三十米左右的距离想打中简直是天方夜谭。即便这样,仁也不得不把枪口对准骑士。为何我还是救不了梅洁尔呢?无法承认现实的愤怒,以及大声叫着“冷静下来”的理性,仁的思维就在这两者之间来来回回地徘徊。「手枪能重成这样吗?」仁握着手枪手心不停冒汗的手,完全控制不住不停颤抖。
头发上系着从寒川同学那里得到的粉红色缎带的梅洁尔,现在正处于激烈的疼痛和苦闷之中,即便如此,她还是露出虚弱的微笑。并不是对着又重新捡起剑要来杀掉自己的骑士,而是对着仁。并且,就好像这里还是六年一班的教室一样,开始用动作做出各种暗号。最开始是【超喜欢】。接着是【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吧】。她正走在令人绝望的生死独木桥之上,还一直把那些好的事、高兴的事传达给仁。因为梅洁尔只做出着这些暗号。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严酷的命运降临在自己的身上,比起没完没了的担惊受怕,今天又像人类一样活了一天这样才是他们的生活。
「梅洁尔!已经够了,快逃吧,梅洁尔!」
少女只是比出轻松的暗号,好像这样做了就能有好事发生一样——。
为何不用魔法攻击呢?那是因为这个修习圆环魔术的天才少接受了这个终结。那又为何不逃跑呢?连站都站不起的话,只能在拿着剑的骑士面前一动不动地坐着。
高傲的刻印魔导师好像已经维持不住坐着的姿势了,上身摇摇晃晃地,右手中指、无名指和拇指弯起来,食指和小指伸直。
——【没关系】。
这是最后的手势了。少女终于向后倒下,那里没有地面,少女就像坏掉的玩具一样向楼梯下面滚下去。五米,十米,梅洁尔丧失力气灵魂脱壳的身体,滚到下面的平台上时终于停了下来。少女一动不动,像人偶一样的红裙子上掉着一只黑色鞋子。血色完全消失的肌肤上,连一丝痛苦的样子,或者是呼吸的样子都没有。没有呼吸就意味着死亡;死了的话,就意味着梅洁尔不会动不动就抱上来,教室里也不会动不动说一些多余的事让他着急。也不会再让他吃一些差劲的料理,也不会隔三差五到他的公寓来放些个人物品。再也不会被那个年龄就有的嗜虐的怪癖个性折腾来折腾去,甚至不会因为她有时候意外地规规矩矩以及强烈的责任感让他感到佩服了。
记忆像是洪水决口一般喷涌而出,如此众多的数量,想起永远失去珍贵的东西时的表情,仁全身的热和水都集中到了眼睛,寒冷地颤抖着。
「梅洁尔!啊啊啊啊啊啊,梅洁——尔!」
空洞地枪声响彻破灭之塔,仁用没有比这再高的,连古雷亚姆脸上的皱纹都能一条一条看清的集中力,捕捉着对手的身影。不过,就算扣动了扳机,子弹也不能直直地飞向目标,每打一次,都被无力感折磨着。好想把武器扔出去,那种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消失的,像要把什么都吞噬的感觉,让胸腔变得沉重而呼吸困难。仁打从心底向着这个世界本不存在的神祈祷着,不过对于真的有神存在的异世界的骑士却一点用都没有。
当仁把一弹仓子弹全部射出的时候,就像接受了贡品十分满足一样,《幻影城》又再次蠢蠢欲动起来。楼梯开始从玻璃变换成砖瓦质地。在《神之门》赌上一切的圣骑士的首领,踏上用天真无邪的少女的命换来的延长的路,开始向顶上攀登。这个铠甲和头都湿透了的修罗,仁连阻止的手段都没有。
被留下来的男人呆然,不过还是想着「已经没有希望了吗?」如此求助着,向楼下害怕地望过去。散乱的黑发铺在红色的裙子上,可能掉下去的时候撞到头了吧,散开的缎带上还有血迹散落。
就像是一具虚幻的蝴蝶的尸体,那鲜艳的鳞片深刻地留在仁的记忆中。少女还是没有再动一下。
仁的身体中好像什么搏动停止了,还没有完全相信眼前的事实。守护眼前的少女这件事让仁感觉到救赎。梅洁尔最后做出的,是【没关系】的手势。仁曾经和绊闲谈时应她要求不得已做过一次这个手势,所以不可能记不起来。我是,需要你的,你活着才是我的救赎,怎么可能会没关系。
「梅洁尔,不还只是个孩子吗……」
把还是个孩子的梅洁尔不断派上战场的就是专属执行官武原仁,他自己。这一切都不可饶恕。不管是杀了少女的圣骑士们,还是将刻印魔导师这种残酷的命运强压到她身上的《协会》,还是只是给予一些伪善的温柔的《公馆》。不过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说着要守护她这种满口大话,却不能兑现的轻薄的他自己。
这就是绝望吗,自己清楚地认识到武原仁还是死了的好。从这个楼梯走开三步,就能坠落下百米深渊,现在立刻可以这么做。不,只消把梅洁尔施加在他胸口的伤上的,防止生命力减弱的魔法消除掉就行了。但是,胸口寄宿着的那种温和,像婴儿的手一样温暖无邪的感触,就这样烧掉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两人的关系,不论是兄妹,还是父女都是说不上的。一面说着小孩子小孩子,一面又没有把娇小的魔女当小孩子看待,比起保护她,更多的是让她不断战斗。半途而废之后留下的胸中的空白中,涌入泥土气味般淡淡的感伤。这样一来,仁就想把刚刚要以死殉情的自己痛殴一顿。
不论失去了什么,都只能再向前走了。
尽管如此,仁还是像要从全部噩梦中醒来一样闭上眼睛。醒来的话,一定会有他的学生俯视着他,对他说「太好了呢,全部都是梦哦」。这是他最后一次,痛苦并且依依不舍地对自己说。睁开发烫的眼睑,现实中还是少女趴着倒在阶梯下,濡湿的红色裙子上渐渐被血迹染黑,依旧一动不动。
果然如同魔法使们所厌恶着的一样,这个世界是地狱吗。
还是很难和想站着不动的脆弱诀别,尽管如此,仁告别心中的寒意,上了一级阶梯。这是梅洁尔决定做的事,就一定要完成它。傍晚的时候,艾蕾欧诺露曾预言有消去能力的人不会再往前走。所以,一定要打破这个预言。两级,三级,仁拖着无法停止颤抖的身体继续走着。雨还在下,绊还等人去救。洁尔维奴一旦用完她就会杀掉她,再加上圣骑士们也不是省油的灯。五级,六级,到了这种地步,支持他继续攀登的,是他想要夺回绊的男人的意志。「失去了梅洁尔而痛苦着,于是就将感情全部转移到绊身上吗」,说不上是罪恶感和自虐的声音责备着自己。全身的毛孔像是都在喷出鲜血一般,不过,说到底还是得继续上这个楼梯。
重要的事物永远消失了,不过已经知道不可能有奇迹发生的仁,还是选择前进。
——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在大雨中,仓本绊额头贴到地面上一动不动,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好想回去啊。不过,感到自己死了才能和已经干下的那些愚蠢的事两清,被害者的意识也就抛到脑后去了。非常喜欢老师的鸦木梅洁尔,气血全无的脸则是沐浴在雨水之中,就像悔恨得泪流不止一样。即便如此,武原仁还是带着越来越憔悴的表情,瞳孔里映射出的不是愤怒也不是恸哭,而是一副如糟践自己般强制使生命力活化起来的样子,继续爬着阶梯。
「我是没有值得你们如此的价值的,奇迹什么的也无法唤醒,所以不用那么拼命也可以,不要再上来了!」
离被斩首的预定时间,还有几十分钟吧。绊自己用魔法观测到的,本来就是不会变动的未来,不过因为他的存在还是无法断然放弃希望。
敏感地察觉到了绊的逃避,《幻影城》把观测的焦点移动了一下。即使这样,仁的脚步声中透露出的除了战斗还是战斗。被奇迹紧紧拴住的少女的精神深处,像是觉醒了什么一般。

