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之归处3(下)未颂的契约][更新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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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之归处3 (下)未颂的契约

作者:妹尾由布子
插画:KOTOKI
译者:Clsxyz


转自队长部落格 http://blog.sina.com.cn/s/articlelist_1685360100_0_1.html


一年一度的盛宴哦 喜欢的朋友千万不要错过 同时也向没看过这系列的朋友推荐这部浪漫的奇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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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Alkiad 于 2012-12-31 00:25 编辑



第四章



1



心想,这下走投无路了。
要问这种状况下,亚尔德能做的事,也就只有向酋拉路库直言商人的失踪,又或者是选择沉默而已。
亲自去追踪商人,并不现实。
要说寻找踪迹大概也能找到,就像过去追踪皇女那样就行了。可是,这里没有他双脚代用品的希洛巴。而且也没有会默默目送亚尔德离开的听话门卫。这里只有无论他去哪里都会来上一句‘对不起,前方是禁区’阻挡他行动的卫兵。
――要我乖乖的听话吗?
回想起皇帝对自己的称谓,亚尔德同时感到抵抗与绝望,终于切身体会到被那个男人称呼为吾友等同于是最后通牒的意思。
上代黑狼公肯定也是难以脱身吧――又或者是个能与皇帝势均力敌的狠角色?
不管怎样,此刻在这里的不是上代黑狼公,而是早春时才刚刚叙爵被赶鸭子上架的贵族暴发户,原本就体质羸弱再加上用了过去视后此刻更是完全透支的废材。得想些办法,能自己这废材也能派上用的办法。
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纳格宾按照皇帝的意思走上绝路吗?
――要是,
要是有个听命于自己的手下该多好。
希望是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感到空气一动,亚尔德抬起头。房门开了。
“听说阁下正在这里”
门口出现的是带着贴身侍卫的酋拉路库,没想到选择权多的一方会主动寻上门来,这倒是自己失礼了。
“这不是摄政王阁下吗,不知找在下有何事?”
“大公没注意吗,今晚月色很美,不如我们一同去散散步如何?”
突然怀疑起皇帝对这个男人的了解程度。就亚尔德而言,并不觉得能判断出这个男人的深浅。而通过对话机会更少的商人,皇帝究竟能不能对这个名叫酋拉路库人物有准确的判断呢?
――是不是有些太小瞧他了?
商人与拉兹拉夫一起离开的事,酋拉路库已经知道了,可能还派人去跟踪了。明明如此,却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过来邀请自己赏月,无疑是在提出某种交涉。
亚尔德心想,还有戏。
――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真到了走投无路再放弃也不迟,放弃选择只会过早不会过晚。
“若是您不嫌在下这种不懂风月之人――”
边答边站起身,小心翼翼的往膝盖上用力,同时应付袭来的头痛。虽然感觉不舒服,但这种程度早已经习惯,总能设法忍住。
自己的样子在旁人眼中大概很难看吧,时机正好上前搀扶自己的珐如邦在耳边轻声耳语道,
“请别勉强自己”
我也不想勉强啊,可是如果不这样,事情就没其他转机了。
“大公身体不舒服吗?”
听到酋拉路库的疑问,亚尔德答道,
“老毛病了,不用在意”
“我与您同去”
珐如邦低声要求,不知是否听见了,酋拉路库大度的点了点头道,
“可以,跟我来”
被带到的地方,不是平时散步的那个中庭,而是另一个像是后花园般的地方,因为四周被建筑包围,所以这里的天空很狭窄。
比起月色,几乎埋没整个庭园的花朵似乎更有看头。
入口处争艳怒放的大朵大朵的白花在月光下一片皓洁,宛如银质。缠绕亭子的葛藤植物上垂着青紫色花萼,其下火红与深黄的小花摇曳。就像一个个点燃的吊灯。
“真是太……”
酋拉路库看着寻找合适词语的亚尔德,苦笑着答道,
“要弄出这幅布局,实在很费功夫。没办法,夫人就喜欢这样”
――夫人?
说起来,女性几乎没有被介绍过。原以为是对方警戒的关系,所以没有往深处想,直到现在才终于觉得后悔了。
女性在人数上本应该是压倒性多数的,与北岭之战中丧命的几乎都是男性。明明知道,竟然忽视了。
雷兰多与陆希露的母亲,上代陆斯大公的夫人,如今在哪里?
从亭子中出现一位身材娇小的女性身影,看上去比亚尔德年长,赤金色长发,身上是一条黑色长裙。
“这位是莱=曼朵·拉=陆斯·阿=勒,现任陆斯大公莱曼朵殿下”
酋拉路库跪拜行礼。
亚尔德差点跟着效仿他,幸好注意到了自己身为四大公家的当家对他人行臣下之礼实在太奇怪。
――被摆了一道。
北方,过去是由女王支配的大地。与历史上没有留下任何女性名字的帝国大不相同。
要让把男性社会当作常识的帝国人想像一下女性当家的情形,是在勉为其难。把下一任当家和摄政者推到前面,目的就是让人误会吧。
酋拉路库果然没那么简单――又或者没那么简单的是这位当家女人吗?
“很高兴终于见到大公你了”
说实话,她长的既不算是美女,也不算丑,一张没有特别显眼特征的脸。不过声音却不同,轻细、带着稍许磨砂般质感的声音,让人听着会油然产生一种舒服感。
不过,她的寒暄就这么一句便结束。如果是她这样的声音,亚尔德倒也愿意听她用婉转绕圈的开场白说上一顿。无奈对方是个长话短说的主人,亚尔德只好点头回礼。
“这是在下的荣幸”
莱曼朵做了一个请他进入亭子的手势,在代替拐杖的珐如邦陪同下,亚尔德走入绿色亭顶的覆盖下。
里面有把长椅子。莱曼朵坐在其上后,抬头看向亚尔德。意思似乎是叫他在旁边坐下。
“你去外面等着”
下令后,珐如邦顺从听命。他大概没有感到对方有杀意吧,也有可能因为圣方是女性所以轻视了也未知可否。
一想到这位当家搞不好与皇女一样在袖子里藏了小巧的暗器,亚尔德就忍不住苦笑起来。
自己早该发现的,毕竟自己侍奉的也是女性,至少应该把可能性考虑到的。但直到对方主动现身才发现,这一局无疑是自己败了。
“能否告诉在下,事到如今您才突然召见在下的理由吗?”
开门见山的直接发问后,莱曼朵轻声笑了,笑声充满魅力。
“大概是因为今夜月色很美吧”
话是这么说,但进了亭子后哪看得见什么月色啊。难道月色不是单纯的借口,而是暗示什么的单词吗?
“在下粗人一个,就算看着天上的明月,也不知阴晴圆缺之美”
“月圆时赏其色,月缺时赏其形,大公不觉得很是有趣吗?天空是呼唤憧憬之物,属于天空之物承纳不了大地之主的力量,因此其绝对,也因此其孤独”
莱曼朵不知为何垂下眼帘,看不到她眼中的神色。明明说的是憧憬,为什么要闭眼低头。刚才的那番话难道不应该是一边眺望亭子外的夜空一边说的吗?
小小犹豫了一下,亚尔德返问道,
“夜空之月真的孤独吗?即使有那么众星环绕?”
“是啊”
睁开眼,莱梦朵缓缓的朝亚尔德抬起头。随意披散在肩上的长发在夜风的戏弄中飘动,她饱满的唇色与发色相似。
“所谓的月,莫非是指您吗?”
“我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不会像月一样,高挂在天空”
“那么阿=巴鲁斯是月吗?”


