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一本比较特别的题材,一方面也是因为比较喜欢夏目濑石那本《我是猫》吧,总之是开坑了,照惯例也是必然会填完的。
以猫又为主角的第一人称视角,外加半文半白的语句,感觉前路颇为艰难……
关于高光的问题,是因为找不到彩图的扫图,所以用的相机图,可能拍摄者的角度不太好导致出现了反光。
书名:猫所不能从事的职业01
日文原名:猫にはなれないご職業01
作者:竹林七草
插画:藤ちょこ
扫图:小hina
翻译:十二翼
发布于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转载时,请注明以上信息,尊重翻译者的辛勤劳动
日文原名:猫にはなれないご職業01
作者:竹林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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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站、站起来了啊!呜哇,这家伙什么东西,真的是妖怪猫哦!」
神波 命
藤里 樱子
「你怎么了?」
球球
「怎么了,球球,这种时间出来散步吗?」
『……啊啊,喂喂?』
『命?你现在在哪儿啊!』
「总之……在能看得见樱子家的范围内,这样吧。」
阴阳道五行之理
猫又
苍龙
五行相克
灭杀构成了森罗万象的五行之气的理。消灭万物,使之再生。
五行相生
令构成了森罗万象的五行之气循环的理。流转万物,使之调和。
狢
八尾
犬神
五行形成了森罗万象。
纵使妖物亦无法逃避这种法则。
前言
卷之一 各人的想法
卷之二 妖狐八尾的复活
卷之三 命是个笨孩子?
卷之四 填补压倒性战斗力差距之物
卷之五 剩下的威胁
卷之六 命是个怪孩子?※
卷之七 妖怪猫的决心
卷之八 清十郎之念
后记
(※注:原文中用的是“痛い子”,这个词的含义大致是指说话做事不按常识、不考虑别人感觉的人,也就是“令人痛苦的人”,为求简洁便于理解,译者在这里用了“怪孩子”。)
主要登场人物
球球
从过去起就住在藤里家的猫又阴阳师。
平时是作为家养的猫生活着的。
烟和酒似乎是猫又的嗜好。
神波 命
樱子的童年玩伴。
隐瞒着自己是个腐女的事实,但是完全隐瞒不住。
然而单单没有让樱子知道,简直就已经是个谜了。
藤里 樱子
藤里家的末裔。
不知道自己的家门是阴阳师的世家。
在种种遗憾下,是个稍有些露出癖(?)的少女。
八云
帮助着球球的妖物狢。
虽然被人类从自己居住的山上赶了下来,
却说「要以人类的方式夺回来!」,而致力于股票与外汇中。
八尾
曾经,袭击了藤里家,
残杀了樱子的双亲,
被春子和球球所封印的妖物。
犬神(清十郎)
自从被球球救了命以来,
就成了藤里家的一员,
其实是为打倒八尾而准备的式神。
前言
吾辈是猫又,名字还没有。
——要是这么开始的话,就成了和那个大文豪的处女作大致相同的开头了※,但是很遗憾,吾辈有一个明确的名字。
(※注:这里指的是夏目濑石的《我是猫》。)
话虽如此,出于某些缘故,吾辈是不能随意将名字告诉别人的。
于是吾辈的名字,就假设是『球球』吧。
球球这个有着老式韵味的名字,如今除了星期天傍晚六点半的节目之外,实在是很难听得到了,不过任何事物都是轮回一圈又成了新的。
就这种事而言,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接受了崭新的名字——或者说,希望能够接受。
即使是形式上作为“饲主”的樱子,也是称呼吾辈为球球的,故而想记住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
顺便说一下,由于诸位如此聪明,想必是了解举世闻名的猫又的,不过还是让吾辈粗略地说明一下吧。
若要浏览记载关于猫又方面内容的书籍,在古代也有『明月记』及『徒然草』可以找到,所以无论如何应该都能明白,那是自古以来就为人所知的存在了吧。
关于仍未能获得智慧的凡猫与猫又相区别的特征,提到能理解人语之类的文字比较多,好吧,身体上最大的不同,终究还是这分为了两股的迷人尾巴。
不逊之猫有时会令死者『又』出现,因此而称之为猫『又』——虽然也有这种说法,然而就吾辈而言,还是想断然推荐,以可爱的尾巴分叉处的『叉』※作为名字的由来。
(※注:日语中“又”与“叉”同音。)
有机会的话,很希望也能请诸位务必亲眼看一看这种可爱之处。一眼看去就绝对比那种连狗都有的肉球之流强多了,担保你们会瞬间被俘虏。
顺便说一下,猫又把屁股紧紧收缩起来的话,贴在后面的尾巴并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根了,这是只在这里才会说的秘密。
另外世间有经过了年月的猫就会变成猫又的说法,但吾辈的出生略有不同。好吧吾辈是个特殊的例子吧,吾辈也不认识除了自己以外的猫又,不知道年龄说的正确与否,不过由于最近猫也越来越长寿了,说不定在离诸位很近的地方,也意外地隐藏着吾辈的同胞啊。
此时也会有人对吾辈的年龄有些在意吧,不过那实在是很庸俗的事,还是不说为妙了。
哦哟,解释实在是拖得有点长了,想必诸位也觉得无聊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总而言之,吾辈就是猫又。
——啊啊,对了对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记说了。
吾辈,作为猫又的同时,其实还是一个『阴阳师』。
第一怪 妖狐
卷之一 各人的想法
「我回来了——。」
喀啦一声打开了玄关的老式拉门,樱子的声音响彻了藤里家的平房。
然后就说着「欢迎回来」回应她的人,已经没有了。
只有陈旧的日本家屋特有的沉静昏暗、以及默然无味而冰冷的寂静,迎接着成了孤身一人的樱子。
所以吾辈,就发出声音回应了她。
似乎是有些故意地「喵」的一下,大叫了一声。
听到了这声音,樱子注意到了就在她旁边的鞋箱上盘成一团的吾辈,一瞬间的惊讶后,脸上浮现出苦笑,开始摸起了吾辈的头。
——那是一副很糟糕的表情。
有着大大的眼睛,任何人都承认很可爱的那张脸,如今沉淀着浓厚的疲惫之色。里面有些碎剪的中长发也纷乱无比,笑起来就从眼角到眼睛下面浮现出了深深的黑眼圈。就好像被什么恶性的魍魉附身了一般,那样的表情。
——也不能怪她,还只有高二。
仅仅十六岁,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
尽管如此,樱还是避开了那些觊觎着祖母——春子的遗产的亲戚,没有借助任何人,一个人完美地完成了丧主的义务。从始至终,仿佛亡故祖母般充满威严的形象就没有崩溃过,哪怕一次都没有在别人的面前哭出来过。
不表现出自己柔弱之处的话,即使藤里家的当主祖母春子已经亡故了,也能向周围的人展示、显示出,她的嫡子还在这里,要彻头彻尾、连一根柱子都毫不动摇地,守护住这幢到处埋藏着她与春子回忆的藤里宅。
在结束了法事之后,她以委婉但绝不认同异议的微笑,将那些用鬣狗般的眼神物色着房屋的亲戚们一直赶到了车站,然后现在终于回到了藤里家的玄关。
吾辈要是可能的话,立刻就想举起双手来夸奖一下樱子,想要把这附在两只前足上的肉球轻轻地放在樱子的头上,如同对待不懂事的幼童一般抚摸她。
但是,那是无法实现的事。
吾辈的真实身份,樱子是不知道的。
我们是共同居住在藤里家宽广的屋檐下的,即使如此,樱子也只把吾辈当成了祖母那代留下来的普通家猫而已。
摸了一阵吾辈的头之后,樱子脱掉了鞋子走到了走廊上,就那样穿着丧服去了放着佛坛的起居室。
吾辈也扑通一下从鞋箱上跳了下来,偷偷地在樱子身后跟了过去。
樱子进入了房间后,坐在了设置于佛坛旁的新亡者用的白木坛(其实是叫中阴坛)的前面,以呆滞的漆黑眼睛,毫无表情地将点好的香往香炉上插去。
——但,插不起来。
注意看的话,堆积着灰烬的香炉中连一支香都没有插起来,樱子的手颤抖到了如此地步。
「…………奶奶。」
微弱掠过的声音,即使是吾辈高高竖起的耳朵也差点没听到。
「……我……只剩下一个人了哦,终于,只剩下一个人了。」
在独自一人将自己抚养长大的祖母的遗像前,低着头的樱子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
——对了,这样就好了。
就算你哭出来,春子也不会责怪你的啦。
就这样哭,甚至是尽情地哭吧。
那些欲壑难填的亲戚们,用「冷血」「鬼孩子」来侮辱你啊,但是那不过是一些蠢话。那些家伙就算是照镜子,也会因为脸皮太厚,而察觉不到镜中映照出来的是贪婪的恶鬼,输给那种不知羞耻的人就太可惜了。
吾辈很清楚你在那帮家伙面前,不愿意展现出你的泪水——也就是软弱的原因。
这一点,确实是正确的。
但是吧,已经没事了。
在这里,已经没有会剥夺走你对春子回忆的、行为不端的人了。
所以说,你就不要再哭了,简直快要哭得昏迷过去了,简直就连灵魂都要被消磨掉了。
吾辈是知道的,失去了春子,这个世界上最伤心的就是你了。不是从多前之前就定下了觉悟的吾辈,而是失去了祖母——而且同时还等于是父母的人的你。
对谁都没有说过任何话,无论是一夜还是两夜,你可以一直哭到哭够了为止。在春子死去之时,有权利可以这么做的,就只有你了。
樱子的肩膀战抖地越来越厉害了,连嘴唇也颤抖了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陷入了膝盖骨周围的肉中。
无论怎么说,再这样继续看下去也太不识趣了,吾辈这么想着准备把隔扇拉上的时候,
樱子仰头看向了天花板——咯吱咯吱地咬着牙,几乎快要咬碎了一般。
然后,
「对不起啊,奶奶,我居然对你哭诉了呀。不过,已经没事了哦,你不用担心我的啊。」
樱子重新面向了祖母的遗像,脸上挂满了笑容。
好像没有流过泪般不可思议,但是只有脸颊的形状是完全的喜笑颜开,只看一眼就会感到不由自主地胸口发紧,就是这样一种,简直令人忍不住心痛起来的笑容。
已经关上了的隔扇,又被吾辈猛地打开了。
「球球?」
看到突然跳进了房内的吾辈,樱子发出了惊讶之声,但是对此根本不在意的吾辈滴溜溜地小跑着,就那样扑通一下跳到了她正坐着的膝盖上。
然后在不知所措的樱子面前「呜喵噢噢噢」的长出了一口气,像头刚睡醒的猪一样伸了一个难看的大懒腰。
——放着不管,是不行的,什么都不干这种事,实在是受不了。
刚才,在樱子忍着眼泪的瞬间,吾辈感受到一种错觉和恐怖,简直就像是她绷紧的心灵与身体都啪嚓一声折断了一样。
吾辈在樱子的大腿上摆出了一副招财猫的姿势,接着像个傻瓜似的歪着脑袋洗起了脸,接下来以比平时更夸张的样子,无聊地动起了鼻子和胡须。
看着吾辈在眼前采取的唐突的奇特行为,樱子瞪圆了眼睛,然后最终从眼角抹去了阴沉之色。
「…………谢谢你,球球。」
樱子稍稍放松了肩上的力量,用手臂把还在拼命地来回舔着脸的吾辈抱了起来。
樱子,是不知道吾辈的真实身份的。吾辈,也没有暴露身份的意思。
就是说住在这间房屋中的,只是一只家猫一个小姑娘,所以刚才那句「谢谢你」,就是樱子的自言自语。
但是与此同时,不可思议的是,看样子所谓的心灵似乎是能够相通的。
「你是在安慰我吧,对不起啊,还要你来关心。球球也用不着担什么心哦,反正有我在呢,反正有我在……一定……没事的,是吧…………。」
樱子抱着吾辈的双臂,紧紧地勒住了吾辈的脊骨,看情况好像是忘记了吾辈是一只猫而用上了力气,但是在樱子的怀中,吾辈一声都没有吭。
脊骨什么的根本不痛。你并不是独自一人,这里有吾辈在——明明是有能这么说的身体和智力的,却无法如实相告。真正感到痛的,是吾辈的心。
「哎,球球,关于让人起死回生的办法啦——会不会,掉在什么地方了啊?」
——要是能捡到的话,就去捡吧。要是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话,就起死回生了吧。
可是啊,即便是伟大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也只能在传说故事中让人起死回生而已。
何况春子的情况是已经往生了,只要是人就无法逃避,要逃避也一定是对于生命的亵渎。这就是秩序,是人的话就必然要迎来的顺序。
甚至应该说坚定地守住了这种秩序的春子是了不起的。你活到了今天,然后用为春子送行的方式,报答了春子的恩情。
春子毫无疑问是满足的呀,以她的为人,一定是一边低头看着你为自己主持葬礼的出色的样子,一边在向阎罗王说着「我有一个如此出色的孙女哦」这样,骄傲地炫耀着的吧。
所以说啊——你就不必,再继续忍耐下去了。
人要是想哭的话啊,哭出来就好了。
涌上了喉咙口的话语,被吾辈拼命地咽了下去。
想传达给她,还是禁不住地要传达给她。
满怀着这样的想法,吾辈把肉球轻轻地放到了樱子的额头上。
樱子像握槌子般握住了吾辈小小的前足,仍然挂着微笑看向了春子的遗像,
「你看,球球,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改变,奶奶还在对着我们笑哦。」
紧紧地咬着牙,为了不让泪水垂落而眯起了眼角,她就是回应了一个这样僵硬的笑容。
——不在想哭的时候尽情哭出来的话,一定会后悔的哦。
始终把脸朝着黑白色的春子,樱子继续微笑着。
毕竟终非人身的吾辈,除了继续被樱子不断颤抖着的手臂抱着之外,别无它法。
◆◆◆
确认了躺在中阴坛前的樱子发出了沉睡的鼻息之后,吾辈终于从她的手臂中脱身而出。
她即使睡着了,脸上仍然保持着僵硬的笑容。
——真是的,你啊,像春子一样是个倔强的姑娘。结果,还是没哭出来吗……。
吾辈说了一声「来了哦」,同时只用后腿站了起来,把前足搭在腰上拉了拉背肌,腰骨噼哩啪啦地发出了一阵清脆动听的声音,松下了肩膀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是当今时代十分罕见的在家里置办的葬礼,因此最近这段时间有大量凭吊春子的客人来造访藤里家,没有什么可以随意站起来的机会。
要说用两条腿走,持续时间长了是会累的,不过四条腿也有四条腿的问题,身体的各个关节都会僵硬。两条腿也好四条腿也好,总的来说平衡才是最重要的。
樱子睡得很香,总而言之是因为那些亲戚在家里的时候,实在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地睡觉啊,想想就让她这样好好睡一会儿吧。
吾辈走出了房间后,为了不把樱子吵醒,静静地关上了隔扇。
在没有任何人的走廊里,吾辈久违地用两条腿光明正大地走着,进入了春子的房间。
一股闻惯了的古旧书籍与香的味道,即使没有了主人,留下来的房间也没有任何变化。吾辈感受着一抹无情之意,同时打开了壁橱。
跳上了上下分层的壁橱的上层部分,然后为了慎重起见从内侧关上了橱门,虽然里面理所当然地变成了一片漆黑,不过再怎么说吾辈也是猫又。
这种程度的黑暗根本连一丝一毫的问题都算不上。
用娴熟的手法弄开了壁橱的上板,吾辈向更高处登了上去。在平房构造的藤里宅中,这里已经是顶棚了。
既然是在顶棚里,就应该是展开没有光线的、老鼠在房梁处徘徊着的、充满杀伐之气的空间——但是穿过了隧道般的壁橱之后,在吾辈面前打开的是一个客厅。
说是这么说,不是人类用的那种。
距离铁皮的天花板仅仅只有一米,从房间中看来只是普通的胶合板天花板,在这里就是木地板,上面放着暖色的华丽支架灯,墙边还排放着好几个以前留下来的小柜子,在像是书桌般的日式电脑台上,放着17英寸的宽屏液晶显示器。
日洋折中简直就是为这个房间准备的词语吧,吾辈心想,一个寄宿的竟然能自己搞成这种样子啊。
这里是樱子所不知道的,除吾辈之外的,另一个藤里家同住人(?)的居室。
「哎哟,老爷,好久不见了。」
向吾辈打着招呼的正是这个同住人。
住在藤里家顶棚中的名为八云的狢。
——顺便说一下,所谓的狢,就是穴熊的妖物。
正如吾辈除了猫之外还是猫又一般,这个家伙就是经过漫长岁月的穴熊一步登天变成的狢。
八云站在位于客厅中央的地炉前,明明与身为猫又的吾辈是相同程度的大小,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件僧人穿的袈裟披在身上,和往常一样,在贴着仿皮塑料的座椅上,抱着膝盖蜷成了一团坐着。
「哼嗯,你还没变成干尸吗。」
「老爷你才是,还没有老得昏聩真是太好了。」
这么说着,八云嘻嘻嘻地发出了下流的嘲笑声。
「我想你也差不多该来了呀,好吧先坐下啦。」
僧人打扮还蜷成一团,像狗一般的嘴上长着乱糟糟的毛,那张脸上再次露出了看上去很开心的嘲笑,八云用与吾辈一样短短的手指,指了指放在他对面的座椅。
当然,吾辈并非真的是来确认他有没有变成干尸的,「嗯呣」一声点了点头之后,吾辈就像往常一样不多作寒喧地弯腰坐了下来。
「首先,鲇鱼正烤到好火候呢,怎么样要尝尝吗?」
「哦哦,那么就尽快来品尝一下吧。」
好嘞,八云这么回了一声,从地炉中抽出了一根穿刺好的。
顺便说一下,这个地炉——其实是个仿制品。
所谓的地炉,是以前日本家屋必须的、兼备暖房与烹煮功能的坑膛式的炉子。当然,要生火的话就会燃起烟来,过去那种烟是用来薰茅草的房顶、保养屋脊和驱除害虫的,极致优越生活的必需品。
但是如今因为维护的关系,这个旧家也被改装成了铁皮屋顶。修葺和更换茅草屋顶是需要一定人手的,现在已不是邻居们共同作业,按顺序修葺更换屋顶的时代了。要是茅草的话,烟可以穿过屋顶出去,可是很遗憾现在只会被铁皮关起来了。不管再如何说有多么便利,旧时代的遗物就是被疏远遗忘的命运了。
明明是这样,这家伙却坚持说着「狢的住处和地炉是成套的呀,是一心同体的呀」这种莫名其妙的话,结果,不知从哪里找出了这在世上都算滑稽的珍品。
这个貌似是地炉的东西,其实是装着电热器的。
说起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事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做出了这种东西,可是即使如此世间还是有所谓潮流的,陈旧的东西就是陈旧的东西,终究要消逝也是自然的法则,甚至作为吾辈来说,看到这个的时候更能感觉到生活的艰辛了。
——这个暂且不提。
「给。」
八云把鲇鱼放在盘子里递了过来,但是,有一样吃东西时很关键的东西却没有放在盘子上。
吾辈用右足做了一个挟的动作,八云啧了一声,从橱柜里取出了一副筷子。
「受不了,你还真是有够文雅的啊。鲇鱼这种东西就是要从头上一口咬下去的。」
无视八云野蛮的意见,吾辈说了一声「恭敬领受了」,向烤得恰到好处的鲇鱼表达了感谢。
鲇鱼是吾辈最喜欢的食物。首先用筷子划开鱼腹分成二半,然后拎着尾巴将脊骨抽出来,接着把鱼腹周围的血块给——。
「喂!等一下!先别动!」
「怎么了?」
「不是怎么了啊,我一直都说的吧?别那么小家子气地弄掉,把血块也好好吃下去,那里是最有营养的哦。」
「喂喂,别傻了呀,血块这种一股鱼腥味的东西,是不可能吃得下去的吧?」
「……老爷,我每次、每次都在想吧,你是一只猫吧?」
「你的眼睛瞎了吗?吾辈,是猫又。」
不去管这个无比失礼、不知饥渴的八云,吾辈用筷子不停地往嘴里送着去掉了小刺的鱼肉。
八云还在嘀咕什么「小家子气的吃法」,听都不去听他。
就这样,当吾辈放下筷子的时候,鲇鱼已经成了一副干净的骨架了。
「不行不行,皮和血块都要好好吃掉啦。」
无视了这种讽刺,吾辈吐露了对于用电子产品烤出来的、毫无味道的鲇鱼的感想。
「虽说这样也有这样的美味,不过无论如何终究还是真正的地炉烤的比较好啊。」
「那是,还是用碳火薰烤的真东西好啊。没办法,这也是时代啦,之前老板也说了同样的话。」
老板——他说的是春子。
过去,春子把自己家的顶棚,提供给了这个被高速公路和信号塔建设、从山上赶了下来的穴熊的妖物。此后,带着对家主的敬意,这家伙就这么称呼她了。
——不,现在已经应该说是“称呼过她”了吧。
「以前是五十岁,如今应该是八十岁了吧……她已经往生了吧?」
「是啊,那是寿命。」
「这样啊。」
哎呀哎呀,八云跟着发出了这干枯的声音。
「——那么,小姐的情况如何了呢?」
「暂时是正式睡着了啊,现在睡得正香哦。」
「那是肯定的,都没有睡过嘛。对小姐而言,老板就是她最后的家人了,她还没有成熟到,可以在这种状况下安稳睡觉的程度。」
……好吧,正如他所说吧。
吾辈也好八云也好,都是把樱子当成了家人的,反正事实上也是住在同一个家里的,按照字面上来说也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樱子并不知道吾辈二人的存在。
就是这样,担心着自己的存在,明明就在仅隔着一层天花板的上面,樱子却独自一人身处于孤独之中。
的确吾辈与八云都不是人类,然而能像这样开口说话,也有担心她的心,乃致于真想这么做的话,现在立刻就可以表明真实身份去安慰樱子。
——但是。
不希望,让樱子继承阴阳师。
在樱子的双亲——也就是女儿夫妇亡故之后,春子常常这么说。
要是他们还正常活着的话,就不会让吾辈二人变得不能为人所知了。
……不知怎么,吾辈突然觉得有些忍不住,自己打开了小柜子,从里面取出了香烟盒,叼上了一根,把脸凑近了地炉型的电热器,然后就吞吐起了紫烟。
「……老爷,如今是禁烟的时代了呀。」
「我才不管什么人类的时世呢。」
「真是的,从前这尼古丁明明还是驱逐妖物的避邪物啊。」
哼的一声,吾辈用力从鼻子里喷出了一道烟。
「好吧,老爷这么自暴自弃我也能理解吧,老板是老爷的师父,还是搭档。……说实话老爷你也很想哭的吧?」
「别傻了啦,与春子的死别这种事,吾辈在很早以前就作好觉悟了啊。」
「还真的是死要面子啊,老爷也是的。好吧既然你说已经作好觉悟了,我也可以认为是包括了关于那个家伙的事吧?」
最后露出了认真的表情,八云问道。
吾辈尽管假装着平静,也实在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眉毛。
「当然了,准备工作正在平稳进行着。」
「听到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啦。老板去世已经有七天了,还没差不多搞定的话,就实在有点让人提心吊胆了吧。」
「还早着呢,就算是春子不在了,那也是她用心编织起来的绳子,要说从外面来的话是不知道,从里面是没那么容易切断的啦,应该能撑上一、两个月吧。」
——不然的话就麻烦了。
说是进行着,可是准备工作还没有做好,没有了春子的今天,吾辈要和那个家伙势均力敌地对峙,怎么都需要花些工夫啊。
樱子的事也必须要想办法处理,场所也必须要诱导过去才行。除了吾辈之外,至少再有一个人类协助者的话,就能更简单了。但是没有就是没有,那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的事。
「哦哟哦哟,好吧算了,既然这样的话,在你忙起来之前,把记着的那些帐都给我结清了吧。」
这么说着,八云伸出了长着硬毛的手。
什么,吾辈说着歪了歪脑袋。
「烟钱啦,鲇鱼是我请你吃的,不过与过去不同,如今由于莫名其妙的税金,香烟是很贵的呀。」
「哦……说起来你知道『给猫小金币』※这句精彩的谚语吗?」
(※注:原文为“猫に小判”,指把珍贵的东西送给不懂得其价值的人,大致相当于“对牛弹琴”、“明珠暗投”,但是这里是故意误用,曲解为“应该把钱给猫”的意思。)
「你只会在这种时候装出猫的样子吗!……顺便说一下那句谚语不是『要把小金币给猫』的意思啊。」
「别搞得一副小气的样子,你在擅长的『呆揣得』和『爱富爱克斯』※上赚得可是盆满钵满了吧?」
(※注:分别是指daytrade和FX,前者是股票的日内交易,也就是俗称的T+0,后者是外汇交易。)
「别说傻话了,如今这个时代,即使是职业人士,胆子没有长毛也是攒不起钱的呀。就算我赚了钱,一点一点做起来也是辛苦活啦。」
哼嗯,吾辈摇晃着胡须哼哼着,掐灭了烟头。
好啦——吾辈其实也知道,这家伙不是真的想问吾辈要钱的。再说从这个穴熊的妖物要攒钱的目标金额来看的话,一百条两百条的鲇鱼、一千元两千元的税金这种东西,根本就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啊。
——被人类擅自破坏掉的故乡的山川,要攒起钱用人类的方式将之夺回来。对于这个家伙的这种所谓入乡随俗、不违背时代潮流的策略,吾辈倒不讨厌。
「好吧,今天也先帮你记在帐上吧。——对了,老爷啊,差不多到时间了呀,看样子小姐有客人来了。」
八云通过墙上开出的小洞往外面看去,从那里能看到的是藤里家的玄关。
同时从地板下传来了门铃声,随后玄关的拉门即刻就直接被咔啦啦地打开了,听到了一个女人大喊「樱子!」的声音。
「那个可恶的小姑娘……。樱子好不容易才刚刚睡着的。」
「那个姑娘应该也是担心小姐,有所顾虑才有段时间没有来过了吧?好了,你快点去应付她一下吧。」
真是的,吾辈这么嘟哝着站起身来。
哎呀,樱子这家伙也是——拥有着一个好朋友嘛。
◆◆◆
吾辈下到了下面时,仍然穿着丧服的樱子,正在领着挚友神波命进入起居室。
这个小姑娘,今天这一身又算是什么打扮啊。
眉毛长得笔直,精神奕奕、凛然而清爽的面容,以人类的价值观而言是足以被称为美女的吧。始终在脑袋后面扎成一根、一直长到了腰间的长发,也有着堪称完美的质感,如同乌鸦湿濡羽毛般的颜色。
穿着夏季运动服,将那发育得令人无法想象与樱子是同年级学生的胸部隐藏了起来,总的来说看起来也不算不清纯,那就算了吧。
要是这样还是没问题的,问题是下面。
粗棉布的热裤下伸出来的又白又长又细的、有着看起来连水都沾不上的娇嫩肌肤的双腿,毫不吝啬地暴露着。
——啊~,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这家伙就是将如此大面积的大腿展示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直走到了这里来的吗。
真是令人叹惜,贞节这种日本女孩子的心到哪里去了呢。为了樱子的教育,这种人现在就应该马上从玄关里扔出去。
但是吾辈没有这么做,是因为这个姑娘是樱子的挚友,而且还很招春子的喜欢。
吾辈通过依然打开着的隔扇偷偷地进入了起居室,不引人注意地坐在了房间的角落里。
「我想给春子奶奶上一柱香,可以吧。」
樱子点了点头之后,命坐到了放置着春子遗像的白木祭坛前,双手合什了起来。
在长长的闭目默祷中,听到她好几次发出了抽泣之声。
正如生前的春子很喜欢命一样,这个小姑娘也是很仰慕春子的。
从小时候开始就总是到这个家里来,和樱子一起搞些恶作剧,她们俩都因此而被春子训斥过。成大了之后她就不再搞恶作剧了,不过几乎每天都要跨过这家的门槛还是没有改变。
正如春子总是说「我又多了一个孙女哦」那样,恐怕对于命来说,春子也是完全如同祖母一般的。
此外,春子应该也不希望让那些只是想假借着葬礼的名义、调查藤里家资产的亲戚来,而是真心想让命和樱子一起来为她料理后事吧。
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坐在中阴坛旁重新转向了樱子。
「你……很辛苦吧?」
「哈哈,好吧实在是有点,应付那些人真不是什么愉悦的事啊。」
「对不起啊,因为要是我这种跟春子奶奶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跟樱子你在一起的话,应该会让你的立场更加糟糕吧。」
这么说着,命显得很愧疚地咬着嘴唇,樱子朝她反复地摇着头。
「就算是这样嘛,也只有命了哦,和我一起看顾了奶奶最后的时光啊。奶奶也是这么想的哦,命果然是我的孙女,这样。」
「……是吗,要是那样的话,我就开心了啊。」
这么说着,命再一次唏嘘着抽了抽鼻子,樱子以很寂寞的眼神看着这个样子的命,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就这样维持着能令空气都沉淀的凝重沉默,樱子和命彼此都在思索着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一直没有张开嘴。
——好吧,这是当然的,毕竟这不是两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能面对面说的话题啊,这种时候就要活跃一下气氛了啦。
「——对、对了呀……你打算,什么时候到学校来?」
「我想再稍稍休息一下,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去做呢。」
「说的也是啊,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嘛,还是稍微安心一点来处理比较好呀。没事的,要笔记的话我以后会借给你的啦。」
「嗯,谢谢……。」
「…………。」
这样,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怎么都太僵硬了。话说回来这时要是可以开朗地对话,这两个人就只能说是白痴了吧,无论如何她们两个还是年轻人,亲属的死亡,这种事态还是第一次遇到,彼此都找不到能安慰对方的话语。
——没办法了,这时候就让身为年长者的吾辈来帮你们一把吧。
在阴影中蜷成一团隐藏着的吾辈,「喵呜」叫了一声,用四条腿站了起来,就那么慢吞吞地迈步前进,在樱子的背后重新坐了下来。
「呃,你在这里啊,妖怪猫……。」
看见了吾辈,命露出了厌恶之色。
……还不如说,感到厌恶的应该是吾辈。每次都是这样,将高尚的吾辈称为『妖怪猫』,实在是极其失礼。
樱子也以她的方式挑起了眉毛,叫了一声「命!」,向她劝谏要称呼吾辈的名字,但是命本人看上去却完全没有退让的样子。
「不要啦,怎么想都是妖怪猫嘛,这家伙,在我们出生之前就活着了哦。」
「最近的猫都很长寿的啦。」
「就算是这样,明明是一只猫却会自己打开隔扇啊,发现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在房间里了啊。我呀,小的时候曾经被这家伙拿水桶浇过一头的水呢。」
「上了年纪的猫会增长智慧,所以是会变聪明的。麻烦能不要用奇怪的称呼来叫我们家球球了吗?」
不错哦,樱子,再跟这个不懂礼仪的家伙多说说吧。
命对拥护着吾辈的樱子很不耐烦地说着「好好好」应付着——就在最后一个「好」字说出口时僵住了。
那副样子,也是可以理解的。在樱子的背后,吾辈用两条腿高高地站立了起来给她看,接着又用自由了的两条前腿,模仿招财猫追加了在空中虚挥的表演。
命把眼皮拉得大大的,几乎就要把眼珠都瞪出来了。
「……………………站、站」
「哎?」
「站、站、站起来了啊!呜哇,这家伙什么东西,真的是妖怪猫哦!」
命用颤抖的指尖指向了吾辈,樱子转过了头来。
不过,在那之前吾辈已经快速收回了四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伸了个懒腰。
「——你怎么了?」
「不是的!它站起来过哦,站起来过的!这家伙刚才,真的站起来过的哦!简直让我吓了一跳,可以说简直是用一种很异常的样子站起来的哦!」
对于以惊人的气势主张着自己意见的命,樱子踌躇了一会儿,然后好像想到了什么般,皱起了眉头。
「……我说啊,命,的确球球是公的哦,是男的哦,按照人的说法,是男性哦。可是吧,很遗憾它是一只猫啊。」
「哎?」
「听我说好吗?现在是春天,所谓春天就是猫的发情期,这个嘛——就是没办法的事了。我也能够理解命高兴得声音都拉高了的心情,可是啊,那个『站起来』是理所当然的啦。」
「…………不是不是不是!你大概是产生了一个很不得了的误会哦,樱子。」
无视了额头上冒出大滴汗珠辩解着的命,樱子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嘟哝着什么。
「好吧,我是非常了解命你很喜欢这种事情的,你那难以克制的兴奋之情,我也能清楚地感受到。」
「明明一点都没有了解,麻烦你能不能不要无视我的解释,自说自话地感受到什么啊……。」
「我其实真的是不想说得太难听啦……命,你明白吗?对方是一只猫哦。」
「——什么?」
「所以说呢,你出柜的对象只要有我一个人就足够了啊,就是这个意思。命你的勇气是值得称赞,不过这个世界可没有像命你所想象的那么温柔哦。」
「稍、稍微等一下!我觉得樱子考虑的东西,已经指向了完全偏离我想象的地方了吧。」
「哈!怎么样呢……说不定命把球球叫成『妖怪猫』,就是像小学男生忍不住要捉弄自己喜欢的女生,那种性质的——。」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我明白了。因为『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我不会再否定命的兴趣了。不过呢,可以的话球球就还是算了吧,只要你不那么干的话——我想,我一定会以坦诚的心情来支持命你的。」
「到底有多变态啊,我这是!我既没有那种兴趣,也不需要支持啦!话说回来,这已经算是故意恶心人了吧,喂是这样吧!」
「这、你稍微安静一点啦!」
——听到樱子突然之间凶起来的声音,命张大了嘴巴就那样僵硬住了。
然后樱子用手托着下巴,露出很认真的眼神思索了一会儿——眼睛一闪!
「……对了哦,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正因为是“球球”※才说『站起来』的吧!哎命,我这句话说得实在是太妙了……。」
(※注:日语中“球”和“蛋”都是タマ……。)
「我才不知道啦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怎么觉得好像她们进行的对话,对吾辈而言恐怕是很失礼的,不过就当是没听到吧。顺便说一下,那不是“球球”而是“棒棒”啊!
身为春子的搭档,对吾辈而言樱子就如同孙女一般,其它东西就算钻进了吾辈这细长的猫眼中,也一点都不痛不痒。
然后在双亲都不在了的情况下,感觉樱子成长得实在也算是很好了,温柔、认真、责任感也很强。
所以更多的要求,在某种意义上可能就显得比较奢侈了——就是这样吧,怎么说好呢……以她的双亲都不在了为借口,感觉对樱子好像稍稍有些太过于庇护了。
正如从刚才她与命的交谈中也能体会到的那样,樱子的思考方式,稍稍有些遗憾之处。
——言辞不妥当,非正常常识,准确来说的话,就是天然呆。
以当今的流行词语来说的话——就是“可惜”了。
在不被她们两个发现的条件下,吾辈偷偷地叹了口气,摇了摇胡子。
……不过,好吧,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算了吧。
吾辈蜷成一团躺了下来,她们两个人每次都像相声一样的对话还在继续着。
虽说是在这种时候,虽说是在春子的遗像前——即使如此,这两个人会面之后,却终究还是会令吾辈忍不住想笑出来。
卷之二 妖狐八尾的复活
「没什么精神啊,樱子那家伙……。」
好吧那是当然的啦,我——神波命心里这样牵挂着。
确实她是充分地发挥出了平时就有的那种天然呆的样子——可即便如此,还是很勉强。笑容什么的都有些令人心痛,实在是不忍心去看。
无论再怎么假装正常,比平时开更多的玩笑,也完全能感觉到那是虚张声势。
十年以上的挚友可不是摆着看的。
就算是我这种在她懂事之前就交往了的朋友,也从没有看见过樱子的双亲。这事要问也问不出口,所以详细情况我并不清楚,不过恐怕就连樱子也没有双亲活着时的记忆吧。
没错,春子奶奶的存在,实质上对于樱子来说已经超越了祖母,而成了家庭本身。
说实话我也很想消沉的哦,因为春子奶奶对我来说,就是和亲生祖母同等的人啊。可是为了如今的樱子,我可不能一直消沉下去。
如果春子奶奶还活着的话,她也一定会拜托我鼓励樱子精神起来的吧。
积极的心态就是我的长处了,所以我必须要让樱子笑起来才行。
代替已经不在了的春子奶奶,由我来为樱子找回笑容。
——这样下定了决心之后,我反而觉得心情稍稍轻松了一点。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有了目标,眼前的困难多少也能承担起一些了啊。
明天是要上学的,不过回家的时候还是来看看情况吧。心里这么想着,我穿着系带凉鞋,稳稳地踏上了从藤里宅玄关一直线延伸出去的、夹在这片竹林中的砂石路。
这条直道到了傍晚时分,就会酝酿出一种苍郁的阴暗感,平时的话,我都会由于心里发毛而快步通过这里的,可是今天可能因为有心事的关系吧,就在不知不觉中缓缓前进着。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吧,在那个虽然知道它的存在、却从来没有去拜一下之类的路边的神祠前,我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
在道路与竹林的夹缝间,从那里少许向林中进去一段路,就能到达那个破朽的小小神祠所在之处了。在变成了黑色的门上,缠绕着经常能在神社中见到的那种垂着纸条的绳子。
原本对于这种略显冰冷的阴森气氛,平常我是会像逃一样地离开的,可是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进入了林子,蹲在了神祠前面。
我想一定是春子奶奶去世之后,我的心里也很压抑,所以才会做出到这种有些妖异的神祠来许愿这样的举动吧。
「我希望,樱子能早日变得精神起来。」
我将双手合什,向着神祠这样呢喃道。
这里是距离住宅区相当远、傍晚的乡村小道,周围应该是没什么人影的。
所以本应该是没有什么人会回答我的。
然而,却听到了声音。
(你的愿望,要我来实现吗?)
