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甲田学人]Missing 神隐物语[1.29完坑]


本帖最后由 二里头 于 2012-1-29 10:45 编辑





  Missing 神隐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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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甲田学人
  插图:翠川しん
  翻译:麦风轻舞(10-37P)
二里头(37P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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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于轻之国度-轻小说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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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式开始前请容我多言几句。前不久我在翻旧贴时偶然读到了麦风轻舞所翻的MISSING(地址:http://www.lightnovel.cn/viewthread.php?tid=35130&highlight=%BC%D7%CC%EF%D1%A7%C8%CB),虽然只有序章和第一章第一节,不过却让我非常喜欢,继而萌生出续翻下去的想法。不过因为麦风轻舞已有近三年没有登录,所以我未能就此事与其进行沟通。今天在这里重新开坑并借用他的译文,老实说我觉得有些冒昧,所以我想向他道个歉,如果他能看到的话……
提问话就说到这里,以下是正文——


简介:

  故事会“感染”。现实正被“异界”逐渐吞噬。
  这是现代的“神隐”物语。流传着一则奇怪的都市传说,据说凡是与那名少女相关的人全都会消失到“异界”。小时候曾从“异界”生还的少年——空目恭一。他总是一身漆黑打扮,因为傲慢的态度和对灵异方面的庞大知识量,被人当成怪人对待,称之为“魔王陛下”。
  当这样的空目恭一,遇到一名“神隐”少女时……!
  鬼才献上的现代幻想剧,登场!!



















本帖最后由 二里头 于 2011-6-9 15:46 编辑


很久以前,某郡的一个村子里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
在村里很多孩子做游戏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在玩捉迷藏的男孩子不见了。
到了晚上也没有回来,出动了全村寻遍了村子里的山川河流还是未能找到。
一起玩耍的孩子们说,看到那个男孩子和一个没见过的孩子一起跑到别处玩去了。
而住在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有那样一个孩子。
过了一年,又过了一年,最终那个男孩子没能回来。
于是村里就有了那个没见过的孩子是鬼神作祟的传说。


——某县民俗保存会(某县的传说)



这是从因工作而结识的T那听来的故事。
学生时代,T和三个朋友一起和四个女孩子联谊。
在唱了卡拉ok,还喝了点酒后,就像当初计划那样一对对地解散了。这以后应该各自去尽兴的。
但是从第二天起,那时一起的M却失踪了。
好像自那晚起就一直没回家。
打他手机总是在服务区外,联系不到。几天后家人只好提出了搜索申请。
最后见到M时,他和一个长发女子在一起,而询问当时联谊的女孩子,却回答说“不认识那人”。她们还以为那女子是T他们带来的。
长发女子是谁,最终成为了不解之谜。
而M时至今日仍行踪不明。


——大迫英一郎《现代都市传说调查》






序章 樱花树林烂漫的背后


那样的邂逅是偶然,还是必然?本来偶然和必然之间又有多少差别呢。总而言之……
就是这样……
风拂过校园,草木摇曳,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很微弱的味道。
意识到此的瞬间,一股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涌上心头——想到它的真面目,空目恭一禁不住从躺着的长凳上条件反射的蹦了起来。
可以说是让人怀念的味道吧。
樱花乱舞的春风里却夹杂着极为不合时宜的,那种带着铁锈味的枯草的味道。如果这不是错觉的话,这的确是印刻在空目心中的记忆。
当然这也不属于这所高中。
——香味的记忆。
人类在认知外界时,比自认为的还要经常使用嗅觉。
比如说像是闻到雨过天晴后空气中弥漫的湿润的泥土和植物的芳香,就会觉得这同孩时玩耍的祖父母家的院子是一个味道……是的,这是具有那样经验的人很容易理解的感觉吧。
不,即便感觉没有那样明确,当闻出空气中有曾经在哪闻到过的味道时,冥思“这究竟是在哪里闻到过的味道呢”,如此之类的事在生活中应该也时常发生吧。
如此一般。
空目对那味道的感觉无疑是似曾相识的。
如果有错的话,只能说是那似曾相识感的原形 记忆太过久远而模糊不清了……真的,仅仅,是的,不过如此而已。
是啊。
那时,仅因为埋在心头的怀念……才会为那味道所吸引。
深深地吸入一口扑鼻而来的风。
香气的源头在上风口。混杂着校园里盛开烂漫的樱花的香味,那干燥的味道渐渐淡去,幽幽地传来。
空目站了起来,他一席黑衣,瘦弱的身躯迎向上风口。
追寻着香味。
穿过杂错的树木。
眼前豁然开朗。
而在那里……
伫立着一个少女。

—— 此刻伴着盛极而凋零的落英
乘风嬉戏
在花间编织着少女的美梦
在风中无拘无束
远处传来人的气息 随风而舞的妖魔
无法与人相触 身带枷锁而歌吟
与花香嬉戏
眷恋着人的味道
将不应有的悲伤
吟作风之少女

清灵通透的歌声。
为落花所纠缠的风。
在社团楼的旁边空地的中央,少女宛若一幅精美的画作般伫立,吟唱着。
诗由古朴的余韵连缀着。
那就好像是如歌如诗的咒文。同思想紧密相连,是灵魂之诗。
诗目前还有些缺乏精练。说明这首诗及其韵律都为少女即兴而作。
吟咏的声音清脆响亮,但同时奇妙地在空气中缥缈地溶去。然后或许是应这孤寂的诗文的余韵的呼唤,不可思议的风——伴着飞舞的花瓣,淡淡的花香,少女的长发、衣服、裙摆在风中飘荡——在少女的四周起舞。
那是少女的舞台。那里所有的一切因少女而存在。——就如同少女以外的任何人都不存在。
少女孤身一人存在于那里。
——空目的眼睛诧异地迷了起来。
这可以说是非常奇妙的景象。
新校舍和社团楼之间的空地是平时为数众多的学生往来穿行的地方。
新校舍前矗立着布告牌,在周围也设有长凳。仅凭此,虽说没多大作用,但作为便利的场所为人所重视。
这里离体育部的活动室比较近,又有相当的空地,是无论何时什么人——现在几个学生在打篮球——用作运动的地方。
略微一瞥,就注意到有十多个人在那边。读书的,聊天的,单坐着的,要去向某处而途径此地的,各色的人,在此广场之上。
但是……
尽管如此,谁都——就连将少女的周围作为运动场的打篮球的那群人——不可思议的好像完全没有看见广场中央吟唱的少女的存在。
那并不是无视有奇特言行的人,而只能认为是一种周围的人看不见那少女的状况。
少女就如同空气般被无视了。
而少女也仿佛旁若无人。
就连追逐着篮球的少年们全速从身边擦身而过时,她好像完全看不见似的无视着对方。倘若相撞的话必定会遭致伤害,而少女的眼中却没有一丁点的危机意识。
少女仿佛认为其他所有人,不,或许就连同自己也只不过是不存在的幻影而已。
而周遭的人事也仿佛是理所当然似的,无视着少女,也不碰触到她,同她贴身而过。
这就像是相互穿身而过。
而少女仿佛被从周遭的人事中割离一般。
呼……
风,轻声低鸣。
“!”
忽然之间,空目的脸色急变。
风中飘来的少女的香气,虽然很微弱,但确实传入了空目的鼻中。
那是变了味的秋天的气息。
没错……是同枯草和铁锈的干燥的空气一样的味道。
瞬间,空目明白了。
少女从何而来,具有怎样的属性,在那一瞬,空目全部知晓了。
理解并接受。同时不仅如此,空目径直向少女走去,站在了她的面前。
少女非常的惊讶。
那看上去像是很自然的反应……但是没错,那是不同于被不认识的男子挡住道路的惊讶。
少女抬头仰视空目。
从她的表情中读不出丝毫惊讶。
“能看到我吗?”
“嗯。”
“这样啊”
两人进行着让人难以理解的对话。
其内容是在场的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而那里有着许多人。
但是,没有一个人……认为这段对话很奇怪。更有甚者的是在场的任何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人。
两人相互凝视了片刻。
少女突然露出悲伤的眼神。
“不可以。”
少女低语。
“什么?”
“和我扯上关系……不可以……同我扯上了关系就会变得同我一样。因为已经退回不到从前了。”
少女似笑非笑地笑着。
伤感的笑容。看起来还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女所呈现出的却是极为疲惫的、无力的微笑。
空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少女说道。
“求你了,就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忘记这一切。我……”
“我知道的。”
空目打断了少女。
“啊……?”
“我知道你是什么。”
空目斩钉截铁地说道。少女面露疑惑之色。
空目直视着少女。
“——并且我还要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少女茫然的望着空目。
“你的孤独,存在,以及即便是你带给我的影响我全部都接受。和你一起前行意味着什么,我非常得清楚。”
空目向少女伸出手去。
“和我一起,来吧。”
“不行……”
少女忽然后退一步。
“不行……还不明白吗?我是什么,是叫作堕落的东西,你还不明白吗?”
少女摇头拒绝。
“我只不过是个妖物……”
空目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少女的身体颤动不已。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你。”
少女失去了力量——
在此瞬间,人声喧哗。
“嘭”的一声,只见没有人接应的球从地面弹起。
打篮球的男孩子们仿佛才注意到空目他们的存在似的露出惊异的神情,中断了比赛。那是一种这两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运动场中的惊讶。
没什么不合逻辑的。那的确就是如此。
虽然周围的很多人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人,但还是有数人看到了这一瞬间。果然,他们也惊异地注视起这两个人来。
在此瞬间,空目感觉到世界变了质。也或许应该说是相位错离。
通俗说来,叫做“只有两个人的世界”。
空目很早就认识到了那样的场合里所具有的事物。
而此时此刻,只觉得是世界恢复了正常。那就像是如梦初醒,绝对真实。因为那证据就握于空目的手中。
空目拉开了怀中的少女。
扶着少女无力的歪倒的身子,空目闻到了她发髻间飘散的枯草的香味。
香气好似麻药似的,将淡淡的执著填满于空目的胸中。
“……我一直在等你。”
空目说道。
听着这话,少女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
她带着哭腔地说着。
“对不起……”
那并不是拒绝,而是……谢罪。
风起,将两人包围。少女的发丝以一种非常虚无的质感随风飘动,与这季节不符的秋天的香味淡淡地向四周扩散开去。
仅此而已。
即便这是再不可思议的事情,再具有某种重要的意义……这也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如此而已的事情。




本帖最后由 二里头 于 2011-6-15 13:00 编辑







第一章 魔王陛下如是说

1


“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处于服务区外,或已关机,暂时……”
“切”近藤武巳啧了啧嘴,挂了电话。
就在刚才听说朋友空目交了个女朋友。
想着打个电话去嘲笑他一番,可是在同一所学校内竟然没能打通。“好运的家伙啊。”他这么想着便向大家摇了摇头,坐了下来。
(地点:活动中心二楼的文艺部活动室。时间:第四节课早就结束了,马上午休也即将结束。)
这所圣创学院附属高中坐落于房总半岛上的一座小城市——羽间市。
虽然学校砖瓦结构的校舍鳞次栉比,给人以稳重的印象,但是并没有看上去要来的历史悠久。但由于在日本也算是很早就导入了完全学分制的高中,加之学校重视自主性的培养,从而为各界广泛所知。
校服是轻便的西装,但实际上除了仪式庆典之外并不强求穿着。故而有近八成的学生都穿便服上学,上课的状况与其说是高中,还不如说与大学更为相似。学校以市政府提倡的建设学习型城市的方针为后盾,不管是在规模上还是在设备上,作为高中来说都是出类拔萃的。
学校不仅宿舍宽敞,设施完备,向全国各地进行招生,并且文体设施更是一应俱全。同时校区占地面积大,校内有着用于各种用途的建筑物。
而这其中的一幢便是这栋活动中心。两层楼的建筑,房间约有20余间。主要是用于文化方向的社团的活动室,故而也不需要什么专门的设备。文艺部的活动室即为其中之一。
在那里时常能看到以武巳为首的文艺部的二年级学生。
到了二年级,学生们就开始耍一些高中生活中的小滑头,像是要避开上食堂比较空的第五节课。反正别人都去上课了,自己可以在食堂悠闲地享受午餐。
但是对武巳他们来说,绝大多数的午休只不过是指到食堂变空为止的自由时间。
食堂是二年级学生的天下,因为一年级学生还没有注意到此窍门,还有就是他们必修的学分较多选择的余地较少。而到了三年级由于要应考也就没了这份闲情。
作为二年级的学生,对于校园已经了如指掌,至于应考吗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所以在各种意义的层面上他们处于一种懒散的、悬而未决的状态。
午休只是用于与知根知底的朋友厮混的悠闲时段。
而“空目的女朋友”正是在这样的时段被提出的新闻事件。

*

“——算了吧,近藤。什么恋爱感情完全是错觉。那很明显只不过是占有欲的延伸罢了。对方也不过是个人,为什么会被美化到极致,归根结底是人的物欲。要说恋爱行为有什么特别价值的话,一点就能搞定,那便是人是绝不可能占有他人的。啊,多具哲理的价值啊。有什么好笑的,真搞不懂。”
空目曾经对武巳说过这样的话。
而这在空目坚持的一贯看法中是小有名气的。
虽然空目坚持的一贯看法不少,但这个观点因引起了社会舆论而为人所知。有一次他还和以恋爱原理主义者自称的前辈发生了争论。争论未果,那似乎是因为前辈的论点被空目一语否定,前辈所说的“令人惊叹的感情”被空目单方面贬低得一文不值。
“恋爱否定论者”是大家对空目的一致看法。实际上所有人都认为空目是那种不可能谈恋爱的男人。
所以,当听说空目交了个女朋友的时候——就连俊也和亚纪都惊呆了,武巳更是近乎夸张地沉浸于“魔王陛下回归社会”的深切感慨之中。
“……美女?”
“嗯,超可爱的女孩子。”
消息的提供者稜子不无兴奋地回答武巳,丝毫没有不情愿的意思。
“爱也好,道德也好,宗教也好,凡是被认为具有精神价值的全部都是骗人的东西。当承认人类不可规避的欲望和规范中存在特别的价值时,它们就会渐渐的沾染上低劣的价值从而变为具有危险强制力的毒物。”
“说什么环境保护都是毫无道理的。对地球来说人类只是终究会灭亡的临时的寄居者而已。通过环境保护使人类得以生存,那才是正确的。但是将此目的美化成是为了自然和为了动物而强加于环境,同时还认为这是正义的。这种行径实在是太丑恶了。”
作为文艺部屈指可数的优秀写手,武巳的同窗,空目恭一归根到底就是那么一个丝毫不相信真爱、爱情、人类的纯粹性的男人。
空目总显得与众不同。
总是一身黑衣地匆匆走过。
也不多与人交往。
虽然长得可以说是英俊,但一切全毁于那冷酷的眼神。
脑筋是相当灵活的,但主要是在超自然现象啊,审判巫女啊,变态心理等的方面,换句话说就是偏重黑暗学问。
正因如此通过社团活动和武巳他们相识不久,空目就理所当然地被冠以“魔王”的美称。武巳认为不可能有比这绰号更适合于空目的了。以毋庸置疑的口吻发表过激的言论,这样的空目的身影俨然就是一个指挥魔物军团歼灭人类的大魔王。
是谁给起的这个绰号,到了现在已经难以查证了,也说不准就是武巳给起的。
武巳最喜欢奇怪的家伙了。
可以说对奇怪的人是无条件的尊敬。
这也是因为武巳自认为是个极为平凡的人,对于“天赋异斌”拥有着极大渴望。基于此,成了个“怪人控”。武巳顽固的认为,天才毫无例外都是怪胎。
他看到奇怪的人就感到痛快。对有才能的怪人越发如此。普通人想都没想到的事,还有想到了却不会去做的事对于怪人来说都可以信手拈来。武巳对此羡慕不已,感到无比痛快。
听闻怪人唾弃常理的言行对武巳来说是极为重要的娱乐活动。能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更是莫大的快乐。
于是在此意义上,空目的存在对武巳来说可以与主题公园相匹敌。而与空目有关的逸闻趣事却也是源源不断。
不管怎么说,文艺部的“魔王”空目恭一就此诞生了……在被大家公认为怪人的同时,空目的才气与超凡的魅力也是大家所自愧不如的。
“……嗯,即便如此还是了不起啊。名字中带恭字的男人都有一点神经质。想不到有人要正儿八经地跟他交往。”
冷酷的毒舌女,木户野亚纪合上了读到一半的袖珍书早早的下了结论。
“喂喂……”
武巳苦笑。
“那不很帅吗?”
“是吗?”
亚纪脱下眼镜,放入盒中。
“……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什么。”
亚纪自称为“错误成长的文学少女”,总是直截了当地直击事物本质。
这或许是武巳的偏见,他认为追求时尚、容貌举止都无可挑剔的亚纪完全没有所谓文学少女的气质可言。默默微笑的时候,怎么看都像个惹人怜爱的青春美少女。
但只要张开了嘴,言行就成了另一副样子。说话毫不留情面。脑筋灵活得让大多数男人觉得难以亲近。
口头禅是“白痴。”
武巳等都认为她还是沉默些的为好。在这一层面上,亚纪的确是在成长方面有所偏差。
“神经质……说不定啊……”
村神俊也略带苦笑地嘀咕道。
“可能受到一些小时候的影响,不过那家伙也没什么特别奇怪的。”
短发,小麦肤色,身高超过一米八,拥有着与文艺部极不相称的身材的这个男孩子和空目打小一起长大。不修边幅,说是嫌麻烦故而总是穿着校服。和自始至终一身黑的空目在这一点上十分相似。稍加打听,原来两人是从幼儿园起就认识的朋友。
家住得很近,更想不到还进了同一所高中。所以说已经有近十年的交情了。这个俊也的言外之意似乎在说:空目小的时候确实有过像精神病发病之类的事情。
“真的有?怎么说?”
武巳询问道。
“啊,我说你……”
俊也摆出一副不想提及此事的为难面孔。
“哇,很好奇呀。”
对惊人的事物有着强烈兴趣的武巳,最不能容忍隐瞒。
“我说,木户野你怎么认为?”
“……为什么要问我?”
被问到话的亚纪显出一脸的厌烦。
“……也不是没有兴趣啦,啊呀,算了。”
“是吗?我可是被吊足胃口了。作为空目的一号粉丝,我怎么都想知道像空目这种原本与普通人差异无几的男孩,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
“这样啊。”
武巳的失望溢于言表。
“你还真是……”
“……魔王大人,是个好人啊。”
在一旁沉默地听着这段对话的日下部稜子鼓起她那孩子气的脸。
“你们说得太恐怖了吧。人家很普通的吗。只是有点太天才了而已。”
她满脸认真地为空目辩解道。
这个开朗的、不解忧愁的、谁见谁爱的女孩子是武巳主办的“空目粉丝俱乐部”的会员。成员包括主办者共两名。不过没经过特意的召集。
“魔王大人绝对是了不起的人物啊。”
稜子一脸严肃地说道。
相对于此,亚纪面露难色。
“别误会,我们并没有当真要把带恭字的人看作疯子的意思……。”
“英语考试的时候,得魔王大人以魔法相救,我没齿也难忘。大家也都看到了吧。”
确有其事。
空目的确用魔法救过稜子。
那发生在一年级时稜子选修的英语课第一次小测验的时候。
那是高中的第一次考试,而稜子还偏偏认为高中的英语要比想象中来的难,故在考试前的休息时间里,突然紧张到不行,引起了一阵慌乱。
那时无论怎样安慰她,都没有效果。
就在大家不知道该拿脑袋空白一片,只会重复“怎么办,怎么办……”快哭的稜子如何是好的时候。
突然,空目出现了。
唤了一声“日下部”,就突然将手直向稜子的眼睛指去,在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稜子吓了一条,紧盯着那指过来的手指。
大家都大为吃惊,静观事态的发展。
一瞬间,谁都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
……但是。
富有戏剧性的是,稜子的视线像被吸住了似的盯着空目的手指不放,而就在她看呀看的时候,慢慢地平静下来,恢复了冷静。
整件事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如同施了魔法一般。
正当众人惊讶万分的时候,空目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自顾自的上课去了。
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人怀疑“魔王”的名号了。
“……那是催眠诱导术的一种。对于因思维焦点扩散而导致混乱的人,首先要出其不意的让他的意识集中于眼前的事物。这样的事谁都会,不需要什么专门的知识和技能。”
被武巳缠着要求说出其中的奥妙,空目若无其事的回答道。说是从名为“惊愕法”催眠术中得到的启示。但是知道和会使用是两回事,这也是众人皆知的。
“……啊,那的确是了不起的啊。就像真的魔法一般。”
那时的事情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武巳时至今日仍赞叹不已。
“没错吧?不愧是武已同学,能明白事理。”
稜子一副不出我所料的样子,笑着敲了敲武巳的背。
“那绝对是魔法哦。到现在仍不可思议呢!”
“是啊!”
“果然了不起啊,魔王大人!”
“如假包换的魔王陛下啊!”
武巳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像寻求同意似的向大家望去。
“那个?”
俊也、亚纪、武巳他们都没有看见。
追寻着视线,两人回过身来。瞬间无语了。
“啊。”
“呜……”
“……我什么时候开始有那样的一副面目的啊?近藤?”
来者正是空目,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武巳他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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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都是借用别人的翻译,从这里开始才是我的译文=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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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呀、呀、陛下。你什么时候…………?”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了”
武巳带着敷衍的笑容向他打了声招呼,对此空目用一如既往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回答道。
“是、是吗,我没觉出来呢……”
空目俯视着武巳,那眼神与其说是冰冷,不如说是没有感情。武巳冷汗直冒。虽然知道这是空目的常态,但心脏却茫然地强调出自己的主张。
“你倒是说一声啊。真是卑鄙……”
一边说着,他求助似地看向周围。大家都笑着别开了视线。
“……太过分了”
尽管这样的你来我往代替了普通的寒暄,但实际上武巳心中却很惊讶。因为当空目站在背后时,他竟一点都没感觉到。
应该算是一种领袖气质吧,总之空目的存在感很强,只要他站在身旁凭空气就能感觉到。虽然也有人说这不是灵气,但空目的气场之强,甚至可说是异常。
而武巳惊奇的是,这样的空目却唯独在今天完全消失了气息。尽管脸和声音及言行举止都和平时一样,但唯独气息漂亮地消失了。
悄悄靠近别人不是空目的风格。无论何时,这个男人都是昂首阔步,对自己脚踩的地面抱持绝对的自信。
“关机了、吗?打不通呢”
总之武巳先问件不会得罪到他的事。
空目偏过头来。
“?……不,我没有”
“那么,是信号偶尔不好咯?”
“可能吧”
尽管是在连本校学生都揶揄是乡下的学校里,但这里离关东不远,使用手机应该不会有问题。尽管如此却打不通,这样想来就只能是空目自己切断了电源。
不过好像不是那样————
算了,实际上那种事情都无所谓。现在开始才是正题。刚刚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这回轮到自己了。
武巳让心情平静下来,然后微笑道:
“……话说回来陛下,我听说了。你交女朋友了?”
武巳故意露出下流的笑容。
“嗯?……是”
空目无动于衷地回答道。
“挺有两把刷子的嘛。你怎么改变主意了?”
“没什么。不过是得到了一件物品,这和主义主张无关吧?”
“…………物品?”
虽然他打算尽量问得粗俗些,但空目的回答却十分冷淡。他说得就像是捡到了一只小猫小狗似的。不,即便捡到的是猫狗,也会更感动一些。他的样子简直像是捡了块石头。
“你说、物品…………就这些?”
“…………你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喂喂!”
别说是害羞了,空目甚至没有辩解。不光如此他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武巳很扫兴。更确切地说,他感到无奈。
于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真是个不值得开玩笑的家伙……”
他无聊地嘀咕道。
俊也苦笑起来。
“你对空目抱那种期待根本就是搞错了”
“嗯……是吗,或许吧”
武巳遗憾地嘟哝道。
突然,他发现了一件事。
还没看到那位女友呢。
“……话说回来空目,你那位女友呢?应该和你在一起吧?”
武巳问道。
稜子说,她在今早上第一节课时遇到了空目,并被当场介绍了那位“女友”。这样的话她现在也很有可能在学校里。
如果能遇见那可真想见见。正确说来,他想看看那个女孩。
武巳望着空目的周围,那里没有任何人,于是他问道:
“没在一起吗?”
听到这话,空目突然皱起眉头。
他似乎怀疑武巳已经不正常了,于是一眼一眼地看他。
“——近藤…………”
“干、干什么”
然后空目突然小声叹了口气,接着用手指向武巳的眉间。就这样将手指移向旁边。朝斜下方划去。
“?”
武巳将头转向他手指的方向。
突然之间,四目相对。
“呜哇!”
在那里,就在武巳的身旁,不知何时站着一名小个儿女孩。
武巳不由得大叫一声,对此女孩也“呀”地发出了小小的悲鸣,同时跳了起来。
“那、那个、抱歉。对不起”
不知为何女孩向他道歉。
然后少女十分慌张地抬起头来,交互看着武巳和空目,同时带着不安而困惑的表情呆立在那里。
她似乎是个非常胆小的女孩。更确切地说,感觉她很不擅长交际。
“啊,对不起”
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非常不好的事,武巳也不由得向她道歉。
……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她的年纪,大概比武巳稍小一点。长长的黑发,雪白的肌肤。给人一种略带古风的感觉,是个有些像人偶一样的女孩。
话虽如此,但她并不缺乏表情。只是她的存在感异常稀薄,加之体型娇小容貌端整,便给观者一种好似人偶一般的印象。
这样想着再一看,她所穿的胭脂色披肩和华丽的长裙,似乎也不是现在的风格。
但是这些却与她非常相配,完全没有违和感。
“喂,跟我说的一样吧”
不知为何,稜子得意洋洋地说道。
大家都惊讶地望着空目的“女友”。该怎么说呢,这里似乎出现了一件非常不合时宜的东西,感觉就是这样。唯独她自己一无所知,提心吊胆地环顾周围。
“…………阿恭……”
亚纪手撑着窗框,两手托腮。
“……她不合适”
单刀直入。但是大家也或多或少地抱着这样的感想。
在面无表情、总是摆出一副傲然姿态的空目旁边,站着的却是一名不知所措的怯懦少女。在极度的不协调中,还要将其视为恋人实在是太不自然了。两人身上的气氛简直完全没有相同之处。
不相配,这么说还有点不对。那是如字面所示的“不平衡”。
武巳的感想虽是带着好意,但他依然很吃惊。
少女的确很可爱,但他无法想象那会是空目喜欢的类型。
空目这个人,只看重能力。如果说他会喜欢上谁,该怎么说呢,想来会是头脑更加聪明的类型或是个能干的女人吧。
而这孩子却不属于任何一方,倒像个不谙世故的大小姐。
刚一见面他就很在意。
“……那个……你们是在哪认识的?”
话刚说完,就被亚纪踢了一脚。
“白痴”
“……你干什么啊”
“对初次见面的人你一直都是问那种事情吗?你还没问她名字呢”
“……诶?啊、啊、是吗”
被她这样一说,武巳才首次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少女的名字。
并不是忘了问。不知怎么,他似乎觉得少女不会有名字。而且还十分确信。
“是吗……确实啊”
武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想。而且少女明明站在那里却一点也没发现,总觉得自己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奇怪。
“武巳君,你脑子没问题吧?”
稜子如此说道,武巳暂且向她笑笑,然后转换心情再次面向“她”。
“对不起了,我一时迷糊。你叫什么名字?”
“…………”
但是“她”却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什么也没说。
“哎呀,被讨厌了”
稜子笑道。
“……陛下…………”
武巳困惑地看向空目。
空目烦躁地皱起眉头。
“……菖蒲。她就叫这名。今年十六岁”
“诶,只比我小一岁?”
武巳吃了一惊。
现在才四月中旬。武巳的生日是四月一日,实际上是这里年龄最大的一人。
多少有些意外。
至少在武巳来看,少女应该比他小两三岁。会这样认为,或许是因为她那怕生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她比普通女孩身材矮小。当然了,武巳也很清楚女生的个人差异是非常大的。
“真是个陈腐的名字”
亚纪如此说道。这话太过直率,听来甚至有几分恶意。
“……当然了很少见,我说的是这个意思”
然后似乎连本人也意识到了,于是马上改口。
“…………喂,空目”
武巳说。
“虽然陛下可能觉得无所谓,但突然让我们对她直呼其名,有点不好意思啊……”
这话里多少带点嘲弄的意味。但空目却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皱起了眉。
看来以名字相互称呼已成了常态,他并不觉得有问题。真是亲热啊,武巳不禁感到好笑。
“……所以说”
武巳笑了。
“我是问‘她姓什么?’”
“…………”
这本是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他只是问问少女的姓氏。
但空目却一瞬间露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表情,眼看着他的表情变了,好像是在说“糟糕!”……下一刻,他突然神情紧张,锐利地看向“菖蒲”。他的眼光本来就很锐利,现在简直冒出了凶光。
“…………诶?”
武巳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空目只有在焦躁时才会露出那种表情。至今为止只看过不多几次,那是在空目意识到自己失败时才会有的表情。
武巳的问题不可能令他不快。
空目决不会对他人感到焦躁。因为他对别人完全不抱期待。
毫无疑问,空目刚才失态了。而且一般来说,空目的焦躁都不会被武巳他们窥见。
菖蒲承受着空目的视线,看上去有些动摇。
不知为何,她以一脸近乎悲哀的表情,左右摇头。
空目一时间陷入沉思。
……经过了一阵奇妙的间隔。
那一连串的动作到底在两人间传达了什么样的信息呢,旁人无从而知。
但是在下一刻,空目突然变回了若无其事的表情,他制止了想要说话的菖蒲,用若无其事的声音断言道:
“近藤”
“……哈?”
“叫近藤。和你同姓。她叫近藤菖蒲”
空目明快地说出这样极其不自然的事。
武巳对此感到摸不着头脑。
“……是那样吗?”
他问菖蒲。
总觉得菖蒲有些不知所措。
她用呆呆的表情抬头看着提问的武巳。
然后,她突然恢复正常。
“……诶、嗯、正是如此。菖蒲……我叫近藤菖蒲”
这样说着,菖蒲点了好几次头。她显得十分慌张。
“那个……请多关照”
她行了一礼,头撞到了武巳的胸口上。
“呀”
“哎呦”
“哇、啊哇哇、对不起……”
“……诶?啊、不、没关系”
总觉得气氛变得让人不好意思起来,武巳露出苦笑。
再次听到菖蒲的声音,感觉非常通透漂亮。那种有些狼狈的说话方式显得很不协调,而这点却好像让她变得格外可爱。
真完美,武巳想。
完美的可爱。完美无缺的美人。虽然偶尔看电视知道世上存在着这样一种人,不过实际目睹却是头一次。该说不愧是魔王陛下的女友啊。
不可思议地,武巳并不感到羡慕。
无论菖蒲还是空目都有些超凡脱俗,很难认为是触手可及的存在。这很像老百姓对特权阶级所抱的隔离感。也近似于普通人对天才所怀的敬畏。
疑问再度抬头。
“……你们是在哪认识的?”
武巳再次问道。
虽然实际上并不期待答案,但空目却轻易地说出了不得了的话。
“她是我捡的”
“捡的?”
听了空目的回答,武巳不由得猛然大叫。
“……她是哪里的孩子?”
“?……那是什么意思?”
“是学校,还是住处……”
“不知道”
“不知道,我说你……”
武巳说不出话来。
“……难不成是拐来的?”
稜子似乎很高兴地说道。
“魔王大人真能干”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那样。不过放心。这并没有触犯法律”
“…………是完美犯罪吗?”
“不是那个意思”
“……你们等一下…………”
武巳介入到这开始变得漫不经心的对话中来。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话题就会越来越糊涂了。
“……难不成你只知道她的名字?”
“是啊”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昨天”
“……那她呢?”
“也是一样”
总觉得他说的话全都乱七八糟的。但空目回答时却没有停顿。
“你不想知道吗?或者说,不知道的话不觉得为难吗?”
“不觉得。如果本人想说的话她完全可以说,我不会加以制止。但我本身却无意探听”
“这样不奇怪吗?”
“有吗?”
“绝对很奇怪。这点千真万确”
“具体来说呢?”
“具体、的话……”
武巳想要说什么,但却无法好好把握奇怪之处。
“……那你怎么想”
他改变了提问的对象。
“空目对你是一无所知吧?那么你了解空目吗?对于彼此的背景都不知道,这样没问题吗?”
菖蒲突然被人问话,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她稍微踌躇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绷紧嘴角,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她回答道:
“……没关系。因为,我也已经决定了”
武巳闭上了嘴。
因为虽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菖蒲讲话时的表情却非常认真,露出一副死钻牛角尖的样子。
“……好了吗?”
空目说。
“我希望提问大会能到此结束”
他已经摆出要离开活动室的架势。明显已经准备好逃跑了。
“你有什么事吗?”
亚纪问。空目用下巴指向菖蒲。
“是啊。我要把这家伙介绍给其他认识的人。介绍给大家”
“……不像是那么回事啊”
“或许吧”
仅此一句,空目说完便走出了活动室。稍迟,菖蒲也从后面跟了上去。
“等等”
武巳叫住了她。
空目可能确实不在意菖蒲的来历。但武巳可不一样。普通人大概都是如此吧。一般来说都会在意认识的人为人如何,来自哪里。
所以他问:
“……你……是哪的人?”
菖蒲回过头来,露出迷惑的样子。她似乎在考虑什么,一脸困惑。
然后她看向走廊,似乎一瞬间确认到可能没在等她的空目,然后她似乎打从心底感到抱歉,说道:
“……对不起。那是秘密”
菖蒲转身,小跑着追上空目。
“啊…………”
不等武巳再说下去,少女的身影已经跑到了走廊尽头,消失了。

