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公寓7 香月日轮


本帖最后由 红色有角三倍速 于 2011-6-4 14:27 编辑





  妖怪公寓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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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原著:香月日轮
  插画:佐藤三千彦
  图源:桜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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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堂男子汉夕士成了妖怪baby的「养母」,
  让麻里子的情绪崩溃到抓狂?
  超卡哇伊的千岁「猫婆」成了新任灵力训练师?
  哇!妖怪公寓的春天有一点「娘」哦!
    
长谷:
  你这家伙,在意大利正逍遥吧!告诉你一件事:我当「妈妈」了……唉!麻里子从妖怪托儿所带回来一颗蛋,结果那颗蛋竟然在我眼前孵化了!生出来的东西长得像蝌蚪,却有一只细细的手,紧紧抓着我不放,麻里子说妖怪宝宝完成「印入记忆」,把我当成妈妈了。最后我只好让他黏在我肚子上……
  另外,记得我们学校那个超帅,被所有女生当成偶像的千晶老师吧?我终于知道他手上那道长长的疤痕怎么来的了……还有你绝对想不到,一向少根筋的麻里子居然在我面前大哭!我也终于明白了她不投胎,宁愿一直当幽灵的原因。听了麻里子和千晶的心酸秘密,我只觉得生气又难过——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搬进妖怪公寓以后,我才发现:那些妖怪啊、幽灵啊,根本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存在,人类反而才是一群奇怪的东西。
  或许是受到妖怪公寓的影响吧!我突然有了一个奇妙的念头……
  对了,你来玩的时候,还会看到一个新房客、也是我的新训练师「猫婆」哦!
  
  
  
   准备进行瀑布水行的 夕士 上


  妖怪公寓(又称「寿庄」)
  是一栋看起来非常古旧、仿佛随时会倒的老房子。在这栋房子的结界内,原本看不见的东西会变得比较容易看见,原本摸不到的东西也会因此而摸得到。好几层次元在此重迭、交错,也因此,这里变成了附近所有妖怪的「小区活动中心」!
  
  
  
  
  
  
  房客介绍
  
  房东先生:
  长得像颗特大号的蛋,矮胖的身体上有一堆细小的眼睛。乌黑的身上穿着白色和服、缠着紫色腰带。而那小得不能再小的可爱双手上,抓着写有租金的大账簿。
  
  【一〇一号房】麻里子:
  性感的美女幽灵,有着大大的眼睛、可爱的鼻子,身材好得让人喷鼻血!但因死了太久,常忘记自己是女人,全身光溜溜地走来走去。
  
  【一〇二号房】一色黎明:
  人类。他是诗人兼童话作家,作品风格怪诞,夕士是他的头号粉丝。他有一张有点痴呆、像小孩的涂鸦般简单的脸。
  
  【一〇三号房】深濑明:
  人类。他是画家,养了一只大狗西格。他常常全身上下裹着皮衣、皮裤,骑重型机车,以打架为消遣……不管怎么看,实在都像个暴走族。
  
  【二〇二号房】稻叶夕士:
  人类,条东商校的学生,将升上三年级。国一时爸妈车祸去世,变成孤儿的他个性也变得很压抑。原本因贪便宜而住进「妖怪公寓」,结果从此却爱上了这里。
  
  【二〇三号房】龙先生:
  人类,是莫测高深的灵能力者,妖怪减了就怕。他看起来永远都是二十四、五岁,身材修长,一头飘逸的长发束在身后,是个非常有型的谜样美男子。
  
  【二〇四号房】久贺秋音:
  人类,食量奇大无比。她是除灵师,两三下就能把妖怪清洁溜溜,从鹰之台高中毕业后,要去念四国的看护学校。会有一位「猫婆」来代替她当夕士的训练师!
  
  【二〇八号房】佐藤先生:
  妖怪,在一家大型化妆品公司工作了二十年,夸口自己在女职员之间人气No.1!
  
  【二〇九号房】山田先生:
  妖怪,负责照料妖怪公寓的庭园,模样像个圆滚滚的矮小男人。
  
  旧书商:
  咖啡色头发垂肩,戴圆框眼镜。身上穿着旧旧的牛仔装,皮带头上扣着银色扣环,长满胡渣的嘴边叼着烟,感觉就像是古时候的流浪汉。
  
  骨董商人:
  「自称」是人类,身旁跟着五个异常矮小的仆人。轮廓很像西方人,留着短短的八字胡,左眼戴了一个大眼罩,右眼则是灰色的。给人感觉相当可疑。
  
  琉璃子:
  妖怪,是妖怪公寓里的害羞天才厨娘,做的料理超~级美味!总是隐身在厨房里,永远只看到她忙着做饭的「一截」纤纤玉手。
  
  小圆:
  处于灵体物质化状态。年纪大约才两岁,眼睛圆滚滚的,长得很可爱,但身世凄凉,令人鼻酸。身旁有一只也是处于灵体物质化状态的狗——小白忠心守护着。
  
  长谷泉贵:
  从小和夕士是死党,也是夕士唯一的朋友,他心思细腻,和天真的夕士个性完全相反。以顶尖成绩考上升学名校的他,野心是夺走自己老把位居要职的公司。
  
  
  
  
  翻开魔法之书
  
  【被封印的魔法之书】《小希洛左异魂》
  夕士从旧书商那里得到的魔法书,简称「小希」。大小跟字典差不多,黑色皮革封面,只有二十二页,每页都画了一张图,图上分别有从一到二十一的罗马数字,最后一页则是一张印了「0」的图。墓前只有十四个使魔出场。
  
  【愚者】富尔(0):
  「0之富尔」,是《小希洛左异魂》的介绍人,非常彬彬有礼。身高才十五公分左右,头上戴着类似呢帽的东西,穿着紧身裤袜,看起来很像中世纪的小丑。
  
  【魔术师】金(I):
  万能精灵,也就是所谓的「阿拉丁神灯精灵」。是一个身体硬朗的秃头大叔,穿着也真的像是从阿拉丁神灯里面出来的精灵一样。
  
  【女祭司】洁露菲(II):
  风之精灵,出现的时候,四周会刮起一阵风,可是风力不太强。
  
  【皇后】梅洛儿(III):
  水之精灵,会使空荡荡的空间突然闪闪发光,水便开始从亮光之中滴落。只是水量通常不大。
  
  【战车】希波格里夫(VII):
  神之战马,是黑色的狮鹰,能够在瞬间奔驰千里。体型比马大了好几倍,有着一张像爬虫一样吓人的脸。
  
  【正义】荷鲁斯之眼(VIII):
  看穿恶魔的神之眼。现身时,一颗跟排球差不多大的巨大眼球会出现在空中。它能把看到的东西全都记忆起来,且之后可重新播放看过的记忆,就如同摄影机一样!
  
  【隐者】寇库马(IX):
  猫头鹰一族,负责侍奉智慧女神米娜娃,掌握了世界上所有的知识。富尔称牠「隐居大爷」。牠虽然是智慧的象征,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什么事情都马上就忘光光,而且有点痴呆,老是在打瞌睡。
  
  【命运之轮】诺伦(X):
  代表斯寇蒂、丹蒂、兀尔德三位命运女神,她们出现时带着一个大大的黑瓮,瓮中装着类似水的液体。而诺伦则是结合三人的力量所进行的法术,如:占卜、透视、模拟巫术等等。
  
  【力量】哥伊埃玛斯(XI):
  石造精灵人偶,是一尊罗马战士风格的石像,将近三公尺高。不过,它的活动时间只有一分钟左右,一次使出的力量总和是三公吨。
  
  【吊人】凯特西(XII):
  猫王一组,就是「穿长筒靴的猫」。外形是一只黑猫,大概有中型狗那么大,还拿着一根烟管。不但很懒散,也是一只爱骗人的猫。
  
  【死神】塔纳托斯(XIII):
  死亡大天使一族,专门侍奉冥界之王。身高像个小孩,穿着黑灰色袍子,拿着一把小镰刀。在袍子底下看不见脸,里面是全黑的,感觉很阴森,只不过,预言能力接近于零。
  
  【节制】西蕾娜(XIV):
  吟唱咒歌的妖鸟,是一个麻雀般大小、人面鸟身的女人,也就是「鸟身女妖」,只有脸是人类的脸,身上覆盖了纯白的羽毛,在黑暗之中会发出朦胧的光芒。她的歌声婉如鸟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震撼力。
  
  【恶魔】刻耳伯洛斯(XV):
  地狱的食人狼,现身时,会放出劈里啪啦的青白色雷电。然而,牠现在还只是一只非常可爱的「小狗」,再过两百年才会长大。
  
  【高塔】伊达喀尔(XVI):
  雷之精灵,现身时,空中会放电。可是,他的力量只有一瞬间,而且电压也不怎么高。
  
  【月亮】萨克(XVIII):
  守护月宫的毒蝎子,现身时,会划过一道青色的闪电。被萨克附身者,将会身体麻痹无法动弹。
  
  【太阳】伊那法特(XIX):
  光之精灵。现身时,极其强烈的光芒瞬间绽放,如同太阳一般金黄色光芒照亮大地。
  
  【审判】布隆迪斯(XX):
  在最后的审判中唤醒死者的神鸣。连死者都能唤醒的天神喇叭,会造成一股巨大冲击波「咚哐——」,每次都会把附近的玻璃窗全部震破,但是这对坏人很有吓阻力量。


  条东商校迎接学期末的来临。
  
  「高二也剩下没多久就要结束啦……」
  我心想着,一面在房间书桌前读着英语话剧的剧本。
  我叫稻叶夕士,是条东商业学校二年级学生。由于父母早逝,我希望高中毕业之后当个公务员或上班族,目前就读商业学校,一个人在公寓租屋生活。
  条东商校会为欢送三年级毕业生举办一个全校性的「送旧大会」,但各个社团还会有自己的「毕业生欢送会」,可以在放学后带着零食、饮料开个小座谈会;也有针对各个社团宗旨举办的「欢送会」,比方说,摄影社的「献给毕业生的纪念摄影大会」、柔道社的「毕业生对一、二年级学弟妹地狱围殴会」,或是管乐社的「欢送高三音乐会」等。
  我隶属的英语会话社,每年固定的节目就是从有往来的外国人俱乐部中邀请来宾举办派对,还会演出英语短剧。二年级社员要写剧本和演出,一年级社员则负责幕后工作。今年演出的戏码是「灰姑娘」,而且还是男女角色相反的剧本,话虽如此,却不是男演员穿女装演女角,而是剧中的仙度拉变成男性,参加公主的「选驸马」舞会……类似这样的设定。至于是谁提议要演这种戏呢?那还用说,就是田代呀!
  田代不但和我同一个社团,也是我的同班同学。她虽然是女生,但个性直爽、好相处,是我的麻吉。她擅长搜集信息,这方面的能力相当惊人。
  这次由田代扮演公主,我演仙度拉……我只能说,还好没要我穿女装扮灰姑娘,因为田代很可能提出这种建议。
  「这也是这学期最后一次的社团活动啦!」
  下一次……就轮到学弟妹送我们了。
  
  看似如此多愁善感的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其实不太对。
  我住的公寓「寿庄」,正如别名「妖怪公寓」一样,不但有如假包换的幽灵妖怪,颐便还有一些不逊于妖魔鬼怪的怪人居住在此。
  然后,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因果或老天爷开玩笑,我竟然被选上成为《小希洛佐异魂》这本魔法书的主人,这本书中封印了二十二个妖怪,我也变成可操纵魔法和妖魔的「魔法师」,因此不太能算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
  话虽如此,我仍然还是立志当个公务员或上班族,继续在商校就读,并没有就此展开有如《哈利波特》或《魔戒》的精采冒险。我的第一志愿,是当个县府小职员。
  农历二月的夜晚。在公寓窗外妆点黑夜的不是雪,而是宛如雪片结晶般隐隐发光的物体。雪片结晶不到成人的一个巴掌大,当然也没闪烁着绿色或黄色的光芒……但仍似真正的雪花一般,飘飘洒落,布满整个黑夜,缓缓地,静静地。
  「呼!」
  叹了口气之后,桌上突然有个身高约十五公分的小人,就像算准了时机出现。
  「主人,您读书读得辛苦了。」
  这个一身打扮如同中世纪小丑的小人儿,就是《小希洛佐异魂》的介绍人「0之富尔」,他总是礼貌周到得有点过了头。
  虽然这本如假包换的魔法书里封印着如假包换的妖魔,但「小希」里封印的妖魔们要不就是神经大条,不然就是少根筋……总之,全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角色,有些甚至对我这个主人连一丝丝忠诚度都没有。算了,无所谓,反正根本也没机会用上这群家伙。
  只不过,即使是菜鸟魔法师,我依然得累积使用「小希」时最低限度的灵力之类的精神力量,因此,我每天早上必须让瀑布冲打全身,进行名为「水行」的修行。听到公寓建地内有瀑布一定让人觉得可笑吧!但这里就是「那种地方」啦!
  此外,甚至还有专人负责训练我进行这类灵性修行。
  久贺秋音,她是鹰之台高校三年级的学生。运用与生俱来的灵能力,未来立志成为一名除灵师,目前则是以实习身分在月野木医院「神灵科」打工的女高中生。月野木医院原则上是一所获得国家认可的医院,实际上却是附近幽灵或妖怪经常进出的「妖怪医院」。
  「主人,要稍事休息一会儿吗?富尔指着我的后方。我转过头,看到小圆和小白。
  小圆是一个被亲生母亲虐待致死的男孩灵魂,大约两岁大。小白则是守护着小圆的狗狗灵魂,也是小圆的「养母」。这一对小孩加小狗,在妖怪公寓中深获大伙儿喜爱,等着适当的时机投胎。
  小圆对我招招手(他不会说话)。
  「什么事?哦,该不会琉璃子做了什么吃的吧?」
  小圆用力点点头。
  「琉璃子」是一名天才厨娘,妖怪公寓里的伙食都由她包办。虽然她只剩一截玉手,而且是因为惨遭分尸,想来令人鼻酸,但她生前的梦想——「要让其他人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做的菜」,在这栋公寓里终于实现了。
  琉璃子不但负责公寓里的伙食、点心,也帮我做便当。她做的超级豪华美味便当在我们班上备受瞩目,每天都会有女生来视察,不是拿手机拍照,就是动手偷吃。不仅如此,如果遇到像今天这样我因为用功而到三更半夜还没睡时,她一定会帮我弄些吃的。
  「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哩~?」
  我抱起小圆走到一楼。
  「夕士,我先开动喽~」
  已经在餐厅里等着的是一色黎明。他是个诗人,也创作成人阅读的童话故事,是个异色作家,是人类(应该吧)。
  餐厅里弥漫着高汤的香气,光闻到这味道就让人幸福到快要晕过去,简直就是触动日本人心弦的香味。
  琉璃子今晚做的消夜特餐是豆皮滑蛋乌龙面。用鲤鱼和沙丁鱼熬的浓浓高汤,散发出无法形容的香味。再以太白粉液勾芡,加入蛋汁和豆皮,撒上红葱头、海苔和山葵。最上方还有削得薄薄的柚子皮碎片。
  蛋汁和豆皮搭配起来虽然分量十足,吃起来却清爽无负担,拌着乌龙面入口,顿时,整个人从体内部暖了起来。
  「哎呀呀,这面在喝了酒之后吃真是棒透啦!」
  发出感叹的是流浪暴走族画家深濑明。重型机车上总载着他的爱犬西格,偶尔在个人展会场上发飙,是个受欢迎的普普艺术家,是人类。
  高汤、豆皮、蛋汁、羹汤,还有清香扑鼻的柚子,让脑袋和身体的疲劳都一下子融化了。
  「啊~呼……好吃到整个人都快晕了,琉璃子!」我也跟着赞不绝口。开心的琉璃子腼腆地不停扭着白纤玉指。
  小圆坐在我腿上,喝着乌龙面汤,小白则躺在桌子底下。
  在这栋由一名身材圆滚滚、皮肤黝黑的大光头担任房东的公寓里,还有自以为是人类、在公司上班的妖怪「佐藤先生」,在妖怪托儿所工作的幽灵「麻里子」,来往于各次元之间的生意人「古董商人」,另一名魔法师、也是我的前辈「旧书商」,身材修长、留有一头黑色长发的美男子,同时也是灵能力者的「龙先生」。其他还包括「贞子」、「铃木婆婆」、「山田先生」这些分不出到底是人还是妖怪的房客。大家总在吵吵闹闹或是争执不休的情况下度过,今晚却很安静。
  
  目录
  
  魔女的集会
  萌吗?
  害羞得说不出口
  自此结束,从此开始
  你好,小宝宝
  拖油瓶
  不知爱为何物
  心灵富足


本帖最后由 红色有角三倍速 于 2011-6-4 13:35 编辑


魔女的集会
  
  在暖呼呼的餐厅里,妖怪公寓里的夜又更深了。在饭后享用散发着清新芳香的蔷麦茶,和一群大人闲聊,这也是在公寓中令人感到无比幸福的一刻。
  「二年级生涯就快结束了呀!夕士。」
  「是啊!当学生会干部交接,会长变成二年级的学生时,就会有一种『哇!快到学期末了』的感觉。」
  「这样啊,学生会也有交接的时期呀!……啊,那长谷呢?他一直都是学生会长吧?」
  「他打过电话来,说又当选了学生会长。长谷他们学校的学生会是一年两期制,所以说起来他已经连任三学期喽!」
  「真是没话说,长谷的学校全都是很优秀的学生吧!这样还能连续当三学期学生会长,实在太厉害了!」
  听到有人称赞长谷,我觉得很开心。
  长谷泉贵是我的死党,从小学到中学都不断支持我,是我唯一的好友。他家里有钱、脑袋好又长得帅,现在因为就读东京都内的超级升学名校,所以我们没办法天天见面,但他对我的状况还有这栋特殊的公寓全都了解,一到假日就会骑着摩托车飞奔到公寓。小圆最喜欢他了。
  「对了,这阵子长谷都没来啊!」
  「我猜他应该很忙吧!这段时间不但一、二年级要帮毕业生办送别会,在那之前又是学期末。长谷他们学校也有三年级毕业生的欢送会,尤其学生会在那之后还要忙毕业典礼、开学典礼,活动一个接一个。」
  「毕业啊……秋音也快毕业喽!夕士学校里的那位知名学生会长也要毕业啦!」
  「神谷学姊吗?」
  据说是条东商校创校以来最才色兼备的女学生,人称「老大」的学生会长神谷也要毕业了(明明是个不逊于好莱坞女星安洁莉娜·裘莉的性感美女,但个性大概是全条东商校最有男子气概的),好像为了学习企业管理,接下来要进入知名国立大学企管系就读。金头脑的她为什么没念升学名校,而来到这所商校呢?因为她家里做生意,为了帮忙家业,进入商校的目的就是为了学习商业和流通等相关知识。据说她现在在家里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会计,未来的梦想是把生意做得更大。可以想见,她要成功一定没问题。在少了这位学生会长神谷的新学生会干部中,我们二年C班人称「大姊头」的委员长松冈居然当选了学生会长,而田代则是副会长。不过,田代应该能发挥她擅长的信息搜集能力,辅佐大姊头松冈才对。
  新学生会的第一项任务就是举办欢送全体三年级毕业生的「送旧大会」。戏剧社和管乐社都准备了节目,学生会也不例外。至于戏码,则由新学生会和志工负责,虽然号称志工,其实就是当学生会提出「喂!来帮忙」时,大家都得乖乖顺从。既然学生会长和副会长都出自本班,我们这些2—C的学生被使唤也不难想象。
  「毕业生的欢送会呀,听起来真欢乐!」
  顶着一张涂鸦脸微笑的诗人说道,我却告诉他:
  「唉!感觉会闹得鸡飞狗跳。」
  「为什么?」
  「原因出在千晶身上吧?」
  画家敏锐地一语道破。
  我们2-C的导师——千晶直巳。
  兼任教簿记、计算机的他,还是位辅导老师。他总把头发全部往后梳,因为贫血,脸色总是很差,嘴巴又贱,老爱歪着头叼根烟,把那些不良学生叫到学生辅导室,有时说教,有时耍下流,总之是个很另类的老师。据说他念书时超会玩,实际上整个人帅气到不输给时装模特儿。如果把平常往后梳的刘海放下来,再塞支麦克风给他,立刻魅力四射,判若两人,令人忍不住想问:「请问你哪位?」总之,全身散发出一股特殊的迷人特质。更致命的是他的歌唱功力,以业余人士来说还真不是盖的。据说当老师并不是他原本的志愿,但这部分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毕业生欢送会执行委员会」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么出色的人才吧!三年级毕业生当然希望千晶有所表现,尤其是神谷学姊。
  听田代说,神谷学姊那群三年级女生,对于千晶从秋天才来到学校而且当二年级导师一事,似乎相当不满。换句话说,自己这些三年级女生既不能和千晶一起去毕业旅行,而且只剩半年就得莎哟哪啦,只让二年级赚到好处,太奸诈了!据传她们是这么说的。
  因此,为了让千晶至少在送旧大会上稍微满足一下三年级女生的任性要求,田代她们似乎雷霆万钧地展开演出交涉(条东商校从二年级到三年级是采用「维持原导师」的制度,可以想见2-C的田代等人特别受到三年级学姊们的怨恨)。
  不过,千晶却相当排斥站上舞台。
  原因之一就是几年前千晶在男校任教时,曾在不知是校庆还是什么活动上办过一次头象样的小型演唱会,但从此之后,他就不断收到学生认真的情书和表白(和尚学校为什么还会这样?),当时为了应付那些事情,好像让他吃足苦头。
  「可以想见。」
  画家吸了口烟,从喉咙深处发出冷笑。
  「深濑也很受男人欢迎吧!」
  诗人和我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千晶跟阿明的状况很类似啊!只是两人类型不同。」
  画家深濑是个帅气的男人,用「老大」来形容再贴切不过。整个人散发的气质就像刀刃般锐利狂野。一身黑色皮衣,外加那头褐发,简直可以登上写真集了。他在国外比日本还受欢迎,而且他的才华(宛如普普艺术之父安迪·沃荷的现代艺术)和强烈领袖魅力,吸引到的男粉丝比女性还多。其中几名超死忠的热情追随者,还会骑着机车追逐他在各地举办的个人展(明明到哪展出的作品都一样!)。
  「深濑以前是『首领』嘛!啊,不过『首领』这个名词现在没人用了吧!」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画家都是个生性好斗的暴走族,臂力又超强。由一名画家散发出这样的气质,单纯因为「强悍男人」而吸引的男性比女人还多吧!当然,画家也很受女性欢迎啦!
  「千晶虽然一副流氓样,但似乎称不上不良分子耶!他满有钱的,据说交往的朋友都是些服装模特儿或名门小开之类的。虽然他确实爱乱花钱游戏人间,但这种玩法也不算糟糕嘛!」
  「跟深濑根本是对照组耶!似是而非,就像同一件事物背对背的两面。」
  诗人开心地笑着。
  「反正我就是个没教养的穷鬼啦!」
  画家说完,从鼻子呼出一缕烟。
  「不过,我觉得千晶和阿明都绝对能当好朋友啦,」
  令人憧憬的帅气、让人心动的魅力、教人崇拜的才华,无论男女当然都会深深着迷。但千晶和画家不同,只是「一介教师」,如果过于展现这类特殊吸引力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况且还有学生认真的情书表白,如果一个不小心没处理好,很可能把学校扯进来,成了大问题。
  「或许之前曾发生过问题吧!」
  「可能哦……」
  我不经意地想起千晶的右手背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而且他身上不只这一处,其他像是手臂、肩膀和脚上都有好几处伤痕。左手背上也有,记得先前校外旅行一起泡澡时看过。嗯,不过那些伤痕应该跟这部分问题无关吧!如果跟学生之间曾经抄家伙干架过,他现在也不能继续当老师了。
  至于那些伤到底怎么来的,千晶不肯说。不过那副伤痕累累的身体,似乎是除了好歌喉或帅气长相外,千晶另一项吸引他人的特质。
  「世界上就是有这种动不动就受伤的人哪!」说这话的画家本人也是满身伤痕,想必都是「战绩」。
  「哦哦!没错,就有这种人,而且还是我认识的。那家伙前前后后大概住院过三十次吧!全都是受伤,其中还有五、六次是车祸重伤。」
  「三十次真是奇葩。」
  「现在好像也维持每年受伤个两、三回吧,年轻时更猛耶!咦?居然为这种事骄傲了起来。」
  「哇哈哈哈哈!」
  「说起来,龙先生身上也挺多伤的嘛!」
  「左肩的伤痕怎么看都像是被长匕首砍的。你是混流氓的啊?」
  「至少也不是什么老实人啦!」
  「哇哈哈哈!」
  「龙先生身上的每道伤痕好像都有一段故事呢!」
  诗人显得感触良多。这句话让我想到,龙先生曾这么对我说过。
  