——这不是声音,也不是回响。
这并非是声音的声音没有震动我的鼓膜,就直接潜入了我的脑壳里。
在我怀疑自己是否正常之前,那声音一下子连绵不断地冲了过来。
(你是在祈愿那个小姑娘能得到健康吧?希望她能过上安定的生活吧?那么这个愿望就由我来为你实现吧。)
这个粗重的声音,在我听来好像蕴藏着一种大度豁达之气。听着这仿佛包裹着心灵、感觉很温柔的声音,我在不知不觉中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就把封住了神祠之门的注连绳※切断,这样一来我便会立即出现,实现汝之心愿了哦。)
(※注:注连绳是秸秆绳索上的白色“之”字型纸带(gohei)。它表示神圣物品的界限,可能在鸟居门上,在神树和石头附近等。)
我按照声音所说的,向着绑在了门上的绳子伸出了手。腐烂了一半的绳子仅仅是稍微用上了一点力气,就好像有许多看不见的手一起搭了上来一样,啪啦啪啦地被轻易扯断了。
然后稻草编成的最后一根绳子断裂的时候,神祠的门就好像被发条弹出来一般,猛地打开了。
在神祠之中、充满着黑暗的空间内,有两个闪闪发光的东西。
那是眼珠,锐利而巨大的野兽的眼睛,在仅仅不到三十厘米见方的神祠中,牢牢地盯着我。那双眼睛与我的目光合上的时候——我,恢复了意识。
「——哎!?我……刚才、到底是……干了什么……?」
始终在那莫名其妙的声音的引导之下,始终都完全没有产生疑问。
「我,到底干了什么啊!?」
终于理解了这事情的异常之处 。
突然浑身都竖起了鸡皮疙瘩,甚至一路到了指尖上,全身都被一种恶寒包围着。
如此害怕的我,嘴里差点就要发出的尖叫声来,而将之抑制住的,是更为强烈的恐惧。
从神祠中忽然伸出了一个头,那是一个嘴巴尖尖的、耳朵长长竖起的野兽的头。
接着是跟我的大腿一样粗的前肢、线条流畅的躯干、看起来就非常强健的后肢。
最后是一条格外巨大的尾巴,擦着神祠的门框唰的一下滑了出来。
简直就好像无视了空间这一概念,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野兽,我一开始是误认为『老虎』的,毕竟它的尺寸就是有那么大,可是,我错了。
那野兽展开了尾巴。
如同孔雀一般,像扇子一样展开的那尾巴,是粗大而蓬松的狐狸的尾巴。
我对着那粗大的尾巴,在麻痹和混乱之中『一、二、三……』地数起了数来,有八条。
在一头狐狸身上,居然长着八条尾巴。
我的腿从膝盖往下都软掉了。
现出完整身姿的巨大狐狸,俯视着连尖叫声都还没有发出来的我,开口说话了。
「你的感度,还是相当不错的嘛,有点素质哦。」
明明是狐狸,它的脸上却露出了微微一笑。
「话说回来小姑娘,我是说过要实现你的愿望啊,不过你觉得狐狸会不撒谎吗?」
不必说,既然是从正面过来的,命的前进方向就是藤里宅了。
这个粗心的人是忘了东西吧,吾辈这么讶异着,也没空去管命什么事。现在的吾辈,一点都没有这种闲工夫。
尽管如此——这还真是有点麻烦。
因为,当前吾辈正背负着满满地塞着东西的背包。
若是这副样子与她擦身而过,她一定会向樱子指手画脚地说「这世上有背背包的猫吗?我就说那个家伙果然是妖怪猫!」,那是比秃子头上的跳蚤更明摆着的事,但是,好吧要是只是这点事,就算多少有些麻烦怎么也能混过去。
并不是这样,真正的问题是,在于吾辈爱用的这个背包上的图案。
吾辈,虽说是如此高尚的一只猫又,但无论怎样外形上与普通的猫基本相同是不能否定的,想要与这个身体尺码相适应的背负用的袋子,就必然要用人类小孩子用的东西了。
以前拜托八云说「因为吾辈需要搬运术具,你去帮我买一个吧」的时候,他问「红色和蓝色的你比较喜欢哪种?」,吾辈没有多加思索就随便回答了「红色」。
结果,就成了这副模样。
在吾辈背上的,是一个手持豪华绚烂的魔杖、穿着轻飘飘的衣服的魔法少女,在可爱而又优雅地舞蹈着。
顺便说一下,如果回答「蓝色」的情况下——就要变成全身穿着紧身衣的五人组,摆出意义不明的姿势在背后亮相的结局了。
简直是前门有虎、后门也有虎,选择支什么的东西注定都是幻想。
虽然让那个小姑娘看见吾辈背负着魔法少女这种事是耻辱之极的,然而事态已经迫近了。实在是不甘心,心中这么叹息着,吾辈决心要忍受这种屈辱了。
朝着命的反方向扭过头去背着脸,尽可能地试图贴着路边走过去。
对于吾辈如此竭尽全力地倾注了矜持的态度毫无察觉,在擦身而过时命若无其事地打了声招呼。
「怎么了,球球,这种时间出来散步吗?」
就像没有听到命的声音一样,吾辈将脸和目光都转向别处,快步与她擦身而过。
看到这种傲娇蒸发得只剩下了傲的态度,命苦涩地笑了笑。
然后,吾辈与这个家伙拉开了充分了距离之后,停下了脚步。
————发现了。
「喂,小姑娘,你是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不管吾辈叫妖怪猫,而是叫球球了?这种值得称赞的用心,就像变了个人啊。对了——简直就像是,里面的人完全不同了一样吧。」
一瞬间,命呆呆地张大了嘴巴。
「说、说话了!怎、怎么回事,这只猫,竟然说话了!」
这样明显很夸张地做出了惊讶的样子。
「真是难看的廉价表演啊。就是因为只有这种程度,你才成不了九尾的啦,是吧,八尾。」
最后附加上了那家伙名字的同时,摆出后退姿势的命突然间向前摔倒了。
从那边的阴影中出现的,是一头非常巨大的狐狸。
————八尾。
距离传说中的九条尾巴还差一条,然而也只差一条,那就是这头妖狐的名字。
八尾目中无人地瞥着吾辈,狐嘴的前端微微笑了起来。
「本以为狐狸的附身不至于一眼就能被看穿吧,虽说是下等的猫又,却不愧是一个阴阳师啊。」
「只不过是你太粗枝大叶了而已。你应该是记住了在大多数人面前吾辈的称呼吧,但是居然附在那边那个小姑娘的身上,本来就是个重大失误了。这样说吧,如果下次还有机会的话,要好好培养眼力去找出可以附身的人类才行。」
「还是老样子,说话不托下巴啊,就你这么个小东西还真是好大的口气。你曾经的饲主,那个可恶的阴阳师已经不在了吧?我是知道的哦,我能从她封住的神祠里这么出来就是最好的证据了。」
八尾充满了愉悦之意,嘿嘿地笑了起来。
——果然还是,好大。
也是有那个傻大块头的影响,只是对峙着就有一种快要被吞食掉的压倒性的感觉。
即使在说着俏皮话,吾辈全身的毛却承受着八尾的妖气,到处都有如接触到了静电一般,快要倒竖起来了。
不愧是逼近了留下许多传说的<白面金毛九尾>的存在啊。
不管是这样或是那样——比起过去来,还是好多了。
由于它长年被封在神祠里,与十六年前面对过的原本的八尾比较起来的话,它瘦得都能看得见肋骨了,只有一头濒临饿死的狐狸这种程度的气息了。
但是,那个时候吾辈并不是一个人。
在吾辈的身旁站着春子,在春子的身旁则站着吾辈。
可是,春子已然不在了。
这个亦被称之为<妖狐之王>的存在,这次就不得不由吾辈来单独面对了。
「好了,一直跟区区一只猫又僵持着也是浪费时间啊。我的肚子饿了,就让我去把那个时候没有吃到的娃娃给吃掉吧。」
「但是,你对樱子执着到如此地步,果真有什么价值吗?」
「你这是明知故问啊。在唯有女系能继承灵脉的藤里家,她是首个第七代,想必是能提供浓缩起来的美味灵力的吧。」
切……果然是知道的吗。藤里家是唯有女性嫡子才能继承灵脉的特殊家族,可是竟能出现连续七代女性也实在是第一次。这种灵脉每增加一代就会变得更强大一轮,在樱子身上就迈入了前所未有的领域,对于这个家伙而言,想必就是充满魅力的猎物了吧。本来是要吃掉上百个阴阳师才能长出尾巴来的,有了樱子的话只要一个就足够了。
「哦,你真的以为,在吾辈还没合眼的时候,你能吃得掉樱子吗?」
「哼哼,你说到底也不过是那个女人的随从,只是个附属品啊,成不了什么问题。就你一个应该是用不了那个封印我的犬神的吧?」
——这是说中要害了,吾辈一个人确实是控制不了那个犬神的啊。
不过,
「你的梦话就适可而止吧。所谓的妖物啊,在平安时代之前,按照惯例就是必然会被阴阳师驱除的东西哦。」
说话之间,吾辈偷偷地伸手从背上的背包中,取出了一件附着小型的新月形板的东西,迅速缠到了手上。
这件夸张的装备——其本来面目其实是能将卡片一枚枚滑动着拉出来的、很容易想像得到的那个东西※。在电视上看到了之后,吾辈在很早之前就让八云帮忙买来的。
(※注:应该是游戏王的决斗盘。)
当然,对于在深夜的动画之间做着宣传的那种TCG※,吾辈并没有什么痴迷的兴趣。放在这个里面的,是吾辈亲笔画在空白的卡片上的、作为阴阳师独门技艺的符咒。
(※注:TCG是TRADING CARD GAME的缩写,就是集换卡片游戏,这里指的应该是游戏王。)
伸出了手指,大喊着「DUEL!」,做着这种简直是怪异的动作,唰的一声拉出了卡片。装在里面的全部都是<百鬼夜行避让>的符,以破风之势将之投向了八尾。
包含着吾辈念力的符咒,一旦接触到了身为妖物的八尾,以肉身的人类为例的话,就有着好比被打了一拳那样的冲击。八尾漫不经心地纹丝不动,任由那符完全在「始终是吾辈的回合」里不断地扔着。
但是投去的符明明确实接触到了八尾的身体,这家伙满不在乎的表情却根本没有变化。
到了最后,甚至干脆是有如在表达着无聊一般,伸了一个特大的懒腰。
「哼,说梦话的究竟是谁呢。与我同为妖物却如此无用啊,难得我都已经停下脚步了,你不至于这种程度就结束了吧?」
说实话,这种符仅仅是勉强用来凑数的吓唬人的东西,只是为了紧急整顿局面、虚张声势而准备的样子货而已。
吾辈也没有打算要用这种东西来把八尾怎么样。
————时间,完全不够。
傍晚时分命终于回去了,在那之后吾辈回到了八云的顶棚,正说着「那么那么怎么办好呢」筹划着日后安排的时候,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恶寒。
不会忘记,即使想忘也忘记不了,那是凶恶而残忍的妖狐的气息,从布置在藤里家土地上的结界内侧突然产生了出来。
尽管那气息在短短一瞬间就消失了,但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之当成错觉而忽视的东西。
因为吾辈正是在与八云商议着,那种气息的主人以后袭击过来的时候,应该怎样对应的时候。
然后结果就是,如您所见制定了这样的方案。
终于剩下的符咒只有一半了,虽说依然还是吾辈的回合在继续着,但那种事仅仅是一个形式罢了。看着聚集了他积年仇恨的吾辈拼命的样子,八尾只不过是笑咪咪地享受着。
确实这只是用来牵制的符咒而已,但即使如此也没想到居然不起作用到了这种地步。以数量补充的话,多少能令它有些害怕,或许可以微微打开一条生路来——原本是这么考虑的……不过,终究还是不得不承认想得太天真了。
即便八尾变得再怎么虚弱,真的发生正面冲突的话,吾辈给它塞牙缝都不够。对此已经心里有数,然而投出符咒的手并没有停下。
就好像这种胶着状态解开的瞬间,一切都会结束了一样,八尾动起来的瞬间,吾辈的身体就会被撕得像灰尘般粉碎一样,有种这样的恐惧感。
……说实话,区区吾辈此身是无所谓的。
但是在吾辈的背后的藤里宅中,有那个时候的婴孩——换言之,就是樱子在里面。
绝不能让八尾前进了,因为在没有了春子的如今,除了吾辈之外已经没有人能保护樱子了。
心里焦急着,正在余下的几枚符咒就快要全部用完了的时候,
「知道了,知道了,我已经玩够了啊,就到此为止吧,一直这么下去太难看了。」
八尾的眉间深深皱了起来,显得不太高兴地这么抱怨道。
被那双锐利地吊起了眼角、真正的狐眼的目光射穿,吾辈在忍不住浑身颤抖之中,还是将剩下的符咒又抽出了一张,摆出了姿势停下手来。
已经没有退路了,虽然已经没有了退路,吾辈还是维持着姿势,似乎立刻就能重新开始符咒的攻击,之后还有其它招数的样子,虚张着声势。
但是八尾用鼻子嗤笑了一下,仿佛将吾辈的门面什么的都要吹跑了一样,好像看穿了一切般得意地歪起了嘴角。——不,它恐怕是真的都看穿了吧。
只是被八尾看着,尾巴上的分叉处就有格外难受的汗水一下子渗了出来。
「好吧,那对我而言是成为夙愿之九尾的庆祝祭物,那个娃娃——不,已经长成小姑娘了吧。我想要好好享用那柔软而美味的脖子肉,在神祠里就一直忍着口水。但是要放松心情慢慢品尝,如今肚子却稍稍有些饿过头了。将这对我而言一生一次的盛宴、狼吞虎咽地吃掉可不是我的本意啊,就看在你这惨不忍睹的模样的份上,宽限你一个晚上吧。」
一瞬间,耳朵差点抽动起来,但还是忍住了。吾辈想要的就是时间,想得都快从喉咙里伸出手来了,无论怎样,都希望能稍许得到一些整理态势的时间,按捺不住这样的心情。
而如今,八尾自己说出来要给吾辈时间。
那要是真的,实在是想立即予以首肯,甚至想对着八尾问一声「真的吗?」来作确认。
但是尽管如此,对方是狐狸,必须要时常注意用口水沾湿眉毛才行。※
(※注:根据日本民间传说,遇到狐狸化为人形行骗时,只要用口水沾湿眉毛就不会被骗,后来“眉唾”就引申为谨慎防骗之意。)
吾辈以钢铁的意志,让舌头与心相背离开来。
「……哦,真是从容啊,可以吗?若是想要填肚子的前菜,把吾辈整个吞下去也不错吧。不过关键是,你要做得到才行吧。」
「别冒傻气了,要吞掉区区一只猫又,是一点都不费事的吧。——你知道吗?猫肉实在是太臭了,说什么都是不能下咽的东西啊。」
在夕阳的阴影中,八尾这么说着,高声发出了卑劣的哄笑。
「很好,我就顺应你的企图吧,无论有多么浅薄的丑态都尽管展现出来吧,这样一来结果也是有可能颠覆的。」
有一种沉醉于骄傲之中强者、高高在上俯视下来的目光,降临在了吾辈的身上。
承受着这种目光,吾辈紧咬着嘴唇,透露出了忍耐着苦涩的表情——为了满足八尾高傲的自尊心,更要做出这副样子来。
——是啊,正是如此。仅仅是对于你的这种说法,吾辈也是极为赞同的哦。
即使是饮下怎样的苦水,即使是尝尽怎样的辛酸,只要那样能有哪怕一点点可能性帮到樱子,无论是多么难看的姿态,吾辈都很乐于展现出来呀。
这绝对,不是你这家伙所能理解的心情。
「……你会后悔的哦,一介妖狐竟敢侮辱吾辈啊。」
「只有声势是很了不起的嘛,今天就让你稍稍活跃一下吧,就算你这条精彩好看的性命保住了啊。好吧,你就尽管和那个小姑娘一同浑身颤抖着、好好审视一下自己的生命吧。」
说话之间八尾的前肢微微向下一沉,下一个瞬间,略微卷起了一些尘土后,那超越了狮子的巨大身躯就从眼前消失了。
——在传说之中,狐狸是在一跳越过了一千座鸟居之后,首次获得了灵力的。
刚才的那个正是这种跳跃吧。普通的狐狸,即便是越过一座鸟居的跳跃也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也想到若非曾经跳过了一千座鸟居就不会成为灵狐是何等矛盾之事,不过这种事情不是身为猫又的吾辈要纠结的。
只是,就连那种程度的灵狐也能一跳越过一千座鸟居,长了多达八条尾巴的八尾的话,跳过一两山应该是不在话下吧。
看样子与吾辈不同,在这次的事上那家伙的言语好像并没有作伪,那种令人不禁要缩起身子来的不愉快的气息已经彻底消失了。
吾辈终于放松了肩膀,接着连脚都失去了力气,扑通一下坐倒在地。
……真要命,在狐狸面前吾辈的腰都似乎差一点就要断了。不管怎么说,只有不尽的惭愧。在那家伙再度来袭之前,有一天的宽限期。
这实在是太过于良好的结果了,以至于连吾辈自己都感到很惊讶,但是即使是这么说,还是有时间根本不够的现实。
吾辈知道自己也有错,当时由于有那帮亲戚的眼睛看着,对于强化春子不在了之后变弱的神祠封印产生了犹豫。
要是知道事态会变成这样,就算冒着被看到的风险,也应该要实施强化的,那样的话本来可以稳稳地争取到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但是对此再怎么后悔,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尽管心里明白,吾辈还是叹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向了倒在一旁的那个小姑娘。
首先可以确定,直接解开了封印的就是命了。
她方才被八尾附身就是铁一般的证据。
反正这个小姑娘的性格,多半也是会相信狐狸的花言巧语的吧。
会让樱子精神起来的,会让樱子高兴起来的,在烦恼的时候被这种称心如意的话所教唆和操纵,吾辈眼前浮现出了这样的情景。
真是的……就算是关心朋友,怎么说也得有个分寸。不过吾辈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然则,无论再怎么回溯出命的行动来,八尾已经从神祠中出来了的事实也是不会动摇的。
——无可奈何,这样也就只能让她本人来承担起责任了啊。
在略微的腹诽中,吾辈扶着仍然还昏迷不醒的命坐了起来,肺部受到了挤压,依然昏迷着的命口中透出了「呜呃」一声。
命的脸,显得稍稍有些痛苦地扭曲了起来。她与樱子一样,还是个在襁褓之中的奇怪的小孩子时,吾辈就认识她了,看着那张熟识的脸,吾辈细细的眼睛变得更细了。
虽说向一个与藤里家的血脉没有关系的人,来展示世界的阴暗面是很过意不去的……但是抱歉了啊。
卷之三 命是个笨孩子?
咕嘟一声咽下了罐头里的最后一口之后,吾辈将存留在胃里的空气「噗」的一下尽情地吐了出来。
隔着地炉坐在对面的八云露出了明显很厌恶的表情,但是吾辈装作没有看见。
把手伸向了放在旁边的烟盒,叼上了一根,用指尖转动了一下打火机的火石之后,吾辈将几乎清空了整个肺部的盛大烟雾,向着铁皮的天花板解放了出来。
——很久没有喝到过这样寡淡无味的啤酒了,为了稍微缓解一下情绪,一罐接一罐地开着,但是结果,只能毫无作用地淹没吾辈小小的胃袋而已。
「你很慌张呢,老爷。」
这样子要说别慌张,才是不可能的吧。
确实吾辈是获得了一天的宽限期。
八尾那家伙说的是一个晚上,不过太阳挂在天上的时候,妖物要正式进行活动首先就是做不到的,那家伙再次来袭恐怕得是明天傍晚了,就如同今天一样的大祸时※。
(※注:日本民间传说认为,黄昏时分容易发生重大灾祸,因而称之为大祸时。)
正如此前所说的,它会在那之前先填一下肚子吧,在那家伙而言是不可能不知道世间的潮流的。说实话它也是很想生吃几个人的吧,但是与平安皇朝不同,如今这么做会令事态发展得多么麻烦,它应该是明白的。
是否是为了增强自己的力量是不知道,不过单单只是为是填饱肚子,它也会去吃一些山林里的野兽吧。
……好吧,这就是“山猫需除尽”吧。
然后顺从妖物的习性,太阳升起来的话应该就会那样睡一整个白天,所以八尾说的一晚和一天可以算做是同义的。
吾辈慌张的理由就在于此了。
「那,这以后你想怎么办呢?」
明明都把事情了解得很清楚了,八云还是问出了有着必然答案的问题。
要是“只有”吾辈和八云不够的话,答案就很明确了。
那就是“只要加人就行了”。
「……没办法了,差不多该让她起来了吧。」
这么说着,吾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了地炉旁边。
在那里,是依然昏迷着的命躺在木地板上。命的嘴角看上去很苦涩,皱起了眉头,偶尔还发出一些「嗯~、嗯~」的声音。有过了被狐狸附身这样的体验之后,会被恶梦魇住也是没办法的吧。
「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天要拜托这位小姐来帮忙啊。」
……真的是,吾辈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过啦,就算是春子,应该也是一样吧。
流着口水,总是穿着短得能完全看到膝盖和内裤的裙子,自己翻过廊子进到藤里家里来,与樱子以恶作剧为乐,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天要来请求这个小姑娘啊。
本来是不想把毫无关系的普通人卷进来的,更何况是命了。
只要是想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与妖物扯上关系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而且即便不知道妖物的存在,就那样渡过一生也是有可能的,可知道了之后再想回到不知道的状态就做不到了。
所以说吾辈,为了能够帮助樱子,就要将樱子最好的朋友,在某种意义上作为活祭了。
以后对于吾辈将命卷进来的事,樱子一定会暴发出烈焰般的大怒,尽管很了解这一点,吾辈还是要将命卷进来。
……虽说是为了保护樱子,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稍稍有些作呕。
估计是察觉到了吾辈这样的心情吧,看不过去的八云代替吾辈呼唤起了命。
「喂,小姐,差不多该起来了啊,睡够了就可以睁开眼睛了哦。」
嗯——地呜咽了一声之后,命把脑袋一百八十度转向了另一边,再次发出了沉睡的鼻息。
八云探出了身子,准备发出更大的声音,但这时吾辈打断了他,伸出肉球将他阻止住了。
这家伙用这种方式叫醒是不行的,除此之外,有一种最适合把命叫起来的方法。
「喂,你这样睡着没关系吗?就在你的旁边,有两个美少年正激烈地纠缠在一起哦。」
吾辈这话刚说出口,低矮的天花板立刻发出了一声巨响。
以近乎直角的角度抬起了上半身的命,把头顶撞在了天花板上。
同时发出了「好痛!」的一声惨叫,一边用双手按着脑袋,像个节拍器一样以相同角度倒向了另一边,在那里痛苦地翻着跟头。
……虽然知道有效,却也没想到会这么立竿见影啊,就连让命静止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怎、怎么回事?天花板,好低!」
终于从痛苦中摆脱了出来的命,四肢着地趴着环顾起了周围,当她把这个动作做完了一圈抬头往上看的时候。
「你终于醒了吗。」
于是命与环抱着双臂低头看着她表情的吾辈,对上了目光。
突然间命的眼睛、表情、全身都发出了噼哩哩一声响,像石头一样僵住了。
「哦,您总算是醒过来了啊。」
仿佛要更多地给她施加刺激一般,八云发出了声音,向着依然僵硬着的命嘻嘻嘻地嗤笑了起来。
于是,就这样暂时陷入了沉默。
三人,一动不动地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命突然之间原地正坐了起来。
然后,
「敬祝晚安。」
这么说着,三指着地朝着吾辈深深地低头鞠了个躬。
就在吾辈不知所措之中,命若无其事地准备躺下去了,吾辈连忙摇着她的肩膀阻止了她。
「喂,睡迷糊了吗,你这是!」
「哈,没有啦,不是睡迷糊了,是还在睡着啦!」
——哈啊?
「我说啊,就算再怎么说妖怪猫妖怪猫的,不可能真的会说话的吧?CV※是谁呢?所以说这就是在做梦了,既然是做梦就不是睡迷糊了,而是还在睡着哦,我!」
(※注:CV=配音演员。)
这是多么牵强附会的逻辑,吾辈的脑袋略微有些疼起来了啊。
「而且嘛,妖怪猫暂且不提,那边那个浑身是毛的算什么东西?」
「那家伙是狢,叫八云,从你还流着口水那时候起,就住在藤里家的顶棚里了。」
在吾辈介绍的同时,八云说着「哟,我一直都很想跟您聊聊呢,命小姐啊」挥了挥手。
对此命则是说着「哦——是这样吗」「哎——在顶棚里啊」之类的,似乎故意一下子把声音拉高得有些不正常。
……心情越来越急躁了,吾辈。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那么让我们下次何时何地、在谁的梦中再相会吧。」
「那个啊……你说这是梦,可是你刚才重重地撞到了脑袋,痛得满地翻跟头来着的吧?」
梦里没有疼痛感是确定的事。命正准备一点点躺下去时,肩膀一瞬间颤抖了一下。
额头冒出了无数的汗珠,稍稍停了停之后,,这次是以激烈的动作对着周围来回看了起来。
然后,她看到了放在八云旁边书桌上的PC的时候,
「啊啊,是吧是吧,什么嘛,其实是这么回事吧。」
哈哈哈,附上了几声这样的干笑之后,她保持着四肢着地的姿势,以令吾辈自愧不如的迅速动作移动到了PC显示器之前。
看到她可疑的行动,八云微微往后缩了缩,在他的旁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命,突然之间开始用脑瓜顶着显示器钻了起来。
对于如此奇异的姿态,吾辈和八云都哑然失声了,同时,
「……我说,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干什么,你看不懂吗?看样子我是搞错了才会到这边来的,所以自然就是要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啰。」
……还说自然就是,你那是……哪儿来的规则啊。
「哈哈,你说的话真有意思啊,小姐。可是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请不要那样把头皮油脂蹭在别人的商务工具上啊。」
八云的脸上露出了勉强的苦笑。
八云身为穴熊的妖物,伸长的尖嘴之中有犬牙整齐地排列着,命在近处亲眼看到了这副景象,变得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傻傻的笑容——,
啪嗒,就这么原地倒下了。
就如同背后有个断路器拉闸了一样,又一次不动了。
「……好像,这刺激稍微有点太强烈了吧。」
一边摇晃着一动不动的命的肩膀,八云一边嘀咕着漏出来这么一句。
吾辈则是用肉球按着额头,同时发出了一声特大的叹息。
……真是的,在这种缺少时间的紧要关头搞成这样。与性格不符,还真是意外的胆小啊,这个小姑娘。这样一来就没办法了,要用绝对切实有效的那一招了吧。
看着一动不动的命的后脑勺,吾辈有些不怀好意地微微扬起了嘴角。
◇◇◇
「哈!」的一下,在实际中发出了声音,醒了过来的时候,我是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用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来回看着看惯了的天花板。
………………。
…………。
「……呜、呜哇啊啊啊啊!这、这算什么梦嘛,真是个恶梦。」
……不,最开始看到的那个狐狸的梦也就算了啦。虽然是挺恐怖的,让人吓也吓得不得了,不过好吧,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啦。这么表达有点奇怪,不过算是常识性的恐怖,就好像是在看恐怖电影一样的感觉。因为是梦嘛,这样倒没什么哦。
可是呀,后半部分的那个梦……真的是拜托饶了我吧,完全都已经哭出来了。恐怖什么的,都不是那种层次的了,是体会到了更加可怕的东西哦。
怎么说呢,那个对着我骂着脏话的声音,实在是无法形容的鲜明。
怀抱着前足很了不起地说着话的那个身影,一点都没有不协调感啊。
或许是从我还是个半懂不懂的小鬼时起,就把它叫做妖怪猫了的关系吧,那感觉是太真实了。
对……简直就像那家伙真的是一只妖怪猫一样————。
不不不,不会不会,不会的啊。
这种事……想都不愿意去想。说实话,我屈服了。
要是再继续回想起来的话,下次看见那家伙的时候,我一定会逃跑了啊。
所以我不再去想了,脑袋有些晕乎乎的,按着太阳穴下了床。
……不知怎么感觉头顶附近也略微有些痛,不过那也不用在意了。
取而代之的是,对于出了超多的虚汗倒是有些在意。
……也难怪吧,做了那种恶梦嘛,出汗这种事就算了啦。
我把随意落在了床边的白色T恤衫捡了起来,闻了闻上面的味道。
最后一次洗这个……应该是三天前吧?
好,OKOK,完全、没关系的啊。多少有点气味的程度,根本不是问题。
脱掉了外出用的夏季运动服,扔在床上,我马上就把皱巴巴的T恤衫套到了头上。
——三秒规则变更,“三天”规则!……三天三夜都没休息了呀,呼。
不知为什么脑袋有些轻飘飘的,同时在心里说着一些无聊的台词,一下子把超短裤也脱掉扔到了一边。
就这么穿着一条内裤,想着还有一件穿了三天的衬衫不知道在哪儿啊,趴在地上找了起来。
「………………哎呀?」
——稍微、等一下,奇怪了。
我…………什么时候回到家里的?
应该是给春子奶奶上了香之后,和樱子就那样在起居室里聊了一会儿,接着走出了樱子家的玄关,再然后是在往常的那条直道上走着,接下来……跟着,从那里神祠里把狐狸……这,可是那不就是梦了……哎?————哎哎哎哎!?
就像是退潮了一样,全身唰的一下失去了血气。
好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啦。如果那个是梦的话,我到底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然后就在我快要抱住脑袋前那一刻,
「喂。」
听到了从床的方向传来了这么一声清晰的“幻听”。
………………。
「你个傻冒,哪儿有这么清楚的幻听啊,不能好好地看看吾辈吗。」
我大大地睁着眼睛,按照声音所说的那样,以僵硬的动作把头转向了床的方向。
但是——没有。
别说是床上了,整个房间里除了我之外也没有任何人。
脸颊微微抽动了几下。
不由自主地,漏出了干巴巴的笑声。
然后就在我从喉咙里发出撕裂一切般的尖叫声之前,我脱掉之后扔在床上的夏季运动服自已动了起来。
我就那么坐着扑通跳了一下,在原地啪嗒一下变成了叉开腿跪坐的姿势。
只有运动服蠕动着在床上爬着。
看到眼前这幅景象,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陷入了被束缚着的状态。
然后从运动服下面爬了出来的是——我所认识的,一只猫。
在一瞬间忘记了刚才那种只能认为是怪异现象的男声,我凝视着那只从我自己的运动服里探出了圆乎乎的脑袋、不应该出现在我家里的藤里家的爱猫。
「妖、妖怪猫?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问出这种问题,只是由于事情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我的意识从嘴巴里溢了出来而已,其实并没有要求谁来回答。
然而,对于我的这句话,有回答声从斜上方传了过来。
「你个蠢货啊,是吾辈把昏倒在顶棚上的你搬到了这里来的,你对着吾辈就是这种口气吗?许久以前吾辈就在想了,有件事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跟你说一下才行,别把吾辈同妖怪猫什么的那种下等之辈相提并论啊,——吾辈,是猫又。」
这么说完后,它就在僵住的我面前,好像那些妖怪猫的恐怖故事里出现的猫一样,得意洋洋地微笑了起来。
那与刚才做的恶梦里的笑容完全一模一样。
「——吾辈,是猫又。」
哦—、哦—、看样子实在是令她吃惊不小啊。
——内裤都完全露出来了。
所谓大惊失色的表情,就是这种表情了吧。只有嘴巴像金鱼般不断地一张一合着,这时候仔细听听还发出了一些声音。
「怎么啦?要是有什么话想说,就清楚点说出来吧。」
「你你你你、你、你!真的是妖怪猫啊啊啊啊啊!」
「你这家伙的耳朵是饺子吗?我都说不是妖怪猫而是『猫又』吧。」
这么说着,吾辈用鼻息吹得胡子直晃,还把骄傲的两条尾巴摇着展示了出来。
「哪个都一样啦!」
……真是的,居然将那种低俗的妖怪猫与吾辈相提并论,实在是失礼之极的话。
好吧,这个小姑娘粗野无礼也不是从今天刚开始的啊。刚才还朝着潜伏在床上的吾辈扔了一件运动服呢,又穿上了被吾辈彻底当成了放着要洗的那件T恤,即使只有性感度有所增加,本性还是跟背着书包上小学那会完全没有变化。
说真的,吾辈是很想把尾巴分叉的的高尚之处,好好地讲给这个有如粗野之化身般的小姑娘听听的,但可惜现在没那个时间。
这种时候年长的吾辈就大度点,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吧。
「好吧冷静一下,命。吾辈并非是由于长年以来一直被你叫着妖怪猫,而想说什么怨言的。虽非本意,其实是有事想拜托你,才像这样表明了真实身份的。」
「有、有事拜托我?——别说傻话了!谁会帮你这种妖怪猫……。」
「即使,那是关系到樱子的生命安全的事吗?」
话音刚落,命的表情就为之一变。
她还是一如既往是个容易看穿的家伙,心理和表情的变化,比吾辈的眼睛颜色更明显。
「你说关系到樱子的生命安全?……这,你,难道说!不会是打算吃掉樱子吧!」
……受不了,这个小姑娘。
内裤都完全走光了,还用这种厉害的样子来管别人的事,真是有些丢人。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听妖怪猫的什么请求啊!想骗我,可没这么容易哦。」
「……哦,那就办法了啊。」
「既然你明白了,就快点从我面前——不,是从樱子面前消失吧,随便到哪儿去啦!」
「是吗,是吗,好吧,要吾辈就这么按照你的意思消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吧。」
这么说着,吾辈双手往背后交叉起来,饱含深意地低头看着命。
「毕竟由于吾辈是猫又的关系,对人类的文化见识不足啊,有件事相信你知道,希望你能够指教一下。你要是能够给予回答的话,吾辈就爽快地退下了哦。」
「…………什么嘛,突然这样。」
「吾辈本想在你醒来之前老实等着的,但是实在太无聊了啊。尽管觉得有些失礼,还是在你的房间里参观了一下。然后呢,咦?就发现了一件稍稍有些奇妙的东西啊。无论如何,都希望聪明的命小姐能指教一下这个究竟是什么哦。」
然后吾辈就取出预先藏在了床上的一本书,向她递了过去。
这本书有着虽薄却色彩丰富的封面,在厚实的纸上画着的是两个少年,线条很纤细,眼睛异常的大,有着怎么看都不能说是日本人的头发颜色,他们正展露着锁骨互相凑近着脸。
「吾辈听过这个的读音——是叫BL同人志吧?」
瞬间,命的脸就变成了像是蜜蜡做成的人偶般的白色,接着又变青,然后又变红了。
她的脸上布满的表情完全就是惊愕,仍然张着的嘴,比起吾辈刚才第一次出声时那冲击性的瞬间来,又足足大了两圈。
——哼,愚蠢之人啊。虽然拼命向樱子隐瞒着,但你的兴趣爱好就算是在壁炉旁完全缩成一团,吾辈也能完全看出来哦。
再说你和樱子一起看电视的时候,眼睛里的神色偶尔还会改变啊。
果然吾辈的远见卓识是不会错的。
这个女人,是腐的。
「那、那个,你是从哪里……。」
「说什么从哪里,壁橱里不是有书架嘛,那么明显的样子谁都能看得出来吧。但是,还真是想不通,这种秘藏之书,应该不能放在显眼的地方,而是要存放在无法一下就拿出来的隐蔽之处才行的吧。那种也算是费尽心思之后想到的放置之所吗?」
啊哇哇哇,命的嘴唇这么颤抖着。
哼哼,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哦,你就好好吃惊吧。
你这家伙不单单是腐,看来还隐藏着这种兴趣啊。
「还、还给我!」
命以母豹一般的跳跃力,从地上跃起向吾辈袭来。
但是也就那样了,有些可悲吧,再怎么模仿豹,你终究还是人类。
吾辈用两条尾巴夹着同人志,以真正的野兽的动作敏捷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命难看地脸朝下扑在床上,在她的屁股上,吾辈用尾巴灵活地打开了书。
「不过还真是奇怪啊,为何雄性与雄性要互相纠缠呢?是男色吗?你姑且也算是女性范畴之内的,看这种东西有什么乐趣?」
命的脸上顿时有如火烧一般,瞬间红了起来。
那表情既像是愤怒、又像是害羞,恐怕二者兼有吧。
「我说了让你还给我吧,你个妖怪猫!」
说着,她再一次扑过来试图要压住吾辈,真是个不吸取教训的姑娘。
吾辈充分利用了四肢的弹力,这次跳到了房间的另一边,一张桌子上面。
「好吧,不管你有什么兴趣都无所谓了吧,——但是啊,吾辈终究还是见识不足吧,这本书上有一个地方,无论如何都不可理解。」
这么说着,吾辈朝着命打开了最后一页,就是专业术语称之为“封3”的地方。
「在这本书最后的底页上,这里是作者的名字吧——神波美琴,是这么写着的哦。这名字总觉得好像是在哪儿听到过呢,不行啊,估计是上了年纪吧,怎么都想不起来。你有什么印象吗?——嗯?命啊?」
无言以对,这正是对现在的命最适当的形容了吧。
到昨天为止还把吾辈当成是一只普通的猫,却被吾辈揭露出了自己是腐女、而且还是个同人志画家这样的事实。
好吧,这无疑就是远远超越恶梦的展开了。
翻开同人志低头看着命的吾辈,以及呆然仰头看着吾辈的命。
就以这样的构图僵硬了足足有十秒吧。
「哎呀?你回来了啊,姐姐!」
打破了这紧张气氛的,是从楼梯下传来的声音。
那是变声期之前的小男孩的声音,吾辈也知道一些命的家庭构成,那应该是命的弟弟吧。
「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出声嘛,妈妈很生气哦,说是你饭都没吃掉呀。」
说着,就听到了咚咚咚上楼梯的脚步声,命似乎一下子对这声音产生了反应,放弃了与吾辈互相对瞪,向着门口跑去。
是这样的吧,这里是你家,你是这个家里的人,并不是与吾辈一起两个人被关在房间里的,随时都可以叫人来帮忙,然后就能如同现在这样有家人进来了。
像刚才那样乒乒乓乓的上窜下跳,会被发现是当然的。所以为了不让你家里人发现,吾辈才好不容易偷偷地把你从窗口搬进来的啊。
——都是为了你。
「你在我的房间里就是个失误啊,妖怪猫。我们两个人一起上把你逮住,做成三味线!※」
(※注:传统制法的三味线是用猫皮蒙琴身的。)
蠢货!会有家里人闯入进来这种事态,吾辈怎么可能没有预料到呢。
虽说可能的话是想尽量避免这样,稳妥地解决事情的,可是发生了也没办法。
吾辈站在命的这张书桌上,拉开了抽屉。锁是在家里搜索的时候就弄坏了的。
因为怎么想都觉得这里很可疑啊,由父母养育的孩子所持有的钥匙,最多也就是自己的书桌抽屉这种了。
不出所料,里面是科目五花八门的参考书满满地塞着,不过那只是表面上而已,之下面就不一样了。
男孩子的话总的来说就是色情书籍或DVD了吧,至于这家伙的情况则——。
命的手抓到了门把手上,然后就准备向隔着一扇门的弟弟求助了,几乎就是与此同时。
吾辈将从抽屉里翻出来的一把纸张,朝着房间的天花板华丽地一撒,简直就如同雪花一般,A4大小的纸张哗啦啦地在房间里飞舞起来。
那是漫画用的纸。
而且不是新的。在上了锁的抽屉中,以参考书形成的防护门所守卫的东西,不可能是那种白纸。
在房间中飞舞着的,是仅由美少年与美少年所编织而成的桃源乡。
就是现在,只在吾辈的心中处于关注度第一位的、话题人物神波“美琴”老师倾尽全力的玉稿。
「我进来了哦,姐姐。」
门把手从房间外面旋转了起来,吱呀一下铰链摩擦声响起的同时,门——没有打开。
啪嘡!
这么一声响起,命以电光火石的动作用后背全力把门顶了回去。
估计是撞到了额头吧,门的另一面响起了「呜哇!」一声像是青蛙被踩扁了似的声音。
命耸动着肩膀大口地喘着气,正好有一张漫画用纸从她的眼睛和鼻子前飘落了下来。
那张纸落到了地上,上面是一个金瞳银瞳看上去有些坏坏的少年,把一个眼神凶恶的黑发青年按倒在床上的痴态,就这样充分地展现在了作者本人面前。
「……好痛啊!你干什么嘛,姐姐!开门啦。」
「少啰嗦!…………我现在,正在换衣服,你别进来。」
……好吧,内裤完全露了出来倒是一点没错,可说什么『换衣服』也真亏你想得出了啊。
「哈?你说些什么呢。姐姐你那些内裤之类的,反正是根据你得意的三天规则处理的,都只有些脏衣服啦——。」
「闭嘴!臭小子!」
再次快要打开的门,被命更用力地强行顶了回去。这回是又撞到了鼻子吧,透过房门听到了「噗呀!」的一声惨叫。
……虽说想想是不至于…………你这家伙,难道连内衣都是这样的吗?
「我生气了啊,这样的话我就把姐姐的晚饭全都吃掉了!还是难得的汉堡包呢,姐姐你就去吃只有胡萝卜和西兰花的酱油饭好了,笨蛋啊啊!」
留下了含着眼泪的狠话,随后就响起了一阵啪嗒啪嗒重重地走下楼梯的声音。
……这个家,是昭和式的啊※。
(※注:昭和是日本昭和天皇在位期间使用的年号,时间为1926年12月26日~1989年1月7日。)
脚步声消失的同时,命就那样背靠在门上,缓缓地滑着瘫坐下来垂下了头,仿佛连灵魂都吐了出来般、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掉落在了床上的漫画用纸中的一张上,那个少年闭上金瞳只现出了眼瞳,正朝着命嫣然地温柔微笑着。
……虽然根本是无所谓的事,可是这种异色双瞳,美琴老师的审美究竟是几年前——不,是几十年前的啊?
「好了,尽管在你忙着处理各种事务的时候打扰你,真是非常不好意思,不过吾辈希望先与樱子探讨一下这位美琴老师的事,就让吾辈拿几本去——」
「是!我实在是感到万分抱歉!」
估计是刚才与她弟弟的交流,已经完全让这家伙的心灵干脆地折服了吧。
说起来这还真是,完美的跪伏之姿啊。
…………真是的,你一开始就这样不就好了嘛,还要吾辈多费手段。
「妖怪猫大人,我神波命可以请您随意蒸煮烤炸了,因此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在您手上的那种东西,还要请您向包换樱子在内的世间所有人保密。」
首先吾辈是想矫正一下这个『妖怪猫大人』啊,不过好吧,现在就算了。
「你尽管放心吧,吾辈与锅岛的妖怪猫※那种东西不同,作为一个高尚的猫又,是不会吃什么人的,只是有点小事想要拜托你而已。不好意思了——请你,帮帮樱子吧。」
(※注:锅岛妖猫骚动是日本著名的妖猫故事,大致上就是一个叫锅岛光茂的大名砍了自己的家臣,然后家臣的妻子自杀后附在猫身上报仇的故事。)
卷之四 填补压倒性战斗力差距之物
「准备好了吗?」
我刚把运动鞋的鞋带系好,那个背着有魔法少女在上面跳舞的背包的妖怪猫,就朝我发话了。
顺便说一下我是不能回答的,就算是要嘲笑一下它背上那个魔法少女漂亮的粉红色,也绝不能开口。
——归根结底,好像是因为人的气息这东西是一种生气,在呼吸里混杂着那个人的生命。要是大口呼吸的话,光是这样就等于把自己的所在之处通知出去了,大致是这么回事。
至于很容易带有灵魂的声音就更不必说了,似乎是这么讲的。
——不过这种不必说的事嘛,就算说了我也不明白啦。
附带着我的嘴里还塞进了一枚木片,上面用墨汁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些像是文字的东西。据说这玩意,是妖怪猫含在嘴里过的,说是用了这个之后,我「发散出来的气息就会被掩饰起来」,我就不是我而会「变成樱子了」。
具体的细节我是不太明白的,不过好吧,总而言之还是按照它所说的,勉勉强强地含在嘴里了。
姑且不论它不让我发出声音来的事,我已经被这个不再隐藏两足步行的妖怪猫、尽情地抬着眼瞪了个够。
真是是,为什么我非得听这种家伙的话不可啊……。
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因为我被这种家伙、被这个妖怪猫夺走了神波美琴全集。
具体来说,至今为止在活动中所创作的在库同人志,全都被一本本地捏在了它的手里。
——真糟糕,总之,这实在是太糟糕了!!特别是我在现实里的中二时期画的东西,那都已经不是什么黑了,是纯黑历史。
那个时候的书,要是让认识的人、尤其是樱子看到的话,我的精神一定会轻易地彻底崩溃掉吧。既然那些东西被当作了人质,还是说着「是是是」按照这个古怪生物的话来做比较好。
所以要反抗的想法此时还是要忍耐一下,在心里作出回答。
——怎么可能准备好啊!是你用了卑鄙的手段逼我的啦!……呃呜呜呜呜!
我流着血泪的这种尖锐的眼神,被那个妖怪猫得意地微笑着承受了下来。
「好!走了哦!」
——一点都不好啦,我说啊!
就这样,它完全无视了我的意见,跳出了藤里宅的玄关,我也在它身后跟了上去。
外面,阳光正照射在山顶上。有一片红色,徐徐地在郁郁葱葱的春季景色中侵蚀着。只有西边的天空还残留着那片红色了,而接下来我们要前往的东边,已经早早地昏暗了下来。
好吧,一般来说这就叫做傍晚时分了。
但是按照妖怪猫的说法,这傍晚时分是叫做、大祸时。
换言之,好像又叫逢魔之时。黄昏——不管这样那样的叫法了,看样子就是与魔物相逢的时刻。
背对着夕阳,朝着与昨天的竹林相反的方向,妖怪猫和我向藤里宅后面的那座小山前进着。
之后要做些什么,然后现在正准备做什么,包括到目前为止的经过,大致的情况我都从妖怪猫那里听说了。
比如妖怪猫是猫又阴阳师,又比如藤里家是自古传承至今的阴阳师家族,再有顶棚里真的住着那个浑身是毛是八云,还有不管这些,关键的樱子本人对此是一无所知的,等等。
好吧这实在是过于槽点满满了,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吐起才好了。
接下来,就是那个时候的梦其实不是梦,春子奶奶和妖怪猫封印起来的狐狸打破了封印,我是被狐狸欺骗了,然后樱子的生命成了风中残烛…………这些了吧。
要知道这些话到底有几分真实,我是没有办法的啦。不过这么对我说着的妖怪猫,就是证明了这些超越常识的话、绝不是只是妄想和谎言,而是现实存在的。
而且我还不知道,虽说是被欺骗的,可直接破坏了那头狐狸的封印的,好像就是我啊。如果那个真的是春子奶奶做出来的东西,我也感觉自己是有责任的哦。
所以说嘛,我就相信了这个家伙。
我明白,这个家伙是个妖怪,是个妖怪猫。
可是嘛……说实话,就算是撒谎的也没关系啦,就算是被骗了也没关系啦。
只要这样能让樱子平安无事啊,要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即便是被变成妖怪也可以呀。
哪怕是被这个在说出话来之前,原本就是傲慢化身的妖怪猫变成妖怪啊。
「…………对不起啊。」
在昏暗的光线中并排跑着时,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妖怪猫忽然用奇怪的声音嘀咕了这么一声。
对此我并没有开口。为了不喘出太大口的气来,我始终在嘴里含着木片,拼命地小幅地调整着呼吸。
——没事啦,这是为了樱子嘛,说什么樱子会被狐狸给吃掉,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会让它发生的哦。要是变成那样的话,我也没脸去面对春子奶奶了。只要有我能干的事,我什么都会干呀。
没错,就算是要拼上自己的命也一样啊。
所以————所以呀…………。
你这家伙,这事儿结束了之后,一定要把我的书还给我啊!