3

对着空目和他的女友消失而去的那扇门,众人毫无意义地眺望了片刻。
大家各怀心思,活动室内笼罩着一层奇怪的沉默。
“……哎,魔王陛下,果然很奇怪。”
武巳嘟哝道。
而魔王陛下的女友,更是比期待的还要奇怪。当然了,意思是似乎很有趣。
“喂?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吧。”
稜子说。不知为何她很得意,好像说的是自己一样。
“是啊,的确。”
“是吧?…………喂,村神君怎么认为?你似乎一直都没说话。”
“……诶?嗯、啊啊…………是这样。”
俊也抬起头。但他似乎对刚才那些话连一半都没有听进去。
自从空目进屋,将菖蒲介绍给大家后,俊也一直抱着胳膊靠在书架上,盯盯地看着空目他们不发一语。
“怎么了?村神。”
武巳问。
“……没什么。请别在意。”
他挥挥手以示回答。
但是,俊也虽然这么说,却好像一直在思考什么。
“……村神。”
亚纪叫道。亚纪也和俊也一样,目露凶光,一脸严肃。
然后她向俊也使了个眼色。
俊也大大点头。
“…………什么?你们两个怎么了?”
稜子一脸呆然。
两个人什么也没说。
即便如此,在感到稜子那灼人的视线后,
“啊……没、什么。”
俊也变得含糊其辞。态度明显很奇怪。
“真的,到底是怎么了。你们两个有什么事吗?”
连亚纪也不发一语,若有所思地盯着地板,见此,武巳的态度变得稍微强硬了些,不肯罢休地追问道。
心里乱糟糟的。该说这是好奇心呢,还是造成不安的事,就连武巳自己也搞不明白。
对此,亚纪终于抬起了头。
“……近藤。”
亚纪说着露出稍显迷惑的样子。从她那品评般的视线中,能看出她正犹豫着该不该讲。
“近藤。”
她又说了一遍。
“你最开始见到他那位‘女友’时,是怎么想的?”
“诶?不,没什么。我觉得她是个可爱的女孩……”
“不对。”
亚纪摇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最开始你没有发现‘她’在那里吧。然后,在被阿恭指出后你才第一次注意到。我问的是,那时你是怎么想的?”
“那个,吓了一跳吧?因为完全没有气息,根本没注意到,然后突然就四目相对了……嗯,我想,我是看到了什么吧。”
“是吗。”
“你干什么啊……”
亚纪看着俊也。俊也开口道:
“……不止你一个哟,近藤。我、木户野、大概还有日下部…………大家一开始都没发现那女孩站在那里。更确切地说,我只能认为自己是突然能看到了。如果是错觉的话,那还好。但如果不是的话……这明显……很奇怪。”
“我也是。该怎么说呢,感觉那女孩一直站在我们的死角。我、近藤、村神、稜子。除了阿恭之外,她站在每个人的死角。也没有气息。……如何?稜子看到她了吗?”
大家看向稜子。
稜子答道:
“当然,我看到了。”
“…………是吗?那就好。”
一瞬间,大家似乎放下心来。
但是,
“……不对、不是刚才。应该是日下部初次遇到空目,并被介绍给那女孩时。你是从那时,从一开始就看到吗?空目介绍之前,你是不是都没发现她呢?”
俊也突然这样说道。于是稜子思考起来,接着表情突然紧绷起来。
武巳吃了一惊。
“喂,这是怎么回事……”
“近藤,请你闭嘴。”
亚纪冰冷地制止了他。
武巳不再出声,俊也催促稜子道:
“……怎么样?”
稜子以一副无法认同的样子思考了一会儿。看到大家都明显不对菖蒲怀抱好感,让她不想承认事实。
“……偶然的啦。你看,那女孩很娇小,又是个老实的孩子…………”
“到底是怎样?”
亚纪不听稜子这些借口般的辩解。
“怎么样?”
“…………没有发现。”
稜子勉强承认了。
“喂,这到底是……”
武巳问。他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但至少可以肯定我们要提高警惕。因为不知道她是何方神圣”
亚纪焦躁地答道。
“特别是,这不是我说三道四。如果是偶然的话还好。只要别被幽灵附身就行,仅此而已。近藤最好也稍微注意点。别让她把你最喜欢的魔王大人给带走了。”
“你说幽灵,木户野……”
似乎突然说出了惊人之语,武巳看向亚纪的脸。
虽然口气是在开玩笑,但亚纪的眼睛却一点没笑。
“那种事情……”
“……是玩笑啦,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你也不能说自己看到刚才那家伙了吧。那整个就是在拍恐怖片。”
她这样说着站了起来。
“……那么,我要去食堂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既然知道了再说也无用。特别是不能被阿恭他们发现。”
她这样说着走出了活动室。
“……那么,我在食堂等你们了。”
俊也也跟着她离开了。
最后只剩下武巳和稜子。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怎么想?”
武巳说。
“嗯、不是很明白。”
“嫉妒吧……应该不是。他们不是那种会吃醋的人。”
“是啊!”
如此说来,总觉得亚纪和俊也比武巳还要成熟呢。他们俩都十分理解自己所拥有的能力,非常自信。实际上无论从成绩,到思考方式,甚至于登载在部团小册子上的文章,武巳在哪个领域都赢不过那两人。
武巳觉得很羡慕他们。如果有了那种能力,一定就不用再去羡慕别人了吧。这点很令人羡慕。
“幽灵吗……”
“亚纪酱决不会是当真这么讲的。”
“虽然我也这么认为……但木户野和村神为什么会那么生气,这点我完全无法理解。”
“嗯……”
稜子哼了一声。
“……嘛、也没什么不好的吧?他们俩不喜欢魔王大人的女友,只是这样而已。而且那是魔王大人的秘密,就算这所学校对外来人员出入管理再松,他也不能天天带她来吧?所以我觉得不会有事。”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有点讨厌…………”
“我也一样。”
稜子关上敞开的窗户。
“……喂,我们也去吃午饭吧。我觉得就算想也不会有办法。因为是没人喜欢的类型,为此耽误了午餐岂不可笑?”
然后,稜子这样说着笑了起来,露出了她的小虎牙。
“……是啊。”
武巳也笑了。是的,现在不去想也好。
“那么,走吧。”
“是。”
武巳为了防止书本被太阳晒到,按规定拉上了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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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章 幽灵少女如是说





1

“……喂,要跟着他们吗。”
日下部稜子之所以会这么说,实际上既不是出于责任感也不是因为好奇心。
课程结束。放学后。
走出学校,站在通往市区的公交车站时……她在混杂的学生中间看到了空目和菖蒲的身影,这完全是个偶然。
但是——
“……好主意。”
武巳会这样回答,却正如稜子所料,是必然。
责任感、好奇心——如果说完全没有这种想法,那是假的。但稜子会提出尾随二人,实际上却主要是因为“武巳会喜欢这样”。
亚纪似乎要调查什么,去了图书馆。俊也则因为要帮家里干活,在没有社团活动的日子里早早回家了。至于空目,一般只要没人邀他就会立刻去到随便什么地方。
所以便成了这样。
稜子很满意自己的计划,并且满腔热情。

*

羽间市约有五万人口,是勉强可以算市的小都市。
海边有羽间港。从这座小港口到内陆,地势缓缓增高,建在其上的整座城市由平缓的坡道构成。
市中的建筑陈旧,且带有西洋风格。按照当地规定,那条铺着砂岩瓷砖的西洋建筑大道受到保护,它从羽间港通到位于城市最深处的圣创学院大学,其间展现出一道时代感错乱的景观。
羽间市的发祥,与普通城市的情形略有不同。
原本只是渔村的羽间,在明治初期开始拥有城市机能,据说最初这里被设计成专供来日外国人居住的别墅之地。这里的建筑群全面地反映出了当时那种奇怪的西洋情趣,虽然从各方面来讲都几乎没有达成当初的目的,但以此为基础发展起来的羽间却从当时起——并且一直到现在——成长为最脱离日本风格的城市。
石阶、砂岩瓷砖的墙壁、壮丽的山形屋顶……幸运地从地震与战争的双重劫难中残存下来的城市建筑,受到地方法规保护,那些会破坏景观的建筑物的建设被大大限制,整座城市,特别是中心一带极具统一感,犹如观光景点一般。
市街虽算不上文化遗产,但却有着相当古老的建筑物并排而立,为了保护它们,公路和铁路意外地少。这座城市的主要交通工具是巴士。
羽间市还有作为学艺都市的机能。
但由其开发目的便可知,在羽间没有重要产业。而因为历史、地理位置欠佳,特别是没有卖点这一致命弱点,观光收入实际上也几乎不能指望。
以振兴旅游业为目的,这里曾自称为新神户、新长崎,不过如今这一切只换来一场空,而要打造渔业的事也成了老黄历。羽间港的设备主要是用来停泊连络船的,而现在则基本上被当做钓鱼场所来使用了。
想要保留住作为城市唯一财富的房屋建筑。但是这也没有什么卖点。
结果市里选择振兴教育。他们计划利用优良的环境吸引大的学校,聚集许多学生,以此来振兴城市机能。
就这样羽间市来到现在。
市政府的选择大致上是成功了。作为大型综合大学的圣创学院大学座落于高地,以邻近的附属高校、中学为中心推动了城市经济。拜此所赐这里作为卫星城市开始受人瞩目。
石板铺就的人行道。
举目望去都是学生。
学艺都市,羽间就是这样一座城市。

*

在混杂着许多学生的人潮中,稜子和武巳追踪着那两个人。
乘坐装满学生的巴士,经过了三十分钟。
空目和菖蒲在羽间站前下了车,离开中央大街向商店街走去。
羽间的站前商店街还很新,那里的风景看上去好像是意大利的某个街道。这也是拜市里的美化政策所赐。同时也证明政府还没有放弃旅游业。
商业大街虽然平静,但却有着恰如其分的热闹。
空目和菖蒲快步离开那里。
最初还以为他们是要去购物。但似乎没有这种可能。
“……诶?哪去了?”
“武巳君,那边。”
“诶?啊、真的呢。”
武巳立刻看丢了那两个人。
“……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啊、你看,左顾右盼的话又会看丢了。”
“诶?啊、糟糕。”
“振作点啊。”
一边这样说着稜子笑了起来,实际上她完全没有要责备武巳的意思。
因为那两个人,即使对稜子来说也相当不好盯。无论多么注意,他们都会不可思议地混入人群,仿佛突然钻进某种阴影中一样,从视野里消失。
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不在了,每当这时稜子就会四下寻找二人的身影。
稜子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跟丢空目,实际上是因为女性对于服装的注意,仅此而已。
空目和菖蒲都穿着非常有特点的衣服。
但是即便如此,两人如果突然钻进死角,就会像转移一般,向着其他场所消失而去。
暂且不说原本存在感就很淡薄的菖蒲,如今就连空目的存在感也变得极其稀薄。就好像是菖蒲稀释了他的存在一样。
“啊,又看丢了。”
“不对武巳君,在那里。”
“……太厉害啦,完全不会看丢啊。难不成这就是嫉妒的力量?”
“…………才没那回事。”
……是的。
没有那回事。
真的没有那回事。因为稜子喜欢的是武巳。
没有理由。喜欢上谁不需要理由,稜子想。她觉得大家所说的“喜欢上谁的理由”“喜欢的理由”或许都是后添的。
觉察到时已经喜欢上了。
对于稜子来说这便是全部。之后附加的理由只会让这份感情变得暗淡。如果必须加强,那就到时候再加好了。
当然武巳没有觉察到稜子的心情。
稜子也还没有表白。
在觉察到那份心情时,两人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好朋友,如今每当有事时就会在一起,她对现在的关系感到满足。老实说她很怕告白后会毁掉这种关系。
恋爱未必需要戏剧性的因素,最近稜子这样想。戏剧性的事或许也是幸福的一种,但那对于平缓的幸福来说是如双刃剑般的猛药。
稜子想。现在需要的是,慢慢巩固基础。如果最后能成为恋人就好了。希望两人能亲密到就算喝了猛药,感情也绝不会破裂…………
如果戏剧性的开端是恋爱所必需的话,那么稜子喜欢的大概就不是武巳而是空目了,她曾这样想。空目的“魔法”对于稜子来说就是如此富有戏剧性。但实际上,稜子尽管尊敬空目,但却完全没有对他怀抱恋爱的感情。
空目不是那种对象,他是别的、更为特殊的存在。
空目这个人,尽管就在那里可是旁人却抓不到他。
比如说。
空目有灵感。这是大家都认可的事实。
那时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某天稜子来上学,刚一进教室,之前一直在看书甚至没有打招呼的空目突然抬起头来,说道:
“……有股线香的味道,日下部。你做法事了吗?”
他突然这样问。
当然没做什么法事。但是她却想到一件事,不禁汗毛倒竖。
那天稜子在上学途中,看到车道旁推着花束。
似乎是车祸。从摆放在那里的开盖饮料和玩具、糖果来看,压死的是个小孩。
真可怜啊……稜子这样想着走了过去。
完全化成灰的一束线香是那么悲哀、可怜。
这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回想起来。
当然,已经烧完的线香不会将味道转移到稜子身上。
“…………魔王大人……难道,你看到什么了……?”
稜子铁青着脸问道,空目看着她,道:
“……不,你只是把意识的残渣拽来了。别在意。没事。”
说完,他立即失去了兴趣转回头去看书。
“魔王大人……我放心不下…………?”
“没问题的。那是被同情心之类所吸引来的残渣。马上就能消失。”
空目没再搭理她。实际上,之后也确实没发生什么。
这要是别人的话,肯定是笑过就算了的戏言。视情况不同或许还会被人称作骗子。但是,如果是空目说了那种话则会被允许。空目身上就是有着那种气氛。
该怎么说呢,空目带有幻想性。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不过当稜子把这一感想跟大家说时却遭到了人们的大势嘲笑。
稜子非常不满。
“……抱歉,稜子。又看丢了。”
武巳的声音让稜子猛然回过神来。
然后她发现自己不由得陷入沉思。
“诶?啊!哇!糟了!”
稜子慌忙环顾四周,寻找那二人的身影。

2

稜子来到一处非常寂静的场所。
空目拐入一条有一条小巷,现在周围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
来到这里的话大概连地方法规也管不了了吧。路宽只容得下一台轿车。极其普通的民宅和公寓,围着灰色的围墙,栉比鳞次。
跟踪比想象的难。虽然不知道要离多远才不会被对方发现,可一旦拉开了能够安心的距离后,他们就会跟丢那两个人。话说回来,如果离太近了似乎就会被发现,那样也很可怕。
心里紧张得发悚。心跳声大得好似擂鼓。或许连旁边的武巳都能听到。
黄昏也快要过去了。
日落后,蓝色的薄暮支配了周围。
街灯开始稀稀落落地点亮,原本就相同的建筑物不断延续,这片住宅区看起来更加单调了。
连稜子也开始不安起来。要是没有武巳,她早就放弃跟踪了。
“这里,是哪里。他们回家了吧?”
“谁知道呢……是不是去了近藤家呢。”
因为和自己同姓,武巳说着感到很不自在。
“比起这个,我觉得我们正被人一点点引诱…………”
同感。
从刚才开始就不断延续着相同的景象,这也令人感到讨厌。那被狐狸迷惑,在同样的地方来回打转的旅人,想必也是这种感觉吧。如此说来,好像还听过有鬼火这种东西。跟着它走,人会被带往各处最终被诱至无底沼泽。空目似乎说过这样的话。
“!…………”
稜子浑身一震,从脑中赶走了这些想法。这样下去只会让恐怖的想象不断袭来。
因为没有站在街灯照明下,稜子一边注意着一边集中精力寻找空目的踪迹。
“…………诶?又找不着了。”
武巳歪着头。
稜子也一样。又跟丢了那两个人。
这里没有人群也没有遮蔽物。尽管如此,他们却好像突然混进了街灯照明外的阴影中一样,失去了踪影。空目一身漆黑,更容易混入黑暗。
周围只有蓝色的黑暗。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样下去他们会被抛弃在这里,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
她不曾想过要去附近的住家问路。某种强制性的不安——之前一直沉淀于心中某处——突然急速遍布全身,煽动起恐怖的情绪。
她慌忙盯住周围。
那里没有一个人影。
只有街灯的照明,稀稀落落地,前前后后地不断延续。黑暗中只有它们清晰地浮现出来,看上去似乎正向着遥远的彼方无尽延伸。
民宅的灯光被围墙挡住,照不到二人这里。那就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一样,只是将无机质的灯光漫无目的地投向虚空。
孤独感。
不安。
稜子不由得抓住武巳的上衣。但是就连这样做感觉也十分空虚,好像是别人的事一样。
……突然,这时。
“那、那边!”
稜子感觉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伸手指了过去。
黑暗中能够看到菖蒲正拐入数个街区外的小巷。可能是已经拐过去了,可能是因为非常昏暗,在那里没有看到空目的身影。
黄昏时刻。在深深浅浅的蓝色黑暗中,已经很难分辨出颜色了。而在其中所见的少女同汪洋般渺茫,犹如幽灵般,飘一样地消失进了小巷中。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追了上去。
因为这是唯一的依靠,他们毫无道理地如此认定。
稜子和武巳跑过去,拐进了那条狭窄的小巷。菖蒲的身影在更为狭窄的小巷那边,消失在了拐角处。两人追上去,进入了那条更为狭窄的小巷。而菖蒲又拐进了对面的一角。两人紧紧追赶,向着更加更加昏暗的小巷…………

“!”

突然出现一道光亮,令他们眼花缭乱。
大概是到了主干道吧。不,或许是走错路了也说不定。
老旧的街灯发出昏暗的粉色光芒,两人站在街灯下。黑暗中,左右两边都能看到等间距的、稀稀落落的街灯照明。
稀稀落落。
光点排成一列直到很远,远到看不见。
稀稀落落,稀稀落落。
那是永远延续着的,光与暗的无限回廊。
黑暗。
寂静。
只有电灯发出了啪——……的微弱声音。
沉默。
寂静。
…………
………………
突然她注意到。
稜子注意到一个人影。
她一看,在远远的一点光源下,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稜子不由得小声叫道:
“魔王大人……”
是空目那瘦长的身躯。
空目转过身,走了。
向着远方,向着远方。
从光源,走向黑暗。
他那渐渐离去的身影,不知怎么,似乎马上就会消失似的,看起来非常稀薄。
似乎马上就会溶化、消失。
心里一阵不安。
“……魔王大人!”
她想喊,嗓子却哑了发不出声。喉咙感到异常干渴,嗓子眼儿粘到了一起发不出声。她一看,武巳也在咽吐沫,不停喘息。
这时,空目被黑暗吞没,消失了。
“魔王大人!”
看到他那副样子稜子感到非常不安,她想跑过去,正当迈出第一步时。
她的心突然跳起来,稜子停下脚步。
她蓦然发现少女正站在眼前。
黑暗在笑。
————嘻嘻嘻嘻嘻嘻

是菖蒲。
菖蒲正站在眼前。
在稜子所站的街灯照明外,稍远一点的黑暗中。菖蒲在那个位置,稍稍低着头。受到头上灯光的照射,她的大半边脸都笼罩上一层深深的阴影。但是她的嘴却清楚地摆出了一个微笑的形状。她张着嘴,正空洞地笑着。

————嘻嘻嘻嘻嘻嘻

菖蒲微微张开嘴,从空虚的黑暗深处,笑声流淌出来。她笑得十分机械。那是没有感情的、人偶的笑。

————嘻嘻嘻嘻嘻嘻

“…………谁……”
稜子不由得这样问道。她怎么也不觉得眼前的少女就是她所认识的菖蒲。
没有回答。
“…………”
气氛紧张。
感觉非常不自然。至今为止正常呼吸的空气,现在却有些奇怪。好像不是地球上的空气一样。
大气中渗透着冰冷的恐惧,构成了异样的夜晚氛围。汗毛倒竖,过于敏感地察觉出这种氛围,令恐惧加倍。
已经连汗都不出了。
背脊僵直到疼痛,身体动弹不得。
下巴颏在咯咯打颤。
这里已经不是稜子所知道的世界了。
这里是异界。如果从光亮处踏出一步,异界的黑暗就会在瞬间覆盖住二人,无情地压碎他们的灵魂。
恐怖之夜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便已开始。
以昏暗为背景,菖蒲站在那里。
面对这名被从黑暗中被照亮的少女,二人甚至无法转身。
“你……是什么东西…………?”
武巳勉强挤出声音,说道。

————已经……太迟了…………

突然,黑暗说话了。

————已经……没救了…………

细小的声音。
虽然漂亮,但那份美丽却只煽动起恐惧,感觉冷飕飕的。

————已经……回不去了…………

那的确是菖蒲的声音。但是它在黑暗中回荡,同时又溶入黑暗,让人怎么也无法断言那就是眼前少女所发出的声音。声音并非来自某处,听上去,它好像是从黑暗中渗出来的。
“…………回不去了?”
稜子突然回想起来。
“……那个…………”
最初以为是指自己。
“……那个,难道是…………”
声音颤抖了。
稜子一瞬间忘了,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难道…………回不去的,是魔王大人……?”
黑暗,静静地,发出阴暗的笑声。

————去吧,
去吧,
向着“另一侧”,去吧,
向着虚无之国,
向着隐世之村,
此为永久,
此为常暗,
月亮与不落之日一同逡巡于赤色天空,
无尽的黄昏一味地隐藏住人的模样。
去吧,
去吧,
向着“另一侧”,去吧————

“————别唱了!”
那如咒语般的微弱声音让武巳忍不住叫了起来。
嘻嘻嘻嘻,黑暗在嘲笑他。
……有股气息。
在周围的整个黑暗中,无数气息蠢蠢欲动。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气息逐渐接近。“它们”从左右包围了二人。
“它们”只接近到光与暗的边界。被黑暗埋没,那样子只能看做是人影。一群看不清的东西紧紧地包围住稜子他们。
那是人的气息。
但却不可能是人。
“它们”匍匐着、痛苦地打滚、缠绕在一起,同时反反复复变形成让人作呕的样子。有的被碾碎成小孩那么大,还有的被抻到比围墙还高。拖拖拉拉。尽情地展现出一道异常的景致。
“它们”是由肉组成的。
异形的肉块。
“咿……!”
稜子想喊,但却咽下了这悲鸣。
突然,什么人用可怕的力量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反射性地看向自己的手。然后马上后悔起来。
那是只苍白的手。
如死人般苍白的手,从黑暗中咻地伸了出来。
手的主人在黑暗中。黑暗中只露出一点阴影。它有孩子那么大。正呼哧呼哧地搏动着。
这一次稜子发出尖叫。
武巳神色恐惧地挥开了那只手,手像从光亮中逃跑的蛇一样“咻”地退回到黑暗中。

————回去吧,
回去吧,
回到非人者的故乡。
非人者,回到非人者的故乡。
无人心者,回到非人者的故乡。
丧失人格者,回到非人者的故乡。
实际上失去心灵者,回到非人者的故乡————

“住口!住口!”
武巳叫道。那喊声听不出是恐惧,还是愤怒。
他在发抖。从稜子紧握的上衣,传来了武巳的颤抖。或者说,正在发抖的其实是稜子?
恐惧使五感变得过分敏感。
膨胀的身体感觉充溢体内,已经什么都分辨不清了。
只是,这里好冷。

————我不会还给你们的。
那个人是我的。
那个人的心在“另一侧”。
那个人的心不在“那边”。
我不还。
我不会把他还给你们。
你们,手上无光无暗。
你们没有灯火,也没有猫眼————

嘎嗒嘎嗒。
牙齿碰撞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吵死了!不要说那种意义不明的话!”
武巳一边发抖一边喊道。畏怯、愤怒、恐惧、困惑。
黑暗只是窃窃私语。

————已经太迟了。我……
菖蒲,呼地抬起头————

呼地,

街灯的光亮消失了。
黑暗。
之后的事,她就都不记得了。

3

“……于是啊,不管我怎么跑,不管到了哪里全都是一样的景象。相样的房屋、相样的围墙、相样的街灯一路延续。也不怎么吓人嘛。啊啊,可恶,即使说出来也一点不吓人…………”

武巳拼命在向亚纪和俊也进行演说。
午休。文艺部活动室。
稜子他们照例聚集在此。
然而今天,所进行的却是件史无前例的事。
武巳的恐怖体验报告。
老实说他讲得不得要领。尽管干劲十足,却是空谈。不过听他讲话的两人表情倒是意外地认真。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结果空目就这样消失了。

*

空目站在黑暗之中,
空目的身影溶入黑暗,
轮廓渐渐扭曲,
咕哧,手腕如粘土般转向了奇怪的方向,
左右肩膀一高一低,
半边脸消溶崩坏,
脚、腹部、后背正一边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一边变成污泥和触手的混合物,
脑袋扭曲成细长状,
头部上下颠倒,
身体被拉长扭曲,
“这就是,与我步入的人之末路。”
在菖蒲的笑声中,人的身体不断变化,甚至到了亵渎的地步————

稜子睁开眼。

那之后,过了一夜。
后面的事,稜子全都不记得。当回过神时,已是早晨。
稜子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她有好好地穿着睡衣,好好地设置闹钟,甚至也好好地做了当天的课程准备。所以一开始,稜子以为这全是梦。
稜子住在宿舍里。
虽说如此,这所学校里有一半以上的学生住宿所以也不是特别少见。
不如说从家里来上学的人才少见呢。实际上即便在文艺部,从家里来上学的人也只有空目和俊也两人。亚纪更为少见地在市里租一间公寓独自生活。大家都传她父母可能是资产家。
……无论如何稜子在自己的房间中醒来,而后立刻怀疑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梦。
然后她模糊地思考,朦胧的意识甚至没来得及确定“那就是一场梦”。
“早上好。”
“……早上好。”
喃喃地回答了室友贯田希的问候。
好可怕的梦啊。
当时稜子便是这样认为的。明明睡在被褥里,身体却冷冰冰的,这大概也是因为那梦的缘故吧。
“……希,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稜子说。此时,希正一如往常地拼命梳理着那头卷得厉害的头发。
“很黑,很冷,非常可怕。”
“……啊真是的,为什么你这孩子一大早就在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呢。”
希笑着回过头来。
“好了,快点洗脸换衣服吧。”
“……嗨。”
以缓慢的动作从床上爬下来。
不知为何浑身作痛。
“呜,好难受…………是梦的缘故吗?”
“你没事吧?”
希挑选衣服,并慢吞吞地换上。她隔着镜子这样问道。
“嗯,我没事。”
“那就好。”
希爽快地说道,然后又开始梳头。
“……就这些了?”
“嗯。”
然后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了另一件事。
“……如此说来,稜子。你昨天去哪了?”
“诶?什么?”
“都过了门限时间你还没回来,我很担心哟?可是当我在吃晚饭时回来一看,你却在那睡得正香。当时我真想把你掐死。”
“诶?是吗?”
“喂,你振作点。失忆什么的可一点都不好笑。”
“……啊、嗯、是呢。对不起了。”
“你干什么去了?”
“诶、那个…………抱歉,我只是回来晚了。”
“嗯?”
希怀疑地哼了一声。
“算了,你可别让人太为你操心咯?”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要是出什么事可是我的责任啊。”
“…………啊,是。”
那时,疑问就这样结束了。
稜子似乎能想起来却没有去想,因为稍微睡过头了,她必须赶紧做准备。
稜子是低血压,早晨很虚弱。她根本没有余裕思考。但是她不否认是拒绝回想,这或许是某种心理作用。
总之,都一样。
因为刚一到学校,武巳就来找她,他的话让稜子想起了一切。
“…………太好了,稜子你没事吧。话说回来没看到空目呢?”

*

空目直到午休也没有在学校里出现。
稜子和武巳稍微聊了一会儿。他们立刻得出结论,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
他们对亚纪和俊也说明了昨天的事。
“……然后,我就拼命在那条漆黑的道路上奔跑。就像梦中出现的那样没有尽头的道路,跑在上面,我心里也像在做梦一样感到异常焦躁。我一直拉着稜子的手,而被拉着的稜子好像也有点迷迷糊糊的,无意识地跟着我跑,完全失去了判断力。情不自禁地,只感到害怕。”
稜子不记得街灯消失后的事,但武巳却记得一点。
那之后,武巳似乎一个劲地在那条没有照明的路上来回跑。稜子虽然不记得,但她精神恍惚时,武巳一直拉着她的手。
没有记忆让稜子稍微觉得有些遗憾。
不过,她到底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呢?稜子感到不可思议,而武巳也是一样。
“……那之后就完全没印象了。等回过神时我已经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了。还以为是做梦呢。”
武巳用食指戳着自己的脑袋。
和稜子一样,他似乎也是在门限时间过后,睡在房间里的。
最好别有人把他俩晚归的事联系到一起。稜子这样想着,兀自红起脸来。
“…………本来我会说‘是做梦啦,白痴’然后不管你们的。”
亚纪皱起眉头。
“但是阿恭真的消失了…………”
她这样说着,叹了口气。
“……电话呢?”
俊也问武巳。
“当然,一早就打了。但是手机不在服务区范围内,要么就是关机了。至于家里的电话……那个……你看,因为那样……”
“啊,我知道了。”
俊也这样回答了一脸为难的武巳,然后露出了阴沉的表情。
空目的父母离异,家里只有他和父亲。双亲是在他小学时离的婚,似乎从那时起空目就一直和父亲两人一起住。
他和父亲相处得也不好。甚至可说非常糟糕。他们互不干涉。等到空目大学毕业就会断绝关系。本人也说他们就是这么定的。
“……我刚一说有事,对方就破口大骂。‘那家伙上哪鬼混我哪知道!’”
“诶……武巳,你还挺幸运呢。那位父亲通常都不在家。因为他住在女子公寓里。”
“哦,真的?”
“……呜哇——”
稜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样一听就能知道那是多么可怕的家庭环境。
稜子家只有她和姐姐俩,父母都工作,尽管有些辛苦还是让二人去念书。这所圣学大附属高中费用很高,但是两人从没露出嫌恶的样子。稜子想,自己是被爱着的。虽然偶尔也会吵架,但大致上关系还算不错。
“——就是那样。没问题。父母和子女如果没有法律这层关系就只是陌生人而已。我就是个以法律为盾牌合法地从父亲那里抢钱的寄生虫罢了。”
谈及这个话题时,空目淡淡地如此说道。
“……这样不是很过分吗?”
当时稜子不由得这样问,但空目只是回答说:
“这是排除感情的合理性思考。以这层意义来说我支持他的想法。”
自己很幸福吧?稜子突然想。
“……那位父亲既然这么说,也就表示阿恭不在家。如此一来阿恭失踪的事,就有六层把握了。”
亚纪说。
“之后还有‘住在女友家’的可能,但如果相信你们说的,那就跟《牡丹灯笼》(注:日本民间的著名鬼怪传说)一样了,十分危险。不过也可能是你们俩陷入了集体歇斯底里状态,出现了同样的幻觉也说不定。”
“是真的啊。请相信我。”
武巳发出了近似于恳求的声音。
“……真的哟?亚纪酱。”
稜子也赞同道。虽然自己也觉得这样说完全无法提升说服力。
“……我相信。”
突然,俊也说道。
“……诶?”
“我从以前就觉得早晚要发生这种事。即使现在发生了,我也一点不奇怪。”
大家都各自带着疑惑的表情,沉默下来。
俊也的说法就是这么严肃而笃定。此外,话中的内容也无法让人置若罔闻。
——他觉得早晚会发生?稜子完全无法揣摩俊也的发言。
俊也没做说明,只是这样道:
“我是空目的朋友。所以我会设法去做点什么。因为这多半很危险,大家最好不要与此事扯上关系。就交给我吧。”
俊也这样说道,眼神十分认真,似乎已有所觉悟。仅此这般,就让稜子等无言以对。
“……别瞎说。”
亚纪不悦地皱起眉头。
“我可没有怀疑他俩。我只是说既然有可能是搞错了,就先不要大吵大闹。因为危险所以不要扯上关系?白痴。你以为只有你有权做‘阿恭的朋友’吗?真是大错特错了。”
亚纪从正面凝视俊也,冷淡而又极具攻击性地说个不停。她似乎非常讨厌俊也的辩解。曾一瞬间被俊也的气势压倒的稜子也因此稍微取回了些判断力。
“我也是魔王大人的朋友啊?村神君。”
“是啊村神。就算你现在说‘不要牵扯进去’,我们也已经扯上关系了。”
稜子和武巳也提出反驳。
“…………抱歉。”
俊也轻易地做出了让步。
“那么驳回刚才的诉讼。首先我要求公开情报。”
椅子发出叽的一声,亚纪靠着椅背重新坐好。