  「你的人生还很长,世界也无比宽广。放轻松一点吧!」
  
  这句话被我当作至宝,蕴藏着许许多多的复杂情绪。话里所隐含的意义,想必是由龙先生的人生经历累积而成。包括他双眼所见,亲身感受,唯有将一切经验与本身合而为一的人,才能让这句话听来如此生动鲜活,同时也像一把利剑,不偏不倚地刺进我的内心。
  (这样啊……)
  我也感触良多。
  (千晶的伤痕一定也是这样吧!在身上刻划着过去的无数经历,所以那个老师才会如此充满魅力……)
  只是,令人伤脑筋的是有人会被那股魅力「扫到」,遭受池鱼之殃吧!
  (心情可以理解啦……但对手可是田代,后面还有神谷学姊哦,千晶。到底要坚持到几时呢?)
  在与田代或神谷学姊为敌之下,我不认为他能突破重围,全身而退。
  (又要辛苦拚到引起贫血了吧!)
  一想到千晶的命运如此,让我不禁对他抱以无限同情。
  「我回来了~」
  这时,现身在餐厅里的是「麻里子」。
  「妳回来啦!麻里子,怎么这么晚?」
  「辛苦啦!」
  「哦呼呼,这味道好香哦!琉璃子,有什么吃的吗?」
  麻里子重重地一屁股在书蒙旁边坐下,却又马上站起来。
  「对,吃东西之前先来罐啤酒,啤酒!」
  她从冰箱拿出一罐啤酒(大罐),拉开拉环,还来不及坐下就咕噜咕噜一个劲地喝。
  「哦哈哈哈哈~赞啦——!下班之后的啤酒赞到不行!」
  麻里子是一名绝代佳人(这个词也没人在用了吧!应该说所谓「绝代佳人」根本不存在嘛)。一头雍容华贵的褐色长鬈发,眉目嘴角之间流露着可爱又娇媚的神情,纤纤颈子下是细致的锁骨,外加连时尚模特儿看了都汗颜的超级火辣辣身材。不过,一副娇躯下的个性居然……跟老伯伯没两样!麻里子是幽灵,因为她已经死了很久,身为女人娇羞之类的情绪全不知道抛到哪儿去了。真希望她别再若无其事地全身上下光溜溜地跑进男浴池。
  「这阵子很忙啊?」
  麻里子向画家讨了根烟,画家随即递上烟让她叼着,还顺便点火。这两人的一举一动简直美得如画,让我看得傻眼。画家的帅气自然不在话下,而就算骨子里是个老伯伯,麻里子喝着啤酒、抽起烟来的模样还是美得像幅画。想必她在生前一定超有男人缘吧!
  「新来了二十四胞胎嘛!忙得晕头转向,哈哈哈!」
  「二十四胞胎?哇哈哈哈哈!」
  诗人和画家同时大笑。
  麻里子是妖怪托儿所的保母。居然还有妖怪的托儿所?很酷吧!还有妖怪医院呢!我猜,一定也有妖怪学校。
  放弃投胎,长期照顾妖怪小孩的麻里子——这位绝代佳人过去一定也有很多故事吧。
  麻里子一手拿着第二罐啤酒,一面津津有味地吃起豆皮滑蛋乌龙面。
  
  二月十四日。
  「很感谢大家的心意,但我不收情人节巧克力啦!」
  虽然千晶预先拉起封锁线,但他的办公桌上还是堆起了巧克力小山。
  「名不虚传哪!」
  放学后,我拿了日志到教职员办公室,看到千晶瘫坐在沙发上,索然无味地抽着烟。
  「老师,等到白色情人节回礼时会很辛苦哟!」
  我故意逗他说,千晶却没好气地回答:
  「我才不回礼呢!没完没了。」
  「这些巧克力该怎么办?」
  「有附上信的就把信抽掉,巧克力直接捐给附近的幼儿园。」
  「至少也吃一下嘛!」
  「我是不讨厌巧克力啦……可是堆得跟山一样,谁想吃呀!」
  「这种说法还真欠打。」
  「对啦!你有没有收到啊?稻叶。」
  「收到两个匿名的,还有田代给的人情巧克力,总共三个。」
  千晶吐了一口烟,语重心长地说:
  「真好,这样刚刚好。」
  「这句话从你口中讲出来,一点也不值得高兴。」千晶看起来相当疲惫。通常太过疲劳或身体状况不佳时,抽起烟来好像也觉得味道不怎么样(别抽不就得了)。
  原本老师们在学期末就够忙了,千晶还得照料一群流氓学生(这段时间会陆续出现那些惨遭留级命运的人,或是要被退学的家伙),哪有闲工夫理睬送旧大会的事呢?田代她们老叫人家参加还真是找麻烦。
  「啊!」
  沙发后面的窗外正好是中庭,隔着窗户,我看到了「新学生会」的成员。
  条东商校中庭种的植物,看起来就像一般的公园。校舍旁边有一排低矮的植物,中间夹着一条石板小径,庭院正中央由较高的植物区隔出几处小空间,放了几张长椅,坐在里头,感觉像置身于隐密的小庭院,女生们最喜欢了。据说有些学生想躲在这里干些不可告人的事,但很不巧的,从教职员办公室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她们在讨论送旧大会的事吧!」听我这么一说,千晶立刻伸长了脖子望向窗外,似乎很在意。
  「老师,你就别再顽强抵抗啦!答应演出嘛,这样也比较轻松吧?」
  「多谢你事不关己的意见。」
  千晶皱起眉头。
  虽然听不见对话内容,但看样子,田代她们五个女生讨论得相当热烈。千晶先是躲在沙发后面偷看,没多久站起来说:
  「稻叶,你跟我来。」
  他拉着我走到窗边,接着身手矫健地从窗户爬到外面。
  「跟、跟你去哪?」
  我还来不及思考,就跟在他后面爬窗子出去……
  「从来没听过有哪个老师会从办公室的窗户溜出去。」真令人傻眼。
  千晶和我就蹲在植物旁边,竖起耳朵听着田代她们的谈话。
  「所以,『欢送毕业生话剧』已经交给戏剧社负责了吧?」
  「嗯,OK。」
  「鸽子准备得如何?」
  「还在等厂商回复,这段时间生意特别好。」
  「这倒是。」
  「花的部分没问题啦!」虽然不见新学生会会长松冈,以及另一位副会长(男生),但田代她们讨论的内容果然就是送旧大会准备的事。不过,一群人大口大口嚼着零食,还狂喝饮料,说讨论不如更像喝下午茶……不是,这……这果然只是单纯闲扯吧,
  「诶,千晶那边呢~」田代起了个头。
  「来了……~」
  千晶整张脸皱成一团。
  田代话一出口,一群女生顿时high了起来。
  「绝——对要成功!无论用尽任何方法都要让千晶老师出场!」
  「没错!要使出杀气攻陷他哦,田代!」
  「这么强势啊,好害羞~」
  「要不然我们会被学姊们恨一辈子啦!」
  「我可不要。」
  「在社团里根本是遭到围剿嘛!说什么老师只偏袒你们二年级吧?气死人了,我真的吓都吓死了。」
  「三年级学姊真的气炸了。」
  「据说致命伤就是校外旅行那次千晶唱的歌。」
  「那有什么办法,对吧?千晶是二年级导师呀!」
  「这个理由她们根本听不进去嘛!」
  「神谷学姊完全失去理智了。」
  几个女生像机关枪似的你一言我一句,同时不停把零食和果汁往嘴里送。她们到底什么时候换气呀?
  「话说回来,我也想听千晶唱歌呀,」
  「全身黑色皮衣、皮裤,而且要很紧身,外加皮靴!」
  「捆绑装!」
  「好想看哪~~~」
  「不能拐到他唱歌的话就改演戏好了。为了千晶老师,要我花多少时间写剧本部行。看是要温馨感人,还是缠绵悱恻的都行。」
  「我想看缠绵悱恻的~~~」
  「跟高山老师演对手戏!」
  「跟高山老师合演!」
  「哇~~~呀!」
  ……这离题太远了吧!
  「高山老师太好了,跟千晶的体型达到完美平衡,,两人站在一起看上去简直萌到不行!」
  「他们两个其实感情不错哦!」
  「高山老师比千晶年轻,对吧?」
  「好萌~~~哟!」
  「魔……魔女集会……」
  我忍不住低吟。这不是茶会也不是闲聊,根本就是魔女集会呀!身旁的千晶也抱头苦恼。
  「啊!我刚想到一个超棒的点子,可以提出来吗?」
  「快讲啊,快讲!」
  「就请所有老师参加演出,只要单的短剧……就是传达一些对毕业生的鼓励,加上唱歌。就唱『猫』吧!怎么样?」
  「哇~~~!」
  「呀~~~赞!」
  「化猫妆还有穿猫玩偶装吗?还是戴猫耳?」
  「太适合了!千晶老师戴起猫耳保证超好看!」
  「猫耳耶,好萌——哟!」
  「喂喂喂喂——妳们几个~~~!」千晶再也按捺不住,气得站起来大吼。
  「哇——呀!」
  「千晶?!」
  一群女生先是看来一脸惊讶。
  「什么戴猫耳很萌?净想些无聊的鬼点子……」
  千晶话还没说完,这群女生就全都扑了上来。
  「老——师!」
  「老师!请出席送旧大会——吧!」
  「来啦~~~!」
  「老师如果不出席,我们会被三年级追杀啦!」
  「唔哦!」
  千晶被推倒在草地上,一群女生继续围攻。
  「不唱歌的话,演戏也行。」
  「我可以写剧本,还包办服装!」
  「和高山老师演出缠绵悱恻的浪漫爱情戏!」
  「三年级学姊一定会很高兴的——」
  「妳们在摸哪里啊?喂——!」
  千晶被一群女生像章鱼似的团团缠住。这群魔女吃定了他不会随便碰女生的身体以求挣脱(就算不小心也不能碰到胸部或臀部),索性大方蹂躏起他,开心得很。
  咦?问我为什么只袖手旁观不挺身相救?……不是吧,这种状况下有谁敢飞奔上去解围呀?
  「还是你比较喜欢戴猫耳?」
  「演『猫』还不错吧!」
  「老师很适合猫耳造型——呀!」
  「好想看老师戴猫耳啊啊啊~~!!」
  我躲在植物遮荫处暗自合掌,祈祷这副情景没让其他老师撞见。麻生或中川还可能只是「又来了」一句话带过,但青木可没这么好打发。那位(乍看之下)清纯又认真,就像从画中走出来的女老师,若是目睹这幅地狱图……太可怕了。就因为青木怪罪的对象不是那群女生而是千晶,所以才恐怖呀!
  「好啦!我知道了!」
  在众魔女的纠缠下,千晶大喊一声。
  「我唱歌!让我唱歌!」
  所有人又跳又叫。
  「太棒啦——!」
  「呀——!」
  「哇~~~成功啦、成功啦~~~!」
  这几个女生雀跃不已地围着倒地的千晶,看来跟密会时在祭品前手舞足蹈的魔女一模一样,吓死人了。
  「快去跟阿松报告!」
  「节目得重新安排才行!」
  「这件事暂时不要让三年级的知道哦!」
  「老师,细节之后再谈,总之这件事就算正式定案了!」
  「不可以反悔哦!」
  魔女们七嘴八舌地一哄而散。我愣在原地,茫然目送着她们。
  「……稻~叶~……」
  千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头发乱七八糟,全身沾满青草,上衣扣子松开,露出里面的汗衫,模样狼狈到不行。
  「呃,那个……就是木已成舟了嘛!老师。」话才刚说完,我的头就被他一把夹住。
  「什么叫做木已成舟?臭小子,干嘛不救我?!」
  「好痛呀呀呀!谁敢做那么恐怖的事呀?!」
  于是,魔女们如火如茶地筹备起正式的聚会。
  果然,魔女集会得先找到祭品,才能开始。


  萌吗?
  
  距离送旧大会还有两星期。
  新学生会暗地里显得生气蓬勃,尤其田代似乎更是每天都乐不可支,整个人容光焕发。
  「哎呀呀!一想到策划千晶登台演出就开心到不行,连晚上都睡不着。」
  田代说这话的时候,全身散发着粉红色的氛围。
  「妳还真是个幸福的家伙。」
  「人生就是懂得享乐的人获胜啦,」
  「妳这副样子就是最好的写照吧!」
  看到那些为了交不到朋友、为了未来而担忧,或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而暗自烦恼的人时,真希望把妳那股神经大条又积极的能量拿来分人家一点。
  「总之,就是这样啦!稻叶。你看,这个是不是很适合千晶呢?」
  田代边说边翻着时尚杂志。照片上的模特儿在赤裸的上半身披着一件黑色羽毛长大衣,搭配超短黑皮裤,脚上则是一双长至大腿的靴子(而且不知是豹纹还蛇纹,反正就是超豪华、超艳丽)。
  「品味真差!」
  「才不会,千晶做这种打扮一定爆赞啦!」
  「千晶会答应扮得这么娘吗?」
  「才不娘咧!千晶穿起这种品味游走在边缘的衣服,一定也是帅到不行。他这身打扮唱起The Yellow Monkey(注:这是一个日本摇滚乐团,一九八九年组团,在二〇〇四年七月宣布解散。)……哇塞,超萌的~~~!」
  「田代啊,妳要自我陶醉是无妨,可是别忘了这是送旧大会耶!妳以为学校会允许这种服装出现吗?」
  「……」
  「青木会像恶鬼一样反对吧?」
  「嗯~……还是应该全身黑色皮革捆绑装呢?」
  「还不是一样乱来。」
  午休时间。以二月来说是个无风的温暖气候,我索性上到顶楼。
  来到水塔旁的老地方,只见千晶懒洋洋地瘫在被和煦阳光晒得温暖的水泥地上。
  「……老师,还好吧?」
  「头好痛啊……」
  看他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我立刻猜到他头痛的原因。
  「那个还不错啊——黑色羽毛长大衣……很华丽耶!」
  我噗哧一声。
  「你还笑。」
  「你要穿吗?」
  他直接踹过来一脚当作回答。
  「在那个之前是黑色皮革捆绑装,再前一个是宝冢风格蕾丝荷叶衫的王子造型,还有猫耳……真有办法每天一个换过一个,想出的净是一些蠢点子。要是把那股冲劲放在读书上,应该能考上东大吧!」
  千晶一脸苦闷地叼了根烟。
  「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这就是人生哪~」我一面说着,一面在千晶旁边坐下。他却对我说:
  「稻叶,你这个人哪,脑袋跟老头子一样,一定是身边太多大人害的。」
  「……是吗?搞不好哦!」
  「但你没必要跟着变成大人啊!」
  千晶长长地吐了一口烟,这句话,之前秋音也说过。
  「你跟田代加起来除以二,就差不多刚刚好啦!」
  「我才不想跟田代混在一起。」
  千晶从喉头发出「克克」笑声,说:
  「那股活力我还满想要的。」
  「的确很有活力啦,看起来每天也很开心。像田代、樱庭她们总是众在一起的几个人,或是新学生会的成员,感觉她们的人生比一般人快乐上好几倍,随便说一句『好萌哦~』都觉得很愉快。」
  「这就是『好萌~』的好处啊!不管有多蠢、多惊险,就算在旁边听得头痛,但就是让人很愉快。阴沉的萌就不叫萌啦,那只是『欲望』,或许跟『萌』的分界很难划清,但两者明显不同吧!」
  「老师好清楚哦!」
  「朋友之中有很多阿宅啦!」
  「阿宅哦……嗯,这倒是。」
  我念中学时,班上有个「钢弹宅」,对动画「机动战士钢弹」超级狂热。
  那家伙从钢弹宅进化到机械宅、女性战士宅,随时都看到他在看那方面的杂志或同人志,在学校里从来没见到他和其他人在一起,但比起好友只有长谷一人的我,他显得更独立、更踏实。他不但成绩很好,运动方面也不差,每次问他「在看什么书?」他都能清楚说明钢弹相关书籍的内容,平时和别人沟通也十分良好,好像跟长谷还满常聊天。为了「总有一天要实现制作出真正钢弹的梦想」,毕业后,他去读工专。
  「没交女朋友,也没其他朋友,永远只对钢弹、机械、军服着迷,乍看之下是个个性阴沉的家伙,事实上却不是这样。」
  千晶点点头。
  「就算房间里堆满了萝莉玩偶,或是足不出户,但阿宅这个族群和『萝莉控』或『茧居族』就是不一样。阿宅拥有属于自己的宽广世界,在那个世界中,他们是自由的。跟那些因为没女人而只能对小女孩下手的家伙,或是无法与他人沟通只好封闭自己的人,相较之下完全下同。」
  「我也这么认为,阿宅就要以阿宅的风格来成就大事。那些人呢,该说心满意足吗……?还是该说心神领会吧!」
  「类似阿宅或腐女,在旁观者眼中大多无法理解,但他们这类族群都能优游在自己的世界中。就某个角度来看,比起某些只会幻想却玩不起的人来说健康多了。」
  「嗯。」
  「真正危险的都是隐藏在普通人之中啦……」
  他的语气似乎很有感触,像是想起遥远的过往。
  「……出过什么事?那就是你不想在舞台上唱歌的原因吗?」
  我努力装得轻描淡写,却鼓起勇气问他。
  千晶默不作声,露出一脸我从没见过的阴郁表情。
  他夹在左手手指上的香烟冒出一缕紫烟,烟灰越来越长,掉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千晶才举起左手遮着阳光,露出手背上的伤痕。
  「……这是被学生咬的。」
  千晶突如其来这么说。我愣了一下。
  「你是说左手的伤?」
  千晶点点头。
  「那个学生……嗯,实在不能算『普通的人』啦……是个可怜的孩子。」
  