仿佛是听到了我在心里这样的大喊声似的,妖怪猫露出了猫所不可能有的表情。
「好吧,吾辈心情好的话就给你啦。」
……肯定是听到了啦,这样子。你这家伙无疑是没打算要还的吧。
总之,我们在奔跑着。
在这么跑着的我们前面,能看见一座陈旧的鸟居。对于在普通家庭中长大的我来说,藤里家的土地是极其宽广的,而那个就是它后面的出口了。
这也是从妖怪猫那里听说的。
准确地来讲,那座鸟居好像并不是为了划分藤里家土地所设立的标志,而是为了祭祀后山的那些东西所建造的鸟居。
山是神的世界。
而且,还是魑魅魍魉的世界。
那边似乎就是境界线了。过了那边就是山,据说山不是人类居住的领域,到那座鸟居前面为止就是人类的世界。
就是说在那边,藤里家的结界就到头了。
——穿过了鸟居之后,从那里开始全力奔跑,尽可能多跑些距离,跑得越远、樱子和你还有吾辈得救的机率就越高。
它,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正因为如此接下来才是正戏。虽然我早早地就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可是现在才要开始分出胜负,不想点什么办法是不行了,我一定要尽力去做的呀。
为了樱子,让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
我一边在心里这么再次确认着,一边穿过了鸟居——,
「你们打算上哪去呢?」
紧挨着我的脸,在可以贴着耳朵说悄悄话的距离上,突然之间有个脑袋吊了下来。
那是比我的头还要大的,一张倒过来的巨大的狐狸脸。
同时在我的脚边奔跑着的妖怪猫,嘭的一下加速了。——不,不对,要说变快倒是变快了,可不是用跑的。
……它是被打飞了。
有一条野兽的手臂,从鸟居的正中间软软地垂落下来,那个妖怪猫,估计就是被这个从后面撩了一下吧。
简直就如同一个足球、如同一团废纸般,妖怪猫的身体扬起了一路尘土骨碌骨碌地翻滚着,最后重重地撞到了树干上。
接着就倒在了那棵树的树根旁,再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我没有发出声音来,一瞬间在那里屏住了呼吸,这只是一个偶然。或者说,由于这展开实在太过突然,可能我是在哑然之中动不了舌头吧。
总之我由于这太过突然的事态,在鸟居下停住了脚步后,一条包裹着粘液的温暖舌头在我的脖子上舔了一下。
「我还在想着是不是要去接你呢,没想到你竟然自己过来了啊。」
如同吹气一般的呢喃之声,顺着延髓变成恐怖之气充满了整条脊骨。我反射性地抬起了头看到的、是一头用八条尾巴和四肢缠绕在鸟居上的狐狸。
它用那蕴藏着近乎于疯狂的优越感的眼睛,就在那儿盯着我看着。
「这个瞬间,我一直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哦。」
随着滋溜滋溜的恶心声音,狐狸用有如蛇一般的动作从柱子上滑落了下来。
「真想不到那个时候的婴儿,居然长成了这么美味的样子啊。」
然后它软绵绵的身体里好像长出了骨头似的,在我的面前站了起来,这只巨大的狐狸——八尾。
由于它的庞大身躯,长在前肢之上的那个倒三角形的脑袋的高度,已经到达我目光所及的极限位置了。
「樱子——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
啊、啊啊啊……,差点要漏出这样的声音来,听到了樱子这个名字的同时,我用双手捂住嘴巴忍耐着。
——不行,发出声音来的话,就要露馅了。我不是樱子,而是她的替身。
我没有动弹,在我的脖子上,一条湿湿的像是蛇一般的舌头再次来回舔了起来。
渗透到了皮肤里的令人不快的触感,以及充满在鼻腔中腥臭的野兽气息。那好像无法分辨是哭泣声还是尖叫声的、有如表面张力一般接连不断地涌了上来的声音,被我一个劲地咽了下去。
「明明是打算逃跑的,现在倒很老实嘛?是因为太恐惧了而动不了吗?」
然后随着狐狸那令人厌恶的眼角弯下的同时,始终无法抵抗的我就被按倒在了地上。巨大的四肢按在我的手脚上,沉重的份量压得我一阵剧痛,好像完全动弹不得了。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意识到的时候,眼泪自己流了出来。
看到了我这副害怕的样子,八尾的嘴角拉得更开了。
「放心吧,不会让你那么痛苦的,我会一口把你给吞到喉咙里去啊。」
这么说着,它第三次用舌头在我的喉咙附近舔了一下,然后,哗的一下张开了口腔。
我的视野完全被鲜艳的粉红色所覆盖了。
我对此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有了一半的理解,可是还有一半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么茫然着。
在那张嘴里蠕动的舌头,像是瞄准了一样缠在了我的喉咙上。对此我只是看着,然后准备紧紧地闭上眼睛,就在这时——突然我的视野开阔了起来。
看到了挂着晚霞、一半以上已经被夜色侵蚀了的天空。
之前还在快要碰到我的鼻子与鼻尖的距离上说着话的八尾,脑袋九十度转向了旁边。
同时就在紧挨着我太阳穴的边上,有卡片纷纷扬扬地飘落了下来。
刚才还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个妖怪猫,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在它的手上,正是与刚才在我眼前落下的那些卡片一样的东西,有好几枚夹在了它短短的手指间。
「已经可以了!把你嘴里含着木符吐出来吧!」
虽然是听到了妖怪猫这样的大喊声,可我的嘴巴都动不了。
——好可怕,好可怕呀,好可怕哦。
已经没办法控制眼泪流出来了,就是如此无以名状的恐惧。
可是……这个狐狸的妖怪,刚才是把我叫成了樱子的,那么此时我如果表明真实身份的话,这家伙会怎么样呢?这个跟妖怪猫那种看起来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妖怪,一旦知道了我不是樱子,会怎么做呢?
想到了这一点,我就没有把木片吐出来。
我不含着这个的话,樱子就…………。
我听见,妖怪猫看到我的模样后,显得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好吧,听清楚了,八尾!你现在打算吃掉的这个姑娘啊,她不是樱子!」
八尾面朝着旁边的脑袋骨碌一下转向了妖怪猫所在的方向。
在这过程看到,有它的眼睛中,之前的那种狂热消失了,染上了沉静的怒意。
「——哦,是吗是吗,不过啊,为什么我一定要相信你的这种胡言乱语呢?」
「相信还是不相信,确实是你的自由吧。不过吾辈敢再说一遍哦,这个姑娘不是藤里家的嫡子。」
「好吧,就算是这样吧,然而与你不同的是,这家伙不是猫吧?那种事就让我吃下去确认一下就行了嘛,你觉得呢?」
说着,八尾从闭着的嘴巴缝隙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对于八尾这种最合理的说法,妖怪猫弯了弯两条前腿,朝它做了一个无奈的动作。
「吾辈啊,是为了你的肚子考虑才这么说的。你这个连吾辈也不愿意吃、直接放过了的家伙,想不到竟然要吃那种姑娘,作为敌人都为你深感可悲啊。」
「……你什么意思?」
「听好了,吾辈就明白地告诉你吧,那个姑娘啊,其实已经无可救药地——腐掉了。」
——噗嚯!
听到这种过于刺激的发言,我差点就这么连木符都喷了出来。
「哈,我还以为你要犯什么傻呢,腐烂了的是你的脑浆才对吧?」
「你根本不明白啊,说到底你毕竟也是提灯笼时代的老古董了吧,你好好地记住就行了啦。最近这些人类的姑娘啊,都腐烂了,就像这个姑娘一样啊,其中的一部分,已经是腐烂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你说什么!你这个,妖怪猫!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出来……。
「好啊,要重复说几遍都可以哦。这个小姑娘啊,已经腐烂了,是啊,已经腐烂得无可救药了啊。完全无视什么保质期之类的,拉丝都能拉得无限长。还有啊,不仅仅是兴趣,就连心灵与本性都彻底地——完完全全、腐烂掉了!」
「这!少啰嗦啊啊!别叽叽歪歪地说那么多了啦!——是啊,没错啦!虽然不想被你这么说啊,不过就是这样啦!说得对哦,说得非常正确哦!我是腐了哦,都腐烂了呢!是啊、是啊,我浑身上下从头顶到指尖、从清晨到夜晚所有时间内的妄想、一切一切全身心都腐烂了,可是那又有什么不行的啊!?」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把所有的想法都倾吐了出来。
随带那个卷着樱子头发的木符,也从我的嘴里飞了出来。
◆◆◆
与唾沫一起从命的嘴里飞出来的木符,狠狠地砸到了八尾的侧脸上。
看到了这一幕情景,命傻乎乎发出了「啊」的一声。
八尾重新转向了命。
那双狐眼稍稍变得有些圆了起来,恐怕并不是错觉吧。
如今木符吐了出来,映在了八尾的眼中的,应该就不再是拥有着令人眩目的灵脉的藤里家嫡子,而是恢复成了那个多少还算挺敏感、但也仅此而已的、看起来随处可见的普通小姑娘。
鼻梁皱了起来,八尾咔嚓咔嚓地咬起了牙。
——没错,这种小姑娘吃上一个,怎么都是不可能长得出什么尾巴来的,最多也就是填一下肚子罢了。
这样你就明白了吧?
然后是……命!受不了,真是个给人添麻烦的小姑娘啊。
的确,为了让八尾的目光从真正的樱子身上转开,是拜托你作为替身来当了诱饵,可是谁都没有说过要你真的被它吃掉什么的吧。
试想一下你要是作为替身被吃掉了,这样一来樱子即使得救了,她还会开心吗?
就算在那个世界与春子遇上,你觉得她会对你说「谢谢」吗?
这误会也有点太严重了,真是给吾辈增添麻烦啊。
你要是有个万一的话,吾辈也无法去面对樱子和春子了。
「你这家伙……难不成,真的是腐烂了吗?」
听到八尾这么直接了当的话语,命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上。
「少、少啰嗦啦!我是腐,不行吗。我就是腐烂了,难道还给你带来什么麻烦了啊!」
命是个笨孩子实在是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啊——一瞬间有了这样深切的感受。
看来她面对着狐狸,不知怎么就当真起来了。
两者的对话毫无疑问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可是在这里最重要的是命并没有撒谎。
对方是八尾,身居妖狐的顶点。是自从在人类的眼皮子底下偷偷舔食灯油的时代起,就一心一意地欺骗着人类的、狐中之王。
这家伙,可以轻易地看穿人类那些半吊子的谎言吧。
但,如果那谎言并不是谎言呢?如果本人没有撒谎呢?
那样一来就算它想看穿谎言,也不可能看得穿了。
而且,命确实没有撒谎。
正如她本人所说的那样,命确凿无疑是腐的。
……不过,感觉玩笑开得也稍稍有些过分了吧。
「你是尸物一类的吗?」
八尾看起来想确认一下,这么问道,可是尸物这个单词,命可能真的是没听明白吧,她「哎?」地傻傻回应了一声。
八尾啧了一下,放开了命。
——太好了啊,命,你要好好地感谢一下BL之神哦。虽然吾辈也没听有说过那种神,不过这个国家有多达八百万的神灵,一定有哪一个可以担当这个职能的。
即便如此八尾刚解开了封印还只有一晚时间,毕竟离吃饱还差得很远吧,可是看样子它也没有落魄到需要吃腐烂的食物的地步。
无论如何,不吃普通人的限制,八尾基本上是没有的。说不定往往都不记得、今天与之交谈的人类、其实就是昨天附过身的人。那些不具备作为术师的灵脉的普通人类,对于妖狐之王而言就是这种程度的存在了。
「……虽说感觉对卑微的猫又之流使用暴力是有失风度之举,可是看这情况我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下了啊。」
八尾缓缓地、将尖锐的三角形面孔转向了吾辈。
「老是耍这种拙劣的小花招,让我忍不住有些许恼火了。」
「哼,说什么些许,你那种眼神,难道不是在表达着、想要马上把吾辈给大卸八块的意思吗?」
一边这么说着,把充满了怒气的八尾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吾辈一边跟仍然倒在地上的命做着眼神交流。
——行了,你走吧。
于是命终于回过神来了的样子,好像想起了什么,站了起来。
八尾已经看都不看命一眼了。
命在走进灌木丛中之前,回头朝吾辈匆匆地看了一眼。
——没错,还有必须要你去做的事情,拜托了。
点了点头,命跑着离开了。
「这次又是什么计谋?」
「谁知道呢。总而言之是『这里交给我了,你就前进吧』,这种往年的少年漫画,吾辈确实是很想模仿一下啊。」
「……你这种跟人类混熟了的家伙说出来的话真是听不懂,算了,你就随便搞点什么计策吧,反正只要我想的话,就全都会变成无谓的挣扎啊。」
说着,仿佛能听到唰啦的一声,八尾的八条巨大的尾巴像扇子一样完美地展开了,然后那些展开了的尾巴,开始互相摩擦起来。
噗、的一声响起的同时,有光亮了起来,那是在摩擦着的尾巴与尾巴之间产生的、有如吾辈脑袋大小的火球。
这家伙以八条尾巴互相摩擦之后,合计有七个火球漂浮在了尾巴之间。
——在过去的传说中,有狐狸用尾巴互相摩擦就能产生狐火的说法,如今在吾辈眼前的无疑便是那个了,由妖气而生的妖气之炎。吾辈的尾巴就算摩擦起来,也不会产生那种东西,那是唯有狐狸的妖物能施展的技能。
而且那还是八尾生成的狐火,一个那种东西就不知道蕴藏着多么浓密的妖气啊。
八尾细细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更细了,随着这个动作,那些狐火一起向吾辈袭来。
想着多少能与其对冲一下,吾辈把手里的符一口气都扔了出去,但是狐火仅仅是掠过就将那些符都烧光了。
七团狐火就那样势头丝毫未减地逼近了过来——。
下一个瞬间,吾辈从头顶到尾巴尖,全身都被火焰包围住了。
「炭烤壁虎是很美味的啊,不过活烤的猫就太恶心了。」
这样嘲弄着化为了火团的吾辈,八尾哄笑了起来。
吾辈全身都燃烧着,痛苦地在地面上来回翻滚——。
这样表演了一阵之后,微微勾起了嘴角。
就那么被火包围着,吾辈猛地站了起来,仿佛从湿濡的身体上抖开水珠一般,全身来回抖动了一下。
只是这么一下,死缠在身上的炼狱之火就被弹飞了,接着神气活现的吾辈,就在那里高高地站立着。
「怎么了?久闻大名的狐火也不过如此嘛,吾辈连一根毛都没有被烧掉哦。」
照八尾的想法,本应已经被烤得熟透了的吾辈,不要说皮肤了,就连毛尖上都没有一处焦痕。
这次它把眼睛瞪得有如茶碗大小,凝视起了吾辈。即便是那样的八尾,也隐藏不住惊讶之情了。
为了继续怂恿它一把,吾辈扬起了两条自豪的尾巴发出了挑衅。
八尾感到难以置信而愣在了那里,吾辈在它面前就那样滋溜一下逃入了山中。
过了一会儿之后,八尾可能是回过了神来,如同一台推土机般,在连兽道都没有的灌木丛中疾奔着追了过来。
「你变的这是什么戏法,区区一只猫又!」
——好,很好哦,就这么追过来吧,吾辈在心里暗笑道。
远远地看着激昂地尖声大叫着的八尾,吾辈一边恰到好处地调整着速度,既不让它追上,又不至于把它甩掉。
它一直以吾辈为下等而鄙视着,如今被吾辈所戏弄,恼火的八尾便目不斜视地笔直追了上来。
确认着这一点的同时,吾辈跑进了一棵格外粗大树木的树干后的死角,这一瞬间,吾辈唐突地向旁边跳了起来,迅速地牢牢抓住了附近的一棵树,伸出爪子一口气攀爬了上去。
追寻着吾辈踪迹的八尾,看见吾辈的身影在前方消失后,急剧减缓了速度,在吾辈跳起来的地方附近左右扭头环视了起来。
当然,吾辈是没有想过、用这种障眼法就真的能让八尾退去的。
甚至说起来,要是它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了追逐吾辈,反倒是麻烦了。
就在红着眼睛搜索着吾辈的八尾眼皮底下,吾辈放下了背负着的背包,取出了移动电话。
可是话说回来,以白色与粉色为基调的衣服变成了焦黄色,熔化的印刷油墨流了下来,人体都朝着不可能弯曲的方向扭曲了,这样的魔法少女。
嗯—呣……有点超现实主义。
由于狐狸使用怪火是保留节目,这个收纳着术具之类物品的背包内层,昨天吾辈就弄上了驱除火灾的<龟神加护之符>,外加又在池子里舀出来的一桶清水的桶底浸了一晚,还付上了十分充分的清净水气。
然而,说是说水能胜火,还是成了这副模样,若是没有施加驱除火灾的符和水气的加护,吾辈即便能用替身符保住身体,这个背包估计也会变成一堆焦炭了吧。
好吧,这种事情暂且不提,吾辈取出了移动电话按下了通话键,第一声信号音还没有响完时,电话立即就被接了起来。
『是老爷吧!你还活着啊?』
传出了这样焦急的声音,那是八云。
「总算还活着吧。」
吾辈对着通话口这么回应了一声,就听到那边放心地喘了一口气。——念话?心灵感应?
……喂喂,你不会是轻小说看得太多了吧?那种荒唐无稽的东西,只是区区一介猫又和狢的吾辈二人是不可能会用的吧。
『照你吩咐的,注入了老爷你念力的替身符全部都准备好了啊。』
「麻烦你了哦。」
所谓替身符——换言之就是替代自己的纸人。
那是用和纸剪切而成的人(不过吾辈的情况是猫)形之物,向其赋予术者的呼吸,就能让其代为承受本应降临到自己身上的灾难,是自己的分身。气息就是生气,记得吾辈也对命说过吧,吐出的气息中是蕴藏着自己生命的碎片的。
然后准备好的替身符一共是十二份——从封印了八尾的那一天起的这十六年间,吾辈一天不停地持续灌注着念力、赋予着气息,好不容易完成了的就是这十二份了。
这些替身符就是为了今天这个日子而准备的,现在吾辈便要作为生命的备用品毫不吝惜地使用起来了。
「刚才,被消灭了的是七个吧!?」
『如你所说,刚才烧了起来的,正是七个。还有就是最开始有一个被压成了球,算上那一个之后,现在剩下的就是四个了哦。』
刚才烧掉的数量是七个。
八尾所生成出来的狐火也是七团,由此可知,那种狐火一团就十分足以杀死吾辈了。
最开始的那一个,应该就是穿越鸟居的同时,被八尾撩飞的时候的事吧。
——是吗,即使是那个时候,吾辈也已经死过了啊。
事实上在长达十六年的岁月中制做出来的替身符,在短短一瞬间就成了焦炭。要是再吃上一次那种狐火,只要一下,吾辈就要化为灰烬了。
就是说,吾辈已经被八尾杀死过总计八次了。
……不愧是逼近了传说中的九尾的妖狐。
就算是再怎么修炼阴阳道,吾辈与八尾的力量差距也是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尽管用同等以上一般的口气说了一些俏皮话,但实际上,这种较量就好比是战舰与冲浪板之间的争斗一样的东西,吾辈对此也是很清楚的。
「……明白了,替身符一旦有减少,你就把剩下的数量告诉我。」
然后吾辈拉开了背上魔法少女旁边的拉链,将仍在通话状态中的手机塞了进去,把耳机插入了插孔,放进了头顶上的耳朵洞里。
这样一来,虽说无法由吾辈发起对话,不过替身符的剩余数量——换言之就是吾辈的残机数,就能始终得到八云的告之了。
剩余数量是四个——趁那些还未用尽之时,必须想办法对八尾进行诱导。
确认完了整体情况之后,吾辈下定了决心,从树上跳了下来。
还故意多少弄了点声音出来,对此产生了反应,八尾在稍稍有些远的地方转过了身来。
尽管内心并非如此,脸上却是满面喜色,用两条尾巴向八尾招了招。
八尾黄色的脸变成了红色,朝着吾辈再次疾奔了起来,又开始全力追赶了。
不过八尾也不是白痴,它也意识到了,在障碍物比较多的森林中比拼脚力,与小个子的吾辈胜负只在五五分之间吧,从后方传来了那种狐火点燃的声音。
「你总是耍些小聪明!」
在这声怒吼响起的同时,吾辈丝毫没有放缓速度,在森林中强行蛇行前进着。
就在刚刚走过的道路上,有狐火如同导弹般一头扎了下来。
伴随着爆破声,杂草丛生的地面顿时开了一个洞,砂土洒落在了吾辈的脸上,有砂子进了眼睛,但即使如此,向前奔跑着的腿也没有半分软弱。
很快第二、第三团狐火就从头上向吾辈袭来,吾辈只是依赖着感觉左右闪避着。
但是,这样是不可能一直都躲得开的,终于不知第几发狐火,在吾辈的尾巴尖上掠过了一下。
一瞬间,吾辈的身体就像被淋上过汽油一样,转眼就化为了火球。
可是,即便如此吾辈也没有停止脚步。
在持续奔跑着的吾辈身上,火焰有如被风吹走了般飘散消失了,吾辈进一步加快了速度继续逃跑着。
『老爷,又有一个被干掉了!还剩下三个!』
八云的声音在耳中尖锐地响起。
尽管吾辈有赖于替身符而得以安然无事,但是背上的魔法少女看来是到达极限了,有一点火种般的火焰留在了背带部分上,终于突破了护身符,啪嚓啪嚓地连续烧断了背带。
——永别了,魔法少女。
背包从奔跑中的吾辈身上分离了下来,好像卷入了脚底一样、被八尾践踏了过去。
咔嚓的一声响起,应该是放在包里的那个DUEL用的东西破裂的声音吧,无论哪个都实在是非常可惜,然而无计可施。
侥幸的是,移动电话还留了下来。预先把拉链拉开着起到了作用,烤焦了塑料皮的耳机与插孔连接着吊在那儿,总之还是先用两条尾巴中的一条快速将其卷了起来,紧密地贴在了背上。两条尾巴都自由的话是更方便全力奔跑的,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
「区区一只猫又!」
从背后传来了满怀怨恨之声,对于拥有着作为妖物而言值得骄傲之地位的八尾而言,自己的技能无法对区区的吾辈生效是决计不可容忍的吧。
八尾好像有些自暴自弃了似的,开始降下了数量更多的狐火。
在对八尾那无穷无尽的妖气战栗的恐惧中,吾辈还是想方设法地持续躲避着那些狐火,即使如此还是再次吃到了一下。
『还剩下两个了哦!』
通过那条似乎马上就要被烧断了的耳机线,听到了八云近乎于尖叫的声音,就在此时————吾辈,总算是赶上了。
此前在黑暗的森林中那狭窄的视野,突然开阔了起来。
那里就是河岸了。
眼前是一条切断了森林的清流在流淌着,。
宽度不足十米的溪流,在这边是延着河滩蜿蜒地流淌着,在对岸则描绘出一道平缓的弧度,形成了高度不足三米的山崖。
这里相对于目的地,实在不算是分毫不差的地方,不过由于是在森林中来回逃窜至此,也是不得已。
话虽如此,也只差一点了。
上游仅有三十米外的对岸上,有一棵格外高大的巨树从周围的树木中探出了头来,那棵树的底下就是终点了。
考虑到吾辈这数公里上在狐火间穿梭着一路逃到了这里,那已经可谓是比眼鼻之间更近的距离了。
然后就是这种安心感导致了松懈吧,禁不住缓了缓气,吾辈暂时停下脚步,那便是失误了。
就在吾辈准备赶紧屏足一口气、再度跑起来之前,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头上飞了下来。
吾辈的面前,眼中蕴含着愤怒之光的八尾堵住了去路。估计是由于怒意吧,八条尾巴都大幅膨胀了起来,又变得更粗大了一圈。
「不知道你耍的什么把戏,不过居然将身为八尾的我侮辱到这步田地啊。」
目中无人的表情仍然没有改变,即使如此吾辈也暗暗地咬起了牙。
——怎么这么大意!明明只差一点,都是可以在这里看得到的距离了。
「要是那个阴阳师老太婆在的话是不知道,可是让你这种货色看到这个,真是觉得挺浪费的啊。」
话音响起的同时,毫无前兆地,八尾的肩膀忽地一下膨胀起了一块。
那种扭曲的肉块膨胀很快扩展到了前肢上,向躯干、向面部、向着后腿与八尾的全身逐渐侵进着。一块块地持续膨胀着的肉块在到处隆起,布满了全身的土黄色的毛变成了红黑色,从肋下生出了不存在的手臂,在双耳下浮现出了面孔。
数息之后,八尾的身体停止了膨胀的时候,它已经巨大到了要作为猫又的吾辈把头仰成直角才能看到全貌的程度,成了一个异形的人型存在。
古铜色的皮肤,与不动明王相同的忿怒之相,手臂比人多了两条,共有四条,左右各另有一张脸,共三张面孔。
八尾所化成的就是『稻荷明神』。
◆◆◆
化为了稻荷明神的八尾的庞大身躯,在吾辈的面前耸立着,那身高足有成年人的三倍吧。
「……哦哦,既非『书纪』中所记载的仓稻魂命,亦非丰川稻荷的茶吉尼天,而是所谓的稻荷明神啊。无论怎样不都是胡乱的、充满了狐臭的妖怪嘛。」
————糟糕了!都到这个地方了,不带这样的!
这种东西已经完全脱离吾辈的力量了,就算再怎么说实体是八尾,好歹也是明神的拟象。对方是神,要说正面直接对抗什么的,出格也要有个限度。
胃袋在收缩着,心脏鼓动变快了。
吾辈从心底里感到自己是个猫又真是太好了,若吾辈是人类的话,通过从没有毛的前额上流下来的汗水,就能一眼看穿吾辈的虚张声势了吧。
『闭嘴,小东西。』
由于所化为之物实在是太过巨大,八尾的声音强烈地震动了大气。与满溢而出的妖气混合着,嗞啦作响的空气抚过了吾辈身体的表面。
『虽然令人恼火,不过看来狐火对于你这家伙并无效果,那么就用这张嘴把你咬碎,一口吞下去吧。』
原本吾辈就是依靠替身符方得以暂时不死的,就如同承受了七团狐火而死了七次一般,要是被那张大嘴持续咀嚼起来的话,替身符之类的东西有再多也是不够的。
「哎呀哎呀,你不是说猫太臭了不想吃的吗?」
『没办法啰,因为不这么干的话,你看起来可以复活好几次啊。』
——好机会只有一次吧。
由于它那巨大的块头,如果能跑到它脚边的话,说不定能有点希望。
目的地已经如此之近了,以至于只要一旦逃掉的话,就没必要担心它再追上来了。
「那么你试试看把吾辈做成猫肉火锅也行呀,不过呢,首先你要能够以那种又呆又笨的样子抓住吾辈啊!」
虽说稍稍有些违反规则——出人意表地,话说到一半吾辈就跑了起来。
目标是双腿之间的缝隙,正因为它的庞大躯体,那里应该也成了死角吧。只要跑到从它双腿间能看到的那块地方,就是吾辈的胜利了。
一只比吾辈的身体更大的左手,从头上袭来。
奋起浑身之力加速,吾辈从那只手下穿了过去。
接着又来了一只,这次是右手席卷着砂砾,毫不容情地向吾辈逼来。
不过对此吾辈也用力蹬了一下地面高高跃起,从八尾的小腿与小腿之间避让了过去。
然后————通过了!
斜眼看着八尾的膝盖,吾辈一边从它的双腿之间穿了过去,已经将它的双手都躲开了。
就在接下来只需要着地了的时候——。
吾辈沉痛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天真与不成熟。
前足即将碰到地面时,一股仿佛汽车撞击般的冲击力,从侧面向吾辈袭来。
究竟是想错什么呢,八尾所变化而成的是稻荷明神。
它的手臂不是两条,而是足足有四条。
八尾的第二只右手,将吾辈牢牢地抓住了。
粗重而愉快的笑声,从那长满了牙的巨大嘴巴里发了出来。
『怎么了?猫又,你没有说的那么厉害,很容易就被抓住了嘛。』
与吾辈的大腿差不多粗细的手指,渐渐捏紧了吾辈的身体。
不知什么时候,吾辈的口中漏出了大声的呻吟。
像是在要观察吾辈痛苦的表情般,八尾将吾辈的身体凑近到了它的脸前,握住吾辈的手进一步加大了力气。
『喂!老爷!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只剩下了一个了哦——不,不行了!这个也快要被撕裂……』
在缠绕起来的尾巴中,手机被折断的感觉清楚地传递了过来,塞在耳朵里的耳机中,已经只能听得到杂音了。
吾辈拼命挣扎着想要脱身,然而简直是有如被巨大的老虎钳铗着一般,八尾的手指始终纹丝不动。
那紧紧勒起来的疼痛没有传到替身符上,终于开始正式侵蚀起了吾辈的身体。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了,只要八尾的右手再多用上一成力气,恐怕吾辈就无法再次睁开眼睛了吧。
但是————即便如此,吾辈也不可能就这样放弃。
对于失败,吾辈是不能允许的。
将似乎随时都会消失的意识,拼命地集中了起来,虽说这样是苟延残喘地活着,可如果失去了意识,那一切就都完了。
为了多少能抑制一些对于身体的压迫,吾辈将所有力量都用到了四肢上向外顶去。
不久,八尾的手松开了。
它将吾辈从手掌中解放了出来,如同母猫叼起小猫一般,用拇指与食指拎住了吾辈脖子上的肉。
『真是难以理解得可怕的阴阳道啊。区区猫又的性命,依我的感觉,应该已经干掉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数量了。然而不管怎么说,你还像这样好好地活着嘛。根据这一事实,只能承认阴阳道的守护确实很厉害了哦。』
身体里的关节一个不剩地都被压碎了。
脑壳中仿佛在被铁棒搅动般疼痛着。
像是要把肺里被挤了出去的氧气补充回来一样,不停地喘息着。
但——即使是这样,吾辈仍然还没有死掉。
『不过,说是猫又阴阳师,也实在是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实话实说,吾辈已经连一根小指头都动不了——倒也不至于。
尽管四肢都软软地垂了下来,感觉却还残留着,喉咙里也有空气通过。虽然绝不轻松,但是要挤出最后的一点点力气,好像还是做得到的。
可是,吾辈没有动弹,继续被八尾这么捏着脖子,一动都没有动。
并不是看开放弃了。
还有一次——既然八尾说了要咀嚼吾辈,至少还能迎来一次好机会,吾辈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着。
『我如此这般对阴阳道表达了虚伪的敬意,终究还是要把你咬碎成无数的肉片哦。为此而感到光荣吧,所谓良药苦口,我会将你那令人作呕的味道作为一种自戒永远地记住啊。』
吊着吾辈的手指提升了高度,它的嘴巴大大地张开,准备一口把吾辈吞下去了。
这种表现比较奇怪,不过对于因为傲慢与守礼而言出必行的八尾的这种性格,吾辈倒是要感谢一下的。
暗红色的巨大口腔在吾辈的脚下展开了,看起来足有小型池塘大小的那张嘴,要将吾辈一口吃掉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吧。
在屡次受到的屈辱中八尾也吸取了教训,保持着慎重,没有作出将吾辈一下子扔进去的举动,而是朝着整齐排列着尖利犬齿的嘴里、慢慢地一点点放了下去。
这样一来就更方便了。
正在脚尖快要从八尾的门牙之间通过的时候,吾辈动了。
用后腿蹬在它那足有吾辈脑袋大小的门牙上,以一个反身跃起的动作,吾辈的身体漂浮在了空中。
看到了这一幕,八尾咧开嘴嘲笑了起来。——这是当然的吧,因为预防到了最后会发生这样的事,八尾并没有放开吾辈的脖子。
实际就是吾辈的身体以脑袋为中心、正好画了一个半圆形的轨迹之后停住了。
被捏住的脖子肉拉长着,已经无法再继续抬起身体了。
那正是顺应了八尾想法的。
然而——同样也是顺应了吾辈想法的。
有如失重般停了下来的身体,还是输给了重力开始落下了,沿着与跳起时相同的轨迹,吾辈像是个振子一般完美地荡了回来。
但是,吾辈的尾巴却没有。
应该是下垂着的二条尾巴的尖端,还留在比吾辈脑袋更高的地方。在尾巴上用力,一下子分开成了V字形,又充分借助了离心力的势头,吾辈更进一步长长地伸出了尾巴,配合着被重力所牵引的身体,将之变得好像是鞭子一样——。
就那样对着八尾睁开的双眼,分别各以一根灌注全力抽了上去。
就如同弯曲到了极限的竹枝打在了人身上一般,响起了噼啪一声痛快的声音。
没有丝毫的间隔,那在吾辈脚下张开的口腔中,就扬起了痛苦的叫喊声,吾辈的身体忽然间失去了重量。
要害被重重地痛打了一下,八尾明明另外还有两条手臂,却反射性地扔掉吾辈护住了自己的眼睛。
吾辈旋转着,朝着天空高高地飞了起来。
不久在一瞬间的失重之后,大地就以一股猛烈地力量开始将吾辈往下拉了。
看着颠倒过来的景色——啊啊再怎么说这也太糟糕了吧,吾辈在身体无法动弹的情况下、这样客观地想着。即使说吾辈是与猫非常接近的猫又,被扔到了这看起来足有五六层楼房的高度上,也是不可能做得出什么缓冲动作的。
『无论你到哪里、无论你到哪里、无论你到哪里、无论你到哪里啊啊啊啊啊!』
用手捂着双眼,八尾停下了动作咆哮起来。
虽然是好机会,虽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机会,可是吾辈只能在空中划动着四肢,什么都做不到。就这么完了实在是难以言喻的遗憾之事,然而在这种状况下怎么都是没办法的。
接下来就只能祈祷,就算是砸在了地面上,吾辈也仍然能够活下来了,可惜的是替身符已经一个都没有剩下了。
耳中听着八尾愤怒的吼声,吾辈的身体向着地面徐徐接近了。
然后————。
吾辈的身体,并没有摔得四分五裂。
就在即将砸在河滩边的砂砾上之前,命——从灌木丛中跳了出来的命,最后像是滑垒一样、用尽全力伸出了双臂接住了吾辈。
仿佛再现了被八尾打飞时的吾辈一般,命就那样骨碌骨碌地在河滩上不断翻滚着,哗啦一声全身浸到了浅滩中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她把吾辈抱在怀中,「呜呃呃…………」地呻吟了起来。
虽说没有砸到地面上,然而吾辈的身体所遭受到的冲击也是有相当程度的,对此命那接住了吾辈的手臂应该也是一样的吧。由于吾辈比较轻,要说骨折之类的情况估计是不至于,不过没有受伤也是不可能的。
「你干什么呢!」
吾辈从命的怀中探出头,怒吼了起来。
「这、我救了你还对我发火啊,我……知道了啦,我马上就会过去的啦。」
额头上冒着热汗,她这样回应道。
不是这样的,吾辈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并不是想对着为了救吾辈、冒冒失失地冲了过来的命发什么牢骚。
吾辈所责怪她的,是那边还有目不能视却情绪激昂的八尾,她就跳进了这种场合。
但是,那不是命的过错。
甚至应该说,在这种状况下责怪她的吾辈太不中用了。
「……算了吧,都已经回来了。」
现在要道谢太浪费时间了。
……说真的,其实唯有感谢了。
搞不好的话,刚才那一瞬间或许就完了,若是吾辈连站立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也就意味着樱子的死亡了。
命说着「得了得了」点了点头,越过了湍急的河流向着对岸的巨树赶去。她的手臂估计是麻痹了吧,攀登上山崖的姿势稍稍有些难看。
——心想有这家伙在真是太好了。
对于樱子能有命这么一个挚友,吾辈究竟应该要向谁道谢才好呢。
当然,对她本人是不会道谢的,这种事——也太难为情了吧。
『你在哪儿,你到哪里去了,猫又!』
终于恢复了视力的八尾,来回转动着长了三张脸的脑袋,搜寻着吾辈。
看刚才她手臂的模样,命去办那个事是要花一定时间的吧。
那么这一次,就轮到吾辈活跃了。
八尾的六只眼睛终于捕捉到了吾辈的身影,这时吾辈做出了一个演戏般的动作,站在了河流的中央。
吾辈所站的地方是流淌着的河水水面上,并没有将身体浸在河水里。
这就是名副其实的,立于河上了。
看见吾辈这副样子,八尾皱起了眉头。
『确实是有些古怪之处啊,那些与你的长相相称的、耍小聪明的障眼法我是看够了。站立在水面上这种事,简直就是普通的杂技了哦,那究竟有多大的意义呢?』
八尾朝着吾辈迈出了一步。
不用多说也明白,对于如今的八尾而言,这种河流只不过是一条深不过膝的小河,应该是构不成任何障碍的吧。
——将失手没能弄死的吾辈再度抓住之后,下次就要切实地捻死了吧。
尽管事情已至如此地步,对于看穿了八尾这么肤浅的想法,吾辈还是苦笑了起来。
命救了吾辈的时候——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双方的立场已经逆转了。
所以吾辈便要用嘴皮子,再多少争取一些时间了。
「你从刚才开始就阴阳道、阴阳道的反复在说吧,可是你知道吗?吾辈还没有让你看到阴阳道的真正面貌哦。」
『哦,小东西嘴巴还这么硬啊,那么那种真正面貌是什么呢?』
「所谓的阴阳道啊,是将世界进行细分化的技术哦。阴阳、三合、五行、八卦、十干、十二支。观察世界,在观察的基础上区分各自的性质,在把握了本质的基础上令彼此互生、又或是互克,然后以反映自己意志的方式,一丝一毫地斟酌着、在世界的流动中施加影响。并不产生什么,亦不创造什么,取而代之的,仅仅是将世界流动的方向、朝着自己所想的那边略微地改变一点点而已,就是如此细微的东西。正因为如此,其真髓是极其博大精深的哦。要问为什么的话,就是因为世界的真理是无论多少人都无法反抗的啊。」
八尾的眉间皱了起来。
『搞不懂啊,你是在说什么呢,你这种无聊的解释根本是无法理解的。假设那是事实的话,不就会得到、你真正的力量是在我之上的、这样的结论了嘛。』
「是吗,搞不懂啊,既然你搞不懂的话啊。」
呛啷,从远处传来了这么一声锁链落下的声音。
……干得太好了,命。
真的、真的很感谢你哦。
这就是胜机,这就是命运的分水岭。
然后,这场战斗——是吾辈等人胜利了!
「你就亲身体验一下吧!」
◇◇◇
——就在不久之前。
我把妖怪猫留在了河滩上,向着自己负责的地方赶去。
由于双手都麻痹了,爬上对岸的山崖稍微有点辛苦,不过就算这样,因为那是一片有着很多立足点的岩石斜面,总算还是爬上去了。
往树林里稍稍走进去一点之后,就站到了之前从妖怪猫那里听说的、树龄无疑有数百年的冷杉木前面。这棵高大得远超于周围那些树木的树,令人感觉简直就像是森林的主人一样。
在这棵大树上,有一根又粗又大的锁链如同藤蔓般重重缠绕着。。
『在哪儿,你到哪里去了,猫又!』
从河滩的方向,传来了那只变成了佛像模样的狐狸的声音,轰响着震得树木纷纷摇晃了起来。
……那种是不带的啦。其实从它变身时起我就在偷偷地看着了,变成了那个样子,都不是老虎与猫的战斗了,已经可说是如同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去找恐龙打架一样的事了。
——虽然它是对我说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直接到那棵树那里去』,可是看见那只妖怪猫被扔起后掉了下来的情形,实在是忍不住不去救它。我本来是以不让那只狐狸发现的方式、在灌木丛里前进的,但是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跳了出去。
而其结果……就是这样啦。
明明我两条手臂都痛得受不了了,它居然还对着我怒吼呀,搞什么嘛?
