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井光][樱色家族][第1卷][台/简]


本帖最后由 夜の星痕 于 2010-10-9 09:27 编辑


----------------------------------------------------------------------
  扫图 AJ
  录入 AJ
  初校 夜の星痕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SF轻小说频道
  ------------------------------------------------------------------------


本帖最后由 夜の星痕 于 2010-10-9 09:27 编辑







1 安息日


如果想听的话,这个故事可以说上很久,总之我家在我高一的二月时,首先是突然少了一个成员,接着人数又突然变为五倍。家人的脸孔几乎全换了。新加入的家族包括圣少女、圣少女、大天使,以及大魔王。我刚才说了两遍圣少女对吧?你们怀疑我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就算有人要质疑这点我也无话可说,就是因为全都如假包换我才头痛啊。我家虽然是栋楼高两层、空间还算宽敞的建筑物,但剩下的房间都被那些新来的家伙占满了。
如今最让我困扰的事应该就是打发三餐吧。又不能不帮大家准备便当,所以我只好清晨六点就爬起床。窸窸窣窣地钻出被窝,步下冰冷的阶梯后,一股扑鼻而来的臭焦味使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四周依旧是一片漆黑,唯有厨房的照明是点亮的。我可以看见那头金色的秀发正在电灯下忙碌地摇曳着。
“爱莉,你在做什么……”
“哇、哇哇!”
爱莉吓得回过身,一头长发也跟着跳了起来。她慌忙将手中的某样东西藏在背后,只听见洗碗槽内同时发出“喀锵”一声。蓬松的睡衣袖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她的神色显得非常慌乱。
“唔呃,什么事也没发生啦!”
我低头检视洗碗槽,已然变得一片焦黑的小锅仍兀自冒着烟。至于紧紧黏在锅子上头的应该是小沙丁鱼干的残骸没错。真是惨不忍睹。
“爱莉你还好吧?你的手难道也烤焦了?”
“才不会呢!”
“你把厨房搞成这样到底是想做什么?”
“想帮忙准备早饭呀。既然是暂时借住的身分,至少该分担点家务吧!”
除了这个女孩跟她的妹妹,还有其他一同闯入我家的不速之客们,我的这种生活已经持续将近一个月了。所有的家务都是由我一手包办。虽说我对这种处境毫不介意,但对方似乎不想一直被我照顾。
“爱莉的厨艺明明就糟糕透顶——”
“我、我的料理在教会可是颇受好评耶!神父也说过‘爱莉煮的东西吃了能让人眼珠或假牙喷出来!’。”那根本不是夸奖吧!
我迳自推开爱莉并将锅子泡在水中,试图以钢刷除去上头烧焦的食物残渣,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拉扯我的衣服下摆。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对方的语尾声音微弱g
“你别帮忙就是最人的帮忙……”——正当我想这么回答时,爱莉的手却以惊人的力道将我的上衣使劲拧起,我只得耸了耸肩。“……那你就去洗衣服吧。”
结果爱莉才离开这间厨房兼饭厅五分钟,盥洗室那便传来了“喀哒喀哒”宛如地震般的声响,我赶忙冲向客厅。
“怎么了吗?”
爱莉一屁股坐在盥洗室的地板上,内裤与衬衫等衣物罩着她的头并散乱各处。这幅光景也太……任何人撞见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解吧。
“洗衣机爆炸了。”爱莉泪眼汪汪地解释。
“耶耶!”我不由得环顾四周。“恶魔又出现吗?在哪?”
“我只是按了那个钮。”
“那是脱水按钮啊!你放了这么多衣服下去又一开始就脱水,洗衣机当然会故障。拜托你,至少把洗衣机的正确使用方式记住吧!”
爱莉颓丧地以双手撑地。我看她的模样几乎要嚎啕大哭了,赶紧蹲在她身边,将挂在她头与肩膀上的脏衣服拿掉。等等,这条不是爱莉的内裤吗?只见爱莉红着脸,倏地将我手中那条内裤夺走,藏在自己的臀部下方。
我叹了一口气同时站起身,转往背对她的方向。
“我说,其实你不必勉强自己分担家务啦!”这样只会增添我的麻烦罢了。
“但佑太白白让我们借住!我一定得付出劳力才行!”
说完,爱莉便开始将散落一地的脏衣服重新塞入篮内。
她方才的口吻隐约散发着寂寞之色。
爱莉原本的家确实已被收购,所以她现在是处于无家可归的状态。


我返回厨房继续将炸鸡块装入便当盒,但这时,又有某个人冷不防从后头抱住我,甚至还以脸颊磨蹭我的背脊。
“怎、怎么了吗?”
我回过身,那是一张满头银发、五官与爱莉一模一样的脸孔——除了她较为下垂、看起来很爱困的双眼。她正是那对双胞胎中的妹妹——蕾玛。此刻已换上了学校制服。
“我来温暖一人早就冒着寒风起来做饭的阿佑啰。早安!今天的便当也好香唷!”
蕾玛将鼻头埋入我的衬衫胸口处摩娑。快住手啊!你看你看,爱莉正一边晒衣服一边瞪过来哩。
“不要一大早就黏上来。”我努力将蕾玛推开。
“那晚上就可以啰?”
“你那是哪门子理论!”
“谁教阿佑每天都因为家事忙得团团转,如果晚上因为我缠过来而无法休息的话,想必会更累吧?所以说,我只能趁一大早行动啰!”
“唔……是、是这样吗?”
“没错。人家也是不得已的。”
“哪来的不得已!”不知何时走向我们的爱莉一把揪住蕾玛的颈根。“蕾玛,这家伙是我们的敌人,难道你忘了!”
“不是敌人,是叛徒吧?”
“所以是敌人!”
“爱莉,这你就不懂了。所谓的叛徒,是指原本双方曾处于合作的状态。主耶稣也告诉过门徒,要原谅人,不只一次,要原谅七十个七次。所以只要人家好好沟通,再紧紧拥抱对方,误会就可以化解了。” (译注:马太福音18:22。)
蕾玛紧紧搂住爱莉,爱莉则红着脸推开对方的手。
“……讨厌,别说这些了。快来帮我晒衣服。”
“嗯。”
这对双胞胎姐妹真是手足情深啊,我心想。
“爱莉就这么不想欠阿佑人情吗?在教会时你不只讨厌打扫或洗衣服,就连帮忙踩管风琴的风箱都不情愿,怎么来到这边就突然认真起来。”
“我们是为了杀佑太才来的,对吧?既然他不收我们房租,如果不帮忙做点家事,杀起来也会良心不安。”
确实可能会被爱莉杀死的我听了这种话,当然一点也笑不出来。
“那爱莉晚上也缠着阿佑一起睡好了?加百列说陪睡也是很了不起的工作。”
“你不能随便相信那个人说的话啦!”我这时赶紧打断这对姐妹。加百列虽然名义上是这两姐妹的监护人,但脑袋尽装着不正经的下流想法,完全派不上用场。
“我睡阿佑的右边,爱莉睡左边。如果只有一边有人可能会因为太过在意而睡不着,但既然变成三明治的状态应该就没问题了。”
抱歉,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睡在一起你就可以轻易把阿佑杀掉,而我也能立刻阻止呀。”
“既然蕾玛会阻止那还有什么意义。”
“那就让爱莉一个人跟阿佑睡吧?”
“笨、笨蛋!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在这时恰好将早餐送到饭厅桌上,不幸被两人争执的台风尾扫到,就连装沙拉的碗都差点打翻了。


等剖开的竹筴鱼也烤好时,某只个头娇小的小家伙也晃入了饭厅内。对方身上穿着向我借的黑色T恤,肌肤黝黑,发丝还带着些许碧绿,看上去好像就只有她身边那一块空间还没天亮一样。
“早啊,路西。”我一边将装满味噌汤的碗递出去一边出声。
“嗯,唔,大家起得还真早。”
路西以完全不符合她那幼女外型的傲然口气回答。接着她便揉揉眼,一屁股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等大伙都就座后,迫不及待的路西立刻将手伸向盘子,结果却被爱莉一把揪住脑袋。
“路西,要先祷告完才能开动。”
路西边按着头边龇牙咧嘴。
“路乃万魔之王,而且肚子已经饿扁了!为何非得向天高皇帝远的那个至高无上者祷告不可!”
“听话,乖乖祷告吧。不然等下不让你吃水煮蛋唷?”
“唔唔——”路西以噙泪的眼睛瞪着爱莉。同样的场面每天早上都得上演一遍。这只小不点似乎对神充满了怨恨,所以非常讨厌饭前的祷告。
“好啦,路西,先双手合十。”
蕾玛也绕到路西的背后,抓住她那袖珍的手,强制使她摆出祷告的动作。
“放肆!无礼!住手!”
我与爱莉则若无其事地安稳坐好。爱莉随即握住双手、闭上眼睛。
“感谢主,赐给我们今天这顿丰盛的饮食,阿门。”
蕾玛复诵了一遍“阿门”,我也依样画葫芦。路西在蕾玛的箝制下,则只是气嘟嘟地低头不语。
“你不祷告就不让你吃唷?”蕾玛在路西耳边嘱咐。
路西这时才以极为不悦的口气喃喃道出一句:
“……拉面。” (译注:日文“阿门”音近“拉面”。)
“阿佑,路西说她想吃拉面。”
“那我可没办法了……家里并没有拉面的材料。”
“是唷。既然如此,这顿早饭就没有路西的份了。”
“混、混帐!要说还不简单!”
路西用力挥舞四肢甩开蕾玛的束缚,连喊了好几声“阿门”,之后就像个饥渴的魔王似的一瞬间将餐桌上的食物蹂躏殆尽。


“阿佑,快点快点!电车要开走啰!”
蕾玛在玄关催促我,我这时才将洗碗槽内堆积如山的碗盘解决掉三分之二而已。把杯盘狼藉的这些玩意儿放着不管去学校实在是过意不去。
“路说过,洗碗的事路可以负责。”
一屁股坐在我腿边的路西鼓着脸颊表示。
“可是你根本抅不着洗碗槽啊。”
“混帐!当然抅得着!”
路西站起身并伸直背脊,藉由用力跳跃展示自己的身高。用这种方式虽然可以勉强碰到洗碗槽,但因为洗碗槽的高度还是超过她肩膀,洗到一半势必会发生碗盘摔破的惨剧。
“等你再长大一点吧。”
洗完脏碗盘的我摸了摸路西的头,这只小不点魔王显得更不开心了。不过即使如此,她依旧跟在手拿书包的我后方,踱步来到玄关。
爱莉与蕾玛都换上了制服,三人要一道上学今天还是头一遭。该怎么形容……这两位发色明显与日本人不同的女孩穿着我看惯的制服,的确散发出一种让人想后退三步并合掌的奇妙压迫感。
“怎、怎么了?”
发现我不由自主盯着她直打量,爱莉有点害臊地低下头,并拍了拍本来就一尘不染的裙子。蕾玛在制服送来的那天就已经兴高采烈地试穿过好几次,爱莉穿上这套则是第一次。
“反正我穿起来也不好看吧,以前我根本没穿过这种制服。”
“咦?啊,不——”
没那回事。我们学校是基督教系统的私立高中,制服款式本来就很类似修女服,穿在那两人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只要展开战斗,再漂亮的衣服也会变得四分五裂……况且,我们根本就没有必要上学嘛。”
说完后爱莉刻意以手聚拢制服下摆,露出了让人怵目惊心的白皙侧腹部。我赶忙将视线移开……那上头有一道不甚明显的赤红色伤痕。
我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结果蕾玛却突然朝爱莉飞扑过来。
“爱莉,快脱掉!跟我的制服交换!”
“做、做什么?等、等一下,放开我啦!”
“因为阿佑之前说我穿很好看,只要我俩交换,穿在你身上也一定很好看。”
“每一套制服长得不都一样吗!呀啊!住、住手,笨蛋!”
“不要在玄关脱衣服好吗!”我终于忍不住大声斥责。
“……那要到外头脱吗?”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眼见蕾玛要把(衣服被强行脱掉一半的)爱莉带出玄关,我慌忙出手制止。当我们三人纠缠成一团时,不知为何路西也突然跑过来紧抱我的腰,还冷不防啃住我的手臂。
“好痛!”
“住手,路西!不是跟你说过不可以偷咬佑太吗!”
爱莉吊着眉尾。
“看你们放着路不管自己玩起来就很火大。”
“我可一点都不觉得好玩……”
自己那快要哭出来的语调老实说还满丢脸的。我将抱住爱莉的蕾玛扯开后,又将路西推回走廊。
“那我们要出发上学啰!午饭就放在冰箱里。”
“路也想上学……”
小不点那对漆黑的眸子如泣如诉。
“想去就去呀!反正还有多出来的制服。”爱莉冷淡地答道。
“不、不行啦。她怎么看都不像高中生。”
“在路西的脖子拴上一条绳子,要说是比较大的手机吊饰搞不好也有人会信唷。”蕾玛加油添醋。
“混帐!”
路西开始捶打蕾玛。
“对了,如果拜托加百列小姐,是不是可以让路西编入小学?”我试着说道。
“路要跟佑太上同一所学校。”
路西紧抓着我的制服外套下摆,眨着楚楚可怜的大眼睛。不,就算你哀求我我也没办法啊……
“好,路知道了。等路变回期盼已久的炽天使身体,就可以带着六对羽翼跟佑太一同上学。你们觉悟吧!”
个头娇小的堕天使野心也是小得不像话。你加油吧——蕾玛摸着路西的头鼓励,却被她一把推开。只见路西不悦地缩回了客厅里。
当我离开玄关,正要快步通过大门时,却发现信箱里好像有什么邮件。
水蓝色的信封,上头印有‘三十银币财团’的字样。又是欠款明细。
我懒得确认其中的债务数字便将信封揉成一团、粗暴地塞入口袋。
“……现在到底多少了?”
爱莉回头问,我则摇摇头。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反正我那个混帐老爸如今一定还在某处继续累积债务吧。谁要收这种烂摊子。”
真想好好修理他一顿。
我轻拍正以不安表情盯着我口袋的爱莉背部后,便追上蕾玛的脚步走了出去。
这种莫名其妙的命运究竟是在何时被安排的,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倘若爱莉她们的说法可信,应该是两千年前吧。
不过,以我的认知而言,事情是发生在短短的三个礼拜前——也就是二月初。
从我父亲突然失踪的那刻开始,这说来话长的故事便揭起序幕了。


2 圣少女

其实我在很久之前就知道父亲会失踪。
既然我父亲是一位魔术师,他什么时候会突然不见或变成灰烬都不稀奇。这里所谓的魔术师可不是指以障眼法骗人的那种表演者(magician),而是真正的魔术师。从我小时候起,我父亲就经常因为想召唤恶魔而变得全身焦黑,我甚至还亲眼看过他想跟女仆乱搞而刻意合成魅魔,最后却制造出恶心史莱姆的场面。因此,我非常确定即使到了现代,乱七八糟的魔术于类似恶魔的玩意儿也依旧存在。此外,那个混帐老爸迟早有一天会死得很惨——我只祈祷自己不要因为是他的儿子而跟着遭殃。
不过,这个愿望最后还是落空了。我父亲不但刻意撒下一堆会萌发骚动的祸种,还特地判我仔细说明过后才表演人间蒸发的戏码。
那天,我因为将进行过召唤仪式而变得脏污不堪的地下室彻底打扫一遍,累得瘫在床上睡死了。结果三更半夜才回家的老爸却用力掀开我棉被,冷不防将某样玩意儿递给我。
“佑太佑太,这是给你的圣诞礼物。”
我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目,望着父亲那张好似在干瘪萝卜上架着眼镜的脸。
“……呃,我快困死了,而且现在是二月。”
“救世主的生日之所以会订在十二月廿五日,据说是由于君士坦丁大帝(Constantine I )为了让当时罗马威势最大的拜日教(Mithraism)融入基督教,才会故意将圣诞节的日子放在前者的冬至节。虽说并没有明确的证据——”
“老掉牙的故事就不必了,让我睡吧。”
“佑太,我趁你睡着时在你耳边说这些故事你都没反应了,为何醒着就那么多抱怨?”
“变态!竟然做了那种事!拜托你以后别再来了!”难怪我最近老是做恶梦!
“为了让佑太继承家业,只好趁睡眠时进行菁英教育……”
魔术师这种工作根本赚不到钱,父亲是以身兼报导文学作家的身分出了一堆神秘学的书才挣到生活费。总之不管在什么情形下我都不可能继承家业就对了。
“真没办法,那为父的只好替你念出这份礼物的内容了。”
原来老爸所谓的礼物是书啊。太宰治——我迅速瞥了一眼封面上的作者名。他这次究竟想玩什么把戏?如果跟警方报案这是新型态的家庭暴力,警察会受理吗?
父亲为我朗读一则名为‘※直接控诉’的短篇故事。内容是在描述加略人犹大出卖耶稣的经过。在最后的晚餐结束后,犹大喋喋不休地自白为何要将主耶稣出卖给官员——大致剧情就是这样。(编注:太宰治的作品‘駈込み诉え’,在此暂译为‘直接控诉’。)
“佑太,你听了觉得如何?”朗读完毕后父亲问道。
“困死了。”
“不,我要知道你的感想。”
“既生气、难过,又后悔。”
“我不是指你身为为父的儿子这件事,而是针对这篇小说的想法。”
“既然你已经有自觉就赶快滚出这房间!”
像个孩子般闹别扭的父亲甚至想从头再念一遍,莫可奈何之下,我只好不情愿地发表感想。
“犹大那家伙烦死人了,想法变来变去。还有,他一下子说爱主耶稣一下子又说不爱,那部分简直是恶心到极点。”
“嗯——你说得或许没错。不过佑太……”
父亲敲了敲我想要缩回被窝里的头。
“在宗教绘画里经常出现的那个蓄胡的削瘦家伙或许很恶心没错,但假使神之子是可爱的女孩呢?你是否可以稍微体谅犹大的心情?”
这家伙在胡扯什么啊……
“为父的如果遇到这种情形,老实说会非常兴奋。嗳呀,不行,血液过度集中在某个部位,感觉有点不舒服了。”
你才让人感觉不舒服吧。我将老爸从床上踹开,并一鼓作气赶出房间。
“不,不不不,等一下嘛,佑太。接下来我要讲的才是重点!”
父亲在房门外拼命辩解道。
“这事关乎佑太的将来。拜托你,打开门吧。”
我打算无视那家伙迳自返回梦乡。没想到他竟开始啜泣起来。真是够了!我不得已只好重新打开门,父亲立刻以双膝跪地的方式爬回房间。
“突然说这个佑太或许会很困扰,但佑太其实是加略人犹大投胎转世的。恭喜恭喜。”
“你滚吧!”
“这对你真的很重要啊!”
我开始头痛了。跟这种老爸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为何我的脑袋还能保持正常?真是不可思议。
“佑太现在是不是在感慨自己的不幸——为何会有个大半夜开无聊玩笑的老爸呢?”
既然你那么善体人意,怎么不干脆好人做到底?你应该可以看出我非常希望你滚蛋吧!
“更不幸的事情其实是,为父所说的根本不是玩笑话。啊哈哈!哇喔,既然不是开玩笑我怎么笑了?我应该同情佑太才对。”
“不要自己吐自己的槽好吗!”
“总之,佑太就是犹大投胎转世的。既然你都对身为为父儿子的事实乖乖认命,要接受另一项应该不难吧?”
“鬼才会接受!如果可以拒绝我当然不要——现在、立刻、马上!”
“之后佑太身边势必会聚集许多天使及恶魔,请你早点回想起犹大的记忆,好好照顾她们吧。既然佑太都能照顾为父的生活起居,那种工作对你而言一定很轻松。”
老爸最后的论点太有说服力了,我竟然哑口无言!
“话说回来,为父再过不久就要失踪了,这应该是今生最后一次相聚吧。”
“……唉。”我已经懒得再吐槽了。 ﹒
“理由其实还满多的。例如对人生感到疲倦啦、想与年轻时就去世的爱妻重逢啦、对这种充满虚荣的世间绝望啦、被欠债逼得走投无路等等。”
“你又来了,习惯性的胡说八道……”
“关于欠债那部分倒是千真万确。”
“为什么最严重的就是真的!”
“老实说,为父最近热衷于召唤撒旦,但却一直失败。研究经费不断呈现赤字,已经到了不连夜逃跑不行的程度。”
“什么鬼经费?不对,我是说什么撒旦?”
“就是在地狱最下层那条悲叹河(Cocytus)畔……”
“不,那个典故我知道。我是想问为何要召唤那玩意儿?”
父亲耸耸肩,以忧郁的表情叹了口气。
“每个人都曾经想过脱离无聊的成年人束缚,试着召唤撒旦吧——” “没那回事!又不是什么青春期的必经之路!况且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吧!”
“总而言之,我现在就传授佑太神秘学书籍的撰写技巧,请你好好利用、赚取生活费吧。如果你一年能出廿本应该就足以减少欠款的本金。”这家伙到底借了多少钱啊……
“不,办不到。我不可能去写那种玩意儿。”
“不必担心啦。只要遵照为父所开发的‘神秘学书籍写作流程’,并以掷骰子的方式将文章串联在一起,很快就能生出一本书了。”
老爸提供的流程表是这样。
1:抄袭※诺斯特拉达姆士(译注:Nostradamus。十六世纪的法国籍预言家。)
2:抄袭※阿莱斯特•克劳利(译注:Aleister Crowley。近代英格兰神秘学家。)
3:抄袭※涩泽龙彦(译注:近代日本小说家。)
4:抄袭漫画版日本民间故事。
5:总之世界一定要毁灭。
6:回到一开始的状态。


“……你把读者当傻瓜都不会良心不安吗?”
“放心,比起读者,为父的比他们更傻。”
这是什么安慰人的方式啊!
我与父亲最后的对话至此结束。如果要排出最差劲的道别方式,这种至少可以荣获第三名。总之到了翌日,父亲就真的落跑了。
“听石狩老师说要让公子继承家业,然后他本人就不见了。这是真的吗!”出版社的编辑焦急地打电话通知我,我立刻将该号码设为拒绝往来户。
那个臭老头真的躲起来了。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话说回来,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生活费所剩无几,等存款见底后马上就会衣食无着。此外,我在父亲的房间四处找出大量借款契约,贷方全都署名“三十银币财团”,实在是太可疑了。光是我所能发现的借款契约范围内,合计的金额就可以买下一栋房子。
此外,担保的部分除了我家建物与土地外,还记上了我的名字。为了确认自己没眼花,我检查了三遍,的确是我的姓名没错。这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啊?
这种欠款金额怎么看都是天文数字。虽说父母亲擅自欠下的债务,子女并没有义务继承——但债主并不像可以讲情理的对象……看来我的人生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
唔——也罢。反正怎么样我都不在乎了。
第二天我便若无其事地正常上学。关于父亲失踪之事既没有向警方报案,也没有告知父亲的老家(已经断绝往来)与我所就读的学校。毕竟放在厨房与书库的那些召唤道具、装瓶恶魔、研究失败的异形生物,以及我连碰都不想碰的诡异魔术书,被任何外人看见了都不好吧。
如果有谁想要讨债就尽管放马过来。
我就是以这种自暴自弃的心态迎接二月。
结果先来到我身边的倒不是什么讨债集团,而是更麻烦的骚动因子。

*

我在学校图书股长会议的指挥下拿出大量古书曝晒,甚至连书库也彻底打扫过一遍,所以那天放学回家才会比平常都来得晚。等我走出车站时天色已变得完全昏暗,穿越商店街途中,附近的行人踪影与灯火也显得非常稀疏。我感觉周遭的空气越发冷冽,只好拉紧粗呢大衣的前襟,迅速朝自家的方向移动。
当我穿越外门正要进入庭院时,发现玄关前好像蹲了一个影子。被吓了一大跳的我呆立在庭院中央。街灯提供的微弱照明,打亮了反射自影子顶端的金银发色光芒。
……是人影?
有某人正蹲在我家的玄关门前。不,那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那两人皆穿着色调偏暗的服装,只有衣领是白色的——对喔,虽然没戴头巾,但那应该是修女服没错。不速之客其中一名以单膝跪地的姿势蹲着,另一名则将头靠在同伴的肩膀上,看似正在睡觉。
让睡着的那人身体改靠向门后,清醒的另一个家伙便站起身。她摇曳着垂下并扎成两束的金发,年纪看起来与我相当。炽热如火的眸子令人印象深刻。可以说是个楚楚可怜的——不,那女孩的眼神还是太过凶暴了。我察觉这点后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好几步。是、是谁?为什么要潜入我家院子?
“你是住在这里的人吧?名字叫佑太吗?”
女孩低声质问我。
我的名字——她知道我的名字?
“是、是啊……”
“那你应该记得我吧?”
“……咦?”
被对方这么一问,我忍不住打量起那女孩的脸孔。她拥有仿佛会沁入夜色的通透肌肤,很明显不是日本人。她还说我应该记得她?
这么美丽的少女——如果曾经遇过我绝对不会忘吧。
我哑口无言地摇摇头,那女孩便瞪大了双眼。
“你……你竟然不记得了?真的吗?我明明记得很清楚呢!”
“呃——”
“给我好好想想!”
“不、不……我真的、真的没印象啊。”
复杂的情感从有一半沉入夜色的少女脸庞浮现。我可以看出对方正垂下眼、紧咬着唇。为什么?为什么要露出如此哀伤、愤怒的神色呢?
“你想选马太福音还是使徒行传?”少女问道。
“……啥?”
“我是问你想要※颈骨断裂而死还是被拦腰斩断而死啦!” (译注:马太福音27:5“犹大就把那银钱丢在殿里,出去吊死了”。使徒行传1:18“这人(犹大)用他作恶的工价,买了一块田,以后身子仆倒、肚腹崩裂、肠子都流了出来”。)
“啊……”
少女用力踏在院子的草坪上向我走近一步。透过街灯的照耀,我可以看出女孩手上握了某样长棒状的物体。棒子尖端还有片闪闪发光的金属锋刃。
那是长枪。
我的脑浆几乎要沸腾了。要用长枪使人颈骨断裂或拦腰斩断会不会太匪夷所思啊?尽管我想着这些无谓的问题,少女依旧以枪刃对准我,持续朝我步步逼近。
“等、等一下,这到底是——”
“爱莉!我不是说过他回来了要叫我起床吗!”
另外一个说话声出现了。刚才还在熟睡的另一人不知何时已爬起身,并伫立在手持长枪的少女正后方。我交互看着那两人的脸,突然感到毛骨悚然起来。
没有扎起的银色直发——但五官是完全一样的。
她们是双胞胎?
“你不能这样啦。就算是阿佑,被长枪刺中也会没命的!”
说完,银发少女便以保护我的态势倏地抱住我。她以双臂环着我的脖子,还将胸部压了上来。我被她的大胆举上吓得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少女那通透的柔软秀发就近在眼前,还有令人心荡神驰的白嫩后颈。我见状赶紧别过头,鼻尖却无意碰触到少女的耳朵,这使我更是浑身僵硬。
“那有什么不对?本来就是来取他性命的呀!神之子也说‘※那家伙最好还是不要出生’。快让开,蕾玛。”金发少女如此喝斥,至于被称作蕾玛的少女则将环抱住我脖子的手加重力道。(译注:马太福音26:24“人子必要去世,正如经上指着他所写的,但卖人子的人有祸了,那人不生在世上倒好”。)







“那构不成杀他的理由吧?不要出生比较好并不代表一定要让他死呀?阿佑虽然长得这幅呆脸,也是卯足了劲过着自己的无聊人生耶!”真是谢谢你的赞美啊,我的人生是没那么艰辛啦——直到你们这两个家伙突然冒出来之前。
“蕾玛又在狡辩了。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这家伙可是叛徒耶,而且又是个守财奴,欠债会愈来愈多都是这家伙害的。此外※他又被撒旦附身,所以非杀不可。” (译注:约翰福音13:27“他吃了以后,撒旦就入了他的心。耶稣便对他说,你要做的快做罢。”)
“你说的是约翰福音的内容吧,其他地方都没出现过你说的那些事。那些都是因为那删人自己讨厌阿佑罢了,人家可是很喜欢阿佑的。”
“问题不是那个!”
“就算你杀了他欠债也不会消失呀!”
蕾玛这才终于放开我。我“呼——”地吐出一口好长的气。方才紧紧相贴的肌肤触感依旧残存着,并使我心猿意马起来。冷静点,冷静点啊!
那两人跪坐在庭院的草坪上,放着我不管迳自展开我完全听不懂的争论。好不容易我自己的情绪也平复下来了——那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非常想打听她们的来路,但这种气氛却让我很难插话,所以只好在一旁空等着。渐渐地,我愈来愈觉得这件事愚蠢透顶。为何我非得陪这对突然闯进我家的双胞胎胡闹不可哩?
不必管她们了。
我悄悄通过应该是站在我这边的蕾玛背后并来到玄关。
“爱莉,阿佑要进去了!”
“谁教蕾玛废话那么多!”
即使我紧闭玄关门,依旧可以听见户外那两人的争执声。顿时我考量起要不要报警,但因为不知该怎么对警方解释,事情又可能变得更为复杂,所以到头来还是作罢。
‘你应该记得我吧?’
被称作爱莉的那位确实这么对我说。但我还是搞不清楚,自己以前真的见过她吗?
不会吧——我心想,这跟我那不知去向的老爸搞不好有关。虽然那两位少女提到很多我听不懂的话题——但那应该是圣经的内容。为什么会扯到圣经?我不记得自己曾招惹过修女啊。
此外,该怎么说,那位叫蕾玛的……说她非常喜欢我……不,等等,难道这也跟圣经有关?话说她刚才是称我阿佑,所以指的应该是我本人啰?我感到思绪愈来愈混乱了。
先前紧拥我的蕾玛体温再度浮上脑海,这种感觉让我蹲在玄关口抱头烦恼了好一会儿。
但最后我还是因为累坏了而放弃继续追究。搞不好刚才所发生的事全都是我的白日梦也说不定——我偷偷如此期待着。迳自爬上二楼寝室后,我连大衣都懒得脱就直接倒在床上。窗口外的下方还是传来了双胞胎争论的说话声。那两个人都不会累吗?
睡意逐渐占据了我的身躯。
话说回来,那两人好像也有提到欠钱的事……?

*


当我再度睁开眼睛时,室内是一片漆黑。我刚才应该是直接睡着了吧?由于没有换衣服,总觉得手臂与双腿比睡前来得更疲惫。我抬起头凝视枕边的电子钟——六点半。花了半晌我才察觉现在已经是清晨了。
我回想起昨晚的事,便试着打开窗户朝下方的庭院张望。我的房间恰好位于玄关口的正上方。发现底下的屋檐边不时露出黑色的修女服裙摆后,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两个女孩竟在外头待了一整夜。
我下楼并用力推开玄关入口,门板立刻撞上了某样物体。屋外也同时传来“啊呜”的一声惨叫。唔哇,没想到有人正恰好靠在门上。
来到室外后,身着修女服的双胞胎紧紧相拥着,还因清晨的寒意不停发抖。
“呜呜,阿佑好过分……道早安应该可以用更温柔的方式吧。”
蕾玛的后脑勺就是我刚才推开门的牺牲品,只见她一边抚摸痛处一边抱怨。
“抱、抱歉……”不对!“你们怎么还在啊!”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吗?”
蕾玛抱着尚未醒来的爱莉,以楚楚可怜又泪眼汪汪的双眸朝上凝视我。我的心跳不由得顿时加速。
“就算敲门也没人回应。阿佑应该是睡死了吧?”
“不,那不是重点——”拜托你们不要随便露宿在别人家的玄关口外好吗?话说回来,你们俩到底是何方神圣?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才找上我?你们是怎么认识我的?诸如上述这些大量的疑问在我脑内形成了漩涡,但我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口。
那是因为爱莉的脸颊很明显正在发热、涨红。她微微睁着双眼,以紊乱的呼吸节奏与颤抖的肩膀紧靠在蕾玛身上。“好冷……”爱莉以微弱的音量喃喃说道。
“爱莉,你还好吧?爱莉!”
在蕾玛的摇晃下,爱莉的双臂无力地松开对方身躯,差一点就要摔在地板的磁砖上。


在这种季节露宿一整晚,会感冒也是理所当然。
“对不起,阿佑……”
让爱莉躺下休息后,蕾玛也坐在同一张沙发床的另一侧,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对我说道。
虽说是来路不明的女孩,但我也无法放下正在发烧的人不管。于是我便立刻将爱莉自屋外背回客厅,让她服下药物后,又为她盖上厚重的毛毯与棉被。只见躺在冰枕上的爱莉仍然满脸通红,模样似乎十分痛苦。
“你呢?还好吧?有没有发烧?”
昨夜同样在寒风中露宿的蕾玛点点头。
“我没事。阿佑,谢谢你关心我。”
其实我并不是关心她们,只是不想要有人死在我家门口而已。
“……对了,阿佑今天应该要上学吧?不会来不及吗?”
被蕾玛这么一提醒我才想到。一大早就被这两人弄得鸡飞狗跳,如今蓦然望向时钟,时间竟已经超过八点了,唔哇!
“还得去学校,该怎么办……”
“没、没关系啦,我可以一个人在家里留守。我会好好照顾爱莉的。”
“不,那可不行。”谁会让素昧平生的两个女孩待在家里,自己大剌剌地跑去上学啊。
“阿、阿佑,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了吗?”
蕾玛的问题让我心脏噗通噗通跳。跟爱莉先前质疑我的一样,而且她们又拥有完全相同的五官、声音,只不过蕾玛的神色更为纯真、哀伤罢了。当然,我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抱歉……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蕾玛的眼眶泛出泪光。
“原来如此,阿佑——已经不记得了。真奇怪呢,我明明就记得那么清楚。”
爱莉跟蕾玛好像都认识我很久了,这是怎么回事?
“与其说不记得或遗忘……应该说我根本就没有半点印象吧。你们突然跑到我家,又对我说这些事……”
“对、对唷……真对不起。”
蕾玛拿掉爱莉身上的毛毯与棉被,试图把双胞胎姐姐扶起来。
“那,我们还是离开吧。阿佑,谢谢你。我们会找公园之类、尽量暖和一点的地方睡。”
“不不不,先给我站住!”
我慌忙制止蕾玛的举动,并将全身瘫软无力的爱莉放回棉被里。
“你们可以回自己家啊?离这里很远吗?”
“……教会的土地被收购后建筑物也拆除了,神父跟修女们也都连夜逃跑了。”
蕾玛以失落的表情说。收购?所以,她们现在无家可归啰?
蕾玛咬着唇点点头。
“……啊啊,好啦。我知道了。反正请假一天也不会少块肉!”
蕾玛以噙着泪的双眸凝视我片刻,我因为很不好意思只好迅速别开视线。
“……我们真的可以留下来?阿佑今天也不出门了?”
拜托你,不要隔着沙发床紧握我的手说这些话好吗?
“可是相对地。”我甩开蕾玛的手。“你要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
“那个,阿佑。”
“首先,为什么你们认识我?说我不记得了又是怎么回事?”
蕾玛的眼睛再度蒙上哀愁的阴霾。
“阿佑连这个也不记得了?”
蕾玛将手伸入毛毯中,拉出昏睡中的爱莉左手。
她将两人的手掌摊开。在蕾玛的右手与爱莉的左手心皮肤上,分别有一块星形的伤疤。那就像手掌曾被什么刺穿过又愈合所留下的纪录。
我对这个根本没印象。什么嘛——我摇摇头,蕾玛见状再度发出叹息。
“是吗……就连这个也想不起来。”
“抱歉……”
因为她的口气实在太哀伤了上让我不经意产生了罪恶感。
这时,蕾玛毫无预警便倏地站起身,转身走到正在昏睡的爱莉头部这一侧——也就是我身边,并以手掌捧起我的下颚,最后又将脸迅速靠过来。耶!等、等一下,这是?
蕾玛以冰冷的手掌抚弄我的脖子,我这时已全身冻结。
“真的,没有伤痕耶……”
“……什么伤痕,本来就没有啊!”我这才好不容易回过神,并将对方推开。
“那个,佑太,你听过加略人犹大吗?”
“……干、干嘛突然问这个?”
他是第十二个使徒。我父亲在失踪前便提过他的名号。加略人犹大为了三十枚银币将神之子出卖给官府,是有名的‘叛徒’。当然我老爸还说了其他一些蠢话。
例如,我是——犹大的投胎转世云云。
“你父亲也这么说吗?那,绝对不会错了!”
蕾玛紧握住我的双手,非常开心地蹦蹦跳跳。
“犹大在生前是放高利贷的。他是一个充满商业头脑的人唷。他所放款的对象都不是泛泛之辈,而是类似使徒同伴、天使,或恶魔等无法透过一般管道借钱的对象。啊,神之子也包括在内。”
“……唉……”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还有,犹大虽然很快就死了,但他所遗留下的三十枚银币却变成创业资本,成立了一家放高利贷的财团。名字叫——”
不,等等,那该不会就是……
我拿起桌上老爸留下的借款契约,并递到蕾玛面前。上头署名的放款者我还特地指给对方看——‘三十银币财团’。
“……是这个吗?”
“对,就是那个!”
蕾玛再度兴奋地跳了起来。我为了要对抗头痛只能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蕾玛出门购物后,我将药与热水准备好又重新回到客厅。沙发床上层层叠叠的棉被底下似乎有动静,看来爱莉应该醒了。
等对方那朦胧的眼睛终于在我脸上聚焦后,她便冷不防推开棉被并猛然站起身——她的确是想这么做没错,只可惜浑身无力让她再度躺回了枕头上。
“不行啦,你还没退烧。我这里有药粉,你要吃吗?”
“……为什么我会穿这套衣服?”
爱莉以手摸着自己的衣袖与胸口处说。这套红色方格纹的睡衣,是她在昏睡时蕾玛帮她换上的。至于原本的修女服则整齐地叠在枕头边。
“唔,你原本那套衣服硬邦邦的应该很难睡吧?况且你又流了一大堆汗。”
“这、这套睡衣是谁的?”
“我妈的。不过她已经不在了。”
我将盛了稀饭的小碗放在爱莉枕边,她则蹙着眉。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老爸因为脑袋不太正常,所以就把我妈的房间锁起来,衣服之类的东西都原封不动放在里面。”
爱莉的脸上浮现阴霾,似乎对我的遭遇感到同情。我见状赶忙挥手打圆场。
“呃,没事啦。总之,希望你不要介意这套睡衣。”
“叛、叛徒竟敢对我这么……”
“等等,我想你们应该是认错人了……”
我指着自己的脖子。
“听说你们在找的人脖子上有伤疤,但我并没有啊。”
这是我预期的解套方式,也可以说是我的希望,但爱莉却冷冷地回复道:
“你的父亲不是也说过同样的话吗?此外,他还跟财团借了钱。这可不是什么巧合吧?你一定只是尚未恢复记忆而已。”
看来爱莉有听到我跟蕾玛的对话。果然——确实是这样没错。老爸的说法跟这些人会如此一致,未免也太凑巧了。
把出卖所获得的代价——银币三十枚充当资本,创立了一家就连前辈子的欠款,或债务人逃到天国、地狱都要追讨的恶劣放款机构——‘三十银币财团’。
面对此一财团,我和这对姐妹都背负着以亿为单位的债务。
“所以,我才要来杀你!”
“为什么?”
“那不是你创立的财团吗?只要你死了,欠款就不必还了。”
“怎么可能!你有听过社长死了公司就一定会倒闭的道理吗?拜托用常识想想吧。”
“……这样真的不会倒掉吗?”
对这种人讨论常识的我真是大笨蛋!
“可是、可是,那是你创立的财团呀,你应该有办法解决吧?要不是因为你,我们教会也——”
“那又不关我的事……”
这对姐妹似乎生来就不知道父母在哪,所以从小就被教会捡去扶养长大。此外,那间教会的神父与修女似乎也向三十银币财团借了钱,等到利息终于还不出来后土地才会被收购走,教会建筑也夷为平地。
那都是我的错吗?等等,话又说回来,假使我真的是犹大投胎转世,那为何我要向自己创设的财团借钱?这未免太愚蠢了吧。
“不过,那些欠款的债务人应该都是神父或修女吧?为什么爱莉与蕾玛也得负责呢?”
“……因为神之子也向犹大借钱呀!不只是神之子,十二使徒每个人都欠犹大钱。因为唯一会赚钱的人就只有犹大,剩下的其他人都是尼特族!”
“这到底是什么教团啊……”难怪犹大要变成叛徒。
我望着爱莉从棉被底下露出来的右手,上头果然有已经收缩且变色的圣痕。这道伤疤应该就是拯救世人的主耶稣在受钉死于十字架之刑时,手足被钉子贯穿后留下的痕迹。
至于砂漠谷爱莉与砂漠谷蕾玛,则是继承了救世主(Messiah)记忆的圣少女。(编注:砂漠谷姐妹姓氏出自耶稣在十字架上的话语:我的上主!我的上主!你为什么离弃我?马太福音27:46的拉丁文发音。日文拼音为“エリ、エリ、レマ、サパクタニ”,音同“爱莉、爱莉、蕾玛、砂漠谷”。)
因此,神之子的欠款才会变成这两位少女的债务——这是什么愚蠢理论。
“等犹大找回记忆,并处理掉借款的事以后,一定要用圣枪(Longinus)把你碎尸万段。”
爱莉以极为恐怖的表情瞪着我。
“话说回来,那把长枪你搁哪儿去了?该不会就放在院子吧?”
“已经收好了。”
收好?收在哪?
“……那、那种事用不着你管!”
“话是那样没错。不过如果你要使用暴力拜托等感冒好了再说。”
我将手放在爱莉额上,她的脸颊立刻变得无比涨红。看起来烧应该还没退。
“不要碰我!”
“应该比昨天好多了才对……”
“你昨天也碰过了?趁人家睡着的时候!”
拜托你别说那种会让人误解的话。
“我回来啰——!”
门被打开,一道身穿黑色修女服的身影冲入客厅,原来是蕾玛。她手提超市的塑胶袋,里头露出过长的葱与牛蒡。该怎么形容?她的态度就好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不,其实拜托她出门购物的元凶正是我。
“你们俩有和睦相处吗?”蕾玛问。
“你为什么派蕾玛去买东西!”
“我又不能把来路不明的女子丢在家里不管。”
“如果我跟阿佑一起出门,爱莉自己一个人在家会很寂寞吧?”
蕾玛你也不要说这种会让事情更复杂的话好吗!
爱莉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蕾玛却跪在她的枕边,说了一句“来,啊——”并要求她将药服下,同时阻止了她的发言。
我则将蕾玛采买的战利品提回厨房。尽管当初我是随手列出清单,但蕾玛还真的努力买了一大堆。包括白萝卜、胡萝卜、洋葱、长葱、牛蒡、芹菜、蕃茄、马铃薯、猪牛混合绞肉、鸡胸肉、培根、牛奶、蛋、内裤。
内裤?
“啊,那是换洗用的内裤啦!”
蕾玛探头进厨房说。
“样式一点也不可爱。没办法,因为是超市卖的。你想看吗?”
“不想!”
我立刻将内裤连塑胶袋扔回给蕾玛。
当我在整理冰箱的库存时,可以听见那对姐妹的说话声从客厅传来。
“蕾玛,等、等等,住手啦!那家伙就在隔壁房间耶!”
“有什么关系嘛,爱莉,你现在那条已经湿透了吧?”
那、那两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我浑身僵硬了好一会儿,直到听见沙发传出激烈的咿咿轧轧声后,才终于惶惶不安地悄悄打开通往客厅的门。
“你睡着时流了好多汗唷,要赶快擦干!”
“等下我自己擦就好了!”
蕾玛几乎是骑在爱莉身上,一手拿着湿毛巾,一手试图扒掉对方身上的睡衣。我见状赶紧又躲回厨房并关上门。
“阿佑也来帮忙嘛,爱莉好粗鲁唷。我负责压住她,阿佑来擦拭她的身体。”
“你敢进来我就宰了你!”
我只能捂住耳朵并蹲下身子。蕾玛以手将爱莉睡衣拉高至胸口的光景早已烙印在我的眼珠上。冷静点啊我。