艾蕾欧诺露・娜绀的魔剑把从上往下打过来的一根黑色的脚,干净利落地斩断,那个从人类的身体上长出了九条巨大蜘蛛般的节足的怪物发出了悲鸣。听到这声叫声,铠甲少女倒吸一口气。
一直观测着巴别塔内的悲剧的绊,在看到的一瞬间就理解了。虽然空虚阴沉的瞳孔和微微张着的嘴唇让他的品性一落千丈,不过这只因为脚长短不一身体很难保持稳定的怪物,就是三十分钟前还一直和她一起的尼古拉悲惨落魄的样子。
「怎么会……」
长着的骑士的躯体的大蜘蛛没有看漏她漏出的一瞬空隙。怪物两条用比一人还长的后肢直立着,出乎意料高速地向艾蕾欧诺露猛冲过来,从接近铠甲少女两倍身高的高度,用剩下的六根足如暴雨般攻击下来。第一根足切断了几根滚倒躲过攻击的艾蕾欧诺露的亚麻色头发,第二根足也掠过了铠甲,然后连同身体一起挥舞的四根足从左侧打中少女的身体,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音的同时溅出火花。接着,如汽车事故般,少女骑士飞出了几米远。
《光背》的防御被一击击破的少女花容失色,不过神意的骑士还是再度张开防御魔术,并没有在意束好的金发披散开来,把魔剑当成拐杖撑着站了起来。就连追溯着世界这本书的「文字」的绊,也快要窥探不到像轿子一样被蜘蛛的节足挑起来的尼古拉的内心活动了。他已经被扭曲到了不能凭着自己意志活动的状态。
「真是不像话呢。」
从舞台的一侧,打着油纸伞的魔女如此嘲笑着骑士们。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着,艾蕾欧诺露全身冰冷,发出低沉的声音。
「就是你把他弄成这样的?」
「他拜托妾身说,想要变强所以把他改造一下吧,没办法才帮他弄的,很帅吧。」
「胡说!你在愚弄比谁都更忠实于神的优秀骑士们吗?」
少女大声疾呼,然而洁尔维奴用长袖掩着脸笑她。
「为什么不能坦率点呢?这里不是地狱么,没有比这里更堕落的地方了。」
愉快地以杀人为乐的魔女贴近长着黑蜘蛛的脚的尼古拉。被当做花瓶一样,在心脏被贯穿的伤痕处生长出了紫阳花的男子,嘴巴微微张开不停地呻吟着。
「明明没人拜托你们,就擅自举行呼唤神的祭典,再享受一些吧。你们不也是不认可现在这个世界,而为所欲为地将其改变吗?」
在战场上的瘴气之中,少女骑士化身为透明的鬼神。让魔弹在不可饶恕的魔女的眼球位置爆炸——本应是如此的。
一个影子飘过,承受了这让宣名魔导师拉古兰茨一击毙命的破坏力的却是面目全非的尼古拉・巴鲁特。少女被对方的反应速度和预想之外的行动一惊之下,那岂止长矛简直就是建筑用重型机械臂粗细的节足,以像是要削减迟钝的神经一般的紧迫的节奏打了过来。每秒两发的间隔,连风都要被压碎的每一击都包含着连阻止了对物步枪子弹和M9A1手枪子弹的艾蕾欧诺露的《光背》都能突破的威力。
「尼古拉!快点回答我,尼古拉!」
在不论是防御还是调整呼吸都无法做到的猛攻之下,艾蕾欧诺露最终无法忍耐只得拉开距离。
这时,从攻击的暴风中漏出几声苦闷的声音。这个声音既不是艾蕾欧诺露,也不是洁尔维奴发出来的。
——嘘咻咻咻咻咻咻咻
这划过暴风的声音,使得黑水晶的舞台上时间的流动停止了一般。身上被装上魔法生物的尼古拉・巴鲁特收拢嘴唇吹着口哨。
——嘘咻咻咻咻咻嘘咻
就算是观测「文字」的绊,也无法解开可以将对象完全支配的宣名魔术。尼古拉理性完全被冻结,但是现在他一如打破了一次咒缚,紧紧地抓住刻印在胸中的爱的神音。没有可以演奏的乐器就用口哨来吹,不管失败了几次,他都不会放弃将手伸向那遥远的奇迹。
在黑水晶的冰面上,像是在举行冰上竞技之类的活动一样,大毒虫的脚划出许许多多的划痕。不过如机械般的魔法生物却一点没在意什么尼古拉那充满灵魂的口哨声,还在蠢动着。铠甲少女不断拿魔剑斩击寄生生物使其无力化。
——呼噫噫噫,嘘噫噫噫。
绊看到被夺去一切的尼古拉的战斗,已经分不清楚善恶了。心中郁积的怨恨的话语临到眼前却悲惨地无法说出口。尽管憎恨着害了自己重要的人们的仇人,尽管再过不久就会死亡,她还是无法把眼睛从眼前的死斗上挪开。那时为了买梅洁尔的生日礼物而去到的那个超市里,说着「我想拯救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的尼古拉,就是这样的人物。
口哨的音色最终还是传达出了奇迹。瞬间,战场上的女性每个人胸中都有「恋」扩散着。这就是扰乱了《神之门》的合唱,烙印着骑士尼古拉的恋情的那个罪恶深重的神音。在那个魔法刻出的想象之中,正在歌唱的艾蕾欧诺露那深绿色的眼瞳看向这边。十分痛苦地,就算失去了一切依然只想着要保护她,只要她还活着,自己可以什么都不要,神音传达的就是这样的想法。
洁尔维奴皱起眉头与骑士们拉开距离。
「……啊啊,不要啊,不要啊。这种东西我算应付不过来啊。」
绊的胸中映出如晴朗天空般清爽的颜色,在开裂的眼镜下面,尼古拉泪流滂沱。以恋情为《对象》施加了咒缚的宣名魔术被解开了,尼古拉有夺回了自己的意识。这是一个偶然发生的奇迹吗,还是由于这个男人的感情,将想要得到回报的恋情变成了无私奉献的爱,使得对象定义无效化了呢。绊甚至连远处透明而无法捕捉的艾蕾欧诺露的感情都如一阵风从胸中穿过。
「艾蕾欧诺露,给我最后一击吧。」
尼古拉吐着血向共有了恋情的铠甲少女请求着。黑蜘蛛的脚不顾男人的决心还在杀向艾蕾欧诺露。她一边挡开攻击,一边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我一直以为将会与你在同一天被神从战场上招还而去。」
但是,在银边眼镜下,尼古拉的微笑还是未有消失。心里很清楚。如桩子般粗细的节足,除了四肢之外还有其他五条连接在身上。全身都被寄生生物的根覆盖,这种状态下,如果杀掉这些蜘蛛脚,剩下的就只有和千疮百孔的海绵没啥两样的尸体了,不可能得救的。
被神宠爱着的歌姬不管是理性还是感情都在否定这个选择。不过,不回应尼古拉的话,她感觉会失去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少女此时直视神的意志。
「来吧,让我再听听你的歌声吧。就算是去天国,我也绝对不会忘记的——」
接着,周围一片死寂。
艾蕾欧诺露把剑插在黑水晶地面上,从剑柄中解放出装在里面的神音乐器《无言的神音》——由于超高精度的神音使得周边的环境变成无声,这是大魔术之前的准备魔法。
身上还淋着雨,少女传向天空的空明澄澈的声音发生共鸣。与脸上浮现出安心的笑容的尼古拉表现不符,黑色的节足还在不停袭击着艾蕾欧诺露。
如雪般飞舞飘落的光芒,像是要将这个世界所有的愤怒和不幸全部净化一般,神之声缓缓响起。头上出现的是数以百计的群星似的,和少女的头发相同的金黄色结晶。
要找出世界的索引,所需的只有正确的发音,感情是没有必要的,其实大概连祈祷也没有必要。但是即便如此,神音魔导师们还是禁不住会祈祷,禁不住会流泪,那种语言无法表达的感情,也禁不住会用这种声音抒发出来。
艾蕾欧诺露・娜绀在这里,和尼古拉一起走着,那个自己连恋情都传达给她的少女就在这里。
歌唱着战场上的快乐,铠甲少女双臂像要拥抱般大大张开。占据了尼古拉四肢的黑蜘蛛后面的两根节足直立起来,用其余的六根节足对准连剑都没拿的少女一并打了下去。黄金的星星,如每一颗都有自己的意志一般拖出长长的轨迹飞翔起来,结成以空间六点为顶点的无敌的盾牌防住了这波攻击。在上空其他的结晶化成枪雨冲向尼古拉,从背后蹂躏和他连在一起的魔法生物。
「啊啊,我的胸中的,那个旋律,现在也,现在也能听得见,艾蕾欧诺露……」
从尼古拉睁开的眼睛里撒出幸福的泪水。一直以来,他遇见的,守护着的,对他慈爱有加的少女的歌声从一如既往。现如今,这个最为信赖的骑士的眼睛里,仍然是接受一切,因神意而透明的。所以,他所希望的是不可能会错的。
双拳紧握横膈不断震动着的歌姬终于进入了最后的高潮,让周围刺眼的光芒乱舞起来。星星飞流过来,在这甚至可以将尼古拉的身体击碎的冲击下,紫阳花的花瓣散落,随风飞舞。星贯穿地面,又弹起来再一次从下方攻击过来。蜘蛛黑色的节足就这样,像小孩子调皮扯掉昆虫的脚一样,从根部被撕开。
铠甲少女没有斩断对无法永远继续下去的旋律的不舍,把拳头向下打去。这个时候,就是永别了。
黑水晶的地面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奇怪声音。可以看出这个舞台再也撑不下去了,开始摇晃起来。搭载着很快就会四分五裂的尼古拉的舞台,现在已经维持不了原本的形态逐渐崩坏。连塔的外壁都有强烈震动残留的余波发出的悲鸣声。攻击如雪崩一般在突破了地球引力的地面上砸出许多个大窟窿,地面上终于出现了裂痕。在这搅拌着全身鲜血般地面的轰鸣之中,艾蕾欧诺露的耳朵确实听到了横倒在地上的尼古拉的声音。
「我,从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就一直憧憬着你了。好想一直呆在你身边。」
听了这句话后,纯洁的少女全身麻痹一动不动。
「我,喜欢你。」
身体四分五裂,内脏都跑出来的男人的告白是如此清爽,表露出自己的灵魂。然后,好像从一切束缚中解脱出来一样,透过沾上血迹的眼镜片,他温柔的笑了。
「尼古拉!不要走!」
从铠甲少女的眼睛里,终于流下了一滴眼泪。少女没有选择拔出插在地上的剑,而是想要紧紧抱住濒死的他——。
紧接着,黑水晶的舞台最后裂成两半,尼古拉・巴鲁特也和这散发漆黑光彩的碎片的瀑布一起向破灭的塔底坠落。



仓本绊由于维持再演魔术,而被迫《观测》着巴别塔内部地狱的意识终于回到了体内。全身失去的五感如潮水般袭来,这种体验让这个再演魔女如痴如醉。在如同将光固定住了一般的玻璃王国里,太阳以及其他的光源为其赋予了种种色彩。光线交织在一起千变万化的疯狂景象,如同渗入神经中一样美丽。
被奇迹玩弄,与奇迹一并消逝了的魔导师们的身影静静地堆积在了绊的心中,脑海里深深刻印着那些骑士们的临终景象。因此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在雨中再度站起。只要想到梅洁尔和瑞希,她就心如刀绞一般的难受。对于被魔法宣告死亡的绊来说,距离自己的生命的终点仅剩下40多分钟。但是不管正确也好错误也罢,此刻她仍然还活着。坠落的尼古拉临终时的脸给了她一些勇气。
「爸爸,抱歉呢。现在就去救你哦。」
那串脚步声现在还在耳边回响,那是说过「一生手都无法触碰到奇迹」的武原仁在用他的双脚在攀登着长长的阶梯的声音。为什么呢,胸口好像被紧紧揪住,好像要站不住了一般,不明白理由的眼泪如决堤一般滚滚落下。
一瞬间脑中闪过了想跟在那个人身后的想法,要是能用魔法将痛苦的事情全部抹去,以全新的关系邂逅的话就好了。
「我真的很没用呢。真是丢脸啊。」
为了向父亲做最后的报答,绊开启了改变命运的魔法。带着飞散或者被消灭掉也无所谓的觉悟将意识飞进名为世界的这本书中,再演大系的新手魔法师在其中搜寻着《仓本绊》这几个字。她要将过去什么也没能做到的自己《再演》,通过魔法将过去修改。包括绊自身、包括慈雄,还有那三只短剑刺进他胸口的那个场所。她在庞大的经系纬系中(时间空间中)检索着这些记载。
她并不知道,她的这种无知和轻率所带来的最坏的结果会让她大吃一惊。
沉浸在情报的海洋中,她拼命的将感觉向幻影城所指示的经纬交叉点上集中。
绊和父亲还有短剑,三者具备的场所——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中的街道。握着细剑,容貌酷似父亲的年轻男子正靠在电线杆旁喘着粗气。剑上沾满鲜血,头戴灰色头巾的男人以环抱着的姿势倒在了身边的垃圾箱上,大概是一命呜呼了。因为恐惧牙齿打架的绊只能呆然的凝视着这幅毫无记忆的光景。当她试图寻找自己的身影之时,幻影城便将她的视点移到了被毛被包裹着的婴儿面前。那是个被丢在道路角落里的,还没有长牙齿的乳儿。绊刚刚出生,持剑的是年轻的父亲——那么死了的人是谁?那把《短剑》,青铜制的裁纸刀不知为什么也用同样的毛被裹着。
——怎么回事啊?
见到预料之外的事情让她的心悸动不已。绊试着用发热混乱的大脑去回忆自己记忆中的仓本慈雄。父亲如同确认什么的状况一样,每隔数日回到两人住着的公寓中,吃过饭后就马上把自己关在工房里。世界在这里为避免魔法消去的侵蚀而跳跃快进,以令人喘不过气来的速度将绊的身影从慈雄的生活中除去。
——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把《短剑》再次与父亲交错,则是他将这把刀子放进了一个不认识的独宅的邮箱里时。一个年纪上看已经成家了的男性在看了之后便将它带到了他的工作场所,那是她有印象的建筑物,魔导师公馆。
这就好像全部事件的背后都有着仓本慈雄一样。绊的全身如同被寒风吹透一般开始浑身冷颤。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之间的父女关系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她害怕着信任的基础崩溃,而没有去确认。
最后洁儿维奴出现了,时间是一年多以前的一个冬天。
「魔法这种东西也很不方便呢。」
灰色的海风吹过长长黑发,身披外套、一身和服的魔女自言自语道。绊的父亲来到了她身旁,两个人在海滩边欣赏着早晨的大海。
「宣名大系不将什么化为《对象》就无法完成魔法。我们不像神音的家伙一样能随意释放魔法,不牺牲掉《对象》化的东西是不行的呢。」
绊在心里大叫着快逃。会被那个人刺杀的。可是,父亲非但没有察觉,还同情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么随心所欲改变世界的时候,回头一看,发现除了没用的东西外什么都没有留下来。不付出,也就没有回报.」
「所以,你喜欢这个《地狱》吗?」
洁尔维奴回头看向父亲,展现了花一样的笑脸,就像在那个车站站台绊曾经看过的一样。
「怎么可能会喜欢。不过,妾身的世界似乎也曾有过呢。这个叫做《海》的东西。」
正如声音反而突现寂静一样,涛声加剧了孤独感。海浪冲洗着远处的岩石。
「真痛快呢。要是这个《海》在妾身的世界也有的话。」
然后魔女就如理所当然似的说道。
「你养育的再演大系的女孩,用完了就杀掉吧。难得的再演要是之后前功尽弃了的话可一点也不有趣。」
「……啊啊。」
绊唯一的家人额头出现了苦恼的皱纹,传达了同意的声音。
好像脚边的梯子被抽走了一样,绊感到自己跌入了奈落的深渊。不知是该笑好还是该哭好,就像连感情本身都被吹飞了一样,绊都不知道该作出什么样的表情好了。时间干枯成了沙色,她感到自己孤身一人。
然后是父亲被刺的黄昏的车站,洁尔维奴与仓本慈雄最后的亲吻。不过都来到这步了,绊还是用她使用的魔法,拉住了家人的后背。然而奇迹却溜走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父亲用手绕过了曾经一同看过海的恶女,温柔地抱住了她。青铜的《短剑》又再刺穿了家人的胸膛。
绊跪倒在积满了水的地板上,流着眼泪,完全丧失了自我。她盯着自己什么都没能抓住的手指。脑袋里明白,自己的失败并非故意的。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只是一个人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影子。不过,她确实有着恨意。
既不知道家人到底在想什么,也没有被告知事实。父亲被杀的悲痛,又想救回默认了舍弃女儿的人。被骗、被利用,被强制观看了厮杀的场面,来救她的瑞希、梅洁尔遭到了那样的事情。然后现在,一边看着自己心里的黑暗一边等死。名为仓本绊的魔法电池是多么可怜啊。
是不是用魔法让自己不曾存在于世上才是最好的手段呢,当绊碰触到自我否定的借口时,发现了。用奇迹之力强行改变世界的自己,不正是跟那个洁尔维奴一样吗。自我厌恶感让她感到想吐。不,明明有着力量,却连家人都救不了的绊,根本连那个魔女都不如。无可救药的心流出了脓水,绊难受得受不了。
「爸爸。我本以为能使用魔法是一件很好的事。」
愤怒,罪恶感,自我怜悯,以及隔岸观火地指责着自己的愚蠢的冷静思考在脑袋里混杂着,麻痹着大脑。绊不断向梅洁尔和瑞希道歉。
感觉就像明明活着,肉体却开始腐烂一样,一点也使不上力气,只有痛苦与难受的触感充满着身体。明明一切都结束了,绊甚至奇怪为什么自己还在呼吸。堆满尸体的塔里,绊一边被雨水击打、夺走热量,一边在想着,现在这里就是地狱吧。