  就暂且用「洋子」来称呼她好了。
  洋子升上那所高中时,千晶是二年级的副导师。原本学生几乎不会见到不同学年的导师,但因为千晶在那所学校同样也兼任辅导老师,每天朝会都会出现在台上,当时二年级和三年级女生之间早已传遍,称他是「第一帅的男老师」。千晶当年在那所高中并没唱过歌,但他这个人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很帅气吧!高中女生自然不会错过,就连一年级女生也在入学后没多久就纷纷讨论起他。
  「千晶老师真帅~」一群女生常热烈谈论,在走廊上遇到千晶还会向他招手,或是没事就到学生辅导室偷窥。那些身为千晶粉丝的女学生们,大多只是这样围绕着他,偶尔出现的情书也都匿名(比起来,条东商校的女生作风还真大胆)。
  然而,洋子却不同。
  起初,洋子只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学生,个性低调,不主动开口,也从未加入女生们的三姑六婆,总是独来独往。话虽如此,她看起来倒也不显得特别孤单。班上同学大概不了解该怎么和她相处,多半和她保持距离。每当大家热烈讨论着千晶时,她也露出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老看她在笔记本上写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在用功念书。
  不过,进入第二学期后没多久,发生了一段小插曲,暴露出洋子老是独自对着笔记本振笔疾书的真正原因。有班上男同学恶作剧,偷看她的笔记本。
  本子里写的全是她对千晶的爱慕之情,神经质的小字密密麻麻地写满好几页。这副异状让班上同学吓得又离她更远。
  「妳好恶心哦!真的!」
  这已经超越「喜欢」或「仰慕」的程度,而是类似昨晚和千晶共度的种种,或是千晶和自己缠绵得多激烈等等,全都是一些天马行空的幻想以及咸湿内容。对此,其他同学们对洋子不再只是揶揄或欺负,而是打从心底真的认为她「超恶的」。
  「不要再想着自己跟千晶老师做那种事吧,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你居然幻想跟千晶老师是情侣?太超过了吧!」当时洋子沉默不语,没对笔记本内容曝光而感到羞耻,也不因为遭受其他女生强烈谴责露出害怕或难受的态度,只是一脸不满地撇着嘴。
  班上女同学把那本幻想笔记本仔细地一页页涂掉,从那次起,全班真的开始对洋子视若无睹。没了笔记本的洋子变得口中随时喃喃有词,和厌恶她的同学们之间距离越来越远。当然,千晶根本连洋子这个学生都不认识。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那是期中考的第二天。考试结束后,大多数学生都回家了,校内变得比往常更安静。千晶因为有点事,留在位于特别大楼的计算机教室,教室里只有他一人。
  就在他看着资料,察觉到有异状而回过头时——
  砰!一股冲击流窜全身,让千晶一不小心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千晶挨了一记电击棒攻击。
  闪烁刺眼的视线中,隐约看到洋子站在面前。洋子再次拿起电击棒对准千晶的左肩。一阵电流释放下,千晶整个人弹飞出去,躺在地上。
  电压种类分成很多种,但电击棒功能本来就不是让对方昏厥或死亡。不过,在疼痛和震惊下引起的混乱,已经能完全让身体暂时无法行动。
  洋子蠢出淡淡的笑容,低头看着动弹不得的千晶。
  「我才没骗人呢……老师和我本来就是一对的呀……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啊?千晶老师。」
  洋子从上方紧紧搂住千晶。
  「老师就是这样啊!搂着我不停地说,我爱妳,我爱妳,讲了好几千遍,大家却说是我说谎,太过分了吧?」
  这孩子的状况不太妙……千晶心想,而且「没那么简单就结束」。
  千晶拚命移动麻痹的左手,拔掉随身挂在皮带上的一只小型防盗警笛的安全插销(这么说来,他身上这时也挂着防盗警笛。我之前完全没发现过,可见多不起眼,听说是千晶的朋友特别做给他的。那个朋友是机械阿宅吗?)。
  哔——!哔——!顿时传出巨响。一百二十分贝的大音量,和喷射机的排气噪音不相上下。
  「什么?!怎么搞的?别这样呀!老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快住手,住手呀!」
  洋子用力想扳开千晶紧握着安全插销的左手,千晶则在疼痛与麻痹下发出痛苦呻吟,全身拚命抵抗。
  「为什么?怎么这样?为什么?」
  洋子哭着抓起千晶的左手撞向地板,最后狠狠咬了一口。
  这时,同在特别大楼里的化学老师闻声飞奔过来。
  看到紧咬着千晶左手、血流满面的洋子,化学老师吓得说不出话。
  「怎、怎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洋子顿时发出不亚于警笛巨响的尖叫,就在这一瞬间,她彻底崩溃。
  「千晶老师跟我是一对的,而且千晶老师每天晚上都会来我房间,我肚子里已经有千晶老师的宝宝了!!」
  洋子血流满面,不停大声地哭着呻吟,一开始只想息事宁人的校方后来也不得不叫救护车,让千晶和洋子分别搭上救护车,送到不同的医院。洋子前往的当然是设有精神科的医院,据说她上了救护车后还不断叫着千晶。千晶左手的伤势不轻,不但缝了五针,小指还骨折。
  
  「后来才知道,洋子在中学时曾出过问题。中学校方以洋子已经反省为由,就没把详细情况告知高中,另一方面也没想到她是在学校被欺负的受害者。」
  「……出过什么问题?」
  「跟踪别人。」
  「中学女生当变态跟踪狂?」
  「洋子中学三年级时,缠着一个运动社团的男生,后来好像还扯入其他女生,引起一阵骚动。」
  
  另外,这也是事后才知道的,洋子在一个管教非常严格的家庭长大,所以她的个性认真刻板,又不懂得变通,交不到什么朋友,当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好好谈恋爱,结果似乎变成一股脑纠缠着对方。不过,其他女同学自然不了解个中原由,使得洋子始终遭受众人漠视,最后她就像个蚌壳,躲在自己封闭的世界里。
  
  「很难想象洋子在那个封闭的世界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无论如何,就是那些想法让她发狂了吧……」
  千晶皱着眉头,眼角睫毛似乎微微颤动。他抬起头望向失去理智的洋子拿着电击棒……光是想象,就令人不寒而栗。
  其实不只这样,洋子还有更严重的问题。
  洋子的母亲居然相信女儿的幻想,冲到学校破口大骂,盛气凌人地直说要控告千晶和学校,那副态度任谁看来都觉得不对劲。
  
  「没错……元凶就是她母亲。」
  
  这位母亲也是来自家教森严的家庭,她灌输给独生女洋子的观念就是,女人的贞节是最重要的美德。加上她本身有严重洁癖,对于坊间泛滥的「性」厌恶至极,开口闭口就是:「不检点!」但她先生却动不动就到内衣酒吧偷腥。
  身穿内衣接待客人的酒店公主——这样的女人,和洋子母亲的形象根本完全相反。
  两人在洋子小学五年级时离婚,而洋子母亲的言行就从那时开始变得不太正常。她不断教洋子「性是罪恶」、「性很肮脏」,就像咒语一般念个不停。此外,也不让洋子看那方面的电视节目和杂志,还不准洋子做些时髦打扮,因为那是「勾引男人」,甚至不许洋子和邻居或班上的男生交谈。
  「不过,就算母亲这样告诉洋子,但她自己的确是父母经过性行为才生下来的。自己就是活生生的证据呀!光是这样就足以让洋子内心混乱、不知所措,更糟糕的是那段期间她正迈入青春期。稻叶,提到青春期你会想到什么?」
  「啥?」
  「第二性征啦!性荷尔蒙大量分泌,让身体各部位出现变化,但就是有些人的心理跟不上生理的变化。你也有印象吧?」
  「呃,嗯……」
  我搔搔头。
  「理所当然地,洋子的身体和心理都变得更加女性化,看到帅气的男同学也会怦然心动。不过,从小的教育告诉她这些都是罪恶、肮脏的,这样的落差让洋子感到更混淆。」
  「结果就变成那样吗?」千晶左手指间夹的香烟烧得只剩短短一小截。
  「顺从本能的身体告诉自己想要性爱,但这又是无法原谅的想法,于是心理和身体展开一波波拉锯战。一般人可能只流于想象或幻想,但洋子却在长期持续压抑下,连想象和妄想的内容都严重扭曲。」
  最后,洋子心中那股妄想推倒了与现实相隔的那道墙,倾泻而出,甚至连现实也一起扭曲。
  身为始作俑者的母亲向警方控诉千晶强暴她女儿,还让她女儿怀孕,但这些很快就证明并非事实。然而,这位母亲仍坚持「不承认这样的现实」,就和她女儿一样。
  
  「那……那对母女……后来怎么样?」
  「两人都得住院治疗,到现在也没能出院。」
  千晶把烟在随身携带的烟灰缸里按熄。
  「……好吓人哪!」
  「性冲动本来就不该一味被压抑。因为无论是什么形式的爱,一旦喜欢就会想要有肢体上的接触,这是再自然不过的感情……不过,我也反对过于开放就是了,还是得经过某种性教育才对吧!」
  「比方用充气娃娃来实习吗?真可笑。」
  「在小学里开设『性爱教室』吗?怎么可能。如果我是小六学生绝对不会想上这种课,而且站在老师的立场,我也不会那样教。」
  性教育……我小学的时候上过吗?不记得了耶,大概没啥兴趣吧!至少一定没有一堂课是用充气娃娃教大家「跟女生一起要这样做」。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个个性怪异的长谷会有什么反应呢……!真想看看。保证他嗤之以鼻,冷笑着嘲讽老师,绝对没错。
  「喜欢我当然没问题,想跟我上床也无所谓,管他想象还是妄想,都能天马行空、随心所欲。就算再荒唐的妄想,在想象的世界中也可自由翱翔,责怪这样的行为是错的,因为问题在于本身是不是能好好掌控这些想法。」
  「嗯。」
  「像田代她们,大吼大叫说:『好萌~』的这种人才好。什么猫耳很萌之类的,这几个人跟她们的幻想和平共处,乐在其中,这才是最重要的。」
  千晶说到这里,终于露出了微笑。
  「不过,你还是讨厌猫耳吧?」
  「讨厌得要命!」


  害羞得说不出口
  
  周末,长谷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到公寓。
  「小圆~~!」
  与小圆睽违已久的相见&拥抱,他蹭着小圆胖嘟嘟的脸颊,说:
  「呼啊啊啊,好有疗愈效果哟……」
  长谷那副佣懒的模样看起来实在不像是附近小混混的地下头目……简直像个呆子,觉得自己的小孩最可爱的呆子。
  「很忙吗?」
  「嗯,事情满多的,现在又是学期末……高中还剩一年就要毕业了。」
  「……嗯。」
  「秋音也要离开这栋公寓了啊?真让人感伤。」
  「可是她说还会再回来哟!」
  「是哦。」
  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又是怎么样呢?还会一样在妖怪公寓的这个房间里,像这样和长谷一起谈笑吗?
  感觉似乎有些哀愁,是因为到了离别的季节吗?
  透过彩绘玻璃射进来的二月明亮阳光,化成七彩落在榻榻米上。
  
  「庆祝长谷再度连任学生会长!」
  公寓里的各住户一起向长谷道贺。大人们只要有机会喝得痛快,什么名目都无所谓。
  「这个炸什锦……太赞了!」
  长谷感叹。
  「搭配的酱汁很清爽,吃多少都不腻。」
  秋音像吃零食一样,抓起一块块炸什锦直往嘴里送。
  妖怪公寓今日晚餐的菜色,有使用柠檬汁的爽口义式炸什锦、呈现漂亮鲜绿色泽的毛豆豆腐、萝卜小鱼色拉、蟹丸金针菇清汤。主食则是加入鲑鱼和鹿尾菜一起蒸的菜饭。啊!季节似乎从冬天渐渐变换到春季了。
  炸什锦用了红萝卜、洋葱、青花菜等各式蔬菜,色彩鲜艳,还分成加入虾仁和沙鳅两种。此外,还撒上超细的意大利甜食发面当点缀,吃起来更添酥脆口感。
  据说在面衣里加入少许太白粉会让口感变得更脆爽,加入奶酪粉和削细的柠檬皮,让整道料理散发浓浓的意大利风味。不仅如此,其他如将鸡高汤、西红柿丁、柠檬等混入酱汁中,也是义式料理的常见作法,大人们今晚就喝白酒搭配这道菜。
  「千晶老师如果戴猫耳,我也要看,夕士,你加把劲推波助澜,加油。」
  秋音拿着一只海碗边吃菜饭边说。
  「秋音……」
  打从秋音在校外旅行的照片中看到千晶后,就完全成了千晶的大粉丝。
  「不过啊,千晶老师也很辛苦啊,太受欢迎的人也会因此有一些烦恼。」
  「没错、没错,我觉得那些说受欢迎真happy的家伙,根本全是笨蛋。」
  诗人和佐藤先生笑着说。唯有走过了漫长人生,才说得出这么有分量的话,他们应该看过各式各样的人吧!尤其是佐藤先生(他化身为人,陆续在各个公司服务过,至今大概超过一百年。他喜欢用人类的身分生活)。
  「学生在下课后的教室里偷袭老师……简直跟A片一样嘛,呵呵呵!」
  答腔的是我那位诡异程度丝毫不逊于妖怪的「前辈」——操纵魔法书《七贤人之书》的主人「旧书商」。
  「原来重点在这里呀!真不愧是旧书商老兄。」
  「千晶老师的真心话,应该是尽可能不要去刺激那些正在『性头』上的人吧?」
  旧书商一面津津有味地吃着炸什锦,一面对我说。我听了点点头。
  千晶很清楚,他自己在舞台上时散发的特殊气质,换句话说等于一种性感象征。就连常被田代嘲笑「反应迟钝」的我,也认为舞台上的千晶格外有魅力。虽说那是千晶与生俱来的才华。但也很无奈。如果他是真正的歌手倒另当别论,就区区一名教师来看,处理起来确实稍嫌力不从心。他自然担心,会不会有学生因为自己而扭曲了原本「健康的幻想」。
  「中学到高中这段时期最恐怖了,身心都很脆弱,感觉就像走在一根细细的银丝线,有时甚至可能一瞬间就毁了往后一辈子呢!」
  「第二性征可是很麻烦的。」
  「因为脑袋跟不上身体的渴求。」
  「这段时期常在无意识中处于欲求不满的状态,甚至于动不动就想打破学校窗户!」
  不知道大人们心里是否有数,总之每个人都露出了淡淡的苦笑。我的周围也有那种小学之前很正常,上了中学后突然性格大变的家伙。有的是放个暑假回来就变成小太保来上学,变化很明显;也有的是感觉言行举止有些怪怪的……没多久居然不见了(后来才听说被送进专门收容问题人物的特殊机构)。
  我也曾有过一段心浮气躁的时期。我还以为是因为父母双亡后寄住在伯父家的关系——不对,应该还是有影响吧……原来,跟荷尔蒙大大有关哪!
  「只要不引发类似杀人这种偏激的行为,单纯个性暴躁倒还算好的呢!不过,居然也有像那个洋子那样真的发疯的例子。据说,调查那些疯狂的新兴宗教教主或信徒,发现不少人过去在中学时期都曾有过类似这种发狂的经验。」旧书商说道。
  「真可怕。」
  「这就显示『性』对脑袋造成多大的影响。说穿了也是天经地义啦!因为这是生存的本能呀!而且跟『死』是双生关系。」
  「和『死』是……双生关系?」
  「就是『生与死』。」
  「由于直接牵涉到性命,脑袋和身体的反应都特别大嘛!『生』总背负着『死』啊,永远不可能只有一方存在。」
  哦哦……旧书商居然会有这么高尚的言论,原来他不只是个色老头呀!
  「每个人都经历过青春期的不稳定,但多数孩子都能正常长大。你们知道差别在哪里吗?当然就是亲情。如果能在父母的爱的教育下成长,孩子也会慢慢建立自信,这股自信就成了战胜各种烦恼的武器。」
  我和长谷都用力点头,非常了解旧书商这番话的涵义。
  「当然,也有人在青春期就发光发热的哟!」
  诗人说了句极具诗人风格的话。
  「在了解生物原始性爱之前的孩子,就像一件精致的透明玻璃作品,晶莹剔透,闪闪动人。简直就像处于梦境与现实的一线之间,可谓奇迹的瞬间哪~」
  「啊,我懂,这就是人类的美好之处。」
  佐藤先生也一起感叹,旁边的旧书商则一贯轻轻地笑着带过。
  「这也是荷尔蒙造的孽呀~」
  「我的精神可是花在每天修行呢~」
  秋音正准备添第四碗公的饭。
  「比起闪亮亮,秋音更像活跳跳吧!」
  「只要找到其他专注的事物,让欲求不满的状况升华就行啦!」
  「对,对!升华很重要哦!追根究柢,『性』也是『心』的问题。就算花上一段时间也无所谓,总之,一点一点地将欲求转移到现实生活中的性事就可以了。」
  听着大人们的对话,长谷也拚命点头。
  「那些身心不协调的家伙呢,简单讲就是太闲了啦!其实不只小鬼,任谁都会感到焦躁、不安,差别就在于遇到这种状况时,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自己分心,暂时冷静下来。运动也好,其他觉得『好萌』的事情也行。」
  「只不过呢……」
  诗人为旧书商的意见补充说明:
  「千万不能是会上瘾而无法自拔的东西。」
  「上瘾而无法自拔的……」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药物。」
  「哦哦~」
  「用药物可称不上冷静哦!不过,有不少小鬼认为这样可以很容易让心情放轻松,话说回来,这么做根本不能解决吗!」
  佐藤先生耸耸肩。
  「要我说呢,我觉得连电动也不行,花太多脑力了。那种东西应该用在调剂心情上。」
  「秋音,说得好。」
  「打电动也是一种上瘾啊~上网也是吧!」
  「不做就开始感到焦虑?真白痴。这是有病吧!闲闲病。」
  「疯狂沉迷网络的人还不少耶,」
  「就跟毒品一样吧!那些欲求不满或感到忧虑的人一下子就着迷,然后也会轻易丧失理性。说到底,这些家伙不晓得自己要的是什么。」
  「然后就会搞不清楚状况,以为全世界都是他的。」
  「所以绝不能上瘾到无法自拔。」
  「啊,说到不能上瘾的话,宗教或心灵疗法这类也一样。」灵能力者秋音这么说。
  「那才是『毒品』哪!」
  「那……如果找不到什么可以投入的人……」
  中学时代的我,差一点就成了精神失衡而崩溃的人,谈起这些事格外感同身受。
  「那就太悲哀了。」
  「少天真了,个人造业个人担啦!」
  「那就忍耐吧。忍耐。其实绝大多数问题都能靠时间来解决。」
  「好像总有些人会说自己很软弱,或是找寻不到自我啦,讲得很伟大。这是一种大彻大悟吗?接下来还会说,像你这种坚强的人懂什么啊?!对啦,我是不懂,也不想懂呀,」
  「哇哈哈哈!惯用句!没错、没错,就是『你懂什么啊?!』」
  「真正软弱的人才不会讲这种话。」
  「说这种话的人最狡猾了,以为这样说完就能逃避,真低级。」
  呜,真犀利。长谷也忍不住苦笑。
  这里的大人们(包括秋音),不时会爆出严肃到麻辣的意见,绝不因为是孩子或弱者就轻易放过。
  「至于能不能顺利遇到自己喜欢的事物,也和运气有关呢!深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诗人说道。他和画家是老交情了。
  画家在中学时,将心中的焦虑和不安,以殴打老师、打破教室玻璃、偷机车到处骑等行为来发泄(他是尾崎丰(译注:尾崎丰是八〇年代后期爆红的歌手,带点叛逆的思想深受年轻人喜爱。)啊?)。然而,当他遇到绘画后,便发现了自己的才华,从此摆脱莫名的不安与焦虑。
  「深濑的状况可说是个明显易懂的例子,就是无法妥善经营自己的孩子,在面对青春期时爆发欲求不满的情绪。但他在之后找到自己能投入的事物,藉此建立了人生的目的。所以,父母的责任和现代不虞匮乏的社会都有问题。
  「想想洋子那件事,父母的责任果然很大啊!」
  「父母要更认真想想,孩子就是自己血肉的延续,而进一步在血肉之躯中注入灵魂,也是父母重要的任务。」
  「不过,孩子并不是父母的洋娃娃。」
  「没错!也有很多父母误解了这一点。」
  只差一步可能就会将欲求不满爆发出来的我,究竟是什么让我冷静下来的呢?当初我一个劲儿埋头看书……
  (啊……是长谷吗?)
  我忍不住偷瞄了长谷一眼,长谷则专心听着诗人他们的谈话。
  像我这种动不动就轻易封闭自我的人,长谷始终守护着我,不时送我书,请我吃东西。即使我父母过世,他的态度也一如往常,和我们小学三年级刚认识时一模一样。那副丝毫未变的态度拯救了我。
  「朋友……也很重要啊!」
  我说完之后,这下子换长谷瞥了我一眼。
  「当然。」
  「那还用说。」
  大人们异口同声。
  「只不过,是两面刀哟!」
  诗人笑着说。他眼中不带一丝笑意时真恐怖。
  「太过依赖朋友也不行。」
  「话说回来,到底什么叫『朋友』就是个问题。」
  「交到坏朋友,最后也可能落得两败俱伤。」
  「这种根本就称不上是朋友吧?」
  「朋友能交到一百个吗?办不到嘛!」
  「有可能一厢情愿地误以为是朋友。」
  因为了解他们言下之意,我和长谷不再边说边看对方,而且还忍不住偷笑。
  「我回来了~」
  麻里子回到了公寓。
  「妳回来啦!」
  「我又来打扰了。」
  「啊,是长谷啊。呀呵!」
  「麻里子,妳怎么背着一大件东西?」
  麻里子的脖子上挂着一大件用白布包裹的东西。
  「这个啊,人家暂时寄放我这里啦!」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东西放到桌上后,麻里子松开白布。大伙儿兴致勃勃在旁围观。
  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一颗青色的石头,虽然外型像压扁的椭圆形,却呈现非常美的青色。
  「是石头?」
  「好漂亮。」
  「感觉好奇妙哦!」
  「真不愧是秋音,妳知道这是什么呀?」
  「这是活的吗?」
  「咦?」
  「是啊!这是一颗蛋。」
  「蛋?」
  所有人异口同声地问。
  「因为妈妈外出旅行,所以这段时间就托给我喽!」
  麻里子「嘿嘿嘿」笑着说,其他人也「呵」的笑了。
  ……是什么蛋?而且,为什么没半个人问呢……?
  洗完澡后躺在房间里,我继续和长谷聊天。
  「这种时候有家人以外的聊天对象真不错。」
  长谷看着我,一脸欣羡地说着。
  「咦?你说我?」
  「这种跟性有关的话题,总不能跟父母聊吧!」
  「……也对。」
  就连父母双亡的我也不难了解这状况。
  「不过,总会有些事想了解吧?这里就有很多可以请教的前辈,稻叶,你真是好狗运。如果只是瞎扯些风言风语,那谁都会。」
  「……嗯。」
  生与死。
  尚未成熟的身心受到背负死亡本能的强烈洗礼所动摇,这也是迈向成人的第一道考验……其中当然有人无法成功突破这道难关。难道算是人类这种生物自行筛选的一种方法吗?
  「果然就连你也不会跟你老爸谈这种事啊?」
  听我一问,长谷皱起眉摇摇头。
  「呃,真想讲的话,我老爸也可以聊啦!我们家……关系比较理性冷静,就是……感觉不太像一般的亲子关系。」
  「啊,我懂了,因为你是你老爸的小徒弟嘛!」
  「不要说是小徒弟啦!」
  「你们家的状况就像师父和徒弟,互动关系比起一般父子大概相差一步的距离。如果我老爸还活着……可能没办法讨论这些黄色话题,感觉他就不是那种类型。」我苦笑着说:「所以比起来,我更想跟你老爸谈。」
  长谷深深叹了口气,回答:
  「最好不要。就算是师父,我看他也是个色胚师父,对孩子的教育没什么好处,只会说些有的没的……」
  「但我看你的成长很正常呀!」
  我直指着长谷。他是追随着他老爸长大的,总想着有一天要超越他老爸的背影,而长谷他老爸的背影就是如此挺拔,让他有充分超越的价值。
  我知道就算长谷皱着眉头大骂「臭老爸」或「色胚师父」,但他和老爸之间的感情其实很深厚。若非如此,在一个这么能干的父亲面前,同样身为男人的儿子会不知所措吧!但长谷面对这座叫作「父亲」的雄伟高山,从懂事起就燃起熊熊斗志,高喊着:「我要征服!」一步一步地稳健往上爬。
  我认为,或许正因为长谷比任何人都爱他老爸,而他老爸也一样。只是这话一出口,我保证会被长谷殴飞。
  如果没有老爸对他的「爱」,长谷一定没办法坚持下去。
  就某个角度来看,这似乎是父子之间最理想的互动模式。借用诗人的话,长谷他老爸真的给自己的亲生骨肉彻底注入了灵魂。
  「你老爸很受欢迎吧~~~」
  身为超知名大公司里的高层,「剃刀」这个绰号让老伯伯们听了退避三舍(老伯伯们大概认为这个绰号代表老谋干练吧),但听说每年到了情人节,不单自己公司,就连关系企业、往来厂商,甚至银座的小姐,都会送上巧克力,数量多达好几箱,受欢迎的程度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过。
  「他现在看起来还是很帅呀!」
  我一说完,长谷眉间的皱纹顿时更深了,好像一称赞他老爸就让他生气。
  看着他和他老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侧脸,我心想:
  (说得也对……如果彼此太亲近……反而不能说这些表面话,就算我是真心的。)
  我想他们父子俩在有女人缘这一点一定也没两样……不过,实际上到底有没有女朋友,我倒是从来没听他说过。
  这类话题……也就是跟性事有关的内容,好像总避而不谈。我也觉得有些难为情,不曾主动提起,感觉就像是「亲兄弟之间不想透露自己的性生活」——不是啦,我自己根本等于没有什么「性生活」,才只不过是个高中生呢!何况也没有能让女生失魂落魄的闲工夫和闲钱吧?总之,此时此刻,我摆在最优先顺位的就是稳定自己的生活基础。
  我猜一定是这样,长谷顾虑到这一点,才不和我聊起那方面的话题。目前跟着帅气的商业巨子老爸「实习」的长谷,在他老爸的基本调教下,应该也已经接触到「成人的学习」吧!无论是酒或女人,他老爸一定很了解一流的玩乐方式。对生意人来说,这些也是必备的吧!就连我都懂得这一点。
  对于长谷为了顾虑到我而不提这类话题,这分心意我很感谢;另一方面,想到我们的交情即使不聊这些,也还有很多可谈可做的,我更是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此外,对我的遭遇表现出体贴的不仅长谷,他老爸也一样。之前我去他家玩时,他老爸偷偷跟我说:
  「等你高中毕业顺利找到工作,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庆祝。敬请期待哟!」
  他还竖起小指要跟我打勾勾说:
  「这件事别让泉贵知道哦!那小子一再啰唆交代,说什么别干涉你们的私事。我就说,你们是新婚夫妻啊?」
  他老爸苦笑说着。我则因为和他老爸之间有了「秘密约定」而感到开心得不得了。
  (不愧是长谷的老爸,这就是所谓「成人的通情达理」吗?)
  长谷他老爸的率性,再次令我深深佩服。
  先前我认为自己只是个「小孩子」,这下子似乎一脚踩进了「成人的世界」,用夸张一点的说法,就像划下一道分界线……
  大人的这种态度,的确会让小孩子很开心呢!因为这样的互动来源,表示对方认真看待自己,仔细为自己着想,对吧?
  能实际感受到这种感觉……真的很高兴。
  