在无意识中,我惊觉自己正在准备三人份的午餐,这才突然止住手中的菜刀。喂喂,我到底在搞什么鬼啊?我有义务要请那两人吃午饭吗?不,既然已经煮了就不要计较。我盯着瓦斯炉上热气腾腾的锅子,乌龙面看来已经快好了。真没办法。
不知是不是被食物的香气所刺激,并排在窗边的泡菜空瓶开始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那是老爸用来装恶魔的瓶子。唔哇!不妙。我可以听见“食物、食物、食物”的恶心要求声。自从父亲不知去向以来,一直都没有人去喂那些家伙。应该这么说,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照顾那些怪物,所以只好放着不管。
我决定无视那些恶魔,将三人份的面带到客厅,蕾玛见状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爱莉则依旧将毛毯披在肩膀上,绷着一张愕然的脸从被窝爬起身。
“阿佑你会自己炸天妇罗啊?真了不起,看起来超好吃的。”
等饭前的祷告结束,蕾玛立刻将筷子伸向乌龙面上的炸虾。我则察觉到一旁爱莉目不转睛的视线。
“……呃,那个,你碗里之所以没有天妇罗,是因为你正在感冒,吃这种炸的对消化不好。”
“人、人家才不是那个意思!”
爱莉满脸通红地敲打我的手臂。
“蕾玛,你要有羞耻心,不可以吃这种家伙端出来的食物!要是继续欠他人情,谁知道哪天负债会不会又暴增。那家伙可是个守财奴耶。”
“可是,阿佑辛辛苦苦煮出来的,如果不吃不是太浪费了吗?我们不可以糟蹋食物。神之子当初将※鱼与面包分给五千人时,也说过‘不可浪费一点点食物,剩下的面包屑全都要收集起来’。” (译注:此即为圣经中有名的“五饼二鱼”故事。)
“是……是没错啦。”
那个故事真的是这个涵义吗?算了,不重要。
“只是一碗乌龙面而已不算什么大恩大德吧?如果你真的不想吃,我也不勉强。”
我开始吸起自己碗里的面条。爱莉似乎终于认输了,做出双手合十的祷告动作并念念有词后,也接着拿起筷子。
“……真好吃……”
两姐妹的声音惊人地恰好重叠在一块,让我讶异地放下筷子。
“真奇怪。乌龙面是这种味道吗?”爱莉轻敲着沙发的一角问。
“呃,这只是普通的乌龙面啊。”
“可是吃起来却有盐以外的味道。”
“你们以前到底都吃什么食物啊?教会真的没有虐待你们?”
“面是很奢侈的食品。我们也只有星期日有机会吃到细心烹调的食物。因为我们是投胎转世的,所以几乎都只能吃跟神之子最后一餐一样的面包与葡萄酒。”蕾玛对我解释。这算不是算是虐待儿童?
“因为葡萄酒太贵了,所以经常用果汁调酒取代。”
“那只是因为你们教会太穷吧!”
所谓投胎转世云云也许只是骗小孩的,目的是不让她们消耗太多的食费?
“阿佑好过分唷,竟然不相信我们?我们前辈子可是相亲相爱呢!”
“咦?耶耶?”
“别说傻话了,蕾玛。这家伙既是个守财奴又是出卖者,早该让他下地狱了!”
爱莉明明感冒未愈还扯着嗓子大喊。果不其然,她瞬间又跌落棉被堆中,再度激烈咳嗽起来。
“这要我怎么回答?你们突然说是神之子投胎转世,天底下有谁会相——”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响起了噗噗噗噗噗噗噗噗的不吉利声响。我只好胆战心惊地转过头。
厨房的门缓缓打开了。在门的另一边,有好几个让人头皮发麻的黑影飘浮在半空中,并一边发出不快的振翅声一边慢慢进入客厅。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我的背脊因寒气而几乎扭曲。
那是苍蝇,但体积却如我身体般巨大——
五、六只苍蝇蠢蠢欲动地窜入客厅后,接着又出现了一只更大的。后者闪烁着黏答答的尖锐口器,来到众人面前。
“食物、食物、食物、我要食物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这种疯狂而饥渴的吼叫似乎是透过振翅声重叠出来的。
“……别西卜?” (译注:Beelzebub。新约圣经称其为鬼王,又名苍蝇王。)
我的喉咙不禁挤出了这个名词。那是父亲之前硬塞进泡菜瓶里的‘暴食’恶魔,而且还是只异常凶悍的家伙。由于一直没喂它吃东西,它终于打破封印冲了出来。这下惨了,除了被它吃掉,我想不出和它交手还会有什么下场,所以岂能不逃?如同在增强我的恐惧感般,苍蝇群这时再度加大振翅声,于空中逡巡。
“呜啊啊啊啊啊啊!”
我站起身,但却被椅子绊了一下,差点就摔了个狗吃屎。幸好有手撑住餐桌才勉强稳住重心。不行,这样子很难顺利逃跑——
但就在此时,我背后的某个人——身着黑色修女服——以手臂环住我的胸口。我可以看见她右手掌心上的圣痕正发出红色光芒。
“以伪王的身分凌辱他(※瞧!这个人)!” (译注:约翰福音19:5“耶稣出来,戴着荆棘冠冕,穿着紫袍。彼拉多对他们说:瞧!这个人!”)
少女的说话声在我耳边响起﹒我的视野冷下防被好几条黑线横贯。苍蝇群纷纷被黑线撞击,迸发出激烈的白色火花。原先昂然的振翅声也变得痛苦而洲渊
我愕然地扭动脖子。在我们身旁大约半径两公尺之处,已被好几道生长着无数尖刺的粗厚深绿色藤蔓所纠缠、包围——那不是莉棘吗!?饭桌旁的椅子、窗廉,以及沙发都被荆棘捆绑,吞没,整体就像一道城墙般牢牢围住我们。
我转过头,蕾玛的脸就在我旁边。她正以保护我的姿势抱住我。我可以在她的额头上发现好几道浮起的红色圣痕。
荆棘冠冕——正是神之子的证明。
“食物!食物、食物、食物呜呜呜……”
别西卜与其部卜们发出充满憎恨的吼声,并好几度尝试以身体撞击荆棘城墙。每当绿色蔓藤被扯裂、制造出尖锐的扭曲声,蕾玛就会吐出带有苦楚的慌乱气息,同时在额上渗出血。
“你、你还好吧?”
“我没事。绝对不让那些家伙靠近!”
蕾玛加重了搂住我的手臂力道并如此回答。
“食物!食物食物食物!”
“天妇罗!天妇罗乌龙面!天妇罗乌龙面!天天天天天妇罗乌龙面面面面面!”
“……我怎么觉得那些家伙想吃的是天妇罗乌龙面,对我们似乎没什么兴趣。”
“明明是恶魔竟然想吃乌龙面。”
“既然如此干脆给它们吃吧。”
“不,我绝不同意!”蕾玛再度用力抱紧我。“阿佑辛苦帮我们煮出来的食物,才不要白白送给恶魔!”
不,乌龙面其实并不算什么——正当我想安抚蕾玛时,我隔壁又冒出了另一道身影。那人身上的红色睡衣胸口大大敞开,金发底下的脸颊与脖子都像着火般变得红通通一片。
“……爱莉?”
“为什么你家会有恶魔?”她以几乎要把我吞掉的恐怖眼神质疑着。
“呃,因为我父亲把它们召唤出来后就塞进泡菜瓶里……”
“你果然也是跟恶魔一伙的!”
“不是我,是我老爸干的好事啊!”
“蕾玛,把荆棘冠冕收起来!”
爱莉如此喊完后便抱住自己的身体。我可以看见她左手上的圣痕正在发光。
“……咕,唔、呜呜呜呜呜!”
她弯下腰、发出苦闷的叫声。从她身上那袭睡衣的侧腹部,突然有什么玩意儿弹了出来。那件物体刺穿衣服的布料,一边喷着血一边滑出体外——看起来好像是某种棒状物的尖端?
“咕啊啊!”
爱莉抓住棒子的前端、一口气拔了出来。这幅光景让我毛骨悚然。
是长枪。也就是之前她想要用来杀我的那把兵器——当初为了确认神之子是否已经死了,罗马士兵曾以一把枪刺入耶稣的侧腹部。这也是后来人称的圣枪。
当爱莉甩掉枪上的鲜血,并摆出战斗架式的瞬间,抱住我胸口的蕾玛手臂也顿时松开,四周的荆棘之壁更是跟着一同消失。
苍蝇群一边流着口水一边以高昂的振翅声表达内心欢喜。接着就对我们——不,应该是桌上的乌龙面杀将过去。与此同时,爱莉的手臂也迅速一挥。


据说那把圣枪拥有‘斩断灵体’的能力。
恶魔的本体其实依旧在地狱。至于在人世间显现出来的姿态,不过是一种能让人类较容易了解的表层罢了。本体与表层透过某种灵的方式连系,圣枪则能够斩断这层关系。
因此——
“……太好了。幸亏那种大苍蝇直接消失,既不会被枪斩成尸骸,也不会变成到处乱洒的体液……”
我将翻倒的沙发与餐椅扶正,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地如此吐露心声。
“阿佑,吃饭的时候不要讲那么恶心的话题啦!”
蕾玛似乎很宝贵地抱着面碗啜食,同时对我发出抗议。
别西卜与苍蝇部下们,都在爱莉猛烈的一扫下烟消云散。战斗在一瞬间内便告结束。当振翅声与荆棘墙壁完全不见后,我还有好一会儿因腿软而无法站稳。
“蕾玛,在这种时候你还能悠哉地吃东西!”
爱莉的身体似乎承受了不少负荷,只见她满脸通红地敲打着一旁的妹妹脑袋。
“因为面条会被汤泡烂呀!”
“搞不好还会有其他恶魔出现,你也稍微警戒一下吧!”
对不起,这里确实还有其他恶魔……如果等下又有什么怪物解开封印来胡闹该怎么办?我老爸把那些东西召唤出来后只会不负责任地塞在瓶子里,根本不是我能够解决的。我每次都在想,那些东西要是跑出来,我跟老爸两个该怎么对付才好?至于天底下有人能一击便将恶魔消灭,倒是我以前从未预料到的。
在刚才的光景出现前我还不敢相信,但如今也只能相信眼前的事实了。继承了神之子记忆的圣少女,不光是双手手掌,就连额头与侧腹部都有——圣痕。
“话说回来,爱莉,你的衣服、衣服呀!”
“……耶?”
为了把枪拔出来而变得破烂不堪的睡衣,这时从爱莉的右肩轻轻滑落。在哑口无言的我面前,不只是肩膀、锁骨,还包括白嫩光滑的隆起——
“呀啊啊啊啊啊!”
爱莉发出尖叫,立刻以双手挡住胸前并蹲下身子。我也赶忙转为背对她的方向。
“……你、你看到了吧!”
“没有,请放心!”
“果然还是得杀了你!”
“我、我现在就帮你拿别的衣服!”
我以面对墙壁的不自然方向从爱莉身旁一溜烟跑出客厅。来到楼梯扶手旁后,我才有余力试图调整慌乱的呼吸。唔,刚才我当然是看见了。呃,该怎么说?穿上修女服与睡衣时爱莉的胸部似乎并不怎么突出,是因为衣服松垮垮的缘故吗?不对,我想那个做什么,先冷静下来吧。
等血气终于降下去后,我这才爬上位于二楼的亡母寝室。


当我又找出一套母亲过去的睡衣并返回客厅时,爱莉已换上了修女服还穿上袜子。蕾玛则将棉被与毛毯整齐叠好,沙发床也恢复原状。
“咦?怎、怎么了吗?”





“……我的烧已经退了。”爱莉边轻咳边回答。“我们要走了。”
“等一下,可是——”
“果然,我想你应该不是犹大。”
“耶……”
“刚才被恶魔袭击的时候你吓得立刻躲了起来。如果真是犹大,应该可以用身上的罪痕应战才对。你都已经看过蕾玛的荆棘冠冕跟我的圣枪了——结果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唔、嗯……”
“所以,我想我们应该是认错人了。你的父亲虽然跟这件事或许有某些关联,但你本人并不是犹大。或者可能是投胎转世时出了什么问题吧。”
听了这个我本来应该欣喜万分才对。无谓被罩上的疑云终于明朗化。然而,被爱莉紧绷与蕾玛欲泣的眼神牢牢钉住,我总觉得有什么话卡在咽喉。
如果真是犹大,应该可以应战才对——爱莉方才的这番话毫不留情地刺入我的胸口。
“……那之后,你们要怎么办?”
对了——我好不容易挤出这个问题。
“去找教会的其他人。继续待在这栋房子里也无济于事。况且我们又是被迫债的,不能久留。”
“如果阿佑能想起一点以前的事就好了。”
蕾玛以湿润的眸子凝望着我道。
“你说要去找教会的其他人,有什么线索吗?”
那对姐妹不约而同地摇着头。
“本来以为你一定会知道一些消息,所以……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尽管明知这不是我该负责的,我还是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不过,阿佑的为人还是跟神之子的记忆一样。”
蕾玛搀扶着爱莉,对我微笑。神之子记忆中的犹大?……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我们并没有找错人。”
“够了,蕾玛,我们离开吧。”


等那对姐妹步出房子后,我便毫无意义地将面碗与筷子重新清洗一遍。将手掌浸泡在流动的水中,我发呆了好一会儿。等到寒意让我惊醒后,我这才返回客厅打开暖气。如果不是这里放了那套虽然焦黑残破但依然被整齐叠好的睡衣,要说刚才那两人还在这里简直就像骗人一样。
真是奇怪的一对姐妹。突然跑来我家说要杀死我,引发一连串大骚动,然后又感冒、一起吃乌龙面……最后什么都没留下。
她们俩之后究竟会怎么样呢?过去居住的教会已夷为平地,原本照顾她们的成年人也都鸟兽散,完全没有投靠的对象。此外她们又欠了一大笔钱。虽说这事并不是我该担心的——但除了至少还有个栖身之所外,我与她们的处境其实颇为相似。
结果双腿还是无意识地带我步向玄关。
我俯瞰着自己的鞋子,叹了口气。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没错,我是很担心她们。那两个家伙看来十分缺乏社会常识,况且又被放高利贷的追讨。
假使我真的是什么犹大投胎转世,或许多少该负一点责任也说不定——就算我的脑袋里不断有个声音跟我说现在没余力管他人的瓦上霜,我的理智也觉得这么做很愚蠢。
但我的心还是被某样东西纠葛着,那便是爱莉与蕾玛问过我的同一个问题——真的完全不记得我是谁吗?那对姐妹在说出这番话时,可是露出了一模一样的悲伤表情。
用那种表情注视着我。
于是我套上凉鞋,不由自主打开了玄关的门。
双胞胎少女已不见踪影。就算我走出院子,打开外门来到马路上张望,也找不出那两个身穿黑色衣裳的身影。眼前只有冬季尾声那不太可靠的日照,以及因阳光所造成的阴影,在柏油路面上漫长地延伸着。
我拔腿狂奔,突然想起自己今天还跷了课。与正在遛狗的大婶擦肩而过时,我不禁心虚地低下头。
她们离开我家没有多久——还找得到,应该吧。我气喘吁吁地来到大马路上,在车水马龙之间寻找身着黑色修女服的人影,但却一无所获。毕竟我刚才根本没问清楚,那两人是从哪来的,接着又想上哪去。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没命地跑着。闯了红灯、被途经的车辆鸣喇叭示警,甚至差点撞上对向的脚踏车,脚上的凉鞋也快踢飞出去了。我依旧一心一意地继续摆动双腿。
为什么要像这样拼命奔跑呢——我自己也感到很好奇。虽然想不通为什么,不过——
在车站前的商店街——简直轻易地让我傻了眼,我总算找到那对双胞胎了。她俩就站在舶来品店门口的大特卖区。金银各异的发色与黑色修女服实在是太过醒目,凡是通过店门口的路人都忍不住对那两人多瞧几眼。
她们为什么会在舶来品店驻足?
由于刚才奋力跑了好长一段路,我早已陷入双腿发软、气喘如牛的状态。勉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脚步接近那两人,姐妹俩的对话也传入我耳中。
“不行,不是这种颜色。应该是更接近粉红色的红才对。”
“没办法啦爱莉,根本不可能找到一模一样的嘛。”
她们拿在手中挑选的商品——是睡衣。
睡衣?
“我不想欠那个守财奴人情呀!一定要赔偿他。”
“这种事还是心意最要紧。而且不管怎么做,我们都不可能把原本的睡衣完璧归赵呀。那本来是阿佑母亲的睡衣吧,阿佑平常一定是一边闻着妈妈的味道一边入睡。”
“谁会做那种事啊!”
“呼哇!”
我在旁听到这终于忍不住吐槽。银发被我吓得顿时跳了起来,金发则在我的视野内一甩。两位少女几乎是同时转头望向我。
“阿佑?”
“你、你跟踪我们做什么!”
爱莉吊起眼尾,蕾玛则瞪大眼睛,一瞬间似乎想扑过来抱住我。我赶紧按住对方的肩膀。
“呃……”
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我,视线不经意落在爱莉手中的红色格子睡衣上。爱莉察觉到我的目光,立刻将睡衣藏在背后。
“那个,我把你借我的睡衣弄坏了,之后我会寄一件新的回去赔你。事情就是这样。”
“爱莉不是说要亲自送回去吗?”
“人家才没有!”
我有好一会儿不知该怎么答腔,不知不觉便愣愣望着双胞胎的争论。爱莉开始轻捶蕾玛,原先夹在她腋下的另一袭——这件是黄色的——睡衣也因此落在脚边。
“啊……”爱莉发现我正在端详她们,马上红着脸将黄色睡衣拾起,并塞回商店的特价处分区。
“这、这套是,不用你管!”
“其实爱莉说下次去阿佑家的时候,要自己准备睡衣。”
“笨蛋!那是蕾玛的主意吧!”
“可是黄色是爱莉选的呀……”
爱莉这回动手捶打的对象不是妹妹,反倒出气在我头上。“不对不对!事情不是那样啦!”
路人的目光实在令人相当尴尬,就连我也不禁脸红起来。我赶紧拉着那两人的手腕躲到店内。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既坐立难安又手足无措。糟糕,刚才在动身追这两人之前,就应该先把藉口考虑好才对。
“做什么啦!你还有事吗?”
爱莉把我的手甩开,以不悦的表情问道。蕾玛则只是默默不语,但依旧眨着充满期待的闪亮眼睛。
“呃——”许多想法在我的脑海中转圈圈。“那个,关于我的事,你们教会的人是不是也知道?我是指那些连夜逃跑的神父或修女们?”
“是呀……没错。”
“既然如此,他们该不会跟爱莉还有蕾玛有相同的想法——只要把我解决,欠款就会消失之类的。说不定还会跑来我家哩。”
接下来的话我就没胆量注视那两位少女说了。
“所以,在此之前,不如先……待在我家等,如何?假如你们现在没地方去的话。”
“在此之前?”爱莉发出类似叹息的声音。“谁知道要等多久呀。”
“真的可以吗?阿佑,我们可以待在你家?”
蕾玛探出身子,凑近我面前。
“等一下,蕾玛!你那样太轻浮了!”
“那我先把睡衣拿去柜台结帐!”
蕾玛发出蹦蹦跳跳的脚步声,兴高采烈地冲入店内。
“你该不会是开玩笑的吧?”爱莉继续问。“我可是要来杀你的耶!”
“……你的感冒不是才刚好吗?我看你还是多休息一阵子吧!”
说到这,我才微微抬起刚才故意别开的视线。只见爱莉的脸庞涨红,这应该不全然是感冒造成的影响吧。
“谁要你管呀!”
她气呼呼地转身背对我。
“就只住到我们找到神父或修女为止!要是你敢做出什么不轨的事小心性命不保!”
“唔,嗯 ”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该怎么形容,就好像闭气游完一百公尺的感觉一样。简直快累死人了。但这时,我的手掌心也出现了某种异样的触感。
蕾玛提议要一并买内衣裤,还补上“阿佑也一起来挑嘛”这句话,结果我立刻被情绪激昂的爱莉打出店外。没办法了,只好在外头等她们。
所以到了最后,我还是决定把两个麻烦人物留在家里?尽管是一时冲动所造成的结局,但依旧变成了同居状态不是?她们正在买换洗衣服,之后我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吧?跟少女(而且还是两个)同住在一屋檐下。糟糕,光想到这我就心猿意马起来。怎么办?情况好像太复杂了。
我蹲在马路边,等待悸动平息。自己这种慌慌张张的反应还是真是有够好笑。
二月乍始的晴朗星期三。
我与双胞胎圣少女——之后会发现欠债总额超过三亿——不知会持续到何时的奇妙同居生活,就这么展开了。


3 大天使


同居生活马上就面临了一个头痛的难题,那便是洗澡。事情发生在双胞胎正式进入我家的那天夜里。当我先走进浴室后,以磨砂玻璃隔成的门外传来了蕾玛的声音。
“阿佑,我帮你擦背吧?”
这出乎意料的要求让我差点就吞下肥皂泡。我以双脚撑地、背部使劲挡住门,好不容易才阻止蕾玛的入侵。
“不要胡说八道了,我根本没拜托你那么做啊!”
该不会是想拿这种事抵住宿费吧,又不是古时候!
“人家的理由才不会那么没品呢!”蕾玛在玻璃另一侧似乎有些动气。
“那你到底想干嘛?”
“我必须彻头彻尾仔细调查阿佑的身体才行。”
这个理由真是有品到让人傻眼的地步……不过我还是听不懂。
“我已经把衣服脱掉了,快把门打开!”
啥!
当我动摇时,浴室门果真被蕾玛一把突破。不行了,这么一来就很难重新关回去。只见一双纤细、白皙又毫无遮掩的美腿踩在浴室磁砖上。
倘若我能永保彼时的反应力,搞不好奥运柔道代表都不会是我的对手;我顺势抓住蕾玛的手臂后将她抛入浴缸。当她兀自发出“呀啊啊”尖叫声的同时,我己利用这股反作用力瞬间跳出浴室了。
背后的门被我用力甩上。然而,从浴缸“噗”一声浮出水面并裸露上半身的蕾玛,依旧在霎时映入我的眼帘。太危险啦。我赶紧擦干身体并穿上睡衣,离开更衣间。刚才的事要是被爱莉撞见,明年的今天应该就是我的忌日了吧。
返同客厅后,我发现爱莉正在翻阅搁在玻璃桌上的好几册厚重书籍。那似乎都是我老爸的藏书。她对我瞥了一眼后开口问道:
“刚才我怎么听到蕾玛发出怪吼怪叫?”
“耶!呃——大、人概是因为浴室的热水太烫了吧?”
呼嗯?爱莉讶异地挑起眉,随后又将视线放回书本上。
“你的父亲究竟是何方神圣?房间里放了一大堆禁书,而且到处都有进行过恶魔契约的痕迹。既然他能跟财团借钱,应该不是什么普通人吧?”
“啊……他喔,应该算是个魔术师吧?”
“魔术师,哼……”爱莉翻页的手并没有停止动作。“如果真是魔术师,要进行让犹大重新转世的仪式玡对他来说应该也不是天方夜谭吧?”
“不,那个笨蛋平常就真的只会胡扯瞎掰而已耶?”
我一边用浴巾擦干头发,一边坐在沙发上。
“如果你有罪痕就可以确定了。因为那是犹人才有的证明。”
“你指的是脖子上的伤痕吗?但我根本没有嘛。”
“或许不在脖子。”
爱莉“啪哒”一声、盖上厚重的资料。
“罪痕是犹大死亡时留下的伤口。根据马太福音,犹大在出卖神之子后因为感到悔恨,便将拿到的三十枚银币放回神殿,上吊自杀。”
“所以脖子会留下勒痕?”
“没错。但,新约圣经上还有另一则关于犹大死亡的记载。在路加(Luke)的使徒行传里,犹大盗领了教团的钱以后,买了一块后来被称作《血田(Aceldama )》的土地,结果却在田地上仆倒而死。他除了身体断成两截,内脏也全跑了出来。”
拜托你不要用那么正经的表情说这些好吗。
“两者的内容差很多耶?”
“没错,其实圣经里面类似的矛盾之处还不少。如果我能确定你到底是怎么死的就好了。”
“知道这个又能怎样?”
“就可以试着攻击造成死因的那个地方。”
“那样我不就没命了!”
“调查死因本来就是为了这个呀!当你身上重现过去的死亡经历,或许你就能想起前辈子的事了。倘若搞错罪痕的位置一下子就把你砍死,岂不是太可惜了。我觉得还是先搞清楚比较妥当。”
“原来如此……听你在鬼扯!你不觉得你的论点很奇怪吗!”
“所以快把衣服脱了吧,阿佑。你也没办法看到自己背部的情况吧。”
香皂的气味突然扑鼻而来,一双湿润的手也从我后方环抱住我胸膛。
我“哇啊”一声回过头,已经离开浴室的蕾玛在睡衣上披着浴巾,就站在沙发正后方。
“蕾玛,不要做那种事啦!那家伙可是被撒旦附身喔,不可以随便碰他。”
“但透过衣服摸也不能确定有没有罪痕呀?”
“蕾玛没有对抗恶魔的耐性,假如被传染上撒旦该怎么办?”
“请不要把我形容成瘟疫好吗?”
“放心吧,阿佑,你不是什么瘟神。在‘※失乐园’上有写,被撒旦缠上后就算死了也无法摆脱。” (译注:Paradise Lost。Ⅳ世纪英国诗人约翰•弥尔顿以旧约圣经创世纪为题创作的史诗。)
“作者才不是那么写的咧!况且这样讲根本没办法安慰人!”
诗中正确的句子应该是‘永不熄灭的憎恨(And study of revenge, immortal hate,)’才对。
“总而言之,你不要跟他抱在一起就对了。”
爱莉忍不住跑过来,将蕾玛从我身上拉开。
“……那爱莉要负责调查吗?”
“为什么是我!”
“因为爱莉有抵抗恶魔的耐性……”
爱莉听到这羞红了脸,交替望着我与蕾玛的脸好一会儿。接着爱莉便补了句“既然蕾玛这么说的话”,并弯下腰将手搁在我的胸膛上。住手啊!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客厅。

*

翌日,我便将爱莉与蕾玛单独留在家中,按照原本的生活模式上学去了。虽说把那对姐妹抛下还是让我很不安,但整天跟她们缠在一块也很累人。蕾玛似乎千方百计想调查我的身体,而爱莉一撞见就会勃然大怒。
因此,在同居生活第二天发生的那个‘事故’,我才无缘亲眼目睹。当我从学校返回后,发现自家车库的铁卷门被外力撞破了一个大洞,凶手正是一辆巨大的黑色进口车。眼见这幅光景,我的书包顿时从肩膀滑落至柏油路上,但我自己却丝毫没察觉。哑口无言的情况大概持续了两分钟左右,我就这样傻傻地伫立在门口。
……那、那是什么?难道是财团派来的讨债人马?我立刻回想起爱莉与蕾玛对我说过的话。‘教会的土地已经被收购了’——难道这回轮到我家了吗?既然老爸也把我家充当担保品——不,眼前更重要的是,爱莉跟蕾玛人呢?她们是否安然无恙?我勉强按捺下激烈跳动的心脏、打开玄关门。
来到客厅的入口后,我再度张大嘴、全身仿佛冻结似地无法动弹。
“阿佑回来了!等等,爱莉不要抓我的脖子啦,人家又不是猫!”
差点就向前摔下去的蕾玛抗议道。
“既然你不是猫就乖乖坐好。不要没事就扑到佑太身上!”
爱莉挑着眉、斥责妹妹。
“你回来啦。这些玩意儿我擅自拿来喝啰——还有,很抱歉弄坏你家车库——”
穿着细肩带上衣并露出香肩的某位女子,一边对我摇着手中的啤酒罐一边笑着。
“对了佑太,我在马太福音里找到了有趣的记载,希望你看一下。”
“艰涩的话题等下再讨论,还是先吃晚饭吧。我的肚子早就饿扁了。”
“那个,爱莉小姐,蕾玛小姐。”我不自觉为她们加上称谓。“这、这一位是?”
“嗯?你用看的也知道吧。她叫加百列,是我们教会的修女。”
“……可是她好像有翅膀,不会是我眼花了吧?”
我指着那个倒坐椅子、懒散靠在椅背上,全身散发出性感魅力的女子。确实有一对纯白的双翼自她肩膀向上方伸起。
“那还用说,因为她是天使呀。”
爱莉耸耸肩。
“在开车的时候我非得把翅膀藏起来不可——到可以放松时才能伸出来。抱歉抱歉,吓着你了吧?”
加百列这么说,然后又很美味似地将腌黄瓜放入口中,顺道配了一口啤酒。她的翅膀很自然地啪沙啪沙拍动着,看起来如假包换,这让我仅存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没错,那女子正是大天使,身上有翅膀也是极其合理……“才怪!为什么天使会跑到我家,还把我家车库的铁卷门撞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故意恶搞我吗?我该叫警察还是自卫队过来处理?天使是否适用日本的法律?还是用水烟式杀虫剂对付比较有效?”
“哎哎,你先冷静一点嘛。”
加百列说完后朝我靠了过来,冷不防便抓住我的头并埋向她那对巨乳。
“唔咕!你、你想做什么!”
这究竟是——就好像在品尝高级的日式点心般,绵密柔滑的口感,再用舌尖一舔——不对!不能用舌尖舔!糟糕,我的脑袋愈来愈烫了。在朦胧恍惚之中,只听见加百列的声音。
“先深呼吸,深呼吸吧。来———用力吸一口气。”我吸了一口气。
“好,接下来再用力吸一口气。”我再度使劲吸一口气。
“好,再吸一口。”我果真……再次用力吸了一口。
“接下来再吸一口。” “你想杀人啊!”我这才恍然大悟似地将加百列推开。
“抱歉抱歉,因为你的样子实在很有趣。”
“趁别人陷入混乱时恶搞未免太没品了!”
“你不要这么大声嘛,会吵到邻居——真是的,你以为谁才是这里的一家之主啊。”
“这里的一家之主是我!”把我家车库撞坏的家伙竟然还怕吵到邻居!“到底是怎么回事,麻烦你说明一下!内容要钜细靡遗,直到我满意的程度才能停!还有车库也要你赔偿!另外,你手中的腌黄瓜根本就还没腌好!……等等.爱莉小姐,你要上哪去?为什么要拿水桶呢?”
冷水突然自我的脑门上洒落。
“你太吵了,这会让你冷静一点。”
透过罩在我脑袋上的金属制水桶,我听见爱莉冷淡地对我如此说道。


“我已经来到人世间快廿年了吧,之前都一直在照顾爱莉小姐与蕾玛小姐。你想想,我的身分不是守护天使吗?那时候待的教会还真小间啊,想要维持下去都很困难,此外又没钱。”
加百列走近冰箱,拿出今天的第五罐啤酒,一边痛饮一边这么表示。你这样会打扰我做晚饭耶……不过话说回来,趁爱莉跟蕾玛不在正好可以向她打听情报,所以就暂时忍一忍吧;那对姐妹如今正在客厅努力钻研圣经。
“教会的神父呢?”
“嗯?那家伙比我还早一天连夜逃跑啊。他欠的金额似乎比我跟爱莉小姐、蕾玛小姐加起来还夸张。我也不知道他上哪去了。搞不好过一阵子也会跑来你家喔?”千万别来!谁敢再来我一定把他轰出去。可恶,真没想到那间教会里都是这种怪胎。
“话说回来,佑佑,之后就请你多指教啦!”
“你刚才叫我什么?”
“等佑佑恢复记忆后,一定要把我的欠款一笔勾销喔。为了补偿你,之后姐姐会用尽全身替你服务,努力让你回想起当年的美好日子,好吗?”
“你有没有听到我刚才的质疑啊!什么服务,免了,先把我家的车库修好。既然你是天使,总有超能力之类很方便的工具吧?还有,千万别对我打歪主意!”
“超能力——我说你啊,是不是漫画看太多了?哪会有那种东西嘛。”
“你有资格说我吗?难道你身上的翅膀是长好看的!”
附带一提,她现在已经让翅膀消失了,还在肩上披了件羊毛衫。当她要露出翅膀时,似乎身上只能穿那件背部几乎完全裸露、超级性感的细肩带。要不然——不不不,还是别想了吧。我刚才什么也没想喔。
“佑佑真的不要姐姐特别服务吗?姐姐可以教佑佑很多前所未知的事喔。”
“当别人手上拿菜刀时,把胸部贴过去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举动。还有,拜托你不要随便帮别人取奇怪绰号。”
“哎呀哎呀,在天界每个人都叫你佑佑耶。”骗谁啊。“佑佑因为在天使之间超受欢迎,当初在赌你会不会出卖神之子时,倍率还变得非常惊人。赌你‘不会出卖’的赔率是一赔两百。”
“这哪里受欢迎了,大家都觉得一定会出卖嘛。”
“我因为想一口气翻本,所以就硬着头皮赌‘不会出卖’,结果却输惨了。当时的赌金也是跟佑佑借的,所以现在我才会被财团追讨。”
“哪有人跟被下注的对象借钱的啊……”
“假使你当初没出卖神之子,现在我也不会遇到这种事了。你一定要负责!”
“谁管你!”
我把加百列的手甩开,并将刚煮好的一锅炖鸡移到餐桌上。蕾玛发现后异常兴奋,爱莉也立刻将展开在桌上的大量书籍收拾好。
“对了,之前加百列到底上哪去了?因为你突然消失,害我们好担心。”
蕾玛一边将鸡肉与蔬菜堆在自己的小碗中一边问。
“我对爱莉小姐跟蕾玛小姐的安危也一样非常担忧。”加百列皱着眉。“但送去验车的BMW却更让我挂念。”
“你这是什么守护天使啊,太差劲了吧!”
“如果被讨债集团先发现并没收的话,我可是会哭死耶。佑佑在面对事情时,得学会更实际的思考方式才行。”
被天使如此劝告还真是古今天下第一火大的事。
“之后如果可以跟神父取得联络……”蕾玛的表情顿时蒙上阴霾。
“神父本来就只会游手好闲,一点用都没有吧。”
爱莉的说法非常冷漠。看来教会的神父完全不被她信赖。
“那家伙就好像是无根的浮萍一样,谁知道现在又躲哪儿去了。”
“可是,神父他也对犹大的死因非常好奇吧?所以他一定会留意阿佑的住所,搞不好很快就会联络我们了。”蕾玛还是不死心。
“没错没错。他的确这么说过。爱莉小姐,你把新约圣经借我。呃——到底在哪一页啊?”
“一边吃饭一边读圣经未免太那个了吧……要是弄脏怎么办?”
“放心放心,反正这本书我的出场机会很少。要是戏分多一点就好了。”
唔哇!她竟然敢讲这种话。
“加百列在天使里面已经是最常出现的耶。不要这么任性嘛。”
“我不想被像爱莉小姐这种当主角的人怜悯。”
“拜托不要吵这种无聊的事了,赶快进入正题吧。”
“佑佑真是没幽默感。你不能遇到每件事情都用这么现实的思考方式啊!”
“你自己在二十秒之前说过什么!”
“关于马太福音的内容,你们看第27章。”加百列无视于我径自将话题返回圣经上。这女人真是……“根据马太福音,犹大是自杀的。而且他还对出卖所拿到的报酬非常后悔,说了句‘我还是不要’便将银币放回神殿。神殿的人也对这来路不明的钱感到很棘手,所以就拿去买土地、设立一座外国人用的墓园。”
“唉。”爱莉之前已经稍微对我提过这个了,还有哪里需要讨论吗?
“但根据使徒行传第1章,那块田地一开始就是犹人买的。况且犹大也不是自杀,而是因为遭天谴才导致身体断成两截。总之,在这里犹大买的那块田地以后就被称作《血田》,两个故事所指的应该是同一个场所吧。”
“讨论这个有什么用?反正我还是完全想不起来。而且,犹大究竟是怎么死的——”
“不行不行。你好好读使徒行传里的内容。那块田地是犹大自己买的吧?但在马太福音里,犹大却是把银币扔掉了。也就是说,在后者犹大并没有银币的财产权。你仔细想想,‘三十银币财团’是以这三十枚银币为资本所创立的。假使马太福音的记述正确——”
“财团的资本就不属于犹大所有?”因为钱已经被他扔掉了嘛。
“没错没错。真不愧是佑佑。难怪可以跟擅自借了以亿为单位的欠款后逃之夭天的没用老爸长年生活在一块。”
你有资格讲别人吗?
“加百列,刚才的太难了,我听不懂。”
蕾玛一边咀嚼食物一边问。
“放心,蕾玛小姐只要思考该怎么彻底调查佑佑身体的每一寸就行了。”
“嗯!”你不要这么开心地点头好吗?
“其实我也听得不是很懂。”爱莉不太开心地插嘴。“直接把佑太杀掉不行吗?”
我从以前就有这种感觉。这对姐妹,脑袋……似乎不是很好?
“当然不行啰。如果使徒行传的记载为真,财团的资金调度就跟犹大有绝对关联,佑佑或许也能取得发言权。但假使马太福音的记述为真,就会牵扯到盗领失物的问题。一旦上法庭还有得吵呢。”
法庭——这种事要怎么辩论啊。加百列刚才讲得天马行空,没想到结论又变得如此现实,听了就让人火大。
“总而言之,佑佑当初是怎么死的,这点非常重要。根据死法不同,我们的立论基础也必须临机应变,该攻击的弱点更是会大不相同。反正,这么大额的借款根本不是我们还得出来的,在讨债集团跑来之前我们最好先设法让佑佑恢复记忆。”
“唉。”我根本不是什么古人投胎转世的可能,这点怎么大家都完全不列入考量?“所以,你到底想怎么做?”
“一起洗澡来找罪痕如何?”
怎么连你也来这一套!