4

“……那么就假设阿恭被幽灵俯身,因此而消失。这点没问题吧?证人村神。”
“……啊,我想这点不会错。”
“此外,你曾预想过阿恭早晚要发生这种事,其根据何在?”
“你知道空目有灵感吧?空目小时候曾遭遇过幽灵。那是在小学一年级时。空目的灵感也是从那时开始出现的。”
“…………”
“空目从那时,便对‘死亡’有很强的共鸣。他的想法从不指向现实。他对自己的性命也满不在乎。对灵异的强烈兴趣,也只是他心中对死亡的向往的延长。”
对于亚纪的提问,俊也这样回答。
其中的内容相当异常,但既然说的是空目,不知为何稜子便感到能够认同。大概,身旁那一脸认真沉默不语的武巳也是这样想的吧。
稜子怀着不可思议的心情倾听着空目那令人惊讶的过去和志向。
俊也继续道:
“他想死。更确切地说,他想再一次遇到幽灵。他希望遇到幽灵,并被带入死亡的世界。”
“……那不就是自杀吗?”
“潜在性的自杀。空目并没有意识到。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无比强烈地向往着‘死亡’。”
“………………”
“在小时候。我就发誓。决不会让空目被杀。”
他的眼光十分认真。
稜子已经无话可说了。
亚纪再度提问:
“……阿恭遇到的是幽灵,这点没有错吧?”
“啊,多半是。”
“你说谎。”
她突然断言道。
“诶?什么?亚纪酱。”
“…………这是什么意思?”
“阿恭遭遇的是‘神隐’。对吧?”
“!……你……”
俊也动摇了。
亚纪用鼻子哼笑道:
“那么,村神似乎无论如何也不想告诉我们正确情报,他觉得只有自己最了解阿恭,这便是错误的开始…………那么来看看这个吧。”
亚纪取出两张复印件。书本的左右两页被印成一张,分别以亚纪的笔迹写着似乎是作者与书名的文字。

很久以前,某郡的一个村子里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
在村里很多孩子做游戏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在玩捉迷藏的男孩子不见了。
到了晚上也没有回来,出动了全村寻遍了山川河流还是未能找到。
一起玩耍的孩子们说,看到那个男孩子和一个没见过的孩子一起跑到别处玩去了。
而住在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有那样一个孩子。
过了一年,又过了一年,最终那个男孩子也没能回来。
于是村里就有了那个没见过的孩子是鬼神作祟的传说。


——某县民俗保存会(某县的传说)

*

这是从因工作而结识的T那听来的故事。
学生时代,T和三个朋友一起和四个女孩子联谊。
在唱了卡拉ok,还喝了点酒后,就像当初计划那样一对对地解散了。这以后应该各自去尽兴的。
但是从第二天起,那时一起的M却失踪了。
好像自那晚起就一直没回家。
打他手机总是在服务区外,联系不到。几天后家人只好提出了搜索申请。
最后见到M时,他和一个长发女子在一起,而询问当时联谊的女孩子,却回答说“不认识那人”。她们还以为那女子是T他们带来的。
长发女子是谁,最终成为了不解之谜。
而M时至今日仍行踪不明。

——大迫英一郎《现代都市传说调查》

*

“……这是…………?”
武巳大略看过一遍后,问道。
“不觉得很像吗?”
“……和这次的事件吗?嗯,或许确实有点像,但不是完全相符。这种程度的话,要怎么说都行。”
“是呢。”
亚纪说。
“但这是阿恭的书。两页都有付笺。我借的时候,只把有趣的部分复制了下来。”
“但是只有这些……”
“当然了,不止这些。我就直说吧,我还借了本《神隐考》。作者也是大迫荣一郎。上面有反复阅读的痕迹。”
亚纪盯着俊也的脸。
“……然后,我就问:‘你对神隐有兴趣?’于是阿恭这样答道:‘过去,我曾遇到过’。他似乎想要再遇一次,现在也在寻找着。”
“……你真坏。”
“抱歉。还有更坏的呢。实际上我是刚才才确信的。你要是不说‘我觉得早晚要发生那种事’,我还注意不到这种可能性呢,总之我以前一直把它当做是阿恭的玩笑。”
“…………”
“那么,这回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我知道了。抱歉,我可能小看大家了。”
这回,俊也似乎下定决心,说道。
稜子和武巳对看了一眼。
面对这样不得了的你来我往,他们就只有发呆的份。会被小看可能也很正常。
稜子和武巳,已经变成了旁观者。
但是亚纪看着稜子他们,说道:
“……喂,你们也别愣着。因为看到了‘她’真面目,并能为此作证的只有你们啊。”
“啊、啊、是吗……对呀。”
武巳稍微打起精神来。真是单纯的反应。
见此,稜子吃吃地笑了。
“那么……至少,以你们所见‘她’很危险咯?”
“嗯,我觉得是这样”。
稜子断言。
菖蒲说,“那个人不会回来了”。好像诗一样。好像咒语一样。
“诗、吗……感觉很讨厌呢。似乎有谁说过,咒语诗歌都是同出一个根源的。”
“啊,是魔王大人说的。”
“她带走了阿恭,这点可以肯定吗?”
“感觉完全就是《牡丹灯笼》。我敢肯定。”
虽然不太清楚《牡丹灯笼》到底是什么,但稜子还肯定了这一说法。但是,能作证的就只有她而已。
因为稜子几乎能想起诗的全部内容,而武巳则不太记得。他只有一点印象,对方似乎说了什么非常可怕、意义不明的话。
大概是关注的重点不同吧。与此相对,稜子完全不记得街灯消失后的事。
“……带走了,吗……果然,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他夺回来。折磨死、掠走、或者就如字面上的意思。这有可能是幽灵干的,也可能是神隐,或红披风怪人(注:昭和初期流传的都市传说,身披红色披风,诱拐孩童并加以杀害)。”
“不,也有‘凉南希(Leannan-Sidhe)’那样的例子。”
“凉南希?”
“妖精的恋人。被她看上的男人会得到灵感,作为艺术家获得极大成就,但相应地那个人会被吸走生气早早死掉————空目好像曾说过。”
“呜哇,太合了。”
稜子虽然皱着眉,但这话却让她感到很唯美,于是不由得涌起一阵笑意。这太适合空目了。虽然不够谨慎,但她现在多半已经笑出来了。
“……不,不是那个。大概是‘神隐’不会错。”
一直认真倾听的俊也开口道。
亚纪思考片刻,反问:
“……根据是?”
“他不是精神脆弱的人,不会被什么俯身。应该看做是他主动跟‘她’走的。”
“……这还真是笔高价买卖呢。”
亚纪怀疑地说道。
“就算阿恭被称为魔王陛下,但他终究也是人类啊。相对地对方则被判定是真正的怪物。不管怎么说都觉得是对方不好吧?”
嗯嗯,稜子也表示同意。但俊也却断言说:
“有先例。”
这句话让亚纪沉默下来。
“他岂止是遇到过‘神隐’。那一次甚至差点被抓走。当时还有一个人被抓去,都过十年了,那家伙到现在还没回来。回来的只有空目。并且变得半死不活的了。”
“…………”
“从那时起,空目便开始向往死亡。他毫无疑问是以自己的意志将那怪物带到身边的。所以说他没理由拘泥‘神隐’以外的东西。空目大概是在了解了‘她’的真实身份后,才称其为女友的。如此一来也能说明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女友之类的话…………
他大概是要用‘她’来前往‘另一侧’吧。明知道这是自杀行为,还是将她带在身边。那对空目来说,是好不容易发现的通往宝贵的‘另一侧’的线索。所以……”
一边说着,俊也突然露出不悦的表情。
“……怎么了?”
“嗯?啊……稍微想到了件讨厌的事。木户野关于‘神隐’的知识原本也是从空目的书中获得的,武巳所说的‘凉南希’也是空目讲的。以这些知识就算我们合力也敌不过空目。所以如果要是空目自己想去‘另一侧’…………对我们来说,或许就真的没办法了。”
“呜……”
“……村神。”
亚纪责备地说道:
“那种事情我也知道。但还是要做的吧?不要考虑无谓的事。不要陷入悲观主义。特别是不能说出口…………明白了吗?”
“……我知道了。”
“好。那么我问你,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虽然不确定,但有一个。”
“嗯,那么首先我们就分头去找解决办法吧。这样如果发现了有效的办法就立即联络其他成员,开始行动。并且,考虑到安全和搜集情报的效率,必须两人一起行动。特别是村神,严禁擅自行动。而且你也没有手机。都懂了吗?好,传达完毕!”
亚纪麻利地下达了指示,以此来打断那个话题。她明显是不想让俊也把话说明。
稜子只感到羡慕。自己可做不到那样。
“……但是稍微有些意外呢。”
武巳说。
“木户野,该怎么说呢……我以为你会说出更加冷酷的话。‘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要对自己的事情负责’,我以为你不会去救空目呢。嗯,稍微对你有了新的认识。”
“……你这话说得很失礼耶。”
亚纪苦笑道。
“不管怎样,见死不救是会睡不安稳的。”
亚纪干脆地说道。
呜,武巳不由得反问:
“…………真有那么危险吗?”
“当然了。如果能满不在乎地回来就不叫神隐了。在关于神隐的传说中虽然有许多当事人都平安归来了,但那都是作为特例而流传的。一般来说根本没有希望。如果对象不是阿恭,我现在早就放弃了……即便到了近代,旧报纸上也登过疑似神隐的失踪事件。”
“诶……是明治还是大正了?”
“对,最近的是在昭和初期。人忽然间消失了。”
“……”
武巳突然露出一脸神妙。
“那么……这些人最后怎么了?”
“就我所知,全灭。”
“啊。”
“好一点的发现了怪尸,但基本上都是就此失踪…………嘛这些知识也都是我从阿恭的那些书里现学现卖的。那家伙,明知道有危险还去做真是个大傻瓜。”
亚纪耸了耸肩。
武巳的脸色似乎有点发青。
“我……我,与那东西较量过啊。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嗯……”
这样一说才发现,袭击稜子他们的也是那个“神隐”。
“真的啊……我们,平安地回来了呢。但是,为什么会让我们回来呢?”
武巳一脸不可思议。
“……让我们回来?”
“但确实是这样吧?如果对手是那么厉害的东西,我们为什么没有当场垮下呢。大概,不是我们逃掉了,而是对方放过了我们吧。”
“嗯,是这样吗……但是,为什么呢?”
“谁知道了……或许是宣战,吧…………”
“…………”
尽管话是自己说的,但她却对这种现实感到讨厌。
在众人的沉默中,稜子战战兢兢地开口道:
“果然,是那样吗……”
“嗯……除此之外,也想不出别的了。阿恭偏偏受了这个坏女人的骗……”
亚纪也表示同意。然后——
“……嘛,即便事件是由当事人的过失所造成,但我们还是应该去救他。责任之后再说。如果死了的话,也就没法承担责任了,对吧?”
她很轻松地说出了残忍的话。
“……真不知道亚纪酱是温柔还是严厉。”
稜子认真地嘟哝道。
“所谓社会,就是这样。”
“嗯……”
在稜子看来,亚纪对待他人的方式有时非常苛刻。
“……那么,魔王大人要怎么负这份责任呢?”
稜子问。
亚纪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说:
“我不知道。如果觉得让我们担心是阿恭不好,那么作为补偿请我们喝杯果汁就行了。反过来,如果觉得是他照顾了我们,那责任就不追究了。”
“因为他是被害人吗?”
“是啊,被害人原本就不是处在必须负责的立场上吧?这是情感问题。……嘛,如果那是阿恭以自己的意志所做,或许就要强制执行了。”
“请客喝果汁的刑罚吗?”
“对。”
稜子不由得吃吃笑起来。
但是,这样一来又出现了新问题。
“那么……那么,对于加害人菖蒲,要让她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呢?”
听她这么说,亚纪似乎觉得很蠢,于是断言道:
“大概要让她消失吧……自古以来幽灵与人类的恋爱,都是以某一方的败北告终的。”
稜子不由得被她的气势压倒。
这个回答太过无情了,而且条理清楚。
“…………怎么了?稜子。你的表情有些奇怪啊。”
“诶?”
面对一脸狐疑的亚纪,稜子稍微有些慌张。
似乎自己在听到亚纪回答的瞬间,将突然涌出的奇妙感情流露到了脸上。
没办法了,稜子只得承认:
“……嗯,我不想让她消失。总觉得,那样太悲哀了。”
“你在同情她吗…………”
亚纪叹了口气。
“这样也算是稜子的风格吧。但如此下去,可能就是阿恭消失咯?虽然我知道在见过面谈过话后你对她有了感情,但现在如果不做到冷酷无情就救不了阿恭啊————我事先说好,这事不能犹豫。”
“嗯……我知道。但是,菖蒲她,不是那么坏的孩子吧?”
“坏孩子……我说你啊……”
“嗯,虽然我也知道。但是怎么说呢……嗯,是什么呢?嗯……她那时的表情……”
“表情?”
“诶?啊,嗯……………………算了。什么也没有。”
“……是吗?”
似乎觉得越说越麻烦,于是亚纪就没再吐槽她。
稜子沉默下来。
……但是,她想。
那时,在街灯消失的瞬间,她所看到的表情——
菖蒲抬起头的一刹那,她所瞥见的那个表情————
如泣,
如诉,
只有非常空虚的,
悲伤,
但同时不知何故那双眼睛却寄宿着强大的光芒……感觉她的嘴角微微露出破裂般的笑容。
“是哪个呢?……悲伤、寂寞、死心、诉苦、难过、觉悟、希望、虚无…………”
那副奇妙的、殉道般的表情,到底是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呢……?”
稜子独自呢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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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 夜之魔人如是说


1

从第一眼他就凭直觉感到那个很危险。
只因为菖蒲站在旁边,空目的气息就仿佛被搅乱一般散乱消失了。
俊也很熟悉空目的存在感。
他的气息非常强大,而且二人又交往了这么长时间,即使站在身后他也能判断出那是不是空目。
空目这么缺乏生气的状况,俊也是在和他交往近十年中头一次看到。这到底有多异常,恐怕就连外人也能看出吧。
当存在感强的人和弱的人在一起时,通常是弱的一方被遮掩住。
要反过来是不可能的。
空目的存在感很强,菖蒲则很弱,然而实际发生的情况却是这样。空目的存在感无疑被菖蒲吞没了。
人类是不可能拥有负值的气息的。
“…………”
俊也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走在校内。
他曾想过早晚会变成这样。
并非没有指望。为了这一刻他已选好了协助者。现在正和武巳向那目标前进。
老实说,俊也没义务听从亚纪的决定。
亚纪不容分说地打断他的话,就表明自己终究没有让俊也服从的权利,这点俊也也发现了。
尽管他容忍了亚纪劝诱武巳的那句“你以为只有自己有权做空目的朋友吗?”,但他丝毫不想在事态突然变得危险时把武巳他们牵扯进去,这点至今未变。
让朋友陷入危险,对俊也来说是近似于精神创伤一样必须避免的事。

*

同样出生在羽间,俊也和空目是在幼儿园里认识的。
刚入园时俩人可说是毫无接点。实际上,俊也并不记得那时的空目。
或许连名字都不知道。
当时俊也是个怪人,周围没有朋友。而空目感觉上则是一名极普通的内向男孩。俊也第一次意识到空目这个人,是在幼儿园最后一年中的某天,起因是发生了一起事件。
诱拐事件。
关于这起事件,俊也是听人在事后说起才知道的。总之当时五岁的空目恭一和他弟弟,三岁的想二某天忽然失踪了,一周后只有哥哥恭一非常虚弱地回来。
“……我被人蒙上眼睛拉着手,一直在某处走。想二似乎被带到了人很多的地方。”
恭一本人的证言在周围居民间散播起了对诱拐犯的恐惧,但结果却没有人来要赎金,想二的事则作为毫无线索的失踪事件告终。
想二一直没有回来。
警察搜索了一阵,因为状况完全没有进展,于是居民间私下里传出一个谣言。
“神隐”
俊也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它将事件与当地传说结合,只不过是煽动起对想二不可能回来的绝望感,无益于解决的传言罢了。
不久搜查结束,事件谣言传说……以及空目想二……都渐渐被遗忘,不再为居民谈起。似乎这才是真正遭遇了神隐。
空目暂时不去幼儿园了。
然后某天,当他突然又来幼儿园时,他仿佛变了个人。
眼眸冰冷的仿佛看尽了世上的全部邪恶。
嘴角紧绷,显示出顽固的意志。
一有空就独自沉思,转眼间便飘然无踪。
空目与周围有了明显的距离,他不和大家玩也不欢闹。
事件发生后不到一个月。
空目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似乎老了几十岁。
背景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当个背景,尽管周围的人都无法接近那样的空目,但不知为何只有俊也却与他很合得来。空目拒绝的是集体生活中的强制性的人际关系,俊也和空目都想要能不过度干涉彼此的关系。
在旁人看来或许会认为这对朋友关系冷淡。
但俊也和空目无疑是对好朋友。
空目只说一次那件事。
“我遇到的,真的是‘神隐’。……想二被‘神隐’抓走了。”
当时,俊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我……没有被带走…………我也想和想二一起去‘另一侧’……”
“…………”
“真的是‘神隐’啊。但是,如果我这么说就会被母亲殴打…………所以,这件事我没对任何人说。”
不久他知道空目家的状况变得非常糟糕。
夫妇间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如今以这起事件为契机变得更加恶化,有歇斯底里倾向的母亲现在已经开始精神崩溃了。
夫妻俩一见面就要大打出手,身为公司职员的父亲为了躲避便天天呆在以前围着他的情人那里。因为这件事,母亲的精神状况又更加恶化了。
就这样不断地恶性循环。
周围的谣传激起了绝望感,将母亲更加逼至绝境。母亲那无从排泄的憎恶指向了空目,她像看恶魔一样看着空目。然后有时又好像点了火一样打他。
即使俊也看着,母亲也不在意。那时,她处在半疯狂状态,嘴上一定会说:
“——是你杀了想二吧!因为大家都觉得想二可爱,所以你就恨他把他杀了…………!”
俊也既不帮空目,也没有安慰他。
空目自己也不希望那样。
那是对彼此的强大的侮辱。俊也和空目的关系,只要这样就好。
空目上小学时,父母离婚了。
抚养空目的是父亲。实际上父亲也憎恨空目,但法院判定母亲的经济状况,特别是精神状况非常糟糕,没有抚养能力。
俊也和空目上了同一所小学。
现在,大家都知道俊也身强体壮,而空目则很虚弱,其实从那时起就是俊也强,空目弱。
但是这之间不存在优劣。
虽然这个年纪的孩子将暴力视为权力,可俊也尽管比同龄人都强却没有那种倾向。因为俊也从三岁起就接受叔父的空手道训练,叔父常常告诫他这件事:
“如果最强的人最伟大,那么这世上最伟大的就是炸弹了。真正的伟大不在于体力而是取决于心灵的强度。”
空手道的练习只不过是让心灵变强的快速方法而已,为师的叔父常常这样说。对于肉体的强大充满自信,是帮助心灵变强的最快捷径。
“……最伟大的,不是好人吗?”
虽然俊也曾这样问过,但叔父却左右摇头。
“不,不是。与好人坏人普通人无关,伟大的人就是伟大。只不过……”
“只不过?”
“……好人比较帅。”
“…………是吧。”
……挨了一拳。
之后俊也尽可能做个“普通的伟人”,严禁自己使用暴力。因为他虽然对成为伟人没有兴趣,但打架也很麻烦。他也不想成为好人。为他人打架更是不值一谈。
“这样不好吗?”
叔父也这么说。
“小孩子的主张不也挺可爱的吗…………”
破戒是在小学三年级。
那时的空目理所当然地受人欺负。
他的性格已经基本成型,每天只读书完全没有体力,即使在俊也看来空目也是个绝好的欺负对象。说得简单点,他是个任性的小鬼。虽然在这点上俊也也一样,但他的体格发挥了作用。
因为空目很弱,所以选择了他。
一个身强体壮、粗暴的男孩率领周遭每天对空目推推搡搡,一边做着阴险的恶作剧一边笑着。
但是空目不反抗也不屈服。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瞧起对方。
无论被怎样空目都视而不见。无论是被打被嘲弄,他都只是一言不发地回瞪对方。然后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无视那群人。
因此他们越发憎恨他,欺负的行为也不断升级,但是空目却毫不介意。
他不认为那帮人有做对手的价值。
空目很强。
他曾一度体验过死亡,空目恭一什么都不怕。
然后因为知道这点,俊也也就不敢帮他了。那不是无情,是只有在他俩之间才能成立的理所当然。俊也和空目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但是有一天,那份心情动摇了。
那天,那个粗暴的孩子王带头欺负空目,并对他推推搡搡。
这已是稀松平常的事了。只是那天那孩子似乎不太痛快。他看到空目那冷淡的目光后狂怒起来。
孩子王打了空目两三拳,即便如此空目依然无言地瞪着他,见此他勃然大怒。就在俊也眼前,那个孩子王抡起一把椅子打向空目的脑袋。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
重伤。
头盖骨骨折,空目在死亡线上徘徊了一个星期。
战栗。
俊也至今仍记得他当时的动摇。看到空目倒在地上血海不断扩散,他终于明白人如果不好好保护是很容易死掉的。
空目是个强大的男人。但他的命却像玻璃一样脆弱。
意识到这点时,俊也当场站起来,一直将那个孩子王打到不能动弹。
那家伙倒在地上,他用膝盖踢他的肚子,然后就这样又打了他的脸。
俊也知道空目既不希望他来帮忙,也不想让他去复仇。但是他仍然不停地殴打那个笨蛋。
殴打自己的戒律。殴打自己的误解。为了让自己痛快,俊也不停地殴打那个人。
殴打,殴打…………看到那家伙一边哭一边蹲下来,他才觉得这样实在蠢了,于是停手。
竟然和笨蛋较真,这样的空虚感在胸中扩散。然后有时他甚至想自杀,这时他感到自己明白了空目不抵抗的理由。
战栗。即使这样一个笨蛋也能杀死像空目那样的男人。
太悲哀了。死亡,是那么地…………

从此以后对俊也来说,自己的强壮成了他对空目的自卑。

2

“……有一天,空目穿了一身黑衣服。我问这是他为什么,他回答说‘因为我知道丧服是黑色的’。…………空目的丧服期还没有满。他至今还想要去到‘另一侧’。被杀是空目的潜在愿望。只要他的半身空目想二在‘另一侧’……就没人能阻止空目对死亡的向往。”

俊也一边带着武巳朝目的地前进一边说道。
俊也跟武巳说起空目的事,以及自己的事。因为他感觉有这个必要。
如果说出来的话,亚纪大概会生气地骂他傲慢吧,但如果俊也失败了,空目——并且这样一来连俊也自己也——从这个世上消失的话,他想让他们这些称空目为朋友的人记住。
记住空目这个人的事。
如果把这些说出来的话,大概他们和空目都会生气吧。当然,俊也自己也觉得这样很傲慢。
但是他已发誓。要守护自己的朋友。
空目、武巳、亚纪、稜子,俊也不想让自己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死掉。
“——村神。那位有线索的人到底在哪里啊?”
被俊也的话压倒,武巳露出了一脸神妙表情,问道。
俊也大步走在校舍间的走廊上,同时回答道:
“在旧校舍的池塘边。因为那个人总待在那里。”
“…………那个……难道是‘魔女’吗?”
“是的。”
“……真的?”
可能是因为校风,这所学校里有很多特立独行的人。
然后特别的人一旦聚到一起,从中就时常会出现可以称之为名人的知名人士。
俊也的“线索”就是在此中被一部分人熟知的“不可思议的少女”,三年级生十叶咏子。
“————十叶前辈!”
俊也喊道。
在池塘边能望到后山,那里漂浮着莲叶,甚至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咏子总是站在那。
及肩的茶色头发。身上自然地披着牛仔夹克,如此看来并没有任何奇特之处,只是个平凡的少女。
此时,她正呆呆地仰望天空。但是如果说咏子每天一有空就会这样仰望天空,偶尔还会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露出微笑————那么就会稍微明白她的异样了吧。
咏子发现俊也在喊她。
然后她回过头,用那双很有特征、来回转动的大眼睛看着俊也,微微笑道:
“……好久不见了,‘Schaferhund’君。真难得。你竟没和‘影’,而是和一个普通人在一起。”
武巳露出再奇怪不过的表情抬头看着俊也。
俊也无视那样的武巳,开言道:
“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咏子点点头,饶有兴趣地抬头看着俊也。

*

“————那可真不得了了。”
俊也说完后,咏子这样回答,但语气没有一丝惊慌,她在笑。
俊也把事件的大致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咏子,甚至让武巳有些担心。
“……这人没问题吗?”
武巳虽然这么说,但俊也只能点头。现在,俊也对 “灵能者”的线索就只有她这一个人。
咏子是“真货”。这点有空目的保证。
去年,空目和俊也第一次在这里遇见咏子时,面对仰望天空的咏子,空目这样说道:
“……你能看到吗?虽然我只知道气味。”
咏子回过头来,破颜而笑。
“我能看见。你是‘影’。后面那孩子是‘Schaferhund’。以前似乎是狼。”
“……Schaferhund?”
“就是牧羊犬的意思。出自德语。这说法很帅吧?”
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
但之后,他听到了许多关于咏子的传闻。
“不可思议的少女”,十叶咏子。
怪人,疯子,货真价实的灵能者,关于她有各种各样的传说。由此也传出了她曾进过精神病院,或者有人请她介绍灵能者等等。
“应该是真的吧。”
空目断言道。
“……哪个传闻?”
“关于她是灵能者的传闻。但是与其说是她‘灵能者’倒不如说是‘透视者’。而且可能有很强的背景。”
他这样断言。
“这点不是从她的人,而是从她的气味判断的。”
不明白他的根据。
不过俊也从那时起便将咏子列为有事时可以出谋划策的人选范围。然后频繁与之相会,和她保持联系。
接着在这天,他确信了这一选择不是徒劳。

“……我看见过那孩子。”
谈到菖蒲的模样时,咏子这样说道。
俊也和武巳的神色大变。
“在哪里?”
“在学校。那孩子一直呆在学校里。一直唱着美丽的歌。是吗,原来大家都看不到她啊……”
武巳不由得问道:
“你能看到吗?”
“能。”
咏子微微一笑。
“……因为我是‘魔女’。”
咏子爽朗地回答了原因,也不知道她晓不晓得别人都当她是疯子。
咏子自称“魔女”。
就算相信灵感,也没有人会相信魔女。即便如此咏子还是自称为“魔女”。
“我不会使用魔法。不会骑着笤帚在天上飞,也无法与黑猫对话。但是呢,即便如此……我还是‘魔女’。”
不可思议的少女如此说道。
这种性格往往也有被认为可爱而得到原谅的部分,但咏子被人敬而远之的理由却有一层是因为这个“魔女”。无论别人怎么说她,咏子依旧自称为“魔女”。
“是个稍微有些奇怪的人。”
结合她平时的奇怪言行,对于咏子的评价可以用这一句话来概括。
但是俊也并不在意。
那种事情和“能力”无关。
“……前辈。你觉得要想将空目带回来应该怎么办?”
俊也问。咏子歪着头。
“嗯,怎么办呢。我也不太知道……”
俊也多少有些失望。
“这样啊……”
“但是,我知道有个人知道。”
“……请务必告诉我。”
“那就要看你的愿望有多强烈了。”
咏子吃吃地笑着,搪开了想要依靠她的俊也。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那位朋友有点特别。虽然他什么都能做到,但如果愿望之力不强他就不会接受。”
最初俊也以为她是在要钱,不过似乎搞错了。
咏子这样说道:
“‘他’是最高的‘灵能者’,‘透视者’,而且还是最高的‘魔法使’。‘他’极为擅长使用魔法。……但是,因为‘他’太过接近魔法的奥秘,以至自己变成了魔法。所以虽然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限制‘他’的力量,但‘他’却失去了自己的‘愿望’。所谓魔法,其实就是能实现人类愿望的力量吧?但魔法本身没有愿望。所以……‘他’能实现人的愿望。”
俊也不明白她的意思。
咏子笑了。
“……很好,我来给你们介绍。如果你的‘愿望’是真的的话,‘他’无疑会答应。因为‘他’是‘能实现愿望的人’。…………稍等一下。”
在一脸迷惑的俊也和武巳面前,咏子从衣袋里取出手机。
然后她慢慢地拉出天线,在那里接了突然打来的电话,并开始通话。
“……啊,是神野先生吗?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嗯,我知道了,那家店吗。”
这极度的违和感让俊也他们不知所措。
“刚才那是什么啊?……”
武巳嘟哝道。
对此俊也无法回答。
“……那么,就拜托你了。”
咏子毫不在意地挂断电话。
她将手机收回衣袋。取而代之又拿出了某家咖啡店的火柴盒。
包装带有浓浓古风。
“……不要紧,他说会和你们见面。地点在这家店。时间由你们定。”
俊也不由得后退半步。
他那敏锐的双耳捕捉到了刚才的通话。
从咏子的手机中只能听到传真和电脑通讯时那种刺耳的发报杂音。
咏子将火柴递给他。
俊也呆站在那里甚至忘了接,对此咏子微微一笑。

3

咖啡店“无名庵”位于羽间站前远离繁华街的楼区中的一条小巷上。
靠着火柴里的地图,他们来到一座破旧的大楼附近。在并排着楼房后门的那条小巷里,咖啡店犹如异物般,潇洒的身姿全被埋没。
没有客人。
一开门,便发出叮咚的铃铛声。
“欢迎光临。”
老板低声欢迎二人。
“……两杯咖啡。”
老板点点头,默默地开始准备。
俊也和武巳入座。虽然多少有点不够亲切,但气氛还不坏。会觉得空气凝重大概是错觉吧。
音乐在店内静静地流淌。
大概是盘老唱片吧,那曲子听来只有嘶嘶啦啦的摩擦声。
大概是古提琴(中世纪的弦乐器)吧,他完全不知道那种乐器演奏的曲子。但是如果细听这首嘶嘶啦啦的乐曲,就会发现它弹得意外激烈。
老唱片的音量很小,完全抹杀了原来的曲子。
俊也不再去听。
或许是错觉,那旋律听来非常不祥。
“……真的会来吗?”
武巳说。
“谁知道呢。”
俊也回答。
从咏子那接过火柴,是在当天放学后。
咏子虽然指定了场所,但却说时间可由他们选定。于是俊也估算起从学校到那里所需的时间,不过咏子却说:
“你们只要去就行。因为时间什么的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结果咏子还是没有指定碰头的时间。而且在找那家店时又花费了些时间,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六点。所以知道他们此时在这家店里的就只有他们自己了。
“……老板是灵能者,这么说没错吧。”
“那种事情,要询问也很失礼啊。”
俊也虽然这么说,但想想看也觉得很有可能。在这么奇怪的地方,经营一家没有顾客的咖啡店,这是不可能办到的。所以只能认为老板的本职是灵能者,咖啡店只是一种伪装。
“请。”
咖啡拿来了。
杯中那暗色的液体正晃动着。
老板什么也没说又回到了柜台里面。
是搞错了吗,正当俊也这样想时,唱片的音乐扑哧一下停了。摩擦而起的噪音变得高亢刺耳。
大概是针掉了吧。
“哎呀哎呀。”
老板嘟哝着起身。
俊也和武巳瞟了那边一眼。

“……那么就开始谈谈关于幻想、愿望和宿命的话题吧。”