同一时刻,送出仁他们进行第一次攻击的魔导师公馆的会议室里,十崎京香仍在等待着。第二次攻击的战斗力的召集已经基本完成了。作为第二次攻击的队长而被叫回来的专属执行官,八咬诚志郎无意义地敞开着白色礼服的胸板。
「幻影城的《门》消失了、吗。……真是的,干等着真是痛苦啊。」
虽然外表完全暴露了他的愚蠢,不过仍然十分可靠的这个男人,是否该用在第一次攻击上,京香到现在还在不停地质问自己。根据从《协会》送来的情报得知,三千年前的巴别塔里,十二名圣骑士与侵入者四人发生了战斗。除去元凶《染血公主》,能够参加再演的侵入者的上限就是一开始的三个人。
「《钥匙》若是在手上的话,起码还能有些别的策略。」
神人遗物的照片即使被间接消去也能靠魔法自力回复,因此是允许恶鬼阅览的。京香拿起了其中一枚。《钥匙》——十年前,用邮寄送到了公馆管理官的自宅的这个裁纸刀型的遗物,正是事件真正的开始。
「就在刚才,终于从《协会》那边得到回答了。这次的《巴别塔》的再演,本来是《协会》为了利用幻影城而制定的计划。杀死了六名魔导师同事,夺取了《钥匙》的洁尔维奴本来也是从事着这个研究。若再演是被熟知遗物的操作方法的原研究者操纵着的话,要救出仓本绊是非常困难的吧。」
不过,作为同事与仁有过长时间交往的八咬诚志郎的感觉,与已经开始考虑事后整理的京香并不一样。
「《沉默》并非是最强的专属执行官。也不是打倒最多的魔法使的专属执行官。既没有奇迹的力量,身体能力也没有超出常识之外。魔法消去也并非是无敌的。」
「正是如此。所以不知不觉在等待的时候就害怕得不得了。」
京香将纸杯里的咖啡连同紧张一同咽了下去。
不过八咬眼瞳里闪过深邃的黑暗,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即使如此,真正让魔法使们陷入绝望的,以及公馆的恐怖的象征,都是《沉默》。」



失去梅洁尔的噩梦,武原仁即使死也不希望其成为现实。然而他还是将内心肆虐的愤怒压抑住,抬起筋疲力竭的脚,登上了楼梯。塔的中央空洞里已经连生命的气息没有了。悠长的阶梯终点,最后的舞台上,是一座用宝石和像玻璃一样透明的黄金建造而成的壮丽的大圣堂。不知从哪里落下的银色之雨沿着装饰过剩的柱子形成小小的瀑布落下来,就像是插满羽毛的王冠一样,奏响着水琴的音色。在这里,一切东西都散发着磷光,连影子都看不见。这里是名副其实的神之门,将精致与庄严同时发挥到了极限,正是天上的庭院。
在胸膛里描绘着圆环的最后的魔法,变成了心中不可取代之物,让仁无比心痛。仁用手擦去脖子上的汗水。与位于现在的伊拉克的真正的《神之门》相比,只有这个雨水是这次的再演擅自添加的。
在父亲与骑士互相拼杀的雨夜中颤抖的绊,现在也正在浑身湿透地发着抖吧。还有,梅洁尔那在战斗中耗尽力气的小小的身体,现在也在黑暗的深渊中等待着他的怀抱。
「让你等久了。一步一步走上来,到这里真是相当长的路呢。」
神因大系魔导师,团将古雷亚姆•维恩。仁终于追上了这个将梅洁尔毫不留情地打倒的男人。
「过去在《神之门》里也跟现在一样。活到最后的舞台上的,是一开始侵入的魔法使,还有追着他的一名骑士,以及趁着乱战的空隙潜入的家伙。」
被打湿的头发贴着额头,骑士既没有逃跑也没有嘲笑他。拔出的刃像是在诉说着,剑能说明一切。
「第三人居然是你啊。靠着魔法才苟且残喘的半死不活。」
宣名大系魔导师,《染血公主》洁尔维奴•罗素。绯红色的女人,只有她一人撑着伞。
「我是不可能会输的吧。我会活下来,然后为了“她”而哭到死为止。」
此时,塔本身的结构发出了「嗙。」的声音。像是在催促战斗快点开始一样,从楼下吹起了猛烈的风。
「那么,最后一幕,开始吧。」
染血公主扔出的蛇目之伞像大朵的鲜花飞舞散落一样,被吸入了天空。终于置身与雨水之下的她,从涂漆的刀鞘中拔出了日本刀。光是拔出来,金属便发出了华美的金属光泽,光芒摇邑晃眼,一看便知道是不同寻常的名刀。
(插图278)

因浮游感而踌躇的他们,头上巴别塔的天窗打开了。上升气流通过巨大的笛子口,蜕变成了优美的旋律。舞台中,像萤火虫一样小的火焰,自律型魔术乐器开始到处游荡。数万个小天使聚集起来,在风道中组成了三个圆环。通往天际的气流像是围绕着三重的太阳公转一样,最后进化成了和声的万花筒。以前,《协会》的调整官贝尔利基对仁说过,「能量守恒、熵定理什么的,不过是不曾拥有之人的牢骚而已」。对物理法则不屑一顾,将之称为幻想都难以表达,这就是被奇迹眷顾之人的世界。
古雷亚姆感慨地抬头仰望幻影城内部广阔的虚假天空。
「与贵卿第一次相遇,也是在这样的雨中啊。」
在舞台虚伪的华丽之下,只有将温度从人的血液中慢慢夺去的冰冷的雨水才是真实的。不,像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到现在才理解,武原仁对自己的愚蠢咬牙切齿。向着继续降下冰冷的雨的虚假的天空,仁温柔地说道:
「不,并没有下雨哦。恶梦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不适合当专属执行官的仁,对胸腔里的那份炽热道别并且道谢了。
「你在说什么蠢话呢?」
洁尔维奴感到莫名其妙,可是下一瞬间就像被抛到了被舞台排除在外的现实中一样,失去了表情。轻轻的电子警报声发出了哔哔的响声,宣告了仁的觉醒。
「没看见吗?并没有下雨。」
——然后,世界惨叫着燃烧起来。

身处混乱之塔的全部魔法使,被从世界的尽头吹来的爆炎包围了。以唯一的恶鬼为中心,幻影城的再演魔术开始打转。塔里全部区域中,组合成精密构造的魔法像雪崩一样开始崩溃。奇迹越是强大,从这个世界抽出、剥去、消散的能量便越是猛烈地燃烧着魔炎。明显连武原仁知觉以外的地方也沉入了猛烈的火海。因为魔法消去是将异世界抽出的力量,只要适当地瞄准要害的话,即使是巨大的魔术也无法避免被推翻。在负面的连锁中,崩坏的规模越变越大,被火海覆盖的奇迹渐渐陷入了机能不全。
神人的遗产幻影城因恐怖而开始剧烈地摇晃。受到从内部灼烧的痛苦煎熬,被破坏的再演魔术化为了飞舞的火粉。
仅在数秒之前还是天使飞舞的奇迹的神殿已经死去了。地板、立柱已经不再渗出淡淡的光芒了。一些不靠魔法就连自身的构造都维持不住的装饰马上跌落到地面,化为残骸。
这个世界是奇迹的尽头。——魔法使的《地狱》。对于罪业深重的超人们来说,炎之魔人正是将奇迹的翅膀烧毁、将他们击落到现实中的失望的象征。若是输给强大的魔导师,魔法使会承认是自己的不成熟导致的失败。可是,面对在这个秩序规整的世界里随处可见、仅仅是拥有消去能力的男人的话,就是另一回事了。魔法使们面对从四肢喷射着爆炎之粉、就像随时会爆炸的仁,绝望地看见了六十亿恶鬼的缩影。
「…………恶鬼!」
对洁尔维奴的怒吼有产生反应的瞬间,仁便被后方无法完全消去的冲击吹飞了。在玻璃的碎片散的到处都是的地板上滚了将近一米,才终于站起来。染血公主在他的视野外的装饰用宣名魔术爆破了。发现古雷亚姆并没有砍过来,魔人慌忙向看不见的虚空中伸出了手。笔直飞行的两发概念魔弹,在仁感知到由于魔术使得气流产生了微妙的变化的瞬间,全部燃烧起来。
魔法使们为了让被魔法消去而中断的再演魔术再一次控制历史,开始集中火力打倒作为混杂物的仁。
恶鬼为了看清魔术的发动而停止了消去,炎之风暴也中断了。
在仁的胸膛里维系性命的奇迹已经永远地消失了。可是,冰冷的雨水也再也没有降下。



切开厚重的云层,幻影城的天空升起了太阳。像玻璃一样的光束在绊面前的阴天上点亮了彩虹。
本以为已经跌落到了不幸的谷底,再也爬不出来了,可是不知为何,身体热了起来。本以为失去了一切了,可是光是天空放晴,就感觉像被扇了一耳光、被摇醒了一样。
——这就是,魔法哦。
还是小学生的某个夜晚,第一次听见这句话时的回忆清清楚楚地浮现在脑海里。绊在晚饭时拼命追问「为什么我们家没有妈妈?」,父亲用铅笔给她画了一张肖像画。那是一张非常温柔的画,绊感到非常高兴。那一夜,她生来第一次听见父亲吹起了挂在脖子上的从不离身的乐器。又温暖有有点痛苦、不可思议的感情充满了心里,绊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跟肖像画里一模一样的女性对她笑起来的画面一下子涌入了心里,绊哭了出来。
「这就是,魔法哦。」
发现绊哭了的父亲紧紧地将她抱住,这么说道。绊也认为那是《魔法》。父亲对她不可能没有爱。即使没有看着她,即使有一天将要抛弃她,仓本慈雄也是她的父亲。不管奇迹给她摆明了多少事实,对家人的感情绝对是真的。比起魔法,绊宁可笨一点,选择了回忆。
绊将因湿透而粘在身上的制服脱了下来。冰冷的雨停了。泪之雨的正体,绊已经明白了。跟魔法刚刚觉醒时将差点被车碾到的猫救下的《无色之手》一样,是为了提高再演魔术的历史剧的精度所使用的道具。而让那虚假的雨落下的,正是再演大系的绊自己。
并非命运使得雨击打在人身上。
同样,并非因为奇迹才使得她们受到如此折磨。