财团打来的第一通电话是发生在当晚。我因为学到了先洗澡很容易被偷袭的教训,所以故意排在最后一个。当我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而忙着整理厨房时,电话铃突然响了。
“你好——我是砂漠谷!”
蕾玛不要乱接电话啊!我立刻冲入客厅,将话筒从她手中夺去。
“……喂喂。”
‘你好,很抱歉这么晚来电叼扰,这里是三十银币财团——’
一个异常亢奋、尖锐的男子说话声响起,让我一瞬间很想直接挂断电话。不,等等,冷静点。财团?那个三十银币财团?
‘府上是石狩老师家吧?你是石狩老师的公子佑太先生吗?令尊一共借了,呃——一亿八千万元,明细表与催款函府上应该已经收到了才对。’
“耶、耶耶……唉,大概吧。”
我发现自己的掌心正在冒汗。一亿八千万。
‘还有还有——府上现在应该还住了砂漠谷爱莉小姐、砂漠谷蕾玛小姐,以及加百列小姐对吧——?哎,我们找了好久,幸亏加百列小姐到处做了许多引人瞩目的事,才能让我们财团一口气掌握这么多人的行踪。麻烦你将我们的谢意转达给她好吗?’那个混帐女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对了对了,佑太先生与砂漠谷姐妹,另外还有加百列小姐,目前确实在府上没错?’
“咦,耶?……哈,哈,不,那个,随便你怎么说吧。”
‘嗳呀嗳呀嗳呀,有那么可爱的双胞胎姐妹,再加上那么有魅力的美人大姐,对正处于青春期高中一年级又充满性欲的佑太先年来说,会被迷惑也是很正常的。啊对了,如果你要像令尊一样制造个小孩,让后代去背负贷款,我们财团可是非常乐见其成。’
“你到底是打来催款还是打来性骚扰的!”我不由得火大了。话筒的另一端这时则传来假咳声。
‘很抱歉失礼了。那么现在就来讨论家庭计划——不,我是说还款计划。’
你刚才是故意说错吧?
‘大致试算过后,府上的土地资产价值约为四千万。至于地上的建物——跟某个破烂教会不同,多少还有点价值,大概两千万吧。另外,在一般的情况与场合下,一个很会吐槽的可爱高中男生,拍卖给癖好异常的家伙,运气好应可卖个一亿左右。如果让我们财团安排不会太勉强的还款计划——’
“喂,给我等一下!”拍卖?
‘因为担保品包括佑太先生——你没有确认过吗?’
“不,呃,我是看过了……但人口买卖不是违法的吗?”
‘哈哈哈。放心放心。我们会让佑太先生服下各种使心情舒畅的药,并让你跟得标者寸步不离地亲密相处三个礼拜。到时就算有警察来问,你也只会回答“大葛格不是坏人!”之类的答案了。’
“这本书搞不好会被搞到不能出版,请你不要开那种低级的玩笑……”
‘这不是玩笑,所以请不必担心。我们财团是非常严肃的。’
“那不是更糟糕吗!”
‘如果你不喜欢服药,也可以在清醒的状态下跟得标者寸步不离地亲密相处两个月。’
“别胡扯了,我绝对不干那种事!”
‘我们财团也不是那么不讲人情。三亿六千万,如果你可以凑齐所有欠款的话,当然可以依照你的方式偿还。但请避免过度勉强的还款计划——’
“为、为什么突然加倍了?”
‘喔喔,那是砂漠谷姐妹与加百列小姐的部分。既然你们已经变成家族,负债合计在一起也很合理吧。对我们财团而言这样也比较好追讨——啊呀,不小心吐露真言了。’
“等、等等,家族?我跟她们可不是那种关系喔?”
‘嗳呀嗳呀嗳呀,有那么可爱的双胞胎姐妹,再加上那么有魅力的美人大姐,对正处于青春期高中一年级又充满性欲的……’ “不要拷贝刚才的台词!” ‘不过话说回来,佑太先生,你到底打算怎么做?想到还款的办法了吗?’
“关于这点,先不说加百列小姐那部分,但我的部分可是我老爸借的,而爱莉与蕾玛更是什么前世欠下的,根本没必要由我们还吧?”
我突然察觉话筒的另一头传来寒气,这让我不由得咽下还想继续说的话。
‘你似乎还没理解事情的严重性呢,那就再次为你说明一下。我们三十银币财团是针对与神魔相关的神秘客户营业。就算当初神之子搁下欠款暂时不管,我们财团也愿意等待两千年后的投胎转世出现。等待对我们财团而言是家常便饭,能因此而增加利息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不论发生什么,我们财团都一定会追回欠款。’
“唔……”我将话筒移到左手。
‘不过我们财团还是遵守法定利率的规范,请你安心利用。’
“你们怎么不看看其他更该遵守的法律!”
‘你的吐槽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有力了,这点你想必也很清楚。’
呜呜,我竟然被对方同情了……
‘砂漠谷爱莉小姐与砂漠谷蕾玛小姐应该可以卖到更高的价钱才对,所以佑太先生就算不牺牲自己——’
“你给我闭嘴!”
我很想折断话筒。
‘哎呀,刚才真是失礼了。看来那两位对佑太先生来说非常重要,应该都是未来的另一半吧。’
“不,唔,你在胡说什么啊?总、总之,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已经想好还款计划了吗?’
“刚才就说过了,我不想还,也不会还!担保品更不会交给你们!”
我斩钉截铁地如此回复。
人口买卖,别开玩笑了。他们竟然还想染指爱莉跟蕾玛?为什么非得让对方予取予求不可,狗屁不通嘛。
‘原来如此。佑太先生的决心竟是如此坚定。不过,我们财团也是营利事业,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放弃我们应有的利益。接下来就会派遣催收部队过去了,府上应该会吵一个礼拜左右吧。’
“你、你们想做什么?’
‘在府上的院子草坪画麦田圈、偷偷潜入寝室在保险套上钻洞、在附近散播府上凡是掉在地板的食物五秒钟以内都会捡起来吃掉的谣言、逛完附近的DVD出租店并将每一部动画完结篇都借走,此外你身边还有可能遭遇各种可怕的事件。’
“你们财团心眼还挺小的嘛……”
‘接着我们还会在网路上散播佑太先生洗澡的影片。’
“住手啊!拜托你们千万别那么做!等等,你们是什么时候偷拍的!”
‘呼呼,已经太迟了。现在我们财团的网站管理人员正非常亢奋地剪接影片。就算是加略人犹大的转世,我们财团也不会手下留情。那么再会!’
“啊,等、等一下!”
当我察觉对方想挂断电话时,慌忙出声阻止。
“那、那个,请问我真的是犹大投胎转世的吗?”
‘你应该已经从令尊那听说了吧……正是如此。只是跟砂漠谷姐妹不同,你尚未恢复当时的记忆与体质——’
“那、那么……”
‘不管你想说什么都没用。我们三十银币财团不管对正邪哪一方,只要来通电话,完全不经审核便可放款。然而,相对地……’
电话那头的男子以冰冷的口吻继续说。
‘我们会追债到天涯海角。就算欠钱的是财团创始者也一样。’


“因为担保借款所以必须卖身……那些家伙果然不是正常人。”
爱莉洗好澡出来后随即听我转述刚才的电话。只见她一边擦头发一边咬着唇。
“那佑太是怎么回答的?该不会?”
不知为何,光是讲完一通电话就筋疲力竭的我,深深沉入沙发中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我当然不会还。担保品更不可能交出去……一时气愤下我就如此说了。我不想让爱莉或蕾玛遭遇这样的下场啊,我自己更不必说了。”
听完我的答案,爱莉的脸颊顿时变得通红。与我视线一交会,她便瞬间别过脸。耶?怎么?我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只会空口说白话。你又没找回前世的记忆,也无法使用罪痕战斗。甚至就连自己家里的恶魔都无法处理。财团可是一天到晚都与天使或恶魔交手,一旦他们派出讨债部队,像你这种人连一点用处都没有。”
“是……是吗?的确……”
“所以你根本用不着担心我们。我们姐妹的能力就足以保护自己了。”
“那阿佑的安全就交给我负责吧!”
蕾玛冷不防从后头紧拥着我。
“我的荆棘冠冕拥有牢不可破的防御力!不论是什么恶魔都无法越雷池一步!就算阿佑被邻居骂到臭头,在学校因欠钱的事泄漏出去而被欺负,我也能让阿佑完全听不见那些杂音。”
“关于后半部分我就心领了……”
“那我也可以呀!”
依旧红着脸的爱莉突然大声强调。她绕过桌子,迂回至我的正前方。只见她紧握浴巾,略微别开视线继续表示。
“我,也可以……不论是谁来,我都能解决掉……我会保护佑太。”
“唔,嗯。”
“所以,你不要再想东想西了,赶快恢复犹大的记忆吧!”
“不,关于那个……”我将电话最后那名男子的发言告知爱莉。“就算我真的是犹大投胎转世好了,那个财团也不会听从我的指挥。”
“唔……”
爱莉的脸庞染上红晕,似乎不知该怎么接话。
“没、没关系啦,总之!你赶快给我想起来就对了!”
“为、为什么?” (
“我说阿佑啊,爱莉她——”蕾玛对我附耳道。
“蕾玛,不准你胡说八道!”
爱莉以几乎要生吞活剥我们的表情打断发言,然后便以浴巾使劲擦拭头发、离开房间。“等等我嘛,爱莉!”蕾玛也追了出去。
被单独留在客厅的我,坐在沙发上发呆了好一会儿。
为什么爱莉跟蕾玛都对我是否能找回记忆如此耿耿于怀?从我们一开始碰面就是如此——除了借款以外,难道还有其他理由?
假使我能回想起过去的记忆,或许就能解开谜团了吧。
“对对!为了让你早点回想起来,姐姐就特别帮你来一节天使式的马杀鸡吧。”
“加百列小姐,刚洗好澡请不要只披一条浴巾就到处闲逛。”
“喔呀,我明明是从后面接近你,你怎么会知道我身上只有一条浴巾?”
因为触感——只可惜这个答案不能说出口。由于我的后脑勺被两颗柔软的物体箝制住,害我根本不敢移动脸部的方向半分。
“话说回来,财团已经来过电话了吧?因为刚才我在吹头发,关于电话的内容听得不是很清楚。”
加百列弯腰坐在我正前方的沙发上。拜托你先去穿件衣服吧。在只围一条浴巾的状态下,不要说丰满的胸部与乳沟,就连光滑而曲线完美的双腿都尽收眼底。我努力将意识集中在脚底下的地毯花纹,并将先前的电话内容重复一遍。
“哼,看来事情变得很棘手啊——”
呃,我们的栖身之处会被对方逮着还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你真的明白吗?为什么说得好像事不关己。
“不过,佑佑要连我的负债也一起承担,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你的欠款请自己负责,那是你自身的责任吧!就算你露出楚楚可怜的眼神也没用,把浴巾掀起来也一样!”
“不过,对喔,佑佑当初不管有没有把银币扔掉,财团好像都不在意了。”
加百列立刻放弃假哭与媚态并言归正传。
“真怪,那教会的神父为什么要如此关心犹大的死因哩……”
加百列交叉双臂思索,我当然没办法回答她。就连爱莉跟蕾玛如此拘泥犹大记忆的理由我也不清楚。
“所以财团的人完全没提到神父?”
“唔,呃……完全没有。”
“是吗?大概是还没被发现吧。那家伙的负债远远超过把我们四人合计再乘二,真是太夸张了。如果我们知道他躲在哪里并抢先去告密,说不定自己的债务就能获得减免。”
“你真是差劲透顶……”这是哪门子的天使?“不过话说回来,那位神父的负债不就超过十亿以上了?为什么要借这么多钱?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太可疑了。
“咦——?只是一个没用的家伙啊。不过他似乎觉得我很可爱。”
“你这叫老王卖瓜吧。”
“噗,我本来就很可爱嘛。”
你也太大言不惭了!
“那么,对了。”加百列将浴巾下摆拉好并站起身。“这栋房子里应该有电脑吧?可以上网吗?” _
“有是有……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搜寻佑佑的入浴影片。”
“为什么听完后你脑袋只剩下这件事!”


加百列所睡的房间跟砂漠谷姐妹一样,就是我母亲生前位于二楼的寝室。虽然挤三个人有点窄,但床铺是给夫妇使用的双人床,总比睡其他放了我老爸奇怪道具、书籍的房间,或是睡我的房间要好吧。总之,只能暂时请她们忍耐了。
继爱莉与蕾玛后,加百列也搬进了那间寝室。我则悠闲地继续洗涤衣物,以及预先准备明天的早饭。不知为何,楼上似乎偶尔会传来砰咚砰咚的撞击声,以其姐妹其中之一无预警发出的尖叫,真让人不安啊。
等家事终于收拾完毕并进入浴室洗澡,时间已超过午夜十二点。当然。我在脱光衣服前已彻底检查过里头有没有盗摄器材,洗澡中途也不敢松懈对浴室入口的警戒。
最后,我终于得以拖着暖洋洋的身体,一股脑儿倒在二楼的白室床上。
无话可说……真是鸡飞狗跳的一天,累煞我也。
借款三亿,以及之后财团会采取的卑劣手段。光是爱莉跟蕾玛就已经够棘手了,现在又多了一个麻烦的借住者。
哎,我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虽然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但我突然觉得自己要是能像老爸那样使用魔术就好了。当财团那些家伙想使用怪招时——不,铁定没用。我老爸已经是魔术师了,结果还不是落入趁夜逃亡的下场。看来魔术那玩意儿根本对付不了财团。
只要有罪痕就可以战斗——爱莉确实这么说过吧。
犹大的记忆。
我拿出一面小镜子,重新仔细检视自己的脖子。上面果然没有任何伤痕。接着又把睡衣的前襟解开,搜寻胸部与腹部,但结果依旧一无所获。
如果能找回记忆的话——
突然,我听见有人正在敲我房间的门。这使我吓了一跳,镜子也顺势滑落在床单上。我赶忙将睡衣的扣子扣好。
“……谁、谁啊?”
“……是我。”
原来是爱莉。那对姐妹的声音虽然一样,但发音方式却有微妙差异。最近我的分辨功力也愈来愈高明了。
“我可以进去吗?”
为什么爱莉会在大半夜跑来?
“耶,等、等一下喔。”
我赶紧将散落于床铺四周的杂志与书籍收拾一下。
“可、可以了。”
房门被怯生生地推开。爱莉伫立于昏暗的走廊上,身着黄色睡衣,头发也没有扎起来,不知为何氛围似乎比白天要柔弱许多。
她略显迟疑地踏入我的房间。发现这里有许多塞不进书架的书堆积在地板后,爱莉露出了不安的眼神。
“呃,那都是我老爸的东西,已经没地方摆了。你可以坐……看来只剩下床上了。”
“……笨、笨蛋,我怎么会去坐那种地方。”
爱莉这么说完后,便找了附近堆高起来的字典当椅子坐下。她的顾虑其实也没错,我则迳自坐在床缘。
“怎么了吗?因为房间太挤所以睡不着?要不要把一楼的和室收拾一下,让爱莉可以搬下去?”
“不,不是那样。”爱莉以哀怨的目光朝上凝视我并摇摇头。“我有件事想问佑太。”
“有事问我……?”
“……这样会,打扰到你吗?”
我歪着脑袋,仔细端详爱莉愈垂愈低的脸。
“打扰我?”
“就是指我们姐妹搬进这里。然后现在连加百列也出现,还挤了进来。”
“不、不会啊,怎么了?你们的教会不是已经被拆掉了吗?所以加百列小姐也算是无家可归吧。反正我家空房间多的是。”
“但我们可能要在这里住到跟教会的某人取得联络为止耶。”
“至少等你们找到神父再说吧。”
我不知不觉开始反驳她。怎么现在双方的立场刚好跟之前完全相反。
“那个家伙其实并不重要。反正他从以前就一直散散的,一个人应该也能活得很好。”
如果她所说的对象真是神父,被形容到这种程度未免太超过了吧。不过,毕竟是欠了十亿元以上的人啊。怎么办?我愈来愈无法反驳爱莉的意见了。
“财团的家伙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大家待在一块也比较方便自卫吧。”
“但佑太又没有战斗能力。”
唔……她说到我的痛处了。我如今完全是处于被蕾玛与爱莉保护的立场。所以这该怎么解释,我是因为想一让那对姐妹保护所以才让她们住下来吗?这种想法不知为何让我非常不快。
“佑太如果很坚持,又希望讨债集团来的时候有方法对付——那我们可以继续住在这。”爱莉说话时视线游移不定,似乎有点害羞。
“……你的好意让我很开心,但我不喜欢类似交换条件的事……该怎么说,这件事我果然还是得负一点责任吧——尽管是什么前辈子——所以,我也希望自己能赶快找回一些记忆,要是战斗时能派上用场就好了。”
一开始的滔滔不绝到了语尾却支吾起来,其实我也搞不懂自己想表达什么。大概是害怕爱莉口中再度冒出“我们要离开”之类的话吧,之前那次就够让我震惊了。
“为什么佑太要为我们付出那么多?我不懂。我可是要来杀你的耶!”
爱莉喃喃说着,目光已经快垂到自己的脚尖了。
“呃,那个……你现在还想杀我吗?如果我恢复记忆呢?”
爱莉用力摇着头。她那头金发在昏暗的空间中散了开来。
“就算杀了你也于事无补吧。那并不是你的错,神之子想必也不希望看到这种结果。”
“太好了。”我松了一口气。“我一直以为爱莉非常憎恨我。”
“哪、哪有那种事!”
爱莉冷不防站起身,我俩也刚好四目相交。“啊!唔,呜。”她立刻满脸通红地重新坐回堆积如山的书本上,老实说我的心脏也快跳出来了。
“不、不过,呃。我前辈子不是做了很过分的事吗?”
“……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包括我的事在内?”
爱莉以渴求的目光再度重复一开始就提出过的问题,我却只能对她无力地点点头。为什么每次讨论到这个话题,爱莉的双眸就会变得如此寂寞呢。
爱莉再度站起身,穿越书本堆的缝隙走了过来。只见她双膝跪地,位置就刚好在位于床边的我面前。耶!这、这是?
爱莉举起左手,我可以看见她的圣痕发出了朦胧而温柔的靛青色光芒。
接着那只手便忽然触碰我的脖子。在冰冷的肌肤触感中,我可以感受到有一个点散发出微弱的温热。我因为被对方的动作吓到而差点后仰倒下,幸好勉强以手在背后撑住。
“……爱、爱莉?”
“罪痕被碰触后会产生反应。佑太现在有感觉吗?”
“……唔,嗯……对不起。”
爱莉的左手轻柔地在我的皮肤上滑过,最后从睡衣的领口伸了进去。
“等、等、等一下!你想做什么?”
“不要出声。人、人家其实也……像这么不好意思的事……也不是人家愿意的。只是加百列鼓励我一定要试试看……”
我此时已经处于被爱莉半推倒在床上的姿势。爱莉手掌心的触感顺着我的胸口一路滑向腹部,让我浑身僵硬到动弹不得。
“既然不是脖子,罪痕就应该在身体的某处吧……”
我抬起头,发现爱莉又是满脸通红。我想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那、那个,加百列还说……另一方的圣痕,如果具备很强的力量,只要让对方去碰,就可以……”
爱莉垂下燥热的脸孔喃喃说明道。另一方的圣痕?我立刻想起之前她取出圣枪的场面。该不会——
“不、不行啦!你、你要露出你的侧腹部!?”
爱莉制止了惊慌失措的我,迳自拉起自己的睡衣下摆。宛如白色大理石的光滑肌肤上,有一道让人怵目惊心的裂伤——那便是枪刺出的圣痕。
“不、不可以看!”
爱莉以手遮住我的双眼,不由分说便将我的头用力按在床上。
“爱莉,等、等等,哇,哇!”
我知道睡衣的扣子已被全部解开了。自己的腹部附近可以感受到紧贴的人类肌肤暖意,这让我不知不觉屏住呼吸。
“……想起来了吗?”
爱莉在我耳边说。我虽然想摇头,却因为被她紧紧压住而动弹不得。我企图扭动身子,想从与爱莉肌肤相亲的舒畅感受中脱身,但还是办不到。
我不知道我们维持了这种紧密相贴的姿势有多久。
突然,束缚我的力量消失了。我的视野豁然开朗,爱莉已解开手、从我的身上离去。
“——你、你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吗?人家都已经牺牲到这种地步了!”
爱莉赤红的双眼冒出怒火,甚至动手捶打我的肚子。
“不,呃,这种事也不能勉强吧。”
“明明是出卖者还这么嚣张!当初可是你背叛我耶,你完全不记得了吗?”
“抱、抱歉……”
虽说是前世的事,我还是涌现一股很强烈的罪恶感。而爱莉对犹大记忆如此固执的理由又是什么?
“如果这样还想不起来的话……”
我这才惊觉爱莉已经换成骑在我腰上的夸张姿势了,此外她还露出不知在沉思什么的表情。呃,等一下,你还有别的玩法吗?我觉得刚才那样就已经太危险了。
只见爱莉突然自己一个人激烈脸红起来,然后又死命摇着头。
“我、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嘛,笨蛋!”她开始捶打我的心窝。很痛耶!话说回来,她刚才到底想到什么画面啊?我可是一句话也没说!
爱莉爬下我的床以后,房间门外突然又传来另一个说话声。
“哎呀爱莉小姐,你必须照我说的去做才行啊。”
房门的缝隙依稀可见一对柔软的白色羽翼。
“首先要迅速脱下佑佑的长裤。如果罪痕在下半身怎么办?一定要利用全身by全身的方式彻底搜索才行。”
“你偷窥多久了!”
我立刻抓起手边的书朝加百列扔去。爱莉也倏地从我附近退开,瞪着在房间入口处摩娑自己头部的大天使。
“我已经照你说的去做了,佑太还是没想起来呀!”爱莉指着我愤慨说道。
“因为你没有走到最后一步啊——佑佑是爱莉小姐的初体验对象。我刚才不是也教过你,小贝比并非被鹳鸟带来也不是从卷心菜田长出来的。”
“你到底在教她什么啊!话说回来你真的是天使吗!”
“真拿你没办法耶,佑佑。你都没有好好读圣经吗?”
加百列轻飘飘飞到我床边,一屁股坐在我隔壁后又耸耸肩。
“是谁对圣母玛利亚预告神之子将降生的事?”
“……确实是天使加百列没错,但那又如何?”
“所以听好啰?我当时可是突然飞到一位处女面前,告诉她将会怀孕之事哩?而且那还是我最知名的登场画面。这种天使光是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性骚扰了。”
“应该还有比较文雅一点的形容方式吧!”
“总之我在天界就是负责性教育的。”
“这很光荣吗!”
“啊,抱歉,我是说※圣教育。这里如果不郑重更正,作者可能会接到各宗教团体如雪片般飞来的抗议信。” (译注:日文中“性”与“圣”同音。)
“已经太迟了!不要开这种只有印成字才看得懂的玩笑好吗!”
“你、你教我的果然是那种色色的事情。加百列你这个大骗子!”爱莉泪眼汪汪地发出不平之鸣。完全不起疑心的你也该检讨一下吧!
“这一点也不色啊!创世纪上头也说,‘你们要生养众多,尽量怀孕’。”
“天使不要窜改圣经好吗!” (译注:创世纪9:1“神赐福给挪亚和他的儿子,对他们说:‘你们要生养众多,遍满了地’。)
“不必拘泥文字啦,反正我会帮你们的忙。快脱,脱光衣服吧。从爱莉小姐那句‘不要出







声。人、人家其实也……’的地方重新来过。”
“加百列你到底偷窥多久了!”
当我们吵得不可开交时,房门另一头突然又多了一个白皙的人影。原来那是边抱枕头边揉眼睛的蕾玛。
“……为什么大家都跑到阿佑的房间来了?要在这里睡觉吗?”
“蕾玛小姐也想参加啊?我发明的体位可以同时四个人一起来喔。”
“你给我闭嘴啦!等等,不要脱衣服,放开我!”
“佑太,书架快倒了,小心!”
剧烈的崩落声让整栋房子都为之摇撼。要不是原本睡眼惺忪的蕾玛以惊人的反应速度叫出荆棘冠冕,我跟爱莉以及加百列说不定都要被书架压扁了。不,那个只会性骚扰的天使如果被压扁对大家应该是件好事……
好不容易从散落大量书籍、宛如发生雪崩的房间脱身后,我站在门边回顾房间的惨况,不由得愣了一会儿。这、这该怎么收拾啊……漫天的灰尘,光是要清理干净恐怕就得花上大半天,我的床也完全不见了……
算了,今晚还是先睡觉吧。看到这幅光景我实在很懒得动。
“阿佑,你要睡哪里?”
“客厅的沙发吧……”
“但晚上很冷耶,你不盖棉被一定会感冒的。”
就算你这么说,现在唯一可用的床也只剩——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那是双人床。要挤四个人应该勉强可以——”
“才怪,你在胡说什么。”
但这栋房子里确实没有其他床铺了。我老爸房间的床情况应该比我现在的床还要凄惨。
“我开始觉得睡在满是霉味的旧书之间应该也不错……”
“不行啦阿佑,那样你会生病的。”
蕾玛扯着我的衣袖。此外爱莉也别过脸,补了下面这句话。
“……其实……只有一晚的话,也未尝不可。”
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疲惫似乎已经渗入我的脑袋深处了,在加百列与蕾玛一左一右的拉扯下,我迷迷糊糊被她们带进寝室。
根据好不容易交涉出的协议结果,我们依序以加百列、蕾玛、爱莉、我的顺序并排而睡。爱莉的立场就类似防波堤吧。
但到了早上醒来,蕾玛已经压在我身上,爱莉的手臂则缠着我的脖子。至于性骚扰天使,则是以半脱下我长裤的诡异姿势睡得不醒人事。


4 大魔王


我所就读的学园,以前是一所严格的教会系统女子学校。除了占地非常广阔外,还有好几栋以红砖砌成、爬满藤蔓的风雅校舍。当然,校内也设有一座足以容纳所有学生同时进入的大教堂。
但前几年因为入学的人数愈来愈少,学校理事会在经过讨论后,提出了两项破天荒的大转变。第一就是更换制服款式,第二则是开始招收男生。
第一项转变算是非常成功。这种设计大胆又可爱的制服完全抓住了少女的心,从此报名人数始终都维持在招生人数的两倍以上。
但第二项转变就极其失败了。招收男生后所能引来的,就是像我老爸那种“感觉这学校很有趣,如果儿子能入学就太幸运了”之类的变态。所以目前男女学生比例是维持在1:30的夸张数字。
就是这样,因此我所属的图书股长会议才会只有我一个男的。
“佑太同学,你换好书库的电灯泡了吗?”
“请把推车全部搬回储藏室。”
“帮这里的每个人都泡杯红茶好吗?还是佑太同学泡的茶最好喝了。”
“我的制服外套到底洗好没有?”
……总觉得里面有一些跟图书股长无关的工作?
但我会有那种想法也仅在一开始,最近我对这种一天到晚被支使的处境已经习惯了。
“果然还是有佑太同学在比较方便。你最近都很早回家喔?一旦发现你不在才知道你的好,大家都这么说好像有点过分就是了。”
等放学后大致将藏书整理完毕,我与其余人在图书馆员休息室喝茶时,身为图书股长会议主席的灯子学姐这么表示。
“每次都麻烦你,你帮了大家好多忙。”
“不,哪里……”
这位灯子学姐拥有宛如日本人偶般的柔顺黑发,事实上大家也谣传她是某个豪门的千金大小姐。学姐的说话态度虽然温和,但就跟我四周的其他女性一样,认为任意支使我是天赋的权力。只要我偶尔跷掉图书股长会议的活动,她甚至还会噙泪冲入男生班找我,或许也可算是个很危险的人物吧。总之,这个社团的工作虽然粗重,但我还是几乎每天放学都出席。我们学校图书馆是模仿波赫土小说而建的吗?许多人都会有这个疑惑,因为里面的藏书实在多到可怕。就算动员全体学生,想要在本世纪内将书整理完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才会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劳动。(译注:Iorge Luis Borges。现代阿根廷著名诗人与小说家。其著作“巴别塔图书馆”描绘一所无限的宇宙图书馆。)
“对了,你最近还好吧?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总觉得你的脸色很差。”
灯子学姐帮我按摩眼晴下方的穴道。
“不,只是最近家务比较繁重而已。”
自从爱莉与蕾玛,还有加百列闯入我家的这两周来,我的家务分量暴增为四倍,还得加上每晚莫名其妙(主要是由加百列引起)的胡闹,简直完全没有喘息的机会。到了最近,加百列经常出门后,情况才稍有好转。虽然我也不知道她都上哪去。
“下次大家干脆带佑太同学去美容社好了。”
灯子学姐一边按摩我的脸,一边提议。
“好啊好啊。听说一年级生去那里会有特别服务耶。”
“全体图书股长都应该负起维持佑太同学完美肤质的责任。”
“不,那边只有女生会去吧。”
所谓美容社就是聚集了校内将来想要当美容师的女同学们,只要支付耗材的费用,她们就会以提供美容服务的名义练习。当然那里面是没有男社员的。
“佑太同学应该无妨吧?”
“搞不好根本没人会发现他是男生喔?”
怎么可能。
“我把制服借佑太同学穿应该就可以蒙混过去了。哪,去看看嘛。”
灯子学姐眨着闪闪发光的大眼。这位女性要不是每天都巴着想让我化妆、穿女装,其实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听说美容社来了个新的顾问老师耶。”
“啊,我也听说了。就是健康教育老师嘛,她应该是刚到我们学校。”
“今天我在校长室门口看到她了,是个超级大美女呢!”
“我也是,她的头两边还长有翅膀喔!”
等一下……翅膀?
“我是在停车场看到那位新老师的。她开着一辆好像很贵的全黑轿车,还不小心撞进了仓库。”
我听到这猛然站起身。
“怎么了吗?佑太同学?”学姐抬头望着我。
“呃,不,那个。”
不会吧?可是,很有可能。
“我、我稍微去美容社看一下好了。”


“哎呀,这不是佑佑吗?好巧喔。”
加百列身着灰色外套、窄裙、纯白的套装上衣,一副标准女教师的打扮。她一见到我冲入教室,立刻若无其事地打招呼。
“哪里巧了!还有,你脑袋边的翅膀又是怎么回事!”
那点的确彻底破坏了她完美女教师的造型。只见加百列的头部两侧长出一对小而白的羽翼,还不时拍动着。
“你说这个?如果我缩着翅膀一整天就会肩膀僵硬,所以才要像这样稍微伸出来。样子很可爱吧?”
“不,问题不是在可不可爱——”
面对忿忿不平的我,包括跟我一起来的图书股长们、在教室练习到一半的美容社成员、位于讲桌另一边的大婶级学年主任,都纷纷露出懵懂未知的表情。糟糕,我刚才真是失态了。
“总、总之,你跟我来一下。”
我抓起加百列的手向外拖,将目瞪口呆的其他人留在教室,一直到楼梯转角处才停步。
“佑佑不要那么粗鲁嘛,大家都被你吓到了耶?”
“被吓得最严重的人应该是我吧!为、为什么加百列小姐会突然跑来我们学校?”
“这个嘛,当然是来赴任啰。我是说※赴任,可不是不孕。” (译注:日文的“赴任”与“不孕”同音。)
“谁会听错啊!不对,我不是要讨论这个!为、为什么?你究竟是耍了什么把戏才能骗过砵其他人!”
“佑佑真失礼耶。我都在人世间住了那么久,顺便取得几张证照也很正常吧。况且佑佑现在又没法赚生活费,如果我不工作该怎么办?”
“啊……”
我压根儿忘了这点。
不,虽说我会忘记这么重大的事也有点夸张,但父亲失踪后没有人能负责生活费这点,早就在这几天的鸡飞狗跳中被我抛诸九霄云外。
“人家都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竟然思考过这么正经的问题……”
我感觉自己被加百列重击了一拳。
“不、不过,为什么要挑我们学校哩?不,应该说你是怎么办到的?”
“这是宗教法人的学园吧?只要对校长说我是大天使加百列,他当然会乐于雇用我。”
这所学校也太随便了,真的不会出乱子吗。
“至于负责的科目当然是健康教育啰!只可惜这里的男学生太少了——”
啊啊,又来了,圣教育是吧……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以后请你叫我老师喔!还有,我刚才陪美容社的学生练习到一半。等社团活动结束后我再开车送你回去。”
“免了免了。”我可不想死于交通事故。
“车子是BMW,我又是大天使。就算出车祸也不会有事的啦!”
“但我是普通人类啊!”会有这种想法的驾驶我打死也不上车。
但在我要与加百列道别时,她又说了一句让我徒呼负负的话。
“啊,还有还有,爱莉小姐跟蕾玛小姐也顺利转入这所学校了。”
“……你说什么?”
“只要对校长说她们是神之子转世,他当然会乐于接纳。”
“耶!啊,不,为什么她们也要选这里呢?”
“大家尽量一起行动,等财团过来时才比较好对付嘛!况且总不能不让那两个女孩上学。”
加百列这天所说的话全都是正论,简直是无可反驳到让我生气的地步。当天我一放学回家,就发现我们学校的女生制服与教科书都送来了。校长的动作会不会太快啊?
蕾玛看了欢天喜地,立刻拿起制服试穿。至于爱莉则因为害臊而裹足不前。“反正要上学那天再穿就好了”——她对我如此表示,看来似乎并不讨厌去学校这件事,真是可喜可贺。
虽说加百列的行动总是让我忍不住起疑,但能跟爱莉与蕾玛一起上学,对我来说还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这两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如果一整天都关在家里研读圣经及其他艰涩的资料,实在是太不健康了。大家一起去学校,一旦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也比较让人放心。
然而,我的运气似乎一直很背。
另一个灾难又被送到我家了——没错,事实正如字面所述,这甚至让爱莉与蕾玛第一天上学的日子都被迫往后延。

*

本来会在非假日早上七点送来的宅急便就很怪了,但既然门铃响了又不能不去应门。咦?蕾玛已经代我出去了。上学第一天她就起了个大早并换上制服蹦蹦跳跳,似乎除了我以外,也很想一让其他人欣赏一下。
“辛苦了!这套制服如何?好看吗?”我听见蕾玛的说话声从玄关口传来。
“嗯嗯,非常可爱——请您在这里盖章或签名好吗——一
送货的大哥也回话道。我赶忙将煮到一半的味噌汤炉火熄灭,三步并成两步冲到客厅。玄关前方高度较低的那块地板上,已经多了一个顶端大约到蕾玛腰部的纸箱。至于送货员却不见踪影,门外则是渐行渐远的车辆引擎声。
“……啊,这么快?已经走了啊?”
“嗯。我刚才签的是石狩唷。”
因为我们是家族——蕾玛笑着说。喂喂,不要开这种玩笑。算了,随便她吧。
而当我发现寄件者的姓名后,我全身都僵住了。
“把东西搬上去吧。阿佑,你抓那边。”
“……啊,唔,嗯。你要小心点。”
这纸箱真是重到夭寿。当我们好不容易把它搬入客厅,爱莉与加百列也现身了。那两人各自穿着睡衣与细肩带,应该才刚起床吧。
“为什么一大早就有快递……”
爱莉揉着尚未完全张开的双眼,不过在看到纸箱上的运送传票时,她就突然清醒了。
寄件者是‘石狩邦男’。爱莉立刻前往并排在客厅墙边的那几座玻璃书柜前检视,里头许多书籍的作者也是同一个名字。于是她望着我的脸。
“……是佑太的父亲。”
“嗯……”
太可疑了,箱子的大小也很奇怪,会在这种时间送来更是让人不安。然而追根究柢还是这张传票吧。
“‘你还活着啊,真是太好了’——说完这句话,佑佑的父亲就会从打开的箱子中走出来。”
“别讲那么可怕的故事好不好……”
“阿佑,上面还有封信。”
蕾玛发现箱子的侧面另外贴了一只信封。
……怪了,等一下。一般宅急便会在箱子外贴信吗?我觉得很可疑。正常情况下,业者应该会请顾客把信放在箱子里才对吧?不然运送途中搞不好就弄丢了。
“……蕾玛,你有注意到那人是开什么样的卡车?”
“没有耶。”
运送传票的确是我熟知的宅急便业者,但要搞来这种东西实在是太简单了。况且上头又没盖分店的营业章,怎么看都觉得不大对劲。
“佑太,你到底在紧张什么?”
“我那个没用的老爸会送东西来,除了飞来横祸外我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总之在打开箱子前,不妨先读一下那封信吧。”
或许我该这么做,于是我打开那个棕色信封。
‘佑太,近来可好?我是爸爸。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跟编辑先生和睦相处啊?为父的虽然非常担心佑太,但因为旅行途中遇到的温泉实在太舒服了,让为父的忍不住多逗留一阵子。跟艺妓小姐玩野球拳真欢乐。’那个大混帐啊啊啊啊啊。‘闲话姑且不提,佑太对于无法找回加略人犹大的记忆一定感到很苦恼吧?为父的在这里偷偷告诉你,佑太出生时进行的秘密转世仪式似乎不小心失败了,所以如果不确定犹大到底是吊死还是摔死,佑太就没办法完整取回过去的记忆。这么一来你也没灵感写神秘学的书,势必会感到很苦恼。因为想到这件事,为父才把刚召唤出来的撒旦送去给你。你要打开箱子时务必当心。你喂撒旦吃什么都可以,但如果让撒旦太寂寞可是会养死她的。请你好好加油养育箱子里的东西吧。再会。’
绝不会错了,寄作者就是我老爸本人。天底下能用一封短笺就让人火冒三丈的家伙,除了他以外恐怕很难找到第二个。我本来气到想撕烂并扔掉这封信,但因为后半段似乎写了一些很不得了的事,所以才按捺下来。
老爸说,把撒旦送来了?
我再度检视那只巨大纸箱。纸箱的上端与侧面以红色油墨写着‘内有魔王请勿倒置’。这是哪个白痴写的,脑袋没问题吧?果然很像我老爸的作风。
不知道他突然提起撒旦做什么。父亲另外还写到了关于犹大死因的事。大家似乎都对我前辈子是怎么死的非常关切。我老爸该不会也以为,只要我取回犹大的记忆就可以对财团发号施令吧?真是太天真了。
“里面是撒旦耶,爱莉。”
“蕾玛,你先退后。”
砂漠谷姐妹露出了明显的警戒神色。两人手中的圣痕都各自发出光芒。加百列则刚好相反,一脸兴致勃勃的表情,双眼还因开心而闪烁着。
“呃,我想里面的东西应该不怎么要紧才对。”
“佑人为何会这么轻描淡写呢?”
你们看——我把传票从纸箱上撕掉——什么事也没发生啊。反正里面大概是放了电玩的主机※SEGA Saturn之类的,故意寻我开化吧。(译注:Saturn与撒旦日文音近似。)
然而,当我将手指放在纸箱的一端时,我突然有种毛骨悚然、寒毛倒竖的诡异感觉。黑色与赤色在我脑海浮现,此外还有被业火灼身的无数道影子。这是什么?自己到底怎么了?不妙,我似乎太轻忽这个箱子了。但现在后悔也已经太迟了。我整个人都被纸箱所控制。脑袋里唯有数百万人同时赞颂那污秽之名的合唱与钟声不断响彻,几乎要炸裂我的耳膜。
“阿佑!”
我的身躯再度被某人的手臂环住,勉强将我从箱子的控制拉了出来。几乎就在同一瞬间,纸箱上端爆发出高亢的尖叫。数道全黑的光芒一齐自箱子喷出并朝四周横扫而过。我可以听见爱莉与蕾玛不约而同在口中念着圣经的句子,圣痕所发出的光芒也贯穿了我的视野。霎时冒出的荆棘将纸箱团团围住,闪着锐利寒光的圣枪则在我面前飞舞。
下一秒钟,令我难以置信的光景上演了。
方才的黑色光芒变成放射状,将荆棘冠冕的藤蔓切得四分五裂。不光是这样而已,爱莉手中的圣枪也被抢走,被黑光吞没后完全消失。继承神之子鲜血的圣痕之力竟然会一下子就——
完全打开的纸箱里,这时又突然飞出仿佛一大群蝙蝠的无数道黑影,以惊人的气势飞散至空中后又立即烟消云散。最后,纸箱底部才冒出一个嘶吼般的说话声。
“——君王啊,支配者啊,战士们啊!那些曾掌握在我们手中,但如今已然丧失的天国精华啊!”
我的全身都在剧烈颤抖。意识的一半被来自最根源的恐怖占据,另一半却是欢腾到即将起火的烧灼感。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被撕裂成两半。
“苏醒吧!跃起吧!如果不这么做就继续堕落吧!”
黑光所发出的怒号愈来愈强烈。我几乎是反仰着身子,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
然而,那奇怪的光却突然消失了。
随风乱飞到几乎要被四分五裂的窗帘缓缓坠落下来,四散在地板上的荆棘冠冕碎片也倏地消失,空气中只剩下兀自在回荡的残余声响持续扩散,最后终于恢复平静。
等我回过神,发现自己位于墙边。到底是被强风推了过来,还是我自己向后退避,我全都记不得了。沙发上倒着身穿制服与睡衣的两个人影,金银两色的秀发披散开,我赶忙冲了过去。
“爱莉,蕾玛,你们还好吧?”
“唔,嗯……”
“刚才的那个是……”
两人的表情紧绷、微睁着双眼。太好了,幸好她们没事。我因为顿时松了一口气,差点也跟着瘫坐在地上。
喀沙——纸箱那又传出了声响。我吓了一大跳并马上转头张望,只见箱子里扭出一只肤色黝黑的手臂。
“……耶?”
那怎么看都是小朋友的手吧?袖珍的手掌啪哒啪哒地开始摸索纸箱边缘。接着突然用力揪住箱子的一角——
一个矮小的身影霎时立了起来,只不过即便那家伙站起身,胸部以下还是被纸箱挡住。
我哑口无言地凝视着。
那是个小女孩。不管怎么看都顶多只有十岁。她拥有如黑曜石般光滑的肌肤,让人联想到新月的眸子,以及仿佛闪耀着粼粼波光的藏青色长发。
小女孩一与我四目相对,那张可爱的脸庞随即因讶异而扭曲。而我则是不知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对方才好。就在这时……
“……路、路西法小姐?”
加百列毫不掩饰地大喊。这位大天使飞越我头顶,降落在纸箱的正前方,然后便冷不防抱起那个小女孩,以脸颊磨蹭。
“路西法小姐!你果然是路西法小姐,我好想你喔!”
“放、放开路,汝乃加百列?别随便把路抱起来!为、为何汝会突然变成巨人——”
全身黑漆漆的小女孩奋力挥动四肢,死命从加百列怀中挣脱,最后更一屁股摔在地毯上。
她如今的状态可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全裸,但因为事情前后的发展太过惊人,我竟然完全忘了要将视线从小女孩身上移开。
被称为路西法的那个小鬼,这时低头俯瞰自己娇小的身躯。摸了摸平坦的胸部与纤细的手脚后,她终于瞪大眼睛发出尖叫:
“这是什么身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这种突发状态下,蕾玛只好把自己的内裤以及我的T恤拿来。这个小鬼头魔王光是套上我的T恤,下摆就已经超过膝盖。虽然她的这副打扮实在有点难以置评,但因为没有其他合身的衣服,所以也无可奈何了。
加百列坐在沙发上,这位堕天使之长则傲然地端坐在前者的膝头。
“……呃,也就是说……你真的是撒旦?”
等情绪稍稍平复后,我终于鼓起勇气问。
“能称路为敌对者(撒旦)的,唯有远在天上的祂以及祂的剑——※米迦勒而已。” (译注:Michael,圣经中的天使长。)
魔王瞪着我道。
“像汝这种普通人类,根本不配常路的敌人。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分。”
被这种小鬼头如此恐吓,实在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那,我们可以叫你路西吗?”
蕾玛一边抚摸小女孩那藏青色的头发,一边轻拍她的脸颊问。“无礼!”这位小个子魔王立刻龇牙咧嘴。
爱莉扯着妹妹的肩膀并把她拖开。
“蕾玛,笨蛋!不可以靠近撒旦!”
“可是,她明明是个好可爱的小妹妹。”
“你不能被对方的外表迷惑啦!加百列,你也快放开她!”
“爱莉小姐就有所不知了。”加百列倏地伸出食指。“路西法小姐以前是‘光之使者’,也是万军憧憬的偶像。在变成堕天使之前还出过许多被人偷拍的写真集,我还闷不吭声地每一本都买!啊——现在竟然变这么小只了,真是让人按捺不住。”
“混帐东西!加百列,不要一直在路身上乱摸乱抱!”
天界到底是什么样的鬼地方啊……
“话说回来路西法小姐,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像这样的萝莉体型?而且还被装在纸箱里,这种玩法未免太变态了。”变态的人是你吧!
“路一直被冰冻住,所以不明白。”路西不悦地撇过头。“只听到有声音召唤路,等路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封印在箱子里了。可恶的召唤者,虽然没看清楚那家伙长什么样子,但下次被路找出来一定要将之碎尸万段。”
“那就让我温暖你的身子吧。”加百列加重了搂抱小女孩的手臂力道。路西因为忍受不了立刻扭动着从加百列身上挣脱,一路爬过地毯,最后来到我身边避难。
“此处究竟是哪?人世吗?路的军队上哪去了!至高无上者呢,为了讨伐路特地派出的人马呢?”
“呃——那个。”我开始觉得事情愈来愈愚蠢,于是耐心为这位小妹妹解释。“你的军队应该全都在地狱吧?还有,那边那两位可是神之子。”
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的路西先是以圆睁的双眼仰望我,然后又瞥了爱莉与蕾玛一眼,发出嗤之以鼻的笑声。
“难怪,从刚才路就闻到了救世主的气味。这么轻易就被路打败了,看来至高无上者的小孩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你、你这个恶魔!别小看我们!”爱莉愤慨地站起身。
“爱莉冷静一点嘛,不可以欺侮小朋友!而且圣枪跟荆棘冠冕都具备再生能力呀,只要耐心等一阵子就恢复了!”
蕾玛以双手从背后抱住姐姐,阻止后者鲁莽的行动。
“如果你不甘愿,就试着不要用圣痕的力量打倒路吧,软弱的家伙。”
路西对爱莉用力吐出舌头,爱莉的脸色顿时变得跟猪肝一样。
“蕾玛,放开我!”
黄色睡衣与黑色T恤终于忍不住动起手。
“啊,住手,混帐!不准用手转太阳穴。太诈了,明知路的手臂变这么短!放开路!不准把路丢高高!”
“人家也要加入!”蕾玛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只见这对姐妹合力将路西举高至空中任意玩弄,路西则只能无力地挥动四肢挣扎。终于,那个小鬼头开始呜呜地啜泣起来。我说魔王啊,你刚才的威势咧?话说回来,你可以用魔力啊。难道刚才把箱子打开时,小女孩的魔力就一口气喷光了?接着我瞥了加百列一眼,她正眨着闪亮的大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地说“哭泣的路西法小姐也好可爱……’。看来她也不行了。我终于忍不住同情起小女孩,于是便介入那对圣姐妹之间,把年幼魔王的身体从她们的把玩中抢救出来。
“给、给、给路记住!”小女孩缠着我的手臂,激烈地摇晃一头秀发,脸上露出极为悔恨的表情吼道。“等路变回期望已久的炽天使身体,一定要先将你们俩的衣服烧光,然后再把你们的皮肤晒到脱皮,让你们因为皮肤红肿而痛苦三天三夜!”
“佑太,你为什么要庇护撒旦嘛!”
“不,呃,因为……她也没做什么坏事,而且又只是个小女孩……”
路西紧抱住我的身体,对爱莉投以高度警戒的目光。魔王与圣少女的互瞪视线几乎在半空中迸出火花。
老爸啊,你到底是送了什么麻烦的玩意儿给我?为什么偏偏要召唤撒旦咧?