咕咚!武巳向后仰差点没从椅子上栽倒。
心脏狂跳。因为突然从眼前传来声音,一个全身漆黑打扮的男人正坐在俊也的眼前,武巳的旁边。
那是在他们看向柜台时的瞬间发生的。
在他们移开视线的刹那所制造的死角中,男人突然现身。
没有气息,也没有声音。
长长的黑发。苍白的容貌。从小圆眼镜后面窥视而来的细长黑眼睛,包裹住身体的漆黑大衣长长的,十分华丽。虽然他坐着不好判断,但那个似乎是斗篷。
他的打扮就像明治和大正时代的人一样。穿着纯白衬衫,脖子上仔细系着的不是领带而是黑色的细绳。
男人笑了。
他的薄唇向两边痉挛,嘲笑般地歪曲着。那是非常、不,是透着残酷的……开心笑容。
这个男人有点像空目。
不只是配色像。是比那更本质的……对,是心灵的黑暗相似。他周身所缠绕的氛围能将观者的心冻结。
但是空目不笑。
因此在俊也看来这个男人的笑就很扭曲。
“你是…………神野先生吗?”
“正是。我是神野阴之。以你们的认识来说是位‘灵能者’。”
神野回答道。
然后他突然问二人:
“你们……相信所谓‘超常现象’这种东西吗?相不相信?”
俊也和武巳面面相觑。
“诶……”
然后武巳正要开口。但俊也却抢先答道:
“哪边都不是。”
因为他认为拯救空目是自己应做的事。正因如此,俊也必须要取得这里的主导权。
武巳收回了要说的话。
听了俊也的回答,神野眯起眼睛。
“嗯,这是智者的回答。聪明。那么你觉不觉得所谓世界只是由两个要素所构成的呢?即……‘相遇’和‘离别’。”
“太过富于诗意我无法理解。”
“真明确。你似乎有成为优秀‘战士’的素质。但是不会成为‘狩人’。优秀的‘狩人’会这样回答:‘否。相遇和离别是一回事。’”
神野吃吃地笑着。
武巳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俊也也一样,但他在此不去理会那些。对话才刚刚开始。
俊也说:
“……全都无所谓。我想要知道的是拯救空目的方法。”
“很好。那么关于宿命的话题就到此结束。接下来是关于幻想。”
神野在桌上交叉两手,将下巴靠在上面。
“幻想?”
“对,幻想。很遗憾没有将话题转到愿望上。‘我’出现在这里不是为了实现你们的愿望。而是因为我对你们的宿命感兴趣。”
“…………也就是说,你无法帮忙咯……”
俊也小声叹了口气。
神野左右摇头。
“知识是必要的吧?知识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武器和方法。‘我’对你们的‘故事’感兴趣。‘我’怀着极大的好奇心看着你们要如何编织自身的命运。你说你想知道方法。所以我就说我来告诉你。你们称为‘魔王’的少年,和人们称为‘神隐’的少女,以及你们要如何解决与此相关的全部命运……对‘我’来说,并不想看这些。”
俊也皱起眉头。
虽然什么都没跟神野说明,但他却知道了空目和菖蒲的事。
“……你是从十叶前辈那听说的吗?”
俊也问。
神野没有回答。
然后他静静地开始说道:
“那么来谈谈幻想吧。你知道吗?这个世界常常受到‘另一侧’的侵略。
……呵呵,你用不着摆出那么讨厌的表情。虽然我试着使用了通俗的说法,但我并不喜欢侵略这个词哟?或许这些确实能在那种廉价故事里听到。
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同化’‘吸收’‘侵食’……嘛这样的词语比较恰当吧。实际上‘它们’就只是这种东西而已,完全没有侵略的意识。”
神野说。
话题突然变得荒诞不经。但是在此之前,俊也感到背后冒出一阵寒气。
因为神野的声音、话语全都像是禁忌的咒语般令人感到不祥,粘糊糊地响起,充溢耳中。
并且,那声音非常甜美。粘糊糊的像毒药一样甜美。
“‘另一侧’的世界常常就在我们身边。它被称为‘异界’,随时都会与‘这一边’相连。”
神野笑了。粘糊糊的。
“是的,那是由‘异界’发动的‘侵略’。无人知晓、不被察觉,‘异界’正在渐渐吞噬着这个世界。那边的那位,你没有经历过吧?从遥远的往昔开始,人类是在不断与那个的战斗中过来的。你能相信吗?”
那边的那位,这样一说被他看着的武巳表情不禁抽搐起来。
眼睛与那双能吸人魂魄的眸子相对。武巳的表情直接传达来了他所感到的不安与恐惧。
“…………”
武巳求助般地移开视线。
然后取而代之,俊也瞪着眼看向神野。
刚才的那些发言,是谎言、玩笑、妄想,亦或是事实,这点从神野的表情里无法判断。
“……你的表情在说,无法相信。”
神野看着俊也,说道。
“无需相信。布施、信仰,‘我’不要那种东西。‘灵能者’是你们给定的,正确来说‘我’不是灵能者。因为这不是买卖。‘我’只是在说明而已。说来话长,能否请您从头听起?”
他似乎知道他们别无依靠,于是这样向俊也问道。
俊也只得点头。
“很好……那么我继续说了。”
神野也点点头回应他。
“‘它们’,即异界的存在,会出现在‘这一边’的理由不明。或许有理由,或许没有。‘它们’的存在本身对人类来说即是无法理解的东西。‘它们’对人类来说太过异质,属于更高次元……因此虽然‘它们’无论何时都在我们身边,但普通人却完全无法看见。
高等数学的算式,对于无法理解其含义的人来说只不过是单纯的符号罗列。与此相同,就算看到同一件事物……只有一部分被选中的人才能从这相同的风景中发现‘它们’。能够知道算式的意义。能够看见‘它们’的只有极少数人类。
然后这种情况……你们称那种才能为‘灵感’。只有能够理解异质的存在,拥有广阔无边的想象力的人才能看到‘它们’。当然了并不是说这是件幸运的事,一如你们所知。”
“……这么说来,您也是其中的一个不幸的人类咯?”
“呵呵——谁知道呢?到底是怎样呢…………
总之普通人无法察觉到‘它们’。并且不可思议地,‘它们’也不会向无法感知到自己的人出手。是有这样的规则呢,还是要让人理解自己,这点无从判断。或许是无法出手也说不定。原因不明……至少如果不理解‘它们’,‘它们’也就无法攻击我们。由此‘它们’的侵略首先是从那里开始。”
“…………”
“为此的方法有很多……在这里先举其中两个。
其一,‘我’称之为‘奇谭化’……另一个,叫做‘吸收’。两个都是‘它们’的代表性手法。”
神野这样说着竖起了食指,用演戏般的动作在空中画了个圈。

4

“……人类真是种有趣的生物,纵使眼睛看不见,甚至无法证明,也能作为知识建立体系从而轻易地成为共识。”
神野一边说,一边在桌子上重新交叉起双手。
俊也一脸纳闷。
读不懂谈话的展开。
“比如说‘原子’。世上存在的所有物体都是由原子这一微小的单位所构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是,在知道这一事实的人中,到底有多少人亲眼看过‘原子’,并确认过呢?……你又是如何?有看过‘原子’吗?没有吧。因为太过微小甚至可说是超出了想象。即便如此,你还是知道一切物体都是由原子构成的。
比如说‘宇宙’。宇宙在膨胀。但是能观测出宇宙膨胀的装置世界上只有几个。至于看到过那个的人更是屈指可数。即便如此你们还是以这一小撮人的观测为基准,将宇宙正在膨胀这件事当做常识……”
“……你在说什么啊?”
“不明白吗?这就是‘奇谭化’。
比如说你们对所谓‘怪谈’有何感想?‘幽灵’‘神灵’‘怪异’‘妖怪’‘怪物’……这些被赋予各种称呼的东西可说是科学无法证明的事物代表。但是你们都知道。知道狐妖骗人。知道神灵作崇,怪异害人。虽然无从判断是否属实,但这些事象已成为你们的共识。
‘它们’利用这点侵入人类的意识。通过变成‘故事’,‘它们’让人类认识自己。虽然有被‘故事’内容左右的缺点,但在能增加驯养场的选择这点上去是非常有效的方法。人们将远超出人类想象的‘它们’的一鳞半爪作为怪谈和都市传说加以‘认知’。
比如说……‘神隐’吧。那是在不知不觉间将人类引入异界的存在。‘它们’似乎真的很喜欢呢……?”
俊也感到一阵恶寒。
那是——
“那是————是说‘她’就是那样吗?”
“……就某种意义来说是的。但是确切说来并非如此。虽然‘她’的确是‘神隐’,但其来历和本质则与‘它们’完全不同。因为……‘她’不过是‘被引入’至异界的区区人类罢了。”
“…………!”
“‘奇谭化’要通过将灵感者的体验化为语言来进行。这样‘它们’就会出现在将其认知为那种东西的人周围。不过大部分怪谈都只是单纯的怪谈而已,语言的表现实在太过有限。语言只能表现出‘它们’面貌的一丁点。这样要作为共识的材料,实在太过微弱。……因此‘它们’进入了下一阶段。进行实验,将灵感者拉入异界,并将其变成与‘它们’同样的存在。
这就是‘引入’。人类突然消失,然后变质,这往往是与‘奇谭化’同时进行的。‘神隐’的传承也不过是其中一例。虽然不知道是活了多长时间的人类,但‘她’由于被‘它们’吸收变成了只能被灵感者察觉的体质……‘她’成了会将共同行动的人类慢慢‘引入’异界的存在。然后‘她’出现了。由于‘神隐’的传说,来到了能认知到‘她’的人身边。
就是说‘她’在身为人类的同时,已经成了和‘它们’一样的都市传说中的存在。尽管拥有人心,却是和永远只为此存在的‘它们’一样的东西……怎么样,稍微理解了‘她’的存在没有?”
沉默降临。
从唱片传出的、如沙子流淌般的摩擦噪音静静地在店内扩散。
“……但是……我能看见‘她’, 大家都能看见‘她’啊?”
俊也说。
“这是个非常好的着眼点。”
神野竖起食指。
“这点非常有利于使人类‘变质’。‘她’既是‘它们’同时也是‘人类’。在‘她’和人类交往时,‘她’就是个地地道道的人类。
也就是说……‘她’虽然通常是无法觉察的,可一旦遇到了灵感者和认知者就会以那个人为媒介进入其他人类的认识范围。如果遇到了人类并说了话,特别是与之亲密的人,会在那期间不可思议地共有认知。通过共有的认知,‘她’会引起一种‘感染’。这也可以说是‘中转’。比起‘它们’那种如暗号般的存在,‘她’更容易为灵感者理解,起到了翻译转达的作用。
是的……简单说来就是‘如果被介绍就能看到’。完全是人类的‘她’远比‘它们’更容易看到。这样一来‘她’就能在人们中间散布作为知识的‘传说’了。为了‘它们’即将到来的侵略时刻。”
“这样吗…………!”
俊也在心里将神野的话和最初见到菖蒲时的违和感联系到一起。
虽然他决没有相信……但至少神野所说的话和俊也知道的事实并不矛盾。
但是……
这样一来,使空目消失的那名非人少女…………
“那样的话…………她只不过是个被害者咯?”
俊也瞪着对方,说道。
“她既是加害者也是被害者。”
神野的笑声大大地扩散开来。
“‘隐神’在最初等待变异人类的时候是绝对孤独的。无论怎样呼喊狂叫,也不会有人发现自己。‘隐神’被突然扔进了那样的世界里。
令人发狂的孤独、寂寞…………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了能够理解自己的灵能者。这可能给它带来了片刻休息。如此一来,或许还能与那个灵能者周围的人类接触。
但是,‘变质’的人类已经变成了应该称呼为怪异的存在。‘隐神’将渐渐开始把其中最亲近的人类拉入异界。无关乎它的意志。也无法抵抗。那名人类会迅速脱离现世……这样过不了多久,刚刚相遇的朋友就会被吞入异界。”
“……那空目……被吞入的人类会怎样呢?”
“……听我接着讲。他或许会同样‘变质’,成为异形故事中的居民。或许会卷入异界的疯狂,魂飞四散就此消失。或许会徘徊在异界,成为永远的旅人……运气好的话也可能两个人在异界永远生活在停滞的故事中。但是那种希望非常渺茫。一旦被‘异界’吸收,人类就会变成死者或怪物。毫无例外。等待着他们的,几乎就是离别的悲叹和绝望的原始孤独。
‘隐神’会被再削去一点灵魂,然后送回罪孽和孤独的无限回廊。直到消失、发狂,或某种终结到来。”
“……那是…………”
武巳露出听不下去的表情,他呻吟了声。
俊也将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那么该怎么办?要求你,无论如何将空目平安地带回来吗?”
“怎么可能。”
神野吃吃地笑了。
“你们仅仅听了这么莫名其妙的戏言就要放弃目标吗?这样‘我’出现就没有意义了。‘我’什么也不要。‘我’什么也不期望。‘我’只会给与你们知识、方法,以及些许纠葛。你们就按你们的想法去做吧。去编织你们的故事。这是‘我’对你们唯一的希望。纵使…………”
神野窥视着俊也的眼睛——
“纵使为此,会杀死别的什么人。”
他这样说着,笑了。
“当然‘她’已经是怪异了。人类要杀‘她’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唯有这点我对你们提出忠告。如果对怪异出手,遭殃地只会是人类。”
神野笑着。
那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仿佛完全看透了俊也一般,笑着。
俊也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
这种感觉……
这种不祥的、仿佛要将灵魂吸入一般无法抑制的感觉…………
“……那么狂人的讲义就到此结束。”
当俊也刚发现那种感觉是“恐惧”时,它便与神野的话一同消失了。
“你们不能相信上述的话。因为那只是玩笑而已。玩笑和禁忌的知识最终都会使人类遭遇不幸,在这点上两者很相似。在极少数的场合中两者甚至是一回事。
……那么说了这么多虽然没有谢礼,最后就把‘方法’送给你们然后‘我’便消失。”
俊也发现自己冒了一头汗。
刚才那是什么啊?
压抑住动摇。
被吞没了。
他完全被神野的言行吞没了。
俊也看着神野。
神野若无其事地慢慢将右手举至眼睛的高度。
“那么,你们说想要救一个已经消失的人。本来为了防止事物消失,只要不离开视线就行。但是人只有两只眼睛,而且还不像猫眼那样能看透黑暗,因此这可说是相当困难。
在这种情况下……对了,比如说饲养的猫要是突然不见了,你们首先会采取什么对策呢?”
俊也稍微想了一会儿。神经略微放松下来。
“……给它戴上铃铛。”
“正确。”
叮,好像变魔术一样,一只铃铛从神野手中垂下。
“如果戴上铃铛,就能知道看丢的猫在那里了,就是这么个道理。……嘛,虽然不能从现在起给你要找的人挂上铃铛,但至少这个铃铛会引导你。如同咒具一样的东西。然后还有灯火。请接受吧。”
“…………”
困惑。
俊也一时犹豫起来,这时武巳接过了铃铛。
叮,
铃铛在武巳手中发出声响。
对话一直是以俊也为主体进行的,这似乎让武巳不由得感到不满。接着这绝无仅有的机会武巳把玩着铃铛。
“……诶?”
然后他发出纳闷的声音,朝铃铛里面看去。
“不响呢?…………诶?没有小丸啊。诶,怎么回事?刚才明明响了啊。”
“……真的吗?”
“真的啊。这个铃里面是空的。”
武巳奇怪地歪起头。
神野只是看着他们,眯起了眼睛。
“……那么‘我’的任务就到此结束了。”
神野起身。
“如果发现了你们要找的那个人,这回就不要再离开视线了。因为‘神隐’会在移开目光的瞬间出现。”
神野所穿的那件暗色上衣直垂至地板。
那果然是件斗篷。空目似乎说过,斗篷有象征神秘的意思。斗篷里隐藏着秘密。
走近一看,那颜色要称为黑色又嫌太复杂。神野拨开夜色的外套,伸出苍白的手。
他的手笔直地指向二人。
“好了吗?”
神野笑了。
“移开视线…………看看。事情就会变成这样。”
他说着,指向二人的手咻地动了,重新指向另一个方向。
那里是柜台。
老板正独自拿起唱片。
他转向这边。
然后看着以不寻常的表情瞪着自己的二人,
“?”
老板偏过头来。
仅此而已。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
俊也一边说着一边转回视线。
语噤。
什么也没有了。
在俊也和武巳离开视线的瞬间……神野一下子消失了。
没有走动的气息,也没有脚步声。
在神野原本站着的地方。好像从未有过人一样,寂静在不断扩散,连空气都静止了。

“…………看看。事情就会变成这样。”

记忆中,神野笑着。
然后连那记忆…………也在俊也心中逐渐消失,已经连模样都想不起来了。
声音。容貌。明明留有很强的印象,但细节部分却好像笼罩了迷雾一般,记忆变得暧昧起来。
最后只剩下了武巳手中的铃铛。
这已经成了他们与神野见面的唯一确凿的证据了。
“村神……”
武巳喃喃地说。
“我是做梦吧……?”
俊也稍微想了一会儿。
“…………不是。”







本帖最后由 二里头 于 2011-10-21 12:02 编辑


四章 魔狩人如是说


1

“……呜,果然四月份还很冷。”
稜子边走边将春装的衣襟拢到一起。
“是啊。”
亚纪答道,她也将手插到了衣兜里。
在羽间市市区外不远。这段路程让人切实感到时至今日春风依然彻骨。
那天,亚纪和稜子向医院走去。
黄昏已过,夜晚时时刻刻都在加深。就在这样的时候。
七点过五分。早就过了正常的诊疗时间。亚纪让稜子打电话过去告诉老师今天她要住在自己家里不回去了。亚纪在电话里作了保证,就这样轻易地得到了许可。若是换作其他学校的宿舍就不会这么简单了。虽说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但还是觉得禁止单独行动的原则很讨厌。
出了羽间市区立刻便进了农村。比起房屋,田地和森林开始变得越发显眼,两个女孩子走在这样的昏暗夜路上,确实有些危险。
“……万万没想到会弄到这么晚。”
“是啊。”
“如果要搞到通宵可就讨厌了。好在明天是周六。”
“是啊。不好意思,让你来陪我。”
“没关系。实际上我有点高兴呢。”
“……啊、是吗。”
亚纪有些吃惊地说道,然后稍微加快了脚步。

*

真的没有想到会弄到这么晚。
那天放学后,在和俊也约好要共同战斗后,亚纪首先带着稜子来到了大学附近的修善寺。
修善寺是一座真言宗寺院,距离圣创学院大学步行不到十分钟,几乎可说是同在山中,或者说是大学的隔壁。
因为和大学及附属学校相邻,当然离高中也很近。
寺院的建成并不是很早,至多不过是在江户时代。亚纪等人认为它可能是幕府为了管理政策而特别建造的。但是若说建造的话,住持住在寺院里这点倒是意外地硬派,一般大多数时候都会同时建造住持及其家人的住房的。
“……当遭受怪异危害的时候,一般来说首先要去拜托寺院。然后是祈祷师,最后是新兴宗教。……到了最后,基本就是末期了。”
亚纪对稜子这样说道,总之先假装去看看,但实际上这并不是毫无根据的。
说起来,羽间周围不知何故似乎有许多“邪魔附身的家系”,当遭受其害时,可以进行驱邪的一大场所似乎就是修善寺。
所谓“附身家系”,粗略来说就是指血脉中寄宿着某种灵物的人家。
那可能是“犬神”,也可能是“猿神”、“蛇神”,据说如果祭祀得当会使家庭富足,反之则会为害。
这些“灵物”无论该家族的血缘者是否希望都会跟着传到他身上。而且作为“附身家系”者的恶意和嫉妒的反应,纵使宿主不希望也会找到对手及其亲属加以伤害。
过去这种家庭屡见不鲜。然后为了去除那些依附的灵物,过去似乎有担当祈祷之责者。而这一任务的一部分,在羽间似乎就是由修善寺承担的。
这些都是从空目那学来的。
总之,亚纪就这样将修善寺选为了最初目标。不过她只是半信半疑,打算在听过随便的说教并进行完徒有其表的祈祷后便马上回去。
在言明有事相求后,她们轻易地会见到了住持。
但是在看到出来的年轻住持后,亚纪一瞬间却想到“完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那是个梳背头穿袈裟,从袖子里还露出了劳力士表的住持。
“……欢迎光临。”
面对笑脸相迎的住持,亚纪反射性地差点说出“好的”,不过她还是慌忙打消了这个念头。在这种时候有毒舌天赋,还真是辛苦。
住持自称基城。
这位基城与其说是住持,看起来更像是穿上袈裟的无赖,他似乎对亚纪不得已说出的“可能是少女姿态的幽灵的东西”有着强烈兴趣。
“可以请你详细说说吗。”
基城催促道。
“如果是纯粹出于好奇的话,我拒绝。”
对此亚纪这样回答。
“你觉得满怀好奇心的家伙会自己承认吗。”
基城笑着回答。言外之意就是说她问了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亚纪很意外。
然后她改变了对基城的评价。至少就算这个男的是傻瓜是骗子,但他似乎并不是特意装得很亲切的伪善者。亚纪最讨厌那种在亲切的态度中混杂着好奇心、最终完全派不上用场的人。
基城不否认自己很好奇,也没有说一句“或许会帮上什么忙”这样决定性的话。他的态度是想说就说吧。
难对付的家伙。
“……我知道了。”
亚纪姑且将详情告诉给了这名住持。反正,原本就是徒劳。
“……”
基城默默地听着亚纪的话。
他既没有笑也没有否定,更没有谈自身的感受和见闻。也不肯定。开口时,仅仅是问更详细的细节。比如说“那时你有什么感受”,或“有没有感觉什么很奇怪”等等,主要问一些与现象毫无关系的部分。感觉像是读心理咨询手册一样。
而在关系到稜子所说的那些奇妙的“体验”时,这种提问尤为显著。对于每一个现象,他都会详细询问稜子的心理、生理反应。这样与其说是住持,更接近于医生的应对。
当亚纪她们一口气说完时,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六点半。抵达寺庙是在五点半左右,实际上三十分钟长的话因为他的提问又增加了一倍。
姿势端正地不停说话,由此产生出舒了一口气的疲劳感。
基城给讲累了的亚纪她们煎了绿茶。
基城笑着。
然后,
“最后我再问三个问题,请你们予以回答好吗?”
说着,他投来了询问的视线
虽然表情在笑,但眼睛一点没笑。亚纪开始怀疑这男的到底是不是僧侣。
亚纪答道:
“……好啊。”
“那么第一个问题。你们的那个……是叫空目君吧?对于他消失的理由、原因、因果,对于诸如此类的事你们有什么线索吗?可能的话也请告诉我你们的根据和证据。”
亚纪和稜子对看了一眼。
“…………原因,就是‘她’吧。虽然没有证据。”
“嗯,没有证据呢。”
“那么,空目君被‘她’缠住,有什么理由吗?”
“……不知道。”
“因果方面呢?”
“具体来说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因为他做了什么坏事而遭到鬼神作崇,或者被谁忌恨而遭诅咒之类的。”
“……这些都不确定。”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基城一瞬间看向虚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那么第二个问题。那个‘她’,在你们周围有没有听到过类似‘将人带走的幽灵’这样的传说?或者是在书中读到,或者是空目君有可能知道那类传说,就算是这样微小的线索也好。”
“…………传说……没有。”
亚纪这么说着,稍微有些含糊其辞。她怀疑是否真的该毫无保留地告诉他。要完全相信这个男的不容易,对他不了解的事太多了。
稍微烦恼了一会儿。
但结果还是说了。一不做二不休。
亚纪说:
“……书的话我有线索。”
“哦。”
基城似乎原本并不期待,他发出了稍显钦佩的声音。
“知道书名和作者吗?”
“大迫荣一郎,《现代都市传说考》。”
“…………啊,那是真货。很难入手呢。应该是珍本之类的吧。”
“你知道吗?”
基城暧昧地笑了。虽不否定但也没有明言,就是那种态度。这男的从一开始就什么也没有明言,一直都是话里有话的样子。
“……现在那本书在你手上吗?”
“不,那是空目的藏书。不过我有复印件。”
“复印件就那一张?”
“是的。”
“可以交由我来保管吗?”
“行,我不介意。”
“那么给我吧。”
基城拿过复印件,然后重新为二人煎茶。
“我稍微有点事请等一下。之后我再来问最后一个问题。”
这么说着,他站了起来。然后消失到了隔扇对面。
稜子啜饮绿茶的声音震动了充满线香的空气。
亚纪侧耳倾听,基城似乎跑到哪里去打电话了。
二人一时也沉默下来。
基城的电话似乎打完了,但他依然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稜子嘟哝道:
“……好慢啊。”
“是呀。”
“……到底在做什么呢。”
“虽然不知道,但我们不能大意。”
“诶,为什么呢?”
“那个人,大概不单单是个住持。”
“为什么?是因为他带的那块劳力士表吗?正常的啦。我爷爷的葬礼时,和尚还是做奔驰来的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
亚纪对稜子的天然感到无奈,她用手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那个人在提问时一直观察我们的表情。那不是看着人眼睛说话的程度,他看着我们的脸并数度移开视线。他是在观察我们的表情。那种眼神是要看破对方有没有撒谎以及相应的心里状态的眼神。”
“诶,是吗?”
“就是这么回事。而且他不是外行。那是牢牢抓住要点、经验丰富的人的做法。……那种做法是普通心理咨询师或刑警的专利。和尚来做就有些过分。”
“诶?那么……”
“虽然不知道他是真的还是假的,但肯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和尚。要觉得他只是一个靠在葬礼上念经而发财的人,那我们可能就被骗了。”
“亚纪……这种事情最好小声点说吧…………”
亚纪语调强硬的声音让稜子担心地看向基城消失的那间隔扇。她怕对方会听到。
亚纪也沉默下来侧耳倾听。她不知道基城是否在能听到的距离。
“……是呢。”
为了不再加剧稜子的不安,亚纪压低声音。
虽然她本来就不是不小心,而是特意要让对方听到。
如果得知这边有所警戒,基城大概就不会做出那种开玩笑的态度了,这便是亚纪的目的。
又过了一会,基城回来了,也不知道他晓不晓得刚才的对话。
“让你们久等了。”
说着他坐下来,对她们俩露出了与刚才微微有些不同的笑容。
然后他说道:
“那么我要问最后一个问题了……二位为何会想到来修善寺商量这种事?”
对此亚纪答道:
“因为我听说这里灵验过。至少直到昭和初期,有文献记载过驱魔的实例。”
“……真了不得啊。亏你能找到,太让我钦佩了。”
基城真的感到很佩服。
实际上亚纪也和他一样。记载着这一事例的文献不是亚纪找到的,而是空目的一本藏书里写的。
基城将手伸进袈裟的袖子里。
“那么就让你们见识一下这座修善寺的灵验的真面目吧。”
说着,他装模作样地取出了件东西。
到底会出现什么,会出现怎样可疑的东西呢,亚纪不由得摆好架势。但他拿出来的只是两张毫无奇特之处的紫色卡片。
见此,亚纪呆呆地问道:
“……这是什么啊?”
“所以说这就是灵验的真面目了。因为这件事很有可能是‘真的’,所以我想请两位去这里。”
“…………我要生气了。”
基城回答得泰然自若,对此亚纪发出了危险的声音。
那两张卡片是医院的诊察卷。医院的名字是“基金会·内阵会医院”。
稜子露出倍受打击的表情。
这很正常。内阵会医院是当地有名的大型隔离式精神病院,人们开玩笑时常说“你该让内阵先生看看了吧?”
“……回去了,稜子。”
基城慌忙制止站起身来的亚纪。
“啊,不是不是。请稍微等等。”
“我可一点也没发现哪里有搞错。”
亚纪站着,俯视着基城。
“所以说嘛,请听我说。正常的情况下那里的诊察卷是绿色的。”
基城露出怯弱的表情,说道。
“……在内阵会医院,有关于那种事情的专家。这种紫色的诊察卷便是专用于那里的。你不信也不要紧,总之先收下好吗?只要诊察卷在手,全天二十四小时随时都可以去商量。……当然最好还是赶快去。在那个空目君变得无法挽回之前。”
他将卡片递给二人。
二人都摆好架势。
基城苦笑道:
“……放心啦。绝对不会将你们骗到医院扣留不放的。未经同意强制入院这种事必须要有知事的许可。并且只有在对方十分狂暴的危险场合。你们毫无疑问是正常的,所以放心吧。”
“…………”
亚纪像基城刚才那样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当然了她是打算讽刺他一下。基城马上就注意到了。
“真弱啊……”
基城保持着将卡片递出的姿势,同时偏过头来。该怎么办呢,他明显感到困惑不已。
沉默降临。
亚纪突然露出笑容。
然后,一下子从基城手上拿过卡片,并将其中一张递给稜子。
“诶?”
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稜子大吃一惊。当然了基层也是一样。
亚纪吃吃地笑了起来。
“觉得我们是高中生就瞧不起我们。刚才的交涉都是我装出来的啦……对不起戏弄了你。但是,我最讨厌被人看扁了。”
基城一瞬间呆住了。但是在渐渐察明事态后,他突然表情一变,开始愉快地呵呵笑起来。
亚纪也笑了。
只有稜子还无法理解状况。
“……诶?怎么回事?”
她一脸不可思议地来回看着大笑的二人。
他们俩又笑了一会儿。
基城就这样笑过一阵后,说道:
“你真坏啊……不,是我被摆了一道。的确似乎是小看你了。”
他搔着头。
“真是位聪明的小姐。从一开始你就已经相信我了吗?”
“也不是那样。”
对于基城的问题,亚纪摇了摇头。
“……但是因为没有目标。就只能什么都试试了,我就是这么想的。”
“聪明。”
基城笑道。
亚纪没有回答。
那时亚纪已经转过身,思考要怎么去内阵会医院了。
稜子也抱着外衣站了起来。
然后问道:
“……就这么过去吗?”
这与其说是提问,更接近于确认。
“嗯。”
亚纪点头道:
“……总之,必须救出阿恭。”

2

“————喂,喂,看到了吗?魔王大人的女朋友!”

最初听到稜子这样问时,亚纪心中出现的是平静的动摇。
“……哈?”
自己反问的声音,是打从心底感到吃惊的回响。亚纪听着,感觉那好像是别人发出的声音。
那不是吃惊。
而是混乱,亚纪那对空目的隐秘恋情竟如此突然地…………而且还以这样意想不到的形式迎来了危机。
木户野亚纪是个冷酷的女孩。但那只是表面,而知道这点的只有她自己。
木户野亚纪是个说话恶毒的人。但这样也伤害了自己,她感到十分苦恼,只是知道这些的还是只有她自己。
木户野亚纪是个有本事的人。但是头脑聪明却使她与旁人的鸿沟愈加扩大,成了自己对别人筑起高墙的原因,而知道这点的,依然只有她自己。
然后…………
“……那个男的有病吧?”
如此这般藏起了自己对空目的恋情,老实说对亚纪而言就只有苦恼而已。
藏起来不让别人知道,也不告诉对方……不久在毕业的同时各奔东西,这样或许就结束了。
对亚纪来说,她当然害怕那一天的逐步接近,但若要告白她又放不下自己,而且她要避免因此而让旁人看出了她的弱点,同时她也怕可能被拒绝……那样的亚纪要使自己看上去十分强大,这种本能性的心理实在是太强烈。
亚纪像玻璃一样,很强但也脆弱。

*

亚纪并非像大家传说的那样,生于富贵人家。
她的父亲是公司职员,或许多少会比普通人收入高些,母亲则是普通的家庭主妇。她就生长在这样极普通的家庭里。
如果说有哪里不同的话,就是她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亚纪的父亲作为技术方面的研究员,在大学邂逅了她的母亲。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哥哥继承了父母在理科方面的血统。
取而代之,亚纪则是个贪读书本的孩子。
她用了三年左右的时间便读完了小学图书室里的全部藏书,这成了当时老师们的一大话题。
读完了学校的书后,她便转战到市立图书馆,很快又为图书管理员们熟识。
老实、懂事的亚纪总是受到大人的欢迎,以老师为首的大人们都很喜欢她。
而这样的代价却是,孩子们常常欺负这个老实而傲慢的少女。
无论何时欺负总是阴险的。在现实中决没有漫画所写的那样由一个孩子王发起的、虽然极不讲理却很干巴巴的欺负。现实要更加阴险得多,没有形体,绝大多数时候甚至看不到加害者的身影。而在女孩子的世界里,更是难得会使用暴力。
在小学她的室内鞋被人藏了起来。然后右脚是在厕所里找到的,左脚则是在两个月后的大扫除时被人从泥沟里发现的。
教科书也被泡在了厕所里。几天后,笔记本,以及再后来的笛子,均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她的书包遭人涂鸦。如果是用的油性笔还能设法消除,但那些用刀刻上的文字就完全没辙了。亚纪在六年间换了五回书包。
已经不知道理由为何了。
欺负的次数和种类数也数不清。它们一点点刺痛着亚纪的心,过了六年在升上中学后也依旧如故。
在小升初的过程中,小学时的同学们就这样接着上了中学。
欺负变得阴险至极。
而且大家都无视亚纪。
无论亚纪被做了什么,无论她如何困扰,无论她多么悲伤…………大家都无视她。不与她说话,不同她接近,只是心血来潮会偷看一眼,然后吃吃发笑。
即使告诉老师也没用。那已经是无形的了,任何人都即是欺负的主谋,也是共犯、旁观者和善意的第三者。
告诉老师只会让欺负的行为加剧。
一开始,她哭。
不甘心,悲伤,难过,生气,无力,不讲理……亚纪无可奈何地哭了。但即便她哭,也只会让那些人笑得更欢。
察觉到这点时,亚纪便不再哭了。
取而代之,她萌生出一种轻蔑之情。
扭曲的自尊心支撑着亚纪。她瞧不起周围的一切,蔑视他们的愚昧,在心中嘲笑所有那些互相合作欺负她的同学。
————我是特别的。所有才遭到虐待。
她靠这样想来坚实自我,忍耐着他们不断的欺负。
笨蛋正因为愚蠢所以才做出蠢事。自己不会做那种事。这恰恰证明了自己在精神上的优越…………
这毫无疑问就是真理。
然后她同时也理解到这是扭曲。
通过鄙视他人所得到的强大,妨碍了她去接近别人。
亚纪正确地理解到,这样完全无法改善现状。就这种程度而言亚纪在客观上是很聪明的。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断鄙视着周围。
不这样她大概就会崩溃。一度建立起的体系,一度被贴上的标签,是不会那么容易改变的。如果亚纪做出了忍耐之外的选择,她无疑会对毫无改变的状况绝望。
在现实中是不会有什么戏剧性的改变的。
果然亚纪很特别。她聪明到发现了这点。
亚纪必须坚强。不能再暴露出弱点。如果放弃抵抗,就会被钻空子。哭的话就会被嘲笑。逃跑就输了。
亚纪为了保护自己,只是顽固地保持沉默,不露出破绽,坚定意志,忍耐着。
被抹杀的感情使亚纪变得冷酷,对他人的憎恶培养出她的毒舌。
强烈的优越感和自卑感包裹在亚纪的身外,使她无论面对怎样的状况都会无意识地用冷酷的自己来掩饰。
亚纪既聪明也愚蠢,既强也弱。
亚纪一味地忍耐着…………不久她决定离开本地,来到这所圣创学院大学附属高校念书。
亚纪终于不再忍耐。
她拒绝住校生活。因为九年来的学校生涯使她对集体生活产生了根深蒂固的异常恐惧和警戒。知道这点的父母答应了她的请求。
亚纪会在公寓里一个人住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虽然如果仅就结果而言,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那个从小学起就给她贴上的标签。而且圣学是进升学校,聚集了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虽然亚纪多少有些奇怪,但还是被当做普通学生对待。
亚纪那冷静的扭曲铸造了冷酷又聪明的坚强自我。周围人也就以这样的标准看待亚纪。
亚纪第一次被人接受。
第一次有了新天地。
然后在那里…………亚纪遇到了和自己有着完全相同气息的人。
——空目恭一。
相遇后几天,她就在空目的周围状况中感觉到了和自己相同的东西。
参照过去的经验,根据观察,毫无疑问亚纪将空目视作“同类”。那种避免与他人进行必要以上接触的倾向,可以被看作是曾遭受过虐待。
最初感到的是对同类的厌恶。
接着感到的是对他的才气的惊叹。
然后在发现了他那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超越性时…………亚纪感到自己已无法将视线从空目身上移开。她是第一次体验到如此明确的恋情。
她没有迷惑。
冷酷的她缓慢地封住了感情。因为经验告诉她,表露感情会成为耻辱。愤怒、悲伤、喜悦。至今为止亚纪所表露出的感情只换来了嘲笑。
亚纪对自己的感情,只知道用理性封闭。
即便对于自己的恋爱,亚纪也只能选择忍耐。
就这样一直到了现在。
如今她什么也不想,只字不提对空目的感情。分析、说讨厌的话、冷静到冷漠,她便是这个样子。
但是现在,就连亚纪自己也无法判断那在心中旋转的、类似焦躁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难耐的焦躁烧灼胸膛,无法判断它的理由和对象。