  「哎呀呀!诸位年轻人谈论的话题真是年轻……小的也不禁有返老还童的感觉。」
  富尔在说话的同时现身,看起来不知道又要啰唆什么。
  「怎么样?不如今晚让两位做个玫瑰色的梦……」
  我在长谷背后用手指示意富尔闭嘴,他赶紧摇摇头说:
  「啊……咳咳,嗯~西蕾娜学会了一首新歌,希望能让大家听听……」
  「是哦?这次是谁的歌?」
  「幸田来未。」
  「哈哈哈哈哈!」
  长谷听了大笑,顿时我也觉得心情轻松。
  其实,我还有另一件事对长谷保密,那就是「小希」里有个叫「浦卡」的「魅妖」。
  魅妖指的是操纵春梦的梦魔,也就是让人产生激情梦境的妖魔。驱使这只妖魔就能梦见心仪的女生,然后随心所欲做爱做的事,有个满足玫瑰色的梦境……据说是这样。先讲清楚,我可还没试过,原因是「小希」里的妖女绝不可信,况且也没啥了不起的。
  不过,我还是觉得……对长谷难以启齿。万一他说「试试看吧」,那也挺伤脑筋的。
  像我这种连跟死党也不敢聊下流话题的人,如果有人嘲笑我是没用的小鬼也无所谓。就像刚才那些大人说的,「只要拥有能升华欲求不满情绪的事物就行了」。倒也不是对女生或那些黄色笑话没兴趣,只是我和长谷还有好多其他想聊的话题。虽然生活中没有女生,但我过得自由又充实,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天晚上,西蕾娜表演了学会的新歌——幸田来未的《feel》,用哼的(用哼的根本不算学会了好吗?)。
  提到父亲的话题,让长谷显得有些气呼呼。
  「你们看,长谷的画像耶~」
  不过,一看到小圆用蜡笔在图画纸上画的人像,长谷马上又恢复好心情。不只这样,秋音还在画好的图上写了「爸爸」两个字,让长谷一把抱起小圆,全无平常的气概……以下略过不再详述。
  距离送旧大会还有十天。
  一、二年级进入期末考阶段,这三天社团的欢送会练习也取消了。考完试得赶紧进行英语会话社的话剧才行,因为英语会话社的毕业生欢送会就在一周后举行。
  「嗯?对了……」
  我看看旁边埋头读着参考书的田代。先前因为千晶答应在送旧大会上高歌而雀跃不已,之后还说因此没办法专心练习英语话剧,但这几天看她的心情似乎平静下来了。
  「送旧大会的内容全部定好了吗?田代?」
  「嗯?是啊,流程也差不多都OK。」
  「千晶的部分呢?」
  这时,原本看着参考书的田代抬起头来说:
  「稻叶,我跟你说啊,千晶居然说他一定会让毕业生心满意足,要我们一切交给他处理。」
  「咦?交给他处理……意思是包括企划和其他细节都让他自己来吗?」
  「就是说呀!还说我们什么都不必做。好像是要叫我们不用有意见吧?还撒娇说否则他就不干了。讲话的时候噘着嘴咧,哇,超可爱的啦!」
  「是哦。」
  这又是一项大胆的行动。嗯,不过就千晶来说,与其被要求戴猫耳或穿捆绑装,做些莫名其妙的打扮,还不如全部企划都由自己一手包办妥当些。
  「嗯嗯,反正他说一定会唱歌啦!虽然少了猫耳有点可惜,不过一方面也很期待千晶不知道会设计什么节目内容啊~原本千晶表演的事就对三年级的保密,这下子连我们也猜不透喽。哈哈哈!」田代豪迈大笑……
  不过呢,哎呀呀~有股预感接下来会越来越疯狂。
  
  好啦!期末考结束之后,在送旧大会之前,就是各社团的毕业生欢送会高峰期。英语会话社也迎接这一天的到来。
  「Thank you for inviting us!」(谢谢邀请!)
  经常在跳蚤市场或暑假烧烤大会中交流、互相关照的外国人俱乐部「艾尔一九六〇」老板乔治,带了一些人过来。
  「We look forward to this party every year. What’s the program this time?」(我们每年都很期待这个派对,这次要表演什么呢?)
  「Cinderella。」(灰姑娘。)
  「Cinderella! That’s great!」(灰姑娘!太棒了!)
  三年级学生们拚命为乔治他们说明。
  「But…Cinderella is…Cinderella is a boy, and the prince is a girl…」(不过仙度拉是男的,王子是女的。)
  「Ah! It’s a boy and girl reverse drama?!」(哦!这是男女生性别颠倒的戏吗?)
  「A kind of a reverse drama.」(算是性别颠倒剧的一种。)
  「I see。」(原来如此。)
  我们将社团教室里的课桌铺上桌巾,布置成餐厅的模样,还准备了果汁和点心。乔治一行人和三年级毕业生就坐在那里,在一年级学弟妹的服务下,欣赏二年级演出的话剧。
  舞台后方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各位,都准备好了吗?Are you ready?」
  饰演公主的田代揭开序幕。
  「It’s show time!」(好戏上场喽!)
  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就在乔治那一伙外国人擅长的夸张反应之中,话剧开演了。
  穿得一身破烂的我擦着地板时,同父异母的兄弟过来欺负我。
  「Cinderella! He’s such a useless fellow!」(仙度拉!这个没用的家伙!)
  「Stupid!」(蠢蛋!)
  「Wash my underwear now!」(马上去帮我洗内裤!)
  看着被不断使唤或是遭踢几脚的我,观众们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夕士 is Cinderella! He is good for the position!」(夕士就是仙度拉呀!再适合不过!)
  等到后母和同父异母的兄弟们到城堡中参加公主举办的「选驸马大会」,我边洗着内裤,边喃喃自语:
  「I wat to go to the castle…and I want to eat splendid dinner.」(我也想进城堡;还想吃大餐)
  「A-HA-HA-HA-HA!!」
  观众们拍手叫好,而且不是因为安慰我们才勉强发笑,乔治他们的笑点还真低。
  接下来,拥有魔法的巫婆出现,我身上的服装立刻变得华丽。
  「Wow——!!」
  「Cool!」(太酷了!)
  台下欢声雷动,口哨声此起彼落。等到田代公主出场,观众们的反应更是达到沸点。
  「小田is princess!! Unbelievable!! A-HA-HA-HA!!」(小田是公主呀!真令人意外!哈哈哈!)
  「Wonderful!」(太棒啦!)
  田代摇着一把超大的羽毛扇子。
  「Who will be my darling? Choosing one is so difficult.」(谁是我的达令?这真是困难的抉择呀~)她一说完,乔治他们都捧腹笑倒。
  接着我和田代跳舞(就在我们跳着舞的同时,乔治他们从头到尾笑个不停),到了十二点我就离开现场,留下一只运动鞋。
  田代公主拿着那只运动鞋,到处找我,等到随从拉着我的脚凑到脸旁边大喊:
  「It smells like this , Princess!!」(就是这股味!公主殿下!)这时,乔治一票人又笑到最高点,整个翻过去,连三年级毕业生也笑成一片。
  最后所有演员排排站谢幕时,一大堆纸花和糖果从观众席丢上台。
  「I enjoyed it again this time.」(这一次也很尽兴。)
  「It was a splendid cast!」(角色分配得太棒啦!)
  「Princess Tashiro is great!」(田代公主万岁!)
  之后留下一段时间,让大伙和来宾以及三年级毕业生开心畅谈。就这样,英语会话社的「毕业生欢送会」告一段落。演员们穿着戏服,热热闹闹拍照留念。
  「Hey,小田! What a beautiful princess, you are I’ve never seen such a beautiful princess!」(嘿,小田!妳这个公主实在太美啦!我从来没看过这么正的公主。)
  「I’ll display this photograph in the club.」(我要把这张照片放在俱乐部里。)
  「稻叶学弟,你演仙度拉实在太适合了。It Becomes you(简直是量身订做)。」
  在大笑声中,我努力维持听力,同时和大脑浆拚斗似的说着英文,三年级学长姊即将从社团毕业。其中有些人往后会以校友身分回来玩,或是仍能在「艾尔一九六〇」碰面,但也有人从此再也不会见到。
  「This is not good bye, We’ll wait for you to come to the club anytime.」(这不是道别,我们随时都期待各位光临俱乐部。)
  乔治打完招呼,最后学长姊们从一年级学弟妹手上接过花束时,眼角还浮现阴隐泪水。这也算是早一步的非正式小型毕业典礼。
  「接下来就拜托你喽!新社长。」
  离开社团时,前社长江上拍拍我的肩膀。是的,我被选上接任英语会话社的社长。和长谷不一样,这还是我头一回被选上担任「长字辈」的头衔,真有点难氨情。之后前任社长江上又瞪着田代,慎重交代说:
  「好啦!再来就是送旧大会了,我们很期待哟,」
  田代则是一身冷汗,「呵呵呵」地耸耸肩,
  「啊。拜托千晶一定要搞定,我们的命全都握在他手里呀!」
  田代双手合十说着。
  「千晶什么都还没说吗?」
  「没有,啥都没透露。」
  「而且就算要唱歌,也得准备伴唱机或音响之类的吧!」
  田代摇摇头。
  「啥,都没。我去问过他,还跟他说需要什么尽管说,但他只说不要紧……而且又摆出小孩子闹别扭的表情。哎呀呀!真是可爱到破表。」
  「既然千晶说不要紧,那就没问题喽!」
  送走来宾和三年级学长姊,整理完社团教室之后,太阳已经下山了。西方天际一片橙红和深蓝的夹缝间,几颗星星闪烁。
  「二年级生活就此结束了耶!」
  仰望着校舍间夕阳西下的天空,田代的语气带点淡淡哀伤,但接下来又说:「这一年过得真开心!」
  她转头望着我,双眼闪闪发光,笑容满面。
  「是啊,很开心呢!」
  「虽然对俊三有点抱歉,不过真想说他停职停得好啊!多亏俊三请长假,千晶才会来教我们。」
  「喂喂喂!」
  2-C原先的导师早坂俊三老师因为患了糖尿病,目前正接受治疗。虽然不是重病,但似乎还需要一段时间疗养。
  我和田代边聊边离开学校。三年级还是维持同样班级,和同社团的田代或许还有一年可以这样一起回家吧!
  刚入学时根本没想过,竟然会和女生(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跟哥儿们也没两样)放学时两人并肩走着,有时信口随便聊聊,有说有笑……
  这样的转变让我很开心,就算对象是个像哥儿们的女生,但是在两年前的春天,我完全无法想象。那时候,我都在想些什么呢?只是一个劲地用功,满脑于想着找工作的事。光是离开伯父家就很高兴,如果能交得到朋友就更好了。大概就是这些吧?
  就像此刻条东商校中绝无仅有的一棵樱花树,长出了饱满的花蕾等待绽放,我也感到相当充实。这些都多亏了长谷、公寓里的住户们,以及学校里的诸位。
  没错,父母双亡的我非常不幸,但我不怨天尤人,况且心存愤恨也于事无补,所以一心拚了命勇往直前。
  但现在我的心情舒坦多了,不但能看着前方,还能环顾四周。迈步向前固然可取,但稍微放慢脚步不也很好吗?我学会了边走边留意周遭,然后发现在我身边有这么多好人。虽然我的父母过世了。但周遭的人让我感受到亲子间的情感,对我关照有加。多亏了这么多人,我的学生生活除了上学、求职之外,还增广见闻,多了思考,享受生活。就连遇到一般人可能颠覆人生的事,我也能坦然接受。
  「升上三年级也要开开心心的哟!」
  乐观到极点的田代说着。
  「嗯嗯,是啊!」
  我附和着她,心情也顿时变得轻松。
  街上的樱花差不多该陆续绽放了。


  自此结束,从此开始
  
  到了毕业典礼前一天,也就是条东商校的送旧大会当天。
  上午进行了毕业典礼的预演。除了学生会干部和志工(主要是我们2-C的学生),一般一、二年级学生都到下午才上学。
  三年级毕业生练习期间,志工就在学生会的指挥下跑腿打杂(像是遮住礼堂窗户或捡垃圾之类,还有午餐打饭)。
  这时,我发现礼堂旁边停了两辆休旅车,有一群没看过的人,五、六个二、三十岁的男人,好像还有其他人在车上。那群入之中有个身材特别高大的男子,留着一头褐色长发。
  「……外国人?」
  出现在那名疑似外国人身边的居然是千晶,还和那群人像是很熟似的交谈。特别是那个很像是外国人的高大男子亲昵地搭着千晶的肩膀。仔细一看,每个人胸前都别着条东商校的通行证。
  「千晶带进来的人……?也就是说,跟今天的表演有关喽?」
  只不过,包括高大男人在内的那些人,看来不单只是千晶的朋友。该怎么说呢……?好像有种类似「表演团体」的气质……感觉不像「平常是一般上班族,今天特地为好友千晶跨刀」。说不上来,就是有点专业人士的气势。
  「对了,千晶之前不是参加过小型演出吗?这些人会不会也是玩音乐的?」
  毕竟是千晶,感觉他多少和演艺圈有些关系。他今天到底打算怎么做呢?而且,现在又冒出这群像职业团体的人,他真是个让人猜不透的老师呀!
  