“我已经打电话给学校了。今天大家就先请假,一整天陪路西法小姐吧!”
加百列以亢奋的表情从电话那头走回来表示。
“爱莉小姐与蕾玛小姐的入学日也暂时延期,这点我跟教职员办公室通知过了。”
蕾玛以一身制服的姿态端坐在地毯上,脸色似乎有点落寞。
“这也是没办法的呀。从刚才家里的瓶罐就一直发出喀哒喀哒的噪音,不先设法解决就太危险了。”
已经换回平常那套修女服的爱莉双手扠腰、嘟着嘴说道。
由于路西在钻出箱子时放射出大量魔力,储放在老爸书房与书库中的瓶罐都开始大为亢奋并活跃起来。干脆趁这个机会把那些恶魔全送回地狱吧——但即便有蕾玛与加百列帮爱莉的忙,这件工作也得花上一天的功夫。况且在那之前,还得等待被路西破坏的圣姐妹武器恢复。
“还有,也不能把这只魔王放在家里不管,四个人直接跑去学校吧。”
听见自己被嘲讽的路西这回立刻跑到我身边坐下,紧紧地缠着我。
“你不要一直缠着佑太好吗!”爱莉几乎是以硬抱起路西的动作试图让她离开我。
“路也要一起去那个什么学校。反正人世本来就迟早会被路掌控,先去了解一下也不错。”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先念完小学再说吧。”爱莉继续讽刺。这两人似乎一开始就看不对眼。
“小学?呃,什么?路西已经变成我们家的小孩啦?”
面对以惊人速度增加的家族成员,我突然感到头昏眼花。
“路还不习惯人世的生活。在身体恢复前,暂时待在这里也不赖。”
傲慢的魔王如此宣言,接着便开始爬上沙发椅背,目的似乎是为了从高处俯瞰我们。随便她吧。
“把你召唤出来的人是我老爸。真没办法,只好负起责任照顾你了……”
我叹息道。真烦啊,让我头痛的因子又从三人变成四人,虽说我已经快要没感觉了。
“不过,为什么佑佑的父亲要把路西法小姐送过来哩?”
加百列以夹着路西的态势坐在沙发相反那头,并重新阅读我老爸寄的信。
“照这封信的内容,看来佑佑要恢复记忆,还得靠路西法小姐帮忙才行。”
爱莉与蕾玛为了看那封信,以膝行朝这边靠了过来。路西也跟着好奇地东张西望。就在这时,加百列突然揪住我的手腕。
“做、做什——哇啊啊啊啊啊?”
加百列不由分说便拉着我的手伸入路西的T恤领口,我感受到一阵冰凉的肌肤触感。加百列的这种举动让我吓了一大跳,我立刻将手抽回来。
“加百列在做什么啦!”爱莉开始捶打大天使的膝盖。
“你、你、你想害死我吗!要当犯罪者你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
被性骚扰的路西本人却一脸呆滞。“什么嘛,像这种暂时栖身的躯壳,随便你们想怎么摸都行。”她说道。
“佑佑,现在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路西法小姐,恕我失礼了——”
加百列这回用力扯开路西的衣领,使她完全裸露出胸部。
“我说你啊——”
我的抗议声浪在途中便消失了。
路西的脖子周围,有好几圈比黝黑肌肤还黑的圆环。那就好像是刺青什么的。一共有三层——不,四层的环。
“这、这究竟是……”
“路的罪痕啊。《悲叹河》。就是被那个可恶的至高无上者所刻下的,也是将路魔力封印起来的枷锁。”
“佑佑,你过来,看看这个。”
加百列的手指对准了路西的右肩。在那些被刻下的圆周上,似乎每圈都有一列文字。
“Caina” (该隐——出卖亲属者)
“Antenora” (安忒诺耳——出卖祖国者)
“Ptolomea” (多利梅——出卖客人者)
加百列的手指在魔王的黝黑肌肤上滑过,终于来到最内侧圆环上的铭文。
“Judecca“
“Judecca——这个字是来自佑佑的名字。”
“……典故是来白‘神曲’吗?”爱莉仰望着加百列喃喃问。
“没错没错。”
这点我也有些印象。十三世纪义大利诗人但丁(Dante Alighieri )所著,描绘自地狱到天国的壮大叙事诗‘神曲’。在地狱篇的最后,有个名叫Lucifero的魔王被囚禁于地狱中心——《悲叹河》的冰壁中,其实就是路西法。而魔工的最终封印“Judecca”,正是来自“Judah(犹大)”这个名字;我老爸曾很骄傲地为我讲古过。
“佑佑,这栋房子里有‘神曲’吗?”
“有是有,但是得找一找。”我实在不想翻老爸的书库。
“唔——细节的部分我也记不大清楚了。总之,佑佑与路西法小姐确实关系匪浅,你的父亲会送她来应该是有用意的。路西法小姐的身体之所以会这么小,或许就是因为封印尚未完全解除。”
“所以说——”
爱莉抓住我的手臂,强迫我离开沙发。她到底想干嘛啊。
“佑太该、该不会是解除撒旦封印的关键吧?”
“有这个可能。哇啊!我终于有机会一睹路西法小姐炽天使的Cosplay了,那样可能会害我高潮喔。真了不起耶。”你真的是天使吗?
“这家伙就是加略人犹大?难怪路一直闻到一种奇特的味道。”
路西死瞪着我打量,然后冷不防从沙发跳到我的膝盖上。
“哇——痛痛痛痛痛!”
我忍不住发出怪声怪调。路西突然又咬住我的手腕。我使劲把她甩开,但刚才被咬的部位已经留下明显的齿痕。
“你不可以吃阿佑啦!”蕾玛揪住路西的颈根,硬把她从我身边拖走。
“……呼嗯。好熟悉的味道。路被关在永久冰壁里的时候,只对这个味道有印象。犹大,靠过来,让路多啃几口。”
“不行!阿佑的肉是大家的!”是我的吧。怎么我变食物了?
“又不会少块肉。”
“真被你咬下来就会少了!刚才你是真的想啃吧!”
路西以食指抵住自己的下唇,对我露出非常寂寞的表情。刚才才胡说八道一大堆,现在不要马上抛出这种楚楚可怜的眼神好吗?
“路西,你该不会是肚子饿了?”
爱莉一间,魔王立刻乖乖点头。而且她的肚子还在同时发出咕噜声。
“佑太,差不多该吃早饭了吧?”爱莉边叹气边对我提醒。


我家的早饭向来都是日式的。除了白饭、味噌汤外,还有对剖的竹筴鱼、浅渍蔬菜、纳豆。为了要装下五人份的食物,餐桌上排满了大量的食器,模样显得非常丰盛。
爱莉与蕾玛、加百列——这些原本住在教会的人突然搬到我家,虽然搞得鸡飞狗跳,但依然有一点是我觉得不错的。那就是养成了大家在吃饭前要先一起祷告的习惯。
餐桌主位的那张椅子上放了四层坐垫(不然高度不够),路西则威风八面地盘据其上。她双手各握着一根筷子,对着依序上桌的碗盘不停打量。没想到她竟然也知道不可以自己一个人先开动这种礼节,真是个怪小鬼。
等到大家都就位,祷告也结束,终于可以动筷子时,路西对桌面的东张西望依旧没有停止。位于她两侧的蕾玛与爱莉,还有在她对面的我与加百列——只见路西不停看着每个人的手以及自己的筷子,似乎面有难色。
啊啊,该不会!
“……你不知道筷子怎么用?”
“混帐,光用看的路就会了。”
路西很努力模仿我们,但筷子却在她的右手手指间发抖。大概是认为这道菜最好下手吧,
怯生生的她首先将目标对准腌萝卜。
啪嚓——腌渍物掉在餐桌上。
“唔,呜呜……”
魔王的眼角顿时渗出泪水。
“拜托你别哭……”
“佑太,你拿汤匙给她吧。”
“竟敢愚弄路!路是高高在上的光之使者,也是万魔之王!这、这两根棒子有什么困难,既然汝等都能使用,路不可能学不会!”
腌萝卜又啪哒、啪哒地掉在桌上两次,结果也才各移动了两公分左右而已。好不容易到达路西的饭碗,但接下来她就无能为力了。虽然她很想将白米饭送入口中,但筷子的尖端却老呈×字形,使米粒散落一地。
“路西,我喂你吃吧。来,啊——”
路西甩开蕾玛的手,从椅子上跳下来。
“给、给路记住!”
“你要上哪去呀?”
“去练习!路要练到能用这两根棒子夹起星星为止,到时汝等就后悔莫及了!”
我为什么要对这种事后悔啊?但这位小魔王已踏着激烈的步伐瞬间冲出饭厅。她那粒米未进的胃部似乎又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我去把她带回来。”
蕾玛想离开座位,却被姐姐制止住。
“不要去,她生来就是这么倔强,所以当初才会对神举兵相向。”
怪了,讲得好像她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不,就某个角度而言,的确是这样没错。
“可是她肚子咕噜咕噜叫,又快要哭出来了,看起来好可怜。”
“反正她都说她要练习了,等她练会使用筷子再去理她吧。”
“爱莉为什么总是对恶魔这么冷淡呢?”
“因为是恶魔呀!”
蕾玛气嘟嘟地鼓着脸,愤慨地站起身走出房间。不过一分钟后,她就带着湿润的双眸与手





背上的红色爪痕回来了。
“她躲在橱柜里,还抓了我一把……”
“我就说吧。”
又不是猫。
“该怎么形容?佑佑,就好像我们多生了一个小女儿一样吧。”
“我不想听你说。”
我以手肘顶开加百列。拜托,不要露出那种仿佛是新婚夫妻的陶醉表情好吗?
“可是,在这个家里,佑佑就好像爹地,而我则是妈咪啊?”
“哪有完全都不做家事的母亲!”
“哎唷,为了让食古不化的佑佑学会新观念,我修正一下刚才的说法。应该是我像爹地,佑佑像妈咪才对。”
糟糕,事实正如加百列所言,我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当我正绞尽脑汁搜索词汇时,蕾玛隔着餐桌握住我的手。
“拜托帮一下路西吧,妈咪。”
“别叫我妈咪!”
等众人早饭都用完,而我正在厨房洗碗时,爱莉突然卷起袖子跑来洗手,并开始在电锅残余的米饭上洒盐。
“……你在做什么?”
“……嗯。”
爱莉并没有马上回答,反而将手插入米饭中。大概是因为还很烫吧,她狼狈地以左右手交替抛着一团饭。等到盘子上多出三块形状与大小都不等的饭团后,我才鼓起勇气问。
“……难道你想做饭团?”
“嗯,看也知道吧。”
不,就是因为我不太敢确定那玩意儿是饭团才问的。不过,为什么突然弄这个?是为了中午准备吗?正当我想开口时,脑袋突然灵光乍现——原来如此啊。
“再加个煎蛋卷比较好。这样可以让她多练习。”
不知是不是用意被我看穿的缘故,爱莉满脸不悦地瞪着我,不过最后还是点头了。
我日送爱莉将饭团与煎蛋卷装在盘子上,并以此为武器送往魔王固守的城堡——橱柜。接着,我便穿起制服上衣,并在外头多披一件粗呢大衣,拿着上学用的书包。
“阿佑要去学校了?好羡慕唷。”
蕾玛眼巴巴地望着我,并与加百列一起陪我到玄关。
“要早点回家喔,亲•爱•的。”
“拜托你别再开那种玩笑了。”
“第四个小孩该生男的了吧?今晚我们继续努力。”
“够了!”
我正想提出抗议,但加百列的脸庞却冷不防凑过来,害我不得不将声音硬吞回喉咙。柔软的嘴唇触感贴在我的脸颊上,一让我吓得倒退好几步,甚至后脑勺还撞在门板上。搞、搞什么鬼啊!
“这是老公要出门时的吻嘛。佑佑的反应真可爱。”
“人家也要!”
蕾玛瞬间朝我扑了过来。我仓皇打开背后的门,像是在逃难似地离开家里。

*

因为很担心家中的状况,所以不管是上课或图书股长会议的活动,我都心不在焉。这种异样的反应果然一下子就被灯子学姐察觉了。
“佑太同学昨晚大概没睡好吧?还是早上出门太匆忙了。一看你的脸色就知道。”
灯子学姐边说,边以沾了化妆水的脱脂绵擦拭我的脸。随后,她又为我抹上乳液——帮我护肤也是这位学姐的嗜好之一。
“话说回来,今天怎么没看到其他人?”
我环顾空荡荡的图书馆员休息室并问道。这里设有简单的烹饪区与豪华的玻璃桌、观赏植物,感觉就像某间高雅的办公室,但为了顾虑收藏古书的环境,所以照明刻意保持得略微黯淡。总之两个人单独待在这,会感受到一种很奇妙的气氛。
“今天大教堂那里又发现了许多新的书,所以其他人都过去处理了。我没告诉你吗?”
啊——这应该是我请假时所发生的吧。
“那我跟学姐不用去帮忙吗?”
“像这样可以两人独处不好吗?”
什么……她到底在说什么!
太诡异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学姐的模样与休息室都很怪。
“差不多该喝茶了吧?”
“咦?啊,是的。”我完全忘了自己的工作。
“偶尔让我来泡茶嘛。我今天带了很有意思的花草茶呢!”
学姐移驾至烹饪区,不过马上又回来了。
“现在才开始烧水,大概要等三十分钟吧。这段时间——”
“啊!对、对了,我得去整理书架。请学姐准备好再叫我。”
我慌慌张张站起身,加快脚步离开这个房间。
被学姐动手动脚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是怪怪的。
我心中的不安没多久便具体化了。
来到充满霉味、宛如迷宫般的学术书籍区后,我在位于角落的民俗学与人类学书架旁检视收藏情况。这一区有很多书是禁止外借的,而且其实也没什么人会对这里的书有兴趣,因此书架会被弄乱的可能性相当低。然而我在这时却发现﹒※弗雷泽的《金枝》附近状况异常紊乱。这套全八卷的巨作中,不知被谁安插了不属于这里的书。(译注:James George Frazer o近代英国人类学家。)
这是……‘返还国有财产处理公文集’?为什么会多出这种书?看来似乎是跟财政部有关的资料。然后还跑出《*塞维利亚的理发师》,里头有跟歌剧内容的对照。是谁把这两本乱扔到这里来的?(译注:The Barber ofScville。法国作家博马舍于一七七五年所写的剧本。)
更奇怪的现象是,在八卷的《金枝》之间,每两本中央都被各自插入上述那两本书。因此相同的排列组合一共出现了八次。
谁那么无聊跑来恶作剧啊……正当我暗地抱怨,并拉着附近的梯子准备爬上去整理时,却突然察觉到一项惊人的事实。
如果把那三本书的第一个字横着看呢?
‘还’ ‘钱’ ‘来’ ‘还’ ‘钱’ ‘来’ ‘还’ ‘钱’ ‘来’ ‘还’ ‘钱’ ‘来’ 。 (译注:三本书开头第一字合起来为‘金返ㄝ’,也就是钱还来之意。此一文字游戏要在日文书名才看得出来。)
——还钱来。
我差点就从梯子上摔了下去。不、不会吧,这……
虽然我拼命想否定眼前的光景,但心脏跳动速度却不由自主地猛烈上升。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啊!但我以前又不是没巡过这里的书架。上次透过话筒听过的那个高亢尖锐男子说话声,如今仿佛再度于耳边响起。
‘我们会追债到天涯海角’。
我用力摇着头,将夹在《金枝》里的财政部资料与歌剧对照本全部抽出来。这一定是巧合啦!或者是某人故意寻我开心。
“佑太同学?”
“哇哇!”
背后突然有人小声唤着我的名字,这让我手中的那些书顿时散落一地。
“嘘——”我回过头,发现灯子学姐正以食指抵着唇。“茶已经准备好了呢!”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别吓人好吗!
因为觉得继续待在这里很毛,我便将不属于这里的书暂时搁在梯子上,与学姐一同返回休息室。
“那一区的书架怎么会这么乱呢?最近应该没人借过那里的书才对吧?顶多只有在休假日会有同学跑来自由研究。”
灯子学姐把茶注入外型高雅的玻璃茶杯并同时道。
“啊——大、大概是有人在恶作剧吧!”
我真希望那只是我的错觉。还有就算是财团好了,有必要用这么迂回的手段整我吗?
“佑太同学很喜欢整理书架呢!是因为令尊也有很多藏书的缘故吗?”
“不不不!”
这位学姐一直以为我老爸是什么大作家。相信她只要看过其中一本,就会对我老爸的印象完全改观。
“我家的书架的确是乱七八糟。所以,看到像图书馆整理得如此整齐,我的心情就会稍微安定一些。”
“你真是闲不住呢!”学姐笑了。“大家平常也这么说,要是佑太同学是女生就好了。这么一来你以后就可以当个好妻子。还钱来。不管是煮饭、洗衣、扫地,你样样都精通。心思又很细腻,想必还能生出可爱的宝宝。”
我脸色铁青地望着学姐。
“嗯?怎么了吗?我说的话哪里不对劲?啊哈哈,说你当好妻子只是玩笑话喔?”
学姐的确说了。就在“好妻子”三个字后面。难道是我听错?应该是我耳朵有毛病吧?
“还有,如果我们两个都是女生。啊,所以,还钱来,就可以一起试各种化妆品了。就算不适用其中一人的肤质,也可以借给对方用。从以前我就觉得佑太同学还钱来,不知道涂上唇蜜会怎么样?我下次带我喜欢的牌子过来好了。”
我拉开椅子,一口气从灯子学姐身边跳开。不可能听错了,刚才对方确实说了两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几乎要疯掉了。
“啊,唇蜜的事吓着你了吗?放心吧还钱来,我会挑颜色不那么明显的还钱来。而且只会让你涂一点点。还钱来。只要跟其他图书股长一起合照还钱来后就擦掉。啊,不过,还钱来如果在上课时涂一点,测试老师会不会察觉也满有趣的吧还钱来。”
我濒临崩溃,忍不住将书包猛力抓起并站起身。背脊就仿佛有无数只毛虫在爬一般,使我剧烈颤栗。这种玩笑太恶质了吧。是财团、财团搞的鬼吗?财团竟然能——操控学姐?而且学姐自己都毫无感觉?这太糟糕了,我心想。如果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天晓得等下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啊,那个,对不起,学姐。我家里还有事,得先回去了。”
“耶?佑、佑太同学?”
灯子学姐站起身并瞪大限睛,我则抛下她拔腿就跑。将图书馆员休息室的门推开后,我在一片仿佛会渗入肌肤的寂静中没命地摆动双足。

*

“这招真是……果然让人很不舒服。”
加百列一边以热水煮着泡菜瓶,一边皱着眉对我说道。
“唔,呃,不对,与其说不舒服,应该说到了让我想呕吐的地步吧!”
从学校一鼓作气冲回家后,我发现这位大天使正站在厨房中,于是便将在图书馆员休息室的事情告诉她。
“财团里确实有很多怪里怪气的家伙。明天去学校的时候,我会先在图书馆设下结界……希望能派上用场。”
其实我已经不太敢去学校了。灯子学姐,希望你一切平安,不要已经被财团洗脑或改造过才好。不过,像刚才那样落荒而逃的我也太胆小了吧!如果学姐真的出事那该怎么办?
“对、对了,那个所谓三十银币财团,到底都收了哪些怪胎?”
“谁知道,我其实也不太清楚。“
加百列以煮菜用的长筷搅动泡在热水中的瓶子并耸耸肩。
“财团的构成份子与规模都是谜,只能确定里面不是什么正常人就是了。毕竟他们专门借钱给天使或恶魔,而且经营了两千年还没倒闭。真希望他们能就此罢休,为什么我都逃到了人世还会被他们找到哩?”
那是因为你完全不想隐藏自己的行踪吧……就算是现在加百列也穿着背部几乎全裸的细肩带,白色羽翼一览无遗。这样不会冷吗?
“也不知道他们之后还会怎么搞鬼。”
“应该会做一大堆佑佑觉得很烦的事吧?”
“那该怎么办……”
“放心放心,有个简单的处理方法。”
加百列把手放在我的双肩上。
“你不要在意就好了。”
“我跟你不一样,是神经正常的普通人!”
“那佑佑就想办法赶快找回记忆吧。虽然不可能因此将欠债一笔勾销,但至少可以拥有罪痕的力量。这么一来,你就能堂堂正正地战斗了。这部小说也可以将剧情导到战斗场面。”
“请你不要若无其事地泄漏作者的想法好吗?”
“如果佑佑一直像现在这样没用,就会被归类为典型的现代学园废物男主角喔!”
“请你不要任意捏造主旨!”
“谁教主要人物里面,就只有佑佑一个人身上没有‘痕’……就连我都有耶?”
“话说回来,罪痕到底是什么?就连天使都有吗?”
“像我,以及爱莉小姐、蕾玛小姐这样清纯的角色,身上的伤痕就叫圣痕。而你们这种污秽下贱的家伙才叫罪痕。”
你自己讲都不会心虚喔?
“不过,其实到头来还是类似的东西。也就是在身体某处,留下被至高无上者造成的痕迹。至于我的嘛,就在屁股上。”
“够了够了够了,不必秀给我看!”
“这叫《※白百合(Theotokos)》,具备只要摸一下便能让处女怀孕的恐怖能力!” (译注:圣母玛利亚在希腊文中的称号。)
“你真是社会的危害,还是赶快回天国吧!”
“此外白百合的附加能力也一让※所多玛与蛾摩拉灭亡了。” (译注:Sodom、Gomorrah。圣经中被天使毁灭的两座罪恶城市。)
“那才是主要的能力吧!”
加百列轻敲着我的肩。
“总之请你赶快想起来。这么一来不但能保护爱莉小姐、蕾玛小姐,也能保护你自己。”
“唉……”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
“好——看来恶魔已经变得很虚弱了!”
加百列将泡在热水里煮的瓶子捞起来。只要以高热让里头的恶魔变弱,要把那些家伙赶回地狱就轻松多了。虽然这种方式很像是家庭常用的消毒法,但要我自己动手还是没那个胆量。
因为我没有战斗能力。这点在苍蝇恶魔飞出来,以及路西破箱而出时,我就已经痛彻心扉地体验过了——
这时,突然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缠住我的两只胳臂。
回头一看,一个漆黑而娇小的人影恰好贴在我腰际。是路西啊。她那套过长的T恤下依旧打着一双赤脚,此刻正用手中筷子夹住我的手臂。
“怎么了,这样有点痒耶……”
咦,等等?
“看吧!”魔王抬头挺胸地喊道。她已经会用筷子了。而且还非常标准地以拇指根部为支益点,利用其他两根手指上下移动那两根木头。
“了不起,你已经学会了。一整天都在练习吗?”
“爱莉不断送来烧焦的煎蛋卷。路为了吃那些玩意儿被迫要用筷子除去烧焦的部分。”
“住嘴啦,路西!那种事不必对佑太说!”
爱莉的吼叫声从厨房传来。一与我视线接触,爱莉便满脸通红。
“呃,那个,别搞错了。我是为了让路西练习才故意烧焦。”
“咦?啊,哈哈。”
那种小细节不必太在意。话说回来,爱莉会做这种事反而让我更惊讶。她不是非常憎恨恶魔吗……
“下次路要吃佑太时就可以用筷子了。”
“好痛痛痛痛!”
“路西!不可以咬佑太!”
爱莉帮我把魔上从身上拉开,这么一来我才有办把帮大家准备今晚的饭菜。而当我正在洗米时,另一个脚步声又冲入了客厅。
“阿佑,恶魔已经全部被料理干净了。好累唷,我几乎召唤了一整天的荆棘冠冕。”
蕾玛此刻做着束起头发的围裙打扮。除了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外,还可以看见她的额头上微微浮现圣痕。
“接下来,我又把被搞得乱七八糟的阿佑房间弄成书库了。”
“谢谢——耶耶耶耶耶?”
“谁教这栋房子里连走廊都堆满了书,而且到处都是灰尘……”
“呃,话是没错啦。但我晚上要睡哪呢?”
“之前也一起睡过嘛,有什么关系?对吧?”
我放着从水龙头中流出的水不管,任由手浸泡在水中,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确实正如蕾玛所言,既然都已经一起睡过一晚了,之后要整理我的房间也很困难,干脆就一直一起睡吧——可是,可是啊!
“啊,我已经把阿佑房间里的床铺搬到我们那了。两张床并排在一起,路西也可以一起睡啰。”
“这样应该很温暖吧,路不想再被冻起来。”
“大家都靠在一起睡,一定不会觉得冷!”
呃……这个,虽说是重要的就寝方式,但我已经没力气反驳……即使眼前的这群人睡相都恶劣到极点,不过我以后应该每晚都会累到立刻睡死吧……


众人吃晚饭席间,电话响了。
当时路西恰好误将一大堆塔巴斯哥辣酱挤在肉丸子上,还因为太辣而哭了出来。爱莉只得赶快将水送到她嘴边,蕾玛则是唱歌哄她,加百列忙着替她拍照(?),大家都手忙脚乱。而我则是觉得这样虽然有点吵,但多了一大堆家人也不错。结果,这时突然响起的电话声将我从思考中吵醒,我只得赶快跑去拿起话筒。
‘你好你好,很抱歉这么晚打扰府上。这里是好久不见的三十银币财团——’
那个声音异常尖锐的男子突然在我耳边说起话,害我握着话筒的手顿时变得僵硬。背后餐桌上的喧闹就好像一下子沉到深海底一样。
‘今天是第一次打招呼,我们会打到你投降为止,以后也请你多多指教。为了不让客户失去新鲜感,我们一共准备了三万六千种讨人厌的恶搞方式。所以你绝对不会碰到两次一样的。’
“学姐。”我忍不住打断对方。“你们对灯子学姐做了什么?”
‘喔喔,请放心。在漫长的两千年中,我们财团从未伤害过客户以外的对象。这是我们的信念。唯有信用第一才能永续经营。因此,包括跟踪那位清纯大小姐回到自家、回收她喝过的宝特瓶拿去乱舔、偷窥她洗澡并确认她使用的洗发精是SUN NAHORU这个牌子等,我们都绝对没做过。’
“鬼才相信啊!”这根本是犯罪集团嘛……
‘关于今天所发生的事,我们只是暂时借用那位大小姐的声音罢了。她本人不会留下任何记忆,对今后的生活也不会产生影响。已经让客户讨厌两千年的三十银币财团,让客户安心与信赖的三十银币财团,以后还望您多指教。’
我已经不知道该对这家伙说什么了。
‘言归正传,差不多该讨论还款计划了吧?我们这边也想出了其他的备案。包括请你们其中一名当一辈子奴隶,或是其中两名当卅年奴隶,或是三个好伙伴当廿年——’
我死命紧握话筒,但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口。那名男子依旧在电话另一头发表离谱的还款计画,而我只能站在这里静静地聆听。
之后包括我的家族、我在学校认识的人,一定都会被他们锁定为利用的对象吧?虽说那些整人的方式都有点无厘头,但这样的生活——
我手中的话筒这时突然被人抢走。
“……你是财团的人?没错吧?我叫砂漠谷爱莉。没错,你应该知道我。对对……三围就不必你废话了!听好啰?关于前辈子借的钱,还有亲属硬丢下来的负债,我们完全没有要还的意思。下次你们要是还敢对佑太或这个家出手,我一定会杀了你们!我、我是说真的!不、不是啦,佑太不是我的……你、你不要扯开话题。总、总之!”
我愕然地望着表情变来变去的爱莉继续与财团交涉。
“别小看我们。我所继承的《※大动刀兵》能力可以把你们砍到尸骨不全。你最好先做好觉悟。笨蛋!随便你们吧!” (译注:马太福音10:34“你们不要想,我来是叫地上太平;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
爱莉摔下话筒。
“真是一群没品的家伙。”
她满脸通红地愤慨道。对方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光是从爱莉这边的回应,多少能够想像得到几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爱莉也摆出了坚决不肯屈服的态度。
不,上次的电话我就已清楚传达过了。只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财团会搞出什么样的把戏罢了。
爱莉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对于自己的胆怯感到很羞愧。没错,我确实非常恐惧。天晓得之后得面对什么样的恶整。
“搞什么,汝等,借了很多钱吗?”
路西的眼角依然残留着泪光,一边以杯中的水冷却嘴唇一边问。
“路西法小姐以后可千万不能变成那么没路用的大人喔。”
这里面唯一是自己借钱的没路用家伙只有你吧。
“佑太,别那么没胆,你可是这里的一家之主耶!”
“唔,嗯……”
“原来阿佑是我们的主人呀。”
“你会错意了。”
“那以后叫佑佑老公会不会让佑佑比较‘性’奋?”
“你也一样!”拜托不要故意用‘性’这个字好吗!
“不必担心,佑太。路还是汝之主人。”
不知何时那几个人全都围了上来,纷纷做出我觉得莫名其妙的安慰方式。她们应该是出自一片好意吧,我只能这么解释了。
神啊——我祈祷着,请不要让财团对那些女孩出手。如今的我也只剩下祈祷这个管道。
不过很明显那是无济于事。因为我完全搞错祈祷的对象了。


5 圣家族

路西来到我家的两天后,爱莉与蕾玛终于可以按之前的规划上学了。
自从那天结束,不知为何财团就没有再进行任何讨人厌的恶作剧。即使我与双胞胎姐妹得开始每天一起上学,对他们而言应该是绝佳的机会才对,但财团却没有任何表态,这反倒让我不安起来。每天早上我都在加百列的吻别、爱莉的白眼,以及蕾玛的“我也要、我也要”后出门,三人一同前往学校。
……等一下,加百列不是学校教职员吗?为何她可以一直领干薪啊!
砂漠谷姐妹转入本校第二天,就已变成全校的话题人物了。
“四点开始有茶会,请你们参加!”
“要不要一起来准备※圣周的弥撒?” (译注:复活节前四十目的准备期为四旬期,圣周则为四旬期的最后一周。)
“已经决定要加入什么社团了吗?”
“拜托你们当大家素描的模特儿!”
每次她们一到校,在中央校舍的玄关口附近,就会出现一大堆不分学年与班级的女同学,将两人团团团住,使她们寸步难行。虽然她们总是对我投以求援的目光,但我却爱莫能助。这所学校虽名为男女合校,但男生都被统一隔离在破烂的旧校舍中。如果人数多一点或许待遇还能稍微提升吧。然而因为从中学部到高中部的六个学年,男生合计起来还不到一百人,所以几乎等于被放弃了。
“被男女比例一比三十蒙蔽而入学的我明明根本没遇到好事,为何佑太可以跟那种女生同居?”
“听说这个臭小子还跟新来的健康教育老师一起住咧。”
“我最近看到他让一只长得像玻璃人偶的萝莉穿自己的T恤。”
“杀了他!” “用火刑!”
一大早我就在教室接受全班同学的围剿。真是莫名其妙,为何我家的事一下子就传遍了全校。据说是因为加百列在朝会时,故意趁新任教师致词的场合泄漏出来的。不过等等,为何连路西的事也有人知道,难道我家又被偷窥了?
“如果你们想承担三亿六千万负债的话,欢迎与我交换身分……”
“三亿喔……”拜托别认真考虑好吗?
“爱莉同学或蕾玛同学其中一个应该就抵一亿了吧。”
“你要从哪生出一亿?”“卖肾啊。”
“肾脏一颗值多少钱?” “大概二百万吧?”
“人体内有几颗肾脏?” “四颗吧?”笨蛋,是两颗。“根本不够嘛!” “我决定把下半身全卖了!” “卖了下半身你要怎么爽?”
我恍惚地听着那些蠢同学的对话,对自己也开始计算起肾脏的价值不由得感到惊恐;总欠款等于一百廿颗肾脏啊,太吓人了。
“能不能让我体验一天的同居生活啊?” “还加上佑太亲自帮你下厨,真是不错的点子。” “一天一夜比较好。”
“不过,那些家伙的睡相都糟糕到极点喔?我每次早上起来,都发现有人勒我的脖子。”我不经意插话道,结果立刻听到全班同学想对我生吞活剥的臭骂声。教室的气温也顿时提高了五度。真糟糕,我失言了。
早上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结束。放学后,爱莉与蕾玛跑来教室接我更是引发一场大骚动。有人痛哭失声、有人不愿承认现实、有人开始唱起圣歌,还有人直接对她们求婚。被吓到的蕾玛差点就要叫出荆棘冠冕,我立刻拖着那对姐妹离开教室。
“为什么你们要跑来男生的校舍啊!”那里可是腐海,女孩子最好不要靠近。
“班上的同学邀我们参加圣周的典礼。”爱莉解释。“听说唱诗班人手不够。我跟蕾玛对那些曲目大致都很熟,所以就被邀请了。”
是喔,复活节确实快到了。在复活节的前一周,尤其是星期四以后,对基督教而言是最重要的庆典。
“我自从升上高中部还无缘见识,但我们学校的弥撒可是非常盛大。”
由于是在春假中举行,所以礼拜完全采自由参加制。但既然爱莉与蕾玛要出席的话,我也去一趟好了。
“可以吗?”爱莉仰望我,露出恳求的眼神。
“咦……为什么要问我?”
“因为必须参加合唱的排练活动,这么一来放学时间就会晚了。搞不好会无法跟阿佑一起回家哩——爱莉一直很担心这件事。”
“那是蕾玛在担心吧!”
“还有,圣周四必须彻夜留在学校,所以必须先取得监护人的同意才行。”
“不不,那并不是指我吧?”找加百列还勉强可以?
“老师跟唱诗班的人都说要找佑太!”爱莉不知为何不高兴起来。怪了?
“大概是因为很多人都问我们跟阿佑是什么关系的缘故吧。我每次都回答他是我们的一家之主。”
拜托别让误会继续扩大下去好吗!



“讨厌,蕾玛这个大笨蛋!”
曲于从今天开始就得排练,我只好先把两人送到学校的教堂那。当高耸而尖起的屋顶与十字架轮廓映入眼帘时,我已经可以听到风琴的伴奏与歌声了;那是※马太受难曲嘛。我记得这部分刚好是主耶稣死后,群众窃窃私语、讨论“祂真的是神之子”的场面。(译注:根据马太福音里有关耶稣的受难所作,作曲者为约翰•塞巴斯蒂安•巴哈。)
复活节很快就要到了。那是被加略人犹大出卖、官府逮捕、钉在十字架上的神之子所复活的日子。
“……你还是没想起来?”
到了距教堂还有一点距离的林中步道时,爱莉突然停下脚步问。
“……想起什么?”
“当时的事呀。”
我凝视了爱莉半晌。一旁的蕾玛则很不安地交替比较我与姐姐的脸,我这才终于察觉。
当时的事,指的就是加略人犹大出卖神之子的那一夜。
圣周星期四——最后的晚餐。
本来应该联系我与爱莉、蕾玛——但我现在却丧失的记忆。
我低下头,将目光落在脚边的步道石板,如此答道:
“我也很想解决欠款的问题,当然更希望找回记忆。”
“欠债的事并不重要。”
爱莉这番话让我重新抬起头。
“所、所以,你还是比较想报复犹大?”
“笨蛋,不是那个意思。”
爱莉摇摇头。
“……没关系,既然你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你本来就是没情没义的叛徒。”
爱莉紧咬嘴唇,拉着妹妹的手,迳自走向教堂所在之处。尽管蕾玛在途中几度回首,我却只能报以欲言又止的视线,一直愣愣看着那对姐妹离我远去为止。
爱莉的想法我到现在还是不甚明白。
似乎最近只要问她还想不想杀我,她就会露出那副勃然大怒的模样。此外,跟她说离开我家也无妨之类的,亦会得到相同的结果。
尽管顺理成章地与她同居在一块,但对于曾经是出卖者的我,还有恶魔之王路西,不知爱莉究竟是作何感想。因为没其他地方可去只得暂时忍耐——真是这样的话,未免太寂寞了吧。不过我也无能为力就是了。

*

爱莉开始上学还不到一个礼拜,就对我提出想打工的要求。
“工作机会是唱诗班学姐介绍的。”
她在晚饭途中忽然提出这件事,我与加百列听了都瞪大眼睛。蕾玛则偷偷补了句“我也想去……”
“如果蕾玛发生什么事,就没人有力量保护大家了。你还是留在家里吧?”
“‘打工’乃何意?”
路西坐在姐妹之间的椅子上,一边嚼着满嘴的食物一边问。
“路西法小姐现在还不用知道啦!”加百列隔着餐桌伸出手,以面纸帮路西擦拭嘴角。
“为何?”路西歪着脑袋。
“其实就是女性关在一个房间帮客人服务,藉此赚取金钱的行为。”
“加百列是大笨蛋!” “不要骗小孩好不好!”爱莉与我几乎是同时站起身。
“……我也不能去吗?”蕾玛问。
“蕾玛小姐的发育很好,只要年龄不被拆穿……啊——可是你没经验这点问题就比较大一点。”
我忍不住敲了加百列的头一下。话说回来,我们学校根本就禁止打工吧。这位性骚扰天使基本上也是教师——算了,不管她。其实我们班上就有不少人偷偷在打工。况且比起那个——我将注意力转向爱莉。
“呃,那个,为什么你突然想打工?”
“因为需要钱呀。”
“那种金额不是用打工还得起的吧?”三亿元耶,是三亿元!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因为平常都是受佑太照顾,我觉得自己也该存一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
“你、你何必这么辛苦咧。”反正有加百列在工作。
“我已经决定了!”爱莉用力一拍桌。“佑太说什么都不能阻止我。”
我并没有要阻止你啊!
“从明天开始我会比较晚回来。虽然还不知道一个礼拜要上几天班。”
说完后,爱莉便不悦地撇过头。
得存一点钱以备不时之需,不能老是受我照顾。
难道爱莉的意思是——
存够钱了,就该走人——应该不是吧?
我偷偷瞄了她一眼,却发现她马上不高兴地别开视线。这种气氛太可怕了,我实在不敢开口问。
不过,翌日爱莉还真的很晚才回家,不用去学校的周末她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到底是什么性质的打工?即使我问她也只会被她白眼而已。理应是监护人的加百列则只会说“耶——?我也不知道,打电话给她都说OKOK就是了”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如果是不良的场所怎么办?”
“放心啦,警察只会抓负责人而已。”
你真的是为人师表吗!
“佑佑是以一家之主的身分担心爱莉小姐吗?还是担心打工的地方有其他男人?放心吧,佑佑可是爱莉小姐的初体验对象。”
“我是很认真地跟你说话!”
因为加百列一直嘻皮笑脸,我只好将打听的对象转为蕾玛。就趁晚上爱莉与路西去洗澡的时候问吧。
“爱莉也警告我,叫我千万不能跟去。”
蕾玛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回答。就连对双胞胎妹妹都不肯泄漏打工地点,这实在让我惊讶。
“是唱诗班的人邀她的吧。你可以问问那些人吗?你应该知道是谁邀她吧?”
“呃,是一个叫灯子的学姐。虽然她也有找过我″但最后只有爱莉一个人去。
灯子学姐!?竟然是灯子学姐!?
“阿佑认识那个人吗?”
“嗯,她是全校图书股长的主席……类似我的上司。”
那位学姐不是富家千金吗?为何会想找打工?
“灯子学姐好像是那间店的老板。”
“一个高中生当老板!?”
等等,那位学姐的确有可能。我开始不安起来了。一定不是什么普通的店吧。灯子学姐有把他人当玩具的倾向,而爱莉那种情绪起伏激烈的人最适合被玩弄了。
当我想要继续向蕾玛打听而从沙发探出身子时,客厅的门突然被用力推开了,秀发还在淌水且半裸的路西无预警冲了进来。身上只随便缠了一条浴巾的她,迅速跑到瞠目结舌的我背后躲了起来。接着则是另一个追赶而至的脚步声。
“路西——你还没穿衣服啦!为什么要逃呢!”
原来是身着睡衣、横眉竖目的爱莉。
“休想骗路!汝是要把路绑起来冰冻吧!”
紧贴在我背部的路西张牙舞爪回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爱莉想用奇怪的绳子绑住路的胸部跟肚子!”
我与蕾玛同时转头看爱莉。
“不、不是那样的!”爱莉急忙挥手。
把路西绑起来?
“爱莉,你怎么又开始欺负路西了?真是的。”
蕾玛将路西一把抱在怀里。
“人家才没欺负她!”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在我的追问下,爱莉刚洗好澡出来的脸庞变得更为红润。
“没、没什么啦。”
“呃,大家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还是尽量和睦相处吧。就算她是恶魔也一样。”
“佑太没资格说我!”
爱莉大喊道,接着便“砰”地一声摔上客厅的门。我还可以听见她用力踏步爬上阶梯的声音。那家伙是怎么了?正当我想起身追过去,路西却隔着沙发椅背抱住我(至于路西本人则是被蕾玛抱住),害我没办法动。于是我只好在叹息一声后作罢。
“爱莉以前一直受神父训练,目的就是为了要跟恶魔战斗……”
蕾玛以落寞的声音喃喃道,但我们确实被她的力量拯救过。
“路再也不跟爱莉一起洗澡了!”
小魔王依旧气冲冲地。
“那家伙都不给路戴浴帽。路已经抱怨了好几遍,洗发精跑进眼睛超痛的!”
不,其实爱莉的做法没错……以路西这种头发长度,戴浴帽根本很难洗干净吧。话说回来,她难道不会自己洗头发吗?
恶魔之王与神之子。
真希望那两人能在同一个家庭里和平相处——这个愿望会不会太奢侈了一点?