发动魔法消去的瞬间,仁的视野中,在神话的庭院雕刻的精巧的装饰,变成了带着浓浓影子的昏暗轮廓。由于无法感知魔法光,失去了大部分光源的天顶舞台看起来就像一片废墟。
洁尔维奴绑住裙摆用刀劈了过来,被仁退了半步躲开了。此时他产生了某种说不出的不协调感,停止了魔法消去,确认状况。无音魔术——发动的神音在到达恶鬼之前消失、不让恶鬼听见,这是圣灵剑的高等技法。圣骑士古雷亚姆以缠着紫色的圣灵炎的剑尖为起点,悬浮在空中的光之剑包围了仁。神音魔术《二十六圣》是同时诱导二十六只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飞行的魔法生物的魔术。若是打算用视野来驱动魔法消去,毫无疑问会从死角被七、八把剑刺中。
「……要上了哦《沉默》——真正得恶鬼啊」
「试试看吧。才这点程度,就想超越人类吗?」
仁将黑刀换到左手,右手拔出了散弹手枪。古雷亚姆以裂帛之势滑动钥匙发动神音,光条的乱舞开始了。仁刚一回头就用黑刀将第一发光剑弹飞了。然后发动了魔法消去——闭上了眼睛,将全部神经集中在了听觉。
恶鬼虽然手腕受到了冲击,不过没有受到追击。高速划破空气的声音被仁的听觉捕捉到,魔法被破坏,这个状态下是无法操纵《二十六圣》的。消去最害怕的,反而是离自然秩序最远的,制御这个世界本来不存在的《魔法》的制御魔术。
仁睁开眼睛的同时,用左手的黑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了古雷亚姆的喉咙。
「切!」
身披铠甲的骑士像被撞开一样向后退去。仁没有浪费这次牵制制造的一次呼吸的时间的空白,重整体势后身体旋转了一圈。被圣骑士集中在了自己可以确认的位置,即进行肉搏战的仁的后方的二十六把光剑,被仁一次用消去烧光了。
而再次准备发动攻击的圣骑士屏住了呼吸。因为此时仁用右手的飞行道具、散弹手枪的枪口瞄准着古雷亚姆的头部。
——防御魔术的中心,《光背》已经被点燃了。
圣骑士团将的头没有变得像石榴一样裂开,还是多亏了关键时刻露出獠牙的洁尔维奴的背叛。
「武原仁、骑士古雷亚姆,命名为《稻草人》。加算到定义完成的概念《绯牡丹》……」
可是,本来打算将碍事的家伙一起葬送的宣名魔术,却简单地因为失去对象而无效化了。仁的魔法消去是意料之中的吧。可是看见了古雷亚姆的对抗策略,染血公主好像谜底揭开了似的,拍着膝盖笑道:
「把《影之化身》与自己重合起来吗,啊哈哈,有这一手啊。」
宣名魔术是心里的印象与《对象》正确地重合才能开始发挥效果。本来打算以骑士为对象,可是却只捕捉到了魔法的《影子》,咒缚是无法成立的。是让《影子》站在前面还是让《自己》站出来,边听宣名边决定,就跟后出的猜拳一样。没有输的理由。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狡猾了吧。」
「打算笑到什么时候!你们给我好好想想你们所做的事情。看我把你们打爬在地上,让你们再也不会妄想自己能抓住什么!」
仁焦躁地怒吼出来。他也是无法老老实实地服从现实的年轻人。
「真磨叽呢。」
《染血公主》一边嘲笑着他一边将瓦砾变成了火药。仁用视线使得点火魔术崩坏,阻止了爆破。古雷亚姆也匆忙向着切断了魔法消去的仁发出了消去中绝对不会打出的魔法。仁确认了他全部发动完之后,才瞄准弱点破坏了魔法。这就是能够停止消去发动的恶鬼、只有仁才能使用的战术。
仁用拳头将奇迹击落、用视线将其烧毁,心里非常想去见应该就近在咫尺的绊。应该还在进行《观测》吧,仁向被拐走的女孩说道:
「小绊现在在做什么?还在发抖吗?我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也还是到了这里了哦。」
累得筋疲力竭,想要得到治疗时,不知为何绊的脸自然地浮现在眼前。那个想要带回回十崎家的温暖的化身,一回首,却发现已经失去太多东西了。
——对不起。
绊软弱的声音在脑袋里响起。得知她的平安,仁那无可挽回的后悔稍微得到了一点安慰。即便如此,能爬上这里实在太好了。
——要是我没有使用魔法的话,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用不着责备自己。大家都想要被绊拯救呢。」
《染血公主》虽然听不见绊的声音,却嘲笑起向着看不见的少女说话的仁。仁将古雷亚姆的神音用拳头烧掉,切断消去后,她的声音又震响了头盖骨。
——明明全都看见了,可是我却阻止不了!
「我也是,没能救下梅洁尔。当失去了无可取代的东西时,心里会如此的后悔。就像是突然被刀刺中了一样,总是无法逃脱不合理的事情。」
不只是专属执行官,连冒牌教师也失格了。仁自己活生生的教训对于十七岁的女孩子来说太过残酷了,大概有些地方并不妥当吧。
「可是呢,小绊。即使很难看,当我们被刺中的时候,还是会拼命摆动双手的哦。即使痛得要死,也要迈出脚步,想用手抓住什么。即使失去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也是如此。」
失去了梅洁尔,胸膛里就像心脏和肺都不见了一样空荡荡的,可是他还活着,向前迈着脚步。还能用脚将就要变成炸药的石头踢向古雷亚姆,用黑刀挡下洁尔维奴的日本刀。
「即使如此,我还是登上了这座塔哦。小绊的话,想要去那里?」
习惯了当冒牌教师,这说教还真是过分啊,仁被暴风吹飞后一边站起来一边自嘲着。
「还有必要去哪里吗?这里现在将要从《地狱》变成《约束之地》,你们将会得到救赎。」
铠甲上到处都是凹陷、伤痕的艾蕾欧诺露•娜绀登上决战的舞台,发出了质问。金黄色头发的少女的杀气正在接近,仁即使大脑眩晕、脚步摇晃,从肺里挤出的答案却毫不动摇。
「开什么玩笑!这里没有神所以是地狱,这么认为的只有魔法使而已。在这里生活,在这里交朋友,做好了在这里死去的觉悟的人,听听他们的答案吧。别的地方来的客人,别擅自把我们重要的人当作活祭品,擅自“拯救”我们!」
透过因迫近而来的死亡的预感而变得昏暗的眼睛,仁看见了难以置信的光景。
洁尔维奴,古雷亚姆,甚至连这个舞台上最强的艾蕾欧诺露都因刺激而弯下身体,激烈地咳嗽起来。她们忍不住张开的嘴里,从内侧爬出的蝴蝶开始在魔导师的鼻子前面展翅飞舞。简直像是因发烧而做噩梦一样,数百只蝴蝶散布着紫色的磷粉,从咳嗽的间隙时呼出的空气中诞生,飞舞。
「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活下来,你到底有多顽强啊。」
铠甲少女注视的前方,如摇晃的火焰一般站着的是,将长黑发系成两条马尾的身影。从万物之源的气中孕育出自然——《魔兽使》神和瑞希。
制服烧焦得破破烂烂,白蜡一般的皮肤也到处是烧伤烫伤。被逼到如此地步的《魔兽使》,仁第一次看见。仁并不知道,瑞希被涂上了摄氏一千度以上的熔岩、重量超过两千吨的玻璃夹成了三明治。她靠着防御魔术潜入了断成两半的舞台的谷底,靠着地板与地板间的压力,连同粘性低的熔岩一起被推了出来。
历史上的巴别塔,站在最后的舞台上的只有三人。历史的再演中由恶鬼用魔法消去制造的些许的缝隙——使得可怕的执念、牺牲、染满鲜血的手指爬了上来。现在,被历史允许进入的新演员两名,金黄与漆黑头发的少女,攀登上了这里。撬开了穿越了三千年的奇迹的大门的瑞希与艾蕾欧诺露,在这残酷的舞台上的战斗,到底哪一边能够抓住胜利呢?
「来吧,我们大家的预定全都乱套了,再重新试一次吧?是『神意』,是『人』,还是『名为魔法力量』。最后留下的到底是哪个?」
「两名圣骑士,由这边来解决。」
与艾蕾欧诺露是第四战的瑞希,推着仁的背后让他面向了染血公主。即使伤成这样,瑞希仍然为了朋友而毫无踌躇地挑起压倒性不利的战斗。没有绝对破坏力的《魔兽使》这一魔术最强的时候,就是在守护什么的时候。可是这面铁壁,能够阻止最强的两名圣骑士吗?



绊的话,失去了这么多东西后,想要去哪里呢。
武原仁扔过来的质问,绊一遍又一遍地思考着。最后的舞台上,瑞希以那个艾蕾欧诺露和古雷亚姆为对手,像跳舞一样交错着,魔法盾一边承受着攻击一边弹出火花。
「绊的魔法,……据说……能够实现愿望。」
在放学后的教室里,瑞希这么告诉了绊。沉默寡言的朋友在绊的父亲被骑士冻在了冰里面后失去了对魔法的期待时,总是鼓励着她。
「才没有那种方便的魔法。」
仍然有些难以面对因魔法而燃烧起来的同班同学们,她总是和瑞希在一起。因为一个人很寂寞,所以两人马上就成了好朋友。而且两人都是魔法使,有着小小的共同世界。
「以再演的系的魔导师、为原形的神话……听说过。……米托拉,契约之神米托拉、……弥勒佛。……从无限的未来而来,下达《审判》,……拯救过去。」
只有她们两人的教室里,好友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左胸上。对身体哆嗦了一下的绊,瑞希像人偶一样无表情说道:
「玛伊特雷,……朋友。」
绊并不知道,那是古语中「友情」的意思。不过,这是严肃的约定这一点还是传达到了。
「嗯,我们是朋友呢。」
瑞希正拼上性命与再过十分钟就会砍下自己的头的骑士们战斗。好友正在面临危险,可自己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可是害怕得脚抖得站不起来。明明连幼小的梅洁尔都参加了战斗。想起那个总是自负地挺着胸膛的天真烂漫的魔法使,眼泪就涌了出来。自己净是添麻烦。
正想道歉的时候,本来不可能确认到这里的瑞希回过头来望向了天花板。「你不是一个人」,好友说道。
就像魔法一样,抑制不住的热量涌入了胸膛,涌出了泪腺。



「将武原仁的手枪,命名为《凤仙花》。」
洁尔维奴的魔术捕获到了仁腰上的手枪。害怕其爆炸,仁将散弹手枪扔向了和服魔女。
「加算上保存完成的概念《铃虫》……把他压扁吧!」
空心的手枪在空中突然如同气球一样膨胀,从根部长出了六根人一样大的节肢,变形成了异型食虫花。洁尔维奴‘啪’地拍了一下手掌,空间神经和魔法的肌肉纤维如同闪电一般生长,固定下来。
「洁尔维奴•罗素。你为了这次再演,到底杀了多少人?」
「《公馆》的先生,别问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啊。若是妾身死了,不管是多少人都没有意义,你死了的话说了也是白说不是么。」
让仁想起梅洁尔的这位黑发魔女,不管到哪里都是自由的,孤独的。
「到底谁才是恶鬼啊。你做的事不是人类该做的。」
「你们还把自己当作人类吗?接近奇迹,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的才是人类。无法使用魔法,即使拥有人类的外形,也不过是‘物品’而已。」
实际上在宣名魔术中,拥有绝对实力的人是可以省略命名的,只是因为害怕失控,一般谁也不会这么做。仁打算在拟似生物的攻击范围外将其消去时,脚下的装饰的碎片突然毫无征兆地爆炸了。为了不让仁将其观测,是从背后的死角爆炸的。
仁被气浪的冲击推到的地方,是虫子脚上长着花瓣的黑之花的附近。仁身子一沉,躲过了电线杆一样粗的魔法生物瞄准肩膀的一击。为了将重心下降到地板附近的男人拍成肉酱,虫脚如同挖掘机的铲子一样高高地举到了天花板。
预测着打击轨迹,仁发动了魔法消去,身为魔法的拟似生物从视野消失了。然而其毫无疑问仍然存在着,在数秒后将会击碎仁的脑袋。不过与恶鬼的接触,对于魔法构造体来说是蛮横地破坏肌肉、烧毁外壳、将骨头否定并消灭的猛毒。咬紧牙关强忍住被看不见的的东西所杀死的恐惧,用右手前方架开打击,靠着皮肤磨损的痛觉一边将敌人的甲壳烧尽、削去,一边滑入内侧。于是,构造脆弱的关节被恶鬼那缠绕着魔炎的的手吞噬,魔法生物终于承受不住自己腕力的反作用力。
一瞬间与不可视的死亡交错而过。仁解除消去,被切断的虫足在地板上放着磷光蠕动着,一边燃烧着一边滑向了舞台的旁边。停下了动作掉到了地上的异型黑花,被仁重新启动消去,用包着魔炎的鞋底踩碎了。
「可恶!把人当作物品看待,所以就那样,继续残杀着毫无罪过的人吗!」
在以命相搏的赌博中活下来,仁拼命集中着因解放感而溃散的意识,向她责难。他张开了已经失去感觉的右手。皮肤碎裂,肉也被划伤了。血啪嗒啪嗒地滴了下来。
「嘛,恶鬼这些‘东西’身为物品,也能造出不错的道具呢。而且,也帮妾身积蓄了妾身想要的东西。」
魔女像是高兴得不得了似的,穿着草鞋的脚慢慢地前进着。看刀纹明显是名刀的日本刀,同样也是杀人抢夺过来的吧。
洁尔维奴的刀法,是运用腰力产生的沉重的力道。若是被砍中,不管是手还是脚还是头,都会被轻易砍飞。在右手差不多废掉的状态下,是否能接得住呢。仁抱着些许不安,从腰后拔出了黑刀。

伴随着从天顶传来的破裂声,蓝白色的闪电劈了下来。染血公主省略了宣名的魔法爆炸了,使得她左手的指甲气化了。
简直如同发生了奇迹一样,仁不禁抬头望向了幻影城的天空。
看见了如同鲜红的玫瑰一般从晴朗的天空中落下的东西,男人的眼睛被泪水充满了。