空目陷入了危机,她是在为此事而焦躁吗。
亦或…………这是对于菖蒲的杀意。

“……总之,必须去救阿恭。”
亚纪压下自己的感情。
向医院走去。
然后让自己不去想那些没有结论的事。
以后的事以后再考虑吧。

3

从修善寺坐公交来到市内。之后又徒步走了二十分钟。
亚纪和稜子抬头看着那栋建筑。
“是这里吗……果然很威严。”
“虽然常常说起,但我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观看呢……”
昏暗的天空下,白色建筑物看上去十分显眼。
基金会·内阵会医院建在市外一处几乎没有民宅的偏僻地方。
背后是森林,这栋建筑物好像一只又长又大的白色箱子。同时被三米高的围墙转圈守护着。不过这只是从远处看到的景象,如果像亚纪她们现在那样,靠得很近的话,看到的就只有白色围墙而已。
真可称得上“威容”了。
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这道坚固防壁的使命不是对外,而是对内。

“基金会·内阵会医院——精神科、神经科、其他”
墙上简洁地挂着无机质的牌子。
亚纪战战兢兢地按下了正门旁的内线电话。虽然在这边听不到声音,但似乎是接通了。接着马上有人问道:
‘——什么事?’
“啊、那个……是患者。”
亚纪犹豫着,使用了这个唐突的措辞。听声音对方似乎是名中年男子。
‘有诊察卷吗?’
“……是,有。”
‘诊察卷的号码是?’
“嗯…………00154297。”
‘我去查查。请稍等。’
对方突然挂断了。那是冷淡的事务性回答。
内线电话就这样沉默着。
“……不问名字什么的吗?”
稜子不安地问道。
“谁知道呢……?”
亚纪毫无兴趣地回答。
内线电话再次传来声音。
‘——让您久等了。确认完毕……另外00154296号也要一起来吗?’
“……诶?”
“啊,是指我吗?”
稜子取出自己的诊察卷。亚纪同意道:
“啊,这样…………是的,一起来。”
‘——我知道了。你们看到右侧的那扇小门了吗?门锁会自动打开一分钟,请你们从那里进入。之后只要在建筑物的正门等待,就会有向导出现。衷心地希望你们不要擅自行动。’
内线电话那头的人说完后,便关闭了回路。
期间,那扇在正门上开出的小门,响起了同时打开好几道锁的森严声响。
“哇……!”
稜子吓了一跳。
亚纪毫不介意地走到门前。然后回过头来,道:
“……你在干什么啊?”
亚纪对吓得动弹不得的稜子这样说道。
“快来啊,门只开一分钟呀。”
她说着将手放在门把上,拉开门。
门非常厚实。而且安装在里面的弹簧也非常紧,尽管已经打开,却还需要花很大力气来开门。而且侧面果然安了五道锁。
“喂,快来啊。”
亚纪说着,向门内走去。
由正门连接正面玄关的走廊不断延伸着,那里异常安静。然而她还是毫不介意地钻了进去。
“……啊、等等我。亚纪。”
在亚纪的身影即将消失时,稜子终于追了上去。
大门将二人吞没,然后再次咔嚓一声,响起了和刚才一样的森严声音。
之后,门又复归平静。
医院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重新取回了原有的宁静。

*

“……你好,我已经从修善寺听说了你们的事。我是被任命负责此事的基城。”
出来迎接的黑衣男子这样说道。
亚纪和稜子不禁哑口无言。
男子尽管将衣服换成了西装,但怎么看都是修善寺的那个住持。
二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怎么了?”
基城偏过头。
连那动作也跟住持一模一样。
亚纪开口道:
“是趁我们不注意先绕过来的…………与其这么说,这到底开的是什么玩笑啊?”
亚纪的声音十分冰冷。
基城明白了当前状况,慌忙摇头道:
“啊啊,是吗……搞错了,我们是双胞胎。那边的是哥哥敦。我是弟弟泰。”
“……双胞胎?”
他递出名片。
上面只写着:

“国家公务员·基城 泰 电话090-****-****(手机)”

“……国家公务员?”
“嗯,是的。”
亚纪怀疑地嘟哝道,对此基城泰然以对。
“我没有撒谎,但也不正确。就是这么回事。要说的话,我们属于非法工作人员。”
“……哈?”
亚纪发出了惊奇的声音。
住持说“医院里有进行商谈的专家”。所以亚纪一直以为那肯定是医生。
“……不是精神病医生吗?”
“嗯。”
基城点点头。
“不过作为基础知识我也修过心理学和咨询心理学,所以如有需要也可自称为医生。只是,在今次事件中就用不着了。”
“……虽然不明白你的什么意思…………”
亚纪瞟了一眼男人的手腕。
“……那么也能自称是僧侣咯?”
“嗯,当然。”
他回答得十分流畅。
亚纪皱起眉头。被耍了吗?
的确说话方式和举止都不一样,但这些是可以靠演技办到的。想着想着,就想到了那个应对方式很像心理咨询师的住持的言行。
真的是双胞胎吗?
难道不是本人吗?
男人手腕上那枚劳力士表在亚纪眼前闪闪发光。
“果然只能认为是被小瞧了…………?”
亚纪有些无法释怀。
而基城,
“……嘛,就说到这吧。因为今天我们在这里要讨论的不是我的来历。”
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打断了话题。然后不由分说地招呼二人进入院内。
基城一边在洁白明亮的走廊上给她们带路,一边开始进行说明。
他边走边说:
“……二位已经见过了‘那个’。我想这样一来你们就能明白了,不过在咨询心理学上‘那个’并非是无可奈何的东西。”
“……是哦。”
亚纪也一边走一边随声附和。
“‘那个’既不是幻觉,也不是错觉或心病的产物。实际上‘那个’是存在的,在现实中每年会出现几名受害者。一直是这样。从很久很久以前便一直如此。照这样下去那个叫空目君的人,不久也会被‘那个’吞噬而亡。”
……这话真不中听。
“从很久以前‘那个’便存在,人类一直与‘那个’,及其同族眷属不断战斗。随着时代变化,人、道具和手段也在变,但那种构图却始终未变。不过话虽如此,通常却是人类这边在打防守。”
“…………”
“过去倒好。即使过普通生活,死亡和失踪也是家常便饭。但是现在却不是了。”
“……你是说死亡不再是平常的事咯?现在人也会死啊。”
“不一样。因为社会系统完善了,国家管理着每一名国民。现在没法像过去那样,人一失踪就从记录上抹除了…………现在如果有人失踪必定为成为事件,如果被杀还会出动警察,并上新闻。如果证明了那些是非人存在所为,事情会怎样呢。社会会陷入恐慌。”
“啊,原来如此。”
“不承认过去那样的超自然存在也是理由之一。不过这件事本身绝不是坏事。除去一部分外,这个世界确实是科学万能。这点并没有错。”
他轻轻叹了口气。
“在这里……因为那被除去的一部分,所以社会需要我们这样的存在,直到有一天科学连那一部分也能照亮。”
基城打开位于走廊尽头、挂着“第七接待室”牌子的大门。
“欢迎来到我们的‘机关’。就让我们来证明科学性思考无论对什么都是有效的吧。因为我们就是为了与‘它们’战斗而建立的组织。”
基城打开门,微笑道。
亚纪什么也没说。
在修善寺作出的决定似乎引来了超乎想象的结果。
亚纪心想。
————算了,爱怎样就怎样吧。
她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接待室。

4

接待室里除了沙发和办公桌外什么也没有,真是煞风景。
二人与基城面对面。
“……可以了吗?”
基城说。
“所谓科学性思考并非是要一切事情都符合科学知识。而是说一切结果都是有原因的,要相信这点,追求这点。”
“……诶,是那样啊?”
稜子突然发出惊叫。
亚纪叹息道:
“…………这种事情你一早该知道了。”
“正是这样。由此才能从万象中归结出原因。无论看上去多么不合理、不可解、没有脉络可寻的事,实际上也都是有原因的。通过调查、思考、累积,我们能够对抗‘它们’,也就是世人所信奉的灵异现象。”
基城将接待桌上准备好的两打纸分别递给二人。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的一项武器,名叫‘戴尔塔式异障亲和性测试’。之后要请二位接受这项测试。由此可知二位身上是否存在世人所谓的‘灵感’。”
“……诶。”
亚纪沙沙地翻起这打上等纸。
她看到纸上不仅有文字,还印了色彩鲜艳的插图和图案。这试卷是机器阅卷,卷子上并列着填涂框。这不是普通的试卷,试卷本身已变成了机器阅卷。
“好奇怪啊。”
亚纪说出了心里所想。
“这是为了消除思考和填写的间隔时间。虽然回答全部是以YES·NO的形式,但包括读题时间在内每道问题必需在五秒钟内回答。为此,每五秒都会有一次报警提示。”
说着基城将细长的头戴受话器拿给她看。同时摆出了一个装有十来根铅笔的托盘。准备得真周到。
“那么……”
为了抓紧时间,基城发出指示。
涂掉第一栏上的性别和年龄标记。将头戴受话器罩在耳朵上。
“准备好了吗?”
亚纪和稜子点点头。
“总共有380道题……那么,请开始吧。”
基城按下开关。一个女声开始倒计时。
‘————三、二、一,开始。’
二人条件反射似地投入到了测试当中。

*

尽管测试有些奇怪,但仍可看出其属于性格诊断类。
亚纪虽然意识到这点想要分析测试的倾向,但是当指示音响起,‘问题一。五秒前——三、二、一,结束……请涂好标记。问题二。五秒前————’她就被赶得无暇做多余思考了。

一、怕死————Yes/No
二、喜欢动物————Yes/No
三、讨厌过母亲————Yes/No
四、讨厌父亲————Yes/No
五、相信灵异现象真实存在————Yes/No
六、持有某种信仰————Yes/No
七、很多时候对死者感到同情————Yes/No
八、常被人说心不在焉————Yes/No…………

一开始测试以性格、思想方面为中心,接着内容渐渐转为家人、经历、知识等方面。实际上有时也会混进非常奇怪的问题,但却没有功夫细想。
她也感觉到问题在一点点变长。如果这样做是算计好要让人失去从容的话,那就只能说它做得真是非常成功了。
五十二、在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中,有善讲故事的人————Yes/No
五十三、曾因有自觉症状的精神疾病而接受精神科治疗、心理辅导并服药等等————Yes/No…………

问题在逐步升级。亚纪和稜子都被自然地诱导致专注状态,逐一回答每一道问题。脑中已经完全没有了要仔细体会问题倾向的想法。
然后正好就在这时——虽然接受测试的二人几乎无法觉察——问题的倾向有了极大转变。

一百五十九、 “那只”手(声((YYHERRRRRLYHP)))知道手够得到月亮————Yes/No

至今一直在逐步混入的意义不明、支离破碎的问题增加了。无法解读的单词、语句也增加了,甚至开始出现连问题形式都没有的东西。
文章也开始失去形式。问题变得过于诗意、或过于哲学导致无法理解。不明所以的记号被密密麻麻地印了好几行,对此只要求回答Yes、No。
没有文章。对于那好似在世界史教科书中出现的古老图案,全无说明,只要求回答Yes、No。对于那浓烈的原色抽象画,依然只要求回答Yes、No。对于极普通的风景照片,对于颜色样本一样的彩条,对于类似独角仙的昆虫照片,还是只要求回答Yes、No。
这里有用光粒子做出的如同砂绘一般的东西。有用塔罗牌排列出的图画。有复杂漂亮的花纹。有闪烁变化的全息图。
有图解的细致静物画,过分放大的某物照片,奇怪生物的草图,细致难解的迷宫…………面对不断出现的花纹和图案,二人不停地回答着Yes、No。
无暇怀疑这些内容的不自然。也没有功夫思考什么是Yes,什么是No。其间二人完全陷入了催眠状态,只是凭感觉机械地回答着Yes、No。那规则的指示音,以及紧追而来的一道道问题,不停读题的机械作业将二人自然地诱导进那种状态。
所以——
“结束了。辛苦你们了。”
当基城这样说时,亚纪有种刚睡醒觉的感觉。那和在学校里考完试,以及专心致志地读完小说后的状态一样。背上残留着凝固般的疲惫感。
稜子一边发出“嗯”的声音一边大大地抻懒腰。
基城将二人的答题纸交给了门外的某人。然后立刻返回原位。
“那么,在结果出来前我先对必要事项做一下说明吧。”
说着,他将身体靠向椅背,发出吱的一声。
“……那么我想问件事。”
亚纪说。
“刚才的测试,到底是什么东西?”
“很不可思议吧。”
看着不服的亚纪,基城笑道:
“它使用了催眠诱导的技术。似乎是名为约翰·戴尔塔的心理学家制作的,仅以这种测试似乎就可以有72%的把握判断出对象是否拥有‘灵感’,而在配合其它的背景调查表时准确度则可达到84%。在现代理论中灵感被认为是一种心理特征。不过因为戴尔塔博士已经辞世,所以在戴尔塔测试中辨别灵感的原理还无人知晓。”
“……连原理都不知道的东西就拿到实战中使用?”
亚纪反射性地讽刺道。
“嗯。”
那是当然的了,基城露出苦笑。
“因为我们都知道它有效果…………这种测试据说是在博士的遗稿中发现的,一开始还无法判断它用于哪个方面,好像因此被搁置了很长时间。博士本人也算是半个神秘学家,他是心理学家中的异端。”
“…………”
事情太过可疑,使亚纪无言以对。
“但是能用的东西就要使用。对吧?因为总不能把容易被‘异常存在’俯身的人带到消灭现场去啊。”
“………………诶?”
亚纪一直将基城这些轻描淡写的话当耳旁风————这时不由得反问:
“……能够,消灭吗?”
“当然了。虽然无法根除,但能击退。我们就是积累这项技术的一种‘防疫机关’。面对由‘异常存在’引起的危害,我们寻找对策防止蔓延。人们在听说灵异现象时,想要弄清原因却受挫,尽管感到恐惧,还是会在不明原因的情况下采取对抗措施。比如说在发现微生物以前,就会进行高温消毒吧?这和那是一回事。一边对抗一边不断研究,这样早晚能阐明灵的存在。”
如此也早晚会根除它们,基城断言。
亚纪虽然无法坦率地给予赞同,但若果真如此那就有希望救出空目了。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请给我们讲讲,关于‘她’的事。”
亚纪说。
基城点点头,然后仿佛在思考着要从何说起,他抬头望着天花板。
“——首先,我们将超常现象表现为一种有如病毒般的存在。”
他以讲经般的口吻说出第一句话。
“要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实际上所谓的‘异常存在’并不是徘徊在周围袭击人类。‘它们’不是潜伏着。‘它们’与病原菌一样,是以人类为媒介不断扩张的——”
“哈?”
基城的话出乎意料,亚纪不禁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意思?”
“是呢…………话要从头说明,拥有‘灵感’的人——以我们的话来说就是‘异障亲和型人格’——这种人据说平均占世界总人口的70%~80%。”
“那么多?”
“嗯。而之所以说平均,是因为灵感是不固定的。极端而言昨天有的今天就可能消失,一直没有过的也可能突然显现。在这里灵感者大致被分为两类。一类是‘潜在型’,一类是‘显在型’。……实际上虽然还有所谓的‘绝对型’,但其所占比例只有不到1%,情况特殊故排除在外。顺带一提,‘潜在型’和‘显在型’的比例大约是8比2。”
“——而一般所谓的‘有灵感’就是指‘显在型’…………吗。”
“嗯,是的,正是如此。”
基城夸张地肯定了亚纪的话。真是个让人摸不出本意的男人。
“然后,尽管有素养却不至显现出来的就是‘潜在型’…………这点已经明了,但灵以人类为媒介是怎么回事?难道说依凭的幽灵会通过接触传染,或是空气感染吗。”
亚纪压低声音。就像小学男生在恶作剧一样。
基城笑着摇摇头。
“当然不能那么说。首先这样一来前提就错了。它们这些‘异常存在’并不是从外界依附到人类身上施加伤害的。它们来自于人的内心……”
这时稜子举起了手。
“……老师,刚才的发言超出了我的理解力。”
亚纪也同意道:
“在我听来,你的意思就是‘那是从心中生出的幻觉所以请上医院吧’。”
她的语气平淡,故意为难基城。
“不,不是那样……”
基城露出困扰的笑容。
“虽说是来自心中,但这与其说是心理学其实更接近于神秘学……人心在本我之底、深层意识中是彼此联系的,这种说法你们知道吗?”
“诶?”
稜子露出奇怪的表情。
亚纪则似乎想到了什么。
“……是那个吗,常常以大幅度波浪线来表示的东西。波浪的最上层是每个人的表层意识,往下展开的则是潜意识。然后在波浪的下边,在自我之下它们相互附着在一起…………”
亚纪说。
她觉得似乎在荣格派心理学的书上有过这种说法。只是,在最近所读的书上似乎并没说下部相互联系,而是以半球来表现的……
基城点点头。然后——
“……嗯,完全正确。然后以现在的假说,‘异常存在’的本体就在深层意识相连的部分。就像人无法看见自己的深层心理一样,‘异常存在’也不会触及人的知觉。但是任何人的心灵基本上都与那个‘异界’相连。如果什么时候条件相符,在内心深处人人拥有的‘异物’……就会上升到人的意识中来。”
他一脸认真地,如此说道。
若果真如此,那事情就不得了了。亚纪不由得发出呻吟。
不过那是由于怀疑。
“那……”
“嗯,当然概率总的来说很低。只要普通地生活,一般是不会发生的。必须要满足好几项条件呢。”
亚纪突然想到。
“那么,难道说——‘感染’就是指那些条件吗?”
基城感喟地大叹了口气。
“…………嗯,正是如此。真是位头脑聪明的小姐。鄙人深感佩服。”
啪、啪,他小声地拍起手来。
对此,亚纪态度冷淡。
“我对你的奉承没兴趣。”
“真是严厉啊。”
基城完全不为所动。
“……那么,‘感染’到底是什么,虽然我刚才用病毒来表示,但其实它更接近于电脑病毒。”
他若无其事地开始推进话题。
“电脑病毒?”
“是的。要引发‘异常存在’的危害,必须满足两个条件。其一是,硬件要处在可以接受它们的状态——也就是说人类自身的‘异障亲和性’即‘灵感’要显露出来。另一个则要求硬件,即我们的意识安装上能引导它们的程序。”
“……哈。”
“深层意识——如果将异界比作互联网,那么我们的心就是连上电话线、带调制解调器的电脑。
大多数人的调制解调器驱动和使调制解调器运作的程序都被禁用了,或是一开始就没装。有时无灵感的人就相当于后者。通常大多是前者的情况,虽有灵感却未表现出来。
然后,相对地也有调制解调器驱动正常运作,能自由联网——在这里就是指‘深层意识’——的人。这就是‘灵感者’。……但是你们想想看,就算电脑上带有调制解调器,而调制解调器的驱动也正常运作,电话线也都接好,仅仅这样其实还是无法上网吧?”
“需要浏览器和通讯软件。”
“正是。所谓感染就是指这个。我们从他人那里得到软件,从而能够接触异界。”
亚纪皱起眉头。
“我不是很明白…………?”
“是吧。我再来稍微说几句,因为它们这些‘异常存在’对于人类来说太过本质,人类甚至无从想象。人类只要正常生活,就不会接触到自己的深层意识。但是,如果有契机的话人随时都能注意到深层意识。”
“就好像在被人指出后,突然注意到自己的毛病所在吗?”
“正是。而且那对‘异常存在’来说也是一样。如果没有‘道路’,纵使它们也无法上升到我们的显在意识中来…………”
“……啊,够了!”
对于基城这拐弯抹角的说明,亚纪焦躁地喊了起来。
“磨磨唧唧说了一大堆。总而言之那个软件到底是什么?”
亚纪以强硬的语气说道。
基城小声叹了口气。
然后稍微压低声音,这样说道:
“那个呢……就是‘怪谈’。
很容易懂吧?关于‘异常存在’的知识就是将它们唤入意识中来的关键————我们任何时候都与‘异界’相连。但如果不知道,就等于没有。而在知道了‘异界’的那一刻,我们就会突然看到它,并开始被拉向那里…………
所以说,这个世界常常受到来自‘异界’的不断侵略。然后在知道这点的同时,‘异界’就会向那个人露出獠牙。”
亚纪和稜子都没说话。
房间里一时被沉默笼罩。