*

第二天放学后,我立即前往图书馆员休息室。
自从被财团搞了那次不快的恶作剧后,我就因为害怕灯子学姐而不敢主动找她交谈。然而,财团所说的“绝不会用同样一招整人方式”似乎是真的,至少学姐再也没有出现过异样。
于是,我便鼓起勇气问她关于爱莉的事。
“啊,嗯,你说爱莉?她的确在我的店里上班呢!”
学姐若无其事地回答。
“她很了不起喔。才进我们店一个礼拜就有一人堆客人指名,已经变成顶尖的红牌了。”
指名?红牌?喂,等等,那是什么工作啊?该、该不会?
“呼呼——秘密。”灯子学姐嫣然一笑,并点了点我的鼻尖。“爱莉同学也拜托我不要告诉佑太同学。”
这么不想让我知道,实在是太可疑了?
“佑太同学要不要也来我们店里赚外快?这么一来你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时薪非常高喔。虽然我们店只雇用女孩子,但佑太同学穿上我们可爱的制服应该也很合适。”她又来了!
只雇用女孩子的店、制服很可爱、客人指名……
再加上时薪超高。
冷、冷静点啊,还没到绝望的地步吧。
因为没有人愿意告诉我事情真相,我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跟踪对方。然而,爱莉的直觉还真是敏锐到可怕,在车站的验票闸门就被她察觉了。简直是一点破绽也没有。
“听好啰?如果你敢再跟踪我就用枪刺你!”
爱莉气得七窍生烟。我担心她真的要在人满为患的月台上叫出圣枪,只好立刻跳入相反方向的电车逃窜而去。


“汝如此在意爱莉?”
我提早回家整理床铺时,坐在床上正中央妨碍我工作的路西问。
“嗯——谁教她完全不把打工内容告诉我。”
家里的其余三人,一个在唱诗班练习,一个去打工,另一个则是尚未结束教师的工作。虽说已是晚上六点、华灯初上的时分,但最近家里几乎都是这种情况。于是我跟负责看家的路西独处时间便愈来愈多了。
“她一定是为了整路才去赚钱。”
“我想爱莉没那么无聊吧。”
“不!那家伙是高高在上的神之子转世,恶劣的性格一定也遗传下去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家伙以前对路做过什么事,汝可明了?”
“例如哪些?”
路以手指抵着脸颊、偏着头。
“……路忘了。”
还忘了咧。所以应该都是些芝麻蒜皮的小事吧?
“混帐东西!只有仇恨路是绝对忘不了!”
“随便你吧。但你坐在那边我没办法整理,麻烦先让一让。”
等我终于把床单换好,路西才再度开口:
“路的魔术可以让自己隐形。汝只要牵着路的手,就可以一起消失。这么一来,就能偷窥爱莉想要搞什么把戏。”
“嗄?”话说回来这个小不点本来就是恶魔,没想到还能玩这招啊。
“在伊甸园骗夏娃,以及在荒野迷惑神之子的时候,都是利用这种魔术。如果不能在任意的场所与时间现身,当恶魔就太无趣了。”
自己刚才不是说什么都忘了吗?还真是乱七八糟的记忆。
“不过,你的身体变这么小,真的还能使用那种魔术吗?”
路西以不爽的表情瞪着我,接着冷不防抓住我的手腕。
她并没有使用咒语之类的任何仪式,只不过是让T恤衣领下的罪痕圆环发出一瞬的青色光芒。
我的手腕依旧被她控制。然而低头检视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变透明或其他异状。
“本人当然看得到自己!”路西愤慨地解释。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喀嚓的开门声。是玄关口那里——有谁回来了吗?
“我回来了——”结果来者是蕾玛。“咦?阿佑还没回家唷?路西呢?”
“你回来啦!”尽管我试着大声回答,但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只听见蕾玛的脚步声依旧在一楼乱转。怪了?
终于,她的探索范围扩展至二楼。房门被她打开了。
“怎么两个人都不见了?买东西去了吗?”
蕾玛对着寝室内探头探脑,我见状简直是傻了。路西则一脸得意洋洋。
“如何?这就是万魔之王的实力。”
没想到我真的隐形了。而且,就连说话的声音别人都听不见。蕾玛开始取下制服缎带,接着又将手伸向衬衫扣子。
“——等一下啊啊啊啊!”
当我甩开路西的手时,蕾玛的衬衫前襟已完全敞开,可以清楚看见底下的内衣。她保持着正要将裙子通过腿的姿势冻结住,就好像一尊石像一样。
“哇!哇!哇!阿佑突然从半空中冒出来。”
“对、对不起!”
我连滚带爬地翻落床下,死命逃往房间出口。当我来到走廊后,听见背后又传来“哇哇哇!这回换路西突然从天而降”的蕾玛惊呼声。糟糕,这下子真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才好,但我更不敢转身重返房间。
在犹豫许久后,我才终于放弃说明,步下阶梯开始准备今天的晚饭。

*

到了下一个星期六,我真的采取路西的建议跟踪爱莉去打工地点了。虽然心中惶恐不安,但至少还有路西作陪。
“如果佑太不去路就自己一个人去!路一定要揭发爱莉的阴谋!”
连电车都不会搭的小魔王也敢口出狂言。真没办法,我只好陪她一道出发了。这么一来,也可以顺便摆脱假日总是要睡到中午的加百列,所以问题就只剩下蕾玛一个;倘若我与路西闷不吭声地出门,她一定会感到担忧吧。
早餐吃完后,我看准爱莉为了准备打工而上楼,立刻将事情的原委老实告诉蕾玛。
“呃——我想偷偷跟去爱莉的打工地点瞧一瞧。”
“阿佑很担心爱莉吧?不知道是不是不正当的场所。”
“是没担心到那种地步啦。她跟加百列小姐又不一样。”
“但灯子学姐还问过爱莉的三围耶。”
啥!?
“放心,她也有间我,但我没有告诉她!至于阿佑来问就另当别论了。”
“不,我对那种事并没有兴趣。”
“是吗?因为你每次都偷看我换衣服,所以早就很清楚了吧?”
别说这种会让人误解的话好吗?“佑太光是用看的就能看出三围?”路西甚至还在一旁问。
“你知道爱莉为什么突然急着想赚钱吗?”
听到我继续追问,蕾玛偏着头。
“爱莉是那种责任感超强的人,所以她完全不想欠阿佑人情。她经常对我这么说。”
“她该不会是想搬离我家吧……”
想一边上学一边赚取足够生活的钱应该很难——不,听说那边的时薪很高?而且又是灯子学姐开的店,千万不能大意。搞不好是因为听说我家欠了很多债,所以才故意以高薪引诱爱莉——不不,学姐应该不会这么卑鄙才对。
实在是太令人不安了,我决定非去瞧一瞧不可。只要先确认那间店的工作性质,就算当场不发难也没关系。如果真的是糟糕的打工怎么办?砂漠谷姐妹又是那么不知世事……唔呜。
等事情真的发生了再说吧!
由于路西没有适合出门的衣服(直到现在她都还是一件T恤在家闲晃),所以我感到很苦恼。最后才勉强用七分裤与我母亲生前的毛衣凑出一套给她。由于上衣太长、长到完全遮住七分裤,路西的造型确实非常危险。但反正大家都看不见我们嘛,也就不必在意了。我还帮她多套了一件防风夹克。
“……你们要去哪?”
我把夹克套在路西身上后,刚好自二楼下来的爱莉以一脸愕然的表情瞪着客厅。我赶紧把路西藏在背后并编造藉口。
“呃,那个,等下要跟路西一起打扫院子。外面比较冷嘛。”
呼嗯?爱莉听了蹙起眉。“那,我去打工啰,晚上才会回来。”语毕,她便离开这栋房子了。好险啊。
很好!我与路西相视点头后,立刻牵起对方的手。作战开始!
“你们两个要加油唷!”蕾玛也紧握双拳为我们振奋士气。“如果不小心被爱莉发现,只要搔搔她的侧腹部她就无法叫出圣枪了。”
在外面我哪干得出那种事情啊?


路西对第一次出门似乎感到非常兴奋。在通往车站这还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中,只要一旁有餐厅出现,她就想拉着我的手跑过去。我为了不跟丢爱莉只好努力控制住她。
“佑太,路要吃章鱼烧!”
“佑太,那个叫什么可丽饼的好像很香!”
“佑太,卖烤地瓜的车子快要逃走了!”
“佑太,那个※百奇三千元到底是什么!路想吃吃看!” (译注:Pocky。日本一种覆盖巧克力的饼干条。)
那上面写的是特价三千元吧?而且那还是一间特种营业场所。真感谢现在路人都看不见我们。
……应该真的看不到吧?我总觉得刚才经过的家伙正在对我们偷笑,难道我有被害妄想症?
在电车上,我坐在离爱莉稍远的位子,低声对路西问。
“这种隐形的魔术可以维持多久啊?”
“嗯?唔嗯,只要路的专注力没有松懈就可以一直维持下去。”
专注力?她有专注力吗?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到这个词的?益发感到不安的我赶紧把路西抱起来,移动到隔壁车厢。
爱莉下车的地方是这一带最大的车站,光是月台就有六座,地下还设有购物商场。这对路西而言诱惑实在太大了,我认真思考该不该把魔王背起来以便追赶爱莉。
在隐形状态下通过拥挤的人群没想到是这么危险的举动。因为每个路人都看不到你,所以你得自己想办法躲开迎面而来的人才行。从背后也不时会有其他人差点踩到你的脚,或是撞你的肩膀等等。更糟糕的是,爱莉从头到尾都走在这种繁华的大街上。她的工作地点就在这附近吗?我心中的不安愈来愈强烈了。握住路西的手也开始冒汗。
爱莉终于离开主要干道,步向了人烟稀少的狭窄小巷。最后,她的背影消失在某栋大楼的后门。我确认她没有使用电梯,而是直接进入正对巷子的某扇门后,便拉着路西的手返回外头的大马路。
“啊,好险……”
看到这栋大楼的一楼商店外观后,我总算松了口气。接着,我又不禁发出半莫可奈何的叹息。
并排着小圆桌的露台、爬满藤蔓的扶手、写有今日特餐与咖啡种类的小黑板、装饰着优雅外框的玻璃门。至于垂挂在入口处的,则是一面铜制的可爱招牌,上头以非常艺术的字体写着店的名称——我可以勉强读出“咖啡”这两字。
咖啡——所以是咖啡厅嘛。
我完全不怀疑这就是爱莉打工的地点。因为,从玻璃门往里张望,已经可以看到好几名身穿奇特女仆装的服务生。在她们当中,有一位留着艳丽黑发并戴上纯白发饰、造型显得有些不协调的剪影,我很肯定那位就是灯子学姐没错。怪了,她不是老板吗?为什么要做服务生的打扮?看来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兴趣才开店吧。
路西对黑板上所写的生火腿三明治与炸虾面包卷似乎非常感兴趣,扯着我的手臂便直接往里冲。
“等等,我们现在是隐形的,根本没办法点菜吧?”
“潜入厨房偷吃也可。”
“不好啦。如果有人看到食物在半空中消失,一定会掀起骚动。”
此外,这间店的女仆装款式似乎也太露了(双肩完全没有遮掩)。幸好装潢看起来非常高雅,应该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店,而女性顾客也不少,我应该可以放心回家才是……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了。
在店的右侧深处,有一扇被厚重黑色布幕遮住的入口,不时会有一名服务生带着一位客人进去。
那、那是?
我爬上露台继续偷窥店内,大约五分钟后,刚才那一组人马才再度现身。只不过这时,又有另一位服务生带着一名客人消失在布幕后。喂喂喂,这间店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不知何时,我发现自己正以相当大的力道紧握路西的手。
“……路西……我们进去吧?”
不,你不要用那么闪亮的大眼睛看我。因为我们是隐形的,就算进去也无法享受食物喔?
“叫爱莉偷偷帮路带出来如何?”
“你完全忘了原本的目的吗!”
我跟在其他客人背后迅速潜入咖啡厅,恰好有一名店员从厨房那走了出来。我察觉原本略显昏暗的店内照明陡然一亮,每一桌的客人都蓦然回首,凝视着那位有蜂蜜色秀发并戴着发饰的女服务生。她——爱莉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以圆托盘遮住脸,迅速横切过店内。她如今正要带领一对情侣档客人前往店内深处的座位。
“路也想穿那种衣服……”
一旁的魔王喃喃道。以路西的体型嘛……不,搞不好会很合适喔。像这种双肩露出来,特别强调腰线的设计。
灯子学姐的身材姣好,所以穿上这种女仆装也不赖,但依旧完全比不上爱莉的破坏力。
不,等等,我站在入口附近看傻了眼好像不太好吧,虽然别人看不到我,但并不等于别人不会撞上我。
于是我来到咖啡厅的角落,也就是在那道神秘布幕附近的墙边占了个安全位置。蛋糕与百汇每次从我面前经过,路西就会在我怀里手舞足蹈。拜托冷静点,等回程的路上一定买给你吃。
这间咖啡厅乍看下确实很高雅。背景音乐也是音量适中的古典乐,更不曾看到任何一个大吵大闹的客人。但偶尔我还是会听见柜台那传来“指名”这个词汇,然后服务生就会带着客人通过我面前,穿越布幕进入店的后方,大约五分钟后才再度现身。
终于,我听见灯子学姐发出“爱莉同学,有人指名你,拜托了”的说话声。
爱莉以兴冲冲的表情带着一名貌似上班族的中年男子消失在布幕后。我察觉那老头似乎把手环在爱莉的肩膀还是腰上,真想痛打那家伙一顿。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爱莉与男子仍然没有现身。有必要搞这么久吗?其他女仆被指名时好像不是这样吧?他们到底在里面做什么?
可恶,我再也受不了了!反正也没人会看见我吧。
直接进去瞧瞧。
由于我的注意力一直在爱莉身上,完全忘了身边还有路西这小不点存在,这可说是我今天最大的失误。且话说回来,事后我也觉得意外发生的过程实在是碰到太多巧合了。
当我将手伸向神秘布幕时,灯子学姐刚好从厨房那以托盘端出一份超豪华的芒果百汇,路西见状反应立刻变得激烈,一溜烟便离开了我的掌控。
“呀啊!”
灯子学姐与从布幕后方出来的爱莉几乎是同时尖叫——因为我突然凭空出现——被爱莉撞飞的我又不小心踹了一脚依旧保持隐形的路西,害她朝灯子学姐的腿(应该吧)猛烈冲了出去。托盘上百汇失去平衡落地的光景,在我眼中就好像慢动作影片一样。
店内持续不断响起尖叫,以及玻璃打破的声音。
当我回过神,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屁股摔在地板上,头上满是奶油的路西。
“……佑、太?”
我胆战心惊地顺着声音的方向回过头,只见满脸怒火的爱莉俯瞰着我。
她的左手发出了圣痕的光芒,当时要说我有必死的觉悟也不夸张吧。


“——真是的!你们两个到底在想什么嘛!”
我与路西并排坐在咖啡厅办公室的铁管椅上,垂头丧气地听着爱莉炮轰。
“竟然跟踪我,而且还用隐形的方法偷偷溜进店里。”
“我会好好反省的……”
“路的衣服跟头发都变得黏答答……”
“爱莉同学先息怒吧。他们也是因为你太保守秘密所以才会担忧。”
灯子学姐一边打圆场,一边帮路西擦掉头发上的奶油。事故发生后咖啡厅立刻陷入一片混乱,幸好有学姐帮我们掩饰并立刻将大家送入员工休息室,才让事件的伤害减到最低。真的要好好感谢学姐。
“佑、佑太是无辜的。”路西这时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说。“因为路一个人不敢搭电车,所以才拜托佑太带路。而且谁教汝要先耍阴谋!”
路西,你编的这个藉口太荒谬了……不过还是很感谢你的好意。
“人家才没耍什么阴谋呢!”
“不过,呃,我是真的很担心你。学姐提到什么指名、红牌、薪水高,所以我才会……那个……”
“那、那个是!”
爱莉立刻满脸通红,似乎是察觉出我的弦外之音。
“进去后面只是拍照而已啦!”
原来如此。神秘布幕的后方就是照相馆。这种咖啡厅经常会提供让服务生与客人合照的服务。由于学姐的店很重视气氛,所以才会特地把拍照的场所隔开。
“所以,真的很抱歉。”
“既然被大家知道就不必再掩饰啰。佑太同学要不要在我们店里坐一坐?摄影服务也让你免费体验一下。还是佑太同学自己想穿女仆装?来嘛?”灯子学姐强力怂恿。来嘛?来你个头啦!
“免了免了,佑太赶快离开这里吧!”爱莉比我还先挑起眉。
“哎呀?怎么了呢?他好不容易才来的呢!”
“人家会很不好意思啦!”
确实,以这种打扮服务客人,被认识的人看见应该很不是滋味吧。而且事实不过是在女仆咖啡厅打工而已,自己当初会担心成那样也太丢脸了。
“真没办法,那爱莉同学跟佑太同学交换衣服好了。让爱莉同学当客人,佑太同学来服务,这样你们两个都不会不好意思。”
学姐的脑袋构造果然异于常人。照她所说的反而更丢脸吧?
“呃——总、总之……我先回去了。对不起,害学姐的店乱成这样。”
我匆忙站起身,但却被路西扯住衣服下摆。
“路的衣服怎么办?全都弄脏了。”
啊啊,对喔。怎么办?头发跟脸上的奶油可以擦掉,但毛衣就没办法轻易清理干净了。
“爱莉同学,你说你想买衣服就是为了这位小妹妹吧?对了,现在就拿给她穿如何?”
“学姐,你不要多嘴啦!”
爱莉慌忙制止灯子学姐继续说下去。买衣服——为了路西?
“没错没错。这间咖啡厅隔壁就是我经营的萝莉塔风格服饰店,你们刚才有看见吗?今天恰好是发薪日,爱莉同学说想送衣服跟布偶给这位小妹妹当礼物。”
“讨厌啦,学姐!”
爱莉察觉到我的目光后,立刻红着脸用力挥手。
“人家本来是打算回去以后再送的!谁、谁教路西连一件女孩子的衣服都没有,佑太又完全没在管这种事,所以我只好自己买了!”
“咦?啊!唔,嗯……”
爱莉送路西衣服。
“抱歉……”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但同时也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打从一开始打工就是为了这个。对喔,那之前爱莉在浴室用绳子绑路西的胸部与腹部,也





不是什么恶作剧——是为了量尺寸嘛。
爱莉并不是为了要离开我家才存钱的。我竟然会有那种揣测,简直是蠢到极点。
从更衣室返回大家面前的路西,果然穿了件露出肩膀的衣服。那是一袭哥德风格、缀有许多轻柔装饰物的黑色洋装。她手上甚至还抱着一只恶魔布偶。
“佑太,如何?”
路西在我身边转了好几圈,展示自己身上的新衣。
“嗯,穿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虽说这套洋装似乎不怎么适合日常生活的场合,但那也不要紧了。反正路西的发色跟肤色本来就跟日本人差别很大。
“爱莉,比起在地狱两千年才下一次的雨,路要更感谢汝。”
魔王冲到表情僵硬的圣少女面前紧紧一抱,并如此表达感谢之意。
“不要这样啦。那又没什么。路西毕竟也是女生!总不能老穿那种邋遢的T恤逛来逛去。”
“只穿一件T恤佑太会很高兴,有何不可?”
不要造谣好不好!你们看,灯子学姐都开始误会我了!
“不过,有这套衣服路更高兴。”说完,路西再度于我面前转了个圈。“佑太高兴路就高兴。”
“要不要在我们店里打工呢?”
灯子学姐立刻握住路西的双手进行劝说。拜托,不要找童工好不好!
“等等学姐,路西还是个小朋友耶!”爱莉亦赶紧出面阻止。
“路已经活了一万四千年,汝才是小鬼吧?”
“这么一来就没问题了呢!”
学姐,请你不要那么随便好吗?
听说店员可以试吃新菜单后,路西果然对这个工作机会难以割舍。我可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拖出那间咖啡厅;不能再继续制造爱莉的困扰了。
结果到了出口附近,我们又被灯子学姐叫住。
“还有事吗?”
“有人指名路西啰!”
嗄?
店内左侧有一张全都坐着男客人的大桌子,几乎是以要把路西吞掉的眼神盯着我们。虽然爱莉拼命对那些家伙说明,但最后还是莫可奈何地跑了回来。
“我跟他们说路西不是员工他们也不听!还说一定要拍张照片才能走。”
啊,果然是这样,毕竟路西穿了如今这套洋装……不过,那些家伙也太变态了吧,怎么看路西都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妹妹耶!
“路觉得未尝不可?”
路西略微抬头对我瞥了一眼。我察觉她的目光似乎充满期待。看来她本人也巴不得能向更多人展示自己的新造型吧。有拍照这种机会她更是不可能错过。
没办法了,只好由爱莉陪同路西一起前往里面的照相馆。要多收一些特别费用才行——我似乎听到爱莉如此跟灯子学姐咬耳朵。看来爱莉对赚钱也是丝毫不会手软。
与路西合照的队伍立刻大排长龙起来。照相馆那边不时传来男性发出“唔喔喔喔喔萝莉穿哥德萝莉哥德萝莉的萝莉萝莉萝莉!”之类,已经带有浓厚犯罪气息的吼叫,我这下子更感到不安了。

*

结果等我们返回家中,时间已过了中午。
刚起床的加百列出面迎接我们。“路西法小姐,哇哇哇哇怎么会这么可爱哩!”她失态地大声嚷嚷,还猛然抱起路西在家中转圈圈。等到我在她后脑勺上补了一脚,她才终于冷静下来。
“真好,我也想穿那种制服工作。”
蕾玛羡慕地说:“我也可以去那里打工吗?”随后她对晚饭时间才回家的爱莉迫不及待地征询意见,结果却被姐姐白了一眼。
我也认为让蕾玛去那里打工不太妥当。光是想到灯子学姐会叫她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服务跟打扮就够恐怖了。还有,为何我要当一个完全靠女人养的废物呢?如今家里的情形确实是这样没错。当我在洗衣服途中察觉到这个事实,立刻陷入了严重的低潮。
为了探寻爱莉打工的真相,最后还造成了另一个小插曲。那件事是发生在隔天的星期日一大早。
那天早上我的确睡过头了。等我因阳光洒在脸上而蓦然惊醒时,床上只剩下路西与加百列两人。砂漠谷姐妹在星期日应该是要去学校的教堂参加弥撒吧,所以才会起得特别早。
我匆忙洗把脸后就赶至厨房,只见一个披着金发的背影站在瓦斯炉前。热腾腾的蒸气中还带着诱人的食物香味,这着实让我大吃一惊。
“……爱莉,你在做什么?”
“……看也知道吧,在煮早餐呀!”
她回头瞥了我一眼,目光饱含不悦。
“咦?耶?”我忍不住低头检视她手边的平底锅。“你、你还好吧?应该没被烤焦?或是把盐跟砂糖搞错之类?还是把塔巴斯哥辣酱当成番茄酱?”






“人家才不会那样!”
爱莉以汤勺舀起应该是肉酱的茶色物体,递到我面前。我尝了一口后,差点就将汤勺摔在地上。
“有、有、有这么难以下咽吗?”爱莉好像快哭了。
“不、不是……是太好吃了,一让我不敢相信。”
“笨蛋!”
她毫不手软地捶了我一拳。耶,可是,我真的很讶异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咖啡厅学会了下厨的诀窍!”爱莉红着脸叫道。“就算佑太的厨艺再高明,也、也不能老是把煮饭的工作丢给你吧!我也可以!”
“啊……”
我一边揉着被她捶的部位,一边盯着爱莉红润的脸。
“对、对不起,我……一直对你有误解。”
“有误解?还有其他的吗?”
糟糕,我又说错话了。不过在爱莉的持续逼视下,我又不能不做出回应。于是我只好满怀歉意地勉强动起嘴唇。
“……我以为你存钱的目的是搬出这里。我到底在想什么啊?哈哈。”
“笨蛋!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爱莉“哼”了一声,将身体转回瓦斯炉的方向。
没错。那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因为——
“我们可是家族啊,有人去打工贴补家用,或是帮其他人煮饭,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不是吗?”
“嗯……”
一点也没错。这就是家族的存在意义。
爱莉背对我继续说:
“我、我说你啊!该不会还没想起来以前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吧?”
爱莉说到这突然就不继续说了。以前?她指的是什么?
那是,犹大的——记忆吧?就跟她以前每次问我的一样。
“没、没事!”
她察觉我正在端详她的脸后,立刻将头别开。我可以明显发现她的脸红到了耳垂。
结果就在当下,蕾玛恰好抱着装有脏衣服的篮子走进来,让爱莉的发言不了了之。此外,似乎是看准了义大利面快要可以上桌,肚子饿扁的大天使与大魔王也依序步出寝室。
那两人都对义大利面的味道如此“正常”而讶异不已,还被爱莉槌了好几下。
“那以后暂时就由爱莉负责早饭好了?我觉得阿佑最近都没睡饱。”
蕾玛的提议立刻让姐姐犹豫起来。只见她的目光游移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点头了。
她会如此狼狈的理由翌日清晨便宣告揭晓。原来她会煮的菜色目前就只有这样而已。于是,我家只好连续吃了一个礼拜的义大利肉酱面当早餐。
当我怯生生地提出想要将煮早饭的工作接手回来时,爱莉泪眼汪汪地对我说:
“我之后一定要学会其他菜的煮法。”
我总觉得让我来教她应该会比较快,但最后还是因害臊而作罢了。相反地,我开始教起蕾玛下厨。让这对姐妹比赛谁进步比较快似乎还满有趣的。至于路西也缠着我要求教她料理,但这点我就爱莫能助了。
“既然是家族就要轮着下厨吧!”魔王显得忿忿不平。我虽然很感激她的好意,但至少等她的身高抅得着瓦斯炉再说。
家事轮值表上写满了我与爱莉、蕾玛的名字(那加百列哩?大家对这个问题都懒得发表意见),我开始觉得我们像是一个大家族了。不,人家本来就是一家人嘛,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父亲失踪后已过了一个月。
原本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家,不知何时又变得更为热闹。
要是这种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三十银币财团的整人行动暂时停止,所有麻烦事可以等以后再伤脑筋。跟大伙一起用餐、打闹、睡觉——目前就尽情吟味这种生活吧。
然而,我很清楚美梦是不可能永远不醒来的。我们一家子总共欠了别人三亿六千万,财团想必不会对这件事善罢甘休。


6 出卖者


第一次做那个梦是发生在刚进入二月的头一个星期四晚上。
我很清楚自己置身梦境。这就是所谓的*清醒梦吧。最近我已经很久没作梦了,昨晚应该是洗澡洗得太舒服所以才会这样。我在梦境中直盯着站在我面前的那名少年头部。(译注:在意识清醒时所做的梦。)
他不就是加略人犹大吗?
所谓的梦就是这么回事。我在当下可以很确定那家伙就是犹大。他的脸是我看惯的那张脸,身上还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根本一模一样嘛。
“嗨,好久不见。”
犹大微微举起手,若无其事地对我打招呼。
“好久不见?我们以前应该没见过吧?”
“怎么会,不知道见过几次了。难道你每天早上洗脸时都不照镜子?”
唔哇!这家伙的样子真欠打。而且他长得跟我完全一样。一想到自己平常也是用这副表情到处走来走去,就觉得该反省一下……
“反省就不必了,还是赶快把记忆找回来吧。我也很想赶快活动活动筋骨。要是能大喊必杀技的名称宣泄一下,应该会非常爽吧。怎么样——已经两千年、两千年啰,我可是一直在等你。”
“不,你不就是犹大本人吗?就算我没法想起来,你自己也该保有那些记忆才对?例如你是怎么死的之类。可以把事情真相告诉我吗?”
我再度审视犹大的身体。
他的脖子并没有任何显眼的红色伤痕,唯一可清楚辨识的就是三个X印记。
“……那个,你的脖子上,是罪痕吗?”
“嗯?你说这个?没错没错。那是希腊数字,代表银币的枚数,也是出卖者的烙印。很帅吧?”
“所以,你是——上吊死的?”
“不不,这里也有喔。”
犹大解开两颗衬衫扣子,将心窝附近裸露出来。果然,上头也一样有三个X印。只不过这边是以纵向的方式排列。
“那么,我到底是上吊死的还是身体断成两截而死,你猜猜看?”
“既然你知道就不要卖关子吧。”
“你是白痴吗?”
被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骂还真是破坏力惊人。
“这可是你的梦耶。不然我怎么会跟你有完全相同的脸,你明白吗?我所知道的事,都被限制在你所知道的范围里。早点把记忆找回来,让我们重新合而为一。这么做对你而言有非常多好处。”
“好处?”
“你可以使用《血田》这项能力。呃——因为它是腐化型的,拿来处理垃圾很方便。”
“谁要那个呀……”
“此外,你说话时语尾都会自动加上‘犹大’喔犹大。”
“那个更没人想要吧!”看来我得赶快脱离那段记忆才行。
“还有,因为你开设了三十银币财团,可以享受全世界许多人的憎恨犹大。”
“爱莉打一开始就恨死我了。”
“财团是一个非常难缠的组织,就算欠钱的人投胎转世他们也会继续追债犹大。”
“你说话的话尾恶心透顶,拜托别再用了。”真受不了,回想起那段记忆完全没好处嘛!
“为了战斗,你必须找回自己真正的身体才行。快设法解除封印吧!”
“……真正的身体?”
犹大露出无奈的表情。
“你的身上之所以没有罪痕,是因为那并非你真正的身体。你的老爸不是说过仪式失败之类的话吗?所以我跟你才会变成两个不同的躯壳。”
“……那真正的身体到底在哪?”
“你家有个叫路西法的小女孩对吧?就在她口中。”
“嗄?”
“我顺便教你怎么把身体取出来。用你的舌头。因为舌头上有我存在的证明。你只要用舌头与那个小妹妹的舌头相碰,就类似深吻那样。”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在胡说什么啊?跟路西?接吻?别开玩笑了!”
“不接吻只碰舌头也行,只不过那样更奇怪吧?”
“我才没兴趣听你的歪理!”
“我实在搞不懂你。你跟那两个发育良好的姐妹,还有经常性骚扰的巨乳女色魔每晚睡在一块,竟然什么也没发生。唯一的可能选项就是萝莉控了。”
“犹人你这臭小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被自己的大吼声惊醒。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理解自己正处于仰躺的姿势。此外,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劈啪劈啪声正强制摇晃我的脑袋。在眼前的一片昏暗中,原本覆盖我视野的朦胧景致终于慢慢聚焦了。
“……佑、佑太?你还好吧?”
“阿佑,你不可以死!”
“快振作起来,混帐东西!”
三名少女将脸凑近我的头。右边脸颊是爱莉,左边脸颊则是路西。我总算察觉出自己正被那两人一左一右呼巴掌。
“……够、够了。”我发出如老人般的嘶哑叫声,接着便激烈咳嗽起来。“放、放心。我没事。别再打了,有够痛的。”
“谁教汝一直呻吟,然后完全不想醒来。”
我望着路西的嘴唇附近,不禁回想起梦中的对话,使我不得不移开视线。
犹大真正的身体在路西口中?
我抚摸脖子,确定上头没有任何伤痕。低头检视胸口,也找不出什么X形的烙印。不只是身体,就连一双裸露的腿也没有半点痕迹。因为这不是我真正的身体吗?
……等等,裸露的腿?
我把那三颗少女的头推开,猛力撑起上半身。这里依旧是平日大家就寝的房间,我们所躺的也是两张合并在一起的床。
“……为什么我的裤子会被脱掉呢?”此外蕾玛手上还拿着一把长葱?
“因为你好像得了会发高烧的病,所以加百列建议把长葱塞进屁股里。”
我因为过度疲惫,所以二话不说便将睡衣的裤子穿回去。
“哎呀,佑佑已经醒来了吗?”加百列这时推开房门并探出头。“为了防止长葱没效,我特地拿了茄子、胡萝卜、白萝卜,以及芥末酱过来耶。”
“请不要浪费食物……”
我发出了连自己都觉得丢脸的软弱抗议声。
“怎么了呢?佑佑平常不是很会讽刺吗?果然身体状况不好——”
我现在的确没那个心情。
“啊,对喔,今天佑佑是处于被‘缝刺’的状态。我是指屁股喔!”
“你有空开这种无聊的同音字玩笑还不如赶快把这些蔬菜放回去!”
我终于恢复了平日应有的表现。


今天我还真的睡过头了,因为爱莉跟蕾玛都已经换好制服。最近那两人的手艺日趋精湛,就连便当都可以交给她们处理。
结果,关于昨晚那个怪梦我没向谁透露。前半段就算了,犹大最后提的那件事根本就难以启齿。话说回来,那家伙其实是我脑袋所创造出来的产物。因此,跟路西接吻也是我潜意识中的欲望——不,等等,真是那样的话就太糟糕了。
我用力摇摇头。不要再想那件事了。
然而当天早上,发生奇怪现象的却不只我一人。
路西吃了两口饭以后就突然放下筷子。这幅光景真可说是惊天地泣鬼神。
“……你不喜欢纳豆吗?”
路西摇摇头。
“大概是芥末放太多了吧?”
“路西,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吃了很多零食?”
砂漠谷姐妹一左一右地问,但路西还是摇摇头。
“路西法小姐是害喜了吧?”
我立刻对准加百列的头敲下去。
“干嘛打人啊!她每天晚上都跟男人睡在一块啊!”
“别说那种会让人误解的话!”何况我昨晚才做了那种怪梦。
“‘害喜’乃何意?只觉得背部很痛,完全不想进食。这是害喜?”
加百列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喂,性教育老师,你在乐什么劲?
“话说回来,路西最早以前也是天使吧,怎么会不知道害喜是什么意思?”
她不是说她活了一万多年吗?
“被关在永久冰壁里的时候几乎都忘光了。”
路西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回答。
“放心,佑太的事路不会忘。即使忘记长相也会记得味道。”
“如果完全没有食欲,要不要吃一点阿佑看看?”
“少来了。路西,你是感冒吧?有没有发烧啊?”
谁教这小妹妹之前都只穿着一件T恤在家里乱晃。虽然我不清楚恶魔会不会感冒,但至少神之子会。
“非也。像这样——不知道为什么,背部就是很紧。”
加百列这时缓缓站起身,一语不发地绕过桌子来到路西背后,随后便冷不防掀起她的上衣。喂,等一下!我以依然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迅速转过身子。
“……佑佑,大事不好了,你快过来!”
“怎、怎么了吗!”我依旧以背对她们的姿势回答。“你先把路西的衣服穿回去!”
“阿佑,前面有挡住,没关系啦。你还是赶快过来看看。”
在蕾玛的劝说下,我只好胆战心惊地回过头。路西正以已脱下的上衣挡住胸口,模样真是危险啊。而在此刻,爱莉、蕾玛,以及加百列则都紧盯着路西的背部不放。
“怎、怎么?汝等全靠过来,这样很痒耶!”
我也绕到路西的背后,随后便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在她那光滑而黝黑的背上,肩胛骨附近隐约冒出了好几条貌似蚯蚓的肿块。而且那还是以后颈根为中心,朝左右放射出去——两侧各有六条。
这是……什么?
“……是羽翼。”
加百列以恍惚的声音喃喃道。
“羽翼?”
“是啊,一点也不错,那就是炽天使长的六对羽翼。”
“此话当真?”路西扭着脖子追问。“所以说,路的身体——”
“——啊。”
首先察觉变化的人是爱莉。
“罪痕消失了。”
在爱莉手指示意之处,也就是路西的脖子周围,最外侧的那个环——“Catna“渐渐模糊起来,最后终于完全不见。
路西身上的封印正在解除?