好像心中丢失的碎片被取回来了一样,仁用双手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物体。那份体温,纤细的身体的重量让他快要哭出来,仁的脸靠近了丝带,埋进了被打湿的头发中。
「老师,好痛。」
梅洁尔抱怨着。可是,幼小的魔女并没有从他的双腕中下来,而是出神地将双手缠上了仁的脖子。
比起询问理由,仁忍不住边点着头边拥抱着她。胸中涌出的这份感情是,欢喜之情。
被晾在一旁的洁尔维奴从分叉的下摆露出白色的小腿奔跑起来,沿着与地面平行的方向切开了大气。面对打算切开身体的刀,仁抱着少女向后方大幅跳跃。仁对自己身体的轻盈反而最为惊讶。跨着大步,卷着风袭来的袈裟斩,仁丝毫不觉得会被砍中。
「老师。真想试试在梦之城里跟老师一起跳舞呢。」
明天又能在学校教室遇见少女的实感,明天又能看着她成长的预感,仁心中失去的明天的色彩正鲜明地取了回来。比起以前看见过的任何大魔术或是奇迹的遗物,更让现实变得如同梦境一般。五彩缤纷的宝石在魔法的照明与天窗射进来的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瑞希在舞台上站立时的群蝶飞舞,就像是讴歌着生命的喜悦。
「梦就算了吧。要是醒来时,你又不在了的话,这次心脏真的会停止的。」
可是,那时少女倒在雨中的记忆仍然深深地印在脑海里,仁到现在还难以置信。
「肚子里,胃已经破裂了,现在正用魔法维持着。」
在他怀中,梅洁尔轻轻抚摸着红色礼服下的肚子。这可不是能笑着说的事情。若是维持魔术散去了,胃酸和胃里的东西都会漏出来引起腹膜炎的。
「还觉得是在做梦吗?我可是把胸前开了个大洞的老师救下了哦。被击中后若是能赢得施展魔法的时间的话,只损失一个内脏是不会死的。」
就是说梅洁尔在做着【没关系】的暗号时,一直在用魔法阻止内脏的损伤。带着绝望的心情登上阶梯来到这里的仁,现在脸部正痉挛着。古雷亚姆到底也没能对做着最后临别的孩子痛下杀手。不好惹的少女在受到致命伤前就自己从楼梯上掉下去了。因为通向顶端的路已经完成了,男人们对她的死毫不怀疑。虽然很高兴疼痛和痛苦都已经消失了,不过对于女人的可怕,仁不禁浑身起鸡皮疙瘩。
被抱着的梅洁尔带着热切的眼神,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微笑起来。
「是不是老师每天都在梦里像这样抱着我,才以为现在是在做梦?」
回过神来了。
「为什么把我放下来了!我的肚子里可是变得乱七八糟了哦。」
「……呀,抱歉。我手疼的使不上力气了。」
(插图297)




与梅洁尔相比,绊对于自己的懦弱感到羞耻。因为自己让她遭到如此的遭遇,绊想要向她道歉。所以,看见了那位天真的魔女精神的样子,心里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蜂拥而至,绊被欢喜之情淹没了。让她受尽折磨的苦难已经结束,十崎家里快乐的气氛苏醒了。
绊想要到那边去。
幻影城,梅洁尔指着洁尔维奴,发出了连珠炮般的斥责。
「你。一幅了不起的样子,其实不就是个小贼吗。」
「真是人小鬼大。」
黑发的魔女与年幼的魔女用险恶视线相互评定着对方。
「你那身红色,好庸俗。」
「小孩子装什么成熟,看着就烦。」
两人同时贬低对方的红色衣服。绊觉得在战场上相遇首先就衣服的颜色开始争吵的两人,在某方面很相似。
瑞希面对两名圣骑士的猛攻,依然毫不退缩。她沉默不语,连表情也不变,仅仅通过行动向她的朋友传达自己的心意。
梅洁尔好像在迁怒一样向着虚假的天空呼叫着绊。
「还在磨蹭什么!快给我下来。」
仁牵制着染血公主,也变的比平时更浪漫一些了。
「大家,还有我,都在努力着。能不能稍微再变得喜欢上我们的世界一些呢。」
「讨厌的理由,根本不存在嘛。」
再演魔导师听见了仁有些见外的台词,不禁抱怨起来。说出「喜欢上周围的人,努力获得回报,把这些细小的积累当作‘魔法’就好了」,如此支持着她的,正是仁。绊在成为魔法使之前,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的女孩子。喜欢着坚持魔法是存在的浪漫的父亲。她所渴望的,不过是让每天都会变得稍微更美好一点的‘魔法’而已。
三分钟后将要砍下绊的脑袋的团将古雷亚姆正站在舞台上。可是,面对被雨水击打着看见的破灭的未来,绊想要提起勇气去面对。即使最后还是不行,长眠的地方起码要由自己来选择。
即使害怕得连站都站不稳,只要竖起耳朵,就能听见那阵脚步声,虽然在战斗中变得零碎了,可是仍在敲击着地面。即使身陷与绝望的深渊,却仍然继续爬上那长长的阶梯的,武原仁的脚步声。
小绊的话,想要去往何方?
我、想要去————。
即使是刚刚觉醒的不成熟的魔法使也能去到那里的方法,只要抱着强烈的愿望的话,再演大系的遗产就会指示出一条路。她向着再演的祭坛,伸出了右手。
耀眼的线化为了一条光柱,如同神愤之雷一般,贯穿了罪业深重的再演之塔。将祭坛化为尘埃,将世界穿透,出现在绊眼前的是无限纯白的空间。她现在正用右手伸入了身为《神之辞书》的极点。

在秩序已经完美、因此任何实物的存在都失去意义的《极点》里,新手魔女睁开眼睛,发现洁尔维奴•罗素就在这里。本应该身处《神之门》,欺骗了绊,犯下了大量罪孽的魔女,现在正独自一人凝视着黑暗。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和服女性回过头来。每转过一度,就像时间快速往回倒意义,染血公主变得越来越年轻。与绊相互对视时,已经变得和梅洁尔十分相像,有着黑色长发与黑色眼睛的女孩子了。
「拥有自我根源(精神)的妾身,是洁尔维奴一时兴起叫出来的。」
如此说道的黑发魔女的左手,握着另一位有着同一张脸的魔女的右手。而再旁边,连接着各自使用着不同魔法的异世界的洁尔维奴们。这个世界就像是放眼望去便能抽出无限的情报一样,异样的光景让绊的理性变得摇摇晃晃。
「在干什么呢!你有想去的地方吧。」
熟悉的声音叱责着绊。在同样年龄的魔女的队列前方,身高要矮上一些的梅洁尔在那里。因为没有人抓着她的手所以看起来有些寂寞的梅洁尔正紧紧抱着相互握着双手的洁尔维奴形成的锁。
「是、是的!」
绊慌忙答道,埋头于自己的‘魔法’。由《索引》形成的世界,在压倒性巨大的情报中抓住自己想要的情报,紧紧握住自己胸中被模糊地点亮了的温暖的感触。现在也仍然在塔里战斗着的瑞希说过,绊也是魔法使。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光是祈祷、等待着的懒人是无法成为《能触及奇迹之人》的。全部都要靠自己伸出手,用实力抓住,这就是魔法使的世界。
《神之辞书》回应了她的请求,并自行将奇迹赐予了她。在温暖中,她得知了一切的意义,却无法留住它们。
然后绊窥视到了父亲的幻影。
「爸爸,至今为止,谢谢你。」
止不住的眼泪从眼角涌了出来。现在,在能够实现一切愿望的‘这里’,只对傍晚那时软弱的绊加以干涉的话,就能拯救仓本慈雄,连这座巴别塔自身也会一笔勾销。能够无限地修改过去的再演魔术,是能够做到这些的。
「可是,对不起。想要帮助我的人有这么多。让这一切都消失什么的,我做不到」
一闭上眼角,就会想起仓本家的饭桌。好想回去那间住了十年以上的公寓。不想爸爸死去。可是即使如此,绊还是无法弥补今天犯下的过错。即使是一切都靠实力得到的魔法使,若是每每有不希望发生的事情都将过去重写的话,总有一天,她将会变得不再珍惜任何事情了。她无法忍受让朋友们的、梅洁尔的、仁的心情一次再一次的重现。脑袋里明白,其实现在如果不舍弃一切去取回她的父亲的话,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可是绊用手捂住了脸,眼泪啪嗒啪嗒地直流,身体快要变得不正常了。
「爸爸,虽然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谢谢你!养育了我,谢谢你!至今为止守护了我,谢谢你!我现在,很快乐。当上了魔法使,稍微变得比以前活着更快乐了。」
即使大声喊出来,也并不表示心情整理好了。是笑是哭,留给绊的时间也只有三分钟了。所以,因此,不管重复过去多少次,她的时间,没有未来。想得到点安慰而在《极点》里寻找武原仁的背影。可是身为恶鬼的他,拒绝着魔法。
只能向前看了。那个银座的公寓前,绊的世界与武原仁、鸦木梅洁尔的世界第一次相互交错。然后,在十崎家生活时,他每天都会过来。
——小绊的话,想要去往何方?
她的回答是,一想起绝不放弃的仁,便心跳得身体好像要变得奇怪一样,有着幸福的预感的小小魔法。然后与瑞希、梅洁尔、十崎京香、魔法的觉醒的相遇,重要的人们所在的地方。
于是,绊的世界与他的世界合为了一体。