本帖最后由 二里头 于 2011-11-13 17:56 编辑


五章 日常

1
“……那么有事就来联系我。”
基城要求两名少女绝对不可说出关于“机关”的事,然后便打的将她们送走。这些事发生在昨天,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今晨拂晓时分。
基城在那之后只微微小睡了一会儿。不过在这座属内阵会医院的无窗的房子里,时间只不过是数字而已。
申请的资料由情报部一一送来。有从附近收集到的传说之类,还有被视为此次事件相关人员的资料、亲属的资料,甚至家族的相关资料,数量相当庞大。其中有刚才那两位少女的全套成绩单复印件,甚至于至今为止的病例及病例副本,相关档案一应俱全。这不会引发侵犯个人隐私的纠纷。如果有那个心,甚至能列出她们从小学起身体的逐步成长。要是那个刚强的木户野看到这些会怎么说呢?恐怕她还不知道自己母亲那边直到三代前都一直被称为“犬神血统”。
“……呼…………”
会想着这种事还真不像自己的风格,基城不禁苦笑起来。或许自己是累了,他想。
他很清楚这些资料是必要的。比如说如果在住院记录中有精神病院的话,对于那个人的异障亲和性就要多加留心了。而在成绩通知单中会记录学生的性格和品行,有时也会记录事件与事故。这是了解学生背景的重要因素。虽然只是作为参考,但有时智力发展也会成为重要情报。因为没有符合的项目,他们还向警察调查了两位少女的情况。如果需要也会查对新闻报道,甚至派调查员到她们老家调查。比如说……有“附身血统”的亚纪,依刚才的戴尔塔测试结果而定,应该会被列为今后的重要监控对象。
幸运的是,结果两人都是“潜在型阳性”…………
总之,这种关系到“异常存在”的事件,必须要从广泛的视角加以呈现。如果看漏了什么,就会导致非常凄惨的事件。必须查明一切可能性,排除危险。完全没有同情的余地。
基城拿来两张传真纸。这是前往修善寺的哥哥发来的,那里是“机关”情报末端设施之一。
“亏她们能搞到这个……”
最初送到这份文件时,基城听说它是从两名女高中生手中得来的,于是立即感到不寒而栗,再也没了开玩笑的意思。
那是当地的传说书籍以及都市传说的研究专著的复印件。
虽然单论哪个都不奇怪,但它们不能合在一起。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只要知道就能唤来怪异的“真正的”禁忌物语。而这本《现代都市传说考》就是“机关”作为目标积极回收的问题书籍。
恐怕……这本书就是此次事件的原因。有可能连另一则传说也是“真的”。这本书中的“神隐”有很大几率就是这次的“敌人”。虽然像这样由书本传播很少见,但却会出现爆炸性的规模,不能大意。
《现代都市传说考》是面向发烧友的稀有书籍,因为几乎都是个人藏书所以至今仍没有回收完毕。
尤其是作者大迫荣一郎,他的作品成为目标的几率异常高,听说最近已受到了“机关”的监视。实际上在他所著的研究书籍中每册都有两项以上的话题混有招致怪异的线索,几率很高。如果这是无心而为那真是太了不起了。大概“他”已经发现了。
基城面前摆着几册书。
这些都是从情报部借来的“特秘”种——即,被归类为只有通过心理咨询和催眠暗示排除了异障亲和性的人才能阅读的书。当然,这都是危险品,若在民间发现就要立即回收。
——说起来这类故事在全世界都能找到。在欧洲也有很多妖精抓走小孩的童话故事(反过来也能找到人类抓走妖精小孩的故事),看不见的“妖精市场”(注:Goblin Market,英国女诗人克里斯蒂娜·罗塞蒂著有同名诗作),以及妖精在跳舞时所形成的圆圈,一旦进入就会消失不见,如果再算上属于“仙环”类的异界传说的话,那么这些“神隐”系的故事数目就会更加庞大了,甚至能构成一个种类。使人类消失的怪异,真实存在于世界各地。
大迫荣一郎《神隐考》
——有时在世界上相距甚远的地方会流传出主题完全相同的传说。比如说,被扔到地上后解开咒语,这样的故事在我们日本有《田螺儿子》(关于这个故事,参考维基相关词条http://zh.wikipedia.org/wiki/%E7%94%B0%E8%9E%BA%E5%AF%8C%E7%BF%81)在欧洲则有格林童话《青蛙王子》。还有《米福·粟福》(又称“糠福与米福”,故事详情见http://blog.sina.com.cn/s/blog_51eaf2e80100ewog.html)和《灰姑娘》。另外有关买梦卖梦的故事在全世界都能找到,以“骨头”揭发自己被害为主题的故事也有很多。虽然有些能证明其主题是由亚洲传播的,但是在像笔者这样的空想之徒看来,就会认为这样的事件确实存在过,这些故事正是证明这种存在不均匀地分布于全世界的证据,想到这里我无法不感到高兴。
大迫荣一郎《传说与童话考》
——在被称为“都市传说”且就此采集来的许多谈话中,能够发现一些明显是古已有之的主题。某些都市传说系的民俗学倾向于为其添加某种真实性并避免明显的虚构,这实际上可说是非常令人感兴趣的现象。因为这证明了那些用旧了的主题即便置于现在也仍然会有某种真实性。它就好像是从遥远的往昔便一直生活在现实中一样。举例来说主题—二—一五(二百一十三页)所采集的故事就和现代的“神隐”相通。
大迫荣一郎《现代都市传说考》
…………
全都是些令人吃惊的说法。关于“异常存在”的正确知识,至今依然为“机关”严格保密。虽然不知道他是通过怎样的经历得出这些推论——或者说是幻想,但一个民间研究者会察觉到这一地步就很了不得了。至少,他写的没有一件不对。
或许本人完全只是随心所欲地畅想而已。不然的话就是作者有妄想症,他不过是突然有了这种幻想而已。
但是重要的不是本人的意志,而是读者是否相信。纵使本人不信,只要有一个人相信就有可能将此作为事实爆炸性地传开。“机关”最怕这点。
一般市民要比想象得更加聪明和愚蠢。“机关”广泛监视着新闻媒体和书报出版,并对其施加压力,但这并没有引起任何过激反应。
有时,会有像这样发觉的人。“机关”经常搜寻那种人所发出的情报。就这样无论基城这些实行部队是否行动,情报部都在不眠不休地挑选着有害情报。就是现在,在日本某处也会有黑衣的“机关”人员被派遣至知情者那里,威胁其要周密小心不可外传。
目的只有一个。将“异常存在”的蔓延扼杀于萌芽中。
为了斩断危险传说的根源,黑衣人监视那些对象,并与之接触,致力于使其抛弃证据忘掉一切。
然后如果拒绝的话——某天晚上他们就会带走对象,消去此人的记忆。视情况而定有时也会采取更加复杂的“处理”。
那两个少女早晚也会被消除记忆。
“监视”、“胁迫”以及“处理”,以此来保持这个世界的平稳。受“暗部”支持,这个社会得以成立。
这是早已明了的现实。
但是他却感到一丝寂寞。
“…………我要怎么样啊。”
基城自嘲似地笑了。
的确那两名少女是令人深感兴趣的存在。聪明——或者是温柔——而且冷静。虽然在加入“机关”时就已经断绝关系了,不过基城自己的女儿现在也差不多同她们一般大了,正读私立高中。虽然由于工作无法相见,但如果自己的女儿也能被教育得那般聪明,基城会很高兴的。
但是————
但是,所以说他要怎么样?
他没有忘记职务。
聪明不会使她们的权利有任何增加。
之所以会向她们说明“异常存在”的事情,只是为了让她们能够认同并防止外传的权宜之策。实际上,基城只说了为了达到这个效果的最低限度情报。那些记忆等事情结束后早晚都要被“处理”。这是毋庸置疑的既定事项。
不告诉她们必要之外的情报。
她们似乎还不知道,在圣大附属高中,从事发当时就有少女幽灵出没的传说,幽灵的外貌酷似那名叫菖蒲的少女。
而且在这次事件中被视为“焦点”的空目恭一在十年前也曾被卷入同样的“事件”中,在这之后的十多年里情报部一直追踪着他的动向。
这些基城都没有对她们说。因为没有必要说。
“机关”因为其秘密性,所以只被称为“机关”。如其所示,不,是正因为如此“机关”才拥有大量不能外传的秘密。“异常存在”确有其物。另外——比如说以基城为首的实行部队,通称“Hunter Agent(猎人特工)”,其全员都是由入了鬼籍、所谓不该存在的人组成…………
当然这些话他都没有说。这些全是应当保密的。
没问题。
什么错误也没犯。
之后就是基本的任务模式了。索敌(Search)&破坏(destroy)。情报部找出目标,基城立即奔赴“处理”。完全和平时一样。
是的,没有任何问题。虽然稍微产生了些感情。
一如往常。
什么问题,也没有。
2
近藤武巳正在上第一节课。
“…………呜。”
他的表情松弛。理由很简单,因为他的脑袋放松了。
一大早的,脑子完全听不进英语。武巳用手托腮,这样想到。而星期六的早晨就更是如此。明明再熬几个小时就能解放,所以要特意集中精神努力学习根本做不到。
老师的声音好遥远。意识老是要飞走。武巳拼命想着功课之外的事,以此来保持清醒。
今天早晨,武巳有点睡眠不足。
昨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使他无法入睡。
但是应该有着同样经历的俊也却没有那样,他依旧是一脸平静,让武巳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样的神经啊,武巳打从心底感到羡慕。毫无疑问,他们之间的神经粗细肯定有着巨大差异,就像铬镍合金线和高压线一样。
那人是叫,神野阴之……
武巳不禁浑身发抖。
竟有人在与那个自称为灵能者的人会面、谈话,并且有过那种经历后,还能表现得如此泰然自若——这种胆量在武巳看来实在难以置信。
怎么想都无法接受。
昨天,在那之后结束了谈话,神野仿佛变戏法一样在他们眼前消失。其后,武巳和俊也走出店外,迎接他们的是一轮当空闪耀的圆月。
时钟显示时间为九点。进店的时候是六点左右,因此他们在店里呆了将近三个小时。
但是武巳却觉得至多只过了一小时左右。
这让他体会到了一点浦岛太郎的心情。并不是搞错了。在遇到那个神野后他完全无法这样说。那个男的绝对不普通。
“…………绝对有问题。”
武巳嘟哝道。
他甚至想过要再去那家店里确认。
但是,越深想就越没有动力。
并不是因为害怕。当然可怕的事情终归还是可怕,只是这种情况的可怕会更加委婉。
那家店,一定再也找不到了。
那样的话,就会变得更加可怕。
“…………呜嗯。”
店名怎么也想不起来。印有店铺地图的火柴也不知跑哪去了。大概,它也是这一类东西。这几天来武巳完全陷入了无抵抗主义。
今早虽然也和大家见了面,但老实说他完全不想开口。
至于俊也,他似乎没有要从头说明的打算。想着要不要先下手,但结果武巳也什么都没说。他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事情。所以没有告诉他人。
不可思议的是,亚纪和稜子也什么都没来问。虽然早晨打过招呼,但关于那件事却似乎没有特别要说的话。
“早晨好。”
“……嗯,早晨好。”
“昨天,怎么样?”
“……嗯……没什么。你那边呢?”
“啊……哎呀,没什么特别的。”
“是吗……”
今天早晨他们就这样分开了。
两人都不提及那件事,虽然武巳也觉得这种态度有些奇怪,但他认为这可能是由于自己这边没有收获所以感到难为情。也或许是真发生了什么,但因为怕询问她们会引起多余的麻烦,所以他也就避而不谈了。
彼此都没有收获。就当是这样吧。
武巳希望能再多考虑一会儿。
然而却响起了干涩的“咔咔”声。
那是粉笔摩擦黑板所发出的单调声音。如同催眠般引人入睡。老师所写的似乎是英语语法,因为写的东西无聊甚至连声音也好像变得无聊了。
什么也不想,只是记笔记。之后也不会看。大家都知道,这种东西就算记住了,在考试中也派不上用场,就跟一页单词表一样。
所以武巳尽情沉浸于思考中。
“…………”
结果,空目就这样消失了。
当然,也没有联络。不过缺席一天左右不成问题,这是他们学校的特点,但如果休息两三天的话还是会向家里联络。只是,即便那样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这一点显而易见。
空目现在身在何方,做着什么,武巳完全想象不到。但是如果空目是在“异界”徘徊,就和那晚武巳所体验过的一样的话——那么他可以断言,那不会是好事。
神野说过。被“神隐”抓住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这话无疑昭示出空目的死亡,因此俊也听的时候露出了马上要扑向神野的表情。那显然是不祥的预言,所以俊也的反应也是正常。
只是……
老实说,武巳对于空目陷入危机的状况并没有实感。平时的空目太过超然,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为所动。武巳怎么也想象不出那个空目会被暴露于危机之下,并惊慌失措。
虽然很对不起俊也,但武巳对这件事抱有毫无根据的乐观。
“……在干什么呢。”
武巳的兴趣转到了现在的空目身上。
他不认为空目被带到“异界”后会坐以待毙。冷静的空目一定会采取某种行动。
“——陛下的话会做什么呢?”
武巳想。
“——陛下为什么要去‘异界’呢?”
如果是自愿被抓,那就该有目的。
“——陛下要怎么才能从‘异界’逃出来呢?”
如果不想被抓,那空目大概会思考逃脱方法。
“——对于陛下,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他呢?”
如果空目要以自己的力量从“异界”逃脱,那么“这边”或许也能帮些忙。
武巳思考着。
“——陛下,到底要做什么呢?”
…………
思考随即停止了。
“……诶,一定是那样。反正像我这样的笨蛋绝对不可能想象出陛下的思考,我哪有那么厉害的本事…………”
武巳对自己的极限感到绝望,他抬头看向天花板…………感觉以前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于是他想到了一件事。
‘……近藤。不可以就这样停止思考。’
那是空目带着略显无奈的语气说出的话。
‘——你尽可以说自己是笨蛋。那么想也没什么不好。但是……不要以此为理由而停止思考。因为真正的笨蛋就是由此诞生的。’
从前,当武巳如口头禅般说自己是笨蛋时,空目突然对他这样说道。
‘——好了,近藤。那些认为自己聪明的家伙,虽然有方向性的差别但头脑确实好。因为他们在那样想的同时也就真成了那样。他们使自己思考。他们常常会通过思考引导出他们所追求的聪明头脑。他们至少比别人更勤于思考。
……好了,从这里开始才是重点。大脑是越用越灵的器官,因此只要使自己思考就能提高大脑机能。无论被怎样小瞧,喜欢思考的人总是会有一部分大脑特别发达。如果没有看错自己的才能所在,这样做就会拥有极大的力量…………
所以,近藤。不要停止思考。停止思考虽然简单,可长此下去就会妨碍大脑发展。理论、计算、想象——什么都好,思考吧。使用大脑使它变得伶俐。只要思考的话,大脑就一定会回应。因为大脑就是那样的器官。’
‘…………但是,有能力之差吧。’
‘……你知道吗。大脑的能力并不是可以从外界判断的。这个世界上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才能。既然一开始谁都不知道,那么起跑线就是平等的。’
‘…………’
‘使用自己,把握自己吧。就和道具一样。这才是了解自身作用的唯一方法。’
…………
文艺部的魔王,空目恭一如此说道。
虽然现在看来感觉那很异想天开,但当时武巳在被那样说过后受到了空目的震慑,同意了。至少从此以后便再也听不到“我是笨蛋”的口头禅了。
“……思考,吧。”
武巳嘟哝道。
确实,以目前的经验来说,空目的行为大抵都是有理由的。空目决不会什么也不想就采取行动。姑且不论是否有根据,但空目讨厌毫无意义的行为。这也可以理解为是努力要完全控制自身的表现。
“……既然这样的话…………?”
武巳突然想到。
由空目的性格来看,他是不可能做无意义的事的。既然这样的话,就应当认为包括空目失踪在内,在那一连串的行动中都是有着某种理由的。如此一来,只要分析空目至今为止的行为…………
“————就能知道……陛下的目的了!”
对于自己的灵机一动,武巳感到十分兴奋。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想出来的。如果从头分析的话,就能完全把握住空目的行为。这真是了不起的想法。
武巳有种在读推理小说的感觉。
他开始在记忆中收集空目至今为止的行为。
然后从想到的地方开始尝试分析…………但却失败了。
突然有一个不自然的情况让他想不通,武巳感到为难。
“…………陛下为什么要把‘女友’介绍给周围人呢……?”
完全想不出理由。
“……其中有什么意义呢?”
推理从此便止步不前。
就这样,武巳的思考直到下课都没有任何进展。
3
“……嗯,在你来说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不过后面就太粗糙了。”
亚纪一开口便这样说道。
“…………抱歉。”
武巳露出为难的表情。
周六的课程顺利结束,中午便放了学。
结果第二节课、第三节课都上完了,武巳还是没有得出任何结论。
没办法,他在空荡荡的教室一角把大家聚集来,说出自己的意见并请大家出主意。
然后,刚一说完便是这样。突然遭到了亚纪的毒舌攻击。
“……但是,没有错吧?”
武巳辩解似地说道。
“嗯。着眼点不坏。”
亚纪坦率地回答,然后思索起来。
武巳笑逐颜开。亚纪这样的话对武巳来说就算是最高级的赞誉了。尽管自己也觉得有点傻,但武巳就是因为知道这点才有些得意的。
这时,亚纪又快速地加上一句。
“……但是,你太缺乏理论构筑能力了。”
“呜……”
武巳露出沉痛的表情,不过这是事实他无法反驳。
这句话完全击垮了武巳。他夸张地压住胸口,扑倒在桌子上。
“那个————我觉得很厉害哦。武巳君。”
稜子劝解似地说道。
“我大概就想不到这些。对你有点肃然起敬了呢。”
“……你真的这么想吗?”
“嗯。”
“……呜,只有稜子了解我。”
“好啦好啦,很了不起哦。”
稜子抚摸着武巳的头。
“…………算了,别管这两个笨蛋一唱一和了。”
亚纪不看他们,用若无其事的声音说道:
“你怎么想?村神。”
“我没异议。”
村神背靠墙壁,双手抱胸,回答道。
“确实是那样。如果空目做出不自然的行为,那么其中必定有某种理由。”
“……是啊。我也完全赞成近藤的看法。”
亚纪点头道。
“这样的话,果然最奇怪的就是带来了‘女友’这件事。不光如此,阿恭还把‘她’介绍给自己所有的熟人。到处都听人问他‘那是谁啊’。”
“不正常。特别是在空目来说。”
“即便真的和谁交往,阿恭也会默不作声。因为‘不需要他人承认’。”
“……是啊。他一定会那么说的。”
肯定是吧。仿佛能看到他说那话时的样子。
武巳说:
“陛下为什么会突然把女友介绍给大家呢。”
“因为,有那个必要吧。”
亚纪回答。
“当一个人把自己的新恋人介绍给所有熟人时,一般都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稜子你怎么想?”
“嗯……是希望今后大家好好相处……吧?”
“……应该不是。既然她不是这所学校的人,不带她来的话也就没必要介绍了。”
“是想说她是我女友,所以大家别出手,吗……”
“和刚才的理由一样,驳回。”
“因为开始交往了,所以请大家多多关照,吗……”
“以阿恭的性格来说,那是不可能的。”
“那么……因为她长得可爱,纯粹是来炫耀的。”
“这个最不可能了……”
亚纪双手抱胸。
“近藤,你怎么想?”
“诶?那个……”
武巳说不出来。
他听着亚纪和稜子的讨论,突然回想起别的事来。空目将“女友”“介绍”给大家…………
‘……如果介绍的话,就能看到了。’
他回忆起神野的话。
是的,空目是要让大家看到菖蒲。为了让尽可能多的人认识“神隐”少女。
如此说来……
“或许不是‘女友’…………”
武巳嘟哝着。
“?…………那是什么意思?”
“哦,会不会陛下要介绍给大家的不是‘女友’,而是‘神隐’呢…………”
“!”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立即脸色大变。
“……啊、不……我只是这样想想而已…………并没有什么深意。”
大家的反应太过激烈,武巳不由得慌忙补充道。但是这并没有消除大家的紧张。
“……啊—”
不由得就把自己想到的事情说出来了。武巳看着俊也寻求帮助,但对方却微微瞪着他,似乎在说“你说了多余的话……”。武巳不禁缩起头。
亚纪说:
“近藤……你今天很敏锐啊…………”
“……”
不过武巳因为失言完全高兴不起来。
亚纪盯着地面嘟哝道:
“是吗……那是在给大家介绍‘神隐’吗。那么,阿恭为什么要特意做这种会扩大牺牲的事呢…………?”
武巳吃了一惊。
他是从神野那里第一次听说“神隐”的体系的。而亚纪却似乎已对此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
“如果不是要增加牺牲者,那又为何把‘她’介绍给大家?然而实际上,失踪的只有阿恭自己,其他人都没事。他应该能看出因为自己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最后牺牲的只会是自己…………那么为什么?”
亚纪加快思考。她的视线不停转动就是证据。
稜子不安地叫道:
“亚纪酱……?”
“……为什么?如果从一开始就感到自己会牺牲那他为何要将她特意介绍给旁人?那样的话,到底有什么目的?”
亚纪没有反应。一边嘟哝着,一边专心思考。
不久,她的视线定住了。
“……有可能。不过是哪个呢……?”
“————你知道了?”
武巳满怀信心地问道。亚纪嫌烦似地挥挥手。
“只是推论而已。并不确定。”
“那样也行啊!”
“是吗?”
亚纪叹了口气。
“结论还不是很糟糕…………一种可能性是当阿恭出事时,让大家知道犯人就是‘她’。他唤起我们对‘她’的注意,可能的话要使自己获救,或者也期待我们能帮忙。不然就是要我们告发‘她’……。这是一个。”
“……嗯。”
“另一个是,他想要扩散‘她’的影响。既然‘她’拥有让与其相关的人类失踪的‘能力’,那么让更多的人与其关联就会使‘能力’的对象扩散,这样一来就能延迟阿恭自己的失踪。阿恭盯准了这点……这是第二个。”
“……嗯。”
“接下来,最后一个可能性是——这个多少有些跳跃——即通过将‘她’作为人类宣传,从而希望稀释其作为‘神隐’的属性。
阿恭或许是想把‘她’由‘妖怪’转变为‘人类’。不是说阿恭的弟弟曾被‘神隐’抓走了吗?阿恭至今仍在为弟弟穿着丧服?虽然这种想法很跳跃,但没准阿恭至今仍想救出弟弟呢。得到了真正的‘神隐’,或许就会有线索,救出被‘神隐’抓走的…………弟弟了。”
似乎越说越没信心,亚纪的声音到最后变得很小。
然后,
“……不,最后那个不可能…………因为,阿恭可不会打算就这样消失。如果我的预想没错,阿恭或许打算通过自己的力量回来,现在正等着我们帮忙呢。总之还是有希望的。”
她就此结束了这番话。
“…………”
武巳完全被震慑住了。稜子也呆呆地张着嘴巴。
或许的确是太跳跃了,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会想到那种地步,她的头脑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果然,亚纪的脑子就是和武巳不一样。
“也不是……不可能。”
俊也说。
“不能保证空目就不会那么想。不如说他会那么想的几率很大。最后的推论有十二分的可能。只是……空目会为此乱来一定是有理由的。一般会认为这是在增加危险。但空目明知故犯,把‘神隐’拉进了怀里。如果说有希望的话,就只是空目可能正在为此张设防线而已。”
“……是呢。”
亚纪点头道。
“但是那太夸张了。无论是知识还是机敏,在这里都没人能与阿恭匹敌。”
“…………的确是。”
“把阿恭当不当伙伴,差别可大了。”
4
傍晚,武巳回到宿舍,室友冲本还没回来。
冲本正在与同社团的女孩交往,常常到了门限时间七点还在街上玩。或许他今天也不会从正门回来了。
昨天武巳破了门限。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不同,只要室友不说无论是打破门限还是外宿都能简单地瞒过去。宿舍每年都会应学生要求调换房间。不过武巳他们在这一年间相处得很好,已经达成了共犯关系。因此不会去留意对方回来的时间。
结果那天,关于空目的讨论毫无进展。
虽然看到了希望,但实际上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虽然细想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武巳和俊也,亚纪和稜子,互相都没有谈到昨天的调查。
武巳直到最后也没能下定决心说出神野的事,老实说这也算是赶巧了。
当然,此外也开始有些着急。
现在,武巳他们对空目的行踪毫无线索。
窗外,日近迟暮。
室内也变得相当昏暗,差不多该点灯了。但是白天照进来的太阳余热还在,室温比想象中高。
武巳脱去上衣,放在床上。
他吸了口气。
然后,突然想到一件事————武巳开始翻弄起上衣口袋。
他要拿手机。
武巳在那之后一有空就给空目的手机打电话。因为现在除了手机外,再没有别的能和空目直接联系上的手段了。
但是,无论打多少次,电话都在服务区外联系不上。即便如此武巳还是不断尝试,偶尔——真的只是偶尔而已——响起的不是在服务区外的通知声,而是普通的呼叫声。
但是,大部分情况都是一声没响就被挂断了。大概,空目并没有切断电源。
既然这样,如果一直打下去或许就有可能接上了。
武巳从口袋里拽出手机。
连带着有个小玩意也从兜里掉出来,咔嗒一声落在地上。
“——?”
地上的那个一下子滚了出去。
起初武巳完全没想起来那是什么玩意。但是追着一看,他马上就知道了。
“啊……”
武巳不由得叫起来。
他忘了。
那是“铃”。
武巳就这样将神野给的铃塞进上衣口袋里,然后完全把它忘了。
这东西会将他们引至空目那里。神野这样说过。虽然不想相信,但神野的存在感太过巨大无法完全无视。回想起关于神野的一连串事情,实际上就连这样拿着铃铛都觉得恐怖。
明说吧,这个铃感觉很危险。
大概手上拿着灵魂照片时就是这种感觉吧。这和在电视节目中看到灵魂照片所感到的不由自主的恶寒很像。反过来说,这枚小铃铛就是有着那么大的存在感。至今一直没想起它来真是不可思议。
武巳拾起铃铛。
它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尽管里面是空的,但它却有着奇异的重量感。大概是用很沉的金属制作的吧,垂下来一摇,会传来相当的手感。因为外表完全看不出来,所以才产生错觉,认为格外沉重。
除了没有金属丸外,铃铛的造型就跟那些寺庙和神社出售的物品一样。上面绑有精心编制的细绳,可以将绳子的一头系在钱包等物上作为装饰。
绳子又黑又亮。是用好几股平滑的线编成的,尽管漂亮却也让武巳感到几分诡异。仔细观察那线,感觉有些像头发。恐怕这就是令武巳感到诡异的原因。黑油油的光泽给绳子带来异乎寻常的存在感。既增强了厚重感,也渗出一丝危险气息。
“这个……”
手上拿着可疑的铃铛,武巳一时烦恼起来。
因为他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虽然怎么看它都很危险,但如果这铃真能告诉他们空目的所在,那就不能随便扔掉。既然是非同一般的人给的东西,就算期待会有不寻常的效果也不会遭到背叛吧。
烦恼过后,武巳将铃代替吊带绑到了手机上。
如果能成为找到空目的线索,无论什么武巳都打算尝试。
只是他稍微有些不放心,这个铃铛几乎可说是他从俊也那里抢来的,铃铛真正的主人或许应该是俊也才对。这样一来,即便武巳拿着它也没有意义。
结果,他就一直这样拿着,真的会有用吗,这很成问题。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要发生什么的迹象。
明天把铃还给俊也看看。武巳这样想到。
虽然这种结论有着相当的神秘主义色彩,但这几天的经历已经自然而然让武巳形成了那种思考方式。
虽然本人并未有那种自觉。
“那么……”
总之先把铃绑到了自己的手机支架上,然后就在这时。
他感到本不该响的铃铛似乎发出了声音。
武巳一瞬间露出奇怪的表情。因为就算是听错了,但那声音却感觉非常清楚。
然而这时手机突然发出了响亮的电子音,当场打消了武巳所感到的疑虑。突然的来电把他吓得差点扔掉了手机,武巳慌忙看向画面————然后就此屏住呼气呆住了。
来电——空目恭一
事情太过突然,让武巳慢了一拍才做出反应。他比先前还要慌张地按下了通话键。
“!”
瞬间,视野变得一片漆黑。在电话打通的瞬间,仿佛被拉下总闸一样,房间里的照明统统消失了。
手脚瞬间生出了鸡皮疙瘩。
最初以为是吓的。但随即感到的寒气否定了这点。刹那的惊慌过后,鸡皮疙瘩依然还在。实际上,房间的温度似乎确实下降了几度。
黑暗中,只有手机画面发出微微光芒。
冰冷的寒气,充溢房间。
从手机里,传来沙沙的杂音。
“喂……喂喂?陛下…………?”
武巳话说到一半。不知怎么,声音在发颤。
没有回答。虽然也能听到些唧唧喳喳的说话声,但那声音实在太小了,完全被杂音盖住。当然也无法听清其内容。只不过是在平板的背景杂音下能听到些起伏的声音罢了,如果只是稍微听一下的话甚至会怀疑那是不是人话。
“喂喂?…………喂喂?”
起伏的声音没有显出要回话的样子。
沙—
——唧唧喳喳,唧唧喳喳……
那声音好像咒语一样,在嘟哝着什么。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喂喂?是陛下吗?喂喂……”
……嘀嘀咕咕……
“…………”
突然,武巳发现。
不知何时,从手机里只能听到杂音。
那像说话声的声音,已经从手机里听不到了。听到的只有先前那好像沙暴一样的沙沙声。
……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说话声,还能听到。
但却不是从手机里传来的。
……嘀嘀咕咕,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不得不发现。
那窃窃私语声,是从武巳身后传来的。
……嘀嘀咕咕,嘀嘀…………走吧……
在。
武巳浑身僵硬。
现在能听清那耳语了,“它”就离他这么近。那个的气息清楚地传了过来。
我知道。
“那个”站在那里。就站在武巳身后。
气息。
人的气息。
不,是曾为人形之物的————气息。
……吧,走吧,一起,一起,去到愉快的地方…………
嘟哝声传至耳边。“那个”在逐渐接近。
嘀嘀咕咕的、嘶哑的声音。嘀嘀咕咕,如同耳语般的嘟哝。它没有脚步声,一点点悄悄地向武巳贴近。不断接近的气息,在悄悄贴近。
气息压在背上。视线在后背徘徊。
被看到了。
它在接近。
黑暗中,有什么————
“………………!”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武巳还是无法回头。
不妙,不妙,
武巳在心中叫道。
电话确实接通了。但其实,那不能接通。
因为接通之后,它就会来。从“那边”的世界过来。
这点早该发现了。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呢?气氛都变成这样了。不是早该知道了吗。这、这和那天晚上是一样的啊————!
……走吧。来,和我一起走吧。来…………
牙齿打颤。不住地发抖。明明这么冷,却汗流不止。
动弹不得。身体动弹不得。本能在拒绝。拒绝回头。它在……背后。不能看的东西,在那里。可怕的东西,正站在那里。就站在他身后。
“那个”已经接近到能碰到武巳的地方了。还能听到它的喘息。“那个”接近到完全能碰到武巳的腿、后背、肩膀和头的地方了。它紧紧地贴在他身后。
“那个”开始窥视武巳的耳畔。“那个”盯盯地看着武巳。视线、呼吸都徘徊在那一带。它盯盯地窥视着武巳。
簌簌。
身后的气息,动了。
它似乎慢慢地将两手举到武巳的头边。而且那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似乎要这样触碰他的头,感觉得到手在接近。
不妙,不妙,
武巳知道。
知道“那个”手上拿着的是什么。知道“那个”要干什么。
不妙,
武巳知道。
那是蒙眼布。武巳即将被蒙上眼睛。
然后——“那个”会就此将武巳带走。
这是——
这正是————
“神隐”————!
武巳全身汗毛倒竖。
在那里的是曾经差点抓住空目的东西。并且它抓住了空目的弟弟。据说空目的弟弟至今行踪不明。他被抓去了不可知的地方,生死未定。
而那个现在就在武巳身后。
一边嘟哝着,一边伸出手。
……吧,走吧,走吧,走吧,来,走吧,走……
“——————!”
恐惧喷薄而出。
武巳喊了起来。但是悲鸣却无法从口中传出。
如果被蒙上眼睛就完了,虽然知道这点却动弹不得。
“手”已经举到了武巳头上。慢慢地,越过头顶。
蒙眼布就快准备好了。
不能看的存在,不能看的世界……恐怕是为了不让人看那些才被蒙上眼睛的。看了的话会精神失常,为了不让人看那些所以要蒙上眼睛。如果蒙上了眼睛,准备就做好了。
视野一端,出现了什么东西。
不是身后的那个,另有什么站在床边。
一个如小孩般大的,又白又圆的胖乎乎的肉块。
肉块如生物般蠕动着。
武巳觉得曾看过那种异形————并在数秒后,想到了它是什么。
是“那些”。
是在那晚包围了武巳和稜子的那一群没有形体的东西。
咋一看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
它不像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任何东西。
但是在看到从那个生出的手腕般的东西后,一瞬间勉强理解了它的细部,于是武巳似乎明白了。
这回他发出了悲鸣。
那个是人类。
扭曲、溶化、早已失去原型,虽然是彻底变形了的人体,但却依然活着,并蠕动着。
不知何故,武巳就是知道。知识仿佛被灌进来般,涌现在脑中。
这是废品。
是被拉入“异界”后,即没能回来也没能变化的人类末路。
那些即没能变成神隐,也无法保持人形的不幸人类就会变成这样。被“异界”吞噬、溶化、扭曲到无法看出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妖怪,只是可悲而丑陋的异形。
早已失去了原本形态的应避忌之物。
那个突然颤动身体。
肉块上直接生出的短小的五指在蠕动。没有舌头的嘴突然在不可能的地方张开。嘴被淹没在自身溶化的肉液中。
肉块求助般地伸出手来。
从那令人讨厌的肉块中伸出的唯一一只保有原形的手臂在空中胡乱地抓着。
“咻”地一声,那只雪白手臂的动作似乎在哪见过。这正是那天晚上抓住稜子胳膊的白手。抓住稜子胳膊的就是这家伙。
“…………!”
又一股恶寒窜过背脊。
武巳浑身战栗。
早晚会变成那样。
再这样下去,武巳和空目都会变成那样。
或者说——
或者说,那可能,就是空目————?
……来吧,走吧…………
蒙眼布落下来。
马上就要准备好了。
准备好后,就会被带走。被牵着手,抓去。
去往“异界”,
去往“异界”,
去往“异界”,
去往“异界”,
黑暗的视野上方,降下了白晃晃的布片…………
扑哧,
视野被染成了白色。
…………
……………………
*
“————?”
武巳花了一点时间才发现那覆盖视野的白色,实际上是突然亮起的灯光。
习惯了黑暗的双眼,需要花一点时间才能将光认作“光”,而不是“白色”。
来回看了看,依然是平时的那个宿舍房间。
异常的东西全都消失了。完全没有变化,这里是平时自己所住的房间。虽然惶恐地回头看去,但身后只有一尘不染的墙壁。某种东西的气息也消失了。
电话被挂断了。
一瞬间,虽然以为那是幻觉或白日梦,但在查看记录时确实有空目的来电。时间是两分钟前。虽然感觉过了很长时间,但实际上似乎只过了一不到分钟。
但是这至少清楚地表明刚才那些不是幻觉。安心与紧张同时涌上武巳心头。
武巳全明白了。
恐怕是因为电话被挂断武巳才得救的。那个“神隐”通过电话与“异界”连接,并借此现身。
电话被挂断了,“神隐”也就失去了接点从此被切断。
如果没有挂断电话,武巳无疑会被就此抓走。
很可能会与现世长辞。
得救了。武巳舒了口气。
然而那一刹那——手机又再次响起了来电提示。
“咿……!”
这回武巳扔开手机,惊恐万分。但是这回来的是短信。仿佛是要拿什么烫手的东西,他提心吊胆地拾起手机加以确认。
是空目发来的短信。
有别于刚才的紧张感,让武巳手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こぅこう さくら(高中 樱)’
与期待相反内容只有这些。不过想想看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挂断电话后才只过了没几分钟。不可能打出太长的文字。甚至舍不得花时间转换成汉字,这最低限度的文字或许也算是不错了。
大概他是因为什么事情而挂了电话,之后又趁着电波能连通的机会赶紧写了短信。武巳或许是被空目救了。他可能在电话那边察觉到了武巳的危机,于是慌忙挂断电话改用短信。
即便在那种情况下也没有用“学校”而是用“高中”,力图彻底缩减文字还真是符合空目的作风。一般来说,学生都会管自己所上的学校叫“学校”。
算了,总之————
这是从那之后第一次和空目取得联系。
而且是由空目发来的短信。至少,空目还想要与武巳他们接触。
必须赶快告诉大家。
武巳兴奋地拨打电话。
呼叫的声音响起。
其间等待的时间让武巳感到非常不耐烦。





本帖最后由 二里头 于 2012-1-6 09:25 编辑


六章 然后他们如是说


1

武巳一下就后悔了。
他最初没能把空目发来联络的消息告诉俊也。因为刚一打进俊也家的电话,说有事,电话就被挂了。
“……‘高中’……那是什么?是说要来学校吗?”
“我不知道,大概是……”
咔嚓。
武巳以为出了什么事又把电话打过去,这回接听的是俊也的家人,对方说俊也刚才跑走了。
这样一来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件事了。
他要“抢先”。
武巳又慌忙联络亚纪,立即遭到一顿痛骂。
“如果对村神说了当然会变成那样,你难道不知道吗!你白痴啊?”
“但是……”
“我知道了,之后就让我来考虑吧。你已经什么都不用做了。在家里呆着别出来。好吗?”
“可是……”
扑哧。
亚纪态度极为冷淡。完全不听人说话。就算这边再不对,因此而叫人别掺和也太不讲理了。
“……‘已经什么都不用做了’…………也用不着说道这份上啊。”
一抱怨着一边度过了晚餐时间,现在已经是七点半了。
因为话已说绝,亚纪是不会再来联系武巳了。徒步十五分钟。明明学校就在不远,却说什么也做不到,这真令人着急。
武巳在床上辗转反侧,过了那么长时间一直没合眼。
想想看,现在的进展应该说都是托了武巳的福。尽管如此,却受到这种对待怎么说也无法认同。
武巳遇到比自己厉害的对手强势时就会无条件退缩。所以尽管自己也很伤脑筋,但在和亚纪直接说话的时候却不会发现那样很不合理。完全被看扁了。明明武巳派上了用场,亚纪却还对他这么冷淡。
的确平时他或许是很没用。
或许确实比不上亚纪。
但是武巳有权知道关于这件事的一切。
空目的短信发给的是武巳。
“…………”
武巳默默地站了起来。
他偷偷地下定决心,然后从床底下拽出了备用的鞋。管理人的房间就在正门口附近,偷偷溜走的时候绝对不能靠近那里。所以不能去取鞋,这样的工夫大家都做过。如此一来便可从房间窗户溜出去。武巳的房间虽然是在一楼,但二楼以上的学生也被允许使用一楼的房间。
“……什么,你要出门?真少见啊。”
看着武巳穿上鞋子,冲本这样说道。冲本因为没有赶上晚饭时间,现在正吃着路上在便利店买来的饭团。
武巳点点头。
“拜托你了。”
“哦。”
冲本笑着目送他从窗户跳到外边。
天空和昨晚一样,巨大的满月正闪耀着银辉。
近藤武巳的奇妙之夜,就这样静静地开始了。

*

稜子和亚纪坐在黑轿车的后座,就这样奔驰在羽间郊外。
坐在驾驶席上的是基城。他们三个都一脸紧张地目视前方。
明月高挂空中。
虽然知道云层那边就是月亮,但却没想到满月竟如此巨大。
总觉得月亮看上去有些不祥,稜子心想。
不过她没有说出口。
取而代之,问了件完全无关的事。
“——晚上戴墨镜,不危险吗?”
现在的基城脸上戴着墨镜。是黑衣加墨镜的打扮。
“…………啊?”
两人都没说话。这问题有那么轻佻吗?
稜子来回看着他们俩。
亚纪明显是没有睬她。果然很轻佻吗,稜子歪着头。亦或这是不能问的话。
“这是工作装。”
带着苦笑的一味,不过很亲切,基城这样回答道。
稜子慌忙加上说: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很合适的。”
这次基城苦笑起来。
“……谢了。”
看到对方露出苦笑,稜子不服地鼓起腮帮。
最初当基城取出墨镜时,稜子坦率地想到他越来越像无赖了。但是,戴上之后这样一看印象却一下子发生了骤变。
看上去更加时髦了。就像电影里的黑衣人一样。
“我没有奉承你……”
稜子小声嘟哝着。
亚纪叹了口气。
“我说啊,稜子。我们之后是要救阿恭哟?或许会很危险?这点,你知道吗?”
“那种事情之前就说过了…………”
呣,稜子撅起嘴来。
就算被那样说过,因为稜子也这样想了所以没办法吧。再说稜子自己也不想说那么离题的事。
连空目都曾夸奖稜子是“能想出怪主意的人才”。
虽然实际上或许并不是在夸奖她。
总之稜子一个人高兴起来。她在这种时候转换心情的速度可是非常快的。
…………
亚纪给稜子打电话,是在约十分钟前。
再往前时武巳的手机收到了空目的短信,而当基城得知这件事时,他便立即带着亚纪和稜子两个人前往学校。
“因为我们会开车去迎你,所以你要设法逃出来做好准备。”
听从了亚纪这样乱来的指示,稜子苦苦哀求室友终于逃了出来。一出走廊便被拉进了漆黑的轿车里。亚纪已经坐在那里了,再有十分钟大概就能到学校了。女生宿舍的位置比男生宿舍离学校要更远一些。
就这样,汽车向着学校奔驰而去。
“…………那个,基城先生?”
因为有件事情很在意,所以稜子从车后座探出身子。
“……什么事。”
“果然……要消灭菖蒲吗?”
“嗯,只有这点没办法了。”
基城如此回答。
“是吗……”
果然是这样,稜子叹了口气。虽然觉得对大家——特别是对空目——很过意不去,但稜子终究还是对菖蒲感到同情。
她明白菖蒲会带走空目,那样的话稜子无疑也会很伤心,但不知何故,很不可思议地,稜子就是无法讨厌菖蒲。果然是因为最后看到了菖蒲的那个表情吧。
稜子至今未曾看过露出那种表情的人类。大概无论演技多么出色的女演员,也无法做出那么难过的表情吧。就好像之后要舍弃对自己来说所有重要的东西一样——那名少女当时的表情就是那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稜子心中仍未得出结论。
“日下部小姐,你已经对‘她’产生感情了吗?”
“是的。”
稜子老实回答了基城的问题。隔着后视镜,基城微笑道:
“你真是善良啊。但是放心吧,虽然这么说也有些奇怪。实际上我们现在完全没有方法驱除‘它们’,也就是说无法确实地杀掉‘它们’。”
“——诶?”
听到这以外的回答,稜子不由得反问。但是,想想看感觉在医院时也稍微听到过这种话。
基城说:
“实际上我们能做的只有驱散而已。将空目恭一这个人从‘她’的迫害下夺回,就只是那样而已。如果直接向怪异出手的话,性命难保的会是人类这边。”
“是那样吗?”
稜子歪着头。总觉得似乎明白了。
“嗯。”
基城害羞似的说道。
“所以我能做到的,就只是请‘她’放弃空目君而已。我们不会做到消灭那种程度,更确切地说是无法消灭。我们能做到的只是将空目君平安地带回到人类这边,让‘她’像之前那样不与人类发生关系,就是这样…………如何?稍微放心点了吗?”
“……是的,嘛,稍微放心点了。”
稜子姑且这样回答。虽然不是真能那么简单就除掉,但她也不好意思对基层这番煞费苦心的话置之不理。
但是,这样一来又有了新的问题。
“那个……那么,不是消灭而是驱散的话,要怎么做呢?”
稜子问道。
“啊,那个……”
基城正要回答时,之前一直无聊地看着窗外的亚纪突然开口道:
“对不起,停下车可以吗?”
“——怎么了?”
基城讶异地问道。
“有熟人。”
亚纪一边在这样回答,一边指给稜子看他们刚才追过的那个行人。
这名不停息地跑在人行道上的男子确实眼熟。
“………………武巳君。为什么?”
“他是这次事件的相关者吗?”
“啊,是的。他是。”
“我知道了。”
这样确认过后,基城二话没说立即停了车。因为没有其它来往车辆,所以他就这样把车倒到了武巳旁边。
亚纪打开车窗,探出头来,说道:
“——近藤,你在搞什么啊?”
稜子也一起探出了头。
“喂,武巳君。”
武巳停了下来,露出非常尴尬的表情。而且他同样也非常疲惫,简直摇摇欲坠。
“…………那……那车是?”
似乎想要岔开话题,武巳一边颤动着肩膀大口喘气一边反问道。
“这个吗?这是捉鬼特工队的车。正在去消灭一只少女型怪物的途中。……你呢?”
“诶?我、我是————”
听到亚纪这样冷静地质问,武巳的视线开始游移。
亚纪又催出他。
“我————什么啊?”
“————诶?啊……啊啊,对了,把我……也带我去学校吧!”
武巳下定决心般地说道。亚纪大叹了口气。
“……我不是命令你在宿舍呆着别出来吗?”
“亚纪,那样有点可怜……”
“真伤脑筋……基城先生,你看怎么办?”
亚纪问。基城从驾驶席上回过头来说道:
“……没办法了。就让他上车吧。既然来了,最好就是把相关者都聚集到一个地方。”
他在驾驶席上进行操作,打开了副驾驶的门锁。亚纪一个眼神,武巳便立刻坐进了车里。车子静静地启动了。
车内一时间只听得到武巳的喘息声。
“没事吧?武巳君……”
稜子担心地说道。武巳似乎在意着自己违反命令的事,只点头不说话。
稜子觉得其实他不必烦恼,因为不讲理的是亚纪。但武巳却还是这样。老实说稜子并不讨厌武巳这种软弱的地方。她觉得这样很可爱。
“结果大家还是都来了。”
稜子说。
“果然结局变成了这样……”
亚纪也放弃般地如此说道。离学校还有几百米远。
“快点,基城先生。村神大概早就到学校了。”
基城默默地点点头。
亚纪也就此沉默下来。
稜子在考虑着要怎么简洁地向武巳说明基城的事。
武巳则颤抖着肩膀大口喘息着。
车内被沉默笼罩。
找不到话可说,大家都像殉道者一样沉默着。
不理会各自的想法,车子眼看着就到了学校。