啊——啊,真不应该救它,那种家伙。
——我一边在心里这么骂骂咧咧着,一边拿出了妖怪猫托付给我的一把钥匙。
这就是真正掌握了胜负的钥匙,它是这么说着交给了我的。
这把,就是扣着缠绕在树上的锁链的那把铜锁的钥匙。
除了伪装成樱子把八尾引来之外,我还被赋予了另一个任务——那就是,解开缠绕在这棵大树上的锁链。
而且那并不是单纯地解开就行了,还附有要猫又在这棵树下面的河滩中、外加、要确认狐狸也追了过来,这些详细的条件。
也就是说,现在正是时候了。
话是这么说,我的工作还真多吧?而且呀,为什么非得要特地等到状况变得这么糟糕才行啊。
对于我这样的疑问,妖怪猫是这么回答的:
『曾经有一条龙栖息在「天池」之中,一旦它肆虐过后,它的雕刻前就一定会出现一些水洼。为肆虐的龙而烦恼的人们想出了一计,试着用锁链将雕刻的龙捆绑了起来,此后,据说龙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眼前这棵估计没有五个成年人合抱不过来的粗大树干,在它的中央位置垂挂着一把大号的铜锁,我对着锁眼将金色的黄铜钥匙插了进去。
转动着钥匙,发出了喀嚓一声,铜锁掉了下来,绷得直直的锁链略微松开了一些。
接下来就是力气活了。
勉强地指挥着只有平时一半感觉的手臂,我用自己的双手,不停地全力拉扯着那根、以看上去大小完全相同的铁环所连接而成的锁链。
『春子与吾辈受到这个传说的启发,为了预防必将到来的那一天而准备了一张王牌,将之假托于藤里家后山的巨树上隐藏了起来,因为那东西虽说是栖息于河流之中的,然而它的实体却是树木啊。』
……就算是再次想起了这些话,终究还是搞不太懂啦。说什么传说之类的嘛,这种专业性的东西即便是听了,我也是根本弄不明白的吧。
可是呀……。
『——拜托你了哦。』
既然被拜托了我就只能干了啦!这是为了樱子嘛。
在我忍受着手臂上的疼痛不停地拉扯之下,锁链的抵抗渐渐地变弱了。我的脚边盘成了一团的锁链数量眼看着就多了起来,然后终于,缠绕在树干上的锁链末端就像一条被抛上了岸的鱼一样、高高地跳了一下。
接着,放置在地面上的锁链发出呛啷一声清澈的声音,在周围回荡起来,
「妖怪猫!」
我为了通知它而大喊了一声,但是,这声音被抵消掉了。
咚、的一下,大地突然发出了轰鸣。
这个响声的巨大和接近,令我无意识间就要蹲下来了,可是却蹲不下来。
在我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片蓝色的地面、漂浮了起来,顿时让我惊呆了。
不,不对,那不可能是地面,大地绝不可能变成那种清澄得半透明的颜色。
那其实是水柱。
太阳已经落下了,这是在月光照射下的世界,被那月光照着,就产生了水本身好像在放着淡淡蓝光一样的错觉。
就是那样一股从河里涌上来的特大水柱的顶点,被我错当成了地面。
然后,
「来吧!」
不知为什么站在了水柱上面的妖怪猫,向我伸出了前腿的肉球。
「跳上来,命!」
……我已经完全搞不明白这什么情况了。
思维什么的,早就停止了啦。毕竟,从跟这个妖怪猫第一次进行对话的时候起,理解的范畴之类的东西,就已经远远地飞到不知哪里去了啊。
所以我就什么都不再去想,只是跳了上去。
按照妖怪猫所说的,跳上了那蓝色的、看上去很柔软的水柱绒毯。
◆◆◆
应着吾辈的声音,命跳了上来。
可……这个笨蛋!跳得太用力了!
估计她是在焦急中陷入了恐慌,没有把握好距离感吧,要在吾辈的旁边入水的话,这势头也太猛了点。
不出所料,命的脚踏上了水柱的立足之处后,就那样顺着多余的冲势,眼看要从水柱上掉下去了——可是,此时吾辈用两条尾巴,牢牢地缠住了她双脚的脚踝。
在这无视了惯性的失速下,命啪嗒一下朝着前面倒了下去,但是下面不是硬质的地面,而是水,应该没有那么痛吧。虽然听到了咕嘟咕嘟的溺水般的呼吸声,不过不用担心。
说起来,现在是顾不上这种事情了,不必多说也知道,不是那种场合。
总而言之,如今命也回收好了,吾辈就将那在水柱中翻滚着的力量一口气释放了出来。
再一次,伴随着有如突破了空气的屏障般的爆炸声,激烈的水花飞舞了起来。
载着吾辈与命,水柱的高度逐渐增加了。
即使是到达了可以轻易低头看到那化为了稻荷明神的八尾的高度,也完全没有停下。
——再高一点,再高一点,还是太矮小了。
作为由吾辈、以及最重要的是被称之为冠绝当代的阴阳师的春子、真正全心全意地投入了精魂而诞生出来的你,是不可能只有这种程度的。
然后当伸高的水柱终于停了下来的时候,看着到达了遥不可及的高度的吾辈,八尾以哑然的表情抬起了头仰视起来。
『…………竟然是……龙……。』
——没错。
如同瀑布般落下的河水流完之时,一条有着比隆冬的清澈天空更纯净深邃的、半透明的放着蓝色光芒鳞片的龙,就在那里高高耸立着。
命仍然在脚下倒着,往下看着眼下的情景,仰起头发出了「呜……啊啊……」的呻吟声。
如此巨大的身体,令稻荷明神什么的都不算问题了。从旁边看来的话,应该就好像是水面上长出了一棵远古的巨树一样吧。
「春子的生命一旦消散,你就会在现世复生,对此吾辈等人是十分清楚的。既然这样,在这长达十六年之间,你觉得春子与吾辈都只是在游玩中渡过的吗?」
八尾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脸上惊愕的表情,在遥远的下方僵硬着。
「把你一路引到了这里还真的有够辛苦的哦,因为不管怎么说,这家伙是不能从这里离开的啊。这个嘛,就是苍龙,由阴阳道而生,守护东方的神。」
『……不可能,召出这种东西……』
还是无法相信吧,八尾仿佛要驱除幻觉一般,左右摇晃着脑袋。
但是映在八尾眼中的龙的身影并没有消失,那也是不可能消失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幻觉。
不是幻觉。
这个是式神。
就是春子与吾辈为了对抗总有一天必将复生的八尾,穷尽了经六百年流传而继承下来的藤里流阴阳道的知识和技能的精粹、所产生出来的式神。
「即便无法理解吾辈这值得感谢的讲解,再怎么无知的你总也知道五行吧?就说你也非常熟悉的稻荷神社,其鸟居之所以为红色,除被赋予了火气之外就别无其它缘故了。五行相生的火生土,要辅佐身为土畜头领的狐狸,就是要火气——正如在火焰的烘烤下泥土会变成陶器一般,火气也会给予你这样的妖狐以力量。不过啊,既然有这种产生了相生的五行,有相杀的五行存在也就是必定之理了。——你知道,苍龙在五行中是属什么的圣兽吗?」
在说着话的吾辈脚下,苍龙扑通一声鲜活地律动了一下。
水晶般的鳞片下,能感受到庞大的气在流动着。
苍龙是栖息于河流之中的,在苍龙的身体里流动着的,除了此条河流的『气』之外别无它物。
既然是河流,五行就是水气——很容易产生这样的想法,然而并非如此。
蕴含水气之地不是河流,而是水池或是湖泊又或海洋,就是有着驻留之水的场所。
那么,河流之水所拥有的气是什么呢?
从天而降的雨水、摇动草木的枝叶、最终落在地上。
落在地上的水,渗透进了土壤,接着被草木的根部吸收、上升到茎干中。
然后从花与叶中,水分又再次回到了天上。
无限的循环。自悠久的往昔以来,在天与地之间,通过了草木来回往复的——水。
而从这轮回中脱离出来的一滴,钻出了根系沉入了地下。
但是这一滴水,终于也再度回到了地表上。
涌流而出的源泉,一直流向大海,其最初是细细的一道。
那一道道汇合着汇合着,最终就产生了在山梁上流淌着的河流。
所谓河流——其实就是活着的山的血脉、其本身。
在天与地间巡回之气的呼吸。
由天地神明所生之气,丰润地充足地充分地积蓄着的命脉,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这股雄壮的山之气,从樱子诞生的那一天起,直至春子在天寿面前败伏于地之日为止,一天都未遗漏地由吾辈与她二人精炼着精炼着不断地精炼着,在巨大的冷杉树内积蓄了河流之水,而依附于其上成为式神的,就是这条苍龙了。
吾辈乘于其头上的这条龙,是应该可以称之为流转着的山的生命本身之存在。
然后如此这般的苍龙,在五行中应当所属之气,便是运用着水将天与地联系在了一起的——,
「就是木气。——其中的意义,你知道吗?即使容身于河流之中,苍龙却是司掌木气的神兽,然后尽管你拥有着八条尾巴,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土气的妖物。」
八尾的红脸发青了,混合着变成了紫色。
「若说创生之相生是五行的表之理,那么里之理就是杀灭之相克了。既然根据火生土,产生土气的是火气,那么无论多么宽广的大地,也要被那向着天空灿然地伸出着枝叶的树木根部所束缚——木克土,土气是被木气所克制、所杀灭的。如今就是你该认命之时了啊,八尾。……………………别太小看阴阳师了哦!区区一头狐狸!」
伴随着吾辈的怒喊声,那个自尊心极高的妖狐之王看都不往旁边看一眼,转身便走。
化为了稻荷明神的巨大身躯迈着沉重的步伐,很难看地向吾辈展示出了后背。
——八尾不住渴求着成为白面金毛九尾,而看破了白面金毛九尾真实身份,从宫中将其赶了出来的,就是安倍晴明的子孙,安倍泰成※。
(※注:日本传说,公元1130年,藻女选入宫中,被赐名为玉藻前,深为鸟羽上皇的宠爱。但不久后,鸟羽上皇重病不起。 安倍泰成暗中调查,发现是玉藻前作怪,玉藻前在阴阳法诀前暴露了其白面金毛九尾狐的本体,只得从宫中逃亡。)
他就是阴阳师。
这头强大得过分的狐狸的失误就在于此,它太轻视阴阳师了。
对当代首屈一指的阴阳师春子。
对蕴藏了继承自其血脉之力的樱子。
再加上,对不惜献身来给予协助的命。
然后是,对身为猫又的、春子的弟子及同伴、虽说没有人类的血脉、却由春子传授了技艺的阴阳师——吾辈!
「春子与吾辈深爱着那个孩子,以至即使舍弃自身也毫不吝惜,竟敢对她出手,你就在六道轮回的尽头好好后悔去吧!」
朝着逃跑的八尾的背后,吾辈释放出了苍龙的力量。
有如打开了水闸汹涌而出的浊流一般,从苍龙那张开的口中喷出了气的奔流。
称之为狂岚就太轻巧了,简直就如同龙卷一般。
在野草热得冒出雾气,这晚春的寂静的山上,突然有一阵暴风袭来。
树木的枝叶横飞,花朵飘散。
河流中卷起了飞沫,砂石乱飞。
——木气也是司掌风的气。
联系在天与地之间的木,也能令充斥于天地之间的大气为之顺从。
从苍龙的口中喷吐而出的这股巨风,可说便是木气的爆发。
被这股风碰到后,八尾化成的稻荷明神就被切割了起来。
锐利地呼啸着的风,将它的身体渐渐削去。
简直就像是大气变成了利刃一般,八尾的身体被分裂成了粉尘,在疾风中逐渐地消融着。手臂被切掉、脚被抹消、腹部被挖空。
看这情形它说不定还在发出着惨叫声吧。
但是听不见。
呼啸着的风声,将那可能会成为八尾存在过的最后证明的临终惨叫声、都一并消灭掉了。
苍龙将满满地积存着的气吐完了之后,终于闭上了它的嘴巴,这个时候,应该是八尾曾经站立着的地方,连岩石都被刮飞了,唯有泥土被刨开了的痕迹留在了那里。
就像即便失去了形体也会留下气味一样,还有微微一点八尾的气息在飘荡着。
可就连这点气息,最后也在一阵风吹过后,干干净净地被清除掉了。
然后,山上再次恢复了平静。
「哈哈……哈哈哈。」
吾辈的口中不由自主地流出了干巴巴的笑声。
仰望天空,便能看到只有这座山的上方是放着晴、没有一片云彩的。
分明正值傍晚,却仿佛隆冬的深夜般,看到了美丽的星星。
「哈哈……成功了哦,春子,打败八尾了哦…………吾辈,保护好樱子了哦。」
朝着天空这样诉说着。
春子————想必正在懊悔不已吧。
即便是要赌上自己性命的战斗,她也不会让给任何人,说真的,无疑是很想自己亲手来保护樱子的。
樱子喜欢的事要一件不剩地办到,而让樱子伤心的事和难受的事或是想哭的事,全部都要由自己扛起来,她无疑是这么想的。
然而,她却只能在那片清澈的天空上看着这一切,想必是很无奈的吧。
「对不住了啊,春子,这就完全是还留有余生者的特权了。」
吾辈暗暗地朝着天空呢喃道。
春天还有些微冷的风,吹拂着吾辈火热的身体上的皮毛。
闭上了眼睛,尝试着投身于风中。
于是乘着风,便有一种仿佛春子在吾辈的脖子上搔着痒痒般、这样的感觉。
◇◇◇
自始至终的看着,我直到最后都没有发出声音来。不,中间似乎是发出过一些诸如「呜」或是「啊」之类的呻吟声,不过也只有这些了。
从结果来说,直到最后我都被那种场面的规模之宏大所压倒着。
看着看着就一直被带到了天上,那时我才刚刚注意到,自己所乘坐的地方是一条龙的头部,说实话,心情很煎熬。对于那种从摩天轮上往下看的景色,我下半身都完全软掉了,光是拼命地抓着鳞片就竭尽了全力。
妖怪猫大喊了一声什么,之后从龙的嘴里喷了出来的风,变成了暴风在地面上席卷着,看着那个场景,等到平静下来的时候——狐狸什么的就已经没有了。
——就是,那个狐狸耶?
那么趾高气扬、自信满满,并且毫无疑问应该是处于优势地位的狐狸,一瞬间就连痕迹都被抹消了啊。
妖怪猫还朝着没有任何人的天空,吐出了一些不符合它身份的台词。
所以我就解除了全身的紧张感,虽然终于可以说话了,却只是地牢牢闭着嘴。
就算是迟钝如我,也看得出妖怪猫是在对什么人说着话啦,实在实在是不太好随便打扰的气氛。
而且,跟这个可恶的妖怪猫当面说也太让人窝火了。
你、还真厉害啊!太厉害啦!干得漂亮嘛!哈哈,不愧是阴阳师!
——之类的嘛。
对这家伙说那种话——太丢人了吧?
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口袋里的手机以电子合成的声音、高声地唱起歌来。
「……在这种时候,不会是打算甩个葱什么的吧,我说你。」
听着来电铃声,它用有些无奈的声音嘀咕道。
「少、少啰嗦啦!我只是正好忘了设置到静音模式而已嘛……说起来你连VOCALOID的歌曲都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你!!」
它连同人志里的术语都知道呀……那个呢?搞不好,连那种薄薄的小本子都买过吧?
好吧,话又说回来了,这种地方还能好好地收到电波信号啊,我稍稍有些这么感叹着取出了手机,
「呃!」
——是樱子打来的电话。
「怎么了?一直放着它不管,要是这么喜欢听的话,不如把你的辫子也重新绑成双马尾的试试吧?」
这妖怪猫恐怕是察觉到了是谁打来的电话,露出了笑嘻嘻的表情,我无视了它,把手机放着不管,过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了下来。
但是,一眨眼的工夫,同样的来电铃声马上又开始喧闹着高唱了起来。
…………真是没辙。
「……啊啊,喂喂?」
『命?你现在在哪儿啊!』
很快就响起的,是樱子的嚷嚷声。
……哪里,就算你这么问我,我也不好说啊——想着,我左右扭头环视起了周围,
「总之……在能看得见樱子家的范围内,这样吧。」
在山麓下发现了像是模型一样的藤里宅,我这样回答道。很好,我这就没有撒谎了。
『你是说已经回到我家附近了吗?就算是这样,你是到哪儿的便利店去了啦。』
……借口嘛,随便什么都可以啦。
我成为樱子的替身从藤里宅的玄关离开的时候,简单来说就是让樱子留着看家的,而对她说的内容反正是以后的事,怎么都无所谓了。
所以我就随意地、和平时一样假装没事地说着『我去一下便利店买些糕点来,你准备好茶水等我吧』。要泡茶的话就需要热水了,她不离开家呆在藤里宅的结界中也比较安全,因为妖怪猫是这么跟我说的嘛。
不,这种事情说真的呀,与拯救樱子的生命相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了啦。
可是嘛,
『我一直都只喝着苦涩的茶,连胃都不舒服了,马上向我的胃道歉!然后还有垂头丧气地低落了下来的血糖值,你要向它下跪!』
……不管再怎么说,感觉只有我抽中的下下签也太多了吧。
「我明白了啦,马上就回来哦!」
这么报告着,她还是『接下来是期待被辜负了之后,闹起了别扭的可怜的小肠』准备这么继续说下去,说到一半我就挂断了。
然后,哈啊……的一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都是因为你随便做了约定,这就是所谓的自作自受哦。」
「这是谁的责任,谁的啊!」
……不过好吧,算了吧。
我也像刚才的妖怪猫一样仰头向天空看去,想起了那个人。
是啊……糕点必须得买三人份的才行啊,不然她会在九泉之下对我生气的。
「吾辈那份,要糖球就行了啊。」
「什么你那份,根本不可能会有的吧!」
「哦哦……是吗,是吗。真可惜,看样子命一定是很喜欢这里的景致啊。」
它这么说着,仍然大模大样地坐在龙的鳞片上,充满了讨厌感觉地咧嘴一笑。
我把牙咬得喀嘣作响。我明白,我明白的啦,这里是在龙头上面,而且操纵着这条龙的就是这个妖怪猫。
「…………糖球,是吧?」
「八云那份要芋头羊羹哦。」
啊啊,知道了啦!还有什么你就尽管说吧!
看起来还不是下下签那种轻松的东西,今天完全就是灾难日的样子了。
真是的,就算说句客气话什么的也不会吃亏啊,你个妖怪猫!
◆◆◆
命那家伙在回到藤里家之前,花了将近一小时的时间。
由于苍龙无法离开河流,就不能坐着它从山上下来了,她只好从河边徒步走到便利商店然后再回来,这也没办法的吧。
可是这种没办法是命的理由,回去的时候在玄关口等待着她的樱子则是,
「没关系的哦,我是非常清楚的啊。命嘛,在前往便利店的路上遇见了一个自称是巫女的不可思议的美少女,一直被叫成『勇者』而带到了异世界,之后经过了漫长的冒险,最终成功打败了魔王,是这样吧?拯救了一个与这里平行的世界吧,真是不得了啊,辛苦你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哦,因为看样子那里和这里的时间流动速度是不同的呀,具体来说,经过了这点时间,只是让我肚子里的虫子在各种意义上变得无法忍受了而已的程度啦。」
一口气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段。顺便她脸上还是保持着笑容的,只是太阳穴在不停突突地跳动着。
令人微妙地有些惊讶的是,她的话虽然称不上是说中了,却也意外地差得不远了。尽管没有拯救那个说不定是存在于何处的世界,可确实成功地拯救了眼前这个额头上凸起了血管、嗜虐性地笑着的少女的生命。
然而,这是不能说出来的。
吾辈严厉地对命说过「无论是吾辈还是八尾的事,以及今夜所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一切都千万不能向樱子说起哦」。
——像吾辈这样的妖物的存在,还有藤里家是阴阳师的世家之事,都是绝不能够让樱子知道的。
要问为什么的话,就是因为那是春子的希望,是她的遗愿。
因此樱子对于从她懂事之前起就是唯一血亲的祖母,其真正的身份是一无所知的,不得不让她就这样渡过以后的生涯,那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很残酷的事吧。
不只是这样,要是保守着藤里家是阴阳师一族这个秘密,春子的女儿——即是樱子的母亲弥生,又究竟是怎么会不得不留下了刚出生的孩子而死去的呢?今后必须一个人独自生活下去的樱子,就连这其中的理由也无法得知。
但是回想起樱子的母亲——弥生死去时的样子,春子那决心不让樱子继承阴阳师的想法,吾辈就非常能够理解了。
好吧总而言之,对于命是禁止她道出一切真相了。
这样一来,她就只剩下在玄关一个劲地不停道歉这一种选择了。在什么事由都不能说出来的条件下,确实也唯有这种招数了。
——说真的,其实用谎言来掩盖谎言瞒混过关也是个办法吧,不过命并没有选择这种办法,仅仅是一个劲地、老实地低着头,不断地道着歉。
所以,吾辈才会向这个姑娘表明真实身份。哎呀哎呀,你还真的是——。
顺便说一下,那个暂且不论,在此后命终于被放进了起居室里,却又一次在樱子的怒火上浇了一把油。
这也是由于那个笨蛋、忘了把糕点买来了。
在前往便利商店的路上,好像是因为之前的紧张解除了,命的手臂渐渐地痛了起来,似乎痛得受不了了。她把袖子卷起来一看,两条手臂上下都完全淤青了起来。
看到了这个样子的结果,就是感到疼痛越来越加剧了的命,在朦胧之中买回来的,是贴在自己双臂上的大量橡皮膏药了。
说是去买糕点的,居然只买了橡皮膏药回来,已经不知道她是运用了怎样的智慧了。顺便说一下事情还没完。
好吧,因为命的伤势是在河滩边接住了吾辈的时候落下的——没办法,糖球就干脆地放弃算了吧。
「这么说,我要的芋头羊羹,老爷也没有买来吧?」
说着,在顶棚里的地炉对面坐着的八云,又附上了每次都一样的嘻嘻嘻的嗤笑声。
想法被看穿了的吾辈绷起了脸,抱起双臂抖了抖鼻子。
「真是的,还真是不坦诚地让人受不了啊,我说老爷你呀。在普通的人类看来,只会把老爷当成是个可怕的妖怪,而她却拼了命地听从着老爷的指示,然后还救了樱子小姐,是任何人都难以替代的恩人呀,老爷其实是很想一边流着眼泪鼻涕,一边让她知道你对她是有多么感谢的吧?」
「别犯傻了,为什么堂堂的吾辈,一定要向那个小姑娘道谢呢?那种不成熟之人,对她点个头这种程度就足够了。」
「是吗,是吗。顺便说一下老爷哦,就算用皮毛掩盖着脸色呀——尖尖的耳朵之中都通红了啦。」
听他这么说,吾辈不禁忽地一下用两个肉球捂住了耳朵。
八云那一如既往的嘻嘻嘻的嗤笑声——没有发出来,他只是,不怀好意地露出了微笑。这种时候倒是平时那种嗤笑声还好点,实在是个坏心眼儿的家伙。
「行了啦,不过说正经的呀,竟然真的能打赢八尾啊,老爷。在沦落成野狐狸之前,那家伙可是货真价实的天狐耶,应该是比在稻荷的总本山、还有伏见的山里栖息的那些更接近神的一头灵狐了,没想到老爷你竟然能把它给消灭掉,哎呀哎呀。」
吾辈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十六年前,能够一度将八尾封印了起来,毫无疑问是得力于有那个家伙在。
若是只有吾辈与春子两人的话,十六年前的那一天,一切就必定都完了。
但是,如今是不想再唤醒那个家伙了。
即便知道伴随着春子的死,八尾的封印会被破坏,也是一样的啊——就让那个犬神陷入沉睡之中吧,这是吾辈与春子两个人的决定。
那并非是一朝一夕所能办到的事。
因为是花费了长达十六年的岁月做了准备工作,而且命和八云,都着实给了吾辈不小的帮助,由此才总算能好不容易做到的。
「哦,看样子好像是小姐回来了吧。」
这么说着,八云从地板上开着的几个洞中朝房间里看去。
就在不久之前,樱子终于平息了对于食物的怒气后,说了一句「我有件东西想让命看看呢」,便从起居室里离开了。
吾辈也仿效着八云的样子,从地板的缝隙间向起居室里窥视起来。
在起居室里,穿了一件吊带背心的命,正将贴满了膏药的两条手臂扔在桌子上,向前趴着,眼角含着泪呻吟着「好痛啊,好臭啊」。
此时,就像八云所说的那样,樱子回来了。
咔啦啦一声隔扇打开了,看到了她的那副模样,在起居室的命就不用说了,连吾辈和八云,都在一瞬间失去了话语。
「……你看,怎么样?」
樱子一边低着看着自己的样子,一边向樱子这样喃喃地问道。
樱子是一身和服打扮。
「这个……是春子奶奶的,是吗?」
樱子身上穿着的是淡绯色的和服,对这件和服吾辈确实是有印象的。春子一年到头、始终都是穿着和服渡过的,这是她曾经很喜欢的一件。
如今,樱子将它穿了起来。春子每天都穿着的和服,就穿在了樱子的身上。
樱子静静地点了点头。
「嗯,没错。」
「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已经是家主了。」
「哎?」
「奶奶现在已经不在了,因此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这个藤里家的家主了吧。」
樱子以很认真的眼神看向了命,在那眼神深处所蕴含着的意志,绝不是马马虎虎的东西,就连只是旁观着的吾辈二人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
即便是不知道阴阳师的家业,可对于藤里家是名望颇高的旧家族这一点,樱子当然还是知道的。
樱子所说的便是要继承这个家族。
作为曾是藤里家家主的春子的替代者,从今天起自己就要成为“藤里家家主樱子”了,她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而藤里家,也实在是已经没有过去那样的繁荣兴盛了。而且除了樱子之外,就没有其他藤里本家的人了,听说作为阴阳师的宗家一派,其家督继承的仪式也失传已久。
故而只要樱子自己说自己成为了家主,她就能那样成为家主了。
因此所谓的什么家主,只不过是一个形式而已。不过即使如此,对于樱子而言,那就是由自己来继承了春子的存在,这样一种坚定的宣言了。
「所以说啦,我是觉得穿上奶奶的和服的话,应该能稍微体现出一些威严吧。」
樱子的表情稍稍有些破坏,好像不太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起来。
看见樱子认真的表情缓和了下来,就像是刚想起了要呼吸一样,命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是吗,我明白了啦,明白了。这样的话嘛,首先是……一起练习一下怎么穿戴吧。」
与春子不同,樱子平时穿着的是同年龄的女生平均水平的衣服,尽管每天都能看见祖母的衣服,却应该是一次都没有穿到身上过,也没有打算过要穿上去。加上与身材高挑的春子相比,樱子显得有些娇小。当然,春子的和服是根据春子的尺寸制做而成的,对樱子而言就太大了。
所以心想多少会有点穿走样也是没办法的吧——但是,感觉恐怕在考虑尺寸之前,这里还有个问题。
「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吗?」
「嗯,我说啊,虽然是非常难以启齿的事吧……内裤、都看光了。」
穿得盛大地、壮观地走了样的樱子的前面、尽情地敞开着,在坐着的命的视线位置上,以内裤提供了特级福利。
话说回来,目瞪口呆地吾辈所震惊的,虽然有一半是对于「樱子穿着春子的和服」这一点,可是剩下那一半就是对于那种大胆的穿法了。不,已经凌驾于大胆那种领域之上了,甚至令人觉得这是什么色情COSPLAY吧。
「这实在是夸张地无与伦比了呀,让身为女性的我都快要脸红了,全都看光了啊。」
……好奇怪,春子的和服是正品,比起那位身上穿的不知名的吊带背心之类的货色来,价值应该要高得太多了,为什么看起来却像是挂着可疑招牌的大楼里卖出来的那种东西呢?分明是一件很正经的和服,却将如同旗袍一般的开衩放到了前面来。这与清丽而肃穆的合身穿着简直是相反的极端,让人觉得太像烟花女子了啊。
「……果然还是,不能被看到的吧?」
「那是当然的吧!」
「因为是和服嘛,是吧,是这样的吧,嗯,我明白了。——我这就脱掉。」
「别脱啊啊啊啊!」
「哎?可是我听说,和服下面是不穿东西的。」
「不行!你还没到那个阶段,在是不是穿东西之前,首先要遮好啊!」
……已经只能看成是个痴女了。
樱子啊,对于你穿上了她的和服,春子是会为不同的意义而哭泣的哦,一定会。
和吾辈一起看着她那副样子,八云在吾辈的旁边拼命地忍耐着笑声。
「哎呀哎呀,这不是挺好的嘛。小姐她,不是也表现出了一贯的风格嘛。」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是啊,就是这么想的哦。即便是谎言,只要说到了最后也会变成真相的。——假装有精神也是一样的啦,她那样伪装着有精神的样子呀,总有一天就会恢复到跟往常一样了吧。」
但是,尽管如此吾辈还是有些挂心。
樱子她——仍然、还没有哭过。
那是很异常的。
春子是樱子唯一的家人。
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家人,会有哪个孩子能忍得住不哭的吗?
一直绷紧着的弓,总有一天会折断的。在折断之前,必须要把箭射出去才行。
「……命,难道你只有球球还不满足,还要对我产生欲望。」
「不穿的话、不是,在说欲望什么的之前,你还要先给我搞明白别人的尊严问题啊!」
无论表现得多么开朗,假装像平时一样呢——在吾辈看来,如今的樱子这副模样,也只是好像一个在拼命忍耐着不哭出来的女童啊。
「呼呣,好吧,反正此时即便吾辈再怎么担心,也是毫无意义的啊。」
八云所说的也有一番道理,假装的精神也会变成真正的精神吧。
那么现在什么事都没发生,不用说就是吉事了吧。
「还有你说什么过于保护、过于保护的,被你这么毫无根据地揶揄还真是窝火啊。」
「不不不,那方面的事如今就实在是太晚了吧,老爷。你和老板是一样的哦,毫无疑问的、隔代亲呀。」
嗯,就随你去说吧。狮子据说会将孩子扔下千仞的山谷吧,可吾辈是猫又。
既然是猫,对心爱的孩子终究还是要像疼爱猫一样来疼爱的嘛。
第二怪 犬神
卷之五 剩下的威胁
「喂——,樱子!」
在玄关口这么呼喊着的同时,与往常一样没有等到回答,我就咔啦啦地打开了拉门,再一次进入了藤里家的房屋。
我朝着一片鸦雀无声的屋内出声喊道「打扰了」,接着就自己走了进去。反正不管我再怎么喊也是绝不会有人出来的。
在熟门熟路的走廊里,我迈开穿着黑色袜子的脚嗵嗵嗵地突进着。我认定了樱子是在保持沉默,怎么会不知道嘛。
就连她在哪儿都我一清二楚,不会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樱子的房间里,我想榻榻米上一定都已经积起灰来了。
在这幢宽敞的房屋中,如今樱子有可能在的地方,就只有两个房间而已。
一个房间是放着春子奶奶佛坛的起居室。对春子奶奶的遗像,樱子是要每天三次、从不遗漏地上茶的。
然后还有一个房间就是——。
「喂,我进来了哦,樱子。」
这么说着我打开了隔扇。这里是,春子奶奶的房间。
里面是正好三坪大小、铺着榻榻米的日式房间。拉开赏雪拉窗的话就能直接看到庭院里的景色,而在窗前,安置着放有无数书籍的书桌。房间里仍然充满着春子奶奶所喜爱的香的气味。
这股香味在主人已经不在了的如今,也实在是太没有变化了,以至于差点让我产生了「哎呀?是去买东西了吧……」这样的错觉——不,是被施加了想要这么觉得的诱惑。
就在如此充满了春子奶奶残留气味的房间中,有樱子在。
根本就没有看一眼突然到了家里来的我,樱子在房间里的榻榻米上,整理着放在一个狭小的橱柜里的、春子奶奶的遗物,就是在进行着这种工作。
——每个早上、每天都是这么做的。
就今天来说,樱子的服装还是和服,相对的我则是穿着制服。
时间是早晨七点半。是学生就要像学生的样子、差不多该去上学的时候了,对穿着制服的我而言那是当然的啦。好吧,就算是以妄想为主食而活着的我,既然是高中生,每天要去上学也是日常吧……不过事情并不只会那么普通,对此我是最近才总算弄明白了的。
还有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内,再不出门的话就确定要迟到了,然而樱子完全看不出一点要换衣服的样子。就是说,她没有要去上学的意思。
无视了来迎接她的我,樱子从抽屉下面的格子里把扇子啊茶壶啊之类的拿了出来,一件件摆放在榻榻米上。
「你好你好,打扰你了哦。」
这么说着,我抬起脚踏进了房间,在书桌前面空着的地方弯腰坐了下来。
——顺便说一下,在书桌上、其实还是一直以来固定的位置吧、有妖怪猫在。
我卖弄了一下小聪明,偷偷地朝着这个真正的妖怪猫扔了一个眼色。不过现在是在樱子的面前,这个妖怪猫,很高傲地坚决装出了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呜呜呜!我要暴露出这个家伙的真实身份!我想要告诉樱子,妖怪猫就是妖怪猫!
不过,非常遗憾的是神波美琴的那些杰作,仍然还被捏在这个家伙的手里。
一瞬间,妖怪猫的嘴角似乎歪了一下,我想这一定不是我的错觉。
好吧——这事就让它去吧。
顺便说一下,从我打开隔扇一直到坐在了书桌前面,樱子都完全没有看过我一眼。
不过这其实也是最近每天的惯例了……看来今天早上又是、故意显出了一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甚至与其说是今天早上,不如说樱子是一天一天地越来越有种难以接近的感觉了。
「这、我说樱子同学呀,差不多是必须得去上学的时候了吧。」
「…………。」
「从你开始休息已经一个月了,就算是因为失去了监护人,办理手续再怎么麻烦啦,差不多也真可以来上学了吧?」
「…………。」
樱子没有作出任何回答,只是像在玩着益智游戏一样,寻找着空隙要摆放一个里面没东西的腰包。
我对此很夸张、很露骨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说啊,你就适可而止吧,樱子。总是这么干着,“装作”在摆放整理着春子奶奶的遗物啊——还有,我看到你的内裤了。」
「…………。」
「你呀,知道班级里那帮人对你有多么担心吗!『藤里同学她没事吧』每天都在这么问我,那些家伙是真心地在关心着你哦。」
「……呜!我知道了啦!!」
对于我每天早上的说教,实在是有些恼火了吧,樱子瞪了我一眼之后,嘎吱嘎吱地咬起了牙——。
她把手伸到了和服的下摆里,将手指搭到了内裤的带子上。
「我说了,你别脱掉啊啊啊!」
……另外,打动了你的心的,居然是内裤啊。要是知道了这个情况,班里那帮家伙都要哭出来了。
「烦死了啊!每天早上、每天早上,你要怎么样?关键就是只要看不到内裤就行了吧?」
「不对!——不,虽然也不是不对、不过还是不对!总之内裤是不行的、绝对。那是在提不提意见之前的问题。按你那种做法,看不见了的就是<没有>了啦。居然……没有穿!?这种领域,对樱子来说还是太早了!」
「那么,你要怎么样嘛!」
「我说了,就是学校嘛!」
我这样下了断言,然后樱子的表情唰地一下子得更加别扭了,嘟起了嘴。
——樱子自己,应该也是知道我跟她说的不是那个意思的。她不是幼儿园孩子了,好歹也是个高中生了啊,自己现在究竟陷入了怎样的状态,这种自觉是不可能没有的。
在春子奶奶亡故之后,已经很快过去了一个月。
然而樱子自从最开始的丧假以来,还连一次都没有来上过学。
事实上不仅仅是上学,她除了最低限度的买东西之外,根本就没从这个家里出去吧。
不,按实际情况来说,就算是在家里——除了洗澡和上厕所、然后还有往佛坛上放供品的时候之外,樱子都根本没有从这间春子奶奶的房间里出去过。
「——有很多麻烦的事,剩下了我一个人要办。不过命你估计是不明白的吧。」
「有什么事啦。日复一日的,你不就是光这么摆放着春子奶奶的遗物过着嘛。」
「不是的啦!这是、你看……在整理啦。因为奶奶、用东西很当心的。」
「那需要你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每天都整理吗?从柜子里拿出来摆放好,到了晚上又把它们放起来呀,这种根本就不能称之为整理。这种事情啊,跟挖个坑再埋起来是一样的哦。」
倾注了满满的恶意,我说出了这样挖苦的话。要是不说到这种程度,就无法传达到如今的樱子心里了,对此我是在这一个月里学习到的。
——春子奶奶、已经不在了。
——妖怪猫、也不会在樱子面前说话。
这么一来不就只有我了嘛,能够像这样向樱子进上忠言的人呀。
「烦死了!命你个笨—蛋、笨—蛋!」
无言以对的樱子,像个小孩子一样反抗了起来。
——是啊,可以哦,你要怎么说都可以。只要那能让你的心情稍稍变得好一些,只要能让你那失去了春子奶奶的悲伤,稍微排解掉一点,你就尽管随意地责备我好了啦。
「命你这个、命你这个——」
「我这个、什么嘛?你要是有什么话想说,就清楚点说出来啦。」
「没种的!」
「呃!!——这、我本来就没有那种东西吧啊啊啊!」
——等一下,「没种的!」这话,实在还是要稍微等一下!
……这么说起来啊,樱子,你是觉得我应该是「有着」可以「没种」的东西吗?根据你的回答,我真想要好好重新看待我们今后的关系了吧。
虽然我确实是想着你可以随意责备我的,不过即便是这样,『没种的』这话也实在是太过有些飞行道具的感觉了吧,你到底以为我是什么人啊。
你看……从我的眼角处、不由自主地有泪水渗出来了啦……。
完全不顾我这样的心情,樱子越发地像个坏孩子似的继续破口大骂起来。
不过,我原本就并不强大的那点女生的力气,被一击之下完全粉碎了之后,已经没有力气跟樱子进行争执了。
啊——啊,今天早上也不行吗……。
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差不多要到时间了。我垂头丧气地抓起了地板上的书包,说了一句「……我明天、还会再来的啊」,站了起来。
樱子露出了炫耀胜利的表情环抱起了双臂,嗯嗯地说着点起了头。
我真心是很不爽的,可是感觉今天从气氛上来说已经怎么都没用了啊……。
忽然朝妖怪猫偷偷看了一眼。它对这边的情况,是完全装出了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明明全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的,仍然还是在桌子上盘成一团。
——好吧,其实也没关系,如果它真的觉得樱子这个状态是没有问题的话啦……可明明不是这么想的哦。
于是,我最后再一次留下了深深的叹息,背着手关上了春子奶奶房间的隔扇。
◆◆◆
「去,少碍事到一边去、球球。」
吾辈正在书桌上占据着可以环视整个房间的位置,却被樱子挥手赶开了。
吾辈发出了「喵」的一声抗议的叫声,然后不情不愿地从桌上下来,在榻榻米的缝隙间再次盘成了一团。
……话说回来,居然说「没种的」啊。
不管再怎么说,命也是个到了年纪的姑娘。
有些话是可以说的,还有些是不可以说的吧。她是真心被弄得眼角都有些泪光闪闪了哦,实在是。
那种情况下确实是被折断了啊。
心灵的支撑——倒不是,应该是命她长了出来的“什么”吧。
所以都说了,能折断的那种东西、根本就没有长出来过吧!——好像听到了这种带着哭声的幻听,吾辈为了监视樱子而微微睁开了眼睛。
可能是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这样一来就畅快了吧,樱子用手臂卷着袖子、爽利地抹了抹额头。
……真是的,太会对命撒娇了啊,樱子她。
「就这样,烦人的命也终于是回去了。」
她这么故意大声说了出来,伸了个懒腰。
「继续继续、吧。」
她卷起了宽宽荡荡的和服袖子,将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漆器放到了书桌上。
到了晚上,描金的柳条便会垂落下来,在微风吹拂下摇晃起来,那便是有着如此隐情的一件物品。顺便说一下,栖身于其中的器物之妖,早已被春子所驱除了。然而尽管如此,那个令人不快的作为委托人的拥有者,还是把它当作谢礼的一部分硬塞给了春子。
樱子每天早上像这样铺展在房间中的这些物品,或多或少都有些与这个漆器相同的隐情,又或是春子在“工作”中使用过的术具之类。
比如现在,樱子拿在手中的线装古书,实际上那东西正是记载了藤里流安抚灵物的秘术的书籍。不过对看不懂草书的樱子而言,打开着也就只有作为春子遗物的价值。由于是从不外传的秘传书,若是她准备将之扔掉的话,吾辈是无论如何都不得不瞒着樱子的眼睛阻止她的,不过好吧,仅根据樱子目前为止的样子看来,应该是没有可能会变成那样的吧。
樱子她,对于她估计应该是春子的东西,一切的一切都不会扔掉的。
然而,樱子本身毫无疑问、认为自己是在整理春子的遗品。
但是看样子命并不这么认为啊。即便是这样,樱子也是以自己的方式、认真地打算把有用的东西和不需要的东西区分开来的。
只不过,她的那种标准是混乱的,只有压倒性地、不正常而已。
说真的,拥有者亡故了之后,不需要的东西扔掉就可以了。只要将需要的东西、或者说、认为是极为重要的东西留下来就行了。
可是,那却是做不到的。
要问缘故的话,便是因为樱子她将之作为标准的是「奶奶她,还要用到这个吧?」。
活着的春子是仍然还需要、又或是不需要了,她就是以此来作出判断的。
当然,樱子也是理解了春子的死亡的。
无论是命也好其他什么人也好,要是向樱子询问春子,她一般都会回答已经亡故了。所以不管是与谁对话,表面上都是完全没有不协调感的。
然而在她的心底里,樱子一点都没有承认春子的死亡。
她的脑子分明是知道了的,本人却还仍然在不知不觉中、心里不承认这一点。
所以,樱子的行动中就产生了矛盾。
无论思维方式多么正常,由于作为驱使着这种思维的原动力的心、怎么都有些不对劲的感觉,便有如缺少了牙齿的齿轮一般,始终都在重复地做着同一件事了。
就好像,时间停止了一般。
不,从春子死去的那个瞬间开始,樱子的意识或许就真的已经停止了。
——为了、绝对不哭出来。
——为了不让春子担心,不让她看见自己的泪水。
在春子临终之际,不顾命呜呜呜地哭着,樱子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过。
对着从那还留着安详面容的身体中离开了的、春子的灵魂,仿佛诉说着、被独自留了下来的我是没事的似的,樱子在病房中整整一晚,脸上都挂着没有流出泪水的哭泣般笑容。
——其实分明是很想哭的。
——分明是比谁都更想哭出来的。
所以樱子的心,就那样停止在春子死前的一刻了。
如果哪怕是微微地越过了春子死去的瞬间,她也忍不住不哭出来了。
只要向前迈进哪怕一步,她也一定会流出眼泪了。
为了不哭,樱子的心就只能停留在这里了。
——哭出来的话,明明是没关系的。
就算你哭出来,春子也是绝对不会训斥和责备你的。
甚至正相反,若是春子真的在那个世界看着你的话,恐怕会很担心、不断地忍受着不哭出来的、你的那颗心吧。
……好吧,算了啦。
尽管在吾辈看来是那么的短暂,可在年轻人看来的话,人的一生还是非常漫长的。既然你要停住,就随你想停多久好了啦。
好好品味这种停滞的痛苦之处,以及今后对此的回忆,可能也别有一番滋味吧。
不过命那家伙总的来说,好像还是对你有着种种的担心啊,那个学校什么的也是一样。义务教育是已经结束了,接下来随便你想怎么样好了。
如今春子不在了,无论她本人的心要变成什么样子,都已经是樱子自己的事情,只能由她自己来决定了。
最近,吾辈是尽量去这么想的。
所以说她这么想收拾的话,就让她去收拾好了。
由于吾辈最近经常在春子的房间里,樱子醒着的时候,就把柜子里那个通往顶棚中客厅的入口牢牢地盖了起来。一般把柜子里的东西拿进拿出的话,应该是不太会发现的。
一点都不知道吾辈这样的想法,樱子还在继续着工作。那些从柜子中拿了出来的、一眼看上去只会当成是普通的旧工具的贵重品、一件件地在榻榻米上占据起了位置。
感到无聊的吾辈张大了嘴伸了一个懒腰。
然后由于今天也仍然很闲,吾辈开始烦恼起了是否真的要就这么睡一觉,就在这个时候,樱子突然间失态地高声叫了一下。
「咦?还有这种东西啊。」
樱子撅着屁股向柜子里探了进去,从最深的深处拖出来一个木箱。
这个木箱浑身上下都完全涂上了黑漆,正是由于它的这种黑色,此前才会在黑暗的柜子中被忽视了吧。
——嗯?这个黑色的箱子是什么啊,有过这种东西吗?