七色的细小碎片如同泡沫破裂飞散一样向外爆发了。
为了不让梅洁尔被魔法消去影响,仁拜托她去掩护瑞希。而自己和洁尔维奴对砍的仁,一开始也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如同神圣的性质从《神之门》上脱落了一样,宝石变成了玻璃,黄金变成了贴着色纸的铁板。塔的外壁如同胶合板一样裂开,发出了轻轻的声音随风散去。
然后,全裸的绊落了下来。
「诶诶、诶、诶、诶~~~~~~~!」
仁将黑刀收入刀鞘中,用双手接住了惨叫着的健康的躯体。绊的十七岁女高中生的重量感,和小学生的完全不同。受伤的右手发出悲鸣,仁流着汗把她放了下来。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仁咬着牙齿再次拔出了直刀,将绊护在了身后。洁尔维奴则是望着奇迹的宫殿失去了圣性,既再演的完全破灭,无力地放下了刀。圣骑士们目睹了《神之门》破碎得体无完肤的末路,也只能目瞪口呆。
「……骗人的吧。」
洁尔维奴,古雷亚姆,以及理解了这件事的意义的全员,都对于这预想外的展开无语了。虽说是靠幻影城的辅助强行进行的,这次的《神之门》的再演,是集齐《媒介》和《观测者》发生的,单纯的魔法发动。不过,将进行中的大魔术强行停止的,则是被操控的真正的再演魔术。
「啊啊,再演还真是荒谬。是么,原来如此。再演大系也是索引型,也是能读取《神之辞书》的啊。」
导致许多人牺牲的历史剧确实如此的草草收场,结果一无所获的骑士们就像时间停止了无意义站在那里。
从腐朽的天花板上开的大洞中,射入了温暖的阳光。
瑞希和梅洁尔跑了过来。这样就好。『人』们相互交错,向着各自的目的地前进。为了这份羁绊,仁他们才战斗至今。
感觉必须在这个瞬间说些什么才行,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绊用高亢的声音说道:
「我喜欢武、武原先生!」
一瞬间,战场从仁的脑袋里的东西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无法处理这个突发事态,仁被弄得十分不好意思,刚要开口时,被梅洁尔一把推开。
「突、突、突然说什么呐!别给我全裸色诱……老师,禁止看绊!绝对禁止!!」
不过,人间的风景也就到此为止了。仁慌忙将两位少女推向《魔兽使》的方向。
「神和!把梅洁尔和绊给——」
大声叫出的拜托突然消失了。大气如同陷入了黑暗,一切的声音都死去了。
《无言的神音》。
追求着『神意』的骑士们,失去了多达十名的伙伴。倘若他们是失败了便肯撤退的坦率家伙的话,神音大系与《协会》的交战状态也不会持续一万年以上了。
黄金的流星的飓风压迫而来。仁一边奔跑一边拼命躲闪着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便将柱子、地板、墙壁等东西贯穿的魔弹。
「真难看。再演是『人』的胜利,已经是无法推翻的了。」
恶女也一边翻动着下摆一边用大概是魔法强化过的日本刀将流星弹开。
「巴别塔,以《灯台》之名定义之、加算保存完成的概念《海原》。……全都,结束吧!」
瞬间,塔的全部领域都被黑色的裂纹覆盖,周围响起波涛汹涌的轰鸣声。简直如同大坝决堤一样,暴龙一般的洪水激起白色的浪花,从墙壁里、天花板涌了进来。甚至本应位于地上一百米左右的这个舞台,都被海水抬了起来。凶暴的水流击打着所有人。不到一会,超过七十万吨的海水卷着漩涡,将苟且残存的外壁的内侧填满了。
神音乐器是以在空气中传播为前提调整的,在声音传播方式改变的水中无法奏响正确的神音。艾蕾欧诺露在溺水时也无法唱歌。虽然是毫无技巧的攻击,却合理地压制了神音大系。
波浪无声地暴发,一骑披甲的影子回到了大气中。如同踩在硬地板上一样行走在水面上,将刺在墙上的骑士剑把出来的,毫无疑问又是金黄头发的少女骑士。
团将古雷亚姆•维恩将在爬在地上站不起来的绊的头顶上高举起了剑。而无法触及『神意』,打算杀死再演魔导师的骑士,被绊的朋友神和瑞希阻止了。她展开了《气》之盾,徒手抓住了差点要砍下头颅的凶刃。
「……绝对不会……让绊牺牲的。」
雾气转变为了开着白色花朵的野蔷薇的藤蔓,一层有一层地缠上了古雷亚姆的头。骑士毫不在意荆棘,用护手将其扯下,却被从旁飞来的人工闪电击中,撞入了深海中。
仁追着他,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波涛汹涌的海里。对于恶鬼来说,魔法的水中这一环境是单方面有利的。仁用魔法消去将魔法制造的海点燃,无视浮力,以接近自由落体的速度追赶着团将。在水深十米处的古雷亚姆受到了相当于两个大气压,既每平方厘米一公斤的水压所压制,无法随心所欲挥动紫炎之剑。而仁单是感知到水压便能将魔法的水消去。于是,一瞬间的交手,黑刀准确地切开了古雷亚姆的喉咙。
然后仁回到了飘着潮水的气味,在太阳底下摇晃着的舞台。
《魔兽使》正与艾蕾欧诺露激烈地对战着。梅洁尔也是,明明差点死去,却立即又飞奔向了战场。
「老师,这边交给你了!」
被《魔法的力量》诱惑的大量杀人犯,架起闪耀着美丽刀纹的日本刀,面向已经相互厮杀了许久的仁,露出了共感的笑容。
「说起来,你们那边还没收拾好么,真磨蹭。」
「《染血公主》洁尔维奴•罗素。我以魔导师公馆专属执行官的名义,将你抹杀。」
刚刚在海中结束了骑士的生命的黑刀,就像放出了冷气一样。仁不想让梅洁尔身处于这种地方。不想让绊看见这些事情。早一秒也好,想快点回到十崎家,回到那个六年一班。
仁咬紧牙关,快要发软的脚用力踩在了地上。洁尔维奴将瓦砾变成炸药的魔法,仁启动了消去将之击散了。
宣名魔术一定存在《对象》。所以,在魔法消去状态下突然某个地方无法感知了,那么不管有没有命名,魔术肯定是在那里发动的。只要知道了目标的位置,就能让消去对准那里。
「没用的。不会让你逃的,你的招式已经全都见识过了。」
宣名魔导师将大脑这一生理资源分割开来提供给《保存完成的概念》,却受到了没有被奇迹眷顾的人类的界限的束缚。洁尔维奴的魔术中,能够在战斗中高速使用的术式并不多。所以,牵制与攻击用的《绯牡丹》、招出大海的《海原》、生成魔法生物的《铃虫》、刀的强化魔术,在决战中就只使用了这四种术式。因为她必须留下脑的领域用来装从《神之门》抽出来的索引。
在缩短这十五歩的距离时,仁烧掉了七个魔法。仁的每一歩,都如同噩梦一般让傲慢的奇迹之主切身体会到自己是多么无力的存在。
「听闻公馆的杀戮战鬼中,最可怕的就是《沉默》呢。打过后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结果……」
望着摇邑着的魔炎,预感马上将要降临的痛苦与死亡,染血的魔女眯上了眼睛。
「——啊啊,真是,可怕可怕。」
混乱之塔考验了众多魔法使们各自的信念与生存方式。一瞬的交错后,连防御魔术也被魔法消去突破,这次终于轮到染血公主了。
死亡,任何人都要面对的终焉时刻。
女人左腹部被黑刀砍到了接近脊椎,却连捂也不捂从腰带上如同瀑布一般喷出的鲜血,只是看着翻着波浪的大海。
「……真是绝景呢。虽然一个人享受也不错,不过,大海的话,要是能带回家乡就好了。」
要不是有腰带绑着,恐怕肠子都要从伤口溢出来了。她恐怕已经受尽了地狱的折磨了吧。然而即使如此,她也毫不后悔毫不哀求,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让垂下了血刀的仁都感到背后发凉。
瞬间,洁尔维奴因大量出血而变得苍白的脸的右侧爆开了。头盖骨的碎片与脑浆的飞沫一同,如同放烟火时飞出的火花一样,喷了出来。可是,染血公主仿佛觉得这份痛楚才是真正的快乐一样,带着恶意地笑了。
「啊啊,真是快乐啊。」
然后,就像‘大’字跌掉一样,仰面倒下,便再也没有动过。
染满鲜血的历史剧的女主角,连死的瞬间都未曾停止演绎自私的坏蛋。与牺牲者们相比,洁尔维奴•罗素死得平静得不讲理。照耀着愤怒与憎恶的巨大的黑色太阳的消失,在关联者的负面感情中投入了昏暗浓厚的阴影。就像夕阳西沉留下的残照仍持续将夜空染成血色一样。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小小的金属物品滚到了仁的脚边。捡起来一看,那是圣骑士的戒指,回头发现,最后的《神意》的代行者正因戒指从铠甲的护手上被取了下来而惊讶着。
「住手吧!再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
在舞台装置的屋顶上,似乎是穿着跟友人借来的内衣的绊铁青着脸痛切地呼喊到。作为神音乐器的钥匙的那个戒指,正是新手魔女用《无色之手》弹飞的。
然而回答却是如同妖精的恸哭一般的不可视的魔弹乱射。
「绊给我退下!老师可是差点就死掉了。只有这个女人,绝对不可饶恕!」
梅洁尔叫喊的同时,增加到了五个人。每个人都在脚边展开了魔法阵。《破灭的化身》。一身红色的礼服现在正如百花缭乱般,预告了地狱的开始。
第一个梅洁尔将魔法阵展开在了海面上,将海水迅速地解离成原子,不受电离电压的拘束地剥去着魔力(电子)。强行制造的等离子气体由第二个梅洁尔诱导。填满了塔的建筑残骸的海水水面明显下降了。
然后第三个梅洁尔围绕着艾蕾欧诺露制造了庞大的魔力(电子)与离子的洪流,而第四个梅洁尔则负责将之加速。
这一瞬,仁在因贯彻『神意』而心无杂念的人类身上感觉到了本不可能有的杀意,上半身起了鸡皮。铠甲少女像投枪一样用尽全身力气将剑投向了梅洁尔。以剑作为媒介的这最后一手、超高出力魔弹以爆发性的加速度拖着发光的尾巴,宛如挥散着金黄色火粉的不死鸟一般,打算贯穿集中于施展魔法的小学生。瑞希神速地切了进来,施展了铁壁一般的十二层气盾都被贯穿,最后让白色的双手染满鲜血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攻击的轨道稍微偏离了一点。为了让电磁波不漏到「牢」的外部而用魔法制造了壳的第五个梅洁尔向着《魔兽使》发出了怒吼。
「想死吗?现在马上,快出去!」
连仁都没有预想到梅洁尔能干到这种程度。梅洁尔精巧地展开的超大魔术,让观看的人感到自己变成了蚂蚁一样,无力感与昂扬感与恐怖混杂在一起。可是,如果用魔法消去强行阻止这个的话,阻止幼小的魔女的内脏损伤的魔法也会被破坏,因此仁只能守望在一旁,别无他法。
「住手!梅洁尔,做过头了。」
艾蕾欧诺露放出了不可视之魔弹。可是,已经被灌入了过剩能量的大气已经不可能正常地传播声音了。
《破灭的化身》一口气增加到了八人。离子留在艾蕾欧诺露的周围像咬尾蛇一样头与尾巴连起来旋转,梅洁尔们则毫不留情地往上面释放着磁力。被加速的魔力(电子)的波浪与离子冲突并发热,不到一会便达到了数千度。已经没有必要进行海水的电离和诱导的第一人与第二人已经加入开始发光的光龙的制御了。
「到底是什么啊!这个!」
绊目睹了压倒性的奇迹之力,大声地喊道。
「《天使之轮》。直视的话眼睛会烧坏的。」
即便如此,从光的内侧仍然能听见像是神音的声音,仁感到大吃一惊。可是,就算是艾蕾欧诺露,也仅能在那狭窄的空间中勉强维持生存而已。光靠离子中的电流(魔力的流动),《天使之轮》便可加热到最高三千万度。如果不是《破灭的化身》增加的其中一个红衣少女在阻止热放射的话,全员都早就被烧尽了。明明透出来的只有可见光,却强得让眼睛都睁不开。内部已经超过了太阳表面温度,成为了焦热的地狱。不管什么都不可能保留原形了。
终于从最大的十六人开始减少的梅洁尔,开始让肆虐的光河降温了。在场任何人连说话的气力都失去了。
所以,全员都没有想象过,当光芒散尽的时候,居然还有人类站在那里。
真正的高位魔导师,拥有超人的灵魂与骄傲,毫无疑问是真正的怪物。头发几乎都烧焦了,熔化的铠甲粘在了皮肤上,热变质的蛋白质散发着异味。即使如此,艾蕾欧诺露•娜绀仍然活着。双脚稳稳地站在地面上。双眼炯炯有神,没有失去意志的光辉。
铠甲少女抬起了烧焦的手,摆出了战斗姿势,却连手上并没有拿着剑这件事都没有发现。简直就像向着虚空伸出双手一样,象征着她到底经过了多少离别,失去了多少东西呢。
弥漫的蒸汽向着飘着云彩的蓝天缓缓升去。
「尼古拉,尼古拉,我战斗得出色吗。」
从艾蕾欧诺露•娜绀的眼睛中,眼泪流到了青白的脸上。给予染血公主头上最后一击的,正是这位与骑士尼古拉十分亲近的少女。
即使连神经都无法发挥正常技能,铠甲少女仍然运动起发抖的肌肉,开始歌唱。正打算护着梅洁尔的仁察觉到了异常。本来应该会将他们一同吹飞的声音,现在仅仅是动人心弦的歌声而已。
「尼古拉,我是你的骄傲吗。」
到了这种地步仍然不肯停止战斗的骑士,即使因重度的中暑而步伐蹒跚,仍拒绝倒下。神音不会反映人的意志。无法传达人的愿望。因为神音并不代表作为演奏家的使用者的意志,仅仅是准确地描绘《索引》的声音而已。无法让神音变得透明,无法不融入了自己心情去歌唱的人,不是神音魔导师而是歌手。皮肤焦化、迈着蹒跚的步伐的艾蕾欧诺露现在已经不是传达神意的圣骑士了。仅仅是重铠缠身的纤细少女而已。
「够了。住手,梅洁尔。」
仁阻止了他的学生准备释放的致命一击的雷击。孩子气的眼角显露着敌意,与那个洁尔维奴一模一样,不过最后还是没有下手。即使是傲慢也好,或是真的有必要也好,仁不希望这位幼小的魔女的手被弄脏。若是杀人,就会被怨恨。要背负起沉重的性命。若神真的存在的话,仁愿意祈祷不要让仍然幼小的她背负这种罪业。
绊搂着朋友瑞希的肩膀抽泣着。一个人目睹了《神之门》的全部惨剧的她,若是愿意为圣骑士们留下眼泪,他们也算是稍微有所回报了吧。
最后残留在舞台上的,既非『名为魔法的力量』也不是『神意』,最后留下的只有『人』。这到底是了不起的真是,还是残酷的诅咒,被奇迹遗弃的仁并不知道。
「回去吧,京香还等着呢。」
一个人站着显得有些痛苦,仁抱住了梅洁尔小小的肩膀。失去了爱着她的尼古拉、透明的颜色染上了憎恶,被奇迹舍弃,什么目的都没有达成,连失去了剑这件事都没有发觉。最后的骑士的身姿,在梅洁尔眼中到底是怎么一副样子的呢。被赋予了战斗到死为止的义务的刻印魔导师少女,在紧张的弦断开后,抱紧了仁的腰开始哭泣起来。