  「第五十一届毕业生欢送会,正式开始!」
  在新任学生会长松冈的宣布下,送旧大会就此展开。连续两届担任学生会长的「老大」神谷学姊看着现场的模样,感慨万千。
  连同一、二年级学生在内,挤爆的礼堂里「呀——!」夹杂着尖叫的欢声此起彼落。整个会场的情绪明显沸腾,感受到女生们的热切期待。神谷学姊也恢复一名普通学生的身分,和其他女同学兴奋说笑,可爱极了。
  有些学校会邀请专业艺人来办演唱会(顺带一提,听说长谷他们学校每年都请知名歌手),但全年艺文活动预算只够邀请艺人一次的敝校,送旧大会就由管乐社的演奏揭开序幕。新学生会及我们这些志工,就得为了舞台布置、音响、照明等在会场中到处巡视,来回奔走。舞台上降下一面大屏幕,在今年的流行歌、毕业相关乐曲的衬托之下,投射出三年级毕业生这一年来的生活剪影。从春季旅行、球赛、暑期课辅到秋天的运动会、校庆……听着熟悉的曲子,毕业生们有的眼眶湿润,泛起闪闪泪光,有些人指着屏幕和身旁的朋友宪宪宁奉地聊起来,回顾这一年。
  当演奏和照片播放告一段落时,现场响起温暖的掌声,整个会场笼罩着一片温馨的气氛。
  继管乐社之后是戏剧社的话剧,但今年听说为了演出戏码伤透脑筋,原因就出在预期送旧大会上将有千晶的表演。
  「戏剧社的演出随便啦!反正早就知道大家一定会想:千晶老师赶快出场吧!」
  戏剧社的新任社长这么说。况且,新的戏剧社少了三年级学生,只得靠一、二年级学生奋斗到底(这个状况倒是哪个社团都一样)。
  至于这个新戏剧社的戏码,主题正是「毕业」,由戏剧社社员自行创作的剧本。内容叙述高中女校(戏剧社也没男社员)毕业生们笑中带泪的心声。
  高中一二年中对朋友和社团的感情、曾经稍微用功过的回忆,其他还有像是始终交不到男朋友、长久暗恋老师、和男友处不好的女孩被其他一群女生痛骂……不少情节在女学生占多数的条东商校似曾相识,引起在场观众广大共鸣。
  此外,也提到未来的梦想及不安。决定留在当地找工作的人或是到外地大学继续升学的人,面对不得不改变的未来,既期待又怕受伤害:和朋友分离时,「说不定就此各分东西」。这些是不只三年级毕业生,包括二年级、甚至一年级学生都得在不久后面临的未来。整个会场顿时笼罩在真诚的静谧中。
  这分宁静,在戏剧尾声饰演校长的三年级导师——高山老师一出场就打破了。三年级毕业生瞬间轰动全场,听说那好像是戏剧社特别设计的惊喜演出。高山是三年级导师中最受欢迎的一位,是个身材高大、长相俊俏的前明星足球选手(现在却是会计老师)。虽然这个角色没有台词,只有一场颁发毕业证书的戏,依旧引起整个会场热烈回响。
  「干得好,新戏剧社。」
  我在后台看得好感动。
  在热情的掌声与欢呼中,新戏剧社「欢送毕业生」的戏落幕了。
  「太好了~~~总算顺利结柬!」
  社员们全松了一口气,新学生会的成员也给她们鼓励。
  「太精采啦!」
  「高山老师超赞!」
  趁着会场还是一片热络之际,空手道社的成员站上舞台,表演一段武术。
  「希望能为三年级学长姊带来斗志与活力!喝!」
  由十几位社员带来的武术表演,还在每个招式打出来时,由各个社员高喊着:「恭喜毕业!」或「感谢学长姊的督促指导!」
  「忘不了集训之夜!还偷偷看A片!老师对不起!」
  引起整个会场大爆笑。看来即使是不同社团,都有共同的回忆。
  「赶快毕业离开学校吧~~~!」
  这也是共同的想法。
  「各位保重!接下来升学或工作都加油!」
  社员们异口同声说完后,行了一个礼,三年级毕业生报以热烈的掌声。
  布幕垂下,「接下来休息二十分钟」的现场广播响起。
  「差不多了……」
  田代她们几个新学生会的成员一下子紧张起来,终于等到主秀准备出场。
  这时,千晶来了。
  「千晶!」
  田代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大喊。
  「嘿,大家表现得很好哦!」
  千晶没换上特别的演出服装,身上穿的跟平常没两样:黑色针织外套,里面搭一件红色T恤,下半身是牛仔裤(说归说,每一件衣服看起来都满高档的)。
  「千晶,你现在才要换衣服吗?」
  「没啊,就穿这样喽!」
  「咦~~~~~~~~~~~~?」
  就在田代一脸不满地鼓着腮帮子时,千晶身后出现那群看来像职业级的几个人。
  这群气质完全不同的人一出现,先前在舞台上的学生们也大吃一惊。接着,当那名高大外国人和一位穿着黑色蕾丝洋装、同样疑似外国人的美女出现后,我们的目光更是愣得发直。「千、千晶,这些人是……」
  「我的朋友,他们来帮忙的。」
  「嗨,」
  高大男对女学生们频频示好。
  「呃~……」
  就连田代似乎也被千晶的「朋友」吓到了。
  高大男是有着一头褐色长发的外国人,身高接近两百公分,戴着一付墨镜,两耳穿了好几个耳洞,一套黑色西装搭黄衬衫,胸前的项链绕了好几圈。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正经人,我心想。
  「这感觉像……特种营业……?」
  和我打工的公司合作的客户之中,就有一间颇高级的酒店,这个人跟出入那里的分子感觉还满像的……
  反观身穿黑色洋装的美女,散发出的气质刚好相反。她看上去像外国人,因为是混血儿吗?外表看来很优雅、清新,很聪明的模样。虽然举止及服装都很花稍,却带着几分成熟。而且,她手上提的是……小提琴的琴盒?这人感觉无疑是位名媛。
  「千晶……连交的朋友都这么迷人……」
  田代双眼闪闪发光。
  「上吧!」
  千晶才说完,除了高大男与美女之外,一群男人带着手上的器材立刻解散。有人把麦克风连到喇叭上,有些人则去调整计算机,还有人搬钢琴。每个人的动作都迅速流畅,感觉非常熟练。
  「这些人都是音乐或音响方面的专家吗?」
  和那群人一起讨论的千晶也露出有别于平常的表情。怎么说呢……?是跟那群男人一样,看来「不像正经人」的脸吗?至少那副模样绝对不是高中老师」的类型,完全不像。田代她们几个只是一脸惊讶,连嘴都合不起来。
  「千晶老师,准备好了吗?」
  休息时间结束后,主持人跑来问。
  「可以了。」
  千晶抓起麦克风,却被高大男制止。
  「等一下,千晶。」男子叫住千晶,二话不说伸手把千晶的头发拨乱。
  「喂,你干嘛啦!」
  「这样才算进入『歌手模式』嘛,算是服务歌迷啦!」
  「真是的。」
  看到他在高大男面前赌气的模样,好像看到了「不修饰的千晶」,让人会心一笑。没错、没错,这个人有时候简直跟小孩一样。
  只见千晶将散落的刘海往上一拨,这个动作让一群女学生又激动了起来。洋装美女见状,「哈哈哈」笑开怀。高大男朝着田代竖起拇指,眨了下眼示意,田代也笑容满面地对他竖起拇指。
  「捿下来,是由学生会策划的节目。」
  学生会长松冈宣布后,现场开始呈现一片骚动。
  「哇,感觉气氛好诡异,好像随时都会爆发。」
  整个礼堂中弥漫的异样氛围让在后台的我直冒冷汗。
  「虽然千晶老师表演的事先前对三年级学姊保密,但大家其实早就知道了。我也觉得好紧张,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樱庭和垣内不知何时跑来我旁边。
  「咦?田代到哪儿去了?」
  「在那里呀!」
  田代站在观众席正中央的走道上,手上还拿着数字摄影机。
  「这家伙,难道还打算拍起来拿去卖吗?」
  啪嚓!现场灯光熄灭——哇!顿时欢声雷动,还夹杂着口哨声。
  当布幕缓缓拉起,大屏幕上出现柔美的影像,是片片宛如樱花的花瓣纷飞,美不胜收。
  乐声流泻,聚光灯下出现千晶的身影,现场立刻响起尖叫般的欢呼……不过,一瞬间又静了下来。
  「哇……好美的声音~……」
  樱庭和垣内瞠目结舌。
  音响效果完全不同,加上优美的交响乐团演奏(其实是放音乐带)和千晶的歌声,剎那间吞噬了在场所有人。
  这是天才男高音乔许·葛洛班的《伴我流浪》。
  「……歌剧?」
  这下子连我也大感意外。《伴我流浪》虽然不是艰涩的古典曲目,却是一首华丽优美的曲子,曲调宛如歌剧。千晶整个人就像歌剧声乐家上身,唱得动听极了。很难想象这和之前唱瑞奇·马汀或皇帝埃尔维斯的是同一个人。整个会场震慑于他的正统派唱腔,就连原本在会场中想高声尖叫炒热气氛的那群女生,这下子都和樱庭一样听得出了神,合不拢嘴。
  「啊,难不成这就是千晶的策略吗?」
  屏幕上打出意大利文歌词的翻译。《伴我流浪》原本是一首情歌,但其中「纵使此刻彷徨不定,终有一天会有答案」的歌词,在千晶的歌声诠释下也深深打动了毕业生的心吧!
  「太精彩了……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樱庭讲得都快哭出来了,整个会场似乎也只剩下愕然和鼓掌。
  「居然连这种歌也会唱,了不起啊,这副嗓音真不是盖的。」
  在我们身后的高大男和美女咯咯笑着说:
  「三年级的各位同学,你们就要毕业了。」
  千晶静静地说:
  「我才刚来到这个学校不久,对各位几乎等于一无所知,但我很了解迈向成人的心情。对于未来的期待、不安与梦想,想必跟我高三时一模一样。我也在期待中感到忧心,经历过悲伤和痛苦:我想你们一定同样面临痛苦与悲伤……当悲伤的时候尽情难过,痛苦时也得全心投入才行哟!经历过这些悲伤与痛苦,才能成为大人。不过,别认为自己是单打独斗,一定会有人伸出援手。我保证!要睁大眼睛找!」
  会场一片寂静无声,众人仔细聆听着千晶的话。
  千晶口中的一字一句就像有股魔法,产生令人无法置信的说服力。在这番话背后,隐约透露着千晶自己成长的心路历程。
  「还有啊,无论靠网络或手机交友都好,重点就是要在现实生活中多认识他人。我自己从高中到大学这段时间,认识了一辈子最重要的一群人,跟那票人度过宝贵的时光。我的人格大概九成都是在当时建立起来的吧!大家一起吃喝玩乐,天南地北地聊,到处晃荡,留下一卡车的回忆。读书和工作当然要努力,但既然还年轻,就算牺牲睡眠时间也要玩够本。」
  在场的人都笑了。原来千晶是这样走过来的呀!不难想象。
  「现在呢,就跟大家介绍那票钻石死党里的两个,阿瑟·史汀雷,还有美那子·维纳斯。」
  特别来宾一出场又造成全场沸腾。尤其这代表千晶私生活的一部分,那群女生更是兴致勃勃。
  高大男阿瑟·史汀雷和黑洋装美女美那子·维纳斯,两人手牵手走到舞台中央,向台下优雅地行了一个礼。接着,史汀雷负责钢琴,维纳斯则拿起小提琴,两人合奏了起来。
  「啊,这是『秘密花园』的歌!哇!好棒!」
  垣内说。
  融合古典与爱尔兰传艺音乐的乐团「秘密花园」,曲风的特色就是充满幻想空灵又优美,旋律中带着异国风情的温馨。
  史汀雷和维纳斯演奏的是《Hymn To Hope》,在众人惊讶得不发一语、陷入寂静的会场中,美妙的乐音宛如渗透每一个角落。就像落在如镜水面上的雨滴,缓缓向外延伸出一波波涟漪。
  这时,屏幕上出现了照片,代替先前花瓣的影像。一群身穿体操服的女学生还比出胜利手势,这是三年A班参加球赛时的团体照。
  「还是一群女生在一起最棒,这段日子很开心。3-A导师林凉子」
  照片上有级任导师祝福的话,三年级毕业生顿时情绪激动。
  接下来是B班的照片,场景是春季旅行。
  「保重,保重自己最重要。3-B导师高山美浪」
  哇,B班学生响起一片欢呼。
  「千晶说一切包在他身上……原来是这样啊!」
  千晶搜集了每个班级在校外旅行、运动会时拍的团体照,再请各班的导师写下祝福的话,经过一番编辑加工播放在大屏幕上,最后还找来会演奏的朋友以及音响专家……我忍不住轻叹。
  「这该说是企划能力,还是执行能力呢?或许是因为有后勤支持部队……感觉很成功啊!简直尽善尽美……这算什么?『千晶小组』吗?」
  「哇~三年级学姊哭了啦!」
  钢琴和小提琴的现场演奏,搭配充满回忆的照片和导师们的祝福,怎么可能教人不感动落泪嘛!就连樱庭她们也忍不住受到感染哭了。
  当最后一班的照片和导师的祝福影像结束后,曲调忽然变了。
  第二首歌开始。啪!聚光灯一打在千晶身上,他就唱了起来,接着现场响起一波波掌声和欢呼。曲名是《You Raise Me Up》,这首歌因为先前在杜林冬季奥运时,花式溜冰选手荒川在比赛中用过而变得家喻户晓。
  「真是一首好歌,让人好感动!」
  和演唱第一首歌时相同,屏幕上也出现了歌词翻译。
  因为有你,让我变得坚强。
  因为有你,我变得比自己想象得更好。
  先前刚接受导师给予的祝福,现场三年级学生的心中对这几句歌词应该更有感触吧!
  「哇!合唱!」
  歌曲后半段,千晶和史汀雷的歌声合而为一。
  「太、太棒了,真不是盖的!」
  史汀雷的歌声也完全不像外行人,音质相当浑厚。
  「好、好赞~~~!起鸡皮疙瘩啦~~~!」
  「好性感!」
  樱庭和垣内开心地抱在一起,整个会场也顿时热了起来。
  「谢谢阿瑟·史汀雷,和美那子·维纳斯!」
  两人在千晶的欢送中退到后台,台下响起波涛般的掌声。
  「辛苦了!」
  「太精采啦!」
  看到樱庭她们满脸通红又激动地迎接,史汀雷投以飞吻响应。她们原本大概想跳起来开心尖叫,但千晶开始唱起第三首歌——平井坚的《在思绪重迭之前》。
  
  也许有一天你会忘记我吧!
  那时我能笑着对你挥手吗?
  
  也许有一天你会忘记曾有的梦想吧,
  那时我能目光坚定地和你面对面吗?
  
  这样的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这首歌的歌词内容叙述离别的不安与现实。原本应该是指男女感情,但千晶却用来引申为毕业生之间,以及和老师、家长的感情。
  原先在千晶和史汀雷性感合唱下情绪鼓动的会场,这时又陷入一片寂静。
  一想到此刻内心的学生时代回忆及梦想,将来有一天可能会忘记,就让人觉得很不舍。心中闪过这些年来的快乐、悲伤,还有老师及家人。
  然而,即使是辛酸的过去,无论过了多久,回忆一定不会改变,但同时身边也还有人陪伴,所以得打起精神……这就是大人传达的回顺。
  「千晶老师,选这些歌犯规啦~」
  樱庭和垣内也哭了。应该说整个会场,尤其女生全都哭成一团了吧?
  一曲结束后,会场依旧一片静默,只听见啜泣声。千晶又静静地开口:
  「活在现实社会中会遇到很多烦恼,可能无法尽如人意,有时也不得不放弃梦想。这种时候最了解你们的,还是家人和朋友。想想在你们苦恼时,其他人也有相同的烦恼,一样很辛苦,要知道大家都希望能帮助你们。嗯,总之还是希望大家尽量少烦恼、少难过,活得开开心心喽!」
  千晶说完,唱起最后一首歌。
  光听到前奏就让人情绪高昂。
  「恶水上的大桥(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
  这是赛门与葛芬柯经典中的经典歌曲《恶水上的大桥》,现场顿时沸腾。
  一九七〇年发行的专辑「恶水上的大桥」,全球热销超过一千万张,赛门与葛芬柯也获得无数奖项。
  不过,两人却在发行了这张专辑后解散。就某个角度来看,对两人来说这也是一首代表「离别」、「各奔东西」的作品。
  歌词的内容是鼓励受苦的朋友,「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祝福好友鹏程万里。而和前两首歌比起来,这首歌的旋律可说更浪漫感人。
  由于这是大家耳热能详的歌曲,现场气氛热烈非凡,到了后半段更因史汀雷加入合唱而将群众情绪拉到沸点。
  两个大男人的热情歌声震撼力十足,让人再次体会到现场表演的功力,甚至整个人连站都站不稳。
  「哇~~~!」
  「太赞了~~~!」
  樱庭和垣内两人边哭边磨蹭着对方起满鸡皮疙瘩的身体,一旁的美那子·维纳斯则搂着她们俩的肩。
  「千晶要是认真起来,高中生可无法招架吧?」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露出促狭的笑意。樱庭她们惊讶得瞪大眼睛。
  「不过,我也好久没听到千晶唱歌了,真高兴有这个机会。这阵子他都被妳们霸占,真教人嫉妒。」
  「……妳到底是什么人呀?」
  被我这么一问,美那子·维纳斯优雅地眨了眨眼。
  礼堂内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口哨声简直要把屋顶给掀了,不绝于耳的掌声,就连布幕拉起后也持续不断。「送旧大会所有演出到此结束。」学生会长松冈的宣布差点听不见。
  「哇,千晶老师~~~!」
  由于平常一马当先冲上去抱住千晶的田代此刻不在,樱庭和垣内赶紧趁这个机会卡位。
  「鸡皮疙瘩起了满身耶!」
  「我都哭了~~~!」
  「好啦、好啦!」
  千晶轻轻拍着两人的背,舞台上的一群人也哭着对千晶他们热烈鼓掌。
  「哎呀呀,纯洁可爱的高中生真好,」
  「史汀雷,你这色胚别肖想,赶快收一收走人了。」
  「咦,我想再多待一下嘛!」
  「千晶——!」
  田代和学生会长松冈来了。
  「二年级毕业生都哭得哇哇叫耶~~~!真是的,太感动了啦——!」
  「太精采了,千晶老师。谢谢您让送旧大会这么成功圆满。」
  「要是我搞砸,害妳们被三年级毕业生怨恨就太可怜啦!」
  千晶苦笑着回答。这时,神谷老大出现了。
  「神谷学姊!」
  舞台上的所有人顿时挺直了背,史汀雷「咻~」吹了声口哨。
  神谷学姊湿润的双眼微微泛红,微笑说:「各位的表现一百分。」
  新学生会成员「哇!」地开心欢呼,田代也松了一口气。
  「多亏有千晶老师跟他朋友们的帮忙。」
  松冈说完,神谷学姊走到千晶他们面前,深深一鞠躬。
  「谢谢各位,让我们今天留下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回忆。」
  接着神谷学姊紧紧握住千晶的手说:
  「千晶老师……啊啊!就这么毕业……真的……好不甘心哪!」
  「好痛好痛好痛啦!神谷妳太用力了。」
  似乎即使在送旧大会中得到一百分的满足,和千晶别离的懊恼依旧不减。「老大」露出微笑的同时,太阳穴还爆出青筋,看得真的让人觉得很恐怖。
  抱着器材的那群男人回到台上。
  「我们撤喽!千晶。」
  「好。多谢了,辛苦啦!」
  「咦?这么快就要走啦?」
  田代东张西望。
  「走喽!千晶。」
  「我随后就到。」
  「等你哟!」
  史汀雷他们像一阵风似的离开。这种酷炫的退场方式越来越让人感觉是职业级水平,田代她们再次看傻了眼。
  「好啦,我们也要动手善后喽,大家一起来!」
  松冈拍了几下手。我拉拉千晶的袖子,轻声问:
  「那个叫史汀雷的,感觉很有风尘味耶!该不会是什么酒店驻唱歌手吧?比方说银座一带的店?」
  千晶听了立刻用手指弹了我鼻子一下。
  「好痛!」
  「爱问东问西的小心没人爱哦!稻叶。『秘则为花』(注:这句话出自能剧演员及剧本家世阿弥的艺术评论著作《风姿花传》,意思是艺术不需要将一切都表露无遗。),对吧?」
  千晶边说边走下舞台。
  「你根本『秘』过头了吧!」
  瞬间,隔着布幕,传来苦苦等候的女生们阵阵尖叫。
  隔天,条东商校第五十一届毕业生离开了母校。
  又到了结束和起始的春天。
  对我来说,春天的感慨特别深。搬进妖怪公寓在春天,回到妖怪公寓时也是春天,接触到「小希」还是在春天。
  「对了……爸妈过世时也是春天吧!」
  条东商校的樱花也开始陆续绽放。
  「真是一场感人的典礼呢!主人。」
  在制服胸前口袋里和我一起仰望着樱花的富尔说。
  「嗯……该说是昨天的余温还是热情犹存会场吗?大家的泪腺都好发达。」
  「千晶大人一行人散发出的气势威力十足。」
  富尔双臂交叉,一个劲的点着头。
  「哎呀呀,真是鸡飞狗跳的一年呢!」
  我伸个懒腰,仰望天空,樱花另一侧是晴朗无云的万里晴空。我对着那片天空,静静祈求一年后的未来。
  「希望平安无事地过完三年里的最后一年,然后如愿找到工作。」
  「小的也由衷一同祈祷。」
  富尔又用他那一贯的夸张语气说着。
  