这么想着,吾辈也凝神看去的时候——意识到了。
不对!那种黑色不是油漆。
是从里面渗透出来的。是从里面渗透了出来的气,把普通的白色桐木箱染成了黑色。
黑色在五行之中,是水气的颜色。
然后产生了水气的就是水生金的,
————金气。
这里面放着的是金气的存在,而且是释放出强烈之气、以至于侵蚀了周围环境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只有那个家伙了。
吾辈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
鸡皮疙瘩竖起,所有的毛都倒坚了起来。
不行,那个太危险了!
要是让樱子打开的话,便会让事态变得不可挽回!
——太大意了哦,春子。
为什么?怎么会、没有加上更为严密的封印啊。
封印了八尾的那一天,无论有多么的悲哀与可怜,也绝对不能打开这个箱子的盖子,不是这样决定了的吗?
不成熟?还希望想点办法来解决,你是抱着这样的不成熟想法的吗?所以说,才会把它就这样继续放在如此接近自己的地方,你是这个意思吗?
对于不在这个世界上的春子的想法,吾辈已经是无法了解了。
但是,不管有着怎样的理由,只有这个箱子、是绝对不能让樱子打开的。
要是樱子把那个打开了的话,实在是怎么都无法控制的!
吾辈顾不得考虑前因后果,总之要把箱子夺走而跳了起来。
「是什么呢,这个。大概,又是碗啊壶啊之类的吧。」
吾辈没有赶上,樱子把箱子打开的瞬间——。
——一股充满了暴力感的生猛之气,在室内狂卷了起来。
打开了箱子的同时,伴随着一阵像龙卷一般的风,原本沉睡着的那个存在被释放了出来。
已经跳跃在了空中的吾辈,毫无办法地砸到了墙上。
书在飘舞、椅子飞起、隔扇倒下、柱子嘎吱作响。
而在狂风中心的樱子就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不过,那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
那家伙在房间中来回奔走了一阵后,可能是醒悟到八尾不在这附近吧,从微微打开了一点的玻璃窗缝隙间飞了出去。
狂风平息了下来,被撕碎的书页一张张唰啦啦地从天花板上飘落了下来,而在其中的樱子则茫然地坐在房间的中央。
「怎、怎么回事…………刚才那是」
樱子颤抖着这么喃喃说道。
吾辈蓦地爬了起来之后,站到了那家伙出去的窗边,向外看去。
那家伙所飞去的是西边方向。
西边——恐怕,是伏见稻荷吧。在八尾已经被消灭了的如今,与八尾的气息最为接近的,就是在稻荷的总本山中栖息着的那些天狐的气了。
但是无论那种气息有多么的接近,在那个地方的天狐们也绝对不是八尾。
——毫无疑问,它会回来。
「呀!这是什么?」
樱子看到自己所打开的箱子里面的东西,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狗?」
吾辈即便是不看也知道,放在那里面是的是一个化为了白骨的狗的首级。
「为什么……奶奶她、要把这种东西……。」
在樱子手中的那个狗的骨头,是曾经保护了刚出生的樱子、没有让她受到八尾伤害的存在,对于春子与吾辈而言,是想忘也忘不了的、家人的遗骸。
然后,也是刚才为了讨伐八尾而飞了出去的<犬神>的躯壳。
曾经是藤里家所饲养的狗,那条狗的名字叫做“清十郞”。
——为什么会像这样连续地发生了问题呢。
……受不了,与这次的事情相比,就连八尾的封印解开的时候,都显得有些太轻松了。
这次,吾辈没有了无论如何都要解决掉的自信。
不过——吾辈无论如何都不得不解决掉。
樱子看见被吹飞了一半的房间的惨状,发出了「啊」的一声迟钝的尖声。
吾辈若是无论如何都要想点办法,不然的话从伏见回来了的清十郞——,这次,就真的要把樱子杀死吃掉了吧。
卷之六 命是个怪孩子?
我——神波命,这几天以来都在思考着一件事。
为什么会这样。
说到文具这种东西,其实是很色情的吧?
就比方说——。
试着把自动铅笔的笔芯、弄出来弄回去、然后再弄出来……喘息喘息。
试着把橡皮擦从套子里、弄出来弄回去、然后再弄出来……喘息喘息。
就算是铅笔和卷笔刀之间,也能有那样的激烈之势、甚至足以让铅笔都被削掉呀……除了喘息喘息之外已经什么都无法想象了。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是奖赏吗?
神啊、这个世界竟是如此地充满了BL!
我连鼻息都有些紊乱着、从笔箱里取出了红色、蓝色还有黑色的圆珠笔,排列在了桌子上。
……哼哼哼,在我的心里,每一次都是让红笔作总受,只有这一点是不会动摇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三支笔、好吧、是多么糜烂的三角关系啊。
不仅仅是本大爷式的黑笔、居然就连理智型的眼镜蓝色笔都被弄得发狂了。
这一切、都是红色笔那种与生俱来的公主受的气质所造成的罪孽,这么说也是不算过分的。
我把姑且还装出了(这里很重要)厌恶的样子的红笔的笔帽、徐徐地缓缓地充分地花足了时间地脱了下来,然后把已经忍耐得迎来了极限的黑笔的尖端、慢慢地塞了进去。
…………喘息喘息。
让黑笔随心所欲地那么钻动了一会,但是此时就是蓝笔插了进来。眼前上演着自己心爱的红笔与黑笔所呈现出来的痴态,他当然是不可能忍得住沉默下去的。
「…………喂……听到……了吗…………」
在这之后,就要渐入佳境了。
我右手仍然拿着黑笔,只用左手把蓝笔的笔帽呯的一下充满气势地弹飞了出去。暴露了出来的,是有笔油在一闪一闪泛着光的笔尖。
说实话,此刻本来应该是为了把作为总受的红笔抢夺回来而奋斗的,然而不知为什么,蓝笔所瞄准了的、却是黑笔的笔帽。
自然,他是喜欢红笔的啦……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蓝笔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追随起了那个在红笔身边始终展现着自由之气的、本大爷式的黑笔。
然后胆小的蓝笔,就趁机闯入了黑笔正在突袭红笔的这个空隙,终于做出了那禁忌的下克上————。
「……喂,你没有在听吧?神波同学!」
「……哎?」
突然听到有人在极近的地方叫我的名字,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一看——微微显老的学年主任正用手插着腰,低头看着坐在座位上的我。
「从刚才开始你就把圆珠笔的盖子换来换去的,到底是在干什么呢?呼吸好像也有些乱……你没事吧?」
「…………不……不要啊啊啊啊!!」
一声响彻了整个教室的大惨叫。我把铺展在桌上的一套文具都抓了起来,扔进了抽屉里。
学年主任被过于大声的尖叫惊吓到、瞬间捂住了耳朵。
「叫这么大声干什么啊、你!而且,为什么要那么慌慌张张地把笔收起来?」
就像是有什么被看到了会很麻烦的、猥琐的私物一样——学年主任这么补充道。
对此我发出了「哈哈」的干笑声,额头上流下了瀑布般的大滴汗珠,缩起了肩膀。
「——看吧?我说了吧,老师,刚才的神波是不能去叫她的啦。」
在学年主任的身后向她说话的、是一个同班男生的声音。
————哎?
「没错没错,请你就别去管她了吧。因为沉浸在妄想里的时候,就是小命最幸福的瞬间了。」
这次,是班级里女生的声音。
————哎、哎哎哎!?
……先说清楚,我那高尚的腐掉的兴趣、对班级里那帮人是一个字都没有泄漏出来过的。
自重、正是我的信条。
奉行这样的原则,我的自重毫无疑问是完美的。
毕竟就连从孩提时代起就一直和我在一起的樱子、都不知道我的兴趣嘛。
所以只要政府还没有完成思维窃听系统,那原本应该是绝对不可能暴露给什么人知道的————。
「神波开始露出了那种眼神的时候,就不要去管她了吧,大家都是这么决定的哦。」
「我们觉得,所谓个人的兴趣还是自由一些比较好。总之只是妄想而已的话,是不会给任何人增添麻烦的吧。」
「……老师我从刚才开始、就完全听不懂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哦。」
…………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所以说啦,神波的兴趣就是——」
我什么都、什~么都听不到啊!!
「那、那个!老师!」
「嗯?」
「哎……你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的脸上浮现出了、仿佛都能听到没了油的齿轮所发出的声音般、无比生硬的笑容,打断了同学的话语、向学年主任说道。
「啊啊——对了对了,因为你发出了那么吓人的声音,我都彻底给忘了啊。神波同学,有个客人来找你哦。」
「——哎?你说、客人吗?」
「看上去像是你妹妹的一个女孩子吧,说是有很紧急的事情,从刚才起就在接待室里等着了哦。」
「妹、妹妹!不是弟弟吗?」
「是啊,我听她说不是亲生妹妹,是类似于姐妹般关系的亲戚吧。据说她是先去过了你家里,不过你父母都不在啊,又不知道你的手机号码什么的,于是就直接到学校里来了哦。」
很遗憾,我是没有这种妹妹性质的亲人存在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也只是连妄想的燃料都算不上的无聊念头,由于父母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的堂表亲全都比我大。
「……难道说,你没有印象吗?」
说着、老师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现在这个世道,把一个跟学生完全没有关系的人放进了学校,并且还将之一路领到了接待室里,这种事情是会造成很多问题的吧。
「没、没有,不是那样的,大概——是那个孩子。」
我立刻编了些话出来。
我这么说也并不是要帮这个学年主任一把。
不是那样,而是因为我觉得跟那家伙见个面,应该也没什么特别的危险吧。
好吧,尽管冒充根本就不存在的妹妹的那种人、一般来说就是个可疑的家伙了,不过再怎么说既然自称是妹妹、年纪估计是不会比我大的吧。
而且万一她对我有什么恶意的话,虽说是下课时间、也没有必要特地赶到学校这种公共场所来,并且还在兼具学生保护者身份的老师面前暴露了长相。
然后最重要的是——虽然是自称的、她还是冒充了我妹妹的名义特地跑过来的。
这种模糊了二次元和三次元的界线、看起来很有趣的事件,要是被我自己给搞砸了可就太可惜了。
……不过可以的话,要是散发着耽美气息的双胞胎弟弟、就更好了啊。
「那、是在教职员室内部的接待室里是吧,我这就去一下。」
说着,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准备走出教室。
……不知怎么,感觉那些同班同学看着我的眼神、简直都有些暖暖的温度了,是我的错觉吧。
「——刚才说、神波同学的兴趣怎么了?」
——听不到、听不到、我怎么可能会去听什么啊!
因为,我是很自重的啦!那是不可能的啦!我、是绝不会暴露的啦!
「——你要保密哦,老师。小命她、自己以为是没人知道的。」
……心想着这毫无疑问是错觉,我快步离开了教室。
然后我到教职员室报上了名字,就由一个看起来了解情况的老师带领着,很快就一路来到了接待室里。
一般来说,这个接待室在毕业之前都是不会进来的,我也是第一次进来,就看见那里放置着一套跟公立的贫穷学校不太相称的皮革沙发。
然后正如学年主任所说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少女,外表看上去感觉差不多十岁左右、非常足以自称为我的妹妹,她忽地一下低头向我行了个礼。
当然,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少女。
「那——、那个……」
我刚一开口的时候,突然从少女的肩膀后面、滋溜一下探出了一张小小的脸来。
那张脸看着我,浮现出了一个从骨骼上看来不可能形成的狡猾笑容。
——是妖怪猫。
「喂、你…………呃!你怎么、会在这里啦!」
「哎呀,事态稍微变得有点麻烦啊,吾辈是想紧急跟你取得联络的。」
「就算是这样,你也用不着自己跑到学校里来吧!」
「你这家伙,不会忘了你还把吾辈的电话号码设置为来电拒接着吧?」
「我才没忘呢,那是理所当然的处置,笨蛋猫!!说起来你还是想想自己干过的事儿吧!你个混蛋!」
——怎么说呢,这个妖怪猫,喝醉了酒之后的打电话恶癖很糟糕。
自从它在狐狸那件事里弄坏了手机、让顶棚里的八云重新买来了之后,一到半夜里这家伙就给我打骚扰电话,我都快烦死了。
妖怪猫说来似乎是「因为买了个智能手机,就想跟谁通通电话喵」云云……可是你明明买的是智能手机却先要打电话,那就已经是当成普通的功能手机来用了啦。
还有,别那么明显故意地在句尾加上「喵」,真让人不爽。
好吧,那方面就不去说它了,总之是半夜里有妖怪猫打来了电话。光看这字面就完全是恐怖故事了。穿进了被窝,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一看显示着<妖怪猫>,就稍微有点心惊胆战了。
本就已经是这种状况了,可某个晚上这家伙越发变本加厉了,
『是吾辈,小梅丽,吾辈在最近的车站了哦。』
就这么用电话的语气、很认真地向我宣布着啊。
此后连续打来了好几个,街角的烟草店、附近的公园、家前的玄关,<小梅丽>就这么一路渐渐接近了过来,直到它来到了我房间门口的时候,我实在是受不了,就弄成了「来电拒接了哦」。
因为想到它也有可能会用八云的手机打过来,我就预先问到了号码,把那个也同样地设置成了来电拒接。
之后,它在我的房间前,除了给自己按了个「小」的称呼外,还在那儿说着一些在推特上查到了出处的、有点痛感系的都市传说,一直站到了最后。
「哼,居然连借着酒劲开点玩笑都不懂,你也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啊。」
「喝酒也没喝成那样的啊!你个大叔猫!滚回新桥车站前面去吧!」
这个时候,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
「我说,神波同学!你注意一点哦!」
看样子,我的大喊声已经传到外面去了。我隔着门、向提醒了我的老师温顺地回答了一声「好的」,还是先深呼吸了一下之后、在妖怪猫和那个少女坐着的沙发对面弯腰坐了下来。
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
然后,我想起了由于妖怪猫的突然登场、而稀里糊涂地忽略了的最初的问题。
………………是谁啊,这个姑娘。
尽管自己的肩膀上搭着一只会说话的猫,也能保持着一动不动,甚至还露出了满面的笑容、朝着我微笑的美少女。
越看越觉得她有种远离尘世的可爱。
要怎么说比较好呢,就像是法国的洋娃娃一样……这种陈腐的表现是不对的啊,并不是那一类的造型哦。
倒不如说是好像画里画着的一样——对了,就是成人游戏画风!
如今,站在我眼前的这个少女,简直就像是流行的成人游戏画风一样啊,就是那样的美少女哦。
——感觉你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说实话,就连我自己都不太明白。
然而与现实中的女性相比,眼前这个少女仿佛酝酿着一种不同次元的存在感,具体来说,就好像显示次元的数字少了一似的。
什么时候现实和二次元间、那无法跨越的墙壁被突破了呢?
「你、跟我是第一次见面吧?从你背着妖怪猫看来,估计应该是跟它有关系的人吧,那个…………到底是哪位?」
身为腐女的我,稍微有点心跳加速着,向二次元风格的美少女搭起了话。
对此回答我的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声音,以至于我差点忍不住要在视野的角落处、寻找起那标注着CV是谁的文字来了。
「哎——,讨厌啦,大姐姐,前阵子不是才刚刚见过面的嘛,你已经把我给忘了吗?」
「哎?不,我不认识你。如果见过面的话、我认为我是不会忘记的,像你这样的女孩子。」
「怎么这样,真过分~,居然把我给忘记了……。」
说着,少女一下子眼泪汪汪起来,在她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气氛中,我正要急忙挥手解释的时候,
「请你好好记住哦,我的名字啊、就是八云~。」
————哎?
八云、八云、八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啊…………这!
「八云嗯嗯!?你这个美少女、居然…………是那个浑身长毛的家伙啊!」
这过于强烈的冲击、让我不禁发出了一声足以回响在整个校舍中的尖叫。
紧接着,就响起了比刚才更尖锐十倍的敲门声。
「给我适可而止控制一下!要吵的话就给我到别处去!」
糟糕!这地方实在是不太好。
为了防止老师进来,我就贴在门上回答了一声「对不起,我们马上就出去了」,然后重新看向了这一人一妖、现在是二妖。
「总而言之,先离开这里吧,也不知道老师什么时候会进来。」
要是被人看到我跟猫说话的样子,对我平稳的学校生活来讲、就是非常不利的事了。
「这话听起来不错啊,吾辈、也想转移到能够更安心说话的地方去。」
这么说着,妖怪猫就钻进放在沙发上的手提包里藏了起来。
「总之,你们去校门口稍微等我一下哦,我要去教室里拿好书包再过来啦。」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在放学后补充什么妄想度,直接回家就好了啊。
……好吧,反正我的自重是完美的嘛。嗯嗯——这会儿就算是班里那帮人、也一定因为对我抱有了莫名其妙的怀疑、而正在反省着吧。
「拜托尽可能快一点哦。吾辈为了打发时间而带来的、神波美琴老师所作的同人志、已经差不多快要看完了。看完了之后,说不定吾辈一不留神,就会扔到你教室里的垃圾箱里去啊。」
我连老师的制止都置之不理,从教职员室里一路向着教室全力冲刺而去。
这一天这一刻、感觉毫无疑问创下了我人生的最快纪录。
——以下,据说是班级里看见了这一刻的我的、某个女生的发言。
「小命一副让我觉得很紧张的气势冲进了教室,然后突然间抱起自己的书包和垃圾箱,又一下子冲了出去吧?吓了我一大跳哦,真的是。没想到、她终于是到了这一步呀——垃圾箱×书包,这已经是到了人类所无法到达的境界了吧。大家都很担心地在校舍后面寻找着小命,看她是不是正拿着书包、不断地要往空的垃圾箱里硬塞进去啊!」
…………。
——好!我、没有暴露哦!竟然说要把我画的小本子扔到教室里去,结果一丁点都……些许都没有什么暴露吧!
…………我说了没有暴露,就是没有暴露啦!!
◆◆◆
只是稍稍地、讲一点过去的事吧。
好吧,虽然说是过去的事,却也不是「很久、很久以前」开头的那种太久远的事。
仅仅四分之一个世纪前,以身为猫又的吾辈看来、甚至就像是刚过去一样。
当然,那个时候樱子是还未出生的。
基本上作为春子的女儿、也就是樱子的母亲的弥生、连婚都还没结呢。
某天,吾辈有些俗事而出了一次门,在回来的路上不幸遇上了非季节性的大雨,吾辈便直接往藤里宅前面的竹林中穿了进去,打算赶紧回到春子和弥生那里去。
雨点越来越大,原本就已很昏暗了的竹林中逐渐陷入了一片漆黑,若非吾辈的这双猫眼、一定是无法看见那个的吧。
在急着回去的吾辈前方,孤零零地放置着一个瓦楞纸箱。
不用说,这是没有人通行的地方。觉得有些可疑的吾辈、分明是猫又、此刻却怀着暂时成为了落鸡汤的觉悟,朝里面看去。
在那里面的、是一条还没有睁开眼睛的小狗。
其实是有三条的,可是由于这倾盆而下的大雨、将瓦楞纸箱变成了半个泳池啊,有两条已经倒在水中、完全没有动弹的气息了。
不过唯有其中的一条、将估计应该是它兄弟的遗骸当成了踏脚的平台,把头伸出了水面,正拼命地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雨仍然没有要停的样子,再过几分钟,溺死的结局也必然会临到这条竭尽全力要活下去的小狗头上。即便此时雨立刻停下,估计它那湿濡的幼小身躯也是无法渡过一夜的。
分明是好不容易、才从母狗的腹中爬了出来的,还未见过光明便要再度回到彼岸,实在是太可怜了。要是那样的话,如今成了踏脚台、辛苦地让同胞活了下来的兄弟也都难以瞑目了。
怀着这样的感受,吾辈想就当是给它躲雨、让它来借宿一个晚上吧,于是不像吾辈一贯风格地衔起小狗的脖子、把它从水中救了出来,带到了藤里家。
就这样回到了家里之后对春子说明了情况,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她却直接跳过了那些、开始说要在藤里宅里饲养这条小狗了。
尽管吾辈对此是反对的,可是结果不仅仅是春子、就连弥生也表示了赞同啊。感觉很枉然吧,最后还是遵照了民主主义的裁决方式,为藤里家追加了一个新的家庭成员。
然后这个新的食客被起名为“清十郞”。
因为清十郎毕竟走路还东倒西歪的啊,暂时是必须有人一直照顾着它才行。当然吾辈是觉得、这话是谁说的就应该由谁来做吧,可是承担了这份工作的、不知为何却是曾反对将清十郎放在家里的吾辈。
家里分明是有两个雌性在的,为什么却非得由作为雄性的吾辈来照顾它不可呢。
这对于吾辈而言是被分配到了极其没道理的差事,不过即便如此清十郎也是无罪的。无可奈何之下,吾辈虽做不成狗妈妈、还是作为猫又爸爸勤勤恳恳地给清十郎喂着牛奶、养育了它。
清十郎是条很聪明的狗啊,吾辈养育了它之后就屡屡觉得、它身为一条狗实在是太可惜了。如果它不是狗而是猫的话,要踏上成为如同吾辈一般的猫又之路也是可能的吧,吾辈如此痛切地感到了惋惜。
就这样发生了各种事情、此时弥生终于也结婚了,藤里家在弥生的丈夫之外、又诞生了一位新的家庭成员。
那就是樱子了。
樱子出生的那天,吾辈的喜悦与忙碌、至今仍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在家中天翻地覆的喧闹间,就连由于身为一条狗而什么都做不到的清十郎、也忍不住一动不动、一整天都在院子里来回奔跑着。
清十郎也是与吾辈一样地、从心底里为樱子的诞生而庆祝、而欢喜着啊。
然而,这种幸福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那一天,春子与吾辈为了准备樱子的满月参拜而一起出门了。
话是这么说,家里还有弥生和她丈夫以及清十郎在啊,所以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春子那家伙,为了樱子用的襁褓要红色还是桃色的、深深地迷茫了好久啊,等到踏上归途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了。
在进入家里之前就察觉到了异变。一进院子,清十郞就立即给予了通报。
也不知有没有看清吾辈二人的样子、清十郞便冲了出来,它的脑袋和前腿上到处是血。那是它费尽苦心、拉断了锁住自己的项圈和铁链所留下的伤痕。
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尽管只有着一条狗的身躯,清十郞还是着急地示意着、要吾辈二人赶紧进入家中。
在清十郞的催促之下,吾辈与春子进入了玄关,而等待着吾辈二人的、则是已经半干了的血腥味。这股血腥味都传到了玄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忍耐着各种意义下想要吐出来的感觉,吾辈与春子直接跑向了弥生夫妇的房间。
应该已经哭了相当长的时间吧,声音都干哑了的樱子、在榻榻米上铺展开着的血液之池中不断地哭泣着。
在那样的樱子旁边,弥生夫妇以四肢断落的样子断了气。樱子那白色的襁褓、很讽刺地被父母的身体中流出的血、染成了与春子在迷茫后所决定的相同的颜色。
————地狱绘图。
在吾辈与春子的眼前所展开的、房间中的光景,正是足以如此称呼的。
樱子一直伸手触摸着一动不动的弥生的脸颊,持续不断地哭泣着。
弥生甚至不顾自己只有脑袋还跟身体连着,即便如此应该还是为了不让樱子感到不安吧、仅仅依靠自己的脸颊、朝着樱子保持着微笑、就那样咽气了。
——引发了这出惨剧的究竟是谁,很快就知道了。
是弥生告诉了吾辈二人的。
就好像是在哄着哭个不停的孩子一般、在樱子的胸口上躺着弥生断落的右手,而在那掌心中则藏着一束金色的毛发。
这、应该就是弥生勉力做出的最后反击了吧。
醒悟到了这是必败之战,恐怕弥生是挤出了自己的一切力量,抓住了袭击者尾巴上的一把毛揪了下来,必定是如此无疑了。
在春子和吾辈这样的术者面前留下了指甲或毛发的话,与掉落了写有姓名的照片也是同义的了。弥生留下了那个欲谋害樱子之辈的线索,接下来就托付给吾辈二人了。
然后吾辈与春子所追查到的,便是当时、在同业者之间也形成了传闻的一头狐狸。那家伙身为侍奉伏见的稻荷大神之天狐,却受到了邪念的折磨乃至堕落了。
它在将门之乱中学会了吃人,化为了人形的同时还想方设法地吞食着拥有力量的术者,一条条地长出了象征着狐狸力量的尾巴,是一头灾祸之野狐。
然后花费了以人类之身终究无法匹敌的漫长时间,这头野狐获得了足以逼近传说中的九尾的力量。
在百年之前,它骗到了某个宗派的僧都※而食,之后长出来的尾巴、终于达到了八条。
(※注:僧都是统率僧尼的官名。)
由此这头妖狐之王、便被称之为“八尾”了。
就是这头八尾、盯上了樱子。
樱子是世代承袭为阴阳师的藤里家的嫡子,经过了长达六百年时间、由子子孙孙继承下来的灵脉、也蕴藏在了樱子的身体之中。
八尾是企图将那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柔嫩的肉、连同着藤里的灵脉一起吞食下去。然后它怀着千年夙愿的最后一条尾巴,便能从它身上长出来了,便是这样的图谋。
不知从何处听闻了樱子的诞生而袭来的八尾,遭到了弥生夫妇的抵抗。
然而弥生作为阴阳师比吾辈更不成熟,根本没有战胜八尾的可能。
身体都被撕裂了,即使如此弥生总算还是揪下了八尾的线索,使出最后的力量、施展了将樱子与自己的右手隐形的术法。
在八尾看来,一定是樱子拼命地握着母亲那断落了的右手、宛如沉没在血池之中一般不见了吧。
即便是八尾再怎么厉害,看不见的对象也是无法吃掉的。
因此在隐形的术法效果消失之前,它就只能暂时退去了。
而此时吾辈与春子便回来了。
春子想必是很想哀叹一番的吧。
她毫无疑问是很想能哭泣着、口中吐着血、为女儿的死而哀悼的。
可是,吾辈二人却没有这样的时间。
弥生挤出了临终的力量所施加的隐形术法、只能维持一个昼夜。到了第二天,对于这顿已经近在眼前却又逃掉了的美餐,很显然八尾是会再次回来吃掉的。
八尾是非常强大的,弥生夫妇对它的挑战无法获胜是当然的,就算吾辈与春子联手发挥出十足的力量,获胜的可能性也很微乎其微。
这么说接下来,就是要打一场连万分之一的失败机会都不能有的战斗了。
吾辈二人一旦失败,也就意味着樱子会被八尾所吞食了。
同归与尽也是不行的,如果吾辈二人不能回来,又要由谁来抚养樱子呢。
因此吾辈与春子、将这马上就想以必死的觉悟去挑战八尾的心情、以及血和泪都咽了下去,打算要创造出一个能代替吾等来与八尾对抗的式神。
一如白藏主,一如狐女房。※
(※注:白藏主和狐女房都是日本民间传说中的狐妖,两者都是被狗咬死的。)
自古以来,讨伐和驱逐狐狸要用狗的魔力、就是确定的老规矩了。
不错,吾辈与春子正是决定、让清十郎成为犬神、去打倒八尾。
而说到犬神的创造方法、是很残酷的。
将一条自己养熟了的狗的身体埋进土里,在它的脑袋前方绝对碰不到的位置放上腐烂的鱼,接下去就放着不管。然后狗会由于饿得受不了,即便那鱼落满了苍蝇,也会为了尽可能地把它吞入口中,而将肩膀和脖子以及嘴尖都拼了命地伸长出来,在此时一刀把它的脑袋砍下来。
在它的饥饿与憎恨到达了极致的这一瞬间、为它带来死亡而将时间停止,以高涨到了极限的渴望与怨恨为粮、诅咒对方的式神便形成了。
不必再多说,所谓的创造犬神,其实就是要杀死清十郞了。
就是要杀死清十郎、使之成为怨灵,再将其当作式神来驱使。
清十郞是得到了所有人认可的藤里家的家庭成员。
但、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很遗憾的、它还是一条狗。
无法取代刚刚新生不久的樱子的生命——。
那就是吾辈与春子所下的决断。
假设如果猫神有能驱除狐狸的魔力,吾辈是会很乐意在春子的面前伸出自己的脑袋的吧。但是虽说同样身为畜生,吾辈的脑袋却是力量不够充足的。
这是唯有身为狗的清十郞才能达成的使命。
翌日清晨,吾辈与春子完成了创造犬神的准备工作、进入了庭院的时候,清十郎就在庭院的中央摆好架势等待着了。
然后它看了看吾辈二人的模样,深深地垂下了头。
它是一条聪明的狗。清十郎已经明白了、在此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而它垂下了头、也不是为了那要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命运而哀叹。
藤里一家的幸福、自己能在这里被饲养着的幸运,对于将这些在一夜之间全部打得粉碎的八尾,自己能够被赋予向其复仇的使命、为此而表达感谢——要是它能开口说话,吾辈想它恐怕就会这么说吧。
实际上,清十郎在此后就要将自己埋起来的那个洞穴被挖掘着之时也好,接着自己被扔进了洞穴中、身体被撒上着泥土时也好,都保持着可以逃出来的状态、却一动都没有动过。
在清十郞面前的不是腐烂的鱼,而是放置着弥生所留下的“八尾的尾缨”。
刚一放上、清十郞就耸动了起来、分明不可能脱身、还是在挣扎着,连项圈造成的伤口中喷出了血来都不顾、向前伸出了张开的下颚。
但是碰不到。
憎恨、无论有怎样的憎恨都不够,八尾那沾满了它气味的尾毛分明就在那里,却怎么也无法用牙齿咬到。
狂吠得喉咙里都冒出了血泡,咬牙咬得牙尖都破损了。
——就是这一刻了。在眼前、便是清十郞伸长得惊人的脑袋。
而此时挥下刀的任务,是由吾辈所揽下的。
其实春子曾坚持说要由她来做,但是唯有这件事是不能退让的。
既然将清十郎带到了藤里家来的是吾辈,将它送走自然就也是吾辈的义务了。
最重要的是,以牛奶将曾经还是小狗的清十郞养育长大的、就是吾辈。
不是其他任何人。清十郎、便是吾辈无可取代的——孩子。
既然如此,这一瞬间就算是面对春子、也没有退让的道理。
挥下了刀时的感触、吾辈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即便是为了回报清十郎的恩义,这两条前足上所留下的重量、以及刀刃所受到的抵抗、也都是不能忘记的。
——就这样,清十郞成为了犬神。
吾辈与春子确实没有打算创造出一个普通的犬神。而是打算以仅诅咒八尾、不诅咒其它任何存在为代价,生成出一个力量能得到相应增强的、对八尾专用的特殊式神。
但是实际诞生的、却是远远超越了那种所谓调整的领域、已经连吾辈与春子都无法有效地完全控制了的、非常了不得的怪物。
这么说起来的话,甚至产生了清十郞是否真的是一条普通的狗的疑问。
至少它那种心灵的表现,应该就远远地超越了狗的范畴吧。
由于它那憎恨着八尾的心、还有对于弥生夫妇的哀悼、想要守护曾是刚出生不久的小小生命樱子的那份心情、都实在是过于强大了,清十郞成为了一个就连吾辈二人也未能想象到的犬神。
然后在新生的清十郞即将杀死八尾的前一刻,春子与吾辈察觉到了那种过于强大的力量所会产生的、在预计之外的事态。
恐怕清十郞、甚至已经凌驾于那令八尾渴慕的九尾之上了,实在是太强了。
这种过分膨胀了的强力怨念、在八尾被消灭掉之后会失去方向,这次就会返回到行使了术法的、藤里家的血脉继承者身上了吧。
因此春子并没有除掉已是气喘吁吁的八尾,不得已之下、她只好将其封印在了作为藤里家土地的神祠中。
因此夙愿未偿的清十郞没能发泄出怒火、就那样留下了遗憾。
实在觉得很可悲,但即使如此也没有办法。吾辈与春子咽下了血和泪、将仍然怒气翻腾着的清十郞的怨念、收回了那个成为了容器的、斩落下来的头颅中。
然后怀着尽管很痛苦、可至少希望它能得到一些安息的想法,将它封印在了桐木箱中。
◇◇◇
终于听完了妖怪猫那又臭又长的故事,我呼的一声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然后抱起双臂沉默了起来。
这里是公园中的长椅,我们被从接待室里赶了出来后、来到了这里避难,在我旁边的是二次元美少女八云、以及在她大腿上模仿着普通猫的妖怪猫。
其实我是想去茶餐厅之类的地方,不过要是人家说禁止宠物进入、再一次被赶出来可受不了。不得已之下只好不去管那个小鬼头,跑了一圈之后,暂借了学校附近的公园一角。
从便利店里买来的作为茶点替代品的冷饮、在漫长的故事结束后、已经只剩下一根棍子了。我把那根像牙签一样咬着的东西、用手指捏住拉了出来一看,连「谢谢您」都没写一个,于是便把这根毫无情趣的光板扔进了垃圾箱里。
接下来我把食指和拇指放在眉间、轻轻揉了揉。重新回想着妖怪猫的话、反刍着,然后对此不管怎么想,
——都是冲击性的内容。
我知道樱子从还未懂事时起就失去了父母,也曾觉得那是很不可思议的。
可是,我那幼小的心灵也明白,对于双亲还健在的我来说,去追问其中的缘由不是什么好事。而如今像这样得知了情况后,真想好好夸奖一下最终都没有开口询问的、幼年时的自己。
好吧,反正就算我问了、樱子也是不可能知道真相的,我想,春子奶奶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来的。
即便是这样、万一问到了真实的情况,我想我也不知道第二天该怎么去面对樱子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为什么那个严格的春子奶奶、一面对樱子就会突然变得纵容起来,不管什么事都不会生气了。
长得很像吧、一定是,樱子她、跟春子奶奶的那个女儿——弥生阿姨呀。
春子奶奶是将弥生阿姨生了出来、养育成人的。当然,应该有着许多与弥生阿姨在她小时候的回忆。看着小时候的樱子时,偶尔流露出的那种悲伤而困惑的眼神,恐怕就是越过了樱子、投向了在另一边的弥生阿姨的吧。
关于弥生阿姨的事情,我没有任何发言的立场。
不过好吧,这方面的事现在还是先放一放。
「……喂,我稍微问一下可以吗?」
妖怪猫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尽管先打了个招呼,我还是稍稍花了点时间整理了一下思路。
春子奶奶、然后还有樱子的母亲弥生阿姨——除了这两个人的故事之外,妖怪猫还把今天早上、发生在樱子身上的事情也告诉了我。
在刚才的故事中出现的犬神……是叫清十郞吧?听说那家伙所沉睡着的箱子被樱子打开了。听说就因为箱子被这么打开了,清十郞就被释放了出来。
我抱着双臂,接着从鼻子里喷出了「嗯呣」一声,
「——那么,这样一来到底会有什么问题呢?」
妖怪猫无语地瞪圆了眼睛。看着它那副表情,我就把心里所想的直接说了出来。
「反正嘛,那个叫清十郎的是想保护樱子的吧?所以才成为了这么强大的犬神啊。既然这样,把那家伙释放出来也不是什么问题吧。有什么关系嘛,对你来说是保护樱子的同伴增加了吧?」
话音刚落、妖怪猫就高高地仰起头叹了一口气。看到它那种露骨的态度,我也一下子来了气。
「事情的严重性、你还完全没有弄明白啊。」
「那是当然的啊,这样也好那样也好,都是按你的尺度在说的嘛。」
最后像吐口水一样发出了「咳」的一声后,妖怪猫说着「好吧,你说的也是吧」,猫脸上浮现出了苦笑。
……还有着这种态度的情况下,苦笑起来的猫的脸稍微有点恐怖。现在妖怪猫的这张脸、要是万一不小心被哪个小孩子看到的话,今晚就肯定要做个令人惊恐不已的恶梦了吧。
「命,你听说过『咒人终咒已,掘穴需掘双』这句谚语吗?」
「……什么嘛,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句谚语的原意。」
「问我知不知道的话——我是知道的啊。要是诅咒别人的话自己也会遭到报应,就是这种意思吧?那个『穴』说的应该是墓穴吧,就是被诅咒而死的人、和遭到报应而死的人所用的。」
「……哦哦,知道得很清楚嘛,正是如此。」
一般般啦,我这么想着得意起来。
没错,这种程度的事就算我也是知道的哦。毕竟再怎么说——以前,在我还没变歪时、彻底把我迷住了的那部腐女向的退魔类作品里、是很详细地写到过的嘛。
「嗯?你可别误会了哦。吾辈之所以会称赞啊,是想到这估计是你从哪部作品里看来的、对那个作者调查得这么清楚而发出的感叹。如果将你头脑里的东西转换成文字、就全都是『腐』这一个字了,这种脑袋是不可能记得住除此之外的东西的吧。」
…………啊是吗。
「好吧、无论出典如何,既然你知道这句谚语的原意,说起来就简单了。正如这句谚语所说啊,施加诅咒之人,必然会受到诅咒的反作用。当然,若是职业的术者,对于分散、躲避这种返回的诅咒都是有所心得的,但即便如此,那也是有着所谓的限度的。」
尽管他用『是』这个字下了断言,可我除了以「是这样吗」来回答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
话说回来呀,其实我都看不出这对话的方向了。
我应该是在讲犬神的事。保护了樱子的、那个叫清十郞的犬神就算是释放了出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是这么说的。
然而为什么、非得讨论什么诅咒之类的话题不可嘛?
好像是看出了我这样的想法般、妖怪猫微微皱了皱眉头,
「直接说吧,犬神的本来面目啊、就是诅咒。」
——啊?