(第三章完)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0-5-29 02:37 编辑


第四章 宛如魔法

幻影城里,将水晶地板染成淡紫色的太阳再不一会间就完成了东升到西沉的过程。无色半透明的建筑物群的生成与崩坏,如同波浪反复敲打着水平线一样。变化的激烈程度甚至让人感觉它是在害怕成为现实。幻影城连接着时间尽头的可能性,期望着未来有一天能够得到救赎,或是更美好的事物出现。
绊打开了门,第一个穿过了门回到了她们的现实。内脏破裂的梅洁尔回《协会》去进行魔法治疗了。神和瑞希则应该是带着艾蕾欧诺露回到了魔导师公馆。打倒了《协会》的干部的那位铠甲少女今后到底将要面临怎样的命运,他无从得知。(奸督:留下来当后宫吧)
只有武原仁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神之门》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了。仿佛一切都是幻象一样,舞台装置和尸体都消失了。四周变成了水晶的荒野。仁将失去了一切的铠甲少女的剑拿在手里,仍然站在再演的剧场里。
「全都不见了呢。洁尔维奴死的地方,是在我前面五米处。这边是圣骑士们沉下去的小海。各个世界的人,带着各种想法相互碰撞的塔,确实曾经在这里存在着。」
背后传来了记忆中听过的男人的声音,问道。
「再演是『人』打破了奇迹与神意,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我接到的命令是『将幻影城内所有的敌对魔导师全部抹杀』。还有不得不斩的家伙在的话,是不能回去的。」
回过头来,将长发扎在脑袋后面、瞳孔昏暗、左手拿着幻影城的万能通行证《钥匙》的男人就站在那里。
考虑到能在幻影城内自由移动的《钥匙》的所在,答案就没有别的了。如果在洁尔维奴手里的话,在《神之门》的再演消散的时刻,她就会赶快逃跑了。犯下了几十件强盗杀人事件逃亡中的女人,不可能现在才拒绝撤退。若是那个狡猾的魔女会将救命绳索交给别人的话,对方就只能是被目击到在车站的候车室与洁尔维奴以及绊在一起的仓本慈雄了。
「同样有心愿未了的人的相遇,真是巧合。我今天正是来这里舍弃长年累月的回忆的。」
「逃避战斗、隔山观虎斗的你,你以为你还能去哪里。」
洁尔维奴说过,绊从《神之辞书》中取出了魔法。那么,慈雄应该是在女儿之后将其得到了手吧。
「因为拿着《钥匙》的人能够在遗迹的内部自由移动」。
慈雄从被强行塞进了腰上的金属部件的纸盒中拔出了一根烟。戴着护手的手指磨了一下,用神音点着了火。
「远离这里的地方。我一直不断的说服自己『奇迹是存在的』,相信着这一天的到来呢。」
躲在安全的地方看着魔导师们相互厮杀的慈雄,现在全身覆盖着跟圣骑士类似的铠甲。十几年间打造的神音乐器镶嵌在各个部位,显得乱七八糟。不管是烟草冒出的烟还是骑士的装束,平衡性差得让人绝望。
「要是那么有余裕,就把那恶趣味的打扮改善一下吧。」
真正导致悲剧的开始的男人眯起眼角,尴尬地苦笑起来。
「这是重视性能的。稍微睁只眼闭只眼吧。」
被这种闹剧卷进来的圣骑士们才真的是丢人现眼。本来《钥匙》就是直接送到公馆职员的自宅的。送完《钥匙》之后,慈雄就像钓鱼一样,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有人被欲望诱惑,启动幻影城的时刻。然后,对于自己咬上鱼钩的洁尔维奴,《协会》的调查出的情报已经是很接近了。
「最后回答我。你是不打算把从《神之门》得到的神音冻结起来不使用了吧?」
事实是残酷的,仁所生活的、守护的世界,必须将超出容忍范围的事物驱逐出去才能保持成立。为此,将洁尔维奴•罗素、仓本慈雄这样的过了线的魔导师打倒,正是身为专属执行官的仁的任务。
「我也许是想在出发之前,整理好绊的事情吧。为了等那孩子使用魔法等了整整十七年,产生了很多感情,很困扰呢。」
「圣骑士团对于告知了人们无法实现的愿望的赎罪,我还有些无法释怀的心情呢。将无法实现的愿望告诉别人,利用别人的做法是多么的卑鄙。十七年够你慢慢地考虑了吧,难道一点也不会觉得『这不太好』吗!」
仁气得胃都痛了。还好让绊先回去了。
仁理解自己为什么要与慈雄争论了。他只是希望这位父亲能向绊道一句歉而已。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十七年间,仓本慈雄从婴儿时期便开始养育她了。这个男人亲手拿着奶瓶喂着幼小的绊喝牛奶,换尿布,带她去幼儿园、小学,交学费、买衣服、书包、教科书、制服,没有让她受到任何限制。这不仅仅是用道理、正确之类的想法能整理的问题。
「即使如此,至今为止养育了绊,谢谢你。」
「别这样。说得我简直像是女儿出嫁的父亲一样。」
绷紧的作为坏人的脸滑过了作为父亲的慈爱时,慈雄一瞬间表情放松了。仁也不想和养育了绊的男人战斗。即使知道最后的结论,也还是无法释怀。仁也明白自己有最不得不完成的义务,以及最想做的事情。而且,仁与慈雄有着同样无法选择的第二项,那就是眼角有点下垂,学习不在行,很会做饭,有点胆小却很温柔的仓本绊。一想起她,心就像被撕碎了一样。
所以,两人同时举起了剑。
「那么,开始吧。」
仁将黑刀收在腰后,拿着刀刃部分接近一米的艾蕾欧诺露的长剑,用力砍了过去。即使将临死发挥的力量挤出来,右手也使不上力气。战斗拖长的话一定会输掉。可是,从上向下的攻击却轻易地将敌人的额头砍开了。
看见头盖骨陷落、喷着血倒下的慈雄,仁惊呆了。于是,没能完全避开从斜后方袭来的剑,仁背后被砍伤了。
「这是《波动之化身》(光之化身)的应用。既然神音能制造自己自身的话,那也就能制造跟肉体一样的分身。」
仓本慈雄在摇晃的仁的背后丢掉了吸过的烟。对,仁第一次对绊伸出手的那个雨天,他用同样的幻术欺骗了众多魔法使。仁发动了魔法消去。
「魔法消去么。可是,那样就看不见攻击,变得更加无防备了。」
慈雄操作着左肩的扣子,向空气中准确地击出了左拳。仁本以为两人的距离已经够远的了,可是却受到了被车子撞上一样的冲击,飞出了两米远。恐怕对方是用组装在护手中的乐器发出了冲击波,以纯粹的出力突破了消去。花了十七年制造的神音乐器的威力,可不是半桶水的。
仁背后已经受了重大烧伤,而等着他的是一边粉碎着水晶地板一边压制过来的不可见的冲击波。仁拼上命,朝着在透明的海洋中激起浪花的破碎声音的来源冲去。明明已经将视线对准前方,集中听力了,小腿的肉还是被削去了。动员了全身的感觉死死地观测着飞来轨道却还是被正面突破,魔法的威力如果没有消去便被击中的话,绝对会一击致命。
如飞散的花瓣一样被卷到空中的水晶碎片变成了红宝石之雨落了下来。幻影城的太阳反射在透明的硬地板上,正要迎接短短一天的傍晚。
「你这幅垂死挣扎的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武原仁,结束吧。」
面对比任何人都做好了更万全的准备,却没有参加命悬一线的历史剧的仓本慈雄,仁用鼻子笑道:
「是吗,在你眼里我很难看是吗。」
浑身是伤,光是站起来就已经费尽全力了。即使如此,超过了界限的手还是自然地抬了起来。想要回去的地方、想要守护的人们、自己杀死的人们的重量让他行动。
「来吧。说实话,嘲笑着今天一天的战斗的家伙,我可不觉得会输。」
慈雄将镶嵌在护手内侧的环噌地一声拉了出来。装着弹簧、带着像八音盒的齿轮一样的环以一定的速度旋转着朝手腕的方向移动着。可是,神音乐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是无音魔术。将圣灵剑的高等技法组合而成的乐器现在毫无疑问正在进行着相当大规模的魔术的准备。
空气像被烧焦了一样吱吱作响,仁等待着解放瞬间。一次呼吸,两次呼吸,三次呼吸。
当正要吸入第四口气的时候,乐器奏响旋律的瞬间——。
慈雄的右手刚开始移动的同时,仁切断了消去,将战败、失去了一切的艾蕾欧诺露的剑一下子插在了地上。作为索引型的神音魔术,只要有《观测者(神音魔导师)》和《媒介(神音)》,不管魔导师的意志如何都会发动。
暴发出来的《无言的神音》变成了沉默的网,将神音捕捉起来,使得慈雄的大魔术崩坏了。
魔导师没有预想到恶鬼会发出魔法,一副僵硬的表情焦急地用脚上的马刺踢向了地面。于是石英的结晶就像水一样掀起了两米高的水晶的波浪。《沉默》将藏在左手的绊从艾蕾欧诺露的手指上除下来的指环滑过了剑上的神音装饰。骑士剑又再次爆发出了神音,闪耀着了白色的霓虹。而守护着慈雄的《光背》早就被烧光了。
于是,引领着骑士们的怨恨的魔刃穿透了水晶的墙壁,连同藏在后面的慈雄一同刺穿了。

「能不能暂时停一下魔法消去。」
腹部被深深地切开而倒下的慈雄,脸上露出了死相。远方四十九层的宝塔上方,满月像飘浮在夜空的船一样,慢慢地移动着。仁虽然知道这么做实在是太无防备了,却还是没有拒绝养育了绊的父亲最后的拜托。
将要死去的男人移动着颤抖的护手,从脖子上取下了手指甲大小的乐器,移到了失去了血气的唇边。
然后,清澈而忧伤的笛声溶入了这个冰冷的世界。此时,幸福的时间就像从很久以前就经历过一样浮现在仁的心里。身穿洁净的银色铠甲、栗色头发的女性正以一副认真的表情歌唱着。那是圣骑士们的大规模魔法仪式时的神音合唱。旁边是用沥青固定的瓦片墙壁,是巴别塔内部。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她」清澈的眼睛望向了这边。这一瞬间,恋爱中的男人的心,变得就像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一样。
「啊,是吗,是这样啊。」
仁面对这无可奈何的现实,不知是该哭好还是该笑好。濒死的父亲的眼神也变得像满载着年轻苦恼的少年一样。
三千年前,真正的巴别塔里,召唤《神之门》的神音合唱失败了。原因是一位爱上了同队的女性骑士的骑士误将《恋上她的心情》的神音从《神之辞书》中抽了出来。登上真正的巴别塔内最后的舞台的骑士队里唯一生还的“他”永远地失去了心爱的女性。后来“他”将能看见她的面容的神音——仁刚刚听到的这个神音,以乐器的形式留了下来。岁月流转,慈雄脖子上挂着的指甲大小的古老笛子,正是三千年前的思念的真正开始。
男人们并不知道这次的再演中,上级骑士尼古拉犯下了与三千年前的骑士同样的罪过。也不知道像天罚一样贯穿了慈雄的剑的主人、艾蕾欧诺露被赋予了“她”的角色。谁都不知道,真挚地奉献自己的生命而活着的三位男人的爱情,导致了悲剧的历史。
慈雄即使舍弃绊也想要得到的奇迹,结果到底是什么呢。从神音中抽出的爱慕,使他爱上了同一个女人这件事,让仁明白了。让时间倒退到三千年前的魔法——在穿越了时光的真正的巴别塔里,拯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她”,实现自己的恋情。难以置信,简直是做梦。像人类一样愚蠢的事情,对于被施加了“名为爱上别人的魔法”的男人来说,有着赌上一切的价值。假如作为乐器留下的思念并非爱慕的话,这个神音能够引起巴别的再临吗?
正因为是人类,即使明白那是罪孽,也无法停止向着期望的地方前进。
终结了大波大浪的一生的慈雄,痛苦地喘着气,闭上了眼睛。
「我没有后悔,……献身给……这一生一次的、思念。」
幻影城短暂的夜晚开始变亮,琉璃镜之海又如掀起波浪一样从紫色渐渐变红,黑暗向着西边褪去。太阳升起,罪人已经一动不动了。
仁挥去难以磨灭的感情,启动了魔法消去。罪业深重的爱情燃起魔炎,燃烧殆尽,只在心里留下了些许刺痛。



魔导师公馆在《门》所在的奥多摩山中的搜索结果是,发现了从幻影城弹出来的大量尸体。宣名大系魔导师洁尔维奴•罗素。团将古雷亚姆•维恩之下,圣骑士的尸体只有六具。在加上捕获的艾蕾欧诺露•娜绀一共八人,计到了梅洁尔的杀敌数目上。到幼小的魔女获得自由为止,要打倒的敌人还有九十人。仓本慈雄的事情在公馆里则被当作从未有过,被隐瞒起来。
回到公馆小睡一会,起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仁将书面工作草草了事后,来到十崎家的玄关,用缠满绷带的手按响了门铃。
轻快地脚步声从里面传来。光是这点事情,不知怎地就觉得心情愉快了。在玄关换了拖鞋后,将门从内侧打开的是个子矮小的小学生。
「老师!欢迎。」
看见她精神的样子,大概是胃的修复已经完了吧,仁放下心来。虽然没有什么意义,仁突然很想摸一摸梅洁尔的头。虽然不太高兴被当作小孩子一样对待,梅洁尔还是喜形于色地眯着眼睛靠了过来。
然后,戴着围裙的绊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相互看见对方时,她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欢迎回来。」
气氛变得奇怪,若是回答「我回来了」就好像新婚夫妇一样,仁难为情地结巴起来。和仁相互对望的绊的脸变得通红。
「为什么,绊要对老师说『欢迎回来』?」
小学生抱着仁的腰,放低了声音发出了朴素的疑问。
「啊、我、我、我只是觉得、做了饭大家一起吃,有点像家人的感觉啦!」
(插图326)