结果那天家里只有加百列一个人请假。虽说才刚就职的她一天到晚跷班,但总要有人留下来照顾路西,所以我也不想对她吐槽了。
“慢走啦,佑佑。那两人就拜托你照顾啰!”
“应该是我拜托你照顾路西才对吧……”
放学后——
我前往图书馆尽快完成图书股长的工作,接着便动身前往放置神话学、宗教学资料的书架。梦中犹大所提的方法确实非常具体,所以我觉得其中必有文章。尽管老爸的藏书中应该也会有我要的东西,但那些都没有经过整理,只会徒然浪费我的时间。还是来图书馆找比较有效率。
新约圣经、伪经、次经、基督教文学书籍——我将一大叠平时根本不会想翻的厚重资料堆在桌上,并在椅子就座。
路西的口中究竟是怎么回事。梦中犹大的确对我这么说——意即那些资料原本就存在于我的脑袋里,只不过我忘了要怎么把它们叫出来而已。
我翻了好几本,眼睛追逐密密麻麻的文字到几乎想吐的地步,终于在‘神曲’地狱篇发现我要的东西。那是在撒旦出场的最终节,第卅四曲。
我紧盯着书本。
在地狱的中枢地带,撒旦被囚禁在最后一环(Judecca)的永久冰壁里。
在这里,犹达斯•依斯加略(Judas Iscariot)——也就是加略人犹大的名字也出现了。
这个世界上最严重的罪,就是背叛自己的主子。为了惩罚犹大,他必须永远承受被冰冻的撒旦嘴巴咬住之苦。
犹大真正的身体是吧?原来如此。就在撒旦的嘴巴里。梦中的对话看来一点都没错。所以,路西平常才一直说要啃我一口。
在地狱,我——犹大是随着撒旦一起被冰冻的。但如今,那位撒旦晚上就睡在跟我同一间寝室的隔壁,而犹大的真正身体正在她口中。
只要接吻就可以拿回来?太愚蠢了吧。
我把书扔出去。为什么自己非得干这种事不可?
然而我的梦似乎也对路西造成了影响。至少在当天醒来后,她的背部就开始生出羽翼。
我突然担心起那个小不点魔王的事了。返回图书馆员休息室跟灯子学姐她们致歉完后,我便提早离开学校的图书馆。


等我返回家中,才发现客厅的光景真是惨不忍睹。除了窗帘被扯得七零八落,门板与墙壁分家外,观赏植物更是被打翻、泥土撒了一整片地毯,地上还有破掉的日光灯管碎片。加百列此时正倒卧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她上身只穿了那件细肩带,纯白的羽翼朝左右无力地扩散开来。
至于在桌上不断喀哒喀哒剧烈摇动的玩意儿,则是好几只泡菜空瓶。
“……这、这是怎么回事!”
“啊——佑佑,你回来啦。我今天好累,我要睡了。”
“咦?今、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恶魔又跑出来了。我光是要封印那些家伙就累得半死。一次跑出五只,是五只喔!烦死人了。”
我望着那些在桌上兀自乱跳的泡菜瓶。怎么会?之前爱莉跟蕾玛不是已经通通将那些鬼东西送回地狱了吗?不,也有可能是财团跑来搞鬼?那些人要送恶魔过来应该不难办到。
加百列缓缓爬起身。她的面容憔悴,一绺秀发无力地垂在额上。
“恶魔是被路西法小姐召唤出来的。”


路西在寝室以毛毯卷着身体。我悄悄走入其中,只见她那头藏青色的秀发剧烈摇了一下,
随后才缓缓抬起头。由于她的肤色之故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她的双眼确实因哭泣而发肿。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地坐在路西的头旁边。
“……路乃万魔之王。”
过了没多久,路西便将脸理在枕头里喃喃道。
“……嗯。”
“不论是魔界之人或异教的伏神、堕天使,都要对路敬畏三分。在地狱,路所说的话就是圣旨。要进要退都得照路的意思来。”
“嗯。”
“可是,路现在已经忘了该怎么做。”
我抚摸她那头青色的秀发。
“……抱歉,汝的家被路搞得乱七八糟。”
“这并不是路西的错啊!”
倘若根据加百列方才的说明——
我那个混帐老爸在地下室设了一个经常使用的恶魔召唤圆,据说能直达地狱。因此,当路西的封印逐渐被解除且魔力活性化后,那些完全没耐性的恶魔便会透过地下室的管道任意闯入我家。
“那些家伙、那些家伙!”路西用力敲打枕头。“口中虽说着魔王大人魔王大人等赞颂的话,却丝毫不听路的指挥!即使路叫那些家伙闭嘴、回去,那些家伙还是围着路,大喊‘魔王大人请看这里’并一边手舞足蹈、拍照。真是一群愚不可及的混帐!”
不管是天使、恶魔,或人类,原来到处都有这种变态啊?
“等路恢复炽天使的身体,摆、摆脱掉这种脆弱又渺小的躯壳后,像、像那种低等的恶魔,一定会瞬间趴在路的跟前!”
小魔王泪湿了枕头愤慨说道。
“不过,那样你就得先把四道封印全部解除才行吧?我想这样才能恢复。”
“在完全解除前,类似的无礼之徒会不停闯入这个家!路暂时没办法阻止,这样汝也愿意吗!”
不,这么说来……我觉得还是不要好了。
“话说回来,第二道也已经消失了,为何路的身体还是这么娇小?路真的可以恢复吗?”
“咦……”
我偷偷瞥了路西从毛毯下露出来的肩膀。
果然是真的。第二道圆环“Antenora”确实已经不见。封印大魔王的罪痕为何会自动一一消失?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汝没看过或许不知,路以前可是‘光之使者’、明亮之星,即便并列于天空的天使中,也是如美丽火焰熊熊燃烧般的炽天使长!那个至高无上者过去就被路的美貌所吸引,每天都要求路随侍在侧,还不停夸路有多么可爱。结果等路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变成没用的小鬼头了。”
路西似乎真的要哭出来了。这可该怎么办?
“呃……”
现在一定得说点什么安慰她才行,我心想。
“现在的路西也很可爱啊?”
房间立刻陷入宛如永久冰壁般的可怕沉默。路西抱住枕头,挡着自己的下半脸,还以湿润的大眼朝上凝望我。呜哇!我竟然说了刚才那种话。那根本不是用来安慰人的吧。
“……汝喜欢小女孩吗?”
“耶?不,我没那个嗜好。啊,呃,不过,身躯娇小一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啦!”我到底在说什么啊,这样只会让误解愈来愈严重吧。
“现在的路真的很小喔?胸部也完全是平的。”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路西突然从床上爬起,吓得我赶紧转过身。那是因为她全身上下就只有穿着一条内裤而已。
“路、路的平坦身躯真有那么骇人?”我听见背后传来啜泣。
“不、不是那个意思啦,你先穿上衣服再说!”
我立刻将放在附近的某件衬衫朝后方扔去。一阵窸窣声后,总算穿上衣服的路西以膝盖移动到我身边。
“……佑太真的觉得这样可爱?”
不、不要用那么纯真无邪的眼睛望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啦。
“唔,嗯。”
“是吗。”
路西“咚”一声将头靠在我的胳臂上。
“既然汝这么说,路就暂时忍耐这个躯壳吧。说不定还不赖……”
奇怪,是那个原因吗?
“不过,还没恢复力量前,路也无能为力。也许会再度上演今天的事。”
“你放心吧。”这回我就斩钉截铁了。“还有加百列小姐跟爱莉、蕾玛她们在。大家生活在一起,有困难一定可以相互扶持。”
虽说只有自己是完全派不上用场——我在心中又如此自我吐槽。
“……路——”小魔王的声音有些颤抖。“真的可以继续住在这?”
“那还用说。我们不是家族吗?”
“跟爱莉与蕾玛不同,路什么也不会,例如料理。”
“你不必在意那种事啦!因为你是我那个混帐老爸擅自叫出来的,我必须负起责任。”
路西不知为何露出了寂寞的表情,持续抬头望着我。
“召唤路的家伙应该不是汝的爹地,只不过路也不知道是谁。”
“……耶?”
“区区一介魔术师,根本打不开地狱的最底层。”
“不、不过,我老爸可以叫出别西卜耶?”
“那种家伙跟路差太远了。汝可知路的身分?”
率领天国三分之一军马、掀起叛乱的堕天使之长。
也是在地狱中枢遭受四层封印的恶魔之王。
“不、不过……把你寄来我家的人确实是我老爸啊。”
“路认为不管怎样汝都不需感到愧疚。”
喔喔,她是这个意思啊。不过,可是……唔。
“我明白了,我不会再说什么负起责任的话。”我轻敲路西纤细的手臂。“你会来我家也是一种缘分,而且你也没其他地方可去吧?既然如此,在你身体恢复之前——就继续待在我家,好吗?”
“……嗯。”
路的回答方式有些暧昧,说完后便以鼻尖碰触我的上臂。
“汝即使投胎转世,还是如此温柔。”
“咦……耶?”
是这样吗。对喔,犹大与撒旦一直待在同一座冰壁中,从两千年就开始了。
“路也记不太清楚了,不过……”
路西将手掌叠在我的手背上,并以手指抓住我的手。
“在冰壁里,只有感觉到汝在路身边而已。只有汝一直伴着路。”
所以,犹大的真正身体果然在路西体内啰。
我正想继续追问,却觉得自己的上臂有些沉重。我低头俯瞰,路西已经靠在我身上睡着了。大概是哭累了吧。我将她那娇小的躯体重新放回床上,并为她盖上毛毯。
……但她还是不肯放开我的手。
没办法了——我轻叹一口气。再陪她一会儿吧。


结果等爱莉跟蕾玛回家,我依旧待在昏暗的寝室中,被路西紧紧握住手。而且,她偶尔还会轻啃着我的手指,这还真是让人难以忍耐。爱莉见状也露出无奈的表情。
“佑太,你在玩什么游戏呀……”
“呃,正在被路西吃。”
“阿佑,我的肚子也饿了。”
蕾玛,别在这时加上这一句好吗?不过,幸好有她代替我让路西啃手指,这么一来我才能离开房间去准备晚饭。
“你从加百列小姐那听说了吗?”
在下楼梯途中我对爱莉问。她转身对我点点头,接着便立定脚步狠狠瞪着我……怎、怎么了吗?
“你打算要怎么处置路西?”
“我哪知道……”
我想要让她跟我们继续一起住——虽然我想这么补充,但最后还是闭嘴了。
因为,如果再发生像今天这种事,能充当战力的只有加百列与爱莉、蕾玛,我是完全没有用处的。
“你应该会感到很困扰吧?如果恶魔再度跑出来,我们干脆带着路西离开好了。”
“那可不行!”
我忍不住抓住爱莉的手臂并打断她的发言。爱莉似乎吓了一跳,看到她红着脸,我才慌张地将自己的手用力抽回去。
“呃,那、那是因为,这里是大家的栖身之所。家事的轮值表也安排好了,如果你们跑掉,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也觉得自己的藉口听起来非常愚蠢。家事轮值表根本不是问题吧。不过,我还是紧握双拳,凝视爱莉的脸孔坚决表达立场。
“路西就交给我来照顾。”
爱莉听了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但她马上又撇过头,重新面对下楼的方向。
“佑太不管对谁都是这么温柔吧。”
“……是、是吗?”
“结果最重要的事反而都忘掉。好啦,我知道了。”
爱莉加快脚步走向一楼,只剩下被留在原地的我满脸不解。
我到底忘了哪些重要的事。对爱莉而言,那些事——


当天夜里有人打电话来,是发生在加百列吃完饭、正在练习瑜珈的时候。路西依旧昏睡不醒,爱莉与蕾玛正在洗衣服,而我则忙着将给路西吃的饭菜拨到同一个盘子上。
电话铃声响起,害我吓了一大跳。最近只要一提到电话,除了那个家伙外不作第二人想。距离电话最近的加百列立刻拿起话筒。
“喂喂,我是石狩家的美女嫩妻加百列。”谁会这样接电话啊?“哎呀,好久不见了,最近好吗?我当然很好啰。嗯?没错没错,我已经搬到人世几十年了。对啊,因为我很想开车。嗯嗯。”
怎么,竟然开始闲聊起来?来电者究竟是谁?难道是加百列的天使同伴(有吗?)吗?至少应该不是财团吧,我终于松了口气。
“耶——?佑佑?那孩子不行啦,既胆小又迟钝。幸好我已经趁早上确认过他没有※ED了。”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不必那么担心啦。相形之下大家都相处得不错——嗯,嗯,你说等怀孕就可以举行婚礼?啊哈哈,跟谁啊?女生可是有四个喔。啊啊,放心,我绝对不会请你参加的。对啊,跟老公做的时候虽然有点不安,但一起住还是很开心——现在这种状况再好也不过了。嗯,没错。啊,要和他说话吗?我明白了。喂——佑佑。” (译注:Erectile Dysfunction。勃起功能障碍。)
加百列对我挥着话筒喊道。我将剩下的饭菜放进冰箱,这才返回客厅。
“对方叫你听耶!”
“叫我听?是谁啊?”
“耶?当然是财团的人啰!”财团!我将话筒用力抢过来。加百列到底是怎样啊?跟对方聊得好像是老朋友似的!
‘好久不见了,很抱歉每次都这么晚打来,这里是三十银币财团——’
“你、你、又是你,你竟然认识加百列小姐?”
‘嗄?哈哈,当然,她可是我们的重要客户之一。前前后后已经往来了有五千年之久。此外我们这个业界有一份共通的客户名单,加百列小姐在名单上可是E级,也就是还钱能力最差的一群。我想除了找我们财团以外,她应该是借不到半毛钱。’
“我对那种资讯一点兴趣也没有……”
话说回来。
现在问本人这个好像有点怪怪的。
“……你们三十银币财团,到底是由哪些人所经营的组织?”
总而言之,你到底是谁啊?
‘那当然是秘•密•啰!’这种语气真教人火大……‘放款者必须知道关于债务人的一切资讯,但相反过来的情形就百害而无一利了。债务人只需知道还款该入哪个帐户就好——这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是好事。’
“不,我才不想知道……那个帐户你留着自己用吧!”
‘啊哈哈!佑太先生竟然可以用这么可爱的口吻说出如此有骨气的话。我们那些专门让债务人讨厌的催收部队听了一定会非常开心。话说回来,你应该已经见识到最近我们的演出了吧?’
……耶?
‘哎呀?跟你一起住的路西法小姐,她的第二封印(Antenora)应该已经解除了吧。我想她很快就会变成佑太先生中意的女高中生造型了。’
“原来那是你们干的好事!”
‘当然,罪痕的封印是不会自动解除的。基本上,只要解除一半,剩下的第三封印一(Ptolomea)与最终封印(Judecca)便会被路西法小姐体内的魔力撑开。暧,刚开始的工作是比较辛苦些啦!我们一开始也搞不懂为何她一直不觉醒,直到这阵子,趁路西法小姐出门的大好时机,我们才以精密的摄影方式查出详细原因。’
“——什、什、什么!原来那也是你们?”
我想起在咖啡厅希望与路西合照的大排长龙男性顾客。
‘为了谨慎起见我们必须声明,队伍里只有头五个是我们的部队成员,其余几十人都是不相干的普通人,也就是一般的萝莉控。日本这国家还真可怕。’
“你们没资格说这种话!”
‘真失礼,我们可不是普通的萝莉控。我们是有技术与信念的萝莉控,请别把我们跟那些家伙混为一谈。耶?有人说他不是萝莉控?真抱歉,坐在我后面的主管生气了。他说他比较想要像加百列小姐那样身材火辣的女性。’
“关我屁事!你、你们究竟对路西做了什么?”
‘总之,路西法小姐的照片在我们萝莉鉴定组钜细靡遗、彻头彻尾分析下,终于找出尚未觉醒的原因了。其实,真正理由是因为她的羽翼一直生不出来。由于我们一开始完全将注意力放在罪痕上,所以都没想到要促进她的羽翼成长。’
我听完只有哑口无言。虽说这家伙老爱开一些无聊的玩笑,但所属的组织确实具备过人的分析与执行能力。
‘至于实际的做法嘛——府上七百公尺的正上方一共有五架直升机正在盘旋,机内共有六人不眠不休地努力进行仪式,制造出虚拟的魔法圆。路西法小姐至今已接收这些能量超过廿八小时了。’
“……这些费用真的有办法从我们身上赚到的利息当中回收?”
‘不必担心!不可能回收的!绝对是赤字。’
我无言以对。
‘不论如何我们都会收回属于财团的利益。假使办不到这点,财团也别想继续做生意了。
此外,就算出现赤字我们一样要恶整顾客,因为这是我们唯一的嗜好。啊,坐在我后面的主管又生气了,刚才我说的话你就当作是放屁吧。’
真想看看那间公司里的人都长什么样子……
“总、总之!我不准你们对路西出手。你不是说你们不会伤害无辜的人吗?”
‘她是堕天使,不是人。’只有小学生会用这样的藉口吧!‘况且,我们这次的举动并不是为了整你。’
“……耶?”
‘打破路西法小姐身上的封印正是我们这次的目的。只要那个目的达成了,佑太先生应当就能很快想起加略人犹大的死因。’
这家伙也——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犹大的记忆真有那么重要吗?
“你、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抱歉不能告诉你。不过,只要那位可爱的少女对你眨着清纯的大眼,然后又紧缠着你不放,想必佑太先生也会失去自制力,立刻夺走她的唇吧。以如今路西法小姐的状态而言,撒旦的本体已经相当明显了。我想你们只要以舌头相互碰触五秒……’
“别开玩笑了!”
‘总之,财团诚心等待你回想起犹大的确实死因。在那之前,我们不会进行太过分的恶搞行动。’
“等等!你先别挂!”
然而电话已经挂断了。
我望着逐渐变冷的话筒好一会儿,最后才伴随着满腔怒火扔回电话主机。财团那些混帐,真想知道犹大的死因就去读圣经啊!呃,虽然里面的内容也自相矛盾就是了。所以才要让本人回想起历史的真相吗?我还是搞不懂,做这种事对他们究竟有什么好处。
我烦躁不安地回过身,发现蕾玛正以不安的目光伫立在我身旁。爱莉则一边将茶注入并排在玻璃桌上的杯子,一边以不解的表情偷偷朝我打量。
“那家伙说了什么?跟路西有什么关联吗?”
被爱莉这么一问,我立刻显得非常狼狈。“唔,嗯,其实我也听不太懂。”做出如此模棱两可的回复后,我便拔腿逃出客厅。
“等等佑太,到底怎么了?”
爱莉的说话声从后方追来,但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恢复冷静。


我略微打开二楼那个原本是我寝室的房间入口,悄悄地滑了进去。这里的书架以间隔五十公分排列,已把空间几乎填满,完全就像间书库一样。古老的纸张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真的很难想像两周前这里还是自己每天睡觉的地方。
我来到唯一留下的纪念品——也就是我的书桌旁。伴我用功的这张桌子已经被书架挤到可怜的角落了。我在它面前坐下后,打开台灯,叹了口气。
犹大的记忆。不管是爱莉、财团、老爸……此外甚至包括加百列与神父,大家都对此念念不忘。这到底是为什么?
即使周围的人们如此大惊小怪,我自己还是找不出非想起那段记忆不可的理由。于是我趴在桌上,开始以手背按摩自己的额头。
如果想起来了,会发生什么事——还有,即使我想找回记忆,也不知该从何下手。到底是谁啊?居然对我开了一个这么无聊的玩笑。
就在台灯投射出的微弱光芒下,我垂着头沉思了好久。爱莉的话语与路西的唇,不停在我脑海里转来转去。
“阿佑——”
我背后突然有个声音响起,人体的温度也同时贴上了我的背。我吓了一跳并抬起头,香皂的气味扑鼻而来。
“浴室现在没人唷。加百列说阿佑如果很沮丧的话,可以跟她一起洗。”
“那家伙又在胡说八道了……”别理她。
“财团的人在电话里怎么说?”
我稍稍迟疑了一会儿才对蕾玛表白。财团也希望我能找回记忆,并调查出犹大的真正死因。至于关于路西的唇,我还是不敢对蕾玛透露。
“那你为何这么苦恼呢?”
我将身体重新转向后方。蕾玛一身藏青色的睡衣与一头湿润的银发,双唇上也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我顿时看傻了眼。但关于蕾玛刚才的疑问,我依旧无法据实以告。






“阿佑有什么不希望自己想起来的理由吗?”
“蕾玛你——”
此时为何我还要问这个,其实我自己也搞不懂。
“你一出生就有神之子的记忆吗?”
“不是的。我在两年前的圣周五才发现圣痕,然后就想起来了。”
如果爱莉跟蕾玛都是如此,那在两年之前——她们都只是平凡的女孩。
我俯瞰蕾玛搁在我膝盖上的右手,有一道贯穿至手背的钉痕——那便是圣痕。
“祂的记忆你全都在当时想起来了?”
“并不是那样。”蕾玛微笑并对我挥挥手。“我只想起来一点点而已。包括四肢被钉住的疼痛、自己的身体重量、围观群众的冷言冷语,还有感觉愈来愈冷这几点。”
“这么说来——”
那是处刑的记忆啰?
“是的。果然还是那段记忆最深刻。”
听起来太糟糕了。所以,我最先会想起来的,一定也是犹大死亡时的场景吧。财团的那些家伙当然不会管我的感受,他们只要出张嘴就够了。
“还有,关于阿佑的事。”
蕾玛在我面前跪下,以双臂环抱我的脖子。
“关于——我?”
“没错。神之子在死前可不是只想到神唷。祂一直在想阿佑呢。这应该也是我们转世的理由吧。”
“你指的是——什么?”
蕾玛倏地伸出手,从桌上拿起新约圣经,直接放在我的膝头上啪啦啪啦地翻阅起来。最后,她打开马太福音第26章。
“你看,就在这里。”
蕾玛手指的部分,刚好是犹大在群众中指认出神之子的场面。
‘出卖耶稣的犹大说“我与谁亲嘴,谁就是他。你们可以拿住他”,一开始就设定好了暗号。犹大随即到耶稣跟前,说“请拉比安”,就与他亲嘴。’
“……所以阿佑已经跟我接过吻啰?”
我露出呆滞的表情好一会儿,凝望着蕾玛的嘴唇周围。
“……咦?耶?”
怎、怎么?又是接吻的事?在这种场合一定要提这个吗?不,圣经上的确是这么写的。蕾玛不管陷入混乱的我,继续在我膝盖上翻页。
“不过,同样的场面也在路加福音与约翰福音有记载,但内容还是有点差异。路加福音上一并没有提到实际的接吻场面,约翰福音则是根本没有接吻——是神之子自己跳出来承认的。”
“所、所以,那是什么意思?”
“但我确实记得跟阿佑接吻过呀!”
蕾玛合上圣经,稍微对我探出身子,然后又环住我的脖子说。
“只可惜爱莉不记得这件事——就跟圣经里的矛盾记载一样。”
“——连你们俩的记忆都有矛盾?”
这对双胞胎不都是神之子投胎转世吗?
蕾玛呵呵笑出声并摇一摇头。
“我想不是矛盾的缘故,而是更单纯的理由。应该是因为阿佑当时只亲了右脸颊吧,所以才会变成只有我有印象,但爱莉却缺乏这段记忆。”
“啊……”
我俯瞰蕾玛那只在右手上才有的圣痕后,再度将注意力放回她的唇。
“我记得很清楚。阿佑当时非常爱我。只不过,爱莉并不知道这点。那是因为爱莉并没有继承到这部分的记忆。”
所以,才会对我说那么多次——‘快想起来’,意思就是……
不对,这么说来,爱莉也……?
“所以啰,阿佑,等你想起来以后,要记得顺便也亲一下爱莉的左脸颊。只有亲我实在太不公平了。”
这不是公不公平的问题吧?我听完后已经陷入了完全的恐慌状态。脑袋尽是些愚蠢的画面,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想想,神之子不也说过,‘当别人亲你左脸的时候,你把右脸也给他’吗?”
不要窜改圣经好吗?只可惜我现在没心情吐槽。
当蕾玛把我留在昏暗的书库中独自离去后,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无法从椅子上站起身。
可恶,蕾玛那家伙,说了那些会让我情绪不稳的话以后就撒手不管了。最让我困扰的一点是,原本‘找不出非想起那段记忆不可的理由’,现在却突然变得明确无比。而且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在接吻上,这完全是我没预料到的。现在一下子多了好几项棘手的问题,我到底该怎么解决才好。要不要直接去找爱莉本人确认?这么做可能会被她杀掉吧……
还有,等会儿睡觉时该怎么办?知道这些故事以后,我根本没办法躺在爱莉或路西旁边安然入睡。至于加百列那家伙,不论我睡在床铺的哪里,她都会以装睡之名行性骚扰之实。
我再度趴到了书桌上。直到加百列洗好澡过来叫我之前,我的心中尽被烦躁与苦闷填满。
结果当晚我睡在蕾玛的旁边。这家伙偶尔也会冷不防抱过来,所以还是不能大意。只不过利用消去法后,她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我虽然疲惫不堪,却没办法马上入睡。正当我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时,只记得蕾玛那身藏青色的睡衣朝我贴了过来。
我好像作了个很糟糕的恶梦,但内容却完全不记得了。
“——佑太!”
最后,我是在某人的尖叫声中惊醒。
最初映入眼帘的是不断剧烈摇晃的天花板,还有不知从何处被吐飞上去的无数黑影碎片。此外就是,有个非常重的玩意儿将我牢牢压在床上。那究竟是——什么?
我原先以为是地震,但地震并不会让床脚不停发出喀哒喀哒的撞击地板声。所以,这一定是床本身在摇。我转动脖子,发现窗帘已被撕得四分五裂,有部分还黏在天花板的角落。衣橱倒地,内容物散乱不堪,最后则是几个被风强制压在墙边的人影。包括黄色的爱莉、藏青色的蕾玛,以及白色的加百列羽翼。我可以在视野的一隅勉强确认她们的位置。
“佑太,快离开她!”
爱莉的喊叫声再度响起。我则咬牙切齿地将目光放在腹部上的重物。
有一团黑而蠢动的玩意儿骑在我身上——那不正是缩成一团的路西吗?我察觉到这点后不禁感到毛骨悚然。魔王正以膝盖跪坐在我的肚子上,背部则缩成一团。她那深青色的长发倒竖、不断发出啪哒啪哒的拍打声。我可看到之前见过的蝙蝠状黑影正毫不间断地从她的头发中吐出,并飞散至空中。
这是什么?路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房间的柱子与墙壁发出了无法负荷风压的摩擦声,玻璃窗也冒出了裂痕。
“——路西!喂!路西!住手啊!”
路西微微抬起头,我可以看到自己的脸朦胧地倒映在她那恍惚的眼眸中。她颤抖的双唇间露出了尖牙。隔壁与双人床并在一起的单人床已被弹飞,恰好砸在爱莉所位于的墙壁附近。
“——啊。”只听见一声微弱的悲鸣,我终于明白五脏六腑全部冻结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类似的场面其实我并不是没有经验。这就是所谓的骚灵现象(Poltergeist)。在老爸进行召唤实验时,我也曾好几次目击家具自己摇晃的场面。不过,以前可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夸张过。骑在我肚子上的家伙正是即将要觉醒的撒旦,也就是万魔之王。
糟糕,再这样下去,我家可能会被她弄垮。而其他人也会——
“路西!”
我使劲吃奶的力气叫道。
“快醒来啊,路西!”
我摇晃着她那纤细的肩膀。这种抵抗力应该是风压把我顶在床上所造成的吧,因此我的手臂才会差点从对方的肩头脱落,只能以手指嵌入她的肉里,勉强支撑住。
“路西!”
我以手环抱小魔王的后颈,使出全身的力量将她拉向自己。一瞬间,我看到路西的尖牙又露了出来。当我终于抱住她那娇小身体的瞬间,顿时有一阵剧痛闪过我的肩膀。原来是路西用她的牙啃住了我的锁骨附近。我强忍着想要大叫的冲动,咬紧牙关顶住疼痛。或许是对抗身体自然反应的缘故吧,我的脑袋被某种叽哩叽哩的噪音塞满,就连房间内呼啸的风声以及家具撞击天花板、墙壁,还有蕾玛与爱莉的惨叫声都被盖过。
终于——
我身上的重压顿时消失。
我胆战心惊地睁开眼。透过路西的肩膀上方,可以发现那些不断喷出的黑色影子渐渐变淡、散去,床铺自然也不再摇晃了。
“……唔,呜……”
我的耳边响起微弱的呻吟。路西的身躯无力地自我腹部上滚落,最后掉在我身旁。
“路西法小姐!”
加百列这时立刻拍打翅膀飞向我这边,随后就抱起了倒卧在床单上的黝黑娇小身躯。
我看见有四对短翼自路西的肩膀伸出,还穿破她那深青色的滑顺秀发。那四对都被发出钝重光芒的皮膜包裹。至于剩下的两对则依旧在她皮肤底下,形成看起来就觉得很痛的两团鼓起,应该随时都可能破皮而出吧。
“……加百列。”
路西仍旧低着头,以沙哑的声音喃喃道。
“……路,到底,做了什么?大家……”
“放心,放心啦。大家都没事,路西法小姐也一样。”
其实,路西的样子绝对无法以没事来形容。就在此刻,我透过她的秀发缝隙观察她那黝黑的脖子,画有第三封印公“tolomea”的圆环已经不见了。
路西将想要把她抱起来的加百列推开,以下半身跪坐、上半身趴在床上的姿势颤抖地说。
“……老实告诉路……路的羽翼,是什么颜色?是当三圣哉颂(Sanctus)响起、天空破晓之际,炽天使的那种纯白羽翼吗?”
加百列与之后才靠近的爱莉,当然还包括蕾玛与我,都无法回答路西的问题。那几对已然突破她背部皮肤的羽翼,形状很像蝙蝠,颜色是浅黑的——应该是恶魔的羽翼吧。


7 受难日


痕(stigmata)——神的爪迹。
不论是天使、恶魔,或是使徒等圣者都曾被刻下,那是脱离人世常理者为了证明存在而留下的烙印,抑或是灌注力量时所产生的龟裂。
在天地间无数的痕中,只有一样可被称作‘刻下痕的痕’。
那就是为了确认耶稣是否死亡时,罗马士兵在祂侧腹部刺入的武器——《圣枪》。
也是砂漠谷爱莉的圣痕。
“……所以,只要让爱莉小姐的枪再刺一次《悲叹河》,应该会有用才对。”
加百列如此对大家说明。
“……如、如果很痛路会哭喔!”
路西的胸部以下缠着浴巾、俯卧在沙发上。她胆怯不安地瞄着伸出的长枪刃尖,一边渗出泪光一边喃喃说着。
在发生过清早的大惨剧后,这个星期四大家连准备早饭的空间都没有。我首先将倒卧于床上的路西身躯搬到一楼客厅。她背上长出的蝙蝠羽翼,虽然尚短到就算打开也不到双手张开的宽度,但似乎有愈来愈长的趋势。更严重的是,路西脖子周围,仅剩下“Judecca” 一环罪痕了。
加百列说等封印完全解除,路西就可恢复‘光之使者’的身体。路西本人也很期待这件事。不过,如今第三道封印已被突破,她背上却出现了恶魔的征候,如今必须先再度将其封印起来才行。
然而,即便爱莉一鼓作气将刃尖刺向路西的皮肤,却只发出一声令人不快到骨子里的金属撞击声而已——枪刃被弹开了。
“啊!”
爱莉以两手撑住差点就要脱手而出的枪,后退了好几步。
爱莉虽然继续尝试,但路西后颈到背脊的皮肤就好像大理石般,不但有纹理甚至还发出光泽,显得坚固无比。
“路西!你不要发动防御啦,这样我没办法刺。”
“路、路又不是故意要这样!”
试了好多次还是无效。魔王的肌肤不断地抗拒圣枪。
“呜……背好痛……”
路西咬牙切齿地呻吟着,看起来真的痛不可当。下方那两对羽翼似乎也因成长而蠢蠢欲动,将皮肤撑起宛如帐篷般的肿块。
“路的身体已经脏了……”
小魔土边啜泣边喃喃道。
“被犹大玷污了,所以没办法恢复炽天使的身体。”
说完,路西用力吐出舌头。原先我还搞不懂她想做什么,后来我才明白。
路西的粉红色舌头正中央,有三道横向并排的X形印记。我看了不由得毛骨悚然。当时——梦中犹大展示给我看的三十银币罪痕,就跟这个一模一样。
犹大的证明,真正的身体。
确实就在——路西的口中,且刻在她的舌头上。
加略人犹大的罪、被玷污的天使。被玷污?
“佑太,难道你!”
“阿佑是大笨蛋!太污秽了!”
“不,等等,我什么也不记得啊,那是前世的事吧!”
蕾玛拿出荆棘准备鞭打,爱莉则取出枪企图将我刺穿,我赶紧逃出火线,躲在桌子底下。加百列则蹙着柳眉、弯腰瞪向我。
“佑佑,路西法小姐现在的身体年龄连初潮都还没来……”
“我没做过任何事啦!现在不是开这种玩笑的时候吧!”
等持枪的爱莉转向路西后,我才胆战心惊地从桌下爬出来。
“只要先设法把防壁剥除就好了……”爱莉倒持圣枪,朝路西说出如此惊悚的提议。
“爱莉,试着涂芦荟软膏看看吧。”
那种玩意儿有用吗?但圣姐妹不只试了那个,还试过橄榄油、防晒乳、喷雾式制汗剂、毛巾热敷等。加百列更提议在枪头套上某种橡胶制品(那笨蛋是从哪弄来那玩意儿的),总之用过了许多怎么看都觉得没效的方法。
“唔、唔、呜……”
身体被三人胡乱试验的路西终于哭出来了。真可怜。我听见爱莉跟蕾玛在认真讨论要不要试软性洗洁剂或全身浸泡可乐后,终于忍不住出手制止。身上只有缠着浴巾的路西以狼狈的姿态紧紧抱住我,还在我的衬衫腹部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加百列小姐,如果最后的封印就这样解开,路西会变怎样?”
“唔嗯,我想……”这位大天使交抱双臂,目光在半空中游移了一会儿。“会变成龙的身体吧。”
龙——正如圣经启示录所言,一只七头十角的龙,乃撒旦的化身。犹大那受诅咒的身体夺走了美丽的天使容貌,使其变为散发恐惧的魔兽之姿。
“路绝对不要那样!”
路西抬起满是泪水的脸。
“路当初与至高无上者所属的大批军马对战时,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难看的造型,那真是太过年轻所犯下的错误啊。那家伙为了夸耀胜利,便将路以那个模样冰冻数千年,拿来展示并成为众人的笑柄!路好想忘记这件事。路已经是大人了,想要赶快从那段记忆毕业。包括穿黑塑胶皮衣、以为被叫做堕天使很帅,还有对路西法这个名字洋洋得意等等。”
呃,路西法不是你的本名吗?
“路再也不想变成那副模样了。路应该是性感可爱偶像派的炽天使才对。”
“路西,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爱莉冷静地吐槽。“你的身体还太小,不可能变什么性感偶像啦!”
平常路西听到这一定会火冒三丈,但这同小魔王却露出了失落的表情。她离开我身边,一屁股坐在地毯上,神情恍惚地喃喃道:
“……抱歉。”
路西并没有错啊——我很想这么安慰她,却无法挤出声音。
“路不该给大家制造这么多麻烦,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路西,你不能走!”
蕾玛突然从后面跳出来,揪住路西的后颈根并使劲拉向自己。
“路西是我们家最小的孩子!如果遇到困难大家都可以帮忙解决呀。”
“蕾玛,路的背很痛,快放开!”
路西用力扭动四肢。蕾玛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将紧贴着路西背部的胸口移走,但依然以手臂环抱她的脖子。
“还有爱莉跟加百列在,大家都愿意帮你!”
“汝等不是已经无能为力了吗……”
路西的回答声之所以会断断续续,应该不光只是脖子被人从后头勒住的缘故。爱莉也绕到小魔王的正面,蹲下来凝视她的脸。
“笨蛋,你离开这里又能怎样?如果在大马路上变成龙呢?”
“唔……”
路西以沉痛的表情低下头。
“想想看不相干的人会有什么观感吧!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帮你,你就乖乖待着,懂了吗?”
魔王并没有回答,只是以湿润的眸子望着爱莉的脸。接着,她又让目光越过爱莉的肩膀,转而盯着我。
我也该坦率说出口才对。路西既然是我们的家族成员,当然要说服她继续留下。不过,我却没资格说什么可以帮她之类的话,因为我一点能力都没有。
当其余人都陷入沉默时,加百列突然插了进来。只见她手中握着一支油性笔。
“失礼啰——路西法小姐。蕾玛小姐也先把手放掉。”
我还搞不懂她要做什么时,她已经以油性笔在路西的脖子四周,将外围消失的三道圆环描回去。‘ㄉㄨㄛ ㄌㄇㄟ’、‘ㄢㄊㄜㄋㄨㄛㄦ’、‘ㄍㄞ—ㄅ ’——在她写字的同时,我跟爱莉、蕾玛都露出了瞠目结舌的表情。
“……这、这招算什么?”
最后终于忍不住先出声的人是我。
“当然是紧急措施啰。总之得先压下解除封印的力道。”
“那你为什么写注音?”
“因为我不知道那几个字怎么拼啊。没差啦,只要有效就好。”
“会有效才有鬼!”
“阿佑,路西的背已经缩回去啰。”
听到蕾玛这么说,我惊讶地越过路西的肩膀观察其背部。
真的是这样。刚才下方两对将皮肤夸张撑起的羽翼,如今看起来已安分不少。隆起或肿块缩到要仔细观察才能发现的程度。可惜先前就突破皮肤的那四对,此刻依旧像独立拥有生命般不停兀自摇动。
“……佑佑,你是不是该向我道歉啊?”
加百列以笔屁股刺了刺我的脸颊。
“……啊——好啦,我知道啦。对不起,我刚才竟然说这么做没效。”
到现在我还是很难相信这会有效哩。
“再怎么样我也是大天使啊!”
“加百列,这可以维持多久的效力?”
爱莉冷静地插嘴问。
“嗯——久的话大概两天左右吧?而且这招只能用一次喔。因为是让身体误会‘痕还在’,等下次身体就不会受骗了。”
看来根本没屁用嘛!
“那在它失效之前,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等吗?”
爱莉以自言自语的口吻喃喃道,蕾玛也点头附和姐姐的疑问。
保护路西的方法。
“我会想办法调查资料,你们今天还是去上学吧!”
“这个时候还去学校?”
爱莉诧异地回过头,但加百列却倏地将手放在她肩上。
“就算是这种时候,上学还是很重要啊。维持正常生活最要紧了。关于天使的身体构造,这里就属我最了解。我一定会想出解决的办法,总比大家一起关在家里愁眉苦脸要来得有效率。何况路西法小姐也会因为这样而过意不去吧。”
“这么说……也没错。”
爱莉不好意思地别过视线,我则突然有种对加百列刮目相看的感觉。这家伙偶尔也会说出非常正经的话嘛。
“话说回来,这样我就有整整一天的时间可以彻底调查路西法小姐的身体了,不把你们几个支开怎么行呢。”
“早知道就不该对你另眼相看!”