「犬神就是被称之为巫蛊的、使用生物来施展的一种诅咒法。」
「这、稍微等一下!你刚才说了、清十郞是你和春子奶奶一起『当作式神来驱使』的吧。」
「『若以式相击者,其式必返』——哼,这句话只要是真正的阴阳师、每个人都是会铭记于心的。以术式攻击者,没有术式会反噬的觉悟是不行的。总而言之啊,所谓的式神——就是诅咒。」
「不、我说你、等一下!你说式神就是诅咒——这样的话,就是说上中学的时候我所着迷的那部作品里、那个强气正太、穿着短裤的温暖系童子式神也算是诅咒了,这种事你居然敢跳过啊!」
「……我说你,脑浆不会是少掉半勺了吧?……不,对你说这种台词就太失礼了啊,我更正一下,你就牢牢地铭记在心吧。————你的脑浆不会是腐掉了吧!?你个大蠢货!!」
……呜呜、真卑鄙,这种话没法回答的啦。被问到「是」或「不是」的时候,作为有着自觉的我来说,毫无疑问是只能回答「是」的。
我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一下,一直紧紧地朝妖怪猫盯着看着。
「听好了,吾辈就再跟你说一次啊。行使式神的行为,基本上就是诅咒了啊。至于如同以自然灵为基础、仅以那清净的山之气精炼而生的苍龙那样的式神、与诅咒的意义相合的成分也很淡薄了吧,不过犬神毫无疑问是通过蛊物的诅咒法创造出来的式神,它的存在本身,可以说就是诅咒了。」
曾经保护了樱子的清十郞其实是诅咒——就是用来咒人的。
嘴里这么重复了几遍之后,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喂,刚才你说过、是樱子把犬神释放了出来的吧?我想这意思该不至于是说、樱子把诅咒释放了出来——就被咒上了,难道会变成这样吗?」
「你终于意识到了啊,正是如此。」
咒人终咒己,掘穴需掘双——一开始妖怪猫就问我这句谚语的意思,而知道了其中的本意之后,我就只能产生不好的预感了。
「打开了清十郞所沉睡着的那个箱子的盖子,樱子便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施放出了诅咒。然后清十郞是仅针对八尾而特殊化的犬神,一打开盖子,它就会二话不说地去消灭八尾。不过,由于关键的那个八尾已经不在这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了——诅咒会就那样直接返回到樱子身上来。」
不知不觉中、我嘴里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唾沫。
「不、可是呀……那应该是、没关系的吧?」
毫无根据、毫无意义、乐观的话语。
露出了干巴巴的笑容、我这么支吾地说着,妖怪猫则眯起了眼睛、用一种遭难的目光瞥着我。
「清十郞、可不是上次由于那个被长时间封印着、虚弱得连肋骨都看得出来了的八尾,即使是比之以吞食灵力而驰名天下、将各处的呪术师们都吞食殆尽的那个巅峰期的八尾,清十郞也是凌驾于其上的诅咒。而如此一头最凶恶的犬神,此后就要回来了。」
然后、妖怪猫顿了一顿后又说道,
「若是这样下去的话、毫无疑问樱子就要死了。」
这是在我预料之中的回答,但即便这样我还是目瞪口呆。
樱子、会死的。
怎么能接受这种事情发生啊。樱子做了什么?她只不过是打开了祖母所遗留的一个箱子的盖子而已啦,这样就要让一个人死去?这种不合情理的事、在现实中怎么可能允许存在啊。
「这样是很奇怪吧,实在是太奇怪了吧。你说、会死?樱子到底算是做了什么坏事嘛。而且呀,那个叫清十郞的应该是要保护樱子的吧?为了要保护樱子、才伸出了脑袋让你和春子奶奶砍掉的吧?明明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还非得为了杀死樱子而特意回来不可啦!」
「那是没有关系的。在成为了犬神的阶段,清十郞的思维就停止了。那只是清十郞的怨念所凝聚而成的、单纯一个凶恶的诅咒而已。」
虽然是一条狗,却舍弃了自己生命获得了强大的力量。
想要保护樱子的那股意志,这次却对樱子露出了獠牙。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了。
「……喂,刚才你说过的吧,只要是真正的术者、对于躲避返回的诅咒都是有所心得的。」
「不错,然后我也这么说过,——那是有限度的啊。清十郞它啊、是远远地摆脱了那种限度的存在。能够以<巩固自身>之类的方式与之抗衡的术者,恐怕这个世界上是哪儿都找不到的。」
「……那么,要是它回来的话,不能让它再回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吗?」
「的确<诅咒返还>作为诅咒的处理方法是很基本的一种吧——不过啊,它是没有地方可返还的。这次的事例与普通的诅咒是不同的,樱子就好像是把一颗无法设定目的地的导弹、笔直地往上发射了出去一样。一旦推进力用完就到此为止了,接着它就只会直接朝着自己掉下来了哦。」
那么呀、这样的话呀、这样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那么麻烦的东西……就那么一直塞在春子奶奶的柜子里啦!你个笨蛋猫!」
「吾辈又怎么知道啊!把它一直放在里面的是春子,你要发什么牢骚、就去跟春子说吧!」
「那好,我现在就把你的嘴巴鼻子用胶带给封起来,然后用狼牙棒在你的后脑勺上狠狠地来一下,让你好好地给我去传达一下吧!」
「行啊,你办得到的话就尽管放马过来吧!你个穿着陈年脏内裤的腐女!」
什、什么!我连耳朵都变得通红起来、正准备跟妖怪猫好好地掐一架,
————还是算了。
算了啦。因为呀,就算我们在这里打上一架,也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啊。
就算是干了那种毫无意义的事,事到如今也没有用了。所以啦,
「……喂,你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啊?」
「你说、什么办法?」
「这样嘛,就像是魔法一样的、啪的一下让诅咒自己消失掉的那种办法啦。」
「消去诅咒的办法吗…………好吧,这种办法倒也不是没有的。」
「也是啊,要是有这种办法的话你早就已经动手——这、喂!你刚才说什么?」
「为了要逃避诅咒啊,除了将其返还之外就唯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被称为<祝祭还原>的秘术。那是能将怨恨之意舍弃到一个被称为诅咒弃置场的地方、让诅咒无效化的、一种究级的诅咒解决法。无论是蕴含着多么强烈怨念的诅咒,只要<祝祭还原>能够成功、诅咒就会被净化掉了。」
那就是无可质疑的、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别开玩笑了,为什么你不一开始就用那个叫<祝祭还原>的玩意儿啦!」
「吾辈无法施展。」
「————啊?」
「春子是非常擅长<祝祭还原>的啊,可是吾辈却无法施展哦。过去也曾多次尝试挑战过,可是最终吾辈还是施展不出祝祭还原。」
「……那是为什么嘛?」
「<祝祭还原>这个术法、需要一种无论有怎样的仇恨和憎恶、都能对其既往不咎的宽大心胸。可以说那就是能宽容一切的菩萨心肠。在某些经义典籍中、宣称如吾辈这样的畜生也是蕴藏着佛性的吧,不过看起来那种佛性好像是诛灭仇敌的明王之心。即便能施展出<诅咒返还>,吾辈也是无法施展出<祝祭还原>的。而你要问到『为什么』的话……吾辈只能这么回答,虽说吾辈是懂得人语的猫又,可说到底毕竟还是畜生所化的妖怪啊。」
最后,露出了有些微妙的寂寞表情的妖怪猫、颇为懊丧地添了这么一句。
一瞬间,话头被堵住了,可现在的状况不能就这样退缩了。
「这么说来,终究还是没有任何办法吗?」
「剩下的……就只有暴力压服这种了。」
「暴力压服?」
「是的。与清十郞正面对抗,使用暴力将其消灭掉。除此之外就没别的办法了。」
「……能做得到吗?」
据说是曾经打倒了那个八尾的诅咒、要以它为对手。
「你已经忘了吗?吾辈手上还有一张足以与清十郞相匹敌的、打倒了八尾的王牌吧?如果能充分地运用好那个、总算还是有点希望的吧。」
……啊啊,那个家伙啊!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沐浴在月光下、耸立在黑夜中的那条有着清澄蓝色鳞片的水龙。
又长又大的身体笔直地伸展着、可以俯瞰山峰的一头神兽。
对哦,不是还有那个家伙在嘛——那条、苍龙啊。
虽然那个叫清十郞的、是足以打倒巅峰期的八尾的犬神,可即便如此八尾只是八尾。苍龙也是一击之下就把八尾给吹得消散了的存在,再加上还有妖怪猫在。
然后最重要的是,我仅仅是回想起它那雄大、壮大的形象就能够安心了,它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把那样压倒性强大的八尾打倒了的龙神、苍龙,是不可能会输的。
僵硬着的双肩上的力气一下子放松了。紧张得嘴唇都发干了的我,把肺里的空气全部吐了出来,同时深深地瘫坐在了长椅上。
「什么嘛……能够这么干的话,你早点说出来啦。」
可能是有些松懈了吧,所以,我就忽视了一个情况。
妖怪猫、根本就没有看过我一眼。简直就是故意的、好像是在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似的,妖怪猫一丁点都没有看过我的脸。
「好吧,要那么干还是可以干的呀。」
带有自嘲意味地、妖怪猫用我也不确定听没听到的声音、这么呢喃道。
「就是这样,又要来拜托你释放出苍龙了。」
释放出苍龙——啊啊,那个啊。我想起了那棵巨大的冷杉树上缠绕着的锁链。那条锁链,可真够重的啊。
「……行啦,我明白、我明白。这种程度的事我还是能干的啦。」
「是啊,拜托你了哦。——你看,吾辈的手就是这副德性的啊,所以连握住那条锁链都是桩苦差事了。」
这么说着,妖怪猫忽的一下把前足的掌心朝向了我,那个称之为手指也实在是太短了,它就那么来回握了几下向我展示着。
……呃、骗不了我的,骗不了我的哦。谁会想要摸你那个肉球啊!
我为了不让内心屈服于肉球的魅力而忍耐着,想到要硬生生地改变话题,就把矛头指向了那个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家伙。
「喂,那边那个非现实美少女!」
突然之间被叫到了的少女、露出了仿佛说着「什么?」一般的表情、歪了歪脑袋。
不管再怎么看,我都会不禁为没有『※在本作品中登场的所有人物均为十八岁以上』这样一句显示在半身像下面的附加说明、而感到不可思议。
「我说呀……你真的是、那个……八云、吗?」
我一直都想问的这句话,总算是鼓起勇气问出来了。
「哎——,你还在怀疑吗?我、都快要哭出来了哦~。」
说着、却与话语相反地露出了满面的笑容。这种破坏力实在是太强烈了,其艳丽之姿与其说是魔性,不如说简直已经是魔改造了。我差点要怀疑自己、不会是选中哪个选项触发关键剧情了吧。
现在进行命名——这家伙不是八云,而是『小八云(假)』!
顺便说一下,后面那个(假)不是(假称)那种简单的东西,而是(假想现实)的略写。
……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啊我。都快要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这家伙虽然看上去是个幼女,其实根本就连人都不是吧。
就算真的是个幼女,这种类型也是不可能让我心动的。我的爱好、始终是在那绽放着美丽的蔷薇的男人与男人之间啦。
看出了我的情绪有着这样的动摇,妖怪猫进行了一番解释。
「所谓的狢,就是一种与狐、狸并称的、擅长化为人形的妖物。在佐渡,比起狐狸变化人形的故事来,还是狢变化人形故事更为普遍一些。对于这个家伙而言,变化人形这种事简直是小菜一碟啊。」
「哎……那、等一下哦。既然说是变化人形,那么、不单单是这种成人游戏画风的样子,你还能变成其他很多样子吗?」
「是啊,什么样子我都可以变哦~」
……算我求你了,别用这种舌头短掉一截的方式说话了。
「那么,为什么要变成这种样子啦,变成个更正经点的大人不就行了嘛。」
「因为是需要」得意的表情!
「…………需要?」
「是的,萌是日本能向全世界自豪的文化哦~。当今这个时世,变化成这种女孩子的样子是最需要的,这种都是常识哦~」
「你们这些家伙的常识一个个都有问题!」
各方面都很可疑地说什么这个时代……这哪里是常识啊,分明是脱离常识!
对于我这样的怒吼声,妖怪猫露出了一副当成清风拂面的表情,扑通一下从大腿上跳了下来。
「总而言之,胜负之战就在今晚了。清十郞在日期更替之间是必然会来的。」
「今晚啊……」
好吧,虽说是要尽快赶到樱子家里去了,不过作为惯例来说、也是要得到父母同意的吧。
「绝对不要迟到了啊,绝对哦。」
「行了行了。」
小八云(假)要跟上离去的妖怪猫,也从我的身边站了起来。
他们两个就这么留下了我、离开了公园,在离开的时候,妖怪猫快速地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大概,也是因为我已经第二次遭遇到了这种非现实性的问题,估计是考虑得太轻松了。而由于亲眼看到过苍龙的那种无与伦比的雄姿后、我有了一种安心感,这也是不可否认的吧。
就这样粗心大意的我、忽略了妖怪猫那竖立着的瞳孔中、所潜藏着的悲壮的决心。
◆◆◆
只听到「哎呀」的一声惨叫,吾辈转过了身来。
看起来是命的脚陷进了泥泞的土里、又一次摔倒了。都不知是今天第几次了、她一屁股摔坐在了冷冰冰的地面上。
「就是因为你穿着不习惯的凉鞋来,太小看山里了吧你。」
「少啰嗦!我也是没办法啊,一不小心穿错了嘛。」
命一边这么怒气冲冲地说着,一边在原地调整成了盘腿的坐姿。
「说起来稍微让我休息一下啦,已经快要散架了。」
……真是没出息。
位于藤里宅后面的这座山,标高不足一百米,号称是山,其实也就是座小山。
与那种有修炼者积累修行的灵峰不同,是春子那种人都可以穿着保健凉鞋轻轻松松地登上去、还能在篮子里装满山菜的一座山。
「再说了啊,已经是半夜了呀。要是像上次那样的傍晚还算过得去,可在这种一点亮光都没有的山路上走,普通人会摔倒是当然的吧。」
对这方面吾辈其实模模糊糊地不太明白。
自然,作为知识而言、人类无法夜视吾辈是知道的,可是没有实际体会。
月亮是如此的明亮,为什么连脚下这点路都看不见呢。
想着、吾辈抬头看向了月亮。
——————糟糕了啊。
配合着命的速度走、太耽误工夫了。
刚才应该还在东边天空上的月亮,如今大幅地接近了天空中央。已经没有什么宽裕的时间了吧。
然而、
「总之,我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里休息一下啦。」
说着,她就那么坐在地上,撅起了嘴。
基本上,从把鞋给穿错了这件事来看、她就已经太松懈了,这个小姑娘。
说实话,这根本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掉的事态。
由于她在公园里露出的脸色也实在是太苍白了啊……吾辈为了宽慰她安心、可能是做得有些过头了。
真是的,在这种刻不容缓的状况下。
「你要休息的话是可以随意的,不过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啊?」命转着脑袋环视了周围一圈。
突然她肩膀剧烈颤抖了一下,站起身来,像是要跟什么可怕的东西拉开距离般、向后退去。
在黑暗之中,命凝神看见了一样东西,那是用和纸剪切而成的一个人形。
那个人形没有眼睛鼻子和嘴巴,只有轮廓是一个人的样子。在它那对人来说是脊梁骨的位置上、穿过了一根木棒,被竖立在地面上,宛如一个受了磔刑的罪人一般。
在人形的旁边,是将注连绳上吊着一些弯弯曲曲的纸条、然后贴在棒子上做成的东西——其实是称为币帛的,也有一对插在那里。
然后,这些东西的组合并非只有一组,在这里一带到处都是,那简直是有如乱竖在墓地中的墓碑般的存在。
「呜哇!什么呀、这地方……」
「是诅咒弃置场。」
将背负着的魔法少女图案的背包放了下来、拉开了拉链,吾辈回答道。
没有时间了,不可能跟这个家伙光就这么耗着。
吾辈继续背对着命,随口地说着。
「这里就是春子施展<祝祭还原>所使用的场所了啊,要说的话就是诅咒的废弃处理场。将发出诅咒之人的怨恨之念驱散了之后,用来诅咒的道具就被扔在了这里。以杀死别人为愿而祭祀过的咒具,便有着与这些竖立着的人形相符的数量被埋在了这片土地下。」
「……为什么、要这么做嘛。」
「尽管通过<祝祭还原>、诅咒是失去了效力啊,可有过诅咒这一事实是不会消失的。因此在施加诅咒之际所注入的、许愿要杀死别人的怨念、已经渗透进了咒具中。这个地方是这座山的龙脉所流经之地,要是用时兴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的能源节点啊。在这处地下流淌着清净之气,利用那股气、便能净化掉作为诅咒原动力的怨念了。」
『——这种说法、就当作是表面上的理由吧。当然,这方面也是很重要的啊。不过,真正在这里所埋着的并不是什么咒具,而是过去哦。
是诅咒的人与被诅咒的人、对于彼此的记忆。
即便是没有了怨念恨意,「足以诅咒别人的怨恨」「足以被别人诅咒的被怨恨」这种暗地里的想法、还是会在那些人的心里留下烙印。只要那些还没有消失,就算是失去了力量、诅咒也同还在继续着没有任何区别。
假设有人承认了自己的错误,那么承认得越多就会遭到越多的诅咒,而且曾被诅咒过的过去也会折磨着那些人哦。
正因为如此,不将之舍弃到这里来的话、是无法成为真正的祝祭还原的。将咒具这种诅咒的象征扔在这里,就像是将诅咒本身埋藏了起来——就像是将你们的伤痛和过错、憎恶和怨恨、一切的一切都完全舍弃到这片地底之下,任其流向何方。这么跟你说吧,只要不把与诅咒相关的纠结、从双方的心里完全驱除和斩断掉,真正的祝祭还原就是无法成就的哦。』
——这些、就是春子经常所说的。
吾辈心里回想着春子那些还未能真正理解的话语,同时手上不停地在背包中搜寻着。
顺便一提,吾辈现在将肉球探在里面来回翻动着的这个背包、或许你已经注意到了吧、其实已是第二代了。
由于第一代被八尾的狐火烧断了背带,前一阵子吾辈又让八云帮忙去买了个新的。
当时、它又一次问了「红色和蓝色的你喜欢哪种?」,知道了答案的吾辈勉勉强强地回答了「……红色」。
红色的话,反正命也已经看到过了。总不见得特意选择蓝色的,然后提供给她新的取笑素材。
由此吾辈已经下定了要再度背负起魔法少女来的决心,可是八云所买来的这个崭新的背包却、
「——呃!喂、八云!」
「怎么了,老爷?」
「这个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又多出一个啊!」
在背后舞蹈着的魔法少女,从一个人、进化成了身穿着华丽、优雅、而豪华的白色服装的二人组魔法少女们。
「啊啊,听传闻说是那个节目因为收视率不太好、就从后半部分开始搞的吸引人的花样吧。真是的,那个业界也很不容易呀。」
「…………」
前门也好后门也好,反正不是虎就是狼吧?吾辈这么消沉地想着、随便选择了之后,就体会到了被前后方暴怒的虎狼夹击的感觉。
不出所料,命看见吾辈背上了这个之后、
「怎么了你……增加了一个嘛,其实你是萌系的?要我给你点海报吗?」
说着、便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真是的,所以说这个世界啊,都不知道哪里会有陷阱,实在是大意不得的。
好吧————闲话结束。
对于诅咒弃置场的事、感觉命正为难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吾辈还是在那个魔法少女的背包中继续翻找着——有了、有了。
终于是找到了,吾辈拉出了一个、在背包的底部严密地保管着的麻袋。
在这个能遮蔽住灵力的麻布包成的袋子中,放着的是书写上了墨字的木片——就是为了扰乱八尾的目光、而曾让命含在嘴里的那个木符。
那上面开着的孔里穿着一根绳子,吾辈将它挂在了脖子上。
「——好吧,就是这样那样了啊,明白了吗?小姑娘。」
反正关于<祝祭还原>的讲解估计她也没有听吧,吾辈就这么随便含糊地说了一句、转头看向了命。
突然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接着连鼻孔也扩大到了极限。
「樱、樱子!你、你、什、什么时候来的!」
指着抱起了双臂的吾辈,命一下子失态地大叫了起来。
哦哦……将吾辈的样子看成了樱子吗,这个家伙。
又能听到被封印住的八尾的声音、又能用木符完全骗过了八尾,虽说早有预料,不过这个小姑娘确实很敏感啊。
她应该就是所谓的、灵感体质吧。
这么看来,命是眼力极佳的吧。按照阴阳道的说法,就是那种所谓的见鬼之才了。
真是可惜,如果她希望的话,这种才能吾辈其实是可以好好给她锻练一下的啊。
——不过,要吾辈能够活得下来才行吧。
「怎么了?莫非你已经忘记了吾辈的样子吗?」
听见这句话,命一下子意识到了。
「你说吾辈……你、是妖怪猫吗?居然就连你也能像八云那样变化模样啊!」
「别冒傻气了,吾辈是高洁的猫又,怎么会变化成区区人类的样子呢。别拿吾辈跟锅岛的妖猫那种品性低劣的家伙相提并论。」
「猫又也好妖猫也好、都是一样的吧……」
这个家伙永远都弄不明白。
为什么只会把吾辈这般绅士的猫又、和那种卑贱的妖猫想成一样的呢。
话虽如此——猫又变化形象、这种故事也实在是有很多的。虽然吾辈相信、那些故事全都是连猫又和妖猫都不会区分的讲述者的无知之语,可是总之吾辈绝不会变化这一点是事实,因此就不要再毫无必要地去触及这个话题了。
「吾辈会在你的眼中映照出樱子的样子,全都是由这个东西造成的。」
吾辈将挂在脖子下面的那个木符向前递了递。
「这个是……我含在嘴里过的、那个吗?」
「不错,在这个木符的作用下、如今吾辈就拥有了与樱子相同的气息。」
命像个傻瓜一样发出了「哈」的一声,看起来这家伙还没有弄明白吾辈打算要做的事情的意图。
「你、还真是没有洞察力啊。」
「……少啰嗦啦。」
「清十郞是要返回到樱子那里的诅咒哦,你想吾辈二人分明是要正面迎战它的,可为什么不留在樱子的家里,只有吾辈二人来到了这种地方呢?」
「这个嘛,应该是因为不能让樱子看见吧。」
「正是如此。既然这样就需要花点工夫了吧?要花点工夫让清十郞不返回家里的樱子那儿去,而是朝着吾辈二人过来啊。」
「啊啊……原来如此。」
命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就是说,吾辈如今若是以观察气息的灵眼看来、就成了与樱子相同的存在了。
然后说到真正的樱子,这次还是在那幢施加了好几重除魔手段的藤里宅中。
在结果上而言,就好像是大坝里的水被闸门拦住了流向后、便会从旁边开着的水门里喷出来一样,终究,清十浪应该是会朝着吾辈这边过来的。
——是的,吾辈绝对没有说半句谎话。
虽然不是谎话,但是吾辈带上了樱子的气息、并不仅仅是出于这个理由,还有另外一层意义,甚至那个意义是更为重要的,不过现在没有必要说对这个家伙说出来。
「好了,走吧,你休息得也差不多了吧。」
吾辈把放下的魔法少女又背负了起来,再次迈出了步伐。
「这、等一下啦,别把我扔在这儿。」
刚才还在发着牢骚的命挺腰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追了上来。
一个人被留在诅咒弃置场实在是不太舒服的吧。
不过其实这也不是那么恐怖的地方,而是更为神圣和温柔的地方啊。
总而言之,正如预计的那样,命在吾辈的身后追了过来。已经没有时间了,吾辈也没有做出放缓节奏的举动,要是现在就在这里被清十郞所袭击的话、吾辈是没有对抗之法的。
没有比尽快到达目的地更要紧的事了。
接下来在山路上前进了一会儿,从背后开始传来了命叽叽喳喳的埋怨声,这个时候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穿过了森林所至的河边,就是吾辈与命曾经击溃了八尾的、那个地方。
吾辈一停下脚步,命就在河边瘫坐了下来。
同时,从远方回荡着传来了一阵雷鸣般的声音。
……辛辛苦苦总算是赶上了。
竖起耳朵能听到那远远的雷声——这绝不是什么雷,仔细听听就能明白了。
那是长吠声。
那是一叫之下、连山岳都不禁要震动起来的、响得如此惊人的狗的长吠声。
然后要说现实中真有那种脱离了常识规模的狗的话,光是想想都觉得太愚蠢了。
能发出这种长吠声的存在,吾辈再怎么想也只有一个而已。
「喂、快走!快去把苍龙的锁链解开!」
「啊嗯?干什么嘛,稍稍让我休息一下——」
「行了,你快去!」
说着,吾辈用后腿朝着命的屁股踢了一脚。
命说着「我知道了啦!」,嘴里嘟嘟囔囔的、还是渡过河到了对岸,然后消失在了森林中。
突然,一阵巨大的雷鸣声响彻了周围。
刚才分明还离得很远,如今却已非常接近了。正如设想的一样,那家伙向着带有樱子气息的吾辈追了过来。
已经刻不容缓了。
吾辈赶紧、朝着河面上跳了过去。两条直立着的后腿、在水面上沉下了一个肉球的程度、就支撑住了吾辈的身体。
将意识集中了起来,在额头深处观想着龙的形象。木气沸腾着、把河水倒卷了起来——同时、配合着耳中听到的呛啷一声那条锁链的声音——将之释放了出来。
以吾辈为中心画了一个圆形、一条水柱暴发式地涌了上来。
木气激烈的鸣动、通过腿部传递了上来、一直奔流到了吾辈的身体中。
就在这个时候,吾辈看到旁边的山崖上、命正助跑着准备要跳上来。
「我来了哦,妖怪猫!」
她应该是以为能再现八尾那个时候的情况吧。
吾辈明明什么都没说,命就要自己跳到苍龙的头上来,她是想要同吾辈一起来与清十郞对峙。
尽管每每总是说着「不干」「别开玩笑了」来推脱、可这家伙还是能不顾自身的危险、这样来陪着吾辈的。
吾辈在想着,这种人是真正的笨蛋吧——又或者,只是个可爱的天生的好人吧。
——上一次,是因为留在被木气疯狂席卷的地面上更危险、吾辈才把她叫到了苍龙的头上。
但是,这次却有所不同。
无论木气的奔流会卷起怎样的大风——比起苍龙的头上这种地方来、毫无疑问还是不会与清十郞直接对抗的地面上更为安全的。
斜视着跑了过来准备起跳的命、吾辈进一步释放出了苍龙的力量抬高了水柱。
看见作为目标的水柱一下子升起到了超越视野的位置,命慌忙用双脚刹住冲势、在山崖前停了下来。
「喂!这样很危险吧,笨蛋猫!」
听到从下方传来了命的声音。
吾辈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大喊着回了话。
「听好了,你就去紧紧搂住那棵苍龙的巨树吧!记住啊,绝对不要从苍龙之树边上离开哦,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哈啊?你在说什么呢,不管怎么样把我扔下……不行……」命的声音徐徐离远了。
与之相对的是渐渐伸长了身体的苍龙。
然后就如与八尾战斗的时候一样、一直上升至了足以俯瞰铁塔的高度时,清十郞的长吠就在眼前暴发了。
在极近处产生了一道仿佛爆炸声般、除了暴力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凶恶之音。
清十郞那蕴含着过于凶恶之气的长吠所及之处,能看见在河滩的周围生长着的那些森林树木、就像是气绝倒地了一般纷纷折断了。
虽然对于命稍稍有些担心,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任何办法了。接下来,就只能相信她会听从吾辈的忠告了。
然后再次、又是一记有如雷鸣般的长吠声。清十郞那蕴藏在大气之中的气息、增强了密度。
——终于来了。
清十郞终于、显现了出来。
苍龙正面的空间晃动了起来。
感觉就像是海市蜃楼、沙漠幻景一般,一阵阵地微微摇晃着。
下一个瞬间,清十郞迅速变得可视化起来。
——好大。
实在是、太大了。
不,实际上身高比苍龙要略矮一些,但是苍龙的身体毕竟是蛇形的、只是一根线。
相对的清十郞却不同。
清十郞的样子、是一颗高度几乎与苍龙相同的、狗的首级。
如果命在树木的缝隙间仰望过来,她那么信赖着的苍龙、看起来简直就是如同一根火柴棍般靠不住的存在吧。
虽然两者都是没有质量的存在,但假如有实体的话、清十郞是完胜吧。
它如此的巨大,便是由于它对八尾那实在过于强烈的怨恨了。
与十六年前一般无二。
一点都没有任何风化。
连丝毫动摇也看不出。
堪称是压倒性的、怨念。
与其形象一样、清十郞的意念、也从被吾辈砍下了头颅的那一刻起、完全停止了下来。
藤里家曾经是那么的幸福,而身为一条狗能够置身于其末席、可谓是超越了希望的幸福。可弥生被杀害了、她的丈夫也被杀害了,这份幸福在短短一天之内被破坏了。
这对吾辈而言是十六年前的事了,但对清十郞而言却并非如此。
对于失去了时间的清十郞而言,那一天的痛苦记忆就是昨天刚发生的事。
于是在清十郞的心中,樱子还是个婴儿、仍然是即将会被八尾所杀害的状态。
清十郞的思想在死亡之下停止了,在那之后就没有变动过。至于为什么如今、它会让自己作为诅咒归来,向长大了的樱子发起袭击,其实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吧。
——憎恨!
只是单纯的、对八尾的憎恨、憎恨!
怎么能让更多的事物被破坏掉啊!怎么能、让狐狸之流继续为所欲为啊!
幸福被破坏被击得粉碎、可是最后还有留下了希望的那个婴儿——樱子,只有她、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保护住的。
比自己更为孤单、如此年幼如此娇小、并且也许总有一天又能恢复起那个幸福的藤里家的、这样一个无比可爱的婴儿。
只要能成功地向那个断送了一切的八尾复仇、然后将希望托付给这个刚出生的可爱孩子,自己的性命一点都不值得啬惜——。
这就是吾辈砍下它头颅的时候,从冰冷的刀刃上传递过来清十郞的意志。
清十郞如今、仍然还在那幕令它几乎心灵崩溃的惨剧中、不停地痛苦挣扎着。
微微能听到、从遥远的下方传来了命的尖叫声。
那家伙的眼睛、果然是看见了清十郞吧。
她会发出尖叫声来、也是难怪的。虽然先前称之为狗的首级,但那只不过是一种概略的表现。清十郞那副准确地停留在了死亡瞬间的模样、惨烈得连吾辈都想背过脸去。
近乎要跳出了眼窝的眼珠、是由于在脖子被砍断时的痉挛吧。基本上都是翻着白眼的、可偶尔会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露出黑色眼眸、然后又马上回到眼睑下面去。嘴巴一直耷拉地张开着,舌头失去了力气、向下垂落出了难以置信的长度。从嘴角涌出的泡沫、与逆流上来的鲜血混合着、带上了粉红色。而相对的是,从那被切断的脖子上流出来的血是乌黑的。又大又黑的粘稠血块、要说是瀑布、更像是坏掉了的水龙头般、一刻不停地从那里泄漏了出来。
——吾辈感觉做了对不住命的事。
说实话,这与八尾那时候的状况是不同的。只要花点时间,苍龙的锁链那种东西、吾辈一个人也能解开,一个人干的话,也不会为了配合命的步调而把时间搞得这么紧张了。
所以拜托她说希望让她去解开苍龙的锁链、其实是个借口。
即使将真正的目的告诉她,那家伙也绝对会点头答应的吧,这只不过是个随便编造出来的理由。只要她能跟着来到这里,那理由也就行了。
命真正的任务,是在吾辈与清十郞决出胜负之后才会产生的。
正如白天在公园里所说的那样,要是吾辈战胜了清十郎那就最好了,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但是一旦吾辈失败了,到那个时候就必须要拜托命了。
而且,大致九成九——接下来就要演变成、必须要拜托给命的事态了吧。
所以,现在只要她呆在苍龙的冷杉巨树下发抖、这样就足够了。
吾辈从背包的口袋中、取出预先放好的一把符咒,没有做出一张张地扔那种小气的举动,而是一口气把所有的都扔了出去。
在风的吹拂下,和纸所制的符咒在苍龙的周围飞舞了起来,这种符是注入了水气的符。
水生木——水气能为木气助势。
身为木气之神兽的苍龙,应该是能用这些符增强些许力量的。
——好了,开始吧,清十郞。
清十郞从它那并不存在的嗓门中漏出了呻吟般的声音。
想必是很痛苦的吧,毕竟即便是如今、你也在持续品尝着永无止境的绝命瞬间啊。
从心底里感到很抱歉,都是由于吾辈与春子的力量不足,才让你独自堕入了无间地狱中。
虽说绝对无法成为什么补偿、但那也会很快结束了,吾辈很快就会将你从那种痛苦之中解放出来了啊——。
吾辈的号令一下,苍龙便吐出了与消灭八尾的时候相同的气之奔流。
那是足以与清十郞的长吠相匹敌的轰然巨响。
再现了吹散八尾时的场景,变成了碎片的树叶飞散着、遥远上空的云层散开、整座山都强烈地震动了起来。
由木气之气席卷而起的飓风、狂岚、龙卷。
在其中心的就是清十郞。
清十郞仿佛理解了吾辈的意图一般、甘心情愿地一直承受着苍龙的气——,
完全无伤。
在狂暴的木气之激流中,清十郞就连退缩一下都没有。
看见它这幅样子,吾辈微微苦笑起来。
不,即便如此还是稍稍有些损失的吧,能感受到清十郞的气息略微被削弱了一点。
太好了。
——说起来,这个时候谈这种事真的是有点不妥,不过应该还记得秩父神社的故事吧?就是被锁链所绑住、无法外出的那条<缚龙>的故事。
听到了这个故事,会不会觉得有些奇怪呢?
是的,被锁链绑住的那个对象好歹也是条龙。
那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一切灵兽之长,没有其他任何存在可与之比肩的龙神。
在世界遍处留下了声名、纵横无尽地飞舞于天空的龙,如此伟大的存在、以区区一条人类所造的锁链、难道真的能够将之捆绑住吗?
答案是——有可能的。
只不过那条龙、仅限于是苍龙而已。
如果秩父神社的龙是土气的黄龙,那么事情就完全不同了。但是只要它是苍龙,那个传说就是极为符合道理的了。
————金克木。
正如不管再高大的树木、也无法抵挡铁制的斧头般,木气是为金气所克的。
无论有多么巨大和雄大,只要是苍龙、就是用一根普普通通的锁链也能够困住的。
然后虽说只剩下了头颅、仍算是狗的清十郞所拥有的,
——就是金气。
就如同身为狐狸的八尾的气是土气一样,作为金畜之代表的狗、其根源就是金气了。
——吾辈明白,胜负是早就已经决定了的。
木气是无法消灭金气的,用木气、是绝对不可能胜得过金气的。
有如在响应着苍龙一般、清十郞张开了那格外巨大的嘴巴。
然后与先前的长吠不同、一阵如呼喊般的声音喷涌而出。
比苍龙更为强烈的咆哮。
那是金气的奔流,在金克木的相克法则下、一瞬之间木气的暴风就被抹消掉了。
然后一种不属于木气的、冰冷的空气震动将吾辈的身体包裹了起来。
不对啊,不能用包裹这种温和的表现方式,那简直就有如突刺一般。
就像是全身都被剑山挤压了起来般的、剧痛。
金气就像是变成了针、在吾辈的全身上下到处穿刺着。
——总之就这样了,事实上也稍稍有了一点这样的想法。
尽管相应的属性是最糟糕的、可苍龙也是吾辈与春子共同炼制而成的、说不定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派上什么用场。更重要的还是,吾辈除了苍龙之外、已经别无其它足以对清十郞构成威胁的棋子了。
如果可以的话、吾辈是希望能正面将清十郞给消灭掉、给予它永恒的安眠。而且虽然对不住清十郞,但只剩下了孤身一人的樱子、还是必须要由吾辈来守护的。
——可是,大概,还是这样比较好。
这样一定是正确的。
在失败了的恍惚之中,吾辈重新切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本心。
吾辈再也不想第二次做出那种事了。
将清十郞————将吾辈的孩子杀死这种事、有过一次就实在是足够了。
在金气的奔流中,苍龙的身体如烟雾般消散了。
那也就意味着吾辈失去了立足之处,于是吾辈的身体就从比铁塔更高的位置被抛了下来。
卷之七 妖怪猫的决心
其实说真心话,我是很想逃跑的。
被妖怪猫扔下不管的时候,我抱着「……搞什么嘛」这种有点不爽的心情、还是照它说的回到了那棵冷杉巨树边。
现在想想,我真是什么都没弄明白。
就像妖怪猫奚落我的那样,我是个外行人,因为是外行人,所以根本就不了解怪异世界的恐怖之处。
由于我还记得苍龙所卷起的那种暴风,为了不被那风吹飞掉,我就低下头坐在了巨树下面。
然后,当我以这个姿势抬起头、通过枝叶间的缝隙向天空看去时,我顿时无语了。
天空的三分之一被完全覆盖住了,一个惨烈而神态鲜明的狗的头颅浮在了天上。
正面与它对峙着的苍龙那细长的身躯、看起来好像马上就会被它给咔嚓折断一样。
如果不是有着被那头狐狸袭击过的经验,我想我一定已经失去作为女生的尊严了。
意识到的时候,我朝着天空发出了一声尖叫。
那绝不是什么害怕、也绝不是什么恐惧,光是看到就让我浑身发抖了起来。
仅仅是看了一眼,我就差点在犬神所发出的那种、充满怨念的憎恶感下失去了理智。
在那之后,我的记忆就稍稍有些模糊了。
一阵与吹散了那头八尾时一样的暴风卷起,我上下牙仍然喀嗒喀嗒地打着战、拼命地抱着巨树忍受着那阵狂风。
终于当狂风平息了的时候,这次是眼前的一棵明明不可能有人碰过的树、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倒了下来。
以此为开端,森林里的树木就像是竖在地面上的铅笔一样、一棵接一棵地开始折断了起来。
比我身体还粗的一棵树干就紧挨着我倒了下来,扬了我一脸的灰尘。
我发出了「呀」的一声短促尖叫,这次是因为现实的恐惧而定下了脚步、紧紧地抱住了那棵巨树。
随着“扑通”、“咕隆”这种在极近距离上的大地轰鸣声响起,我已没有了活着的感觉,思维也混乱了,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终于树木倒地的声音停下了,我松了一口气,抬头向刚才牢牢抱着的巨树看去——。
简直就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那苍龙的巨树纵向裂开到了树干的中间。
然后裂开的树干如同张开了的双臂般伸展着,支撑住了周围向我倒了下来的树木。
啊啊……,我以干涩的喉咙呻吟了一声,接着在恐惧之下奔跑着逃了起来。
周围的树木一棵棵都折倒在了地上,我跳过了那些树不断地奔跑着,在之前想要跳上苍龙未果的山崖前停了下来。
没有了树木之后、天空失去了一切遮蔽物,向我展现着小小的月亮和巨大的狗的头颅悬浮着的场景。
那条蓝色的又长又大的龙、开始蒸发了。
发出着清澄色彩的鳞片一枚一枚地拖曳出了流光,龙的身形像是溶化在了黑夜里般、渐渐地淡去了。就是那样一幅幻想般的光景。
穿着制服的樱子、从那如烟雾般消散了的龙头上掉了下来。
她头朝下整个颠倒着落下、划着完美的直线轨迹从我的身前通过、然后激起了盛大的水柱。
哑然失声的我、脸上也淋到了一阵有如雾雨般的飞沫。
我无法处理从视野中获得的信息,感觉就像是被强制看了一场超现实主义电影一样。
——因为、那是不可能的吧?樱子应该是绝不会在这种地方的呀。
不在这里的人是不可能掉下来的。
所以刚才掉下来的、肯定不是樱子。
那么,那是怎么回事?
是幻觉啦。
是梦啦。
——然而。
沾在我脸上的这些水珠是真实的,可是将它们溅散了起来的存在却是幻觉。
…………。
——不对,不是这么愚蠢的事,我想起来了。
那是、那家伙是————,
「妖怪猫啊啊啊!」
当晃悠悠地漂浮在河面上的那只猫映入了眼帘时,我终于恢复了神智。
我来到了山崖下,跳进了河里。
在深及胸口的水位中,我一把抓住了面朝下漂流着的妖怪猫,急匆匆地游到了河岸上。途中还看见了同样漂流着的木符,也暂且捡了起来。
把妖怪猫拖到了岸上我才发现,它的身上遍布着切开的伤口,就好像是被尖锐的利器剜过一样,无数的伤口在它浑身上下到处翻开着。
我不太清楚这是什么时候弄出来的,不过毫无疑问应该是和那个犬神对峙的时候吧。
妖怪猫、输了。
莫名其妙地、我的眼角含起了泪水。
「对不起,妖怪猫,我、这么疏忽大意、什么都……」
妖怪猫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别犯傻了……就算你再怎么小心谨慎、又能做些什么呢…………别在意了……。」
它的声音无比微弱、简直令人不禁联想到了奄奄一息这个词。
「……清十郞、怎么样了……」
听到了这句话、我一下子醒悟过来,抬头向那个差点忘记了威胁看去。
那个展现着凶恶外形的狗的头颅、正静止在空中。犬神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电池用完了似地、一动不动。
「它没有动哦……干掉它了吗?」
「……你的眼睛是栗子做的吗?那样子基本就是无伤的……好吧,即便如此承受了苍龙的气、它自己也释放出了气,应该还是稍稍弱化了一些的吧……现在不动只不过是因为眼前樱子的气息消失了,它失去了目标而已……很快它就会搜寻出真正的樱子的气息、动起来了。」
「这样的话,要怎么办呢?」
在我怀里的妖怪猫差不多都快要断气了。真是的,那种怪物根本无法与之对抗是一目了然的。
「这时、就该由你来登场了。」
「……哎?」
「你现在立刻回到藤里宅去,尽快把樱子从那个家里带出去,为了把樱子从家里赶出去、八云已经在进行一些准备了。」
「喂、突然之间说些什么啊、你这家伙——」
「行了你好好听着!」
由于它使不上力气吧,声音并不是特别大,可我还是在妖怪猫那股森然的气魄面前咽下了声音。
「你们出了家门之后,就那样直接往大街上去。车站附近的那个秋叶神社你知道吧,你要一刻不停地冲刺到那里,接下去穿过了秋叶之神的鸟居之后,就绝对不要让樱子从院内出来了。秋叶之神是作为伏火之神而被信仰着的火气之神,只要在院内、那股足以令人目眩的神气就能把樱子的气息隐藏起来了。要瞒过金气的清十郞的眼睛,那是最合适的一位神了。」
在那种不容分说的气势下,尽管不明白我还是在点着头。
「还有,那边的祢宜※也是春子的故交,虽然他并不知道吾辈的存在,不过只要你报上春子的名字、还是可以请他在院内提供一张卧床的吧。在那之后你就等待着清十郞的气息消失吧,只要清十郞的气息一消失、你们就安全了。」
(※注:祢宜是神职,在神社中位于宫司、权宫司之下。)
「你说气息消失……那种事情我要怎么才能知道啦。」
「放心吧,你是很敏感的,既然能将携带着气息的吾辈错看成樱子,还能被八尾所欺骗,你一定是可以自然而然地明白的哦。」
「不,不行的吧,那种事情还是由你来判断啦。」
应该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别交给我啊。
「那才是不行的。吾辈还有事要去做,不能留在这里。」
「——有事要做?你那种身体还能干什么嘛。行了啦,樱子那里我会顺利地蒙混过去的,你就好好抓着我的背啦,我把你一起送到秋叶神社去。」
妖怪猫瞪圆了竖直的瞳孔。
「哦哦,你愿意背负起吾辈来啊,那还真是挺靠得住的啊。——但是,很遗憾,即使如此吾辈也绝不能留在这个地方。这与能不能动、基本上是无关的,毕竟吾辈所谓那剩下要去做的事啊,」
这么说着、妖怪猫脸上所浮现出的笑容微微有些令人不安,同时,还有着一种似乎让人无言以对的清爽之意。
然后,它维持着慈母般的温柔表情、把话说了下去。
「就是、去被清十郞杀死。」
————听错了。
可是、我并不这么认为。
要说是开玩笑,这也不是能逗乐的气氛。
我把握着这句话的内容、却无法参透其中的涵意,只能露出呆呆的表情僵硬在那里。
「听好了,吾辈不被杀死的话,樱子就算是藏在秋叶神社里也是没有意义的。若是如今的清十郞开始认真地追寻樱子的话,恐怕就连秋叶之神的神域也是会被突破的吧。而防止这种事发生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只能用诅咒返还、将清十郞的怨念多少平息掉一些。」
完全撇下了我的思维和心理不管,妖怪猫继续讲述着。
「当然,真的让诅咒反扑回去、把樱子杀死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就需要能代替樱子承受诅咒的存在。至少要是个能骗过清十郞、使它以为诅咒返还了的活生生的替身才行啊。」
……这个替身就是妖怪猫吧。
「但是,无论多么能模仿樱子气息的精巧替身,恐怕也是无法完全欺骗了它的,怎么都会在替身上留下怨念。话虽如此,作为形式而言,只要返还过一次诅咒,即便是清十郞也应该会有相当的弱化。到了那一步的话,只要有秋叶之神的神气,就足够可以让樱子藏身起来了。只要藏起了身来,接下去应该就能让时间来解决问题了。被返还过一次之后,尽管是非常迟缓、清十郞的诅咒恐怕还是会慢慢消融的吧。」
「…………这样真的没关系嘛、我说你。」
最终从我的口中说了出来的反驳,并不是对妖怪猫这个计划的否定。
我是个外行人。
这家伙现在准备要施行的方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即使不负责任地说一声「别这样」也已成定局了,或者是否还有其它更精妙的方法,这些我都完全无法作出判断。
这样的我就算是再怎么去阻止它、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这样真的没关系嘛、我说你。
那个任性的、不知世间疾苦的、总是心慌意乱的、看起来连正常地生活下去都是个难题的樱子、你就再也无法保护了呀?
是一句蕴含着这种意思的、有些卑怯的话语啊。
然而,妖怪猫回应给我的、却是没有丝毫动摇、一如既往那么轻松明快的满面笑容。
「没关系的,这是理所当然的报应。吾辈白天就说过吧,『咒人终咒已,掘穴需掘双』。虽说那最初的诅咒是对八尾,可既然施展了诅咒的是吾辈和春子,那么要承受返回之诅咒的就不该是樱子,而是吾辈,这便是所谓的条理了。而且啊,对于樱子,吾辈也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事了,小孩子即使是没有了父母,总有一天也是会顽强地成长起来的哦。」
……笨蛋啊!你和春子奶奶都是!
你们太相信那个千金大小姐了啦!!