  现实之中可没办法像这句假仙的台词一样,永远称心如意吧。


  你好,小宝宝
  
  秋音的新出发。
  「真可惜龙先生不在啊!秋音。」
  听旧书商这么说,秋音笑着回答:
  「他答应我会带着伴手礼到那边的庙里找我哦!」
  秋音说这话的同时,露出一副龙先生超级大粉丝的表情。
  对秋音来说,这是在公寓里的最后一顿晚餐,琉璃子也特别卖力展现手艺。
  主菜是分量十足的牛肉,搭配奶油炒淡路产洋葱。淋上特制酸橙醋酱汁之后,原本口味浓重的牛排吃起来也格外清新,加上鲜甜脆爽的淡路产洋葱,真是美味无法挡。
  「太高级了!」
  「哇,觉得吃得好过瘾哪!洋葱太好吃~~~~啦!再多都吃得下~」
  秋音大口大口嚼着牛排,接着又把切成薄片的洋葱猛往嘴里送,同时还不忘用力扒白饭。这副豪迈无比的吃相接下来有好一段时间都看不到,琉璃子应该也会有些感伤吧!
  配菜有酥炸竹笋虾球和生鱼片。剁碎的虾肉捏成虾球之后,用笋片像粽子一样包起来酥炸。针鱼和牛角蛤的生鱼片搭配蚕豆,汤则是蛤蜊清汤。
  「虾肉好有弹性。只用盐简单调味,吃起来就跟高级料亭的味道一样耶!」
  「生鱼片超赞!」
  「跟日本酒好搭哟~」
  喝酒的人另有一道下酒色拉,切成一口大小的鲔鱼和酪梨,拌上调味过的滑菇,红配绿的卖相十分鲜艳。还有小沙丁鱼干上铺着融化的奶酪,是用烤箱烤的一道小菜,微焦的部分好吃得不得了!
  「这味道真特别,吃了还想再吃。」
  「跟啤酒好搭~」
  不一会儿,餐厅里又飘散着红烧竹蚶和盐烤蚌壳的香味。
  「这跟烧酎好搭哟~」
  那些大人只要能开心畅饮,其他都无所谓,只见每个人酒一杯喝过一杯。
  小菜是鲤鱼卤款冬,很有春天的味道。
  「这个卤菜吃起来好舒服。」
  秋音「嗯~~~」低吟着,说:
  「最痛苦的就是接下来得两年都吃不到琉璃子做的菜了。结果别人说,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哈哈哈哈哈!」
  「啊,夕士,上次送旧大会那场千晶老师的小型演唱会,田代是不是拍了DVD?」
  「呃……她说她拍了,好像还有照片。」
  秋音立刻靠过来跟我说:
  「我要!请她卖我吧,我会付钱!」
  「秋音……」
  没想到秋音也会跟着其他人一窝蜂。
  「千晶老师当老师之前,果真是待在音乐界的吧!」
  「嗯~感觉有点像又不太像……能肯定的是他跟那个业界有渊源,因为史汀雷和美那子。维纳斯看起来都不像一般人……但还是不太瞭。」
  「如果他之前在音乐界,又是怎么转行的呢?」
  「耐人寻味呀~」
  「啊~啊,鹰之台如果也有像千晶老师这么帅的老师就好了,上学一定更开心。」
  「妳真不知足。鹰之台已经是这附近几所高中公认最特别的吧?」
  「确实有不少满有个性的老师啦!好像已经成了传统。」
  「这我也听过。校风自由,老师很有特色,毕业生中不乏世界知名的冒险家、电影导演之类吧!」
  「灵峰寺家的人也是这所学校毕业。」
  「哦哦,那个咒术界的名门。」
  「没错,提到灵能力者就让我想到……我要帮夕士找之后的训练师啦!」
  「咦?」
  我停下筷子,说:
  「妳还替我想到这些呀?」
  「那当然。当初是我提议的呀!怎么可以丢下就跑了呢?」秋音笑着说。
  「夕士现在还是需要有训练师在身边啊?」
  诗人一问,伙音点点头。一与其说训练师,应该说负责监督。因为夕士不是累积长期修行的灵能力者,万一在凝思状态发生什么意外,可能没办法应对。虽然应该不会有这种事,但还是慎重一点好。公寓里已经设下结界防守,倒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凶神恶煞攻击,但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安全。而且就算没有凶神恶煞,在凝思状态下如果被随便打扰也不好,说不定会对夕士心中造成什么影响……」
  「嗯,嗯。」
  「这种事『小希』应该能防范……不过,看来好像还没到这种功力。」
  「啊,果然如此!」我搔搔头。
  「应该能尽到警告之类的功能,但感觉也不是太完善。」
  「话怎么这么说呢?秋音大人。」
  富尔突然出现在餐桌中央。
  「小的等人若是发现主人身陷险境,必定尽全力加以排除。小的等人正是为此接受差遣!」
  「好好好。」
  我一把抓住富尔,塞回口袋里。
  「藤之老师好像会派一个人来接替我。」秋音笑着说。
  「是什么样的人呢?或者不是人?」
  「敬请期待喽!」
  看着秋音的笑容,我百感交集。在公寓里,她和我年纪最相近,有时像个大姊姊,有时又是前辈,受她的照顾最多吧?对我这个超自然现象的大外行,她若无其事提议「开始修行吧」,接下来就进入了严格的魔鬼训练,但同时详细说明理论,让我能放心接受指导。
  「啊,对了!」
  琉璃子煮的一桌超美味好菜让我差点忘了一件事。
  「多谢这段日子的照顾,秋音学姊!」
  我递出一份礼物。
  「给我的?哇,真开心,」
  秋音拆开包装。
  「哇!是信封和信纸耶!」
  在场所有人大爆笑。好啦!我也想过「都什么时代了」。「果然有夕士的风格~」
  「而且他没有手机嘛,所以才想请人家写信吗?」
  「哎呀呀!真教人有点感动。」
  「不过这套信纸真漂亮,」
  清爽的浅蓝底色,搭配粉红、绿、黄、红等色系重迭的设计,似乎代表着小溪河畔的四季变化。
  「因为秋音的字很美呀!」
  「咦?是吗?呵呵呵,」
  「还有,这是今天缺席的长谷送的。」
  「长谷也有?不用那么客气嘛!但我还是很高兴。」
  「不愧是长谷,礼数真是周到。」
  长谷照例被迫担任家庭旅行的领队,此刻应该身在意大利的晴空下。
  长谷挑的是一只布质小袋子,袋上的图案是一个小孩和一只狗。
  「这是……」
  「对,长谷也说他一眼看到就想起小圆和小白。」
  「好可爱。」
  「哦哦,很像很像。」
  至于本尊小圆和小白,此时正在客厅睡着了。
  「谢谢你,夕士,也帮我跟长谷道谢。」
  「没问题。」
  这时,玄关传来声音。
  「有人在吗?」
  「啊,来了!哪位~~?」
  秋音站了起来。
  「咦?谁呀?」
  「嗯,该不会是接手的人吧?」
  大伙儿兴致勃勃地望着餐厅门口。不一会儿,一个小女孩跟着秋音走了进来,大概小学二、三年级吧?身高大约只到秋音的腰部左右,留着一头西瓜皮发型,身上穿着一件系着红色蝴蝶结腰带的深蓝色和服,露出极纤细的手脚。然后,长相是……
  瞇成一条线的小眼睛,外加鼻子到嘴巴之间的轮廓,简直就跟猫没两样。脸颊上还有短短的胡须,这副长相根本让人忍不住想摸摸她的下巴!
  诗人噗哧笑了出来。
  「猫女~」
  「什么呀!原来是桔梗。」
  开口的是佐藤先生。
  「居然一开口打招呼就说『什么呀』。」
  这个名叫「桔梗」的猫女,声音听起来相当稳重沉着。看样子和佐藤先生、样,都是「怪物一族」。眼前这位果然是「猫妖」吗?
  「啊,佐藤先生认识嘛!这位是桔梗。」
  「明天起要在这里叨扰了。」
  桔梗说完,一下子嘟趄嘴。我站趄身行了一礼,我大概最得受她关照吧!
  「我是稻叶夕士,请多多指教。」
  桔梗频频点头,还跟我握手。她的手长得真可爱。
  「小人名叫富尔,是夕士大人的仆人,同时也身为《小希洛佐异魂》的介绍人,还望桔梗大人能多多指教……」
  「好啦、好啦!」
  我又揪起出现在肩头上的富尔,再放回口袋里。
  「居然来了一个这么小的家伙。」
  听画家这么说,佐藤先生笑着回答:
  「不过,这个人不该说是猫女,应该叫猫婆了。」
  「咦?是吗?」
  我大吃一惊。这明明就是个可爱到快翻过去的小女孩,居然是老太婆。
  「哈哈哈哈,太好啦!」
  「喝不喝酒啊?猫婆,来一杯吧!」
  「迎新会,迎新会!」
  桔梗和秋音互看一眼。
  「这些人真会装熟。」
  听桔梗这么说,秋音开心到两只眼睛瞇成一条线,也说:「来吧!请进,大小姐。」
  旧书商一把抱起桔梗,让她坐在椅子上。怎么看都只像个小学生的桔梗,拿起酒杯咕噜咕噜一口喝干的模样真是诡异。
  「好呀~~真豪爽!」
  一看到有个新酒伴加入,这些不良大人高兴得不得了。不管是第一次见面,或者对方是不是人类,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有好酒好菜、热热闹闹地吃喝,再也没什么好啰唆,果然是「妖怪公寓」的风格。
  那天晚上,在我和秋音各自回到房间后,餐厅的迎新会依旧闹烘烘地闹到很晚,桔梗已经完全和大伙儿打成一片。
  
  隔天早上,等我完成清晨的修行后,秋音才离开妖怪公寓。
  「由衷地静候您早日归来,秋音大人!」
  富尔在我的肩上挥着手,秋音也活力十足地向他挥挥手。我目送着她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秋音说过,她在月野木医院工作的同时,希望可以对人类和妖怪两方都有贡献,所以才想取得专业看护的资格。
  秋音一出生就拥有很强的灵能力,能够轻松接触人类以外的世界。她一直希望能找到一份工作,不仅能发挥她的天赋,也不浪费她难得的成长环境。
  「我也曾梦想和龙先生一样,当个灵能力的自由工作者。」
  先不管职业的特殊性,她也和一般女孩子一样有过一段爱做梦的时期,也曾经过一番摸索。
  直到在月野木医院实习后,她的想法才有了改变。
  「在月野木医院工作后,真希望可以一直跟人类和妖怪接触。以往我只是一味想着要提高灵能力,藉此帮助那些被恶灵附身的人,但现在的想法不只这样,似乎是……更直接接触人类和怪物……类似一种活生生互动……的感觉。」
  秋音说着这番话的时候,呈现坚强、美丽、温柔的女性特有的神情。和她第一次见面时也有这种印象,但此时她脸上的表情显得更成熟,更有内涵。
  「不知不变中……逐渐改变的……」
  我一边玩味着她的话,一边想,两年后当秋音回来时,我是不是可以不需要桔梗帮忙,独自冥想也没问题了呢?希望能变成那样。春天的和煦阳光落在妖怪公寓的前院,宛如棉絮的东西轻轻地飘散在空中,一根根白毛在春日下映射出闪闪银光。
  
  接下来,就是春假了。
  话虽如此,我每天依旧在完成早上的修行后,带着琉璃子做的便当出门打工,直到晚上八点才回到公寓里。打工只休一天假。
  大概十天之后,长谷就会结束旅行回来,还说什么这次只能来公寓住个三天左右(住上三天也够多了吧!),不过又计划了两人骑车远征。
  「那家伙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景点,再请琉璃子做个特制便当吧~」
  我打工时,天马行空地悠哉乱想着。
  秋音离开的那个晚上,我结束打工回去时,看到来玄关迎接我的华子,另一侧则是牵着小圆的桔梗。桔梗比小圆高一点,两人纤细瘦小的手牵在一起,就像一对小姊弟,可爱到让我忍不住笑出来。
  「你回来啦!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只觉得桔梗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猫婆。」
  桔梗哼哼两声,嗤之以鼻。
  「跟不入山神社的里明大神比起来,老身只不过是个小丫头。」
  「我听过传说中的里明大神!印象中好像是个一千岁的猫又(注:日本传说中的生物,由上了年纪的猫变化而成,通常具有超能力。)吧?好像还爱喝什么熊杀能量补充剂。」
  桔梗听了哈哈大笑。
  餐厅里还有诗人、画家和麻里子。
  「你回来啦。」
  「我们先吃喽!」
  「好,」
  桔梗就像先前秋音经常做的,帮我拿了饭菜来。
  「今天的菜色有春季蔬菜天妇罗、豆皮海胆羹、半烤鲤鱼色拉。主食是樱虾蚕豆菜饭。」
  「谢谢!哇,菜饭耶!看起来颜色好漂亮。」
  「樱虾的粉红色搭配蚕豆的绿色,好有春天的感觉。」
  麻里子好像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恍惚的眼神中更添风韵。
  「鲤鱼也正是当季。」
  「差不多到了吃鲤鱼生鱼片的季节了。」
  画家一说完,在厨房里的琉璃子用纤细的手指比出个「OK」的手势。
  「哦哦,真期待。生鱼片不错,但茶泡饭也是一绝呀……」
  嘴里吃着超级美食,脑子里一面想着其他的超级美食,简直幸福到极点。在我身边的桔梗正喂小圆吃着豆皮,那副模样又让人忍不住微笑,所有人都露出笑容。
  「呵呵呵,桔梗虽然个子小小的,却像个妈妈呢!」
  「因为当初小茜大姊一再拜托过我,要到寿庄的话,麻烦多照顾一下这孩子。小茜大姊想必很疼爱他吧!恨不得自己带在身边。」
  因为两人看起来都很小,表面上像扮家家酒似的,但桔梗果然还是有些「历经风霜」的特殊气质。看她喂着小圆吃东西、帮他擦拭嘴角的模样,和我跟长谷做起同样动作时的感觉完全不同,这就是所谓的「经验老到」吧!
  我满心温暖地看着他们,但同样直盯着两人的麻里子,眼中却突然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水,接着却又赶紧擦去眼泪,露出苦笑说:
  「哎呀!讨厌,我是醉了吗?」
  就算真是喝醉,麻里子难道有落泪的「真正」理由吗?顿时我心头一惊。
  
  隔天早上,我一到瀑布区,看到桔梗已经端坐在岩石上。
  「早啊!请多指教。」
  「早安,你还真的爬得起来啊!」
  「嗯。已经习惯了。」
  不过,身旁的秋音已经不在了。我在承受瀑布冲击时,心中多了几分感慨,想起最初开始修行是一年前的春假。
  「时间就这样,一年、一年过去了。」
  我一如往常念诵着「神咒」,但感觉和昨天之前完全不同。事情就在转变与不变的螺旋纠缠之间,持续迈向未来。
  
  就这样,我的生活有了一些改变,新的一年就此展开。在桔梗的监督下进行晨间水行,然后去打工,回来公寓后和大人们一起吃晚饭、聊天,公布秋音离开后没多久就捎来的信。
  就在春假过了一星期之后——
  结束两小时的晨间水行,泡过温泉、吃完早饭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结果,刚才不见踪影的小圆和小白一下子突然出现在我的垫被上。
  「哦?你们俩要来这里睡呀?」
  小圆跑到我房间来也没什么奇怪,因为他本来就到处跑来跑去,一下子又消失无踪,不时进出我房间睡觉,有时候一直在我身边,然后又两、三天不知去向。
  「好喽!我也要躺一下,听听音乐……」
  就在我和小圆并肩坐在垫被上时,却看见被子里有个圆圆的青色东西。
  「嗯?这是什么?」
  拿出来一看,是个有点扁椭圆形,却呈现漂亮青色的石头。
  「……咦?这好像是……」
  脑海中浮现麻里子的脸。
  「对了,是不是麻里子说她受托照顾的,什么东西的……蛋?」
  我看看那颗蛋,又看看小圆,额头不禁渗出一颗颗汗水。
  「什么?咦?小圆,这是你拿来的吗?这样不太好吧!为什么要拿来这里?赶快放回去,弄破可就惨了……」
  喀!——我手上的蛋发出不祥的声音。
  「哇!」
  我想都不想就直接把蛋放回被子上。只见蛋壳上出现一道明显的直直裂痕,然后在喀滋喀滋的声响下,缝隙越来越大。
  「咦?什么?怎么回事?」
  「哦哦,好像正在孵化哦!」
  富尔出现在书桌上的「小希」上。
  「啊?孵化?怎、怎么会……」
  「因为那是蛋啊!主人。经过一段时间就会孵化。」
  富尔夸张地耸耸肩。
  「我、我的意思不是那样,是问怎么会在这里孵化啦!」
  我忽然想到电影「龙骑士」(注:《龙骑士》是美国年轻作家克里斯托弗·鲍里尼于二〇〇二年出版的第一部奇幻小说,并改编成动昼和电影。写这本书时,他只有十五岁呢!)的一幕。
  「……『龙骑士』……难道这是『龙骑士』吗?」
  龙的蛋会在被龙选上的龙骑士身旁孵化,龙骑士就能差遣那只龙。
  「咦?难不成我又『被选上了』?」
  一时之间,我好像觉得又开心又担心,一片空白的脑袋角落一下子想着自己骑在龙上的样子,接着又觉得怎么会想到龙,思绪一瞬间停摆……这时——
  啪滋,蛋壳破了。
  里面的小东西探头望着我。
  圆圆的可爱眼睛刚好和我的目光对个正着。
  「……这是什么呀?」
  这个呢,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三十公分左右的肤色蝌蚪」。牠身上无毛,光溜溜的,虽然外型像蝌蚪,却长了一只细,细小小的人类手臂。
  「哇啊,即使是妖魔,在婴儿时期倒也颇可爱的呢!」
  「这可爱吗啊啊啊啊啊?」
  我直觉反驳富尔。没错,那双柴犬似的乌溜溜圆眼睛很可爱,小得不能再小的嘴也很可爱,但……
  「真……真恶心……」
  这是观感的问题,看起来真的太不协调了!蝌蚪身上干嘛长出人类的手?而且,为什么只有一只?!
  「富、富尔,这会是……龙的幼儿……之类的吗?」
  富尔露出「啥?」的表情。
  「龙在出生的瞬间就已经出现龙的外型了。」
  「那,这是什么?」
  「不知道啊!成长期间会改变形态的妖魔太多了,无法一一得知。但看来显然是个生物幼体……是蛙怪吗?」
  「你连猜都没猜嘛!」
  肤色蝌蚪伸出细细的小手,揪住我的衣服。
  「哇!」
  我下意识甩开,那只手居然还会伸缩!
  肤色蝌蚪紧紧抓住我的衣服,紧挨着我的身体。
  富尔看了,说:「完成『印入记忆』了。」
  
  咦……?
  
  「啊啊啊啊啊!完蛋了呀呀~~~!」


  拖油瓶
  
  「麻里子、麻里子~~~!」
  麻里子正在客厅里和诗人、桔梗喝着茶。
  「怎么啦?夕士,慌慌张张的……」
  「这……这个~~」
  我指着肤色小蝌蚪。
  「哇哈哈哈!什么东西呀?最新流行的饰品吗?」
  诗人看着吊在我胸口的东西,大笑着问。
  麻里子当场愣住,说:
  「……生出来啦?」
  「啊,上次那颗蛋!」
  「就是呀!那颗蛋跑到我房间里……好像是小圆拿来的。然后我说要放回去时,蛋壳就突然裂开,在我吓得还没回过神时,就跟这小家伙对望了起来。」
  「印入记忆呀!简直就跟『龙骑士』一模一样嘛,夕士~~」
  「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呀!而且这根本不是龙!」
  「小幼体好可爱。」
  「很可爱吗啊啊啊?」
  诗人和猫怪喝着饭后的茶,一派轻松悠闲。
  「麻里子,这家伙甩都甩不掉呀!」
  我揪起肤色小蝌蚪想甩掉,但小家伙的手臂只会越拉越长,手掌还是紧拉着我衣服不放。
  「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啦!」
  诗人再次大爆笑。
  麻里子轻轻叹口气说:
  「当然甩不掉呀!因为夕士已经是妈妈了。」
  「啥~~~?」
  