为了避免迟到,今早看来是没空慢慢吃东西了。砂漠谷姐妹与我用过以吐司代替的简单早餐后,便各自换上制服。等我要步出玄关时,加百列突然拉住我的手臂并附耳道:
“呃,我要跟你说,路西法小姐的情况非常不妙。”
“……她到底……怎么了?”
门的另一头传来“佑太你还在蘑菇什么!” “阿佑要迟到啰!”的两位少女叫声。加百列见状更压低音量。
“她的身体成长速度追不上魔力成长。可能是因为突然从冰冻状态解开的缘故。你看,她要长翅膀的样子不是很痛苦吗?”
我点点头。那的确非同小可。
“那、那,等封印完全解除咧?”
“我也不敢确定。如果是最糟糕的结果——”
加百列垂下长睫毛。
“路西法小姐现在的身体可能会炸裂。”
我以几乎要把加百列吞掉的眼神瞪着她。看来她不像在开玩笑。炸裂?
“呃,不,那个,可以说得更详细一点?”
天使——不,现在应该说恶魔吧,身体被炸裂。然后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过我们这些天使的存在并不是亘久不灭的,至少意识本身绝对会消失。路西法小姐体内龙的本性或许会失控,到时候就再也无法阻止了。”
我呆立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真的发生那种事,我该怎么办才好。
“为什么——为什么只对我一个人透漏?”
“你还不明白吗?”
加百列双臂交叉、靠在墙壁边。她脸上露出不知是在笑我还是责备我的表情,并以侧眼瞥着我。
我什么也没回答,因为我真的不明白。
“……是吗?那也无妨。”
加百列此刻就确实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反正届时我会设法解决。假使真的不能阻止路西法小姐,我会以大天使长之名将路西法小姐强制带走。”
“……强制带走……带去哪?”
“不属于人世的地方。这么一来,我们很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什、什么!”
这时我背后突然响起开门声。
“讨厌,阿佑,快一点啦!爱莉已经一个人先走掉了!”
蕾玛拉住我的手就往外拖。
“对不起,蕾玛,因为佑佑一直要人家给他来个出门的吻。”
“阿佑!” “别胡扯!”
我在蕾玛的强行牵引下离开玄关。
从尚未紧闭的大门缝隙,可以看见加百列以寂寞的笑容对我挥手。那幅光景在我脑中停留了好久都不肯散去。

*

不过,或许我只是在杞人忧天罢了。当天傍晚我与爱莉、蕾玛一起从学校返家后,只见加百列与路西两人都赤裸上身,单单套了一件围裙,并以背后羽翼完全展开的惊人姿态伫立在厨房。不,或许对天使而言,这种打扮才比较舒服吧!
在我的强烈坚持下,那两人的下半身才穿上牛仔裤与短裤。
“佑太!路偶尔也该下厨煮饭!”
我一进入客厅,路西便啪哒啪哒地兴奋冲过来。怎么?比早上有精神多了嘛!
“怎、怎么了吗?难、难道说,已经治好了?”
“没有没有,完全没治疗!”加百列若无其事地回答。代替听了以后哑口无言的我,爱莉紧接着质疑。
“现在是悠闲煮饭的时候吗?”
“不明白该怎么解决的事,我们坐在这烦恼也没用啊。况且我今天已在各大讨论区都贴了‘谁知道该怎么样封印撒旦?’的帖子出去。”拜托别干那种蠢事。“然后我也寄email去天界了,正在等回复。”
“除了透过网路就没有其他方法吗?”
蕾玛抱住路西,露出不安的表情。
“就是让她用力吃用力睡啊。只要路西法小姐的身体赶快发育起来,情况应该会改善不少吧?”
呃,有那么简单吗?虽说这样确实比钻牛角尖要好一点。让她学学料理的方法也不错——
“……等等,你抅得着瓦斯炉了?”
以路西的身高必须用力挺直背脊并垫脚才能勉强摸到,那样子应该很难学煮菜吧?
“现在有翅膀,可以用飞的。”
路西语毕便拍了拍背后如蝙蝠的羽翼。原来如此。等等,她的翅膀好像又变长了?
“其实这些大部分都是我煮的啦!反正明天放假,今天就痛快给他大醉一场,下酒菜当然也要豪华啰——”
加百列说明道。桌上果然放置着包括合鸭火腿沙拉、西式烤鸡、肉冻、西班牙海鲜饭等在内的超丰盛菜肴。
原来加百列会下厨……我完全被她给唬了!
“佑佑之前真是太小看我了。”
“谁、谁教你平常都是一副邋遢样。啊,不,你是故意丢给我做的吧。”
此外,她明明这么会煮菜,为何在教会时也都推给爱莉与蕾玛?
那两位少女似乎跟我一样吃惊。
“加百列以前不是说……完全不会做菜吗?”
“啊——抱歉,那是我说谎。因为煮菜太麻顷了。”
“你这家伙太差劲了吧!”
“谁教路西法小姐一直吵着要学,我这种时候还真是温柔哩。”
“平常你怎么不对我发挥那种温柔……”
然而加百列的厨艺确实非常精湛。这很明显不是业余厨师做得出来的,就连菜肴的外观都精致无比。
“我在人世生活那么久了,拿张厨师执照也不过分吧?”
真是谜样的人,不,应该说是天使吧。她到哪里应该都活得下去。
“不过,如果是平常的日子,我还是希望能每天吃佑太的料理……”
爱莉一边切开鸡胸肉一边若无其事地喃喃道。察觉大家的视线都往她身上集中后,她顿时脸红起来。
“怎、怎么了吗?”
“爱莉,你刚才那句话好像是求婚的台词耶?”喂,蕾玛你在胡扯什么。
“笨蛋!人、人家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是说,每天吃加百列这种像派对的豪华料理,一定会愈来愈胖。”
“路不管吃再多也不会胖,你俩以后轮流煮给路吃。”
“那是因为路西还是发育中的小朋友吧。可千万不要仗着自己年纪轻唷,太过大意肚子一样会长肥油。”
“太过大意肚子会长肥油?”
路西兴冲冲地抬头看着爱莉,并将手从围裙侧面伸入、摸索自己的腹部。因为她的翅膀很碍事,又没有其他可穿的衣服,只好一直套着这条围裙。
“耶?唔——呃,我也不知道啦!”
“爱莉不必担这个心,你的腰围跟我只差一公分而已呀!”
“讨厌啦——蕾玛!”
面对已经站起身的爱莉,蕾玛迅速掀起她的上衣。
“你看路西,像这样抓自己的肚肚。”
“住手!佑太不准看!路西也不要乱捏别人的肚子啦。讨厌,你们两个!”
爱莉将餐巾扔到我脸上,我只好转过身、倒坐椅子。桌子另一头三位少女的打闹声从背后传来。不,呃,其实我刚才已经稍微看到一点点,然后之前爱莉的腹部我也曾见过,虽说这种事好像不是我该过问——但她再瘦下去内脏究竟要摆哪里啊?听说女生这种动物只要看到比自己更瘦的人就会在意。图书股长会议的那些学姐们明明个个都很苗条,但却还是经常讨论节食的话题。
“这是女人的业障啦,佑佑。”
加百列小姐讲得轻描淡写,继续在我旁边痛饮啤酒。
“不过,如果能事先研究关于美容的各种小撇步,对于将来的婚姻生活应该会很有帮助吧?就像坐月子的时候如果不谨慎一点身材就难以恢复啦,还有,该如何哺乳也是一门大学问。咦?佑佑怎么不像平常一样吐槽啊?”
“……呃,你的性骚扰内容讲得天花乱坠,我还真不知该从何吐起啊。”
“举例来说,只要好好避孕就不会有问题,之类的啊?”
“不要用性骚扰来吐槽性骚扰好吗!”
“我跟神父平常都这么聊的。”
那是什么教会啊。虽然对爱莉跟蕾玛不太好意思,但那种教会拆掉也好。
这种想法似乎有点不太厚道——但也是托这件事的福,我终于有了像样的家族。我可以隐约听到背后爱莉、蕾玛,以及路西三人再度针对三围的问题激辩起来。于是我偷偷在心底祈祷,希望所有无聊的现实都能被挡在玄关外,只有屋内这种温暖时光能永久持续下去。
当然,这种愿望太不切实际了,而且我很快就得面临残酷的现实。


一如往常的就寝顺序——也就是我躺在爱莉的旁边。今晚我一下子就睡死。被早上骚动搞得乱七八糟的寝室幸好有加百列整理过,就连床单也换成全新的。骚灵现象当然也消失不见,好久没睡得这么安稳。
当我醒来时,爱莉的睡脸就近在眼前,我因为担心额头撞在一块只好慌忙翻过身,但蕾玛却不知为何紧紧贴在我背后,害我差点就跟她一块摔到床下。怪了,蕾玛不是睡在爱莉的另一边吗?怎么一醒来会搞成这样。更谜的是加百列,当我试图爬起身,才发现她正将头枕在我的大腿上、整个人横着睡。
由于是假日,所以今天大家才会睡到日上三竿。透过窗帘射入房间的阳光让室内变得非常明亮。由于大家睡相乱七八糟之故,床上还留了将近一半的空间。洒在那块区域的光线使得白色床单看起来格外刺眼。
我以朦胧恍惚的视线环顾房间一分钟之久后,才终于察觉到……
路西不见了!
那位娇小、黝黑的少女身影,哪儿都看不到。
我那尚未清醒的脑袋已隐约感受到这个事实,但要等完全扩散开来还需要一点时间。
会不会上厕所去了——我这么想,并把加百列的头推开,翻身下床。这才又看见。
床铺另一侧的枕头边放着一套白色围裙。此外还有横条纹长袜、七分裤。最下面则是爱莉帮路西买的哥德萝莉洋装。每一件都摺得很整齐。
那些是路西的衣服。
我立刻奔出寝室,一口气冲下阶梯。客厅、饭厅、厨房,以及和室、厕所,甚至就连浴室的柜子我都找了。接着我又迅速爬上二楼,针对书库与壁橱进行地毯式搜索。
没有。到处都不见路西的身影。
我背后这时突然有脚步声响起。回头一看,是藏青色与黄色的睡衣身影。
“阿佑?……怎么了吗?”
“路西不见了。”
蕾玛吓了一大跳,马上转身看背后的爱莉。
就好像是算准了一样,加百列这时也抵达书库。
“抱歉,我也完全没察觉……她、她什么时候走的,你知道吗?”
这位大天使一脸宿醉未醒的难看神色。被她这么一问,我只能无力地摇着头。
我通过加百列身边来到走廊,打开面对院子的窗朝下张望。大门外就是那条看惯的柏油路,早春的和煦朝阳正轻柔地洒在尚未清醒的城镇上。
路西到底上哪去了?她自己跑出去又能怎么办?难道她之前没听到爱莉的警告吗,要是在大街上变成龙的身体会发生什么后果?
啪哒啪哒——有脚步声从寝室传了出来。我回过头,发现那是已经换上修女服的爱莉与蕾玛——那套就是她们刚来到这个家时所穿,属于修女的黑色制服。
“阿佑,我们去找她吧。”
“……去哪找?”
我回答时的颓丧语气连我自己听了都感到很没用。
毕竟我们现在连一点线索都没有。况且路西是被从地狱硬拉出来的,在人世间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去处。本来她唯一的栖身之所就只有这里而已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擅自跑出去呢?我之前不是对她强调过,可以继续待在这吗?不知不觉中,我发现自己正在生路西的气。
至少,在离开这个家之前,先对我说句……不,要是她真的这么做,早就被我阻止了。但、但是!
就在这时,爱莉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佑太,你找过地下室了吗?”
“啊……”
我还没回答,爱莉就已经消失在下楼的阶梯处。蕾玛也立刻追上姐姐的脚步,只听见两人的脚步声逐渐向下沉。


地下仓库位于从玄关出去后的院子左手边。打开一道大型的金属拉门便可看到通往下方的阶梯。底下的空间跟学校教室差不多,天花板上只有少数几盏不怎么灵光的日光灯兀自忧郁地闪烁着。墙壁的锅炉发出低鸣,明明有换气扇空气却还是充斥着硝烟、酒精味,以及尘埃。地板上散乱着动物的骨头以及矿物碎片,至于更底下的水泥地板则以黑炭描绘着复杂的召唤圆。
即使在我这种普通人眼里,都能看见召唤圆的轮廓微微发出青色光芒。圆的中央部分被某种黑色雾状物体盘据,有时候还会有貌似小飞虫的影子噗滋噗滋地从那涌出,但随即便消失在空气中。
加百列蹲身将脸贴近召唤圆的边缘,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说道:
“大约在两小时前这扇门曾打开过。从这里可以发现跳跃至地狱的痕迹。”
我明白加百列是故意以不带情感的口气说明的。
从这里,可以通到地狱。
我无力地蹲在召唤圆的边缘。
原来如此。路西选择返回地狱,也就是她的第二故乡。
她确实看中了最适当的选择。为了不让我们遭遇危险——也避免龙的力量在人世失控,她才返回恶魔本来应该存在的场所,充满血、幽暗、烈火的国度。
她舍弃了这个家,也舍弃了我们这些家族。
“蕾玛,荆棘冠冕可以抵抗地狱的瘴气吗?”
爱莉冷不防问道。我仰望站在身边的她,因为室内光线太昏暗所以看不清表情。包括在她旁边点头的妹妹也一样。
“应该可以,只是不知道能撑几个小时。”
“是吗。反正我有对抗恶魔的耐性,这样应该可以勉强一试吧。”
“……等、等一下。”
我忍不住猛然站起身,贴近爱莉面前质问道。
“你们该不会想下地狱吧?那样太冒险了。”
“一点也不。”
爱莉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有好几秒钟都说不出话。蕾玛则只是略微瞥了我的脸一眼,接着便一语不发地走出地下室。
“那可是地狱耶?里面有一大堆恶魔吧?而且下头的面积应该非常广阔,她们要上哪里找人——”
“那佑太你说呢!”爱莉以拳头抵住我胸口。“难道要放着路西不管吗?”
可是——
如今的我们的确是束手无策。
就算想下去追,也不知道该从何追起。
现在就连帮她重刻罪痕的机会也没了。等她身上的封印解开,届时就真的什么都来不及了。毕竟路西都还是萝莉体型的时候,就能抵抗爱莉与蕾玛的力量,何况等她变成真正的魔王。
如果真的以龙的身躯失控,在场这些人都会有生命危险。
路西是考虑到我的安全,所以才会做出最不可能伤害人的选择。
砰——我的视野随着这一声同时剧烈摇晃起来,有片刻我都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感觉单边的脸颊像着火般滚烫,疼痛感逐渐向外扩散。到了这时,我才察觉是爱莉打了我一巴掌。
“你是认真的吗?”
爱莉紧咬着唇,泪珠也在眼眶里打转,但依旧死命瞪着我。
“真不敢相信,路西可是家族的一分子耶?如果是为了帮助家人,哪来这么多理由跟藉口?”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好像被爱莉狠狠以汤匙搅了一下,也仿佛被重重打了一拳,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地面究竟在哪,自己是否真的站稳了,我一时之间甚至无法确定。
“佑太,你要那么想也没关系。因为你一点能力也没有,你就继续待在这里发抖吧,不过我可要为了家族下去救人,就算对方是恶魔也一样。你不必阻止我了。”
爱莉竟然对我说这些话。
难道我担心她跟蕾玛的安危也不行吗?
通往地下室的铁门再度发出声响,接着便是一阵急速跑来的脚步声。
“爱莉,我全都拿来了。”
蕾玛的双臂抱着一大堆东西,那是——空瓶?
“加百列,请你把封印解开。”
“……OK。你们稍微站远点。”
那三个女人交谈的态度就好像根本不觉得我在场一样。加百列将蕾玛带来的瓶子一一揭开盖旁的胶带。那是——没错,就是之前路西解开第一个封印那天,从这道召唤圆擅自跑出来、后来又被加百列封印的恶魔。
加百列张开双臂,五只空瓶同时摔落在地板上。碎玻璃洒了一地,我很自然地以手臂保护头部。她到底想做什么?
地下室的墙壁喷出足以让地面震动的强烈黑色气体,一股脑儿吹到我脸上。四周充斥着尖锐而一让人不快的叽叽叫声。在地板上散落的玻璃瓶碎片间,有无数道巨大的黑影矗立起来。黑影张开数不尽的羽翼,并同时迸发出诅咒与欢呼的歌声。就在这时——
“以伪王的身分凌辱他!”
恶魔们污秽的赞美歌顿时被打断,蕾玛响亮的声音盖过了那些家伙。一阵鲜明的光芒爆发开来后,在地上迅速攀爬的藤蔓一下子就覆盖了附近一带。
“叽啊啊啊啊啊啊!”
“咕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恶魔们——每一只都以后脚站立,有着牛般的身体与貌似蝙蝠的羽翼,而脸部则如狒狒般丑陋——从喉咙发出恶心的呻吟,那是因为五只同时都被荆棘冠冕束缚住的缘故。蕾玛将那些家伙愈缠愈紧,使那些家伙所占据的空间愈来愈窄,最后从藤蔓缝隙间伸出的羽翼尖端,只能有气无力地搔着幽暗的空气。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放开!”
“你们先安静下来。”
在爱莉凛然的命令声下,一句就使恶魔沉默了。
“如果你们想回地狱,现在就乖乖听命!”
“你这家伙,有弥赛亚的臭味!”
“弥赛亚去死啊啊啊啊啊!”
“蕾玛,你再绑紧一点。” “嗯!”
“好痛好痛好痛!” “对不起——!”
爱莉再度靠近那群恶魔,狠狠拽起其中一只的尾巴道:
“听好了?你们最尊敬的魔王已经返回地狱,然后现在那女孩的身体状况非常危急……”
“魔王大人啊啊啊啊啊!”
“魔王大人我爱你啊啊啊啊啊!”
“魔王大人我喜欢你的萝莉体型啊啊啊啊啊!”
“你们再不安静我就要拿圣枪戳人啰?”恶魔在爱莉的大喝下果然闭嘴。“总之,再找不到那女孩她会很危险。我想,你们几个应该有办法在宽广的地狱把她找出来吧?”
“一定找得到!”
“魔王大人好香啊啊啊啊啊!”
“那你们等一下就载我跟蕾玛下去,明白了吗?”
“载你们!载你们!”
“可以载好香的圣少女啊啊啊啊啊!”
“圣少女的屁股要黏上来了啊啊啊啊啊!”
使我陷入极度不安的契约在一瞬间便完成了。啪叽——光芒在空中迸发开来,荆棘冠冕也同时消失。恶魔们一边喷着口水一边发出欢呼的尖叫,随即使用力踏着蹄冲入召唤圆。先是爱莉,然后是蕾玛,她们各自骑到牛背上。
我这才大梦初醒般地企图跟着冲入召唤圆内。但膝盖的剧烈发抖却阻止我继续向前。她们要离开了。爱莉与蕾玛,此刻要向地狱出发。
圆阵的轮廓发出远比之前刺眼的青色光芒。爱莉在其中回头对加百列说:
“我们要回来时,麻烦你打开出口。”
“明白了。两位要小心喔。”
光芒逐渐变强,最后终于完全包围她们所骑乘的恶魔。蕾玛趁最后的几秒再度望了我一眼,眼神非常寂寞。至于爱莉则根本不看我一下。
恶魔与圣少女的剪影突然化作百万颗光粒碎裂开来,我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光粒就被地板上的圆阵吸收、进而消失。到了这时光芒才逐渐减弱,只剩下圆的轮廓似乎还不满足,兀自发出叽哩叽哩的噪音并燃烧着。、、
她们真的下去了。
爱莉跟蕾玛离开了我所处的世界。
加百列这时在召唤圆边缘懒洋洋地弯下腰。
“佑佑,你先上去吧。今天一整天最好不要待在家。我必须一直在这里留守。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必须迅速堵住这个出口。”
我瞪着加百列的侧脸。堵住这里?
“嗯?是啊,如果她们过了半天都还没回来的话。你想想,一直放着这里不管也很危险吧,龙的力量要是冲到人世就糟糕了。”
“那爱莉跟蕾玛呢?你要把她们扔在地狱不管吗?”
“放心放心,那两位都是神之子,一定会自己想办法的。”
“她们要怎么想办法?就算找到路西,她身上的封印也只剩最后一个,爱莉的枪对她又没效果。”
“听我说,佑佑。”
加百列站起身并走向我,以双手捧住我那颤抖的脸颊。
“现在说这个似乎有点太晚了。但我们都是擅自闯到你家的人,对吧?佑佑虽然对我们非常好,但我毕竟是天使,而爱莉小姐与蕾玛小姐也不是普通人,路西法小姐更是恶魔。这些身分都不是你有能力担心的喔?”
我在加百列的双手掌心间低下头,并紧握自己的拳。方才被爱莉甩了一巴掌的脸颊如今又开始隐隐作痛。
“……现在说这个……真的是太晚了呢。”
“太晚了?”
加百列歪着脑袋。
“因为……已经一个月啦。”
我与这位天使、爱莉、蕾玛,还有路西,过了整整一个月的同居生活。这段日子非常快乐,真希望大家能像真正的家族一样永远保持下去——
“既然如此,那你现在还……”
“你在两分钟之前不是决定要放弃路西法小姐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抱着头在水泥地板上打滚。
“被爱莉小姐打了一巴掌会让你惨叫成这样啊?”
“唔呜呜呜……”我无法反驳对方。
“也好啦,你想惨叫就尽情叫吧。但想要追她们是不可能的喔?因为门根本没打开。像佑佑这种普通人还是赶快到外头避难吧。你可以去剪接后话要用的回忆场面,记得要多收录一些露小裤裤的图。”
“别开玩笑了!”
我把加百列的双手推开,朝召唤圆一步步逼近。
“……佑佑,那是不可能的啦!”
背后传来的声音并不能阻止我。我越过依旧残存些许光芒的边缘,踏入写满复杂纹路与咒语的圆阵。
“你想做什么?门根本没开,这样是没用的。”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但我的双腿并不听从我的理智使唤。在圆的正中央,有一块依旧散发出强烈光芒的空白中心区。双膝跪地后,我以手碰触在那上头以黑炭书写的各式圣者与恶魔姓名。
“没有用啦。这样很危险,快退后——”
“我可是魔术师的儿子。早就不知道在这里看过几次我那混帐老爸进行召唤仪式了。”
“——等等,读者应该早就忘了的设定,你竟然在这时拿出来用?”
我喃喃喊着父亲的本名——也是设置此一召唤圆的魔术师姓名。一瞬间,我可以感受身体附近的空气带有强烈静电,让我身上的寒毛纷纷竖立。一道青色光芒也霎时刺入我的视野。
“佑佑,不要胡闹了——”
就好像倒着播放百万人大合唱般的恐怖声响自我脚底涌现,声音的奔流轻易就盖过了加百列的喝止声。从我压在水泥地上的手掌开始,然后是手臂、膝盖,最后终于抵达全身。我自己也分解为无数颗光粒了。
不知道要多久,这段往黑暗堕落的旅程才会结束。


等我回过神时——
我已伫立在一片崎岖不平的荒野中。
我的脚底下尽是岩地,抬头一看,上方则是带有病态紫光的无尽棱线。棱线将幽暗的大地与蓝天切开。远处的地面则不时冒出熊熊烈火。
地狱。
这里是货真价实的地狱。硫磺的臭味窜入我的鼻腔。我虽然感到愕然但依旧踏出第一步。
结果,一股浑身无力的感觉却突然袭向我,害我的膝盖立刻跪地。
目眩与头痛接踵而来。这是瘴气吧?有够臭的。不妙,这种环境可不是闹着玩的。地狱的毒气自鼻腔、耳穴侵入我体内,除了使我各部位的黏膜疼痛欲裂外,还深入肺部。我可以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视野正逐渐变红。
我太小看这里了。路西真的在这种空气中待了两千年吗?难怪这算是一种诅咒。糟糕,我可能连两分钟都撑不完。这种死法实在太好笑了,简直是离谱到一个程度——
“——阿佑!”
突然响起的叫唤声略微摇晃着瘴气。我一边吞下胃液,一边拼命抬起头。四周的空气不知为何突然变轻了许多。
我可以呼吸了。
在我身体旁紧紧包裹住我、一边轻轻摇曳的物体是——荆棘藤蔓。
我扭动脖子,终于发现那张一头耀眼银发的怀念少女脸庞,这使我差点就哭了出来。
“阿佑,你、你、你怎么会跑过来!”
蕾玛立刻冲过来,紧紧拥住我后在我耳边大叫。
“你会没命的!为什么、为什么嘛!”
我虽然想向她道歉,却因激烈的咳嗽而不成言语。蕾玛这时紧抱着我的胸口上下晃动。透过她的肩膀后方,我可以发现不远的岩场上有一群貌似牛的恶魔,其中还有一名正向我这里跑来的金发少女身影。
“佑太是大笨蛋!你、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突然下来?”
爱莉的右手依旧握着圣枪,只以左手揪住我的衣领。
“对不起,我……”
“真没想到你是那么愚蠢的人!像你这种、这种没用的家伙,就算下来也帮不了忙吧。快回去!你想死吗?”
“我不回去。”
“你还在胡说什么!”
我以双手捧住爱莉的左手。
“我不能让你们两个自己去冒险啊……”
“可是佑太你根本……!”
“不,那个,抱歉,真的很对不起,可是我……”
爱莉说得一点也没错,我下来又有什么用处呢?冷静点吧,想个比较中听的藉口。
“……我曾经待在这里两千年,对吧?关于地狱,我应该比爱莉更熟才对?”
“你根本没找回记忆呀!”
“搞不好吸了这边臭死人的空气就会想起来了嘛!况、况且,如果我找回记忆,也许还来得及帮路西的忙。”
爱莉的恐怖表情简直比融合了所有地狱的苦痛还可怕。
“爱莉。”
蕾玛以抱着我的姿势回头道。
“我会保护阿佑的,你可以放心。”
爱莉有好一会儿只是瞪大眼,凝视着我与她妹妹的脸。她的双唇间似乎吐出了好几串不成言语的语句。
但终于,她还是重新握好圣枪,翻动一头亮眼的金发迅速背对我们。
“快上去,我们要赶时间!”
她简短地命令完毕后,便迳自冲向恶魔们的所在之处。
我如今可能要靠蕾玛的支撑才能维持站姿吧,真是丢脸透了。搭上牛背后,跨坐在我后方的蕾玛以双臂紧紧环着我的腰,并固定好我的身体。
无数的牛蹄转眼间便在龟裂的大地上拔腿狂奔。


不知究竟在地狱的瘴气中前进多久。我与蕾玛被包裹在由飘浮荆棘所组成的狭窄圆筒壁当中,很明显可以发现荆棘外侧正在缓缓腐化。当蕾玛制造的障壁变成紫烟消散后,内侧又会迅速长出新的藤蔓填补空隙。
我可以清楚感受到蕾玛的心跳越发急促。除了将手重叠在她环住我腰部的手上以外,我没办法帮她任何忙。之所以要让我坐前面的理由我也懂了——这么一来我才不会看到她痛苦的模样。
恶魔的飞行高度这时陡然降低。我原先还以为是地平线在晃动,全身只感觉轻飘飘的。终于,一股强大的冲击力顶向我腹部,使我们差点就要从牛背上摔下。我透过荆棘的缝隙向外张望,爱莉所搭乘的恶魔,还有在我们周围护航的其他家伙,现在全都降落在岩地上了。
“……怎么了吗?”
蕾玛温柔地询问恶魔。让我们搭乘的那家伙发出了好像在撒娇的奇妙鸣叫。尽管那并非人类的语言,我却能听出个大概。
因为,就在远方的另一头——被晃动的火舌包围下,可以看见一个娇小的人影。
我们立刻从牛背上跳下。立足点除了一片漆黑外还是激烈的斜坡,害我差点就摔了个狗吃屎。
“到这里就够了,你们先逃命去吧。”
蕾玛在牛耳边轻轻吩咐着。
爱莉在我们三步前的位置迅速回头一瞥,接着便朝向目标笔直出发。
我也很自然地加快脚步。即使远处被白色的摇曳火柱所阻挡,依旧可以窥见那里头有无数道貌似蝙蝠羽翼的剪影。
“路西——!”
爱莉大声喊道并全力冲了出去。我与蕾玛则紧紧握着对方的手,一边保持在荆棘的掩护下一边追上去。
路西趴在一块外型像是舞台的巨大石板上,地面还留有放射状的烧灼痕迹。这位张着六对黑光长羽翼的恶魔,正不停扇着地狱的瘴气,但我却能一眼就确认那是路西。因为少女的裸体依旧是我熟悉的形状——只不过本来宛如陶器的光滑肌肤上,如今却微微浮现犹如鳞片的纹路。
“路西!”
这回轮到蕾玛呼唤她了。魔王终于缓缓抬起头,瞪大她那对惊恐的眸子。当我们的身影出现在她视野中时,她的眼珠顿时变得微微湿润。
“汝等……”
嘶哑的声音自少女唇间窜出。
“……为何,会在这?”
“想问这个问题的是我们吧!路西为何要自己离开,笨蛋!”
“汝、汝才是笨蛋!汝自己看了也晓得吧,最终封印(Judecca)已经消失,路很快就会变成龙的身体!汝等继续待在这里都会被路踩扁!”
“我才不会让那种事发生!”我身边的蕾玛接着喊道。“拜托,你不要再拒绝爱莉的枪了。一让她重新帮你刻下罪痕吧!”
“如果可以汝等就试试看!”
路西吐出挑衅。
“路把话挑明吧,汝等是高高在上的神之子,而路则是堕天使之长,本就为死对头!这一万年来路都深深憎恨汝等,所以这个身体、龙的身体,才会不断抗拒汝的枪!速速离去!想要逼路、逼路杀了汝等吗!”
“求你别再胡说了,听大家的话吧!”
爱莉打断路西的恐吓。
“我们不是家族吗?发生什么困难互相帮助本来就是应该的吧!”
路西的脸庞因流泪而扭曲、歪斜。她将双手撑在岔开于地面的双脚间,垂着头,继续吐出后续的句子。
“……汝等……为什么,为什么!”
爱莉一步步接近路西。蕾玛牵着我的手,也跟在后头继续前进。我没办法解决路西的疑惑。她的质问让我哑口无言。因为——
路西背上那数对朝黑暗天空伸出的蝙蝠之翼四周,再度冒出了白色的火焰。
“速速离开!”魔王重新低着头喊道。“从路面前消失,不准靠近!不要再理睬路的事!
汝等在人世过着平和幸福的日子不好吗!”
“不用你说我们也会这么做!”爱莉对她吼回去。“但一定要把路西也带回去才行!”
正当我们三人爬上路西所趴的石板舞台时……
我们四周突然被不快的声响所垄罩。那是一种尖锐的摩擦声——就好似有无数个音源同时蠢动、发出噪音般。
伴随着密度极高的沙沙声,好几道黑影如同从地狱的污秽空气中渗出般,遮蔽了我们的视野。原来,这种愈来愈高亢的噪音是藉由振动翅膀所发出的。而那些黑影则是大小与人体相当的多毛飞虫。此外它们还长着硕大而锐利、红与绿色的复眼。
一大群苍蝇团团包围住我们。
“——高高在上的神之子,别纠缠吾等的王了。”
凛然的年轻男性说话声响起,我与爱莉、蕾玛皆不约而同地回过头。
在飘浮于半空中蠢动、宛如一层雾的苍蝇中,一名男子拨开蝇群走向石板舞台。男子身着全黑、款式宛如燕尾服的装扮,额上除了绑着鲜红的头带外还有两根正在燃烧的角。他的臀部则垂着一条貌似狮子尾巴的玩意儿。这种造型实在是太过夸张造作,我们三人都不禁看傻了眼。
“这回绝对不会跟上次一样了。此处可是吾等的国度,汝等的圣痕力量会减半,吾等的魔力则会比原先提高六成。”
沉默持续了半晌。红头带先生站在苍蝇群正中央,一边摆出自以为帅气的姿势,一边朝我们这窥看。怎么,我们非得回答你不可吗?
“……呃,爱莉,你认识那家伙吗?”
爱莉摇摇头。
“我才不认识像那种穿着毫无品味的人。”
“本大爷就是别西卜!汝等竟敢说忘了!只要观察吾等壮盛的军威便可一目了然吧!”
燕尾服恶魔愤慨地用力挥动手臂,朝自己的蝇群示意。







啊啊——原来是别西卜,就是之前曾交手过的嘛!
“呃,你不是一下就被爱莉打趴了吗?”
“那是因为在人世又加上肚子饿!吾在此可保持真正的外貌,不可能重蹈覆辙!”
“如果你以苍蝇的样子现身我们应该可以很快认出来……你身上那套根本就像过时很久的视觉系乐团贝斯手嘛,虽说你应该是花了不少工夫设计的。”
“地狱的副领袖为何每次都要以丑陋的姿态登场!这本小说的男主角是没用又吃软饭的废物,多加一个美形男角色才能吸引女性读者!”
真谢谢你的夸奖啊。话说回来,这种从头到尾都在开下流玩笑的小说哪来的女性读者。
“总之,你突然冒出来到底有什么事?”
“敬告诸位,吾等的王已经觉醒了!如果能趁这个时候恢复龙的身体更是恰到好处!”
“不行,路西要跟我们一起回家!”
蕾玛紧抱着奄奄一息的路西身体。
“闭嘴,半边的神之子。将汝的荆棘解开,放开吾等的王。”
“我不要!”
“你叫你的手下不要挡在那,一直飞来飞去烦死人了!”
爱莉也拉高了分贝。别西卜见状立刻咧出鲜红色的犬齿笑道。
“哼,好极了。为了促进龙的觉醒,就让汝等欣赏一下地狱的合唱吧!众军士一起唱‘※燃烧吧龙队!’。一共有廿种版本,全都要唱过一遍!” (译注:日本职棒中日龙队加油歌。)
“拜托你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
苍蝇群以振翅发出的大合奏让爱莉、蕾玛都忍不住蹲下身子、死命捂住耳朵。这真是恐怖的严刑拷问啊。在我的脚边,路西的身体亦不禁兀自颤抖,羽翼的变化似乎让她感到痛苦万分。
“不要再唱了!”即使声音几乎要被大合唱覆盖,我依然扯着喉咙猛喊。“路西的样子非常痛苦!她不是你们的王吗?快住手!”
“加略人犹大闭嘴!等龙觉醒后,汝就变成第一团烤熟的肉块吧!与汝的不共戴天之仇终于得偿昭雪了。”
“我一点也不记得曾跟你结怨。”
“就是天妇罗乌龙面!”
天啊,竟在这种时候搬出跟食物有关的私怨!
“汝的父亲是以能吃汝的料理为契约内容召唤吾等现身!结果,吾等一来到人世就被关入泡菜空瓶中,等好不容易放出来了,又只能眼睁睁看着吃不到的乌龙面、直接被踹回地狱。汝可知吾等的怨念有多深!”
……不妙,我似乎可以体谅对方的感受。我那个混帐老爸究竟要死几次才足以弥补他所犯下的过错啊。
“汝等下就直接变成天妇罗吧!”
“这件事跟路西又无关!你们先别唱了!”
“蕾玛,把荆棘打开!”
一旁的爱莉突然发号施令,耀眼的金发光芒也随着她站起身而跃起。下一秒钟,她便朝着后方的荆棘墙壁开口飞身而出。地狱的瘴气顿时袭向她的秀发,让发丝在半空中不停兀自拍打。她手中的圣枪闪闪发光。荆棘则在她离开后于我们眼前阖上缺口,保护爱莉的背后。
“别西卜!你再不退开我就戳穿你!”
“愚蠢之徒,以为正面对决有获胜的可能吗!j
别西卜的手中突然冒出一把被漆黑火焰包裹的大剑。爱莉的长枪突刺很轻易地就被那把兵器弹开。这一挥甚至还让爱莉飞出去、撞击到后方的岩石。
“爱莉!”
几乎是趴在地上的蕾玛发出尖叫。不过,她要继续维持荆棘的力量也很辛苦了。四周的大批苍蝇就像一堵高耸的墙壁般围绕我们,不断以振翅的方式发出欢呼并狂舞。路西那令人心痛的悸动几乎可透过大地与空气传达至我身上。
“岂能输给恶魔!”
爱莉咬牙切齿地以手撑着自己的膝盖、勉力将身体从地面拖起。
“汝还不知道吗?王的觉醒可以持续增强吾等的力量!”
别西卜发出嘲笑。枪尖再度与大剑过招数次,迸发出金与黑色的火花。我很清楚那个苍蝇王根本没使出全力,只是在玩弄爱莉而已。长时间在地狱的瘴气侵扰下,圣枪的光芒也逐渐变得黯淡了。
黑剑这时扫向爱莉的侧腹部。圣枪虽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下这招,但却差点连枪柄都被斩断。爱莉的纤细身躯又遭这一击给弹飞,直接撞到荆棘墙壁——也就是我们的面前,最后翻落到岩石上。
“爱莉,你还是先进来吧!”我抓着荆棘边缘大喊,即使手被刺插入了也不在乎。
“别说傻话了!”
爱莉以枪代杖,摇摇晃晃地勉强再度站起。
但接下来她所将遭遇的依旧是相同的情形,这点我非常清楚。蕾玛的力量也总有耗尽的时候。在那之前,不先把这只苍蝇给砍成两半的话——绝对无法带路西回家。然而,只能躲在荆棘里无所适从地看爱莉战斗也够难受了,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心如刀割。
别西卜带有嘲讽意味的一击被爱莉努力举起的枪架住,但庞大的力道依旧强行逼使她再度摔向地面。只见爱莉的身体翻了一圈,最后仰卧在岩盘上。
“爱莉——!”
“就这样一边把那个女人啃光,一边欣赏荆棘会怎么溶解吧!”
别西卜露出尖牙利齿,一步步逼近爱莉。住手、住手啊!正当我企图撕裂荆棘冲出去时,我背后传来了宛如野兽的低鸣声。
少女躯体的重量靠在我背上,藏青色的头发同时碰触我的脸颊。我可以感受到对方的牙齿正在寻找我的脖子。
“犹大,汝就在那里成为吾主的晚餐吧!”
别西卜又一次发出讪笑。爱莉则在地上痛苦地扭动身子,我的手或声音都无法及时赶到她身旁提供慰藉。就在此刻,一阵钝痛闪过我的肩膀,某人的牙齿也嵌入了我的肌肉中。
如果我,如果我,能得到力量的话——

你本来就有力量吧?

不知是谁对我这么窃窃私语。
我抬起头。不论是荆棘、资蝇、爱莉的身体、背后靠着我的重量,全都消失了。只有被烈火灼烧过的地狱泥土,滑溜得让人感觉好像要沉入无尽的赤与黑当中。
我对这幅光景有印象。自己之所以会感到非常怀念,绝非什么既视现象作祟。
过去我也曾被诅咒、污衊,并在脖子上惨遭烙印,最后被放逐到这块大地。这宽广无边的赤与黑色,就好比是我的指、我的舌。
我可以找回自己的力量,而且就是现在。因为它就在我的不远处。
不,可是,这种做法真的妥当吗?
没有人回答我。
如果搞错的话,那么做可是非常丢脸的?
依旧没人肯回答我。
那真的能成为我战斗的力量?
我听不见任何鼓舞的声音。
那是由于,这块大地上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的缘故。
于是我决定睁开眼。

被荆棘藤蔓黑影所遮蔽的视野断断续续,勉强可窥见俯卧在地上的爱莉背部。在数万只苍蝇发出的恶心嘈杂声中,别西卜黏滞的脚步声依旧清晰可辨。
我回过头,路西空虚的眼神几乎要被埋在长满斑痕的肌肤中。她微微眨了眨眼,接着便目不转睛地凝视我。“……佑太?”我可以听见路西的低语。
……对不起。
我在心中对着不知是谁致歉。
不管了,天无绝人之路。
我立刻以手臂环住路西的脖子,并将她的脸拉近。在两人的嘴唇重叠后,我顿时感受到股挥之不去的冷冽。而在相互碰触的舌头上,则充满了灰烬的味道。
霎时——
“……唔,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从喉咙里榨出惨叫,差点就要将路西娇小的身躯一把扔下。
我的手指开始颤抖,指甲也变成诡异的黑色。身体中似乎有一种深黑色的血在奔腾。加略人犹大。仿佛烧灼喉咙的剧痛。双臂中的娇小身躯就好像快要溶解般无力。我的寒毛倒竖,皮肤各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喷出。
颈部被绳勒住的感觉苏醒了。包括嘲笑、谩骂、侮辱我的数亿人声音也一样。
我终于拿回来了。在过了长达两千年的诅咒后,真正的身体——
我恢复了犹大的身分。
“阿、阿佑?”
蕾玛发出近似泣诉的声音,但我却无法将目光转向她。现在如果回过头,真不知蕾玛的瞳孔上会映照出多么恐怖的玩意儿。因此,我只能以言语代替。
“蕾玛,打开荆棘。”
“可、可是。”
“快点!”
下一瞬间,我便被保护壁吐至地狱的瘴气里了。周围的苍蝇们立刻掀起骇人的骚动,就连那个混蛋别西卜都停止对爱莉的绞首,瞪大眼睛紧盯我的一举一动。
真怀念的气息啊,这荒芜又被黑与赤覆盖的大地。
“……汝乃,犹大?”
“别靠近她!”
我的喊叫声在地狱的瘴气中扩散开来,别西卜忍不住后退几步并重新拿起大剑。
“区区一介使徒也敢如此!”
“你赶快从爱莉身边滚开就对了!”
我将膝盖跪在倒地的圣少女身旁,抱起她那伤痕累累的身躯。苍蝇王依旧高举大剑命令全军发进,宛如暴风雨般的振翅声立刻从我们头顶倾盆而下。我则紧紧将爱莉的身体拥入怀中。
一种在我胸口内难以遏抑的蠢动,形成了几乎要烫伤我肺部的强大力量。
“※要死的,由他死,要丧亡的,由他丧亡!” (译注:撒迦利亚书11:9。)
我的喉咙迸发出诅咒对手的圣经句子。
“※余剩的,由他们彼此相食!” (译注:撒迦利亚书11:9。)
苍蝇群的振翅顿时化为数万声悲鸣。
我撑在地面上的手开始融入逐渐变软的岩石中,一种仿佛让人骨头断裂的疼痛传回我身体。我的双手浸泡在鲜血里,尽管因极度痛苦而想大喊出声,但最后还是强忍了下来。然后我便睁开双眼。
地上是一大片血潮,那几乎覆盖住我整个视野。闪烁着赤、银与铁灰色的表面反射出火焰的光芒,原来那全都是血。
《血田》。
我开始感觉喉咙附近出现一种熟悉的热度。对着血湖表面检视自己的脸,刻在我脖子上的三个X印记,此刻正发出明显的青色光芒。
我的罪痕。
“犹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让人耳膜几乎撕裂的可怖叫唤声促使我抬起头。
以地狱的暗紫色天空为背景,万蝇的影子正被烈火逐渐烧烂,最后变成一层飘落至血湖表面的灰。在那当中,唯有一块扭曲的巨大物体飘浮于湖的上方。巨大块状物每挣扎一下,羽翼便会摇撼大气,血湖表面也同样会扩散出复杂的波纹。
那是别西卜的本体。
我无意识地再度紧拥爱莉的身躯。在我的胸口附近,可以感受到她的头部正在轻微晃动。
“……佑太?”
爱莉喃喃说道。我不想被她看见如今的模样。从喉咙烙印处流出鲜血,并吐出诅咒的词句——这种场面我完全不想在爱莉面前上演。然而,我非这么做不可。
“——腐化吧!”
我对苍蝇王赠与临别的最后一句。从飘浮在空中的那块巨大黑影下方,《血田》隆起了一团深红色的黏液,直接将别西卜吞噬进去。唔哇!虽然是我自己干的好事,但要我详细描述那
种场景还是怪不舒服的。
我所找回来的力量就是这个。
别西卜的惨叫声伴随着如雨下般的苍蝇尸体,一同彻底消失在血湖当中。过了好久好久,
我都依然保持目瞪口呆的表情。只有双臂中爱莉的体温是千真万确的。
终于,寂静再度笼罩这个空间。
大地缓缓失去了热度。
我们简直就像趴在一颗即将死亡的巨大心脏上一样。
这似乎是很不得了的结果啊——我心想。
犹大的记忆、犹大的力量。
既让人忌惮,又令所有生者敬畏。
幸好这场战斗是发生在地狱。一想到此,我就觉得有些啼笑皆非。如果是在人世使用这种能力,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结果,我身边却有一大堆人希望我体内的这种力量苏醒。
还有,对于别西卜,我总觉得实在是有些对不起他……仔细想想,他犯的罪也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不不,他揍了爱莉没错,光是这样就该把他打趴了,果然是死有余辜。
在我想着这些无聊事的时候,我的意识似乎正逐渐远离。全身肌肉都显得疲惫不堪,喉咙上伤口所渗出的血也不断滴落胸口。这个地方似乎愈来愈冷了。我开始害怕起犹大的能力,以后还是封印起来吧。
“佑太……你真的……”
我不明白爱莉究竟想问什么。她只是以指尖温柔地拭过我喉咙。我立刻感到全身的力量都被抽光了。刚才驱策我行动的黑色鲜血似乎一下子流泻至地面。不,血是真的流出去了,我感到视野中的景物变得一明一灭。
真糟糕,自己好像快昏倒了。
不过,还有件事要求我必须多撑一会儿。
毫无预警地,我的呼吸顿时轻松不少。血湖的冒泡与火焰的爆炸声也突然离我耳边远去。
“阿佑、阿佑!”
一双手臂环住了我的胸膛,少女肌肤的暖意也一下子凑到我背上。那是蕾玛的说话声。我蓦然抬起头,发现我们又处于荆棘墙壁的保护下了。
我的膝盖突然失去力气,使我无力地崩落于岩盘上。我以手撑住地面保持重心,好不容易才避免整个人趴下去。只不过,软弱无力的手肘没多久也虚弱地弯了下去。
在这里倒下真的好吗?回头仔细一想,我刚才似乎没主动做过任何事……不,还不能这么快放弃。路西——必须先治好路西的身体才行。
“……爱莉。”
我以干涸的声音呼唤她。这位秀发与脸庞都被鲜血沾污的圣少女,揪住我的胸口总算勉强站起身。
“……帮我一个忙,把你的枪借我。蕾玛,你负责撑住路西的身体。”
“阿佑,你要先止血啦!”
“先救路西。”
爱莉无言地将头紧靠在我胸膛上,让我方便撑起她的身躯。接着,她又举起她的枪。
魔王娇小的裸体正一动也不动地俯卧在蕾玛膝头上。她肌肤上的鳞片状纹路正在消失。大概是因为犹大的本体被我抽走之故吧。
现在应该是好时机——
我将手重叠在爱莉发抖的手上,并以手指固定枪的刃尖。在路西那黝黑的肌肤上,我刻下了自己的——也就是那个曾经丧失的名字“Judecca”。
然而,我的体力极限也到了。枪从我的指缝间脱离,就连原本应该是我在支撑的爱莉,现在都得倒过来撑住我。
我将这个躯壳交给了满是血污的沉眠之中。