P17



虽然是个稍具危险性的赌博却还是说出来了,不过莱曼朵只是眯起眼,丝毫不动感情的答道,
“那个名字,在这里是禁止说出口的”
她用的不是“被禁止”,而是“禁止”。这是身为此地主人,习惯了支配、命令的意识使然。
“为什么?”
“非必要的力量是灭亡之源”
难以接话,亚尔德无奈地等待。
沉默中的等待,让他难挨。说不定在这段时间里,纳格宾已被追兵追上,一言不发的被夺走小命。
真到了那一步,该怎么办?
如果按照皇帝的指示,一行人中至少会有一个被放回北岭。就算亚尔德运气不好被干掉,皇女也只会收到一分死亡报告而已。
她大概会生气吧,亚尔德心想。
你不守约,她大概会这样大吼吧。
――不,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亚尔德打算活着回去,因为那是他极少做出的承诺。
终于,莱曼朵开口了。
“你随行的商人,教唆拉兹拉夫后,似乎逃出城了”
“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误会?”
亚尔德自认这句谎话说得非常差,但莱曼朵却没计较什么。
“你被当作弃子了哟,不觉得生气吗?”
这倒是个新颖的视点,亚尔德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您说得不错……不过比起对他生气,我更为他担心”
莱曼朵发生诱人的笑声。
“担心那个叛徒?”
“从一开始他与我侍奉的主人便有所不同。我是受北岭王之命,而那位商人则是受皇帝陛下的命令办事。不管怎样,都谈不上是叛徒”
“大公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
“当然,我也重视自己的小命”
莱曼朵脸上的笑容似乎加深了。
“如果杀了你,那位可爱的北岭王大概会率军北上来杀掉我们所有人吧。虽然我们不会乖乖被杀,但也确实没有太大赢面”
以为她会谈谈月色如何,却突然冒出大煞风景的话来。这算什么意思?亚尔德心想,突然记起长公主的教导――以落差攻陷男人。
先不谈攻不攻陷,话里确实有吸引力,连自己都被勾起了兴趣。原来如此,作为手段来说或许是挺有效的。不愧是老少皆杀的长公主,一边佩服的同时,一边也从心里觉得死也不能和她结婚。
不论如何,复婚一事,唯有敬谢不敏。
虽然从血统来看,那确实是一位再好不过的选择,且绝世美貌连瞎子也看的出来。不过,对于习惯性去解读对方心理的亚尔德而言,从没有一次被他算计到的长公 主,已经是远远超过能引起他兴趣的层次了。要把这样的女性当作妻子,与她并排而立,等同于是给自己背上超过己身负荷的重物。
哪怕会挨皇帝训斥,也绝对拒绝。好,就这么定了,一边在心中握拳发誓,一边回到眼下的问题中来。
“和平是吾王的心愿”
“我也一样”
“去年冬天的战端是北地挑起的吧”
莱曼朵的眼睛微微眯起。
“原本那是不会发生的”
说完,她就一言不发了。
没有辩解,也没有说明,更不要说是谢罪了。仔细想想,这还真是傲慢的外交,明明是输家。
不过,目前的亚尔德没有能反驳的立场。虽然对方刚才好像示弱了,但亚尔德可没天真到会无条件的把那话当真。
干脆让自己有一个天真的脑袋该多好。这样一来,与这位擅长落差攻势声音动听的女性会面,说不定还能乐在其中。
可是,现实的亚尔德却是个悲观多虑的怪僻家伙,乐在其中无从谈起。
“但是,袭击确确实实发生了。在下认为,您似乎有必要为此负责。又或者,有谁――”
“我们为什么正在用沙漠的语言说话呢?”
莱曼朵唐突的打断了亚尔德,虽然她提了一个很有趣的设问,但亚尔德当然不会就此被转移话题。