  「我看大概一个礼拜都离不开吧。」
  「一个礼拜?」
  差不多已经要开学了……不对、不对,在那之前还有更大的问题。
  「麻里子,我不能黏着这家伙去打工呀!」
  「就说是装饰品吧!」诗人边说边笑到翻过去。
  「你……笑得太夸张了!」
  「紧贴在身体上就好了嘛!」
  「什么?」
  麻里子很诡异地面无表情地回答。
  「就紧紧贴在肚子上啊!这小家伙会乖乖的,这种东西就是紧贴在妈妈身上行动的。」
  「哦……是这样吗?」
  什么叫做「是这样吗?」喂!我居然这样就乖乖接受了吗?
  麻里子抓起肤色小蝌蚪,掀起我的衬衫,把小家伙贴在我的肚子上,结果小蝌蚪立刻松开抓着衣服的手,在我肚子上动来动去,但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跟长印鱼(注:这种鱼类因为游泳能力较弱,所以第一背鳍特化成吸盘,可以吸附在大型鲨鱼、海龟身上。)没两样。
  「你看吧!」
  麻里子微微一笑,露出和平常不太一样的表情。
  「既然小家伙松手了,就请妳领回去吧!麻里子。」
  「这可不行。突然跟妈妈分开的话,会让小家伙有很大的压力,还可能因为这样而死掉。」
  「我,我又不是妈妈~~~」
  「不不不,你越来越像妈妈喽,夕士!」
  诗人笑得更夸张。
  「当小圆的妈妈就很称职呀!」
  「我不是妈妈啦!」
  「真期待看到爸爸的反应~~~!」
  「爸爸……啊啊啊~~~气死了!」
  看着捧腹爆笑的诗人,我已经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长谷还有三天才回来。难道到时候我得肚子上黏个小宝宝,然后一手牵着小圆吗?……拿什么脸去见他呀!
  「那当然是拿出做妈的态度就行了嘛!老公,你回来啦。你出门这几天,我又生了一个哟!哇哈哈哈哈!」
  「我说真的,拜托饶了我吧!一色先生。真的啦,求你!」
  「该喂这小家伙吃什么呢?」
  桔梗对我的事漠不关心,冷静地问道。
  「黏在夕士身上时就靠吸收夕士的精气,所以夕士,你要比平常吃得更多哟!」
  「啊~~~?」
  「其他就像小圆在吃的糖,或是蝾螈、芭蕉之类捣碎的泥。」
  「嗯嗯,都是些灵气高的东西嘛!」
  「我去工作喽!夕士。我会请琉璃子帮你的便当多加点分量。」
  麻里子说完后,就走出了客厅。
  「去找药商来好了。」
  桔梗说完也走了出去。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继续笑倒的诗人。我当场愣了好一会儿,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小圆和小白来到身边,小圆掀开我的上衣,好奇地看着肤色小蝌蚪。
  「小圆,有了弟弟觉得很开心吧?」
  诗人已经笑到飙泪,还边笑边擦眼泪。
  「别再整我了,一色先生,真的啦!」
  「得取个名字才好。既然像个小圆球的小蝌蚪,就叫小球吧!真可爱~」
  「麻烦别这样乱编故事啦。我的头好像开始晕了起来。咦?是贫血吗?还是惊吓过度?」
  「不就是产后忧郁症吗?」
  「我又没怀孕!」
  就在我和诗人你一言我一语时,仔细盯着小球的小圆,把手上的糖轻轻拿到小球嘴边,小球立刻津津有味地舔了起来。诗人那张涂鸦似的脸顿时显露光彩。
  「真是令人动容的兄弟之爱啊~~~!我也深受感动呀——妈妈——!」
  「我不跟你搅和了啦,打工去!」
  那天打工下来,真是有史以来累到最高点。就算是妖怪,但一想到自己「抱着个小婴儿」,搬起货来也变得神经兮兮,要不然就是肚子上有东西动来动去搞得我腰酸背痛。此外,我还常感到头晕,应该就是麻里子说的被小球吸收精气的关系吧!
  「哦?今天的便当看来更豪华耶!夕士,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吗?」
  被几个正式员工大叔一挖苦,我立刻绷起脸。
  味噌口味的猪肉炒竹笋,包在莴苣叶里做成的生菜卷(可以直接用手抓着吃)、海苔鸡肉卷、鸿喜菇加蚝姑的油炸米丸子、酥炸毛豆泥镶莲藕(口感脆爽)、加了奶酪和黄瓜的迷你竹轮、布丁外型的一口蛋豆腐、豆腐渣色拉,外加五个比平常更大号的饭团,甜点则是漂亮的关东风樱花麻撂(当然是麻里子亲手做的)。我虽然心想「分量比平常多耶」,但还是一口一口吃得精光。
  走进厕所掀开上衣,看到小球好端端地贴在我的肚子上,睡得安稳香甜。
  「哎呀呀,尽情地吃,安稳地睡,真可爱哪!」
  停在我肩膀上的富尔说道。
  「唉!我承认那个眼睛跟嘴角还满可爱的啦!可是,富尔啊,小圆为什么要把蛋拿到我房间呢?」
  「……会不会只是军盹思拿去而已呢?」
  「咦?就这样?」
  「这么说或许有些不够厚道,不过,小的不认为小圆大人有所谓的思想呀!」
  「嗯,也是啦……」
  「事实上,看来那个蛋似乎是在主人您的灵力影响下才开始孵化,但这应该不是小圆大人的本意吧!一定是这样。」
  晚上回到公寓时,诗人、画家、旧书商还有佐藤先生,这些不良大人们全摆好阵仗等着我。
  「你回来啦,妈妈~~~!」
  「让我们看看小球,妈妈~~~!」
  「辛苦工作的妈妈,万岁!」
  ……完全没力气回嘴。这群大人们根本是想着「拿这个话题来下酒吧」,最好的证明就是所有人都一手拿着酒杯笑到翻过去。对筋疲力竭的我来说,吐嘈不如先吃饭。
  「请药商拿蝾螈和芭蕉来了。」
  桔梗坐在我旁边,把小球放在腿上(小球的手还是紧抓着我的肚子),捣碎了蝾螈和芭蕉喂他吃了。小球眨着乌溜溜的眼睛,一口一口吃着。小圆侧着头在一旁观看,旧书商、画家、诗人和佐藤先生也好奇地窥探。
  「小球真可爱。」
  「是吗?至少要长点毛才能看吧!」
  「应该没多久就会长出来吧,就跟小老鼠一样。」
  「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幼体啊?麻里子。」
  麻里子喝着啤酒,看着一桌人闹烘烘地七嘴八舌。
  「我也不知道。园长只托给我,然后跟我说了照顾的方法,照理说亲生妈妈差不多该来接了……好像提早孵化了吧!」
  麻里子说话的语气和平常有些不同,感觉这阵子她好像没什么精神。可能是太累了,照顾二十四胞胎很伤神吧!
  「哇,手放开了。」
  「好像心情放轻松了。」
  旧书商伸手抱起小球。旧书商的灵力比我高出不知道多少,小球应该很开心吧!
  「嗯~嗯……怎么说呢?有种很难形容的触感……鸡皮吗?」
  「烤起来说不定挺好吃的。」
  「你在胡说什么呀!明先生。」
  「啊,皱起眉头了,搞不好小家伙听得懂深濑说的话哦,」
  小球「哇~~」地哭了起来。
  「哎呀呀呀!不哭不哭,还是妈妈好,是吗?」
  旧书商把小球交给我,小球居然立刻止住哭声,大人们又「哦哦~」小题大作地惊呼连连。
  「小球觉得还是妈妈好耶。妈妈!」
  「可以麻烦不要开口闭口叫妈妈好吗?」
  我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接过小球时,小球一把揪住我的衣服,一瞬间我的心头也跟着紧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所谓的母性……不,父性的本能吗?真是太危险了。唉。算了,如果被说是父性的本能就罢了。
  「不行了。累得要命,脑子又混乱,今天要早点睡。」
  我早早离开餐厅。
  「晚安,妈妈~」
  「可别睡到半夜翻身,压到小宝宝哦!」
  「对了,麻里子。这小家伙可以泡澡吗?」
  麻里子只是笑着点点头。
  小圆也跟过来,结果小圆和小球都洗了澡。小圆似乎对小球很感兴趣,小球有点怕热水,就乖乖地让坐在浴缸旁边的小圆抱着。小圆对着小球的身体又揉又捏又拉的,但小球都逆来顺受,不当一回事。那模样看来非常可笑。
  「没办法了,只好照顾到正牌妈妈出现吧!」
  我拿起湿毛巾擦擦小球的身体,小家伙似乎觉得很舒服,眼睛瞇成一条线,小嘴还「呼——」地叹口气。
  隔天早上,晨间水行时身上也挂着拖油瓶。真是累人。
  「睡得好吗?」
  「说起这个……桔梗,这小鬼好像是夜行性,一进到被窝里就动来动去不安分。」
  「哦,夜行性啊!这倒有可能。」
  「原本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还好有小圆帮我照顾。」
  「哦?」
  小圆抱着我身边不停动来动去的小球,还把自己的糖果给小球舔,于是一整晚都是小圆和小白在照顾小球。等到我早上醒来时,看见小白抱着小圆和小球睡着了。只是当我开始起身准备后,小球又立刻醒来把手伸向我。
  「真可爱。」
  桔梗原本就已经很小的眼睛瞇得更细了。
  在我接受瀑布冲击时,小球就让桔梗抱着喂食早餐。
  这一天,我照旧带着小球去打工,但陆续进来的大型货物让人吃不消。我不敢让货碰到肚子,同时处理货物时又不敢太轻率,耗费不少精神与力气。结果,就在双手承受货物重量的瞬间,听到手臂的肌腱传来「噗叽」一声。
  「我……休息一下!」
  「好!」
  我松手放开货物,同一时间脚居然被地上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坑绊到,整个人往前倾。这时,我赶紧护住腹部,却又不小心扭伤了脚。
  「痛死啦!」
  我当场蹲在地上起不来。
  「怎么了,夕士?」
  替我检查右脚状况的岛津姊这么说:
  「扭伤了,去看医生吧!」
  「走,我带你去。」
  开口的是剑崎社长。
  「不、不用了,不用麻烦社长,我自己去就行了。」
  「上班时间受伤是职业灾害,让公司来处理是天经地义的呀!」
  社长拍拍胸脯。于是我搭了社长的车到医院,接受治疗。医生说是轻微扭伤,三、四天之内就能康复。之后,社长还送我回到公寓附近。
  「安心静养才会好得快,夕士,等完全康复之后再来打工。」
  「好的,谢谢您。」
  社长竖起大拇指。
  有时候我认真考虑,干脆休学来这个社长底下当个正式员工好了。剑崎社长人很和善,又讲义气,而且相当值得信任。我想自己说不定会在其他公司当个上班族,然后趁假日继续到这家剑崎运输打工。
  「咦?怎么啦?今天这么早就回来?」
  出来玄关迎接我的是桔梗。
  「脚扭伤了,打工也暂时休息。」
  还没吃中饭的我,在客厅里打开带回来的琉璃子特制便当。
  「听说你为了保护肚子上的小婴儿扭伤了脚?夕士,不傀是好妈妈。」
  诗人笑着出现。
  「好妈妈这三个字是多余的啦!一色先生。啊,不要偷吃,这是我的便当耶!」
  「好吃——带便当真好。」
  很久没像这样悠闲地享受妖怪公寓的午后时光了。满树樱花花瓣随风飘散飞舞,庭院里铺上一层粉樱色地毯。
  小圆走过来,脸上的表情像在问:「小球呢?」
  「在睡觉。」
  我掀起上衣让他看,他好像能理解。
  赏花的同时,一面吃着琉璃子用铁板烤的迷你松饼。
  「桔梗也喝咖啡?」
  「妖怪也喜欢咖啡和蛋糕啊!」
  桔梗津津有味地大口吃着涂满鲜奶油的松饼。这倒是,幽灵也吃蛋糕嘛!我边想边帮小圆擦擦他那张被巧克力奶油弄得黑抹抹的脸。
  「你啊,可以看见很多东西,很幸福呢!」
  桔梗瞇着眼睛对我说。
  「嗯,我也这么觉得。」
  「不过,这也是因为你的脑袋本来就长成这种构造吧!」
  「……」
  「有些人就算周围有很多东西,还是完全视而不见。」
  在桔梗细细的眼睛深处,金色的眼球闪闪发光,对我说:
  「那些人脑袋里的皱折不够呀!你也是,趁你现在还年轻,得多增加脑袋里的皱折才行。」
  桔梗的话听来语重心长,就跟诗人平常说的差不多。
  我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傍晚回来的画家带着一截粗树枝。
  「黎明传了简讯给我,说你脚扭伤。」
  画家边说边拿起刀子,迅速削着树枝,不一会儿就做成一根拐杖。
  「哇,刚刚好!明先生,一色先生,谢谢你们。」
  「你都抱着小宝宝,要是摔倒就惨啦!」
  「……」
  不想花力气吐嘈,太累了。
  隔天的晨间水行暂停一次。
  早上五点准时醒来,接下来可以享受睽违已久的回笼觉。
  小球今天早上也和小圆一起躺在小白怀里。天空隐隐出现亮光,在昏暗的房间里射进透明的金色光芒,小家伙们在那道光芒里静静呼吸,睡得香甜。我忍不住伸出手,摸摸小白和小圆的头,还有小球的身体(头埋在小白一身毛里)。小白睁开眼睛,但在我轻轻拍了几下后又瞇起眼睛。
  顿时一股超过「可爱」,比较像「疼爱」的情绪涌现,但觉得好难为情,不敢告诉任何人。这时我了解了,长谷会抱着小圆猛磨蹭他的脸,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反正如果是田代,一定会大喊『好萌~』吧!」
  想着想着,我就笑了起来。为了不吵醒小球,我还刻意忍住笑声。
  
  多了意想不到的一整天。
  「对了,一直没好好看书呢!」
  第三学期从头忙到尾,假日又全安排了打工,积了好多还没看的书。
  「今天就当作阅读日吧!」
  吃完早饭,我立刻窝在房间里看书。克里斯托弗·裴斯特的《顶尖对决》这部作品也改编拍成了电影,虽然是魔术师的故事,但其中加入很多奇幻内容。我读到诗人来叫我「吃午饭喽」还欲罢不能,一头埋进铅字堆里,决定晚一点再吃午饭,先把书一口气读完。
  「呼~~~……」
  真的好久没专心看那么多字,眼睛好酸,感觉好像用到大脑各个部位。脑中塞满了铅字和故事场景,虽然很累,但那种疲劳却有种说不出的畅快。过了正餐时间的午饭,带给疲惫的身体满满能量。
  「琉璃子,这个竹笋丸子……真的超好吃,好吃到不行。」
  竹笋磨泥,裹着虾和千贝做成丸子蒸熟,然后淋上海带芽羹汤,上方还加了海胆。包着牛腿肉的高丽菜卷要沾白味噌酱一起吃。好顺口的味道,不管添几碗白饭都能吃光光。
  「哈哈哈,夕士,你的脸好像蒸年糕哦!」
  被诗人嘲笑了。
  「好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那么奢华的感觉……就是很富足的心情。脑袋里充满着一闪一闪的亮光,好像整理不完想再另找一个空房间似的。」
  我一面大口嚼着菜,一面说着。诗人听了「呵呵呵」大笑。
  「你应该多留一点这种时间呀!」
  听到这句话让我愣了一下,联想到昨天桔梗说的话。「趁你现在还年轻,得多增加脑袋里的皱折才行。」
  「……」
  我回到房间,看着高达天花板的书柜,柜子上有些是原本就在这里的书,有些是长谷给的,还有我从旧书摊找到的。升上高中之后开始打工,接触很多人和「非人」。……发现自己没像以前那么专心阅读了。这算好事吗?我自认为是好的。中学时我之所以埋头读书,是因为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事做,阅读成了我唯一的慰藉。读书固然开心,但现在多了其他有趣的事……
  叩叩,传来敲门声。
  「夕士。」
  「啊!麻里子。」
  「方便吗?」
  「哦,请进。」
  我连忙把铺着没收的垫被折起来。
  「小球呢?」
  我拿出上衣里的小球。小球眨了几下眼睛后,又开始打起瞌睡。
  「就是这样子,白天都在睡觉,这小鬼是夜行性的吧!不过,多亏有小圆和小白照顾,小圆搞不好真的把小家伙当作自己弟弟,啊,说不定是妹妹。」
  我笑了。但麻里子只露出浅浅的微笑。
  「小球的妈妈今晚会来接走孩子。」
  「哦,真的吗?」
  「亲生妈妈来的话,小球也会放开夕士的,别担心。」
  「太好了!」
  明天早上长谷就要来了,这下子不必被他看见我身上有个拖油瓶的模样。谢天谢地。
  「小球。妈妈要来喽!太好了~」
  我对着在怀里睡着的小球说。
  「还是亲生妈妈最好啊,」
  我不经意地说着,看看麻里子,只见她睁大眼睛凝视小球,眼中掀起一波波涟漪。
  「……麻里子?」
  麻里子缓缓转过头看着我,脸上罩了一层从未见过的阴郁。没想到永远保持开朗活力、个性就像个大叔的麻里子会露出这种表情。
  「麻里子……?」
  「……我果然真的那么没用吗……?」
  她的声音听来很痛苦。
  「没、没用是指……?」
  「果然……我没办法当个妈妈,我没资格为人母亲吗?」
  她低下头,泪水爬满脸颊。我一下子非常惊慌。
  「没、没这回事!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因为小圆也一样呀!为什么只黏着长谷和你呢?我在这里已经照顾了小圆好几年,为什么他却……?」
  「……」
  「这次……这次本来应该是我扮演妈妈的角色,当初交代我照顾这颗蛋时,我好开心,园长还告诉我,万一蛋提早孵化,我就先暂代妈妈的职务……我听了不知道有多高兴,最后为什么都不是我?!」
  麻里子说着说着,「哇——」一声大哭起来。
  我脑袋顿时一片空白,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没想到麻里子竟然也在乎这些事。
  (啊,所以最近她才老是无精打采的?)
  就算这样,我到底又能怎么做呢?面对眼前哇哇大哭的麻里子,我连开口安慰都没办法,整个人愣在原地。
  小球醒了,直直盯着麻里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房里的小圆,也是一脸诧异地看着麻里子。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小圆才轻轻拍着麻里子的头。他坐在麻里子旁边,一只小小的手放在她腿上。


  不知爱为何物
  
  午后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洒满整个房间。
  窗边停了三只琉璃色的小鸟看着我。
  寂静无声的妖怪公寓,甚至像听得见樱花散落的声音。
  如同孩子一般蜷着身体哭个不停的麻里子,这时也总算冷静了一些。
  「不要紧吧?」
  我静静地问她,递上面纸。
  「……嗯。抱歉,突然哭了起来。」
  麻里子抬起头,露出苦笑。即使一张脸哭得红肿,她依旧那么漂亮。
  麻里子看到小圆把手放在她腿上,喉头又一阵哽咽,好像快哭了。她一把抱起小圆,满足爱怜,真的疼到人心似的蹭着小圆的脸,又亲又抱,那副模样让人看了一阵鼻酸。
  麻里子抱紧小圆,边哄着他边问:
  「夕士,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很可惜,目前没有。」
  「这样啊……」
  「……」
  「我呢……我也是,没有喜欢的人……就在像你这样的年纪时……应该说……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
  看得出来麻里子一双大眼正望着遥远的过去。
  她生前的那段岁月。
  诗人之前曾说过,麻里子以前是个富家千金,而且还是个「很会玩的人」。
  「我爸爸是个炒地皮的暴发户,虽然出身环境不太好,却很会做生意,刚好又搭上景气蒸蒸日上的便车,一下子就成了大富翁。我妈妈呢,讲白了只是为了钱结婚,而不是看上我爸爸。不过他们俩都不是坏人,我也很爱我的爸爸、妈妈。只不过……」
  只不过「他们都没什么教养」,麻里子这么说。她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还憾。
  「我说他们没有教养并不是轻视或嘲笑,我自己到现在也没什么教养。爸爸、妈妈虽然没学问,在社会上却也很杰出、独当一面。爸爸能洞悉时势潮流,一举致富;妈妈也很健谈外向,结交很多朋友,我觉得这样也很好。爸爸、妈妈对于自己没有学问也不以为意,爸爸常骄傲地说,没有学问一样可以过这么好的生活。所以……他们也没对我说过要好好念书……一次都没有。」
  身为独生富家女,麻里子打从懂事起就很了解「奢华」的感觉,成长环境中也能让她尽情挥霍,凡事都能随心所欲,要什么有什么,不虞匮乏。
  「从小学、中学到高中……印象中,我从来没有用功读过书,成绩永远都是倒数,不过,就算老师怎么说我我也无所谓。对吧?因为我从小到大凡事都能顺自己的心意,即使书念不好也无妨。」
  校方当然会请父母到校恳谈,但麻里子的父母对她的在校成绩漠不关心。其实他们对女儿的一切根本毫不在意。
  「因为他们自己也很忙,根本没时间多管我,我也乐得轻松,整天忙着玩乐,曾经有过好几天没见到爸爸、妈妈。偶尔在家里看到爸爸时,说的话却是:『好久不见——给我零用钱,爸爸——』然后爸爸的回答也是:『好啊、好啊,要多少?拿个十万够不够?』妈妈也一样。我听了很高兴啊,好爱爸爸、妈妈……」
  作风海派的麻里子,周围自然经常有一大群人簇拥。
  人长得漂亮、身材好,外加家里有钱,出手又大方,正因为麻里子这样的特质,簇拥在她身边的全都是些「不正经」的分子。烟、酒、赌博、毒品,当然还有性,全都是那些奉承她的家伙教坏当时还只是孩子的麻里子。
  麻里子第一次怀孕是在十五岁那年。
  理所当然,麻里子打掉了那个孩子。
  她自己也不知道常一起混的那群人之中,到底谁才是孩子的爸爸。
  「……一切……我都觉得无所谓……不管是怀孕……还是堕胎……」
  麻里子嗓音沙哑地说:
  「脑子只想到开心的事,能和大家一起快快乐乐的比什么都重要。我喜欢跟别人上床,怀孕之后就不能做爱吧!所以他们鼓吹我打掉小孩,理由就这么简单。」
  手头上随时有闲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跟一群男人鬼混,肚子搞大了就堕胎。麻里子这种生活从中学时期持续到二十岁左右。
  「我是大家的女王。一大群英俊挺拔的男人争相奉承我,说我长得漂亮,说喜欢我、爱我。至于女孩子们,就聊些时尚、演艺界的话题,大家都会来告诉我有什么好东西,哪里有很棒的店。每天都过得好开心,我……我一直认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把一切视为天经地义的日常生活。」然而,麻里子「天经地义的日常生活」却在某天出现剧变。
  就在即将迎接成年礼的那阵子,麻里子遇到了一名男子。
  那天,她碰巧到舞蹈教室接朋友,在会客室里遇到也是来接妹妹回家的那名男子(因为下课时间很晚),两人交谈之后,麻里子立即坠入情网。
  「当时我还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好在哪里。体格固然强壮,倒也称不上英俊潇洒,我却只是一个劲的心跳加速,脑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忍不住注意他的一言一行,但每当目光交错就难为情得要命,又不愿避开眼神……这种感觉还是头一次,我到底怎么了?自己都吓了一大跳。我跟朋友们说了,他们告诉我,这不就是恋爱吗?……我忘不了那时的心情。」
  麻里子的内心重新开启了一扇门,看到前所未见的自己。
  当麻里子发现「心目中理想的自己」时,顿时又惊又喜,她的内心出现动摇,彻底颠覆以往的一切价值观。
  「我终于知道了……好不容易才懂……一直以为身边的那些男人很喜欢我,以为大家都爱我。但我错了!那根本称不上什么喜欢。不仅如此,我自己连什么叫『喜欢』都没认真想过。」
  痲里子眼中又开始滴下泪水,绝美的眼泪。
  「现在我终于了解,会爱上那个人,全是因为他的真诚、正直。一方面可能他对我一无所知,只见他难为情地红着一张脸,说和大美女交谈紧张得不得了,但是很高兴。还说公司同事全都是男的,所以很期待每次到舞蹈教室接妹妹下课的机会……他的言谈直截了当,没有矫饰,不带任何目的。但我好想继续听他说话,甚至一想起来就觉得呼吸困难。」
  在那之后,麻里子每星期会算准时间,配合那名男子接妹妹下课的时机到舞蹈教室。和那名男子在会客室里一起等待下课的那段短暂时光,让她感到无比幸福。虽然只是持续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对麻里子来说却像灵魂获得洗涤。然而,麻里子却因为一番看似没什么意义的对话突然大哭,吓了那名男子一跳。
  「他让我觉得语言是活生生的。现在的我能完全体会,直到现在才……他说的话都是有血有肉、有生命的。所以他说着自己的家人、工作、人际关系上的烦恼,或是学生时代的恋情,每一字一句都深深打动我的心。然后我又想了,竟然会为这种事情感动到哭,我以前到底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呀?那,我又有什么话题能让他感动呢?……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备受打击。一面对麻里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觉得那么快乐……我……却什么也没留下……」
  直到这时,麻里子深切感受到自己过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没感觉,只是肤浅地一天过一天。同时,也体悟到围绕在自己身边奉承的人们也一样。
  没有一个人真实去感受麻里子,没有一人真正为她着想。包括她在内,所有人的想法都相同——「高兴就好」,只有这一个。麻里子终于了解,就连那分「快乐」其实都像虚幻的海市蜃楼。
  「最后什么也不剩的快乐……根本毫无意义。我可以回想起那些玩乐的片段,但总觉得支离破碎,每一段回忆都一样,却不像鲜活的记忆,就算回想起来也不开心,没有任何感觉。」
  看着难过啜泣的麻里子,男子尽其所能地安慰她。
  没多久,两人开始正式交往。
  「我真实感受到自己活着,对于活着的时刻心存感动。我心想,好喜欢这个人,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喜欢上别人的感觉其实这么美好啊……!」
  这是麻里子真正最幸福的时刻。
  痲里子的双眼微微湿润。
  好一会儿,麻里子用那双眼睛凝视着我,以低沉的嗓音平静地对我说:
  「夕士,性爱这回事只能和真正喜欢的人做。单纯为性而性,跟和喜欢的人一起,两种感觉真的完全不同。那些不是直正幸福的性,人会因此毁灭。」
  『人会因此毁灭』,这句话才是重点吧!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真正喜欢的人』上床。光是他的一个吻……就让我感动得哭了,觉得好开心、好幸福,脑袋一片空白。当然,我从来没体验过这种性爱,从来都以为只要开心就好。一旦体认到这一点……就让人感到好失落。」
  麻里子把至今荒唐的岁月,以及十五岁时第一次怀孕,还曾经堕胎过三次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男友,希望获得他的谅解。
  「他听完之后的确感到很震惊,但他说,那些人这样对待年幼的我,他们才有问题。此外,父母也要负起责任,让子女自由发展和放任是两回事。」
  麻里子对自己父母那些言行举止心里有数,她反问男友为什么如此了解。
  「结果他搔搔头说,为什么……这不就是常识吗?我听了……真的大吃一惊。一瞬间才知道真的有『青天霹雳』这回事。」
  麻里子深刻体认到自己有多无知。
  「没错,我真的很笨。就是那种书念不好的笨,脑筋不好的笨。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我这个蠢蛋却不懂。哈哈哈!这当然呀,我根本没用功过嘛!书只看时尚杂志,电视只看歌唱节目,从来没看过新闻、报纸。」
  麻里子笑着说,眼中却再次泛起泪光。
  「不过,问题并没那么单纯。我……我真的……心中升起一股恐惧,后悔自己从来没好好用功。」
  泪水爬满麻里子美丽的脸庞,滑过下巴滴落。小圆伸出双手,擦拭麻里子沾湿的脸颊。麻里子贴紧小圆的脸,一遍遍亲吻着他圆嘟嘟的脸颊。
  「夕士,你的头脑很好,但你爱念书吗?」
  「不爱呀!只是不得不念。」
  「你觉得用功读书为的到底是什么?分数、小数点、梯形面积,你不觉得就算不懂这些还是能活下去吗?」
  「是啊!我现在也这么想。sine、cosine、tangent,这些是什么鬼啊?我也怀疑真的有必要学这些吗?」
  麻里子咯咯笑了。
  「不过呢……嗯,这些就类似头脑体操嘛。」
  麻里子听了我的话,惊讶地睁大眼睛。
  「对……就是这样,没错。夕士的头脑果然好多了,我……我从来不懂这个道理。」
  对于自己的愚笨感到羞耻至极的麻里子,拜托男友「教她如何念书」。
  「他说,其实自己也没那么会念书,两人就一起同心协力用功吧!」
  男友告诉她,就从阅读入门,知识和语汇都可以从阅读中学习。男友还为麻里子选了一些散文和杂学的书籍。
  在阅读一本本书籍后,和男友一次次的对话中,麻里子察觉到一个重点。
  「我终于懂了,用功念书真正的意义在于『思考』。他说,因为我每次都提出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反而让他得好好思考,还笑着说这似乎让他的脑袋变得更好了。当时我又感到一阵青天霹雳……」
  所以,问题不出在这里。
  重点是,透过学习各种事彻来缎陈大脑。
  「塑造一个懂得思考『一未必等于一』的头脑。我开始懂得去想,眼前所见的事物最初是什么样、最后变成怎样。这样的转变很重要。」
  「麻里子,后来妳不就真的懂了吗?」
  麻里子吞吞吐吐。
  她虽然看着我,眼神却似乎穿透了我,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等我了解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滴答,传来泪水落到地板的声响。
  麻里子怀了心爱男人的孩子。
  但是,宝宝却没顺利活着生下来。
  引发大量出血之后,麻里子的性命也就此结束。
  「是我年轻时太荒唐吧!才会导致这个后果……」
  平静的声音中充满着深深的哀怨,听得连我的心都揪成一团。
  「我什么也没想,只是为了消遣而跟人上床,毫不考虑就堕胎……什么生命的意义,或是这些事对女人的身体有什么影响,连想都没想过……这些就算没有相关知识,只要稍微有点思考能力,应该都懂吧,懂得生命有多重要,懂得干这些事对身体不好呀!」
  先前平静的哀伤一下子转变为痛苦嘶喊。
  第一次真心想要的孩子,最后却无法拥有还落得失去性命的下场,麻里子内心与其哀伤,更饱受强烈悔意的苛责。自己的幸福、男友的幸福,以及两人爱情结晶的幸福,就此划下句点。麻里子在病榻上哭着向男友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面对握着自己双手的男友,除了这句话之外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男友也一样,只是一个劲儿地紧握麻里子的手。
  「就因为我这么笨,笨到完全没考虑到未来……才让真正爱人的孩子死掉!让心爱的人难过!我知道这是我的报应。对我这个什么也不去感受、什么都不多想的笨蛋来说,这就是我的报应!」
  「没、没这回事呀!」
  我很想这么说,话却说不出口。我紧紧拥抱麻里子,代替了言语。麻里子在我怀里纵情放声大哭。
  即使在学校书念得不好,但脑筋好、具备思考力的也大有人在。只不过,麻里子所处的是个什么都不必多想的环境,有放任她自由发展的父母,以及自由运用的财力。
  麻里子……太过富足了。
  甚至到了不确定那是不是真正的富足。
  (但真正的富足,又是什么呢……?)
  紧紧夹在我和麻里子中间的小球,大概受到麻里子情绪的感染,也哭了起来。接着又把小圆也一起惹哭了。
  每一滴眼泪都是那么单纯,就像宝石似的。
  『悲伤的时候尽情难过。』
  我想起千晶说过的这句话。年轻的麻里子,就连难过也办不到。在她小小的世界里,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厌恶」,而且也没有「忍耐」。
  (现在,我们所在的这个空间倒是有许多丰富的情感……)
  一时之间,我有这种感觉。
  「夕士,你往后也要更用功啊!学习更多东西,世界就会变得更宽广,这样就不会错过真正重要的人事物,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麻里子在我胸前哭着这么说。
  我终于了解,麻里子放弃投胎,甘愿当怪物托儿所保母的真正原因。
  这是麻里子对四个夭折孩子的赎罪方式。
  房门静静打开,桔梗走了进来。
  「哭累了啊?」
  「哭成那样是会累的。」
  我苦笑着回答。我的T恤全被麻里子的眼泪沾湿了。
  麻里子和小圆、小球,一起躺在对折的被子上睡着。
  麻里子妈妈将两个小宝宝搂在怀中,看来幸福极了。
  