2

村神俊也奔跑着。
虽然要翻过正门很容易,但为了避免碰见警卫他还是从后面的山上侵入到校园中——然后就这样来回跑着寻找空目。
这所圣创学院大学附属高中——通称“圣学附属”占地面积广大。
虽然因为是晚上所以进不了建筑物,但那有限的占地面积也不是摆设。不能大声呼喊,俊也只好默默地如风一般奔走。
学校十分安静。
有着砖和混凝土的建筑物以及树木的夜晚的学校。月光照亮了那幅景象,如废墟般的静谧扩散开来。
找不到空目的身影。不光如此,那里连个动的东西都看不到。
那里只横垣着一个有如异世界般的静谧领域。
无论跑到哪里,都是那一片青白色的昏暗。
月光的蓝色暗影在不断扩张。
“切——”
俊也轻声咂舌,俊也终于停下脚步环顾周围。
他轻轻地吸了口气。
虽然呼吸多少有些急促,但还不到紊乱的程度。证据便是他做了两三次深呼吸便恢复了平静。接到武巳的电话后他立即跑出家门,在学校附近下了公交。那之后又跑了一公里以上,对于这样的他来说现在这样已经很令人惊奇了。
周围的樱花树一望无际。
月光降注下来,数木、校舍,以及俊也的影子都落在地上。
这里也没看到空目的身影。
“…………”
他无言地握紧拳头。
俊也很到焦躁。
这一部分是因为至今一直没有找到空目,同时他自从进入校内以来一直感到有一种奇妙的异样感也是一大原因。那难以形容的奇妙感觉从刚才开始就让俊也感到烦躁。
一开始他没发现。
尽管没发现,却为那异样感和不快感所扰,变得十分焦躁。但是一经站定——在将意识投向周围的瞬间,俊也便知道了那时怎么回事。
没有声音。
这里充满了异样的安静,这样侧耳倾听周围,并寻找气息便立刻能明白。在这一带,除了自己以外再没有能出声的东西。就连樱树的叶子也一声不发。
这与夜晚的宁静又有不同。
所谓夜晚并不是无声。空气的声音、动物的声音、虫子的声音……除了人所发出的声音外,夜晚充满了另一种喧嚣。特别是在这样的山中。
尽管如此——这里却完全没有声音。那是让人耳朵发痛的、真正的无声。夜晚的空气紧张起来,仿佛是月光将声音全部吸收。
有什么很奇怪。
有什么很不自然。
但是俊也回答不出到底是什么不自然。
所谓学校的夜晚就是这样的吗?他想着,皱起了眉。然后尽管怀有疑问,但另一方面确信这是异常的自己也注意到了。充溢与此的静谧就算搞错了也绝不是那种能使人心平复的静谧。
这是“冰冷的静寂”。
它是煽动起不安、使人心冻结、只能那样称呼的东西——它冰冷地、静静地、支配着周围这一带。
没有找到空目。心情十分焦躁。
“要是带手机来就好了吗……?”
俊也独自嘟哝道。
为了抢占先机,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落后下来。一直觉得麻烦的手机,难道要在这里报复自己吗。不快点的话,武巳或其他人就会追来了。
俊也跑起来。
他还没傻到要死乞白赖地得到不存在的东西。而且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考虑那种无谓的事了。要尽快,哪怕一刻也好,找出空目并解决这件事。
是的。
要赶快。
一个人。
不牵扯进谁来。
“…………”
俊也无言地奔跑在校园里。
已经围着学校跑过一圈了。室外已经想不到还有什么没找过的地方了。而他无法进入建筑物中。这点空目也一样。所以只能认为是走两岔了,所以俊也再度奔跑于校内。
但是总觉得在心中某处他已经发现。

就算这样跑下去,或许也无法找到空目。
单纯的人类,在这无法靠赤手空拳解决的世界中,或许会消失……吧…………

俊也无视这些预感,继续跑着。

*

站在正门前的一瞬间,包围亚纪的是夜晚的学校中那异样的宁静。
静得让人耳鸣。作为声音接受器官的耳朵,或许在无声的环境中往往会无法保持正常。
感受莫名的不安,亚纪一个人说道:
“真静啊……”
“真是安静啊。”
从黑车上下来的黑衣基城就像MIB(Man in Black)一样。
黑衣人。
在与UFO相关的人类周围出没的黑衣怪人。他那样子就像电影中的一幕,然而与其说是令人感到帅气,到不如说这活活生生的真实存在使人非常毛骨悚然。
“……太过安静了。这有可能是‘静锥区(Cone of Silence)’。不可大意。”
一边警戒着周围,基城提出了这样的看法。因为亚纪以为夜晚的学校本来就该是这样,所以听到基城说真的有异常时感到很意外。
“静……是什么来着了?”
“是‘静锥区(Cone of Silence)’。指在与UFO接近接触的事件中被报告出的无声区域。”
突然说道UFO,亚纪有些惊慌失措。黑衣人什么的或许也未必是玩笑。
“它被称为‘静锥区’。据说遇到UFO的人都被覆盖在那一领域中。
它还有其他几个特异现象——特别是当遭遇到时间跳跃之类的异常空间时——在某些场合也报告有相似的现象,进入了‘不普通的场所’的人会有这种经历,他们突然听不到一切杂音,感到那个地方非常安静……当然因为有某些未知的情况,我无法断言‘这个’就是那样。”
一边说着基城饶有兴趣地环视周围。
是那样吗?虽然听他这样一说,也觉得周围明明有这么多树叶却不发出一点声音有些毛骨悚然。
目力所及的前方站着稜子。
“诶,第一次看到呢。学校关上了大门。”
就这样她格外高兴地说道。精力旺盛得好像是个万年狂躁症者。
旁边是武巳。
“嗯,真的啊。和给人的印象好不一样呢。”
他游哉地说道。
亚纪只告诉武巳基城是“做驱魔者行当的人”。虽然连自己都觉得这种说明太乱七八糟了,但武巳似乎有想到什么。
“诶,是‘Ghost Hunter’吗。我在电视上看到过。”
他说。亚纪以为那是电影之类的,不过似乎不对。
“——你不知道吗?就是在有吵闹鬼的现场中,带着摄像机传感器计算机等埋伏着的家伙。我看到的好像是英国人?”
……如此说来似乎确有其事。不过,那大概是由学者组成的团体吧?
“——那么,进去吧。”
基城的话令她回过神来。
“啊……是。”
亚纪禁止自己随意陷入思考模式。现在不是那种时候。
和基城一起走近校门。正想着要怎么做时,基城却自然地打开了门。门没锁。
对着惊讶不已的诸位,基城说道:
“……啊,是这个吗。我们已经做好准备让警备员保持沉默了。今晚无论在这里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出来。”
他说了非常不得了的事。似乎基城所属的“机关”有着超乎想象的巨大权限。
基城打开了够一个人进入的缝隙,然后一下子溜了进去。
接着他从栅栏对面招招手。
“来,快点。”
大家面面相觑下定决心。一个个都进了大门内。
基城再次将手搭到门上。
他尽量不发出声音,将门照原样关上了。

3

圣学附属的用地大致可分为两部分。
正门在南边。从那里西侧是校舍区,东侧是附属设施区。
即便刨出运动场、游泳池,设施区的占地面积也是压倒性地大。社团活动楼、武道馆、图书资料馆……在这样的设施之间点缀着如小公园一样的空地。作为扩充设施的预留用地,那里安置了长椅等,甚至是纯粹的空地也被学生有益地使用着。这番景象与西侧那挤得满满的校舍群形成了鲜明对比。
樱花在这属于设施区的东侧比较多。
不知是出于什么意图,这里无谓地种植了大量樱花树。
在武巳的带领下,大家一同走在将谢的樱花树的林荫道中。无数花瓣纷纷飞散,被月光照亮的樱花将天地染成纯白。
好漂亮啊,武巳想。
但是,那过于美丽的景象已经超出了虚幻的程度,甚至孕育出一种疯狂的凄厉。
《盛开的樱花林下》。
想起坂口安吾那篇小说。那使观者全都感到一丝胆寒的美丽,静静地覆盖了世界。
心里莫名地冷静不下来,大家无视这点都默默地走着。樱花下。空目或许就在那里。只有空目的短信是唯一的线索。
“樱”
武巳的确记得。
在社团活动楼的后面,在那樱花下,有空目爱用的长椅。听到空目提起樱花,大家都想到了那里。
但是——
“…………奇怪了……为什么……?”
武巳没办法了。
无论在社团活动楼旁边要多少圈也找不到那个长椅。
哪里都没有。
亚纪和稜子也扭着头。应该就在这一带啊。
社团活动楼的后面。
大家都的确记得是在那里。但说到正确的位置,就怎么也叫不准了。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个地方。来回一走,却发现他们一直在同样的地方围着樱花树下来回转圈。
记忆莫名地变得暧昧,这让大家感到不知所措。
就好像那个地方从记忆力,从现实中啪地脱落了一样。
基城什么也没说。
但是对于仿佛受到迷惑的大家的反应并不感到怀疑似的,他点了点头。
大家拼命寻找着那个地方。
然后在拼命寻找时——顶多只碰见了之前来到校内搜索的俊也而已。

*

听到脚步声,武巳望了过去,突然与俊也四目相对。
“武巳吗…………”
一开口,俊也就阴沉着脸这样说道。
他似乎是听到有人声才来到这里的。如此一来似乎俊也这边也没找到空目。
听到说话声,稜子探出头来。
“……怎么了?找到魔王大人了吗?”
然后看到大家一一现身,俊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
只有武巳追来还好说,但连亚纪、稜子,甚至是不认识的男人都来了,对此俊也感到非常惊讶。
“……在向你问候啊。”
亚纪以讽刺语气答道。
人手越多越好。是我请他们来帮忙的,武巳向俊也说明了状况。
“陛下在短信上写了‘樱’吧。那么,陛下所说的樱花一定就是指那个长椅咯?虽然刚才过,却完全没有找到。地点也完全想不起来了……”
似乎忘记了那个长椅,俊也苦着脸听着他说:
“你说想不起来…………”
然后一时间眼望虚空,不久他摇摇头。
“真的。记忆莫名其妙地变得模糊不清。明明能想起空目坐在长椅上的事,却无法想到自己是在哪里看到的……虽然我有自信只要看到就能知道了。”
“是吗?果然是一样。”
俊也的说法和其他三人一样。果然那个地方被隐藏起来了。武巳如此确信。
但是俊也的兴趣已经转移到了别处。
“——然后呢?”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吧,俊也移开视线。
“怎么了?”
“…………那是谁?”
俊也以警戒的目光看着基城。
他这里唯一的大人,也是唯一的外来者。他是什么人,为何在此,俊也明显忍不住在推测。
基城毫不决意,微微笑着。
“这个人是除灵者。”
亚纪说。
“我这边就靠他了。他似乎会无偿地帮助我们。他知道驱散那个少女幽灵的方法。”
“是的,我叫基城。你是村神君吧?请多指教。”
“……你好。”
姑且友好地互相打了招呼。但是他们虽然说了话,却没有互相点头。
俊也的眼神依旧警戒着,大概是错觉吧,在武巳看来二人似乎微微摆开架势,互相拉开了距离。大概是俊也身上的那股紧张气息造成了这种错觉吧。
沉默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亚纪重又问道:
“……就是这样。那么,村神。你那边依靠的人怎么样了?”
村神沉默不语。似乎正在考虑要如何回答。武巳也是一样。他不知道到底要这么样述说和那个神野见面的经历。
武巳回想起来。那全都是些无法理解的对话和现象。这时武巳想到了某件事。
那只铃。

铃,

一瞬间,武巳耳中回响起铃声。
“…………诶?”
武巳侧耳倾听。
在满溢着月光和樱花的寂静中,那铃声透露出微微凛然。
那道铃声,不是“听到了”,而是“回响着”。
“我听到了————铃声。”
武巳摇摇晃晃地走出一步。大家不再说话,一脸惊讶地盯着武巳。
“——怎么了?武巳君…………”
稜子战战兢兢地问道。
武巳转过身,侧耳倾听寻找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铃,

又听到了。
“…………这边。”
武巳走在被樱花树包围、微微敞亮些的那一带。大家望着他,表情不大舒服,完全没有要从那里移动的意思。
声音似乎是来自某一方向的回音。虽然虚无缥缈,但只要倾听便能轻易找出方向。
“是铃声啊。你们没听到吗?”
武巳说。

铃,

谁也没有反应。这回轮到武巳露出不舒服的表情了。
“难道…………大家都听不到吗?”
稜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嗯。”
武巳仿佛被泼了冷水一样,后背嗖地冒起了寒气。

铃,

“…………还是能听到啊——”
武巳自己都听出来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转身要跑回大家所站的地方。这时俊也阻止了他。
“是那个!找出来,近藤!”
“……诶!”
“就是那个灵能者的铃!要是他不是骗子的话,空目应该就在那声音的前方。”
“啊…………”
吓得一时忘了思考。想想看确实是那样。
其他人都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武巳抖着手从衣袋里取出铃铛。那从手机上垂下来的铃铛没有任何变化。依旧连“叮铃”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但是不知怎么,武巳就是知道那声音的原因是在这铃上。
“……为、为什么是我?和他谈话的人不是村神吗!”
武巳发出狼狈的声音。
“但接受铃铛的人是你!大概,最先拿到的人就是物主了!”
俊也这样回答道。武巳再也无话可说了。

铃,

铃声更响了。
“————村神……听起来,感觉更近了!要怎么办啊?”
“我哪知道!看不到的话就这么直接抓住它吧!”
“那太乱来了……!”
即便如此武巳还是战战兢兢地伸出双手,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近。

铃————铃————

声音更近。
“呜……”
不知何故脚突然缩成一团。莫名的不安紧紧勒住了心脏。自己虽然想要前进,但却好像做梦一样两腿无力跑也跑不走。如果不是从那里听到铃声,武巳绝对不会往那边走。
但是,他听到了。武巳拼命迈步前进。就像在真正的梦中一样,身体似乎在水中拼命挣扎。一点也无法前进。只有焦躁爆炸似地膨胀起来。
那一瞬间——
世界颠倒过来了。
全身突然恢复了现实感。景色旋转着,虽然是同刚才所见的景象一模一样——但又全然不同——景象被替换过来。虽然心脏还像警钟一样砰砰跳着,但全部都已经过去了。颤抖和心跳也很快平息下来。
武巳知道这种感觉。那脱离现实的异常感觉,对武巳来说十分遥远,但也非常熟悉。
武巳吸了口气。要体会那种感觉就得这么做。
是的,这是————
这是梦的觉醒。

*

和刚才一样,这里是稍微敞亮些的樱花的广场。
头上被樱花覆盖,地面也被樱花瓣染成了白色。
花瓣从树上纷纷飘落。
花瓣融入先前的白色之中,使大地上的白色领域进一步扩大。
蓝色的长椅就在那里。
长椅上坐着一对男女。
男的是黑色的。拿着手机。
女是胭脂色的。正唱着歌。
歌声朗朗响起。

——人是现实
妖为梦幻
心是境界
血为终结。
该有的东西,去往应在的地方。
赤色的天空向往赤色的大地。
日月注定要回归大地。那么就盼望着回归吧。
孩子注定要回到父母身边。那么就祈祷着归还吧。
境界分开,梦醒来,现实降临,子归还。
肉体的羁绊从梦中引出现实——

歌突然停住了。
武巳一下子回过神来。
菖蒲正看着武巳。那眼中既有惊愕,也有安心、放弃…………还有其他那些武巳没有窥知到的种种感情都在徘徊。
空目抬起头来。认出是武巳后,嘟哝道:
“赶上了吗…………”
啪嚓,关上了手机。
空目微微抿起嘴。
然后——这在空目来说是既不合理的新鲜事——他突然安心地叹了口气。
“……抱歉啊。”
就这一句话,武巳便明白了。
武巳他们到这里来并没有搞错。
空目并不想要消失。
“陛下…………”
眼泪盈眶而出。
那被唤作感动的无可表达的感情涌上心头。
莫名的激动驱使着武巳。
然而那感情的洪流却在看到空目身旁那个引起整件事情的元凶少女后,一口气在武巳心中逆流,爆发而出。
下一刻,武巳抓起菖蒲。
“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对不起!对不起…………!”
他猛地揪起菖蒲的前襟。少女发出“咿”的短促悲鸣,别过头去不看那仿佛要将她摔倒一样瞪着眼的武巳。
“对不起,对不起……”
菖蒲一边哭着一边道歉。她怎么看都只是个柔弱的少女而已。但是就算这样武巳还是止不住愤怒。
——这家伙竟然陷害空目。
要是再晚一点,空目就会消失不见了。
武巳对这点突然有了实感。突然作为现实有了形体的危机感,让武巳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武巳叫道:
“为什么————偏偏是空目!为什么要是我的朋友!为什么要是我们的同伴!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厉害的人,必须得消失不可…………!”
在无意识中,他向提起菖蒲的双手注入力量。菖蒲的脸痛苦地扭曲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停道歉。她从受压迫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反复说道“对不起”。不停地请求原谅。
然而武巳的双手却更加用力。
“……放手吧,近藤。”
空目抓住他的手腕。
“……别拦我!”
“这样啊。”
空目冷冰冰地说道。
“……那么,就这样下去,你打算要怎么做呢?打她吗?还是要累死她?”
“——————”
被他这样一说,武巳稍微冷静了些。虽然任由怒气驱策他抓住了菖蒲,但是实际上并没想过要拿她怎么样。“打她吗?还是要累死她?”……听到这样刺激性的话语,反倒觉得武巳哪一个都不会实行。
“咕……”
武巳的表情扭曲,从菖蒲身上放开了手。被放开的菖蒲咳嗽起来。空目看着这些,终于将手从武巳腕上拿开。
武巳恨恨地抬头看着空目。
“陛下……”
“抱歉啊。这是我希望的事情的结果。要恨就恨我吧。”
空目这样说道。说着,憋了一眼正在咳嗽的菖蒲。
“……这是实验。我想把‘神隐’反过来拉回这边。她直到最后都在反对哦————是的,我的确太天真了。对那些有着稍许可能的对策,都遭到了菖蒲的拼命抵抗……加之只有六十个小时的时间就会消失。真没想到‘浸透’会这么快。”
空目淡淡地分析着眼看就会消失的自己的状况。
“虽然不打算轻易就消失掉————但是,哎,我大概怎么都好吧?”
武巳已经无话可说了。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死太过淡然了。
空目仰望天空。
“我到底,在希望着什么呢…………”
那副模样,在武巳看来就好像是为没有消失而感到惋惜一样。

*

“…………哎呀哎呀,赶上了吗。”
听到基城这句话,稜子终于回过神来。
说不出话。
她无法理解刚才所看到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面出现了之前一直找不到的长椅,空目和菖蒲都在那里。
武巳做了什么,然后便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时,视觉、记忆……笼罩着那一切的迷雾就都散去了。
怎么回事啊?稜子整理着刚才的记忆。
武巳突然说什么“听到铃声了”,然后便开始和俊也说起稜子他们无法理解的话来,期间武巳将手伸向了空无一物的地方————
然后便成了现在这样。
“什么?……刚才那是…………”
亚纪和俊也都目瞪口呆。
那是奇术,不然就是魔法,只能这样认为。
“那个啊,就是‘神隐’。”
基城说道。
“羽间自古就有神隐传说。虽然发生的具体年代不详,但至少似乎直到昭和初期都有实际发生过。之后大约有五十年,神隐事件突然中断了…………嗯,大概那个少女就是那个吧。不然的话就是其中一人……”
对面武巳正抓着菖蒲的前襟。但是基城却毫不介意继续说明着。
稜子受到两方面影响慌张起来。
“……诶?诶?”
“嗯,这真是非常难得的情况。至少据我所知没有前例……从‘神隐’中获救,遇到了‘隐神’,还有那个‘铃’……而且这全都发生在一个晚上。真是的……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夜啊。”
“那个……基城先生?”
“神隐的传说,附属高中的幽灵少女,11年前的神隐世界……一切全都在这里连上了。情报部那些人的辛劳也算是有了回报吧。现在开始就是我的工作了。”
亚纪质问道:
“……连上了?你到底是在说什么…………”
“那是……哎呀,之后在说明吧。”
基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稜子感到他的声音在微微发抖。基城现在十分紧张。靠说话来安定心神。
“那个……”
没事吧?正要这么说,稜子突然大吃一惊。基城自然地从怀中取出了大型手枪。就这么举起枪,将枪口对准了菖蒲。
“啊…………”
终于来了吗……!这么想着,稜子感到一阵心痛。
基城静静地说道:

“开始排除。各位——请不要动。”
刹那间基城的表情变得十分冷峻。
稜子不由得闭上眼睛。
瞬间————她听到了殴打什么的沉重声音,以及迟些响起的压缩空气的声音。
“咕……”
男子发出了含糊的声音。
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稜子看到基城的手枪落地,他正按着左手……而摆开架势的俊也正站在眼前。二人的表情都很僵硬。
“……诶?诶?”
稜子混乱。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基城尽管痛的皱起脸来,但依然微笑着。
“……突然就踢过来,好过分啊。你到底要干什么…………?”
俊也表情紧绷没有说话。他用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基城的一举一动。露骨的警戒心一览无遗。
稜子问道:
“……怎么了?村神君…………”
俊也没有回答,他盯着基城,说道:

“你……刚才瞄准的是空目吧?”

基城没有回答,只是嘴角闪闪露出了与刚才不同的别样微笑。

4

“——————为什么?”

亚纪静静地向基城提问。
她并非没有动摇。不仅如此甚至已快到惊慌的地步了。然而亚纪的外表依旧平静。
她已经习惯了用冷静来掩饰。
自然就会这样。
不能让他人看到弱点。
但是……
纵使表面再怎么平静,但此刻的亚纪心中却充满了动摇、纠葛、烦闷……实际上被赋予了各种称呼、大凡能想到的“扰乱人心的东西”这时都在她的心中涡旋着。
为了救空目,结果自己带来的人却要杀空目。对于这一现实的动摇。
面对这种状况,自己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纠葛。
自己的行动导致空目陷入危机的烦闷。
然后……亚纪自觉到当基城举起枪时,她确实在心中感觉到了暗暗的欢心和安心。那是“嫉妒”。一边说着什么“为了救空目”,结果亚纪只不过是因为对菖蒲的嫉妒和敌意而行动的。
她并没有那样打算————!
自我厌恶就像滚烫的焦油一样,烧灼着亚纪的心。
自己的欺瞒与脆弱令亚纪绝望。
这些纠葛使亚纪露出非常壮烈的表情。不过,即便如此……亚纪还是站在了那里。
静静地,带着愤怒的表情。
“为什么?”
亚纪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在这里用任何借口逃跑。这可说是亚纪最后的骄傲。
“……因为这是必要的措施啊。”
基城说着,轻轻后退。
他从掉落的手枪旁离开。没看一眼。大概是因为警戒面前的俊也而放弃了手枪吧。因为如果要捡的话无疑是有机可趁的。
从摆出自然站立姿势的基城身上漂荡出连亚纪都能看出的无法形容的危险气息。习惯了打架的人的从容,将此浓缩的感觉。陷入战斗之中却毫无畏惧的态度有效地给对方带来了某种恐惧。
“是的,这是必要措施。”
基城又说了一遍。
“……是指杀掉阿恭这件事吗?”
“是的,正是如此。”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那个空目君会在这里唤来‘神隐’啊。”
“!”
亚纪的表情僵住了。
基城不合时宜地露出了格外友好的笑容。
“……我说过‘异常存在’出现的过程吧?感染了‘怪谈’的异障亲和体质者——也就是说它们借由‘知道了的’人类为媒介出现在这边。但是不觉得奇怪吗?你们也能看到‘她’。
这个嘛,是因为以空目君为主机,周围的人‘共享’了‘她’的存在。以他的异障亲和性为频道,你们得以看到‘她’。我也能看到。因为经由你们,我也被实行了认识共有…………懂了吗?现在他是从‘异界’接受‘她’的存在,传送给我们的中转站。是电波塔,或网站服务器。这和在集团中传播恐慌是一样的体系,如果放着不管‘她’就会渐渐扩散开。”
“……那又如何?”
“也就是说,我们也很危险。已经随时都可能具备条件成为‘她’的被害者了。然后候补人员会逐渐增加…………这样下去早晚会一个接一个地失踪的。
但是也有救。我们不是异障亲和体质者,只不过是接收了发送过来的情报而已,如果发射源没了,并且消除掉已经接收的情报,那我们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我的工作就要尽可能减少‘异常存在’的被害者。”
“……也就是说,你想要怎样?”
亚纪的声音因为而微微颤抖。基城叹了口气。
“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应该已经明白了吧…………当然是‘处理’掉空目君,并将在场的全员施以心理处理使大家忘掉一切。这样一来就能安全地将实际上几近不可侵犯的‘异常存在’从这边的世界赶走了。
空目君完全成为了‘事故的被害者’。这样做的话就不用担心以后再招来新的‘异常存在’,或作为超常现象的被害者成为新的‘真正的怪谈’的基础了。如果空目君遭遇神隐后消失的话,这件事早晚会成为根源并出现召唤出其他神隐的人。现在,这是最合理切唯一的手段。”
基城又说:
“包括你们在内,为了保护更多的人就得请空目君做出牺牲了。嗯,虽然是件悲伤的事,但别无他法。即便如此这也别狩猎魔女时代进步了许多,不是吗?全世界都是这样做的。不承认例外………………还是不能理解吗?”
于是俊也间不容发地答道:
“我拒绝。”
“那就打到你不能动弹为止。”
基城也干脆地如此断言。
紧挨在基城身边的稜子一点点后退。
“我……我去叫人!”
“啊,笨蛋!”
太迟了。在稜子这样说的瞬间,基城一拳打中稜子的要害。他给稜子的心窝来了一记肘击,稜子当即屈身倒下。俊也抓住了这一机会,但早已预料到的基城瞬间以肘部为支点将稜子的身体倒转过来,扔向俊也。
因为是头朝下如果落地可就不得了了。
不得已俊也接住了她。这期间基城与俊也拉开了距离。
“好险好险……比想象得还要迅速。而且有力量。判断准确。真是的,最近的年轻人真是可怕…………”
基城以玩笑的口吻说道。不知这是俏皮话还是真心。
“……稜子没事吧?”
亚纪慌忙问道。
俊也放下昏倒的稜子,点了一下头。亚纪姑且放下心来。似乎不是攸关性命。
基城说:
“既然判断是‘一次感染者’,那么之外的人就不符合‘处理规定’。若老实点的话我不会粗暴以对,所以请你们放弃抵抗。”
亚纪重新面向基城。露出拒绝的眼神。
“真让人为难啊……”
基城用并非那么为难的语气嘟哝道。

*

突然,武巳附近的地面微微炸裂开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是子弹,在发现到这点时对面已开始了争斗。
俊也和基城互相瞪着对方。脚边躺着装了消声器的手枪。那是在电视游戏上见过的模型。大概是叫……SOCOM手枪吧。
比想象得还大,武巳心想。这东西在现代日本不是很有现实感,因此武巳一时没能理解事态。
但是,不久他在理解后便开始浑身发抖。
就在刚才,那支枪似乎正瞄准着空目。
在这样那样的时候稜子被基城打了,并被扔过来。眼看着事态变得更加紧迫。
“…………请你们放弃抵抗。”
基城劝他们投降的话,听上去冷冰冰的。
这时,武巳的大脑已完全失去了血气。
“……快逃,陛下!会被杀的!”
武巳小声喊道。
武巳在他那混乱的大脑中想到。这边人多。那样的话,或许能拖延时间让空目设法逃跑。
“快!”
但是空目却一动不动。空目面无表情地眺望着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
武巳慌了。
“怎么了啊!那家伙,想要杀你啊!”
“的确。”
“就是啊!所以说,你快逃啊!”
“没用的。”
“……为什么!”
“即使在这里逃走,很快也会被找到的。他知道以高中生的立场一定会这样。总之,只有在这里出结果了。”
“但是……”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这句话武巳想说却没有说。在空目那淡然的态度中,漂浮着不接受任何积极预测的绝情。
“但是,但是……会被杀的!”
武巳最终这样说道。连自己也搞不懂到底想说什么。
但是……那一瞬间,空目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好像在遥望远方一样,怀念着什么似的神情掠过眼角。

“是吗————那样也好。”

这时武巳感到后背窜过一阵凉意。那一瞬间看到的神情以及在这一句话中铭刻的强烈虚无,狠狠地揪住了武巳的心。就好像是跟死人说话一样,这种错觉刻入了武巳脑中。
空目所怀抱的生与死的矛盾,无论哪边都同样在不停折磨他。空目从心底希望着生,但也企盼死。
菖蒲带着悲伤的表情,靠近空目身边。
就像宣告死亡、紧邻死亡的哭女(Banshee)一样。
“陛下……”
武巳无力地叹息道。
二人的样子美极了。
此时紧挨空目身边的,没有什么比“她”更适合了。
面对异界的虚幻之美,武巳感到了强烈的隔绝感。
在他注视着空目时,响起了俊也踢打地面的声音。