害羞得连脖子都红了的绊面前,仁有种看见了离花园仅有一步之遥的地狱的感觉,感觉到自己血液凝固了。眼前的女孩子唯一的家人,被他杀死了。当然,现在不可能告诉她。说起来,慈雄是为了利用她才养育她这件事,她是否知道呢。这种事情,现在也不可能去确认了。
还有家人这个词语,让仁想起了在百货商店里买给梅洁尔的玩具时,绊告诉他的往事。绊在向慈雄问起母亲的那个晚上,父亲吹起了从脖子上取下的乐器。当时她眼前浮现出了「美丽的女性」,心里小鹿乱撞的,感到十分幸福。
正因为共同见过了同样的幻影,所以更说不出口。那个幻影是三千年前的巴别塔里骑士将罪业深重的神音化为乐器,由仓本慈雄继承,永不褪色的爱恋的残照。可是幼小的绊将“她”认做了母亲。心里小鹿乱撞的感觉真的非常棒,就像魔法一样。
被幻觉包围的绊,将明明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假冒家人当作重要的人去爱着。
「我可以暂时把这里当作是我的家吗?」
「为什么绊不是问京香,而是问老师啊!」
梅洁尔穿着拖鞋踩向地板,可爱地抗议道。
「许可了。」
一家之主的十崎京香在走廊的拐角处笑着看着少女们。
「不过是绊而已,还想把老师从人家身边抢走吗?好大的胆子!」
梅洁尔不擅长撒娇。虽然对于气氛很敏感,却马上变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结果就像生气的猫一样跳了过来。
「稍微给我友善点。」
紧紧地抱着仁的小魔女被仁抓着肩膀推到了走廊里。
梅洁尔被推倒了绊面前,不擅长道歉的梅洁尔张开了嘴,低下了头。艳丽的黑色长发和丝带就像尾巴一样摇来摇去。
温暖的家深处传来了可口的饭菜的香味。
「今天菜式有点简单,可以吗?」
「以为用食物的怀柔手段能让人家软下来就大错特错了!」
继虚幻的家人之后找到了新羁绊。看,一开始她伸出的颤抖的手,现在已经能很自然地拉起将要作为家人一起生活的梅洁尔的手了。
「也要为武原先生准备饭碗呢」
然后,这次是绊温柔地主动伸出了手。于是无法回答「我回来了」、心里藏着痛苦的秘密的仁也伸出了手。因为都是人类,只要跨越了这一小步,就一定会相互喜欢上的吧。
宛如魔法一样。


Outro

第二天,御绫甲小学六年一班的教室里,马上就要到七月了,却一点进步也没有。
窗户外面是天朗气清,第四节课过了一半,终于到了吃饭时间休息一下,仁站在讲坛上巡视着教室。教室里的男生有一半就像拜佛一样双手合十。合掌、印度人,咖喱,似乎是从这个十分失礼的联想产生的【午饭是咖喱的信号】。这应该不是叫暗号,而是叫咒语吧。
「你们这些家伙,小学都上了六年了,应该知道午饭是按照预定表来的,不会突然变化的吧。」
这些小鬼们到底在做什么啊,作为副班主任的仁吐槽。梅洁尔并没有参加男孩子们的合掌大会,而是与仁的目光交汇,作出【喜欢】的暗号。这边的好色小姐也是让人受不了。
「可是,我家是会变的。」
刺猬头发型的兵头直树得寸进尺,高高地举起手来。这个臭小子就是暗号流行的发信源。然后,他突然站起来,双手放在腰后,胸部向前突出,一边故意咳嗽一边摇晃屁股。然后右手离开腰,手指横向作出剪刀的形状移动到眼睛旁,反正是很蠢的姿势。
「这是【家里今天晚饭吃肉】的信号!」
冒牌教师惊讶得目瞪口呆,忘了说话。兵头家是有五个孩子的大家族。呀,是不是至少该隐藏得更难懂一点啊,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哦?
学级委员长寒川纪子微微低下了头,脸变得有点红,重新扶正了眼睛的位置。
「这么说兵头君的妈妈一这么做的话,兵头君的爸爸就会早早下班,晚饭就会吃肉。」
即使如此还是认真说明,她这份认真的性格还真是不错。
「老师!什么意思?」
「去问你爸爸妈妈去!」
就像陷入了羞耻的泥潭、被亡者拉住了脚一样,男人连踩在地板上的的感觉都没了。小学生与教师间打出着【生气了】【对不起】,还有【喜欢】的秘密暗号。仁与小魔女相互对望时,她用手指作成心型,得意地笑了起来。这只小恶魔绝对是带着期待这件事什么时候会露馅的想法才故意让仁这么做的。一考虑到长大成人后,她的恶趣味到底会升级到何种地步,仁就感觉到胃不舒服。
于是,地狱被粉红色涂满,感觉连重要的回忆都被糟蹋了一样糟糕,仁靠上了黑板。真想挖个洞钻进去,不,要是有悬崖的话真想跳下去。
「嘛,那啥。重要的不是用暗号表达什么,而是比如像变得喜欢上某人那样的小小的魔法吧。」
六年一班的学生们哗地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老师,那是能让学生施展的魔法吗。」
记着笔记的天瑞岬问道。委员长寒川叹了口气,推了一下无边眼睛。
「魔法怎样都好了,请继续上课。」

数万千世界中,唯一被魔法舍弃的世界。这里是地狱——比起奇迹,人们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地方。



后记

很久不见了,我是长谷敏司。新系列『圆环少女』开幕了。
向从后记开始读的读者说明一下,这个故事是封面的魔法少女梅洁尔一边战斗一边在小学里大闹特闹故事。要是觉得小学生有点不合胃口,故事里也是有高中生的主人公的,请务必试着读一下。这次的娱乐比平常重量增加了百分之八十。
也许就在世界的某处,像这样的事情正在重复发生着,光是这么想象一下就觉得很兴奋。舞台的特征就是,大概我们一般人的凶恶是众多魔法作品中最强的吧。
还有,关于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名字,纯属娱乐,跟宗教没有任何关系(强调)。
有点像自卖自夸似的,不过这是新系列嘛。实际上跟上次一样,提出了十个左右的策划被编辑部驳回了,光是将没采用的策划放在一起就能算是个笑料了(好冷)。看,新系列嘛,经济景气不错的样子。不要吐槽经济景气好这一点。
认识长谷的读者,请安心,故事的后半跟往常一样辗转起伏。
现在拿着这本书的读者,能够得到您的眷顾我感到十分荣幸。

差不多该面对已经读完本篇的读者写点后记了,不过这次只有两页所以等下次机会吧。仔细一想,设定和用语的介绍也因为页数不足而取消了呢。如果有各种问题的话,欢迎各位读者寄卡片、明信片、信到角川书店的长谷敏司处。下一卷的后记时会考虑您的希望的。

最后是惯例的感谢。深游先生,感谢您精美的插画。角川书店的担当编辑者先生。Pre-Pro的策划担当者先生。感谢你们赐予我机会。有马启太先生。浅井ラボ先生。没有你们二人的协力,这本书是写不成的。我的家人们,感谢你们的挂心。
还有,T•M君。恭喜结婚。虽然以后也许难以一起玩了,不过请务必变得比独身时要幸福。

有缘的话,第二卷再见!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0-5-29 02:43 编辑


翻译组的自留地:
一个月的痛苦翻译,终于完成了这卷圆环少女。不过这只能算是一个开始而已,前面的路还很长。第二卷还没有任何计划。正如后面某位的回复中说的一样,此作剧情一流,文字艰深难啃让人不敢恭维。作为监督,有幸组织了这次圆环联合翻译,目的就是希望有更多的人关注,关注这三大LOLI圣经的剩下的这一部。同时,也希望在看过本卷之后,会有更多志同道合的人前来圆环跳坑。说实话,只是凭我们这几个翻译的水平感觉完全不够,不过还是勉强做出了可以读懂的第一卷。谢谢大家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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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
10000
粉肠 騎士
好熟悉的画风。。想不起来。。。作为预读小说吧

12 年前 0 回復

混乱的管家 伯爵
这本书到底是写的啥。。。
表示看不懂。。。

13 年前 0 回復

xh200e 騎士
三大loli圣经凑齐!加油啊

13 年前 0 回復

everend 子爵
'这文字果然艰深,我看中文都不大明白……日翻组的大大们辛苦了…… wsgyzyl 发表于 2010-5-29 15:49 '

看来我不是唯一一个觉得这本书难懂得人。。。这本书的翻译难度更在魔法使之夜之上吧。。辛苦了

14 年前 0 回復

jerronglou 勳爵
感謝大大辛苦的翻譯
感覺是不錯的作品
來看看了

14 年前 0 回復

dark69 王爵
和钢壳一样的画风不错啊~超喜欢的~梅洁尔和绊也挺适合我的口味~

14 年前 0 回復

zepy 公爵
ooo this novel,,, is not bad,,,,, the art is very nice too,,, hope to see the next vol soon, thx for sharing

14 年前 0 回復

夜空 公爵
当中几段真的很考验我阅读理解的水平 当然 指的是中文

14 年前 0 回復

battle100 王爵
结果到最后仓本慈推还是被男主给干掉
刚开始还以为是个让绊误会的事情而已
命运还真是有趣 那个化身的魔法真是有够能骗人的
仓本慈推这家伙命还真是硬的 最后出场 不过还是进入无敌模式的余威的男主给迅速了结了
被抱着的全裸高中生告白 何等让人羡慕的事情呀

很关心 金发异世界女骑士会怎样

14 年前 0 回復

fang151174 勳爵
剧情和loil都不错,就是战斗的名词性,相当让人头大,看多了发晕

14 年前 0 回復

Hystericalhell 騎士
嘛,很早很早个人一直以为是大家对此作没兴趣,毕竟看人谈论得少交流得也少,其实这一部LOLI大作内容是挺不错的,人物的描绘与感情的交织与观念的冲突刻画都比较不错,并且由于该作存在非常多的并行世界与魔法大系,场面也比较恢弘,只是世界观有些过于庞大,开始看会有些头晕,理不清人物与世界的关系往往会看到后面不知所云,而且内容的描述引用和引申都比较艰涩,不免看久了有些伤神。
另外漏一点儿内容,鸦的姐姐很强势也很帅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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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fmtf 平民
一看到绊就觉得和妮娜很像
看到后记才知道真的是深游画的

14 年前 0 回復

kswai 王爵
這本書中的魔法與其說是魔法
其本質更像超能力
一個魔法世界的人只使用一個魔法系統
同一個魔法系統中有不同的魔法
只不過是運用能力的方法不同
當中人物使用的魔法種類
是由該人的DNA所決定
本書中提及魔法師與地球人的后代有可能出現魔法師
即使該人是在地球出生
由此可見使用的魔法種類是由DNA所決定
每一個魔法世界會有一種魔法系統
這個設定與平行世界亦很相似
每一個魔法世界只有一種魔法系統
本書當中提及地球人有把魔法消除的能力
某個角度來看這不是消除魔法的魔法嗎
這本書是具發展潛力
期待新一卷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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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ncent121416 伯爵
專有名詞大多了= =
如果可以的話能再詳細解釋下各大系嗎?

14 年前 0 回復

jamjam_2007 騎士
感謝翻譯組把這部ss級難翻的小說翻好了~拍掌~據說這部的名詞連日本人也看得一頭霧水...還有~深游的插畫就是強大~我訂不到原畫集啦~

14 年前 0 回復

zahira 子爵
內容還不錯,不過這種寫法有點挑人啊.....
果然小惡魔才深得我心啊

14 年前 0 回復

bobycy 侯爵
嘛嘛……作为两大LOLI轻小说都看掉的资深人士(大误)怎么能不看最后一部呢!
实话是内牛满面第看着终于出来的最后一部仰天大哭:神没有抛弃我!没有!翻出来了!……

14 年前 0 回復

gishop 平民
老实说,翻译的水平有待提高啊,可能是原文就这么艰涩?不过故事是吸引人的。

14 年前 0 回復

Lightning2 子爵
哇~新的联翻书~支持轻国!
那啥..主角是LOLI控?女主是LOLI啊....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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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日翻组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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