  那天夜里,公寓里的住户们齐众一堂,等待小球的妈妈来接孩子。
  「啊,啊,小球要回家啦~真没意思。」
  诗人边说边津津有味地喝着酒。
  「真想让长谷看看夕士大肚子的样子。」
  画家说得兴致盎然,旧书商也在一旁敲边鼓。
  「他一定会跟戴上面具一样,面无表情地愣住吧!」
  「一瞬间肯定胡乱想象些有的没的吧!」
  「没错!保证是这样~」
  「哇哈哈哈哈哈!」
  大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自己闹得很开心。这倒也跟平常没两样。
  好的、好的,我不会吐嘈啦!决定不反驳了,因为实在太累了。
  「各位晚安~」
  黑漆漆的庭院另一头传来声音。
  「啊,是园长。」
  麻里子走进院子里。从黑暗中现身的是妖怪托儿所「鹤龟园」的园长……看起来像一般女人,一身运动服、穿着围裙,头发扎在脑后,只是……
  「面具……」
  园长戴了一个漩涡图案的面具。
  「真不好意思,给各位添麻烦了。当初也想到,说不定在妈妈回来前蛋就提早孵化,没想到真的这样,大家辛苦了,真对不起。这些点心是小意思,请笑纳。」
  「呃,好。谢谢。」
  应对就和一般状况没两样。
  除了面具之外。
  (讲到面具就想到药商。这意思是说,存在着『戴面具一族』吗?)
  「园长,那孩子的妈妈呢?」
  「已经来了哦!不过,因为『体型十分庞大』,没办法进来『这里』。」
  园长抱起带来的褐色皮箱,啪咔打开。
  「所以来了一部分。」
  一瞬间皮箱里呶~~~地一声,伸出一根类似巨大章鱼的触手。
  「哦哦?」
  我和大人们都吓得跳起来。
  触手大概有一公尺那么粗,金属质感的银灰色表面,在光线反射下透着七彩光芒。有几处类似疣状吸盘的突起,突起部位不断扭动着。
  「咻咻咻咻~~~~!」
  一下子好像全身毛孔打开,呈现强势的状态,却轻轻要从我怀里卷起小球。这时,小球还紧揪着我的上衣,但触手却停了下来,一直等到小球松开手,才将小球卷起来,倏地消失在皮箱里。这一连串行动都让人感到浓浓的爱。
  园长啪的一声盖上皮箱。
  「孩子已经平安回到妈妈身边了,感谢各位大力协助。」
  园长行了一礼。
  「那么,我先告辞了。给各位添了不少麻烦,也辛苦麻里子了。明天见。」
  「好的,园长。」
  我们茫然看着若无其事地提起皮箱,又若无其事离去的园长。
  「小球的妈妈是……」
  「是雷马……」
  「是雷马啊!」
  旧书商和富尔同时低喃着。
  「你们知道啊?」
  「我只在文献上看过。」
  「小的也是,实际上并未亲眼见过。」
  「那是什么啊?妖怪吗?」
  旧书商偏着头思索。
  「不是妖怪,应该算灵兽……不对,该说神兽才对吧?」
  「上半身是女人,下半身就像刚才看到那样,长了几百根触手,体型十分巨大,栖息在暴风之中,掌控打雷。」
  「体型大到不象话,但出生时竟像小球那样?」
  「嗯,熊猫的小婴儿一生下来也才十公分左右嘛!」
  「上半身是女人啊……那没有雄性吗?」
  「不知道耶,有各种说法。有人说头发的部分就是雄性,也有人说下半身的触手才是……隐者说不定比较清楚。」
  「啊,对哦。问问看吧。」
  我翻开「小希」的「Ⅸ」那一页。
  「寇库马!」
  一阵青白色闪电在公寓庭院亮起,接着出现了一只大猫头鹰,是侍奉智慧女神米娜娃的一族,掌握世界上所有「知识」。只不过有个缺点,就是「老年痴呆」。
  只见大猫头鹰露出一贯爱困的表情,我在牠耳边大叫。
  「老爷爷!有件事想请教!」
  「嗯嗯,哦哦哦……呃呃。」
  「你知道雷马是什么吗?」
  「……嗯嗯~~……哦哦,就是跟伊底帕斯(注:Oedipus,希腊神话中底此斯王子,无意中弒父娶母,演变为乱伦悲剧。)问答的美女呀,还露出整片胸膛。」
  「那是斯芬克斯(注:Sphinx,希腊神话中的狮身人面,爱向路人提问)啦,隐者爷爷。现在是问雷马耶!」
  富尔也帮着大吼。
  「哦哦!……嗯,对啦、对啦,头发飘来飘去,然后眼神很可怕,被盯上的人都会变成石头。」
  「那是梅杜莎(注:Medusa,希腊神话中的蛇发海怪,人类只要见到她的脸孔就会变成石头。)吧?就说要问的是雷马嘛!」
  「……全身披着红色鳞片……」
  「那是拉米亚(注:Lamia,希腊神话中人首蛇身女怪。)。」
  「身体是蛇。」
  「艾奇德娜(注:Echidna,一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怪。)。」
  「大章鱼。」
  「Krake(注:挪威语中的章鱼海怪。)!」
  「外型是一只鸟。」
  「赛壬(注:Seiren,神话中的海妖。外型是人身、岛翼、鱼尾,用歌声迷惑人心。)吗?」
  「有九个头。」
  「那是中国的相柳(注:中国神话中人面蛇身怪物,而且还有九个蛇头。)吧,越离越远了啦!」
  「……唉!怎么这样。」
  我叹了口气。这位老爷爷真是一点都没变。
  大人们咯咯大笑。
  「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什么就是想不出雷马呢?」
  旧书商苦笑说着。
  麻里子也笑了。
  小圆坐在门廊上仰望着天空。他也知道小球离开了吗?我摸摸他的头。
  「变得有些孤单啊!小哥哥。」
  麻里子到小圆身边坐下,和我们一起仰望夜空。
  在盛开的夜樱另一侧,春季夜空中的满天星斗也与樱花争艳,美不胜收。


  心灵富足
  
  「长谷,你不在的时候,夕士真的变成妈妈了耶,肚子还有小宝宝呢!」
  听诗人这么说,长谷果然如同大人们先前的预测,一瞬间整个人愣住。看到他的反应,大人们更觉得有趣。
  「别信以为真啦!」
  我对准长谷的脑袋拍下去(通常很少有机会可以拍长谷的头,反过来的状况倒不少)。
  但长谷却一脸正色回答:
  「在这里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呀!就算你生了妖怪的小孩,在这里也不是不可能……」
  「居然可以一脸认真地讲出这种鬼话,你这张嘴巴~!」
  我用力一把捏着长谷的嘴角,大人们看了全都笑翻了。
  继续待在公寓里准没什么好事,赶紧带着琉璃子的特制便当逃出去。
  我坐着长谷的摩托车,在春天的山路上狂飘。二月时虽然有一阵子回暖了,但一二月初又变冷,所以到处还见得到绽放的山樱花。
  「要去哪里?」
  「教你个有意思的玩法。」
  「诶,我脚伤还没好耶!」
  「不要紧,不要紧。」
  钻进一条小路,再往山里骑一小段,来到一处豁然开朗的地点。长谷在这里停下摩托车。
  「以前好像是一栋别墅哦,」
  「在这种地方有别墅?」
  地上隐约残留过去建筑物地基的痕迹。
  「来这种地方干嘛?」
  「别墅遗迹只是个目标,目标是这个。」
  长谷指着一棵必须抬头仰望的高大襻木。
  「来爬树吧!稻叶。」
  「啥?诶,就说了我的脚伤……等等,重点是你怎么会想到爬树啊?长谷。」
  长谷笑了。
  「最近认识的家伙热中Tree Climbing,他教我的。」
  「Tree Climbing……直译不就是爬树吗?」
  长谷又笑了。
  长谷口中的Tree Climbing(攀树),跟徒手爬树不太一样,好像要使用绳索和攀树吊带,爬到树木更高的位置。本来是从树木管理的概念衍生,现在则应用在孩童「亲近大自然教室」或是身障者的复健治疗上。
  长谷一面准备工具,一面说:
  「照理说,应该要有指导员跟着才行,不过我跟你的话没什么问题吧!再说,我也不喜欢有个外人看着,一群人吵吵闹闹的。」
  「照你的个性,也是啦!」
  要长谷混在一群小孩子之中,说什么「倾听树木的语言」或是「和大自然合而为一真是太棒了」之类的……我看就算世界整个颠倒翻转也不可能。
  将绳索绕上树枝,再将身体固定在攀树吊带上,长谷用力拉绳子,攀树吊带就在拉扯下。使得身体慢慢往上。
  「诶~~~就是这样往上攀!」
  攀登的方式是坐在类似椅子的攀树吊带上,连同吊带一起往上爬。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就能轻松到树上,只不过应该需要臂力吧!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就算有一只脚不方便也无妨了。」
  长谷在树上窸窸窣窣整理了一会儿后才下来,帮我套上攀树吊带。
  「好了,用力拉。」
  「哦!」
  随着绳索一寸寸地拉,我也一点一点穿过树枝间隙往上攀,巨大的择木连上方的枝干都很粗壮,让我可以攀爬到高处。
  「哇~~~好赞哦!」
  从翠绿枝叶之间眺望下方,连远方的光海都尽收眼底。
  「太棒了~~~超壮观!」
  「看吧!这就是攀树最迷人的精髓所在。」
  之后长谷也拿着便当攀上来。
  阵阵微风吹拂。
  绿叶沙沙摇曳,感觉自己好像在树木的怀抱中。
  此外,一望无际的宽敞景致,凝视之下似乎内心也逐渐开阔。
  「赞……好舒畅啊……」
  吹过来的风虽然还有点凉,但穿过森林之后感觉很柔和,缓缓拂过,感觉将体内洗涤得焕然一新。在这阵微风持续吹拂下,整个人好像快变得透明了。
  心中充满闪闪发亮的感觉,就像阅读一本好书。虽然看不见、摸不到,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但此刻自己的体内确实充满了某种珍贵的东西。
  长谷的黑发随风翻飞,望着远方。我的体内似乎有些东西被冲走,随即又被其他的感觉填满。长谷看着我,露出微笑。
  「吃饭吧。我可是好久没吃到琉璃子做的菜了。」
  我一开始还想,在这种树枝上要怎么吃东西呢?其实可以在树梢间拉起『树桌』,类似吊床,在上面用餐或躺着休息。这好像也是攀树休闲的一项特色。
  「哇~~~太丰富了!」
  一看到琉璃子特制便当的菜色,长谷就开心地大喊。
  竹荚鱼生鱼片泥拌入生姜、大蒜、味噌等调味,然后用单面以麻油煎过的紫苏叶包起来,做成紫苏叶竹荚鱼堡。鲜肉蛋卷(类似鳗鱼蛋卷)。南瓜、大蒜、鸿喜菇、虾芋,加上鸡肉香蒸。酥炸镶莲藕、搭配切成樱花外型的红萝卜(莲藕因为没烫过,口感超脆)。另外,当然还有赏花及旅行的便当中不可或缺的章鱼造型小热狗,以及郁金香型小炸鸡。
  「就是这个,超开心的!」
  长谷露出一脸孩子般的表情,大口嚼着小热狗。
  主食是在白饭中加入切碎的樱花、剥开的鲷鱼鱼肉后捏成的饭团。其他还是一口大小的迷你蛋包饭,另一种则是简单用盐调味的海苔饭团。
  「这个鲷鱼饭团,真是好吃到爆……」
  「还有淡淡樱花香,先是感受到鲷鱼的鲜味,然后香味直达鼻腔深处。」
  不只这些,还有特别追加的三明治。新鲜爽脆生菜加上火腿的三明治,以及鲑鱼奶油奶酪贝果。
  「哇!这个贝果,怎么好吃成这样!」
  「贝果本身一定也是琉璃子亲手做的吧?真的,不管做什么都无敌好吃。」
  甜点是蜂蜜渍葡萄柚,特别调制过的清爽口味甜而不腻。保温瓶里的咖啡也还很热。我们俩喝着热咖啡,迎着绿色的微风,天南地北地尽情聊着。
  长谷认真听着麻里子哀伤的过去。
  「人说无知也是一种罪……真的是这样啊!但这种状况下,罪行似乎应该由麻里子的父母承担才对。」
  「之前攻击千晶的那个洋子,她的状况跟麻里子刚好是对照。虽然看似对照,但本质其实相同。」
  一边是「妄想的性」,另一个是「实际的性」,但两者都没有真切的感受,同样不幸。麻里子说的那句话——「性爱这回事只能和真正喜欢的人做」,还留在我心上。
  「两人的父母都不好,并没有『真正关心』自己的孩子,所以孩子才会变成凡事都不亲身去感觉、体验。」
  没错,诗人先前说过「在血肉之躯中注入灵魂,也是父母重要的任务」,就是这个意思。
  这指的……就是「爱」吧!
  洋子和麻里子都没有从父母身上得到直正的「爱」,也就理所当然「不知爱为何物」。
  「长谷,和洋子、麻里子刚好相反的就是你跟千晶。你们俩都很有钱,不愁没钱花,不必烦恼没得玩,而且还充分开拓自己的世界,在成长过程一路上亲身感受各式各样的体验。这就是获得父母真正关心的证明吧!表示你们都是在关爱中长大。」
  「我在关爱中长大?少来,恶心死了。」
  长谷噘起嘴,接着往我头上砰砰拍了几下。
  「稻叶,你爸妈也很关心你啊!所以才有现在的你。」
  那是因为有你帮我填满了失去双亲的空白呀!长谷。至于现在,之所以能住在妖怪公寓里,得到这么多爸爸、妈妈围绕下的幸福,也是因为先前有你的一路相挺。
  (富足……)
  此刻,我真正有了「富足」的感觉,我的身心都真切地感受到了。品尝得到美味佳肴、可以待在舒适的地方,还有好友相伴。
  (麻里子,我现在很幸福哦!我能够感受到真正的幸福,希望未来也能持续体会不同的美好。)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自从听了麻里子的那番话,我想了很多。
  各种想法闪过脑海。
  千晶说,好好去玩,但可不是单纯只是玩。千晶又说,要营造很多回忆。麻里子也说,就算当时开心,但没留下回忆便毫无意义。
  
  「夕士,你往后也要更用功啊!学习更多东西,世界就会变得更宽广。」
  
  「你也是,趁你现在还年轻,得多增加脑袋里的皱折才行。」
  
  「因为光只会生活上应对的人,无法独当一面。」
  
  自从父母双亡后,我就想着要为了父母,希望能早一天进入社会,独当一面。这对在天国的他们俩来说,就是最好的回报。
  
  「你们看,我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哦!」
  我想亲口这么说,爸妈一定会很高兴。
  
  此刻,我回顾所谓的「自己」。
  
  回顾我在搬进妖怪公寓前的一切,正因为想回到「普通」而搬出公寓,但「普通」究竟是什么?想过之后,我希望更看清「自己」,又搬回公寓了。
  在公寓里,我学到很多,体验到很多。听着大人们的话,将所见、所闻、感受到的一切化为自己的血肉。现在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可以觉得不要紧,感觉到自己蕴藏的那股无限可能。
  
  无限的可能……
  
  「你没必要跟着变成大人哦!」
  
  我的脑中浮现一个从来没出现过的想法。
  
  我,也可以「这么做」吗?
  
  「怎么啦?稻叶。」
  我盯着长谷看。
  
  有你,有公寓里的大伙儿陪伴,
  我应该也可以稍微放慢脚步吧!
  绕点远路还无妨吧!
  
  再当一阵子孩子,还行吧……?
  
  「长谷……那个……」
  
  「嗯?」
  
  「我……突然想到……呃,其实搞不好之前就一直考虑……」
  「什么啦?」
  
  「有点想……念大学……」
  
  我搬进「妖怪公寓」后撒下的种子,结成了果实。
  
  我有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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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5

10000
maxcid 侯爵
话说这么有趣的书为啥没有有趣的插画

13 年前 0 回復

0o酷超o0 騎士
这封面看这有点囧啊

13 年前 0 回復

suodeman 王爵
内容最后那点,我以为夕士要表白了呢…

13 年前 0 回復

FENGSHENG 子爵
第二个啊,也好,今晚全部看完

13 年前 0 回復

razer 侯爵
不用去圖書館借了, 這太規模錄入是什麼回事

13 年前 0 回復

红色有角三倍速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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