*

没有交涉余地。
这样判断过后俊也立即采取行动。他跳起一步缩进间隔,突然握起拳头毫不考虑地朝对方的脸打去。
这和拥有形式和规则的比赛不同,在单纯的格斗战中很难躲开对手的攻击。因此防御的基础便以保护为主体。基城化解了俊也的这一击。他在接受的同时避开打击,就这样以另一只手如流水般刺入对方身体。俊也扭动身体消减损伤。
身体接近于不自然的体势。就这样两人开始了实实在在的扭打。
……俊也从叔叔那里学来的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拳术。叔叔的职业确实是拳术教练,但俊也不仅没有段位甚至没参加过比赛。实际上,他只知道拳术的基础知识。这也是俊也所希望的。
叔叔曾以“格斗家”为目标进行过武人的修行之旅,是个奇人。因此他打架的经验比谁都丰富。
取代拳术,俊也所受的训练是学习叔父的各种格斗技巧的基础,最后使用这些与叔叔使劲对打。大概比起老一套的练习扭打的情况更多。多亏于此,虽然几次受伤却一次也没有失神过。取而代之俊也能够进行不受形式拘束的打架。
互相对打正是俊也所希望的。
俊也比基城要高一头。体格上占了优势,如果能在这里拖住对方他就无法向空目出手了。可能的话,最好是就这样压制住他。
基城不从正面施力。他深知自己体格上的劣势,因此以最低限度的力量站住不动想要诱导俊也的力量。大概是学过某种打架技巧吧。判断到这点后,俊也不再强行以腕力压制。在互相扭打中,基城的腹部挨了他一记膝踢。
“————呼!”
冲击过于轻微。
弯下腰。踢得很浅。正反射性地要再次打去————俊也却失去了平衡。为了打出膝踢,那只悬空的脚正要落下时,起身的基城就这么一口气让身体下沉,坐稳后抓住了他另一支作为轴心的脚。体格差距反被利用,俊也的上身被拉向下方倒了。基城以变形的巴投(注:柔道术语,即仰面倒下后,把对手拉向怀里,再用两脚把他从自己头上蹬出去的着数)要领将俊也扔了出去。俊也采取受身。虽然远没到致命打击的程度,但在这里离开基城的身体也是很痛的。
俊也站了起来。
基城也立即站起来,慎重地拉开距离。
状况又回到了原点。俊也在心中咂舌。基城毫无疑问比俊也更精于打架。
俩人的战斗基本是以斜着身的架势来对阵的。
在互瞪对方的时候,基城开口道:
“……所谓社会,有着通过排除有害物质而成立的侧面。”
“……?”
突然在说什么啊俊也很纳闷。
“所谓社会是十分脆弱。尽管人一旦聚集起来就必定构筑起一种体系,但它却注定会因一点压力而轻易地自行消失。人的依靠。那是过于巨大且脆弱的伟大泡沫…………社会的本质就是这样。”
俊也什么也没说。
“社会,对于人类来说是必要的。但却不一定是正确的————在不幸的事件中,因此而成为‘社会公敌’的人有时并没有任何罪过。犯罪、害兽、疫病、思想以及其他社会…………是情况而定有时那只不过是替罪羊。
……但是,即便如此依然必须保护这个社会。不依赖社会而存活的人类并没有那么多。制裁犯罪者,隔离病人,驱除害兽……如果不这样做来保护社会的话就会有许多人陷入不幸。结果,所谓社会就是由这样的普通人所构成的。”
基城讷讷而然。
“现在的空目君就和有着危险传染病经历的人一样。”
“…………”
“我们作为防疫机构不能看着不管。绝对要避免‘异常存在’的蔓延,以及‘她’们的存在被公之于众。”
“…………”
“必须由谁来做。不止社会,连你们的性命也有危险。将传染病患者隔离,使他在那里迎接死亡。被厌恶被隔离,就这样迎接孤独的死亡。但正是他的死,实际上保护了这个世界。你应该不是笨蛋…………就不能把他交给我吗?”
这是基城最后的劝告。他说这话的态度表明不会再有下次了。
俊也放话道:
“……我才不管呢。如果这个世界不杀掉空目就会毁灭,那么那种程度的东西就毁灭了吧。”
“…………真遗憾。从现在起你就是人类的敌人了。”
基城说着,锐利地眯起眼睛。
我早就知道了,俊也心想。的确基城所说的都是正论。或许也可说是正义。但是,那与俊也无关。
俊也选择的是“普通的伟人”。所谓普通便是既非善也非恶,俊也的叔叔是这么说的。而所谓“善”就是为他人而牺牲自己,所谓“恶”就是为自己牺牲他人。俊也现在则要为他人而杀掉另一个人。
“我……”
俊也想。大概叔叔所说的“普通”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不允许有人伤害我的朋友。”
他这样宣布道。基城回答说:
“……同感。但是大多数人是我的朋友。”
说完这次由基城开始发动攻击。他迅速地、滑行般地缩短了距离。
俊也站着迎击。他踏出一步,以注入浑身力气的横踢迎击进入攻击范围中的基城。
胜负在一瞬间分晓。
基城无暇躲闪,俊也的横踢击中了他的躯干。拧紧身体的发条充分利用了体重的一踢剜割着他的躯干。承受了这有如圆木般的一击,基城发出“咕……”地被挤压的声音,然后躺倒在地。
……胜负已定。
俊也跪在地上。
基城则慢慢地站起身来。
“到底还是起作用了…………”
他有些勉强地这样说道。
“……因为不想花费太多时间,就用了这一手。虽然带了防护用具肋骨还是被踢断,不过我还能打。而你就不行了。”
基城用袖子擦去嘴角流出的血迹。俊也无法回答。他发不出声音,额头上一个劲地冒着油汗。
在那一瞬间,俊也的右脚腕彻底折断了。
基城感到了体力差距因而避免持久战。他斗胆接下俊也的以踢,用身体捕捉住他的脚,在踢打的威力上又加上自己的体重,使脚踝达到极限,破坏了进行踢踹的脚。
他拼了命,不过这大胆而细致的、充满信心的行动确实阻止了俊也的脚。
“如果你不能动了的话,之后我就算受伤也能毫无疑问地收拾掉了。”
基城摇摇晃晃地拉开距离。他仍警戒着不能用脚的俊也。
俊也咬牙切齿。如果基城走近来给他最后一击,那么俊也无论如何都有办法反击。但是基城却想就这样转而去收拾空目。现在的俊也已没有余力接近并攻击基城了。
“……你放心。大家会完全忘记今天的事,返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的。空目君因事故而死,你们会将此认作事实…………仅此而已。死亡这个签谁都会抽中。尽管当时感到悲伤,但这悲伤也早晚会被净化。就算是高中生在这个世上也有很都人死去。空目君的死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谁都不会去想自己的朋友在今天或明天死去。但是死亡却常常是平等地造访每一个人的。就像世界上那些死了朋友的人会克服那死亡一样,你们也会在其中治愈这悲伤。所以就不要无畏地抵抗,并在这里受伤了。”
基城谆谆劝说道。
但是俊也却不听,并在其间斟酌策略,然而思考却一点也不集中。呼吸紊乱。脚踝的骨折差点引起了休克症状。
俊也朦胧地思考着。
基城应该非常清楚这点。他微微放松表情,露出了与他非常不相称的————寂寞的笑容。这样的表情变化让人无法理解。想想看,在最后的劝告之后还这样依依不舍地进行说服实在是很不自然。
或许基城对他们真的抱有相当好感。对于伤害俊也他们这件事真的很悲伤,或许对于不得不杀死空目的现实在乞求原谅。
基城继续道:
“你们是坚强的年轻人。大家作为高中生都强得超出常规,而且有道德心。也有智慧。遇到你们我很高兴。我不想伤害你们。所以你们就老实…………?”
基城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他回过头去。
一道人影在动。亚纪奔向基城那掉在地上的手枪。见此,俊也的意识立刻被拉回现实。
“————木户野!离开那!”
俊也叫道。
的确如果是那个距离就能让基城无暇阻止地夺取手枪,并瞄准枪口吧。但是俊也在刚才的扭打中发现了一件事。在基城上衣的下感觉到有一块铁。基城的脸上一瞬间划过闷闷不乐的表情。
但他还是一下子取出了备用的手枪————指向了亚纪。
响起了一声压缩空气的、模糊的爆炸声。

5

就在亚纪拿到基城的手枪并将枪口指向他时,一股热风从她头边穿过。
一瞬间,本能地意识到是子弹从旁穿过。基城做出了威胁性射击,证据便是他已向亚纪举起了手枪。
如果有那个心早就被杀了————!
强烈的恐惧感在亚纪心中膨胀,然而她依旧没有丢掉手枪。虽然指向基城的枪口抖个不停,但亚纪所拥有的庞大理性正在稀释那份感情。很快便不抖了。因为不会用枪,她将枪口稳稳地指向了目标面积很大的躯干。这样一来就能大大提高命中率了。
男人和少女互相瞪视,用完全相同的手枪指向彼此。枪对基城来说就如同手臂的延长。相对地,枪在亚纪手上则显得十分巨大,很不合适。
“……没用的。四五口径的反作用力对女高中生来说太大了。这枪又大又重,那么小的手连反作用力都抵御不了。退一百步说,你也就有五层的几率能打中我的身体…………而那时候,我已经准确地打穿你的头了。”
基城冷冷地说道。
大概确实如此吧,亚纪想。刚才已经见识过基城的威胁性射击了。而且基城以武道家要减少自身目标的要领,始终是斜身举枪的。
基城是专家,就算亚纪也无话可说。但是亚纪不能在这里退缩。
“我很冷静。我相信自己有九成的几率能打中…………喂,基城先生。求你了。就不能放弃他回去吗?就算如你所说我们互相射击,我不觉得你被四五口径的手枪打中也能平安无事。赢得了吗?在这种状况下。你的对手可是受了伤的村神以及无伤的近藤和阿恭三人啊。”
将恐惧封闭,亚纪说道。仅此而已就需要巨大的毅力。被枪口瞄准的恐惧难以言说。理性差点就用光了。
“虽然你似乎很有自信……”
基城静静地断言。然后:
“既然被你枪口相向,那我也就作为妨碍任务执行而认真厮杀了。你现在的行为已在处理规定之外……这样好吗?我等你十秒。在这期间如果你不放下枪我就立即射杀你。”
他的警告再明白不过了。亚纪的头上流出了冷汗。
“开始了哦————一……二……”
亚纪犹豫起来。令人窒息的紧张使她无法决定自己该做的事。
“三……四……”
亚纪思考着。但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却扰乱了思绪。
“五……六……”
怎么办?亚纪心想。
“七……八……”
死亡,究竟是什么呢?
“九……”
数完了。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

“…………十。”
在听到这句话时,亚纪扣下了扳机。

*

“——!”
基城没有开枪。
中弹的瞬间,不知是电流还是寒气,那种冰冷的感觉瞬间从肩膀扩散至全身……身体反射性地颤抖后,伤口一下子灼烧起来。剧痛麻痹了整个右臂。要等到能够自由活动,不知要花多长时间。
基城这时真心诅咒起自己的天真。他用尽全部毅力保住意识,然后一下子跑到亚纪身边,踢飞了她手中的枪。似乎被自己开枪伤人的事实刺激到了,亚纪呆呆地一动不动。基城看了一眼确认过后,便从自己那麻痹不动的右手上拽下手枪,以左手举起,颤抖着瞄准空目。
“咕……!”
虽然已经想到了,但他果然还是无法瞄准。
四根肋骨和内脏均受到损伤,而且右肩上还有枪伤,现在要用不习惯的左手瞄准射击根本不可能。要冷静下来得花上几秒。基城感到焦躁。
————失态。即使赌上性命也必须完成任务。
身为Hunter Agent,基城泰将意识集中在任务上。
自己确实对这群年轻人很有好感。而且无疑对这样一群聪明人的领导者,名叫空目恭一的少年深感兴趣。他不否认自己同情因为要“处理”空目恭一而感到悲伤的这些人。
但是……这和那种事无关。任务就是任务。
空目恭一是十年前的神隐事件的幸存者。“神隐”型的异常存在危险度高,弄不好有可能造成许多人被害。本来就遭遇过异常存在的人容易再次遭遇。正因如此,他一直受到“机关”的严密监控。
然后,还是遇到上了。
不允许失败。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自己会感到困扰。因为对基城来说,除了“机关”之外在这个日本便没有别的栖身之地了…………
这份觉悟止住了他的颤抖。
紧绷的注意力使世界的运动停止。
屏住呼吸,瞄准,射击。
“————住手!”
俊也叫道。但是,基城已经听不到那声音了。在准星的对面,空目正露出讽刺的表情。他的脸无动于衷,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之后会死一样。
这一次,基城扣下了扳机。
啪地一声,红红的鲜血如花朵般飞散。

*

稜子微微睁开眼。
头脑和视野都一片模糊。不清醒的双眼朦胧地看到了樱花。这是学校。校园的风景模糊地映在眼中。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呢。稜子这样想到。她还无法区分梦境与现实。但是她感到身体十分沉重。懒得起来。死沉死沉的。不,这或许是“痛”吧。或许是沉重的钝痛。但是对于现在的稜子来说那已经无所谓了。
朦胧的视野白茫茫的。樱花因薄雾而更显洁白。在那迷雾般的白色中,有什么人在动。稜子正望着那边。
半梦半醒的眼睛甚至无法确定人影的轮廓。也无法判断那几个人影是在做什么。但是在其中,却能清楚地看到一个人。
啊啊,是菖蒲在那……
稜子模糊地望着那副身影。披着胭脂色披肩的少女带着想不通的表情站在那里。她的容貌十分美丽,就站在那里。
樱色的嘴唇紧绷着,稜子对她那凛然而美丽的表情看得入迷。然后茫然地寻思道。
你现在在思考什么呢?
到底在想什么呢?
那不可思议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
突然,她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从梦境深处突然涌起了过去的记忆。

“这个嘛……稜子。这张妈妈的照片是她怀稜子时照的。稜子就在这张相片中的妈妈肚子里。”
“唔。”
“实际上,在怀上稜子时,妈妈生了病……医生说,如果就这样生下稜子的话她可能会死。”
“…………诶?”
“大家都反对妈妈生下稜子……大家都说因为有姐姐聪子了,已经有孩子了……实际上爸爸那时也是这么想的。妈妈的命无可取代。所以爸爸说,那就放弃孩子吧。”
“…………”
“爸爸说‘放弃孩子吧。如果你死了的话,聪子要怎么办?比起还没出生的孩子,聪子更重要吧。’……”
“…………那妈妈怎么说的?”
“你妈妈啊,在爸爸这样说时,盯盯地瞪着我说:‘这里已经有生命了。新的生命已经诞生了。既然有了这孩子,纵使还没有生下来也是和聪子一样的。没有区别。如果是为了生下这孩子,我就算死了也不后悔。’…………当爸爸听到这话时,不觉也哭了。”
“…………”
“于是爸爸也下定决心,拍下了这张可能是妈妈最后的照片。那就是这张…………好好看看吧,妈妈的表情,是不是又漂亮又威严呢?虽然笑得很悲伤,但也好像是轻松愉快的微笑。这就是下定决心舍弃生命的女人的表情。正是有了这样的觉悟,妈妈才生下了稜子。所以……”
……啊啊,是吗。
忘却的记忆在稜子混乱的心中成形。记忆与现实交融,在这里合二为一。
————那个和武巳一同遭遇的离奇之夜。她在最后所看到的,菖蒲的悲伤笑容。
————曾经所见的照片上,那决心舍弃一切的妈妈的笑容。
稜子明白了。
菖蒲那让自己一直很在意的表情的真相。
以及,武巳虽然也有看到,但却没有留意的原因。
稜子全都明白了。
那个表情,正因为是稜子所以才会挂心。
……是吗——
稜子呆呆地想到。
……是这样啊——
……原来如此。菖蒲酱————

菖蒲就在那时挡在了空目身前。

*

事情发生在一瞬之间。
基城将枪口对准空目,正要扣下扳机的刹那——菖蒲突然在武巳眼前跳到了空目的正前方,大大地张开双手保护了空目。
“什————!”
武巳惊讶不已。空目也吃惊得睁大了眼睛,这种情况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想。
……这时,扳机已经叩响。
发射声。
在空目胸口的高度,赤色的飞沫从菖蒲头上飞溅而出。
菖蒲的身体受到冲击,宛如慢动作般倾斜倒下。
“!”
这时武巳看到了。
在菖蒲保护空目的瞬间,已经扣下扳机的基城,脸上露出了极为恐惧的表情。
“糟了————”
基城的叫声突然消失。
啪嚓,菖蒲的身影也随之消失。然后以此为起点发生了异常的现象,带走了基城的叫声。
世界炸开了。
菖蒲的头刚被子弹打坏,空间就以菖蒲为中心,好像撕破气球一样——啪嚓一声,和菖蒲一起炸裂开来。要形容的话,就是至今所见的风景都是画在气球上的背景。而菖蒲是它的一部分。用针一扎,立刻就破了。
世界,裂开了。
空间翻卷着,露出了在另一边的真正景象。
瞬间,世界的模样被重新绘制。
那一刹那————世界变成了“真正的”异界。

…………
耳朵嗡嗡作响。
武巳现在正站在校园中。
站在樱花盛开的校园中。
樱花是白色的。
花将头上和地面染成一片纯白。而屹立于此的树干则是黑漆漆的。
下面安放着一张蓝色的长椅。
大家站在周围。
学校的中庭。
武巳抬头仰望夜空。
天空是血红的。
在赤色的天空中,月亮宛如一只巨大的眼球泛着滑溜溜的光泽悬挂在那里。高挂的诡异明月将樱花和大家的影子投射在大地上。
影子,是红色的。
赤红的影从树木和大家脚下伸向大地。
红红的,长长的。而映着这一切的地面上的杂草都失去了原本的绿色。
草叶都褪为白色,虽然还是水灵灵的样子,却变成了枯草色。
在赤色的黑暗中,失去了生命的颜色。这就好像是对原来世界的恶意戏拟。
耳朵在响。
是气压变了。但是大气本身也变了,武巳判断。恐怕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
空气的味道变了。
空气非常干燥,散发着浓烈的枯草味中又包含了淡淡铁锈味的奇妙味道,实际上这种空气武巳从未呼吸过。不,武巳想到,他在遇到“它们”时,就闻过一点这种味。
在天空仿佛裂开般的瞬间,这种空气不知从何处涌进四周,一下子变得浓密起来,支配了这一带。
这是疯狂世界的空气。
耳朵慢慢习惯,耳鸣也不响了。
这时渐渐听到了悲鸣声。
是基城发出的悲鸣。
基城盯着空间中的一点,带着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发出悲鸣。
基城盯着的是菖蒲所在的空间。
但现在菖蒲已经不在那里了。她和空间一起炸裂消失了。
但是基城却似乎还能看到什么,他将视线固定在那里,发出尖叫。
基城的脸变得通红。
从刚才菖蒲所在、而今空无一物的地面上,伸出了红色的影子,好像菖蒲还站在那里似的。
基城被影子吞没,发出了恐怖的叫声。
一阵风吹来。
从月亮高挂的方向突然吹过一阵风,它摇曳了樱花,一边卷起花瓣一边吹过这一带。
风似乎摇晃着扭曲的空间使它变回了原样。
轰,仿佛被暴风拭去般,世界再次被画上了新的景象。
月亮、天空、影子、草木,一瞬间都变回了原来的颜色。而那异界的空气,也随风消失了。
混着花瓣和沙砾的强风使武巳不由得闭上眼睛。大家也闭着眼睛蹲下身,等待强风吹过。
武巳在其中感觉到,远处有无数蠢动着的异形气息。

…………
又是耳鸣。
武巳睁开眼。
世界恢复了原状。
这里是原来的学校。但是,稍微有些不同。
菖蒲的身影,果然还是消失了。
而且连基城也不见了。
在世界被风拭去的同时,基城也消失了。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樱花又开始纷纷飘舞。
这是原先那个宁静的夜晚。
他听到一阵呜咽。
抬头一看,亚纪正堆坐在地面上双肩发抖。
“我…………真是个笨蛋……”
亚纪这样嘟哝着,哭了。
武巳被惊呆了。他从没见过亚纪哭。
“……我什么都不懂。我真是个缺乏考虑的笨蛋…………我本不是这么打算的。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我就什么都不做了…………!”
亚纪呜咽着。
亚纪嘟哝的话十分悲壮,武巳对此什么也没说。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完全无力思考了。
“………………”
别开目光,他看到空目正跪在地上垂着头。
看不到脸。但是空目正伸手摸着地面。
被月光照亮的白色大地。其上散布着点点红黑的污迹。空目正轻触着它。
那是菖蒲的血。
空目摸着它,肩膀发抖。
“陛下……?”
武巳很迷惑。他感到自己看了不能看的东西。空目的颤抖越发剧烈。然后,听到他说:
“——咕————咕咕————咕咕,呼呼呼呼呼呼…………!”
他在笑。
空目颤抖着双肩,在笑。
空目在呆然若失的武巳面前,肩膀颤抖了一阵,然后他回复平静,霍地站了起来。
这时,空目已经变回了平时那种面无表情的样子。
“陛下…………”
武巳战战兢兢地叫道,对此空目带着与平时完全相同的表情看向他。
“……你在做什么啊。近藤。快叫救护车呀。”
在这句话中,完全找不到数秒前那种样子的痕迹。
“诶……?”
武巳无法理解空目突然所说的事,于是发出了愚蠢的声音。
“村神的腿折了。应该无法走回去吧?其他同伴也是那个样子。所以我说,叫救护车来。”
空目露出奇怪的表情,看着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的武巳。
“……怎么了?”
“诶、那个。”
“……有手机吧。”
“啊……是、是啊。”
“快点。”
空目那不由分说的语气让武巳慌忙取出手机,拨打119。接下来要对医生说明情况,暂时有得忙了。
空目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坐到了原来的长椅上。
然后,用鼻子嘶地吸了口气,不知何故露出了有些不舍的表情。





本帖最后由 二里头 于 2012-1-29 10:43 编辑


终章 宴后


对于身为继子的菖蒲来说,世界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从孤独感中投身向幻想世界,不久,在被那尽头的“神隐”抓走后,菖蒲与世界的距离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即使居住的世界变了,继子还是继子。
被赋予的,是永远的孤独。
她已习惯了孤独。但是当失去一度获得的朋友时,还是感到悲伤。
遇到和自己一样的人,如果不断交往的话,大家就都会被“异界”吞噬。
她是将心中有着“异界”的人带往“异界”的存在。菖蒲被赋予了这种力量。不,实际上菖蒲本身已经变成了这种力量。
菖蒲已经变成了和抓住自己的怪物一样的东西。
于是菖蒲不再和人交往。关于自己的事情虽然还能忍耐,但她无法忍受被留下来的人们的悲哀和绝望。
然而那悲哀和绝望所生出的、为人们恐惧地讲诉的传说,却正是菖蒲存在的理由。菖蒲发现自己这非人之躯如果被遗忘就会消失。
即便如此也无所谓。直到那天,她遇见了那个人。

一边感受到微弱的“力量”,菖蒲做了一个真实的梦。

*

“——也就是说,我所拥有的‘灵感’并不是像你们所想的那样,我只不过是能识别出异界之物的气味而已…………”
在众人聚集的社团活动室里,空目这样说道。

那之后过了将近一周。
武巳所叫来的救护车将五人立即送往了医院,院方决定让唯一身受重伤的俊也留下住院。
医生虽然很怀疑他们半夜里到底在学校做了什么,但大家都对此噤口不语。不能直说,而且大家也不知道该怎样说明好。
虽然全员都做好了接受警察询问的心理准备,但谁都没想好到底该怎样说明。至于稜子,比起警察,她更怕被退学。大家怀揣着各自的不安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结果别说是警察,就连学校也什么都没来问。
大家虽然感到不解,但去问的话会更麻烦所以也就保持沉默了。
几天后,打着石膏绷带出院的村神说:
“父母来看望我了…………他们觉得我们是协助警察解决了空目被卷入的事件。”
这样疑问就彻底消除了。
外界似乎将事情看成了那样,所以谁都没说什么,大家毫无疑问可以重返校园了。大概是为了不泄露“异常存在”的传言,有人已经预先采取了措施。
情报被人随意操纵。这点虽然让人感到不舒服,但姑且就这样寻个方便吧。反正就算说出真相,也不会有人相信。
——然后过了一周。
那天放学,大家首次在事件后齐聚,大家在食堂里围着空目聊起来。他们每人所掌握的情报不同,谁也没有看到事件的全貌。
大家都想知道可以认同的答案。
只有空目似乎不那么感兴趣……不过在大家的请求下,还是同意说出了自己的事情。
不过,似乎完全是迫于无奈。

“——结果,我所持有的‘灵感’并不那么强。实际上,可以说是几乎‘看不到’。
在我体内不同寻常的只有嗅觉而已。只要是味道,无论多小我都可以凭借它来嗅出不是这个世上的东西…………
大概,这和我过去的体验有关。因为我能嗅出那只手,就是在那之后。”
空目说。
“……我小时候遇到过‘神隐’。
我在遇到神隐时,眼睛被蒙住什么也看不到。触觉就只记得被拉着手时的感觉。因为被蒙眼布挡住,听觉也没能正常运作。我就是在那种状况下被带入‘异界’的。
所以说我等于是完全不知道异界的情况。唯一记得的就是空气的味道。在我体内只有嗅觉正确地记忆了异界。
……我的那个,实际上并不是什么‘灵感’。我只不过是知道‘异界’的味道而已。说是灵感,实在是过于抬举了。它决不是万能的。”
“…………”
空目难得地说出了自嘲的话。但是,他说话时的声音却很平静。完全是陈述事实的语气。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
“……因此,阿恭发现了‘那女孩’。”
亚纪问空目。与其说是提问,更像是在确认。
“啊,是的。”
空目面无表情地点头道。
“在她的衣服和头发上,沾染着原来世界的味道。若不是那样,我大概也无法发现她的存在。”
“原来如此。”
亚纪点点头。
……亚纪在那之后有两天没来上学。那天晚上,她在半疯狂的状态中被从学校送入医院,神经恍惚地在那里住了一天。此后整整两天,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家中。
亚纪自尊心很强。那样丑态毕露,大家甚至以为会再也见不到她了。而实际上,这种想象也很符合实情。
但是,三天后,亚纪却带着尴尬的表情来到了学校。“不好意思啊……”她只说了这一句。
大家心想,亚纪果然是个坚强的女孩。
“……‘神隐’把我抓走,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被领着在‘异界’徘徊。虽然因为蒙着眼睛看不到外面的样子,但我立刻便知道那不是‘现世’。空气的味道不同。盛夏时,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枯草味……”
空目继续道。
“……枯草味……?”
武巳突然对这话起了反应。
“那,难道是……”
“你发现了吗?就是以菖蒲为媒介所出现的‘异界’空气的味道。
那就是菖蒲所属的世界。虽然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但菖蒲一直微微散发着那种空气味道。然后……我感到非常怀念,很想得到。”
“你说想得到……陛下…………”
“所以我就把菖蒲带到大家这里。因为我想或许可以将‘神隐’拉到这边来。”
“…………”
“……所以,一上来就说‘女朋友’?魔王大人。嗯,好可疑啊。”
稜子说。她笑着,无疑是一边想象着庸俗的事而说的。后来得知,那庸俗的想象在她来说就是所谓的“罗曼史”。
“那是实验的一环。”
空目干脆地断言道。
“我有个弟弟……我们一起被神隐抓住,但只有弟弟被带到了人多的地方。于是他没有回来…………我从那时起就一直在想会不会这就是关键。理论上是这样的。
哪个世界上认识你的人较多,你就会确实成为那个世界的存在。
因为是个好机会,于是我就验证了这一理论。我称她是我的女友,这样就算讨厌也会留下深刻印象吧?我就是盯准了这一点。别无他意。”
“你这样吓了我一跳呢…………”
稜子似乎有些不满。看来她是相当期待空目的罗曼史。
“我说啊,对陛下抱有那种期待根本就是搞错了。”
武巳说着不知打哪儿听来的话。自己说完,也苦笑起来。
“……但是确实很有冲击性啊。因为她竟然和我同姓。”
虽然是无心之言,但空目听后却突然露出了阴沉的表情。
“…………啊啊,是呀。那是我的失策。”
“哈?”
武巳发出愚蠢的声音。于是空目皱起眉头。
“……我说了,那是失策。”
“……什么失策?”
“姓氏。”
空目闷闷不乐地说道。
“…………诶?”
“所以说,实际上她没有姓。因为她不是人。
……我那时的愚蠢简直令人生气。因为我竟完全忘了那回事。的确,一般遇到陌生人的话,首先就会询问姓氏。”
“……也就是说你当时并没有想好。”
“是啊,不光如此我甚至根本没想到姓氏这件事。有时,我对常识的把握真是太靠不住了。”
“这点…………还真像是陛下。”
武巳苦笑道。
听到这话,亚纪也笑了。
“确实啊……”
正如亚纪所言,空目有时会不知道那种最简单的常识,让人不由得要问“为什么会不知道这种事情呢”。尽管他在其他方面的知识量非常庞大。
“所以你就一下子用了‘近藤’这个姓。因为近在眼前,而且能产生很大影响。你要尽可能给大家留下强烈印象,这样就更容易把她‘拉过来’了。”
“……正是。”
“亏你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考虑这么多……”
亚纪似乎很佩服,露出惊呆的表情说道。
“————那么,那套理论,如果错了的话,你想怎么办?”
脚踝被石膏固定住的俊也皱着眉头说。
“会很危险吧。”
在这次事件中唯一受到肉体伤害的俊也预计要花几个月才能痊愈。实际上虽然被害者另有其人,但已经找不到证据了。基城的失踪甚至没有立案,修善寺的住持在不知不觉间换成了另一个人。
因为以前的住持想要搬家,新的中年住持似乎只是临时监管寺院而已。基城的行踪杳无音信。
但是……不知他是否有自觉,其实如果再慢一会儿的话空目也会变成那样。俊也说的就是这件事。
“没什么。”
但是,空目却对此无动于衷。
“实验都是有风险的。不,其实活着本身就是风险。活着的时候活着。死去的时候死去…………谁都是这样,没有例外。有什么问题吗?”
他淡淡地说道。
“…………啊,够了。”
俊也露出死心的表情,不耐烦地挥挥手。
“我很清楚在这种议论中我毫无胜算。”
他似乎也没有心思继续说下去。
“……没错。”
亚纪笑了。
然后,她意味深长地问道:
“那么,怎么样了?阿恭的理论到底是正确的吗?”
“啊,那个嘛……”
空目回答道,轻轻地回过头去。
“结果证明,理论是对的。证据就在这里…………喏?”

“…………是。”

突然视野被泪水模糊了。
菖蒲站在那里,毫无意义地流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泪。

春天的味道随风吹来。
在那风中微微地,混杂了一丝枯草味。



后记
首先向购买此作品的您表示感谢。
然后向与此作品有关的所有人————特别是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峰先生、和田先生以及插画作者翠川先生表示感谢。我现在在今川烧店打工,勉强糊口,之所以能严肃而愉快地生活,全是托了大家的福。
话说回来…………
您有想过所谓世界到底是什么吗?
世界是什么,人是什么,生、死、心灵、认知、善恶…………对于构成那世界的全部要素,您是否曾做过没有答案的空想?
我,就做过。
因为我曾整年思考那种事情,等发觉时自己已经对现实丧失了信心。
真是个笨蛋。
因为是笨蛋,结果对文学也灰心丧气。
笨蛋中的笨蛋。
所以我的故事要献给无论在现实中还是在文学上都遭受了挫折的所有少男少女们,以及包括我在内、曾经如此的人们。
……………………
啊哈哈…………区区一届打工仔在说什么啊别装酷了。
想用愚蠢来掩饰愚蠢,结果却是丑上加丑。书能卖出去都是托了插画的福。你忘了,为了教一个顽固且不懂事的打工仔如何写小说,本就繁忙的编辑又花了多少功夫?你忘了,因为你从早到晚打工不在家,甚至在晚上十一点才接到编辑第一次打来的电话?想想看根本就是个超级新人。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了不起的话?
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抛弃在街头饿死。
但是我虽然讨厌被抛弃,却对饿死街头不无憧憬。
继续祈祷人生还会有有趣的事情吧————
00一年四月 甲田 学人




更新了一点,不过下次可能就要稍微慢些了


更新至第三章,下一章的内容也差不多,只是换成了女生组。


更新了第五章。
目前全书均已翻完,等我再校对一遍就都发上来。




嗯,虽然我现在正在读第二卷,但目前还没有开坑计划。这一卷完成后我想先翻弹丸轮舞的前日谭


那个后记还要再等等……主要是我对最后部分的译文不是很满意,希望能再多花些时间好好修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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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uyan 伯爵
加血的书和民俗有关,看着很过瘾,可以和天朝的对比。
感谢楼主大大翻译,不过原翻译者估计不会上了,看了下时间吓一跳。
如果能把断章继续就好了。
为什么这作者的书比较小众,无法理解,很好看的啊。

11 年前 0 回復

草薙護堂 子爵
看来此神隐非彼神隐

12 年前 0 回復

vencs 伯爵
風格很獨特....
不過看完之後的想法卻滿混亂的....

12 年前 0 回復

_Fai. 平民
感觉插画很像百变小樱..

12 年前 0 回復

jsason 侯爵
這本書是一卷結束嗎
感覺好像不會有第二卷了

12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完坑万岁!最近我看到好几个让人无力的大坑,但是都很好看,让我十分纠结……

12 年前 0 回復

wwp0306 子爵
我还真是喜欢本书这种氛围.似乎这系列还挺长的,LZ加油拉.

12 年前 0 回復

superjimlai 侯爵
本帖最后由 superjimlai 于 2012-1-26 22:52 编辑


故事不錯﹐以四個角色視點看主角而且基本上都能描寫得不錯﹐伸手要第2卷(如有)

Edit: 用了一下日文wiki﹐不知道完了沒有(看不懂日文)﹐不過還有12卷外加一篇外傳﹐努力加油﹐我會支持你的 (精神上)。

12 年前 0 回復

wuray 勳爵
是斷章的作者的作品,看來者是致鬱系作品,最近真是有點看多,都是等這作養肥才吃吧。

12 年前 0 回復

swx745592 子爵
总感觉不如断章…好像是剧情还没完全展开的感觉,各种设定堆了很大的篇幅,可能第二本设定少了会好点。

12 年前 0 回復

jianlibao 伯爵
断章格林的作者?我记得断章某些场面很猎奇的,这书也会这样吗?

12 年前 0 回復

dcmon 騎士
谢谢了。。。话说真的不打算翻剩下几卷吗?

12 年前 0 回復

六子酱 子爵
Σ( ° △ °|||)︴
看到更新日期发现原来还没忘记这个坑啊~太感动了!这个必须支持!

12 年前 0 回復

dcmon 騎士
本帖最后由 dcmon 于 2011-11-30 15:03 编辑


头娘加油,这本书我盯了好久了/-\
希望能够翻完哪。。。

12 年前 0 回復

帕秋莉.诺蕾姬 勳爵
请问这系列会继续翻译么么?

13 年前 0 回復

abekoonh 公爵
翻译辛苦了...作者甲田学人的这一部作品加上段长格林童话都很不错呢
不过都有个个人认为的通病...
插画的画风...
个人不肿么喜欢拉

13 年前 0 回復

totogo 王爵
刚看完第一卷 感觉好像被骗了  
主角就在开始露个面后就几乎神隐了

13 年前 0 回復

只为百合 子爵
这个居然更新了…等了好久啊…

13 年前 0 回復

kwwl 子爵
书很好,翻译的文笔也不错。但是该怎么说呢?那个插图,说实话,有些老土的感觉了吧?还是说风格的问题?不知道作者在后记中有没有惯例的说上一句“感谢某某的可爱插图”之类的话呢?

13 年前 0 回復

jingyingshenwu 平民
抢一个沙发

13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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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里头 王爵
期待非日常的电波系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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