8 复活节

等我再度睁开眼睛,发现映入眼帘的不过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早晨。
明亮的天花板,跟每天看到的自家寝室一模一样。身体各个关节隐隐作痛,此外还感到非常钝重。尤其是肩膀,几乎到了无法动弹的地步。我使劲全力想将双手举至面前,金色与银色的秀发却随即进入视野。我吓了一大跳并往左右张望——转动脖子的时候也非常痛啊——不知为何,爱莉与蕾玛正各自以头占据我的一侧肩膀,深深地沉睡着。
这样就真的没法动了。不,其实还有一招,可以缓缓让身体往下滑。虽说我总觉得我的肚子很重,没办法顺利做出上述动作。很好,这样应该可以顺利脱困了吧。砂漠谷姐妹的头各自从我的肩膀轻轻着陆至枕头上,而且并没有醒来。
当我想撑起上半身时,才发现之所以会这么沉重不完全是肌肉酸痛的缘故。有个小女孩正趴在我的肚子上。喂,别开玩笑了,难怪我会睡得那么不舒服。
……等一下。
“——路西!”
我忍不住失态地大喊一声。路西的头晃了几下,接着便微微抬起。她以手背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目后,又再次趴下去了。
正当我以为路西又睡着时,她却突然“唔喔?”了一声,连人带秀发整个跳起来。
我俩相视彼此,有好一会儿都愣住不动。
“……呃。”
那该不会全是梦吧?我甚至有了这种古怪的念头。
然而,我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依旧愕然的路西脖子四周——确实有四重环所构成的罪痕,这应该是重新被刻上去的。线条还有点歪斜哩。至于最内侧的“Judecca”字样,也的确是出自我的笔迹。
我赶忙抚摸自己的喉结附近,指尖果然有伤痕的触感。
那并不是梦。况且……
路西也在。她好端端地穿着我的黑色T恤,由此可知背上已没有翅膀或其他东西了。就跟当初刚与我邂逅时一样,是一副年幼少女的外貌。
路西开始在我的肚子上手忙脚乱地转换方向,这才促使我回过神。随后,她几乎是以滑下去的方式离开床。
“你在做什么……”
“路、路的身体,没办法动。”
废话,因为昨天才发生过那么激烈的战斗……呃,不,那真的是昨天的事吗?我并不清楚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身上所穿的衣服也与记忆中不同。战斗早就使我身上的衣物满是血污、破破烂烂了,到底是谁帮我换过?
路西也是一样。她不断碰触自己的身体各处以便确认。包括纤细的四肢、背部、脸部。
“……放心了。跟原本一样。”
路西的表情虽然还是有点不可置信,但依旧如此对我表示。然而,转头面对我的路西脸庞却愈来愈红。唔哇!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脸红吧。没想到她也会露出这种表情。话说回来,她到底在害羞什么?
路西以狗爬式的姿势通过地毯、冲向寝室的门。有必要逃成这样吗?
“等等,路西——”
等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门外,走廊又立刻传来“呼啊!”的尖叫。
我忍着全身肌肉酸痛、带着一脸难看的表情随后走出房间,正巧遭遇以围裙之姿一把抱起路西的加百列。她这么早就起来,应该是在准备早饭吧。
“路西法小姐,你又想逃跑了吗?这样是不行的。”
“放、放开!快放开路!”
路西在加百列的怀中激烈挣扎。
“呃……你为什么非要逃跑不可?”
被我这么一问,路西的四肢立刻停止动作。
“……汝、汝忘了路在地狱做出什么事吗?”
恢复幼女之姿的魔王泪眼汪汪地问。
“做了什么……呃?”
我的记忆应该没有出错吧。
由于路西的封印快被解开,于是便闷不吭声地独自逃到地狱。爱莉与蕾玛追了上去,而我则擅自跟在后头——
最后不知道被谁带回来。事情就是这样,不是吗?
“不光是那样而已!”
满脸通红的路西抗议道。
“路差点就变成龙了!别西卜也跑来!然后汝、汝等几乎要被杀掉!每、每一件事路都记得!”
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她记得在地狱发生的一切,我不该怀疑这点。
“路、路已经不能继续留在这个家了。路要离开。这、这段时间多亏有汝等照顾。路没齿难忘。不过,请汝忘了路的事吧——住手,加百列!路现在很严肃,不要舔路的耳朵!”
“哇,我觉得快要哭出来的路西法小姐也好可爱喔……”
路西用力挥动四肢将加百列摆脱后,随即便因失去平衡而一屁股坐在走廊的地板上。只见她面对墙壁、抱着自己的膝盖。
“够了。汝等应该明白,路是邪恶与灾祸之王,就算外表长得再可爱,骨子里也永远是被诅咒的怪物!”
“因为被加百列小姐影响才会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可爱吗?”
“哎呀,应该是我受到路西法小姐的影响才对吧?”
“路现在很严肃!”
路西砰砰敲打墙壁以示内心的愤怒。
“不知几时路又会变成那副模样!继、继续待在这个家只会拖累汝等。路不想再遭遇那种事了。”
我与加百列对望了一眼。你这个一家之主快想想办法吧——大天使的眼神似乎正如此敦促我。
我蹲在路西身边。小魔王一察觉我靠近,立刻气得转过头。
“之前不就告诉过你,可以安心住下来吗?”
“……那、那时并不知道路的身体会变成龙。”
嗯,这么说也没错啦。
不过,路西——撒旦体内的犹大身体,应该已经在当时被取出了吧。
等一下,喂,我现在突然想起来。我跟路西……已经接过吻了?但那没有任何色欲的成分在内啊,就类似人工呼吸吧。不过即便我以此为藉口,那种深吻依旧违反了儿童色情法案。就算是不得不的举动好了,毕竟我还是做了。该怎么办?冷静点吧,路西想必不记得那件事了。很好,既然她不记得,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何况那只是为了取回犹大身体的必要措施。
但假使路西没办法恢复天使身体是出于这个原因的话……
事情不就不妙了?
我不敢把这件事挑明了讲。除了我没有把握外,一旦要进行说明就必定会扯到关于接吻的事。
再加上路西的倔强个性,想必不会认同我的解释。
这样好了——我灵机一动。
“你不必担心啦。就像那场战斗一样,我的《血田》想必能发挥决定性的效果。只要我使出罪痕之力,不管什么状况都能轻松取胜。地狱的副手跟小喽啰们简直就是小菜一碟。而且路西被爱莉刻上罪痕后,应该也不会再失控了。”
“什、什、什、什么!?”
路西以整个人都跳起的激烈反应转向我。
“要、要不是因为路还没变回完全体!当初与那个至高无上者的军队决战时,路可是统率了万魔的军马。像汝等这种区区人类,竟、竟敢!”
“可是你当时确实一动也不动,任我们摆布啊?”
我拼命忍住笑意、继续追击。
“等着瞧吧!等路取回期盼已久的炽天使身体,就要呼叫全军将汝等打成肉酱、做成肉丸子,最后再拿来当足球踢!”
她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我摸了摸路西的头。
“嗯,那你要快点长大喔。每天都要吃小鱼干或牛奶之类的食物。”
“混帐东西!不准把路当小鬼看待。而且路最讨厌鱼了,晚上要是敢拿鱼出来包管汝等后悔!至于今天的晚饭——”
说到一半路西便发现自己中招了。她“啊、啊、啊!”地支吾着,脸颊的颜色也愈来愈红。
“至于今天的晚饭你要在这里吃,对吧?因为这里是路西的家啊。”
这种打落水狗的方式好像稍嫌残忍了点。只见路西的脸红到不能再红,甚至二话不说便捶打起我的腿——一点也不痛嘛。
加百列这时也以安抚的姿态摸摸路西的头,并将她从我的腿边拉开。
“路西法小姐,家族之间最严重的过错是什么你知道吗?并不是让其他家人辛苦,也不是带给其他家人困扰。”
路西以大惑不解的表情瞪着加百列,最后才终于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最严重的过错就是让其他家族成员担心。”
半晌,这位小魔王才无言地低下头。她那没穿鞋袜的脚踝不安地扭动着。不过最后,她还是将鼻头靠在加百列的手臂上,轻轻说了声“对不起……”。加百列把路西的头拉向自己后,温柔地敲了几下。
“至于第二严重的过错则是在对方身上喷牛奶。当然,夫妇之间就无妨了。”
“你一定要用这种低级的玩笑话破坏气氛吗!”好不容易才说了几句中听的话咧!
“牛奶为何会低级?”
“就是说嘛佑佑,你对牛奶的反应也太激烈了吧?啊,讨厌,难道你想歪了?”
在路西的清澈眸子与加百列的嘲讽笑容夹攻下,我只能抱着头后悔自己的失言。混帐东西,竟然拐我上当,那个可恶的性骚扰天使。
“快啊,牛奶到底哪里低级,佑佑赶紧为年幼的路西法小姐详细说明一下吧。”
我将加百列撞飞后,立刻冲入寝室并锁上门,这才总算松了口气。那个女人,真是大意不得。我下次千万不可再中她的计了。
然而——
我突然察觉房间内有两双碧眼正在凝视我。金银两色的秀发沐浴在早朝的温柔阳光下,两位少女穿着花纹相同但颜色一黄一青的睡衣。
“呃,哈哈,你们醒来啦?早啊!”
“是因为走廊太吵了才会醒来……”爱莉对不起。
“阿佑,你的身体还好吧?会不会很痛?”
蕾玛从床单上爬向我。她一把扯住我的手臂后,将我也拉向了床铺。
“哇!”
仰躺在床上后,蕾玛摸遍了我的手臂、肩膀,以及脸,想藉此确认我是否一切安好。
“……毒素应该没有残留下来吧?毕竟在瘴气里待了那么久。”
“嗯……我没事。”
地狱的瘴气对我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
因为,那片土地完全归我所有——这都是《血田》的功劳。
蕾玛将额头靠在我肩上,边吐着温热的气息边喃喃道。
“……太好了,阿佑……你以后千万别做那么吓人的事。”
“抱歉……”
蕾玛要是说完这些可以让我爬起来就好了。但我的心愿尚未成真,这回又轮爱莉以相同的姿势趴在床单上。她压在我的正上方,以认真的表情俯瞰我。
“……怎、怎么了吗?”
爱莉以冰冷的手指碰触我的脖子。“呀啊!”我忍不住发出怪声怪调。她以指尖抚过那个《XXX》的罪痕好几次。
“所以是上吊死的吗?”
爱莉冷不防从我上方如此确认,让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蕾玛也抬起头。这对双胞胎不约而同凝望着我的唇,等待我说出答案。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想起来了。”
蕾玛的脸色顿时一亮。她兴奋地握住我的手上下摇动。
“阿佑,你终于想起我们的事了!”
就连爱莉脸上都浮现些许期待之色。我虽然打心底对她们感到遗憾,但又不能不将事实告知两人。
“那个,不好意思,我只有想起犹大是怎么死的这部分而已。”
包括脖子被绳索勒紧的感觉,还有关于罪痕的事。
至于其他的记忆则尚未找回来。
仔细想想,这两位少女所继承的神之子记忆也不过是临死前的那一段罢了。这比起什么投胎转世恐怕还差得远呢!我们这几个,不过比普通人多了一种奇怪的能力及痛苦的片段记忆,而且还是强迫中奖。
爱莉失望地垂下肩。
“就这样?”
她露出楚楚可怜的眼神,模样显得十分娇弱。爱莉所在意的,果然是那件事吧。就如同蕾玛之前对我说,关于与犹大相处的记忆差异。
如果我直接问似乎会惹爱莉勃然大怒,但如果是因为什么我不知道的理由而让她失望,又好像有点过意不去……
在犹豫了许久后,我只好这么对爱莉说:
“唔,呃——那个……关于有没有接吻的事……我没有记忆。”
爱莉的脸突然涨红起来,激烈的程度到了几乎能听见“砰”的状声词。就连双唇也不住地颤抖。
“——什、什、什、什么?你说,没、没有记忆?太奇怪了吧,与其说记不记得,应该先问你怎么会知道那件事情的?”
“对不起爱莉,是我告诉阿佑的。”
“蕾玛是大笨蛋!”
爱莉开始拿起枕头乱挥,力道大得惊人。我赶紧将蕾玛的头藏在自己的腹部下,等到背后那如暴风雨般的攻击结束后,爱莉这回又将手伸向自己的侧腹部,口中念念有词。我见状大吃一惊,赶忙扑向她的手臂。
“不要拿枪出来,会死人啊!”
“放开我——呀啊!”
我与爱莉在打闹中双双倒在床上。虽然勉强制止了她想拿枪出来的冲动,却不小心凑到了她脸上,嘴唇也差点碰到她的鼻尖。“抱、抱歉!”我才刚开始道歉,肚子就被她用力踹了好几腿,整个人弹飞出去。
“不对,不是那样啦!”
爱莉朝床铺的另一头退了好几步,死命挥着手对我解释。
“因为神父是这么说的!我对那种事根本就不在意!”
“神父……说的?”
我抚摸着快要痛到昏厥的腹部同时间。
“跟犹大,到底有没有接……吻,在圣经中出现了矛盾的记载。”
爱莉的脸又火烫到只要放冰块上去就会立刻升华成水蒸气的程度。
“那是不被允许的。圣经不该有矛盾才对。所以,如果在投胎转世后,可以……吻的话。”
我无话可说了。就因为这种愚蠢的理由?所以,我忙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个?
爱莉所拥有的神之子记忆中,并不存在与犹大亲吻的事件。意即,这部分就与马太福音的内容相左。她认为圣经的内容必须绝对正确才行。
所以才要跟犹大的转世接吻。
这是什么蠢事?太离谱了吧!
另外,爱莉跟蕾玛都因为很在意我的记忆内容——也就是我到底有没有与她们接吻过,所以才会千辛万苦跑到我家来?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对此事做出反应了。在陷入一片混乱的脑袋操控下,我选择了最笨的回答方式。
“呃,所以……那、那样的话,只要接……接吻,就可以解决了?”
我的脸部立刻被某样物体直击,害我直接朝后躺下。一会儿后我才察觉,那是爱莉全力使出的枕头攻击。
“笨蛋!人家不理你了!”
爱莉继续追打我的下腹部,最后还将枕头用力扔过来。她气呼呼地爬下床,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房间。
我眼冒金星,视野剧烈旋转了好久。而蕾玛这时又爬到我的正上方,将脸凑近我。
“阿佑,这种时候要重视气氛才行喔!”
“对不起。”
我究竟在道歉什么啊?
“要不要先跟我练习一遍?”
“蕾玛也稍微重视一下自己吧!”
我猛烈爬起身,将手搁在对方的双肩上。
“就算那是神父的吩咐好了,真有必要为了那种莫名其妙的事乖乖听命吗?”
“我的话跟神父没有关系。我本来就觉得,如果是阿佑的话……怎样都可以唷?”
我听了不由得脸红心跳起来,甚至不自觉凝视起蕾玛的唇。不行不行不行!蕾玛小姐,拜托你别再引诱我了。
“你们那个神父也真是太胡来了。他真的要你们这么做吗?”
“嗯。他说圣经内容绝对不可以出错。”
还真是可怕的基本教义派(Fundamentalism)啊。但话说回来,那个神父又认为圣经里的登场人物会投胎转世,对现实的妥协未免又太夸张。所以那家伙到底是——
“……啊!”
我的手不自觉啪哒一声落在蕾玛膝盖上。
“……阿佑?”
蕾玛很不可思议地仰望我。
我的脑中突然想起——这几周内发生的各种事件,似乎可以串得起来?包括财团、爱莉与蕾玛,以及被送来的撒旦。上述征兆的核心正是——
犹大的记忆。
是这样吗?不,应该不是。
我脑袋中浮现的这个揣测太过异想天开,就连我本人都愣住且暂时动弹不得。虽说所有的线索都可以因此连结在一起就是了。
“阿佑,怎么了吗?”
蕾玛抓住我的胸口,这才使我回过神。
“抱歉,我在想事情。对了,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关于该怎么营造气氛?”
“不是啦!”拜托赶快忘掉那个话题!“听我说,我想问你。”
为什么至今为止我都没有察觉到这个关键呢?我真想狠狠揍自己一顿。我猜,那个关键应该就是——
所有问题的解答了。
“——你们那个神父究竟叫什么名字?”

*

三月快结束的星期五,天气终于转晴。
这片以落叶树构成的森林毫不客气地伸展枝叶,几乎要盖掉学校一半的面积。春天的脚步确实近了,但枝头上的新芽却仍然稀稀落落,铺设于其下的石板步道也显得寒气森森。盛装的普通信徒就混在身着制服的女学生间,沿着这条步道前往大教堂,队伍长到让人想忽略都难。
天空隐约传来风琴的演奏声。
圣周五,也是复活节的前两天,基督受难日。我们学校的大教堂因为非常壮观,在重要的宗教祭典时,几乎就连外县市的信徒都会蜂拥而来。
爱莉与蕾玛在大教堂的后门与我暂时分手。
“那我们要去排练啰!”蕾玛说。
“你真的会来听吗?”
爱莉的模样有些羞涩。在典礼上预定要演奏的马太受难曲,这对姐妹将负责当中的独唱部分。此刻她们都在学园的制服上多披了件唱诗班的美丽披肩,假使以这种姿态突然在我面前从天而降,或许我会一下子就成为虔诚的信徒吧。她们独唱时必定能吸引全场的目光,一想到这我就不由得抱以期待。
“那表演结束后再见啰。等散场我会来接你们。”
“佑太自己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对方可是——”
爱莉蹙眉并担忧地说,我随即打断她。
“放心吧,有加百列小姐的协助。况且我也不能老躲在爱莉身边接受保护。”
等目送那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大教堂的后门,我便再度迈步而出。在演奏正式开始前,我该如何消磨这多余的时间哩?要我从祭典活动一开始就列席实在是太麻烦了。
我从建筑物后方的墙边一路步向正面大门之处。这座教堂还真是巨大到令人厌烦的程度。
自从路西的事结束后又过了将近两周。我家的情况总算是恢复平静。加百列与我们三个都能正常上学,路西在看家时也学会了乖乖待着、不可以乱翻冰箱的食物。甚至就连财团都没有做出任何讨厌的举动。
但我依然觉得那只是假释期——而期限就到今天为止。
我故意挑选既没人又昏暗的场所走着。或许那只是一种预感吧。在林木密集、刚好可以挡住行人步道视线的某处,我突然察觉背后有另一个家伙在蠢蠢欲动,便顿时站定脚步。其实自己早就有觉悟了,只是尚未目睹对方的庐山真面目罢了。
某样物体坚硬而冰冷的前端,冷不防抵住我的背。
“站住不要动喔,包括你的手在内。”
那是一个年轻而轻薄的男子说话声。我缓缓地深呼吸一口气。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我早就猜到你会来杀我了。
“你就是加略人犹大吧?那,你已经回想起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结果对方劈头还是问了这个,我感到颇为不可思议。
“难道你都没调查过?”
我对着背后那个看不见的家伙问。
“嗯?不是啦,我比较倾向先问过本人。结果话说回来,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嘛?我原先以为你会吓得冒出一句‘是谁!?’并突然转过身,这么一来你的额头就会中弹,然后非常愚蠢地死在我枪下。”
“所以你比较希望我是头部中弹而死,是吗?”
“啊,难怪喔……你早就知道我会来了吧?从你的口气听来。”
“嗯,差不多。”
我边说边以藏在口袋中的右手手指摩擦掌心。
“我不是叫你不可以乱动吗?我的圣痕《九重天》可是手枪型,能力更是稳居第一。你的《血田》根本毫无获胜可能,顶多让四周的树木枯萎罢了。”
那种事不实际战斗过怎么知道?
“所以,你祷告完了吗?不,我想你应该没有任何可祷告的对象吧?在最后的这一瞬间我可以宽恕你的罪,阿门。”
我听到这便立刻转过身,枪口也是在同时喷出火光,但子弹应有的冲击却没有传到我身上。
原先伫立在我背后的那名男子身着一套全黑的衣裳,双肩则挂着肥厚的披肩,左右甚至各吊着一把十字架——虽然有点庞克风过头,但依旧勉强算是神父的模样。男子拥有一头淡金色的柔软头发。五官端正并依然残存少年的稚气,不过光是这样仍旧很难猜出他的年龄。男子此刻正因惊愕而略微扭曲着脸,他手中所握的武器还兀自冒出紫色的硝烟。
“……怎么会?”
神父叫苦道。
“你身上哪来的荆棘冠冕?”
弹头尚未碰触我的胸口便无力地掉在我脚边。不要说是我的身体,就连衣服都完整无缺。那是因为我的胸口前早就缠上了好几圈荆棘的缘故。
那是蕾玛的圣痕,也是绝对无法打破的防壁。
“没错,就是这个。你就算再射几发子弹也不会有用的。”
我有点得意地炫耀着,并将右手掌展示给对方看。在我的手掌正中央,有道以油性笔画出的大圆。
“……那、那是啥?……啊,对了,是加百列!”
神父似乎也搞懂了。没错,这就是加百列以油性笔帮我制作的暂时性圣痕。这么一来,我便能在数日内模仿蕾玛的荆棘冠冕了。
“不,等等。那种玩意儿的效力只有两天吧?你为何猜得到我会趁今天下手哩?我可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啊!”
这家伙明明是最后大头目,口气却显得异常可爱。我几乎忍不住要露出微笑。但另一方面,让我们这么辛苦的竟是这种轻浮的家伙,又让我觉得很不是滋味。
总之,就姑且为他说明一下吧。
“我并没有十分肯定,但觉得还是今天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圣周五——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吧?是一年当中基督教教会唯一不会举行弥撒的日子。简而言之,也是你最空闲的日子。”
“啊……”
神父听到这下巴差点掉下来。
“我应该早点猜出你的真面目才对。一开始被我发现的疑点,就是你用宅急便把路西送来的那次。”
“咦?耶?我犯了什么错吗?唔,哇啊啊啊!我竟然招认了!”
喂喂,不要那么快就自爆好不好?我开始头痛了。
“呃,我都还没推理你就自己承认了……总之,送那箱东西来的不是我老爸,而是你,对吧?”
“你、你、你为何会看出来?亏我还事先去旧书店买有签名的版本,笔迹跟思考方式都彻底模仿过才完成那封信耶!”
对方那封假信的模仿技巧的确是出神入化,只不过他应该把这种热情发挥在更正当的地方……不知为什么,那家伙的口气愈来愈可爱了。
“很简单,你送的那封信署名‘石狩邦男’对吧?那是我老爸的笔名耶。本名又不是那个。一个父亲为何要对儿子使用笔名?”
“不可能啊!我哪会知道这种事!你爸又没写在作者简介里!”
是你自己没调查清楚吧?
“然后,你仔细看看这本小说的书名。上头不是写着‘※樱色家族!’吗?那正是我家的姓氏——‘佐仓’。” (译注:日文中的“樱”与“佐仓”同音。)
神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作、作者竟然安排了如此邪恶的叙述性诡计!太卑劣了!”
其实关于这点,加百列跟蕾玛一开始也搞错了。
“还有,正如路西所述。想把魔王从地狱的核心拉出来,单凭一介魔术师根本不可能。她说得一点也没错,不过如果是你,应该可以轻易办到才对。”
“没错。普天之下只有本人有这能力。我可以说是全天下最强的。”
这位神父突然以枪口撩拨自己的浏海,摆出自以为帅气的姿态。祂的脑袋没问题吧?不,关于这点我已经不必怀疑了。
“总而言之,你非常希望我能取回加略人犹大的记忆。因此才会特地把撒旦也送来。不过,你为何要找三十银币财团帮忙呢?那些家伙实在太惹人厌了,真希望以后不会再碰上那群怪胎。”
“既然都被你看穿我就不隐瞒了。”
“你说话的口气可不可以统一一下,这样我很难跟你对话耶……”
“反正你不是都已经找回记忆了。包括犹大是上吊死的、‘使徒行传’的记述有误,都在你身上证实过了吧?虽然我废了一番功夫还得听你废话,但结果依旧是我赢了!”
“不过你并无法杀死我啊!”
“啊啊啊啊啊啊!对喔……”
神父以手捂着自己的脸,非常失落地蹲了下去。要一一回复祂的反应还真是够累的。
“我实在很难相信,你的目的就只是要找出犹大的真正死因而已?就因为圣经的记载矛盾——为了让事实符合书本,所以故意让加略人犹大重新投胎转世,然后再按照使徒行传的方法让犹大再死一次。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你都已经知道这么多了还需要我解释?迟钝的家伙!”
“来杀人的家伙还敢恼羞成怒!”
“啊——对啦对啦!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圣经完全正确!倘若圣经内容矛盾的谣言传开来,圣经的销售量就会大减了!”
听到这我终于哑口无言了。
“销售量会狂降喔,而且是世界性的!最近针对圣经的研究愈来愈多,许多资料都指出其内容有许多与史实不符之处。再加上许多影响阅读的矛盾记载,读者的怨言更是难以平息!你明白吗?我为了恢复圣经的销售量,所以才必须解决其中的矛盾。”
“嗄……销售量?结果你是为了钱吗?不然圣经的销售量跟你有什么关联?”
“当然有关啰,你试着念出我的名字吧。”
在我那半麻痹的脑袋中出现了一个字眼——虽说我一瞬间也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那是蕾玛之前告诉过我的神父姓名。
也是由无母音所组成的※神圣四文字——(译注:希伯来文最早没有母音,所以是由四个非母音的字母组成神的名字。)
在摩西的第三诚中,更曾强调“不可滥用上帝之名”——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更是如此——
“……神啊。”
“没错!圣经的版税正是归我所有!身为神,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销售量下滑,可是会影响到我的生计问题。我之前向财团借了一大笔钱耶!在与财团讨论过还款计划后,最终才想出了这个好点子。犹大啊犹大,你就不能乖乖让我杀掉吗!”
神流出后悔的眼泪并使劲敲打地面。我这下子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所以,我眼前的这家伙,真的是神啰?
祂身为爱莉与蕾玛——圣少女的父亲角色,又聘用大天使加百列当修女,甚至还能轻易将撒旦自地狱拉出、装箱送来。能达成上述伟业的,这个世界除了祂以外应该不作第二人想。
“我原先以为你会有什么更重大的苦衷……”
“钱难道不重要吗?”
“钱并不能买到性命啊?”
“如果能用性命换钱为何不干?当然,我的性命除外。”
唔哇!这家伙刚才说了很不得了的话啊。祂是神、是神耶!
“呜呜,结果最后还是失败了……一年最空闲的日子就只有今天,财团还愿意多等我一年吗?如果我继续欠债,他们可能又要在全世界教会的赞美歌中暗藏还钱的潜意识效果,故意让我非常不舒服。我再也不想那样了……”
这种恶作剧虽然单纯但却非常有效……真不愧是三十银币财团。
“我说,神父啊?”
“别叫我神父(Father)!我不记得自己变成你父亲了!啊!难、难道说你已经对爱莉跟蕾玛出手,想以先有后婚的方式逼迫本人在结婚登记书上盖章,并强迫我这个作父亲的事后承认?我绝对不同意这种事、绝对不把女儿交给你这臭小子!”
“请冷静点。”我以荆棘轻敲神用力伸出的头部。“恕我说一句,你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吗?为何会因借钱这种事苦恼?就算不特地来杀我,只要轻轻挥动手指,应该就能让那个鬼财团彻底消失吧?”
这么一来大家都轻松快活多了。没想到,气嘟嘟坐在地上的神却眯起眼睛瞄着我。
“那个,虽然有点突然,你会下将棋吗?”
“……耶?”
这个问题真的很突然,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规则多少知道一点。”
“嗯,那就好。将棋其实被归类于某种二人有限零和博弈的游戏。详细说明我姑且省略,总之,这种游戏中存在着必胜的策略。”
“啥?”祂到底想说什么?
“不过,实际上在比赛时,却没有人会使用那种必胜策略;这么一来棋就不必下了。你知道其中的道理吗?”
“呃……”我真的不知道祂提这个的目的为何,但我还是勉强回答。“因、因为,用那种策略反而会被对手事先料出自己的行动吧。而可能的棋步太多,思考起来也太麻烦,就连电脑都不见得能算出来。”
“嗯,所谓的全知全能其实就是那样。”
我一时愕然地合不拢嘴。
“经我这么一说你就明白了吧?只要努力再努力并经过详细的调查,我的确是全知的,因为我是神;只要努力再努力并经过详细的调查,我的确是全能的,因为我是神。但那样太麻烦了。”
我快不行了。今天发生了太多让我徒呼负负的事,从明天开始我可能再也无法勇敢面对自己的人生吧。太麻烦了——这是神应该说出口的台词吗?
“偶尔也会有些人类这么说,‘神既然是全知全能的,为何不惩罚那些恶人,拯救可怜的受害者呢?’我的答案就是,那样太麻烦了!我偶尔也会做些止恶扬善的事没错,但你们为何会认为我必须每次都不错过!这个问题我要是老实回答,圣经的销售量又会下滑,我看我还是乖乖闭嘴……”
“你刚才说的话会因为这部小说的出版而广为人知。”
“骗骗骗骗骗人……刚才的话可以不列入正式纪录吗?”
“那是你自找的,乖乖认命吧!”
“可恶!既然如此,就让本书的主角死在这里,强迫原稿作废!”这家伙还真是语不惊人一死不休。“听好啰,我要说结论。为了早点还掉欠款,把你杀掉并提高圣经销售量是最简单的方法。我为何要自找苦吃,去采取其他麻烦的手段哩?”
没错,一点也没错。祂的说词太坦率了,坦率到让我哑然失笑。
“所以啰,麻烦你把荆棘冠冕解除吧?放心,这么做一点也不痛。”
别开玩笑了。但话又说回来,为何荆棘冠冕可以抵抗祂的能力……
“你是神吧?神的圣痕应该是最强的才对。为何你的枪无法突破这种防御?”
“因为那种防御手段是我本人亲自设计的啊。为了保护我可爱的女儿。尤其是蕾玛——她很容易受骗上当,身为父亲的我简直是担心死了。”
“你先担心你的脑袋吧。”
“附带一提,犹大你明明身为主角,身上的能力却如此恶心——这也是我设计出来的喔。让对手腐化的攻击——噗哈哈哈哈,根本是反派嘛。”
混帐家伙!
神狂笑了好一会儿后,才以枪口搔搔自己的额头。祂叹了一口好长的气——该叹气的人应该是我吧。
接着,对方又以失落的表情开口道:
“那么,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今天是难得的假期,如果不能杀你,待在这里也没意思。明年的圣周五我还会再来,你最好洗干净脖子给我等着。”
“唉……”
没想到祂真的决定打道回府了,虽说还是有点不甘愿就是了。
“等一等,呃,请问,以神的力量,真的没办法解决大家的欠款吗?财团的行为应该连你也看不下去吧?”
总觉得在这种场合问祂很怪,但我还是试着说出口了。只见神耸了耸肩。
“因为我是神啊。你有没有读过※席勒的书?” (译注:Friedrich Schiller。弗里德里希•席勒,德国十八世纪著名诗人、哲学家、历史学家和剧作家。)
“……没有……”
“是喔。他写过一部‘奥尔良的姑娘’,就是以圣女贞德为题材所创作的剧本。其中有句非常妙的台词,我在此教教你。”
祂究竟在自傲什么啊?
“‘就算是诸神也觉得与傻瓜为敌很空虚’。”
“里头的傻瓜应该是指你吧!”
神听了喀喀喀地笑着,接着又马上一脸严肃。
“对了,如果你希望我同意你与爱莉、蕾玛的婚事,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又没说要娶她们,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
“你真的不想娶她们当老婆?虽然这有点老王卖瓜,但她们可是被我养育得妖娇动人哩。胸形也妙不可言喔!你每晚跟她们一起睡,难道都没亢奋过?”
天界全都是这种性骚扰狂吗?
“好吧,我收回前言。身为她们的父亲,我拜托你与她们结婚。”
“怎、怎么突然这么说?”
“这么一来你就变我的女婿了,可以帮我偿还债务。”
“听你鬼扯!”
“你都已经帮亲生父亲背债了,为将来的岳父尽一点棉薄之力又如何?不要这么大小眼嘛。”
“谁说我要背债了!爱莉跟蕾玛也说她们绝不会还钱!你们自己的欠债请自行负责,不要推托到我们身上!还有,你也不是什么将来的岳父!”
神不怀好意地咧嘴笑了笑,接着又轻敲我的肩膀。
“坦率一点嘛。你难道不想永远跟爱莉、蕾玛一起生活?都已经差不多要召开记者招待会了。”
“不,呃,那个。”
“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就要说啰。我想把爱莉跟蕾玛带回去,这样你也同意吗?”
“我怎么能把她们两个再度交到你手上!”
“喔喔!终于说出口啰!‘我来保护她们!’是吧?”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够了,她们是我重要的家人,没别的。”
“但我可不同意先有后婚喔。毕竟我是神。况且十诫也有‘不可奸淫’这一条。”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后方传来踩断树枝的脚步声。神父也一下子露出讶异的表情,转头朝向声音的来源。就在茂密的树林间,两头金色与银色的秀发迎风招展而来。眼见那两位少女急速奔来的身影,我也同样吓了一跳。
“阿佑!”
蕾玛追过爱莉的脚步,几乎是以冲撞我的气势用力抱住我。
“你、你还好吧?有没有被打中?”然后她转头瞪着神父。“神父,你、你真的是为了杀阿佑而来的?”
神立刻狼狈地藏起手中的枪。
“啊——这个嘛,啊哈哈哈哈!”
“笨蛋!你之前都躲哪去了?”爱莉也凑近神面前。“那么久没看到你的人,结、结果一出现就是要来杀佑太?你到底在想什么嘛!”
“哈哈,两位乖女儿别乱讲喔?我当然不是来杀他,只是想过来跟女儿的男朋友打声招呼罢了。身为父亲这也是应该的嘛,你说对不对啊,佑太?”
“你的见面礼——子弹我已经收到了。”还有,我并不是她们的男朋友。
“你为何对将来的岳父口气这么差哩!到时候等结婚典礼我挽着新娘子入场时,我绝对不会假哭!”随便你啦!
“刚才我们听到枪声,所以才会跑过来看!”
蕾玛这时提出了无法反驳的证据,神立刻变得胆怯、畏缩起来。这家伙似乎拿女儿完全没办法啊。
爱莉揪起神的衣服领口。
“为什么非得杀佑太不可?你给我老实说!”
“那是因为不想看到女儿被别的臭小子抢走,也是父亲的一种复杂心理。”
“是为了钱对吧?别对我说谎。”
“如果阿佑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饶过神父!”
神推开爱莉的手并不由自主地倒退好几步,神情似乎非常黯然。只见祂将额头顶在一根细树干上,模样十分颓丧。
“早知道当初就该把这个世界设计为每个可爱的女儿都一辈子喜欢爸爸,绝对不会对其他男人产生兴趣……”这么一来人类就会灭种了啦!“犹大你这臭小子,你能体会我哀伤的心情吗?我的两个宝贝女儿竟然为了其他男人威胁我这个父亲!”
“如果这话不是出自你的口中,我或许还能稍微同情一下吧……”
“够了!父亲决定再次展开孤独的旅程。”





神摇摇晃晃地走向树林深处。
“等、等一下,神父。你又要去哪了?”
蕾玛放开我以后,追向那个一片漆黑的背影。
“好了蕾玛,不必管我。刚才站在那边的那个佐仓佑太似乎说了非常不得了的话。我说我要把你跟爱莉带走,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
“咦?啊,哇,不要胡说啊!”
“他说‘你们两个早就是他的老婆了’!”
“我才没说!你不要加油添醋好吗!”
“……你刚才到底怎么回答神父的?”
爱莉冷不防紧抓住我的上臂,并以极为严肃的目光瞪着我。
“咦?呃,那个。”
“掰啦。等明年孙子出世我会再来。”
哪来的孙子啊!正当我想如此吐槽的瞬间,神父的身影已然消失。祂真的就如同一阵轻烟般,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讨厌,早知道应该请神父一起住进我们家……”
蕾玛望着刚才神靠过的树干,若有所思地如此表示。不过对我而言,像那种不速之客最好还是快快滚蛋——只是我无法对蕾玛说出口就是了。
“偶尔打个电话过来也好呀。真是邋遢到极点的人。”
爱莉也以忿忿的口吻补上感想。话说回来,这对姐妹与神已经一起相处很久了,本来就是一家人。会担忧对方也是理所当然的。
“……祂不是说明年还会来吗?圣周五祂应该很有空,反正一定还能碰面。”
届时祂如果又要杀我那可就麻烦了。真希望到了明年的今天,大家的欠款都能获得解决。
“对了,佑太刚才究竟是怎么回答的?难道真如神父所说?”
爱莉以指甲嵌入我的手臂肌肉。你还记得这件事啊!
“我也很想知道。”
蕾玛则紧抱住我空着的右手。
“呃,那个。”
这两人都是我珍视的家人,只不过我没胆量面对面将这种情感表达出来罢了。
“神父不是提到关于结婚的事吗?我非常希望佑太能针对那点解释一下。”
爱莉你的眼神太恐怖了吧?
就在这时,大教堂的方向突然响起了管风琴的悠扬赞美歌曲调。对此时的我来说,那正如一字面上所述,代表着我终于得救了。
“你、你们听,排练要开始了!我猜你们应该是溜出来的吧,还是赶快回去吧!”
我反过来拖着那两人的手臂,再度拉往大教堂的方向。
而且还尽量不让她们看到我脸上的表情。
“讨厌啦,佑太。别想蒙混过去!”
“阿佑,神父说他已经是你的岳父了吗?”
“没那回事!”
虽然好不容易撑过当下的拷问,但我却很清楚,自己已经失去可以祈祷的对象了。既然如此,以后的事就得凭藉自己努力。
对了,神啊,你的两个宝贝千金就交给我来保护。尽管之前一直都是我受她们庇佑,但所谓的家族,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反正,我发誓绝对不会放开她们的手——
我朝着响彻着天国乐音的那个方向,继续迈出步伐。


后记


这部小说,是我首度撰写现代异能战斗的主题。内容则参考了基督教的故事。与神魔相关的角色纷纷投胎转世,并利用各自的能力猛烈交战。或许有人读了封底简介后,会很生气故事怎么完全不如上头的说明,但我原本的用意就是如此。如果不这么安排的话,当初我买的资料就全部没用了。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为了写小说买过任何一本参考书。不是别人借我、我本来就有,就是上网查资料即可,这回终于破戒买了好多本。想必很多读者会想问,写这部小说到底需要用哪些参考资料吧?事实正如各位所猜测,那些资料最后我几乎都没用到。此外,当有人问我“你究竟买了哪些书?”而我回答‘失乐园’时,他们都会讶异地表示“你这回要写外遇的故事吗?”,“要写外遇的故事不如直接去外遇!”即便我很想这么嚣张地回答但却办不到,只能一边泪湿枕头,一边在心中对作者约翰•弥尔顿不停致歉。
于是,我的书架上便多了好多本从来没仔细读的书。至于自己为何要买,恐怕是为了充当“我有在认真工作啊”的藉口吧。只要随手翻阅那些参考书,就觉得自己好像在工作了。因为我不太懂该怎么安排工作计划比较好,上述的现象根本是一天到晚发生,这就是所谓的沉溺于逃避现实吧。我自己都很惊讶我能写完这本书。
在截稿前一周还通宵跟人打麻将,截稿前一天也通宵跟人打麻将,过了截稿日还没写完依旧跟人通宵打麻将。像这么没敬业精神的我,之所以还能回去面对原稿,都多亏了ゆでそば老师的插画。原稿明明就还没写完,角色设定跟封面却突飞猛进地加速作业,这种经验我以前还没碰过呢!
这本书的封面在我原稿才写到一半左右就已完成了。我把它设定为电脑桌布,每隔廿秒就盯着看一次。“得写出不输给这种插画的作品才行”——这么一来,我才终于重新寻回敲键盘的斗志。一般说来,作者跟插画家的情况应该是恰好相反吧——就算有人要这么吐槽我也没法回嘴就是了。
总而言之,这次多亏了ゆでそば老师的帮忙,大恩大德难以忘怀。藉由后记这个机会,我要表达我的感激之意。真的非常谢谢您,下次我会设法安排更从容的工作计划表……

二○○八年六月杉井光
5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2

全部評論 57

  • 1
  • 2
  • 3
前往
10000
玖月神威 王爵
第一卷看完了,頂一下,感謝錄入組的辛苦付出

果然輕小說就是要看「輕」鬆愉快的作品才好

13 年前 0 回復

变态的猫 勳爵
好有喜感的一篇小说……2也出了!马上去看

13 年前 0 回復

3080100378 伯爵
自翻的那个应该是坑了吧,台版2什么时候出啊

14 年前 0 回復

idea360 平民
于是乎看完了
衫井光写的就是很不错啊~~~~!

14 年前 0 回復

hyd 伯爵
感觉挺不错的说,不过犹大有那么强吗?期待第二卷.

14 年前 0 回復

chaibai 子爵
这本书很好看 有了台版就有希望看到余下的章节了 不错 支持

14 年前 0 回復

a156354582 勳爵
哎呀呀。。。什么时候再接。。。第三卷的呀

14 年前 0 回復

Nanaya3700 王爵
杉井光的作品台版也代理的差不多了呢...
近來東立翻杉井的作品簡直是神速...想必第二集應該不遠了吧.....

14 年前 0 回復

a929852302 騎士
大坑大师杉井光
话说,杉井光老师到底有多少部作品呐!

14 年前 0 回復

Ace丶 騎士
第2卷还要坑我多久

14 年前 0 回復

绫零凌菱 王爵
这本超喜欢的说 不过第二卷貌似坑了那 很期待台版的速度 插画也依旧很好看呢 忽忽 期待啊

14 年前 0 回復

w6385385 王爵
辛苦录入了!
樱色大爱啊!话说第二卷什么时候啊?
咱等这坑等了N久了
以前翻这坑第二卷的那位A大居然弃坑了,这让咱非常伤心啊
所以说第二卷,第三卷希望能快点出来啊

14 年前 0 回復

火飞犬巫师 勳爵
设定很神奇的小说,不过很让人期待后续的剧情啊,期待大天使长米勒加~

14 年前 0 回復

taominjun 侯爵
第二卷好像坑了,就没人翻了。。。。。。。。。

14 年前 0 回復

safey 勳爵
原来还有第二卷啊
第一卷感觉除了感情方面,感觉都可以算是一卷完结了
那就坐等第二卷了

14 年前 0 回復

akatsuki_asuka 公爵
···苍蝇王···你真是出来跑龙套的···话说会不会有摩西···

14 年前 0 回復

别叫我上帝 子爵
有台版?!
坐等第二卷第三卷!
谢谢LZ录入.

14 年前 0 回復

迷途の灵魂 侯爵
o(≧v≦)o期待第二卷啊~A大还没翻完啊~~

14 年前 0 回復

  • 1
  • 2
  • 3
前往
夜の星痕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54 粉絲
0 關注
371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