樱子她啊、不是那样的哦。就连自己仍然还是个孩子都没有认识到、是比孩子更不如的孩子啦,还处在顽强成长之前的阶段。
的确,就算没有了父母、孩子也是会长大的吧,可是啊,什么人都没有的话、孩子独自一人是没办法生存下去的啦。正因为无法生存,才是孩子嘛。
——虽然我心里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口来。
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说才好。
怎么说才能让这家伙回心转意、把事情扭转到最后能让大家都开心的方向上来呢。
我不能接受这种结局,一定是有什么办法的。
可是。
在我这么烦恼着的时候,时间已经用完了。
本应是静止着的犬神动了起来。
空中的巨物简直像是战舰将主炮转了个头一样、发出了一种嘎吱嘎吱的、不像是声音的摩擦声、改变了方向。
它的黑眼仁依然藏在眼睑下,这么表现有点奇怪、不过它那全都是眼白的双目所盯着的方向、就是真正的樱子所在的藤里宅。
与此同时,我怀里的妖怪猫扭身跳了出来,落在了地面上。
「该停下了吧!给我停下、清十郞!不要再继续盯着樱子了!真是让人难以忍受。樱子出生的那天,你曾是那么的开心啊。为了救樱子,你是甘愿献出了自己生命的啊。把这样的你变成了只会抱着怨恨的犬神、把你的头颅砍了下来的、是吾辈!吾辈心血来潮地把你从瓦楞纸箱里救了出来、怀着当成了自己亲生孩子般的怜爱之情养育长大、然后最终为了弥补自己的力量不足而砍掉了你的头。你要恨就恨吾辈吧,吾辈才是应当被你杀死吃掉的。所以,请你、请你放过樱子吧!」
妖怪猫从我的手中夺走了木符,再次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但是它——并没有变成樱子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有这样的直觉。
妖怪猫本身太虚弱了。即使用木符把自己的气息变换成了樱子的气息,可是它自身所发出的气息脆弱到了这种程度,也已经无法让我的眼中产生樱子的错觉了。
但是看样子,虽然这对我没用、对犬神来说却不同。
那个巨大的诅咒之炮塔、看上去要是开火、就能让人的生命在一瞬间轻易地消散掉一样,它再次开始回转向了妖怪猫。
「命啊,这是最后的话了,好好听着。接下来吾辈会竭尽全力吸引住清十郞,尽可能地争取时间。在此期间,你要和樱子一起从藤里家中出来,前往秋叶神社。只要吾辈还在继续逃跑着,樱子就是安全的。但是对方是清十郞,吾辈的体力和气力都不知道能支撑到什么时候,你要抓紧了,期限就只有吾辈活着的这段时间了哦。」
我的口中、终于还是无法说出话来。
我明白了、也说不出口,我不要、也说不出口。
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算是说出来、也没有任何作用。
现在,即便我把情绪完全发泄到这家伙头上,事态也是一定会自动演变下去的吧。
无论我对这种状况有怎样的感觉,所有的事还是会毫不容情地发展下去。
即便我对此一丁点都不能接受、那些不得不做的事还是已经决定了的。
真狡猾,……太狡猾了啦,你这家伙呀。
特意向我展示出了这种进退维谷的状况,然后再对我发号施令。
你是看穿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得不照此行动、才这么干的吧?
那么我就什么都不说了吧,至少这还算是我的矜持。
既不哭哭啼啼地说什么,也不提出什么不满之意。
就这样不否定也不肯定,只是单纯地盯着妖怪猫的眼睛看着。
我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责难着妖怪猫。
——这种事、我绝对是不愿意的。
——不要放弃、你也要好好活下来啦!你个畜生啊!
我不会开口说出来。
可是妖怪猫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脸上再一次浮现出了笑容,那笑容无视了猫的骨骼结构、令人厌恶而毛骨悚然、却又无比地温柔、仅仅是看着就好像要被引出了眼泪似的。
「从今往后樱子也要拜托你了啊。」
那就是妖怪猫的最后一句话。
话音刚落、它就立刻飞快地奔跑着穿过了河滩、跳进了灌木丛里。
在它后面,犬神就像是被磁石吸引着的铁球一样、开始缓缓地追了过去。
…………。
——就算是把我至今为止所尽情浏览过的、那些退魔类相关的漫画和小说全部都翻个遍、也找不到这样粗陋的剧情展开。
什么时候、能从哪儿蹦出一个黑长直的美型式神来呢?说一句“让你们久等了啊”之类的话呀,然后就能开始做些什么逆转战胜那个犬神了吧。
机会主义也好、舞台机关送神※也好、什么都行啦,要出来的话就快点给我出来呀,来救救弱小的我和那个难看的妖怪猫啦!
(※注:原文为“機械仕掛けの神”,原指希腊戏剧中剧情陷入困境时,从天而降推动剧情的神,因为是利用舞台上的机械机关将扮演神的演员送至台上而得名,借指通过人为手段制造出的那种比较拙劣的大逆转剧情。也有翻译为机械降神、解围之神等等。)
「别开玩笑了啦!该死的!!」
我仰面朝天、大吼了一声。
然后,我朝着那个妖怪猫消失了的树林正相反的方向上的藤里家跑了起来。
——是啊,我知道哦,我当然知道呀,根本不会有什么人来帮忙的啦,必须只靠着现有的我们几个来想办法解决了啦。
就因为这样,妖怪猫就真心打算去死了。
因为只要它不把自己的生命这张牌打出去,就怎么都没办法救到樱子了啊。
然后牺牲掉妖怪猫的生命来拯救樱子、这么一场大赌局的骰子已经被扔下去了。
这样一来,在不知不觉中就被当成棋子入了局的我、也不得不接受这场赌博,否则那个家伙分明是只猫、却要像条狗一样白死了。
真的是、很残酷的事呀。
呼吸渐渐变得气促起来,脚下磕磕绊绊地快要摔倒了。
事实上已经摔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我连确认一下摔疼了的地方的时间都没有、就立刻爬起身再次往前奔跑起来。
可以的话我很想停一下,想要站定下来,好好考虑一下要怎么做才能把妖怪猫和樱子都救到,然后叹息、走投无路。
可那是不能允许的,现在的这一分一秒,都是妖怪猫为了拯救樱子而用最后的力量挤出来的时间啊。
一刻千金、那种说法都太过于轻松了。妖怪猫卖了命才获得的这一瞬间、就是一瞬间。
就连用脚蹬在地面上这点时间我都感到可惜。
为什么我不能在天上飞呢,我这样蛮横无理地责备着自己。
然后我气喘吁吁地、终于来到了藤里家的前面,而这时很无情地、月亮也已经开始越过天空中央了。
◇◇◇
我二话不说就拉开了那扇上了年头的玄关拉门。
尽管我的身体上又是粘着泥土又是带着枯叶的,可那种事已经顾不上了。我仍然没有出声,自己进入了藤里宅。
在宽敞的藤里宅中,我的脚步一路直接朝着春子奶奶的房间而去。
在祖母的房间里闭门不出的樱子——我对她有着许许多多想说的话和要思考的事。
但是现在、一分一秒都是弥足珍贵的。
所以那些细节就算了,樱子的品行如何云云的都不提了。
然而在这种走投无路的状况下,樱子的心灵依然还冻结着、就是个大问题了。
在病房里的床上、春子奶奶那曾经有血液流动着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某种重要的东西,就保持着那种柔和安详的笑容、再也不会动了。
亲眼看到了这一幕、我的眼中涌出了决堤一般的泪水,樱子却始终只是微笑着。
就像是在回应着、已经不会再改变表情了的春子奶奶那温柔的笑容般,樱子的眼角和脸颊都不停颤抖着、还是把笑容凝固在了自己的脸上。
在那个瞬间、停止了。
樱子为了让那段、与她最喜欢的奶奶互相微笑着的幸福时光一直延续下去,就放弃了心灵的活动。
于是在那之后过了一个多月,樱子到现在仍然还把自己的心放在那个瞬间。
那就像是按下了录像的停止按钮一样,只要能停留在那个瞬间,就能够永远把梦做下去了啊。
就是春子奶奶奇迹般地恢复了、那样的梦啊。
……樱子她啊,是坚强而又弱小的。
这家伙的意志很坚定、可是又很脆弱哦。
樱子呀、实在是很不平衡的。明明是个被娇纵惯了的孩子、却比周围其他人都更懂事,但毫无疑问又是个喜欢胡搅蛮缠的小鬼。
虽然是优等生、却是个天然呆女生,不知道为什么在学校里会经常被误解呀,不过这家伙真不是那么可爱的啦。
樱子是依照她自己的逻辑和伦理来生活的,这一点是绝对无法扭曲的。
她就是一个如此顽固的家伙啦。
在春子奶奶的教育下、她的那种标准是被纠正得像个普通人了,不过因为终究还是出于小孩子的观点、总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这种矛盾就导致了樱子那有些莫名其妙的言行。
再加上、与那样的心理活动相背的是、她的思维还在正常地运转着,所以很多方面都搞得非常不协调、在周围人眼中就越发成了一个“不可思议小姐”。
如今那家伙的一身玩笑般的和服、实在就是个好例子呀。她的心灵明明已经停止了,却只有思维还在很现实地活动着。
由于春子奶奶不在了之后、藤里家被亲戚们搞得乱七八糟的,樱子的理性就无视了心灵、为了显示自己是藤里本家的嫡子、而处理着春子奶奶的葬礼。樱子那因沉默而压抑住了情绪的丧主模样真的很冷淡,所以被那帮亲戚在背地里骂成了「鬼孩子」,这是在那之后我从妖怪猫那里听说的。
接着,樱子此后又为了向周围人发出、自己才是祖母的替代者的通告,居然开始穿起了春子奶奶的和服。
可是呀,这样实在是太奇怪了吧?
因为她明明没有承认祖母的死,可又要仅在形式上做出继承藤里家家主的事来,所以,樱子有时会被周围人当成是真正的傻瓜。
不过樱子的心里其实是根本没有矛盾的哦,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没有办法的逻辑之上的。
由于心灵一直停止着,她始终都在等待着与春子奶奶共同生活的未来,“为了享受这样的梦”,樱子的大脑回路只是实施了最合适的处置而已啊。
说到底以樱子的情理而言、这就是最合理的结果了啦。
所以如果有人问我「说到藤里小姐、她是个怎样的人呢?」之类的问题,我一定会这么回答。
她是一个只要自己不愿接受、就绝对不会去听从别人任何意见的一个乖僻的女生啦。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春子奶奶的房间前停下了脚步。
——不行,不行,别去想它,没有那种时间了,太浪费时间了。
不过、但是——。
我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个顽固而又乖僻的樱子带到秋叶神社那种地方去呢。
在这一个月里,我用尽了办法想把樱子带到学校去、带到家外面去。
可是,我做不到。
理由是非常明显的,就是因为她的心灵停止了。因为已经停止了,所以无法接受自己周围时间的流逝。
她只是稍微买上一点食材、洗洗澡、进行一些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行为。然而,那些也全都是为了继续妄想出春子奶奶活着的样子、所做的自我保全。她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了身体就无法再做愉快的梦了、才让肉体活下去的而已。
所以除此以外的时候,她就始终把自己关在春子奶奶的房间里。为的就是在渗透着春子奶奶味道的房间里、妄想着春子奶奶回来的瞬间。
等死去的人回来这种事,冷静地想想简直就像是给死者招魂的鬼故事啊。
但是不管现实如何,要把樱子从那个房间里拖出来是很困难的。
尽管她挂着看上去傻乎乎的天真笑容、显出一副让人会误以为是个纯朴男生的样子,实际上樱子却坚持着足以令撬棍也生生折断的顽固。
所以我伸向了隔扇的手犹豫了一下。
说话的方式——骗人的方式要是用错了的话,那家伙是绝对不会从房间里出来的。
可是这个瞬间、妖怪猫那生命的沙漏也在一粒粒地不断下落着。
……既然这样不如把樱子架起来塞进出租车里吧,我心里也这么想到,但现实上是不可能的吧。虽然我比她高出一个头,可毕竟还是同年的女生,要绑架樱子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无力了。要是她挣扎起来再一耽搁时间,那才真是本末倒置了。
我嘎嘣嘎嘣地咬起了牙。
没有时间这么站在不动了,光是站着不动、就是对不起妖怪猫了。
——算了,那就算了啦,先把门给打开!然后再考虑吧。
我就这么说服了自己,打开了隔扇门。
房间里樱子正在睡觉。跟往常毫无区别地把祖母的遗物散放在了房间中,樱子就在那中间睡着。
她的红色和服敞开着、就以这副模样躺在榻榻米上呼呼地睡着,
「……你还活着吧……奶奶……」
她的睡脸上隐约浮现出了微笑,喃喃地说着真的很幸福的梦话。
本来,这一定是一副很引人哀叹的样子吧。
失去了唯一的血亲、只能在梦中与祖母再会,这样一位少女的睡姿。
然而、尽管如此……,
我看着现在的樱子、所感受到的是汹涌地翻滚着的怒气。
你还做着梦吧,还跟春子奶奶相逢了吧。
可是啊,你知道另一方面我有多么担心吗。
班里的那帮人也是,因为你不来他们又有多么牵挂你啊。
然后还有妖怪猫,甚至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做替身、也要想方设法让你活下去。
然而樱子你、根本半点都不去理解周围那些关心着自己的人的心情,只会一个劲地向死者倾注思慕之情。
这对于樱子心里的感情来说、或许是正确的。
可是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就一定是错误的。
「喂、醒醒吧!樱子。」
一直进到了房间中间,我半有些粗暴地摇晃起了躺着的樱子的腿。
樱子猛地睁开了眼睛,惊讶地在房间里来回转着脑袋环视了一下,接下来跟我的目光对上、马上很不高兴地尖尖撅起了嘴。
她应该是好梦做到了一半被叫醒、心里很恼火吧。
「干什么?命。」
她一边吐出不留情面的话语,一边霍地直起了上半身。从敞开着和服的樱子身上涌起了有些危险的气氛,可是我却更加着急了。
——别说什么“干什么”了啦!在这种妖怪猫命悬一线的状态下啊!
我差点就忍不住说出这样的话来了——但是没有说出来。
正在我要这么说出来的时候,我一下子呆呆地张大了嘴。
不仅仅是嘴、连我的眼睛也瞪圆了。
这都是因为在跟我面对面的樱子的背后、书桌前面的那扇窗口处有某个人——,
是春子奶奶在挥着手。
这种实在太过突然的事让我整整僵硬了好几秒时间,然后春子奶奶闭上一只眼吐了吐舌头。
于是我就意识到了。
春子奶奶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动作来的。
——白天那个美貌的幼女说过一句话。
『是啊,什么样子我都可以变哦~』
——在犬神停下的间隙里妖怪猫说过一句话。
『八云已经在为把樱子从家里赶出去而进行一些准备了。』
窗外的这个春子奶奶、不是什么由于担心孙女而冒了出来的幽灵,而是策划着要把樱子带出这个房间的、八云。
估计是觉得我这种一下子超过了五百四十度变化的样子有些可疑吧,樱子顺着我的视线转过了头去。
然后、
「——呃!」
樱子的脸色一瞬之间发生了由白到青、由青到红的变化,倒吸进去的一口冷气、在樱子的肺里无路可走了。
——我明白了。
不考虑樱子这方面、而是考虑了利用春子奶奶的样子,妖怪猫他们的想法我是清楚了哦。确实,如果想要说服樱子听话,那就是春子奶奶了。只要是春子奶奶说的话,顽固的樱子也是会老实去听的嘛。
不过啊————真是笨蛋啊、你们两个!
居然这时让春子奶奶的样子出现,你们果然是没有真正地完全了解樱子的心情啊。
这是下策啦,下策中的下策啦。
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呢?
樱子还没有哭出来过这一点、你们以为我没有注意到吗?
如果是觉得我不会点头同意这个拯救樱子的计划,你们就应该在策划里加上把我给完全骗过去这一条。
想要让樱子乖乖地听话啊、就根本不能让现在的樱子看到春子奶奶的模样啦,只有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干的。
要是让樱子看见了活动着的春子奶奶的样子——,
樱子那停止下来的时间、就会流动起来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樱子的喉咙里喷涌而出的、是堪称连野兽都有所不如的咆哮声,不仅仅在房间里、甚至响彻了整幢屋子。一看到春子奶奶的样子、已有十六岁的少女就突然像是疯了一样呼喊了起来。
她想要站起来、但腿部膝盖以下都软掉了,就一边发出着尖叫声、一边朝着窗口爬了过去。她都不去管放在房间里的那些纪念用的道具了。软了腿的樱子就用手扒着、像个婴儿一样向前爬行着。
樱子的双肩在颤抖着、樱子的喉咙里发出了抽泣声。
绝不哭泣的樱子、一边爬着一边流下了泪水。
「奶、奶奶!!」
然后樱子贴在了窗玻璃上、很快打开了弧形锁。
「奶奶!奶奶!奶奶!」
但是窗户却打不开,恐怕是用什么小东西卡死了。
「奶奶啊啊啊!」
樱子的双眼中流出的泪水、顺着窗玻璃滑了下来。樱子用几乎要把它砸破的势头敲着那扇打不开的窗,不,那种用力方式应该是远远砸不破的吧。
樱子的眼睛里估计是渗出了泪水吧,不知在她的眼里、窗户那边的春子奶奶是怎样的呢。
在我的眼里,变化成了春子奶奶的八云、尽管很努力地装出了一副毫不动摇的样子,可还是完全能看得出它很为难。樱子那超乎预料的慌乱失措,令它不知如何是好。
——樱子会这么错乱、是理所当然的。
基本上樱子的心里、对于理性发出的声音和现实的判断都是无视的,只是一味地逃避着春子奶奶的死亡,而那正是为了要期待这一瞬间的奇迹啊。
因为如果连春子奶奶的死也不认清的话,就可以妄想春子奶奶还活着的未来了。
因为比起那放弃的绝望来,至少还有或许说不定这样的可能性存在。
然而现在,只能靠妄想和逃避来获得的这种想象、终于成为了现实啊。
「你终于……你终于回来了啊,奶奶。」
『——樱子,很遗憾,我的身份已经无法回到这个家里了哦。』
「我一直是坚信着的呢,奶奶。不管周围的人说什么,我都知道、奶奶一定是会好好回来的。」
『我说了不是那样的哦,樱子。』
「因为,奶奶是绝对不可能让我孤零零一个人的嘛。因为呀、你是我奶奶啦。你就是我的、奶奶嘛。」
『……不、樱子』
「所以我就这样啊、为了让奶奶随时都可以回来、一直在家里等待着。就在这个房间里一直一直、等待着奶奶回来的这个瞬间呢。」
她曾经那么忍着不流出来的泪水、如今把下巴都弄湿了,樱子就这样朝着春子奶奶无忧无虑地笑着。
我、则用力咬紧了下嘴唇。
……这种事、是欺瞒!是侮辱!是亵渎!
对于樱子那思念春子奶奶的心,还有对于完成了自己人生旅程的春子奶奶的死。
以这种充满了谎言的戏剧、来浪费用妖怪猫的生命换回来的宝贵时间,这样的事是不应该允许发生的。
——可是在这种状况下,樱子不可能会离开这个地方。
所以说是下策,这是无计可施了吧!
『好好地听着、樱子,现在有危险逼近了你。』
「哎,奶奶,你会回来的吧?从今以后都会永远跟我在一起的吧?」
『听到了吗,有生命的危机正在逼近你。』
「今天已经太晚了呀,明天我们一起出去吧。我们两个、就像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那样呀。」
『你为了要活下去、必须立刻离开这个房间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就到奶奶你喜欢的那个公园去哦。因为住院,结果奶奶一次都没有去过吧?就让我们、久违了地一起在那在路上散步吧。」
在不被樱子发现的情况下、八云稍稍向我投来了一点目光,它内心的动摇已经很明显地传递了过来。
妖怪猫和八云是觉得、只要利用了春子奶奶的模样、就能很简单地让樱子听话了吧。我很容易就能想象出那两个妖怪是这么商量的。
——所以说太天真了啦、你们两个。这是对亲人的偏袒心理。他们太不了解、樱子到底有多么地任性和顽固。
我也是很想帮上一把呀。怎么做也无法让时间停下来、只能一个劲地着急啦。
可是,对这样的樱子要说什么话才有用呢?到底要怎么办才好、我都希望能有人来告诉我了啦。
八云对完全不听自己说话的樱子感到很为难,用春子奶奶的脸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挑起了眉毛之后、就成了我小时候一天要看见三次的、令人怀念的那副春子奶奶的愤怒表情。
『好好听我说话、樱子!听好了,这样下去你就要死了啦!』
就这样保持着春子奶奶的声音、发出了一声怒吼。
一瞬间,樱子愣了一下,接下去就像是说着『这样啊,那我们一起出去吧』这样的话似的、用一种小孩子般天真无邪的语气,
「嗯,可以哦。」
这么回答道。
不仅仅是变化成了春子奶奶的八云,就连在她背后看顾着她的我、也同时停止了动作。
「哈哈哈,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没关系的啦,我很清楚自己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的呀。我一直——一直啊、都无法承认、奶奶不会再回到这个家里来了。其实我的脑袋是完全理解的啦,奶奶的身体放了进去的那个炉子冒出了烟的情形、躺着奶奶的那台平板车上只剩下了骨头的情形、我都清楚地记得。可是,就算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奶奶了,心里还是无法承认。脑袋里想着、根本是没有可能的。因为死去的人复活、或是发生奇迹这种事、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所以我想相信这些也是没用的。不过,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还是无法停止去妄想有一天会遇见奶奶。这是在做梦吗?我还在睡觉吗?如果是在睡觉,那也没关系啦。但是呢,拜托了,请把我也带走吧,我已经不愿再等待那不可能会发生的奇迹了。我也知道,奶奶是不会再回到这个家里来了。所以——就让我到那边去吧。」
然后樱子朝着春子奶奶的影子、露出了完全没有半点阴云的满面笑容。
「如果能和奶奶在一起的话,我还是死了比较好呀。」
——是吗,樱子,你的心情我已经痛切地理解了哦。是这样的吧,是啊,以你的性格是会这么想的吧,嗯。
其实说实话呀,这时要登场的应该是春子奶奶。再怎么说、毕竟代替了樱子父母的、还是春子奶奶嘛。可是很遗憾的是,春子奶奶呀、已经不在了啦。所以虽然没什么时间,不过仅限现在、还是由我来代替春子奶奶吧。不是那个在窗户对面的拙劣赝品呀,而是在九泉之下担心着你、可是却什么都做不到、如今一定正懊恼得咬着牙的真正的春子奶奶,她的心情呀——现在起就由我来代言吧!
我从樱子背后伸出手掌、拍在了她的肩膀上,接着在樱子意识到之后转过了身来的时候,
狠狠地、在樱子的脸上扇了一记耳光。
那是令樱子的脚都腾空了起来的强烈一击。
樱子往后退了好几步,张开了嘴用手捂着脸颊、翻起眼瞪向了我。
呯的一下、还击了我一拳。
「你干什么啊!」
面对尖声大叫着的樱子,我连自己的鼻血流了出来都不顾、报以了怒吼。
「别开玩笑了!给我收回啊、你刚才那句话!」
「这跟命是没关系的吧!我刚才、是在跟奶奶说话啦!」
「少啰嗦!连这种假货都看不破的水平、还说什么奶奶,别搞笑了!这不可能是跟我无关的吧!因为,你想想如果你死了,我会是什么感受啊!」
「这种事——」
「如果我死了,你又是什么感受啦!要是我在你的面前、说出还是死了比较好这种话来、从此以后就不在了的话,你会是什么感受、你倒是说说看啊!」
樱子紧紧地咬着嘴唇、盯着地板看着无言以对。
要是真正的春子奶奶还活着的话、肯定会说出一样的话来。
还好是我呀、樱子。要是春子奶奶的话、就不会只打一边、而一定是左右开弓了吧。
可是啊……因为是面对着我、就用上了拳头,这也太过分了吧。
这都不是双倍返还了,就算我再怎么吸、再怎么擦,还是有鲜红的血从鼻子里垂落了下来啊。
「所以呀,你收回那句话吧,樱子。其实我是想放过你的,可是——只有现在、你是绝对不能吐出这种台词来的。」
「——只有现在?你这是什么意思嘛。」
樱子露出了并不释然的表情、不过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所说的话有什么地方不对、就这么瞪着我。
我——瞄了一眼时钟。不行,时间还在不停流逝着,要蒙混敷衍就太浪费时间了,不能一直就这样来回交涉下去。
「事情就像那边那个春子奶奶说的一样,你现在还活着、都是靠了妖怪猫的啦。」
「你说是靠了球球……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因为妖怪猫拼了自己的性命来做你的替身,把那个应该要降临到你头上的诅咒引开了,你才能够仍然还活着的。」
「所以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好好给我说清楚啦!」
「不行了!没有时间说清楚了,以后再讲给你听,先跟我来。」
「你说跟你走,走了又能怎么样呢?」
呜的一下、我的声音堵在了喉咙里。
一瞬间、樱子的这个问题让我为难了起来,此时、从窗外传来了回答。
『你会活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球球会死,仅此而已。』
那是以春子奶奶的面孔摆出了一副奇妙表情的八云。
樱子再次转向了春子奶奶,
「不行的,那是不行的啦。奶奶,球球是不能死的。球球是一直跟我和奶奶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的家人啦!」
『可是,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能拯救你的生命了。你刚才说、自己死了也没关系的是吧?死去的人是什么都做不到的,你觉得一个接受了死亡的人、如今还有资格对别人的行为说三道四的吗?』
「——对不起,奶奶。我、收回自己刚才的话。」
『那就好好活下去,樱子。包括我在内、还有一些人正在想办法让你活下去,你就听从这样的指示、跟着命去吧。』
……这就是关键时刻了,照这个趋势来看、樱子是会听春子奶奶的话的。
虽然花了些时间,不过总算还是做到了。
总之接下来不知道还有多少宽限时间,马上就要直接离开藤里宅、拦下一辆出租车——。
「——是这样的啊,死掉了的话、就根本不能再对别人的行为说什么了吧。所谓的死、一定就是这么回事吧。所以说呀,我现在仍然还活着呀,刚才我翻了脸、说了很过分的话,请原谅我吧。」
然后樱子把低下的头抬了起来,看着那个本应是好不容易才见了面的春子奶奶的模样、盯住了她的眼睛,
「死人、就闭嘴吧。」
很干脆地这么说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令我都忘了要把鼻血吸进去、睁大了眼睛。
「不管你怎么说、我也是要去救球球的哦,让球球代替我去死这种事、我是不会同意的。就算是猫也好狗也好、只要同样是家人,我就不能接受以其牺牲为条件来延续自己的生命。我会活下去,然后也一定会救出球球。」
八云呆呆地略微张开了嘴。
——说是狢很擅长于变化?根本就是吹牛的嘛。看那副德性、不过是徒有外形的拙劣模仿。不对的,不是这样的表情,要是听到了樱子能说出这种像样的话来呀,
真正的春子奶奶、一定是会高兴地笑起来啦。
我脑袋的角落里是这么想着的,不过樱子这实在是过于突然的话语、也让我同样有些茫然若失。
「对不起啊、奶奶。可是,我要去哦,总之必须要去救球球才行。」
这么说着,樱子一副毫无顾虑的样子、连妖怪猫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就这么准备离开房间了。
『等一下、樱子。』
此时可能实在是出于狢的志气吧,八云仅在外表上看来还是恢复了平静、叫住了她。
『……这是你自己的事,估计我再怎么说也是没用的了吧。』
樱子苦笑了一下,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那么——就用<祝祭还原>吧。球球现在可能就要代替你、死在犬神的诅咒下了,要说还有办法可以救它脱离绝境的话,那就只有<祝祭还原>了。』
「祝祭还原?什么?这个祝祭还原是怎么回事呢,奶奶,那个要怎么做才行呢?」
『所谓<祝祭还原>,就是让一切怨恨都随波而去,心平气和地、安稳地、宽容一切,将彼此从憎恶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术法。在<祝祭还原>之下,将憎恶化为力量的诅咒就会被净化,如果你有这个想法的话——』
八云站在被窗户对面、指向了房间的角落。那里翻倒着的是刚才被樱子用手拨开的、黑色的木箱。
『就把放在那个箱子里的清十郞的妖术之头、连同所有的遗恨和诅咒、一起扔到诅咒弃置场里去吧。』
「这么做就能救球球了吗?」
『只要你的意念能够传达到、就一定可以。不过半吊子的想法是不行的。为此你对于那个杀害了你双亲的存在、也必须要以饱含慈爱的心去原谅它。这种事你能做得到吗?』
「我能做得到哦。就算做不到我也会去做的啦,奶奶。只要那样能救到球球,我就绝对会试着去做的啦。」
话音刚落,樱子就用双手捧起了地上的木箱。
「谢谢你,奶奶。我、一定会成功做到给你看的啊。」
然后樱子就目不斜视地、从仍然还呆立着的我身边跑了过去。
她连房间的隔扇都不关上,啪嗒啪嗒地跑在铺着地板的走廊上,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怎么回事、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祝祭还原?这个词我听到过,就是今天白天妖怪猫说的,
——无论是蕴含多么强大怨念的诅咒,只要<祝祭还原>能成功、就会把诅咒净化掉。
这么说……难不成……,妖怪猫有救了吗?
『喂,命小姐啊。』
一瞬间,八云的声音把陷入了沉思的我叫醒了过来,仍然还是春子奶奶的模样、声音,只有语气恢复成了它平常的状态。
『你把那个书桌的书架上、最边上那本线装本的书拿去吧。那是老板为了自己的女儿——弥生小姐所写的指导书,<祝祭还原>的使用方法也写在那上面了。』
「这、喂,真的可以用出来吗?据说妖怪猫用不出来的那个<祝祭还原>、让这个樱子来施展。」
『身为畜生的老爷是无法施展的啊,不过小姐是老板的孙女,要说才能那是出类拔萃的哦。可是啊,即便如此她也是个完全没有修行过的外行人呀,我还是要预先劝告一句,这是一场赢面相当小的赌博呀。』
可是这么说的话,就只是小、而已。
成功的可能性是、有的,就是这个意思了。
既然这样的话——,
「那么就是说、能以大家都会有圆满结局为目标了啊!妖怪猫也好、樱子也好、所有人或许都能得救了啊!」
听到我的大喊声、八云稍稍瞪圆了眼睛,又很快保持着春子奶奶的面孔破颜一笑。
『正是如此。即使再怎么说是为了保护小姐,对于老爷这次所做出的计划、我也是始终都不能接受的。跟命小姐一样呀,我是不会承认、失去了老爷的那种可喜可贺的结局的啦。无论有怎样的困难,终究还是要努力过之后才会迎来大团圆啊,就因为这样、我连变化的演技也一点儿都没发挥出来呀。』
说着,它从牙齿的缝隙间、挤出了一如既往的嘻嘻嘻的嗤笑声。
这、我说你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演得很蹩脚了!
而且感觉这种时候、你那个嗤笑还是免了吧,春子奶奶的形象都完全破坏了。
——说起来、这个混蛋变成美貌幼女的时候,「哦~」的语气是没有改变过的啊。
『好了,快点吧,说明白点现在状况还没有好转呀,甚至形成最糟糕的事态的可能性只是更高了。为了不变成那样,你要好好地帮帮她啊。』
「好啊,交给我吧。」
我按它所说的、在春子奶奶的桌子上抽出了那本线装书,然后就那么追着樱子跑了出去。
◇◇◇
我从藤里家的玄关冲了出来、一路穿行在黑夜中。
不所意料,樱子连鞋子都没穿、就走在了正面通往大路的竹林小道上。
我看见了她拉着和服的下摆、笔直向前猛冲着的背影,在她身后大声地叫着她。
「喂、樱子!我说你、知不知道诅咒舍弃场在什么地方啊!」
听到这个声音,樱子的脚急刹车般地停下了,那模样让人感觉、背后没有冒出个「啊」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冒失鬼。明明连地方在哪儿都不知道,你居然就冲出来了哦。
我不禁一个人笑了起来,脚下转了个方向、同时又喊了一声。
「我知道!跟着我来吧!」
然后二话不说、朝着反方向的后山跑了起来,能听到身后有樱子跟了上来的脚步声。
一踏上登山的山路、一种与下山时截然不同的焦躁感就开始刺激起我来。
刚才为止我是光想着、不能让妖怪猫白白牺牲了,可是这次则不一样。
樱子的生命现在也很危险,要是带着樱子气息的妖怪猫不在了,清十郞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樱子。可以说妖怪猫的死、已经与樱子的死直接联系了起来。
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宽限时间呢。
妖怪猫说过、它会为我和樱子逃到秋叶神社去而争取时间。那家伙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不过即使这样它也是为了保护樱子,仅仅是逃脱的时间、它绝对是能争取到的吧。
可是,已经经过了相当多的时间也是事实。
按照前往秋叶神社的路程来考虑,我从山上下来把樱子带出来要花掉一半时间、剩下就是在路上跑要分配掉大约一半时间了吧。如果它考虑的是用出租车之类的情况,时间就已经剩下一半都不到了。
更何况到了诅咒弃置场之后,事情也不可能就那么结束了。
接下去在有限的时间内,我和同样一无所知身为外行人的樱子、就要进行<祝祭还原>的仪式了,还必须要成功才行啊。
赢面确实很小哦,都不能用很小来形容了呀。
这要是轮盘赌的话,一定就是鲁莽地把所有赌注都压到一个点数上的一局定胜负了。
而且这次不只是妖怪猫、连樱子的生命也当作了赌注,是一场大豪赌。
但是即便如此,与下山的时候比起来、我的脚步还是变轻了。
……说起来也是吧,我已经不像那个时候、那么自暴自弃了。
现在,我是在为了大家而奔跑着嘛。
没问题的,肯定能顺利解决。
不、应该说、我一定会让樱子顺利地解决给你们看呀!
一刻都没有休息过的我、停下了脚步,稍稍用手在膝盖上撑了一会儿,把氧气充分地吸进了肺里。很快樱子也追了上来,停在了我旁边。
「……到了,就是这里啦,樱子。」
月亮已经开始落下了。
天空中照了下来的月光、以和最开始我看见这里的时候相反的方向照着地面,像墓牌一样直立着的无数人形和吊币的影子、在昏暗的地面上延伸着。
「……这里是吧……我明白了。」
说着,和我一样气喘吁吁的樱子、还是打开了抱着的箱子。
里面、放着清十郞的头盖骨。
樱子把箱子放置在地面上,用双手捧起了那个、被妖怪猫所砍下来的头颅。
然后——停止了动作。
这是当然的。让怨恨都随波而去,就算是这么说、这也太笼统了,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嘛。
「好,你稍微等一下哦,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做。」
「你知道吗?命。」
「是啊,交给我吧。」
我打开了八云交给我的那本线装书。
它说过在这个上面是写着怎么做才能施展<祝祭还原>的。
只要我看着这本书讲给樱子樱子听——。
正想着,我用手机的灯光照着书的手停下了。
……喂喂,骗人的吧?这什么玩意啊,文字都在纸上乱爬嘛。
虽然我觉得它们都在一些微妙的地方缺乏常识啊,可是也要稍微考虑一下别人的尺度吧,那两个家伙呀。
我啊、只是一个稍微有点腐的平凡女高中生而已。
就算假设是个古文成绩拿过满分的人啊,作为普通的高中生也是绝对看不懂这种东西的啦。
在作为唯一依靠的这本指导书上面、写着的是我和樱子都不可能看得懂的、古典课教科书上的照片里那种、像是蚯蚓爬一样的文字。
我的额头上、有冷汗滑落了下来。
「那么,要怎么做呢,命,快点告诉我吧,估计要没时间了吧。」
「……好、好啊,你稍微等一下。」
为了不动摇樱子的情绪,我隐藏了内心的焦虑、若无其事地合上了书。
都到这里了、不带这样的吧,恐怕时间上还是来得及的,可居然完全看不懂方法啊……。
——不、别放弃啊、我。
好好想想啦,妖怪猫和八云说过些什么?
『<祝祭还原>这个术法、需要一种无论有怎样的仇恨和憎恶、都能对其既往不咎的宽大心胸。可以说那就是能宽容一切的菩萨心肠。』
『所谓<祝祭还原>,就是让一切怨恨都随波而去,心平气和地、安稳地、宽容一切,将彼此从憎恶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一种术法。』
要说笼统——笼统的内容还是明白的,它们想表达的意思我能够理解,可是,
「……总而言之啊,那个、首先是」
「首先是?」
——具体的话我说不出来。
可以说我脑袋里是一片空白。那也难怪啦,事实上我也是不可能看到过那种仪式的,听说是要扔到地底下去呀,不过肯定不会只是那么简单地埋起来而已。
只有一些含糊的话语、是无法让人联想出现实的方法的。
更何况还是在绝不允许失败的情况下。
没有顺利施展出来、再重新来过,我们可没有这样从容的时间了。
而且与此同时,就连迷茫的时间也没有了。
我的脑袋、我的思维,越发变得一片空白了。
看着樱子,我想说些什么却停下了,要重新组织话语却又闭上了嘴。
就这么重复了大概有两、三次吧。
樱子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指示时,她脚下的土地毫征兆地突然隆了起来。
地面简直就像是有一只巨大的鼴鼠通过般膨胀了起来。
站立的地方成了那样,樱子当然就失去了平衡,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就一屁股摔倒了。狗的头盖骨从她的手中落下,骨碌骨碌地滚到了地面上。
下一个瞬间,有什么东西从隆起的泥土中现出了身影。
就如同从土馒头里爬了出来的尸体一般、挟带着泥土冒了出来的那个东西是——。
一只狐狸。
「这可不是我要对你这家伙出手啊。」
那只大小甚至堪比豹子的狐狸、低头看着倒下的樱子、张开了嘴。
从泥土出冒出了狐狸——光是这样就足够让人大吃一惊的了,然而我却是出于不同的原因、在一种令脑门都麻痹了的惊愕下浑身颤抖了起来。
——我、曾经见过这只狐狸,可以说,根本不可能会看错。
只是,没有了尾巴。
曾像孔雀一样、宽广地伸展开的那八条巨大的尾巴没有了。
不——不对啊,准确地来说,尾巴其实还是有的。
只有一条形式上的、与这头狐狸的巨大身躯相比实在是过于贫弱的、与其说是狐狸的不如说更像是老鼠的、如同细小的绳子一样的尾巴,小模小样地在它屁股后面垂落下来。
「实在不容小觑啊,所谓的阴阳师,将我这妖狐之王在黑暗的神祠中封印了十六年,然后如今又将作为我力量象征的八条尾巴中的七条都打散了,我花费了长达千年的岁月、所积累而来的尾巴在短短的一瞬间就没了啊。幸亏我用最后的一条尾巴钻进了木气所不能至的地下,要是再晚一瞬、就连我的存在都会被完全消灭掉了吧。」
用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盯着樱子、狐狸这么说道。
——没错,这家伙果然就是八尾。虽然我怀疑它这副样子是不是还能叫‘八尾’,不过它果然就是八尾啊。
恐怕它是遭到那条苍龙攻击的时候、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进了泥土里的。
明明还说过什么「消灭掉了」的啊,那个三流阴阳师,这不是让它好好地逃过了嘛。
「不过,看来最后的最后我还剩下了一点运气啊。如今的我要是钻出了地面、就只会被那只猫又给灭掉,所以我以为只能等待着缓缓地消亡了,没想到你会自己漫不经心地跑过来。现在吃掉你的话,应该能恢复一条尾巴吧,这样一来,至少要从那个可恨的、却不得不承认其力量的猫又手下逃走,就是完全可能的了。」
说着,‘原’八尾把前腿搭在了倒下的樱子肩膀上,形成了把她按倒在地面的动作。
我看到这个情形,举起了手里的线装书、不由自主地朝着八尾跳了过去。
「放开樱子!你个混蛋狐狸。」
然而,八尾把前腿从樱子的肩膀上拿开了之后、微微地摆了摆头,就把现在也连它的鼻尖都抓不住的我、轻而易举地打飞了。
我后背着地弹跳了一下,然后撞到了树上。
呜呜呜呜,肺部收缩着把空气都挤了出去。我想马上就站起来,可是由于手脚麻痹、上半身都不能如愿动起来。
——可恶啊!在这种时候、怎么会有这种事啦!本来就已经是一秒种都不能浪费的状况了啦!
我这么在心里大喊着的同时,意识到一件事。
不——对啊,这样或许能行。
虽然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想法太跳跃了、感觉有些微妙,可即便如此,相对于发生了变化的情况、对樱子而言只有一件事是很清楚的。
我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告诉樱子,把动弹不得的脑袋勉强抬了起来。
「樱子!就是这个家伙!你要原谅这个家伙!所谓的<祝祭还原>,就是原谅对方。为了保护你,春子奶奶就曾让施加在这头狐狸身上的犬神诅咒付诸东流了啦!原谅这个怪物、樱子!」
我挤出最后力气发出的声音、在昏暗之中回响着。
首先作出了回应的是八尾。
「你说、要原谅我啊,真是有趣的傻话啊。那么,想要原谅我的话,就看看这个小姑娘会不会变成鬼来判断吧。」
说着八尾就朝着樱子的喉咙、张开了布满鲨鱼般利齿的大嘴————,
那张比老虎还要凶暴的狐狸脸,被一双小小的人手左右夹住了。
那双手绝不是要阻止狐狸的动作,甚至可以说是温柔而和缓地、简直有如母亲抚摸着自己孩子脸颊般、轻轻地伸出了的一双手。
「——你、是谁?」
然后,樱子露出了优雅的微笑。
亲眼看着那凶恶的下颚在鼻尖前张开,樱子依然对着八尾温柔地发了话。
这么一来,就算是八尾也不禁把张开的嘴暂时合了起来、瞪大了眼睛。
「——你这家伙,难道没有听那个老太婆说到过我的存在吗?」
「告诉我吧,为什么你要被憎恶呢?为什么你要被怨恨呢?」
狐狸用鼻子嗤笑了一声。
樱子和我都很无力,刚才被打飞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无论它变得再怎么瘦弱,一介人类在这种妖物面前也是毫无办法的。对此,这头狐狸应该也是十分清楚的吧。
就像是舔着砧板上的鲤鱼、以此来取乐般。——回答着樱子提问的八尾、也许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没有听说过的话,我就告诉你吧。我就是把你的双亲切碎了杀死的妖物。」
「是吗。」
「而且是曾经图谋要吃掉还是个婴儿的你、然后现在正是满足了夙愿、要把你雪白的喉咙咬断了的妖物哦。」
「是吗。」
八尾「呜」地吼了一声。是樱子这种淡淡的反应出乎了它的意料、让它感到无法接受吧,八尾看样子恼火了起来,继续说了下去。
「杀了你双亲的时候实在是个杰作哦。人类的生命这种东西真是意外的坚韧啊,浸泡在自己的鲜血里,即使只剩下了脑袋和身体、还像条青虫一样蠕动着啊。为了让嚎啕大哭的你安心下来,还用沾满了血的那张脸笑着,那种令人愉快的样子我至今都还没有忘记哦。」
「是吗。那么——就只有这些?你被憎恨的原因、就只有这些了吗?」
「……你说什么,你这家伙。」
「这样的话,我就原谅了你吧。你所犯下过的罪孽,我全部都原谅了。」
「你这家伙、精神正常吗?」
「因为,就算是执着于那种事、也是无济于事的吧?」
樱子微笑着。
「我在奶奶的房间里闭门不出过之后啊,就明白了哦。无论是多么痛苦的状况和心情,不承受下来也是没有任何办法的,一切是不会重新开始的。过去的事、哪怕那是关系到人的生死的,也绝不能一直保留下去。要问为什么,就是因为即使那样、人也依然必须要活下去才行。」
樱子继续把话说了下去。
充满了温柔地、在那张凶暴的狐狸脸前、仿佛在教导着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一样。
「既然如此,还是把你也原谅了比较好吧?与其完全被怨恨憎恶、痛苦的事情牵扯着心灵,被束缚得连自由都失去了的话呀,还是原谅所有的一切,然后正面来迎接一个全新的世界比较好嘛。」
然后我要活下来啊,还要去救出活着的球球哦,樱子最后加了这么一句。
听完了樱子的话,八尾高声哄笑了起来。
「是吗!是吗!真是了不起啊,这简直就是圣人君子了,你要原谅我是吧。——那么现在,即使我在这里把你的喉咙给咬断、你当然也是会原谅我的吧?」
八尾再次张开了那排列着如同鲨鱼般尖锐牙齿的下颚。
眼看着这副情形,樱子仍然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动摇。
甚至在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怜悯般的、更是充满了慈爱的表情。
一瞬间,从八尾的身体上飞出了细小的光点。
它们纷纷扬扬地飘舞着,然后渐渐沉入了地面。
八尾并没有发现,而樱子、好像也没有看见这些光。
然而,我却看见了。
然后同时,我甚至还理解了、似乎只有我的眼睛能看到的这些光到底是什么。
那些光是诅咒、是怨念具现化的东西啊,就是缠绕着八尾的犬神的诅咒本身。这诅咒被樱子的祝祭逐渐净化,然后就返回到了地下。
——樱子,你真的很厉害哦。我呀、被那家伙按倒在地的时候就不行了,光是要把尖叫声咽下去、都已经竭尽全力了。
可是你在笑着。无论再怎么被那头狐狸威胁,你的微笑也没有半点破坏。
我觉得你真的好厉害。
不过啊。
不行了——已经穷途末路了。
颠倒着看着这一系列过程的我、勉强把趴在地上的身体翻转了过来。
樱子所做的事情、大概是正确的。
虽然我只有直觉,但<祝祭还原>一定是成功施展出来了。尽管没有进行任何仪式,可是仅凭着樱子心中的那份清廉,就解除了犬神的诅咒。我相信只要再多花点时间,诅咒的效果就一定会真正消失了吧。
只要犬神的诅咒解除掉,应该就能切实地拯救到妖怪猫了。
可是,也仅此而已了。
<祝祭还原>,是不能把眼前的这个妖怪也消灭掉的。对于八尾,已经没有了任何对抗之策。
从八尾钻出了地面的时候开始,情况就无限地接近了绝境的状态。
怎么都没办法了——。
「樱子……。」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抓住剩下的可能性、朝着樱子爬了过去。
但是,不可能赶得上了。
樱子的脸上、始终浮现着连我都从未见过的、温柔的满面笑容。
在那樱子的周围有光在飞舞——然后,无情的牙齿往她的喉咙上咬了下去。
◆◆◆
在那无数丛生着的树木上、吾辈在一根根的树枝间跳跃移动着。根本没有确定什么方向,只是毫无作为地、向着移动范围最远的树枝跳过去而已。
这是不公平到了极点的追踪。吾辈是无法在遍布着障碍物的山中笔直前进的,而追了过来的清十郞却并非如此。
对不是肉身的清十郞而言,即使是在苍郁的山中、与一直延续到了地平线的平地也没有任何的区别。它都没有将树木弄倒或是拨开,只是抄近路在天上一点一点地朝吾辈紧紧追了过来。
必然地、吾辈被逼无奈之下只好以最快的速度持续不停地跳着。
——在那之后,不知吾辈争取到了多少时间呢,感觉已经连续逃跑了相当久了。由命带着的樱子,这时候差不多应该到达秋叶神社了吧。
感觉已经足够了。
有变成了春子模样的八云劝说,恐怕樱子很快就会从家里出来了。命也不是个傻瓜,要是奔跑到了极限的话,对人类来说代步的工具也多得是。
这样应该已经行了吧?
差不多也是时候、可以让吾辈这个身体被清十郞粉碎掉、缓和一下清十郞被犬神的诅咒所折磨着的痛苦了吧?
但是在被逼迫着的状况下,对时间的感觉是不准确的。
即使吾辈觉得过了十分钟,可事实上也许只经过了一转眼的时间而已。僵硬的身体所发出的声音、欺骗了吾辈思维的可能性也是不能抹杀的。
这样的话虽然对不住清十郞,现在还是只能再穿行一会儿了吧。
反正不管怎么样,接下来也跳不了几下了,那么、你就只要再短暂地、稍微等待一会了。
这么想着向下一根树枝跳了过去的时候,吾辈的前腿终于到达了极限。
与自己的意志完全毫无关系地、关节咔嚓一下就垮掉了。即便刹那间用爪子钩住了树枝,可加上了吾辈体重的跳跃之势、还是无法支撑得住。
抵抗落空,吾辈从离地数米的树上、前倾着掉了下来。
差一点几乎就成功缓冲落地了,但吾辈以猫的身体、还是大字形躺倒在了枯叶上。
——这会儿就是时候到了吧。
接着就只能相信命了,那个家伙一定是没问题的吧。
很快吾辈就看见了清十郞那占满了视野——不、是超出了视野的巨大样貌。
令人厌恶的、令人无比恐惧的、只有一个被砍落了的头颅的凄惨样貌。
那个聪明顺从而又温和的清十郞的心、一定是留在了被分离开的身体里。
所以尽管这个是清十郞的头颅,却不是清十郞。
不这么想的话,吾辈就无法忍受。
——对不起啊,清十郞。
————对不起啊,樱子。
——————真是对不起啊,春子。
吾辈,根本无法像你那样、手法高超地完成任何一件事啊。
请在那个世界、再重新锻炼吾辈一次吧。
然后吾辈就能和弥生他们一起、在九泉之下看着樱子的成长而为之高兴了哦。
吾辈向上看着清十郞,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好了清十郞,你就尽情咀嚼吾辈吧,狠狠地让吾辈感受疼痛吧。那样吾辈就会毫无顾忌地发出与之相称的惨叫声,只要能稍许缓解一下你的痛苦,尊严什么的用完就扔了吧。
隔着眼皮吾辈也能感觉到清十郞张开了嘴。
它连肉身都没有、而且一颗牙齿都已经比吾辈还要巨大了、真的能把吾辈咬碎吗?不禁有这样的疑问涌了上来、但是又无视了。
然后。
————————吾辈、仍然还活着。
真奇怪,为什么呢。
吾辈的身体始终都没有发生变化,感觉很奇怪,吾辈把闭着的眼睛又睁开了的时候。
此时,清十郞那刚刚还完全覆盖住了视野的身影不见了。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清十郞这种程度的诅咒,是不会止步不前的。
只要捕捉到吾辈,应该就会立刻反扑到这具带有樱子气息的身体上来了。
而它……居然、消失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法完成的诅咒、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不反扑回来。
然而清十郞却从吾辈的面前消失了,这情况是————。
正在这个时候。
有一个非常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绝对不能听到的人物的叫喊声回响了起来。
『樱子!就是这个家伙!你要原谅这个家伙!』
————!
太荒唐了!那个小姑娘、在干什么呢!为什么还在山里呢!
另外、居然还有…………樱子?
把吾辈的话听错成什么了,那个大白痴啊!
「呜……」
暂时休息了一下的身体里、渗出了一阵剧痛。
但是即便如此,吾辈还是再次站了起来。看样子事态好像是朝着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发展了,那么就算是不能动弹的身体、也只能动弹起来了。
总而言之,吾辈再次通过树枝、开始向着发出了声音的方位跳了过去。
卷之八 清十郞之念
喉咙被牙齿咬了上去。
在我的眼前发生的这副光景、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八尾的牙齿往樱子那柔软的喉咙咬了上去,
————正在即将咬上之时。
八尾的喉咙、被狗的头盖骨用牙咬了上去。
这整个过程,我都看在了眼里。
那是在八尾出现的时候、樱子掉了下来的、清十郞的头颅。
那个连肉都没有的头盖骨、在八尾张开了下颚的同时颤动了起来。
然后正在滴着口水的八尾准备吃掉樱子的那一瞬间。
清十郞的头简直就如同放在火里的栗子一样、从地面上弹了起来。
它张开了那张只有骨头的嘴,就好像一颗子弹般笔直地画过了一条直线、就那样对着八尾的喉咙咬了上去。
「……居然是……犬神……」
就算是妖怪、也是会被压迫到气管的吧,八尾的眼球激烈地翻动着、从喉咙上开着的洞里发出了近乎要消失般的虚弱声音。
然后它从跨在樱子身上的状态、变成了横着倒在了地面上。
由于它那能与老虎相提并论的庞大身躯、倒下时传来了一阵微微的震动。可即使是这样,清十郞的头颅仍然还咬在八尾的喉咙上没有松开。
「不可能……这个犬神应该是以我充足的八条尾巴为目标的……为什么、能捕捉到如今尾巴已经凋落了的我呢……」
那个啊,就因为它是清十郞啦——我在心里、独自回应了八尾。
咬在你喉咙上的那个啊,可不是一般的犬神,而是清十郞。
为了打倒你,还有为了保护樱子,只为了这些而牺牲了自己的身体,它就是那样的存在呀。所以尽管据说春子奶奶和妖怪猫把它调整成了以『拥有八条尾巴的狐狸』为目标,但那些都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因为虽然眼睛鼻子和大脑都已经腐烂消失了,可是清十郞的意念和心灵、还依然活在那个小小的头盖骨里。
所以就算你变成了一尾啊,你准备要杀死樱子的时候,那个头盖骨也是不可能不动起来的。
刚才我是想到『穷途末路了』,不过其实是正相反的啦。
本应该已经消失了的你,想要稍微再多活一段时间的话——终究还是不应该从地里钻出来的呀。
「这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啊!我、怎么会被消灭呢。几乎等同于传说的我、居然要以这种难看的死法被消灭掉,这实在是太没道理的事了啊!」
与八尾这种渗透着执念的话语相背的是,从它的巨大身躯上、升上了无数条青白色的光。
和<祝祭还原>那种很温和的净光、是相反的。
是一种淡淡的、模糊的末期之光。
就跟苍龙消失在了昏暗中的时候一样,八尾的毛一根一根地变成了虚幻的光、渐渐蒸发了。
「可恶啊、犬神!可恶啊、猫又!可恶啊、阴阳师!你们这些家伙我绝对————」
不会原谅啊!八尾是不是要这么继续说下去,我就不知道了。
在它的话音断掉之前,八尾仅存的唯一一条尾巴的形状、就已经完全消融在了空中。
清十郞的上下颚发出了咔嚓一声、空咬了一下,就那么咕咚一声掉到了地上。
我和樱子、都哑然着目送了那个最凶恶的妖狐之王的最后时刻。
————但是。
事情并不是就这么结束了。
八尾消失的余韵还没有彻底冷却时,周围就开始响起了喀嚓喀嚓的奇怪声音。
发出声音的地方很快就找到了。
端放在地上的那个、曾经是藤里家救世主的清十郞的头颅、又一次震动了起来。
它简直就像是一头在猎物面前压抑着兴奋感的野兽般、在紧挨着樱子的旁边叩响了牙齿。
「——什么?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啦。」
——只见清十郞的头颅一张开嘴立刻就闭了起来、就如同在拼命克制着想要把樱子完全吃掉的冲动一样,在我看来就是这种感觉。
而且,这种直觉也肯定是没错的。
——实在是太强烈了。
或者说在春子奶奶和妖怪猫所施加的、『以拥有八条尾巴的狐狸为目标』这一调整延续了下来的情况下,说到底刚才消失的还是一条尾巴的狐狸。
这么想的话,诅咒并没有完成,诅咒没有完全成功。
而且一度向着樱子反扑了过来的诅咒,再一次调了个头、回到了八尾了身上,这种像杂技一样的做法难道能被允许吗?
总之就算我再怎么想这种事、也不可能得出一个答案来。
然而根据在我眼前所发生的现象、以及这些不安的预测所能够想象得到的是——。
向樱子反扑回来的犬神的诅咒、大概还没有消失。
清十郞的颤动越发剧烈了起来。
上下颚张开了又合上、张开了又合上。
牙齿敲击而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了。
这样下去的话,这次该不会要瞄准樱子的脖子飞过去了吧?
看见过八尾的喉咙被咬中的那个瞬间,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可怕的景象。
樱子牢牢地盯着我,要怎么办才好呢——这么无言地询问着。
……不知道啦,我怎么知道啦。
其实我是想这么回答的呀,我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普通小姑娘嘛。问我要怎么办才好,我根本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啦。
就算再怎么问我这种人,也不会有任何答案的啦,我才不会负什么责任呢。
不过要是那个家伙在的话——要是那个一直在樱子的身边保护着她的家伙在,想必作为阴阳师的它是毫无疑问能给出答案来的吧。
可是,那家伙现在却不在这里。
不顾我们这样的困惑,清十郞真正的心灵与犬神的诅咒之间的纠葛、已经逼近了极限。
清十郞的头盖骨滋啦滋啦地摩擦着地面、朝着樱子挪了过去。那种样子甚至给人一种印象,就好像是一条狗无论怎样用脚蹬着地面、还是被任性的主人强行用牵引绳拖着走一样。
估计是无法坚持太久的,要快点、要快点想想办法才行。
————就在这个时候。
『用双手把清十郞的头颅捧起来吧——樱子。』
那个声音是从天而降的。
——不、不对。
如果没有听到过那个声音的话,或许我也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可是不对啊,这并不是什么从天上传来的神明的声音。
这个声音的主人、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物。
我知道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
『然后祈祷吧。那个头颅是救了你两次的恩人哦,你要平和而安详地、如同在洋溢着母亲歌声的摇篮中一般、就像要迎接温暖平静的安息沉眠一样、怀着慈爱来祈祷。』
「你、你是谁?」
『吾辈是谁这一点、有那么重要吗?不是吧,你如今必须要做的事并不是提问,而是将那个头颅、从那违背了自己的意志要杀死你的痛苦之中解放出来才对吧?诅咒与祝福是表里一体的,那就是人心的表与里哦。只要有一颗能思考的心,不管是对谁、无论是对于怎样的意念、都能够以祝福来给予其治愈。——将那犬神的诅咒祝祭还原了吧、樱子!』
「可是……就算你这么对我说、我也是……」
『你、不是春子的孙女吗?』
那个名字就像是触动了开关一样,令迷惑的樱子一下子回复了神采。
她的眼中、蕴含着一种凛然之光。
对啊,樱子和本应已经死去了的春子奶奶、是定下过约定的。
——我一定会成功地做到给你们看哦,是这样吧。
按照那个声音的指示,樱子用捧起了清水般的动作、轻轻地将清十郞的头颅托在了双手上。
「……我不是很清楚、你到底是什么、到底是谁,我都不知道。至于你为什么会在奶奶的房间里、然后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这些我也不知道。可是啊————————可是,谢谢你。」
在樱子的手里,清十郞那咬合着牙根的声音停止了下来。
空气——覆盖在这里的空气、突然开始带上了一种静谧之气。
简直就像是在平滑的水面上落下了一滴乳汁一样、一股柔和的气息如同波纹般、以樱子为中心扩散了开来。
然后温暖的净化之光再次开始闪耀了起来,这次用飞舞来表现都显得有所不足了,从清十郞的头颅中喷射而出的光芒、简直就像是雪花一样、开始向着这片诅咒弃置场满满地倾注了下来。
不久之前还被犬神啊、狐狸啊之类的弄得一片狂乱的空气、就像是假的一样。
夜晚竟然是如此平稳安静而又温柔的东西哦,在我脑海的角落里产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谢谢你——是你救了我吧,你一定也帮助过奶奶和球球吧。就算是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也要来拯救大家,我想每个人都是很想对你表达谢意的哦。所以呢,
谢谢你——然后、已经可以了。你不用再痛苦、不用再狂暴起来了,让灵魂尽情地休息吧,再也不会有任何东西束缚你了哦。你已经可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已经可以接受死亡了哦。
谢谢你——对于你曾经存在过、我要表示感谢。」
——那一定是结出的露水吧。
山里的晚风在这种夏天的时候也挺冷的,所以我想空洞的头盖骨里就积蓄了湿气。
从清十郞那已经不会再湿润了的黑暗眼洞的深处、有两道泪水溢了出来。
同时有一个尖锐干涩的声音响起,在樱子柔软而温暖的手中、发出声音的清十郞的头盖骨裂成了两半。
从裂开的头盖骨里溢出了光来、像瀑布一样向着地面洒落而下。
一阵清净的风吹过。
在那阵风中、我感觉好像看见了什么。
仿佛有一条脑袋和身体完整地连接着的狗,从那小小的头盖骨里钻了出来。
然后仿佛看到它在长大了的樱子周围、充满怜爱地绕了一圈,开心地望了望头上的树枝中、之前发出了说话声的地方,唰地一下乘着风再次消失了。
同时清十郞的头骨从樱子的手中骨碌一下滑落——樱子也向前扑倒在了地上。
樱子的脸上浮现着平稳而安详的、似乎能令所有看到的人都产生温柔情绪的、那样一种满足的笑容,就这么失去了知觉。
我看到了这一幕,醒悟到这个漫长的夜晚终于结束了。
发出了「哈哈」的干涩笑声,
「喂!已经没事了哦。」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破抹布似的东西扑通一下从树枝上掉了下来。那与其说是着地、还不如说是坠落,它掉了下来之后、就在地面上骨碌骨碌地翻滚了过来。
然后紧挨着大字型倒在地上的我停了下来,这个东西、就是全身布满了伤痕的妖怪猫。
「你这家伙……为什么、不听吾辈的话呢」
「笨~蛋,谁会老老实实地听你这种家伙的话嘛。」
「樱子差一点就死掉了哦!」
「我怎么知道,要抱怨就去向樱子抱怨吧。说不愿意让你死掉、使性子缠人的是她。你就以此为契机,重新制定一下对这个千金大小姐的教育方针吧。」
「你这家伙、话还没说清楚吧!那样下去的话不仅仅吾辈,所有人都会——」
「可是!————大家都得救了,就连你、也得救了吧?」
我就这么强行打断了它的牢骚,对此,妖怪猫瞪圆了它那细长的眼睛。
「……是啊,是这样啊。」
「既然如此你就别抱怨了啦,稍微感谢我一下、你也不会少块肉吧?也不知道是因为谁的实力太差、才让狐狸都出现了哦。」
「闭嘴,你个腐女。就算是这样,这个结果也真的是千钧一发。基本上要是你不把樱子带过来,八尾就会保持着那样消失在地下而收场了。清十郞好不容易才感觉到了八尾的气息,所以樱子才会得救,这全都是贴着脖子上薄薄一层皮的事啊。这简直是已经可以称之为奇迹了的那种机率的结果。」
「啊是吗…………好吧总之呀,既然现在不只是樱子、连你也活了下来,那就好了嘛。」
我跟妖怪猫说话说得差不多也累了,就在那里闭上了眼睛。
「说起来、妖怪猫,其实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啊,这种时候。」
「大概,我就要这么睡过去了吧。你能在樱子醒过来之前,把我叫起来吗?」
闭上了眼睛的瞬间、我的意识就像是被吸了进去一样变得模糊了。
「开什么玩笑啊、你!吾辈的话还没有说完呢。而且吾辈也实在是醒不过来…………。」
嘿嘿,真可惜啊,这种时候就是先睡的人胜利了。
「喂……别睡啊,吾辈还没有对你……好好地……道过谢…………」
接下来我就不知道妖怪猫对我说了些什么了。
总而言之,我就那么失去了知觉,在泥土上陷入了沉睡。
◆◆◆
第二天。
那个晚上,将睡在了山上的吾辈等人搬了回来的、是来前来查看情况的八云。
次日清晨、吾辈就在顶棚里被抱怨声吵醒了。
把两个人一只猫搬回来真是重啊、居然在一起畅快地睡觉啊、就这么在吾辈的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其实就算不靠得那么近说,吾辈高高竖起着的耳朵也是能听得很清楚的。
顺便说一下,樱子被放在了自己的房间里睡着,至于命,则是和吾辈一样、满身是泥的被放置在了顶棚的客厅里。
虽然什么都没有说过,不过似乎是由于八云非常中意的自己那个幼女形象、很不情愿地被她擅自起了一个叫做小八云(假)的名字,暗地里怀恨在心了。
好吧,虽说没有听从吾辈的指示,可即使如此命也那么尽力了,再怎么说感觉也不能这样对待她,但是八云变成了小八云(假)之后,性格就改变了啊。
由于吾辈也不想跟那个八云产生什么瓜葛,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
好啦,暂且不提那些,总而言之,被扔在了地板上的命泪眼朦胧地呻吟着「……浑身肌肉都好痛」醒了过来,同时吾辈赶紧开始跟她交谈了起来。
这么做,也是因为昨天实在是被樱子看见了太多的事情。为了保守住藤里家与吾辈的秘密,有必要掩饰很多情况,为此在樱子醒过来之前,就一定要预先对命灌输好许多东西才行。
按照当初的预定,要是只有春子的形象出现的话,可以将之当成做梦或者幻觉、甚至真的是幽灵现身,这种程度樱子自己也是完全可以说服自己的吧。
但是,被通晓人语的巨大狐狸袭击、被狗的头盖骨所救、然后听从了天上传来的指导、祝祭还原了犬神,这一切都是她本人亲身体验的事。
这样的内容,只用做梦或幻觉来掩饰就实在是不行了。
而命也把诅咒弃置所的位置说了出来,将吾辈在逃避着清十郞的事暴露给了樱子。
等樱子醒了之后、对命发起质问的话,简直连一目都不用看就全都了然了。
对吾辈而言,唯有藤里家的家业与此身的本来面目、是无论如何都想隐瞒住的。
只要这些能掩饰过去的话,昨晚的事就可以让她当成『奇怪奇妙不可思议的、一夜之间的妖异之事』,不久之后就可以使其风化为不知是梦还是现实的模糊记忆了吧。
这么一来,也就相当于她是毫不知情了,樱子就可以再次过上那种毫无异样的日常生活了。
由此对于如何蒙蔽樱子、不让她看穿真相,吾辈与命经过了吵吵闹闹的一番交流后,最终得出了一个比较硬来的结论,就说「一切都是春子奶奶站在我枕头边上告诉我的」。
樱子看见过和体验过的那些、就依然坚持说是不知道不存在的,至于命所知道了的情况、就咬定全都是春子在梦里对命所说的内容,就让命这么说。
要欺骗樱子,对于这一点命是略微有些不满的。看样子她是想把春子真正的情况说出来、怀着这样的心情产生了抗拒感,能撒出这样消极的谎来就已经是极限了。
——把真相都告诉某人,并不一定就总是为了那个人好的。
好吧,用一句「不知道」把所有一切都扔进扑朔迷离的混乱之中、虽然会让樱子留下疑问、但说不定倒是个出乎意料不错的办法。因为樱子与八云所变化的春子对话过,托梦的说法还是意外地挺可信的吧。
就这样把命送出了顶棚,等过了中午樱子终于醒了过来之后,命便将她带到了起居室里,开始谈起了昨晚的事。
吾辈和八云通过地板上的小孔窥视着她们的样子,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
怀着疑问的樱子立刻向命询问了起来,然后命就一口咬定了托梦这个说法,而一听完她的回答,樱子就干脆地令人有些沮丧地说了一句「是吗,我知道了」,点了点头。
命对此实在是感到颇为讶异,便试着提出了自己的质疑,结果看来樱子是在反复整理春子房间的过程中、淡淡地察觉到了自己祖母的职业、藤里家代代相承的生涯之业、其实是极其特殊的。
吾辈满心以为、反正樱子对于这方面是既没有知识也没有兴趣的,所以就算被看见了什么也没关系,可是却完全失策了,吾辈侧起耳朵对着地板、流出了冷汗。
在丝毫都不知道吾辈这种心情的状况下,樱子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决定了哦,命。」
「啊?什么嘛,突然之间呀。」
「我呢、看着奶奶遗物的同时,一直在意识的角落里思考着呢。」
「所以啦、你要说什么嘛。」
「我、要跟奶奶一样、成为一个阴阳师哦!」
…………………………。
后记
——然后。
在樱子发出了电击般宣言六天之后的清晨。
樱子穿上了高中的制服,面对着起居室的桌子上放置着的镜子梳起了头发。
在说出了那句冲击性的发言后,樱子好像又声称「要正当地从事职业,高中终究还是必须要好好毕业的吧」。
但是就算把高中事务室里的招聘单全都看个遍,估计也找不到樱子想要从事的那份职业吧。
那可不是神职。甚至如果有人把【需要高中毕业】这种要求记载在阴阳师的招募资质里,吾辈就很想跟他促膝长谈一下、是怎么考虑才会加上了这种条件的了。
不过好吧,就这件事来说,既然樱子自己发了话说要去学校,无论她是出于怎样的动机,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反对了。
就是这样,今天对樱子而言便要实在久违了地去上学了。
「樱子,差不多该走了哦。」
在樱子的背后注意着时钟的命、发出了焦急的声音。
「再、再稍微等我一下。」
樱子梳着头发的手加快了速度,在超过一个月闭门不出的经历中、完全定了型的卷毛、简直是说不出的糟糕。
「来吧,时间已经到极限了啦。」
看着樱子始终坐在镜子前面不动,命一把捏住了她的脖子。
樱子是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啊!对不起、只要稍微再等一会儿。」
说着,她拨开了命的手,对着起居室角落里的佛坛双手合什了起来。
中阴坛已经被收拾掉了,在佛坛里追加了一个崭新的牌位。
「我去了啊。」
樱子低下了头,看着那张挂在佛坛上的春子遗像。
「然后等我高中毕业了,就一定能继承奶奶的事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阴阳师吧。」
露出了奇妙的表情这么说着、樱子仍然合什着双手、转身看向了命。
「或者说呀,果然还是去专业学校之类的比较好吧?」
「不,那到底算是哪种专业的啦、我说。……这、好吧、那也没关系的嘛,既然是你呀,一定能当上的啦。不管怎么说,那就是个连猫都可以从事的职业啊。」
命就在那里、看着天花板发出了不输给八云的嘻嘻嘻的笑声。
——你个呆瓜,普通的猫是不可能胜任得了的吧。
这种毫无脉络可寻的话语、令樱子的头上冒出了问号,命为了掩饰而抓住了她的手。
「这、真的要迟到了哦。春子奶奶要是知道你因为要拜她而迟到,肯定也会忍不住叹息起来的吧。」
我知道了啦,樱子这么回答道。
然后她被命拉着手、带着稍稍有些喜悦的表情、唰的一下关上了隔扇。
估计她们两个离开了起居室之后,吾辈便从顶棚上下来了。
跳上了春子房间里的书桌,就看见穿着制服的樱子和命从玄关跑了出去。
——真是受不了。
虽然对于樱子封闭了心灵的事、八云预先就多方提到啊,可是吾辈却从未有过丝毫的担心。
樱子她啊,是春子的孙女,是弥生的女儿。
那方面也跟她们两个很像,内心非常坚强,吾辈预料到了她是一定能够重新振作起来的。
所以,即便像这样目送着樱子前往学校的背影、吾辈也不会发出任何的感慨。
这本就是必定会发生的事。
然而。
然而————吾辈的腿却站不起来了。
就像是承受了长时间蜷缩着的压力一样,四肢都脱力了,吾辈的身体变得简直如同被甩到了岸上的乌贼一般。
分明没有伸懒腰,却不由自主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从窗外照射了进来的阳光非常舒服——那程度已经不能这么说了,明明还是清晨、就把吾辈的毛梢都滋啦滋啦地烤热了。
但是,许久不曾在这张春子的桌子上目送过樱子了,吾辈没有要离开这里的念头。
甚至还戏谑般地想到、不如就保持着这样、勉强睡个懒觉吧——。
『……魂……魂……振……』
「魂振。」
魂振——知道吾辈的这个真名的人是很少的。
会呼唤吾辈真正名字的人。
恐怕是、这么想着吾辈转过了身来,然后就看到,
「————果然是、春子啊。」
在吾辈的身后站着的正是春子。
受到了这种突然袭击,吾辈不禁失声笑了起来。
「不过,即使是已经可以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了,你终究还是个女人啊。」
不知是怎么想的,春子所现出的是她年轻时的模样,应该还是在弥生出生之前那阵的吧。以那个称之为小姑娘都没什么不妥的模样,在背后朝着吾辈呼唤着。
「那、怎么了?已经超过四十九天了哦,可以还魂的期限都结束了。」
『对不起啊,魂振。』
「嗯?」
要说在春子还魂之前所发生的、需要向吾辈道歉的原因,最先想到的、就是清十郞那件事了。
吾辈和春子一心想着、不希望让清十郞再承受更多的痛苦了,虽然解除不了犬神的诅咒,可是至少想让它能安静地沉睡,便炼制成了苍龙。
由于那条苍龙积蓄起了充分足以讨伐八尾的力量,清十郞也就已经没有必要再放在那种樱子触手可及的地方了。
甚至可以说,要是为了樱子考虑的话,应该把箱子封印起来、找个地方埋到地底深处去,吾辈自己也想当然地以为她应该就是这么做了的。
但是,春子其实并没有那么做。
最开始是以为她大意了,为她的懈怠而感到愤怒,也觉得很悲哀,真是不干脆啊。
可是如今一切都圆满收场了之后,吾辈终于能想像出春子的心情了。
春子是寄托了一份希望。
弥生可以说就是由于身为阴阳师、又有着藤里家的血脉而死的。
所以,春子常常说不要让樱子继承阴阳师的工作。
然而阴阳师这份家业,由连吾辈都不认识的春子的祖母、母亲继承着——而且她一边说着「已经不是那个时代了哦」表达着不满、一边还是让自己的女儿也继承了下来,她与嘴上说的相反、打心底里还是想让樱子也继承下去的。
因为那是春子和弥生、进而是藤里家中、生育和抚养了女儿们的所有母亲们生存过的证据。
而且如果假设樱子继承了阴阳师工作的话——也许总有一天,便能不用再对有大恩于她的清十郞采用封印这种权宜之计、而是给予它永远的安眠了。
清十郞的事,就是由春子这样的希望而引发的事件。
然后虽说时间是稍稍早了一些吧,艰难过、苦恼过、吾辈和樱子都经历了近乎于死亡的遭遇——。
不过结果、还是万事大吉地顺利解决了。
因此尽管差点就做了鬼,但对于此事、吾辈丝毫都没有要责怪春子的念头。
「哼,一切都尽如你的心愿了吧。而且吾辈和樱子如你所见都好好活着,所以你就不必道什么歉了。」
说着,吾辈仔细地看向了春子那张半透明的脸。
春子分明是个亡魂,听到了吾辈的话语却苦涩地笑了起来。
——不对吗?
难道说她不是由于心里牵挂着清十郞的事、才还魂而来的吗?
『我要向你道歉的原因啊——那就是、你的名字哦,魂振。』
…………是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她短短的一句话就让吾辈理解了一切,吾辈皱起了狭窄的眉头。
……你之所以还魂而来,不是为了樱子、而是为了吾辈啊。
『真是对不起啊,魂振。因为那个时候的我还太不成熟,根本没有深思熟虑、就为捡来的小猫赋予了<魂振>这种夸张的名字。正因为起了这种随意的名字,使你的肉体被名字所束缚,无法成为普通的猫了——。』
吾辈的真正名字——『魂振』。
灵魂振动翻滚,这是含有振奋灵魂、使之活性化之意义的名字——所谓的真名就是表现其存在本质的东西。
虽说名字是身体的表现,可一旦超过了限度、身体却会被名字所束缚。
因为是拥有力量的春子、以拥有力量的话语为吾辈起了这个名字,吾辈就没有成为猫、而是成为了拥有力量的猫又。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因为我赋予了你这样的名字,本应身为一只普通的猫的你、结果就被交托了一切责任。八尾的事情也好、清十郞的事情也好、所有的艰辛之处都由你独自背负了起来。如今我和弥生都不在了,即使樱子一旦失去了生命,那也应当是必须要由她自己来承担的业果,然而这些却全都转移到了你的身上。真的是,谢谢你了。所以呢————已经足够了哦,魂振,感到辛苦的话就抛弃掉那个名字吧,樱子也仍未知道你的存在。现在,你还是可以恢复成普通的猫、就此终结生命的,就算这样、也没有任何人会责怪你的啊。』
能永久活下去的妖物猫又、不再是那样、而是作为一只普通的猫结束自己的生涯——。
感觉、这确实是很具有吸引力的事。
捡到了吾辈的春子、甚至在吾辈之后出生的弥生、都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就算是樱子、只要还是人类也总有一天必然会到春子那里去的。
在春子那个时候和弥生那个时候都品尝过的那种寂寞、那种像是孤身一人被留在了无人岛上一般的感情、总有一天吾辈还是会再次品尝到的。
然后正如春子那个时候一样,平时自认为是骄傲的这副猫又之身、到时吾辈一定会对其发出诅咒。
——但是。
要说、但是。
那个时候在吾辈的身边,一定会有樱子的女儿在,搞不好可能连樱子的孙女都在。
或许那还是一个同春子、同弥生都很相象的小姑娘。
不,一定会是很相象的吧,毫无疑问应该是一模一样的。
那个同春子和弥生还有樱子都很相象的小姑娘,在那以后、还会再生出加上了自己形象的小姑娘来吧。
吾辈、很想见见那个还没有看到过的小姑娘啊。
所以对于春子的说辞,吾辈只会嗤之以鼻。
「无聊、你实在是为了个无聊的理由而还魂的啊,春子。这误会也太严重了,吾辈啊,对于被起了这个名字心中只有感谢、而从未有过任何的怨恨哦。正是因为被你赋予了这个名字,吾辈才能够获得智慧。要舍弃这个名字吾辈可受不了,身为猫又的吾辈还打算更长久地活下去呢。」
『……魂振。』
吾辈忽的一下将脸朝着窗户转了回来,就那么背对着春子说了起来。
「所以说啊春子,像是照顾蹒跚学步的樱子那种打发时间的事、不管有多少吾辈都是能做的呀。反正以后的路还长得很,从你到樱子之间那中断了的藤里流阴阳道、吾辈当成消遣来指导她一下、也算是一种乐趣吧。」
『真的是…………谢谢你了…………』
「你还跟以前一样是个笨蛋啊,吾辈都说了是打发时间的吧?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你道谢的——」
然后当吾辈再次转过身去时,春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在吾辈的背后、没有了主人的房间一览无余。
……真是的,死了之后也一如既往还是个任意而为的家伙,居然只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就消失了。
————看这情况,
恐怕吾辈、是再也不会与春子相见了。
告别是已经在她临终之际完成过了。
所以即便是这种冷淡的对话,也不会令吾辈后悔。
对春子确实还有许许多多想说的话、想谈的事。
关于樱子的、关于命的、关于清十郞的。
然而那些都必定是不能说的。
对身为死者的春子说那些,是不自然的、不应被允许的事。
只是能够再一次见到她的模样,仅仅如此也是能被允许的幸运了。
那样的幸运,对于想与祖母相逢、以至于封闭了心灵的樱子,就是绝对无法面对的了啊。
「死人啊、还是别去担心生者比较好,你就尽管安心地去吧。」
从吾辈闭上了的双眼中、终于溢出了泪水。
这是因为想要睡懒觉、打了个瞌睡所流出来的泪水。
吾辈这么说服着自己、特意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好了好了。
接下来要干些什么呢。
看样子樱子多半是真心要成为阴阳师的,这是管不住了,果然血缘是无法否定的啊。
这么一来吾辈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再隐瞒身份了,可是表明身份这种事也实在是挺无聊的。
而且——即使她察觉了春子的真正身份、却没有察觉到吾辈的真实身份,这也稍稍有些令人生气吧。
她好歹也是以成为阴阳师为目标的,在这种情况下,连自己发现吾辈真正的形态都做不到的话、也就不值一提了啊。
既然如此,就用这个来作为对樱子的考验吧。
若是她能够看穿吾辈的真实身份,到那个时候吾辈就会正式地把各种东西都教给她了。
包括樱子所不知道的、她那伟大的祖母的另一面啊。
那一天肯定不会太久远了,吾辈有这样的预感。
与樱子面对着面、絮絮叨叨地谈论那些关于春子的回忆——吾辈一边梦想着这样的场景、一边真正地享受起懒觉来。
卷末语
初次见面,本人名为竹林七草,请大家多多关照。
那是某月某日的事,我与责任编辑江桥先生完成了第一次碰头会之后,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开始的、以改稿为名的苦行之艰辛,用双手按着不自由主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的眼角,带着一张难受得需要避开路上行人目光的脸、回到了家里。
现在想起来,在我前往小学馆本社之前,陷阱就已经被布下了。
在我出门之前,荧光灯就闪过了啊,可是心里想着没有时间啊、就放着没去管它,然后回到了家里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是忽明忽暗的状态了。那种级别要是在恐怖片里,我的背后应该就站着一个湿濡濡的女鬼了。
无可奈何之下,我连衣服都没换,就开始了搬出梯子→爬上去把荧光灯拆下来→用力过猛脚下打了滑→条件反射地抓住了灯具→体重把灯具都压得断裂了→梯子整个翻倒→抓着荧光灯和坏掉的灯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疼得不停闷哼、这样一连串华丽的过程,接着就听见从天花板上传来了一个声音说着「瞎闹腾什么啦、白——痴」。
所幸并没有骨折,可是当我想着「好、接下来就努力处理原稿吧!」下定了决心后,到了第二天,却不知为什么带着大量的敷布、在一片漆黑的厨房里竭尽全力地搞起了电气作业,对自己的这副模样、我陷入了泪流满面的状态。
尽管如此,我抓在手里砸到了地上的那个荧光灯、当时万一爆裂了的话,在颁奖仪式上、我就一定会仅以右上角画了个圈的纪念照形式参加的了吧。又或是借助着其他领奖者的肩膀、在只能用手的状态下、靠着执念参加了吧。
因为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就很危险地成为了第六回的幻之第五人。
好吧,要问我到底想说什么的话,就是要对那些以后要应征小学馆轻小说大赏的各位奉劝一句,「就算是得了奖,最好也不要闹腾得太厉害了哦」这样吧……。
好了,接下来的纸面就交给我了,请让我好好罗列一下感谢的话语吧。
首先是垂眼看了我的愚作、给予了我这个连左右都分不清的人以详尽的指导、提供了许多优秀的点子、还辅导着我一直走到了出版这一步的责任编辑江桥先生、连同编辑部的诸位,真的是非常感谢你们。
为本作添上了美丽图画的插画师藤ちょこ小姐,感谢您投入了全部精力所作的插画。因为有了藤ちょこ小姐的插图,我感觉角色们就像是终于被注入了生命一般啊。
然后最重要的就是,如今正在看着这本书的各位,谢谢你们。
接下来请让我再说一次,初次见面。虽然我还是个不成熟的新人,但以后无论如何都会不断地进步,但愿能为看了我的书的各位、献上令大家多少感觉更有趣一些的故事。
对于与这本书有关系的诸位,我要向所有人致以最高的感谢之意。
那么就让我们期待、不知何时不知何地、还能有再度相遇的机会吧。
大家好,初次见面,今天又是个好天气!
我是这次负责「猫所不能从事的职业」插画的藤ちょこ。
半夜里看了这本书之后大哭了起来,睡也睡不着,所以第二天的讲读会严重迟到了的人、就是我了。
各个泪点都让我哭得非常伤心,竹林老师真是坏……太坏了……!
(我想再多看看球球和清十郞像这样的剧情,不过好像反而会让人觉得更加难受,所以还是算了吧……。)
请期待竹林七草老师今后的活跃,以及神波美琴老师的下一部作品吧!
(神波:闭嘴)
还想多画画彩色的樱子
小八云(假)
吾辈这个词我也纠结过,后来想想直接用吾辈大家也看得懂,就不改了,算是体现日本文化特色吧。
至于猫的名字为什么用球球这么俗的译法,是因为前言里提到了晚上六点半的电视剧,这种节目想必不会用魂魂这种叫法吧,小玉则太女性化了。
关于反光的问题,因为彩页实在找不到扫图,只能用相机图了,以后如果有了扫图再换掉吧。
12.17更新卷之二
最近比较忙,翻得有点慢,不过这本好像也没什么人关注的样子……
12.15更新卷之三
魔都好冷,完全没干劲,希望冬天快点过去……
1.5 更新卷之四
2013年第一次更新,很长的一卷,也是比较精彩的一卷,请大家慢慢欣赏吧。
1.7 更新卷之五
校对的时候有点瞌睡,但愿别有太大的问题……有问题欢迎指出吧,就这样了嗯。
1.18 更新卷之六
不知道是我的网络问题还是服务器问题,打开编辑都超慢,图片也放不上,暂时先这样吧……
1.23 更新卷之七
还剩下最后一章和后记,争取一口气干掉吧。
好冷清好冷清…………
1.29 完本
这次稍微慢了点,各种主观客观原因吧……还是赶在1月份完成了,接下来还要做一本联翻,节后再开百之喜事务所2那个坑,暂时的计划就是这样。
这本书翻译起来的难度确实不小,不过剧情个人还是很喜欢的,整体感觉比较清新,当然中间也有一些口味比较重的部分……总之希望大家能喜欢,这样我的劳动也就有价值了。
最后,照惯例,感谢给予了支持和鼓励的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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