“是出于何种缘因,您才决定发动那场袭击?”
“你有憎恨过沙漠的语言吗,在你的出生故乡用的不是这种语言吧,你有没有学过故乡的语言?有没有为了不被沙漠语给吞并而保护故乡的语言?为什么大家都在用沙漠语呢?”
“……大概因为商队的重要性吧。商业的力量紧系着文化的传播。我们大概就是例子吧。当然语种本身的易懂,文字种类的简洁都有些影响。但根本上来说还是实力,财富的力量让沙漠语广泛传播,虽然只是在下的鄙见”
无奈的回答了莱曼朵的提问,没办法谁叫亚尔德最喜欢进行这类说明呢。这大概是他对自己最不信任事项中排到第三位的事情――绝不放过任何解说的机会。明知是个怪嗜好,却怎么也改不过来。
莱曼朵对亚尔德的答案不置可否,只是望着远处,低语道,
“孩子时,我被逼着去背诵沙漠的故事,就是为了学会这种语言”
“是国王梦中穿越沙漠之类的故事吗?”
提了一个著名的传说故事,对方微微点头道,
“是的,还有就是『诗华百夜』”
“是关于智慧女神翡翠之门的故事?”
“女神什么的,明明不存在”
声音明显生硬了。
――不好。
在北地,神这个词似乎等同于禁语。幸好对方没有计较下去。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必须去学会那么遥远土地上的语言。无论是故事中登场的人名,还是思考方式,与我都有一种隔阂感。可是不知不觉中,那种隔阂感却消失了”
说完,莱曼朵眼神迷茫,她看着一朵朵颜色各异的花,从这朵到那朵。
接着,低语道,
“我们因为语言而发生改变,活在世上也许就是这样吧。往昔成千上万的死者声音,被生者的力量遮盖而消失。若是,明月――”
“明月不会说话,死者亦然。您应该也听过这句话吧,SAI、SADI、SAYARIMU”
如死者般寂静。
这么说着,亚尔德脑中冒出却是北岭厩舍长曾经问过他的某句话。
――你们,听得见死者的声音吗?
帝国的臣民姑且不论,自己能听见的啊,记得当时好像是这么想的。以过去视的恩宠之力,可以听到那些已经去往沉默世界之人,曾经留在生者世界时的声音。当然了,如果这也算是死者声音的话。
就在亚尔德的意识快沉入记忆深渊时,莱曼朵的声音把他拖了回来。
“呵呵,那句我也背过”
“是为了学习语言吗?”
莱曼朵点头后,叹道,
“好心人被自己的善心背叛的事故,我不喜欢。沙漠人编出这种事故的理由是什么?真的令我不愉快”
莱曼朵说的是那句惯用语出处的故事。事故很残酷,某个差点死在路边的男人被一个好心人救起,但被救的男人之后却落草成寇反过来杀了那个好心人夺走他的财富,这是个不想让人回想起来的事故。
“这个故事其实是迷宫都市中流传的解谜故事”
莱曼朵眨了眨眼,好像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那是什么?”
“曾经有一座守护知识之门的迷宫,据说门的另一头存在永恒的真理。迷宫入口处有守卫,为了卜算挑战迷宫者的资质,而准备了这个故事,据说守卫首先会向挑战者讲述这个故事”
“怎么卜算?”
“应该是看对方的反应”
哦,莱曼朵皱起眉头,
“像我这样觉得讨厌故事的人,会被怎么评价呢?”
“在下不是守卫,所以卜算不出来……不过,您的评价应该是一位心地善良,拥有正义感的人吧。因为您把解救那个男人视为对,把恩将仇报视为错,所以才会觉得不愉快”
对亚尔德的推测,莱曼朵没有接受,她摇头道,
“我只是不原谅背叛而已”
“说到背叛,拉兹拉夫阁下也算是吗?”
“对于他,事到如今我没什么好说的。因为那个男人一直以来始终都在背叛我”
莱曼朵回答后,稍微笑了笑。亚尔德却笑不出来。
“您不是在问我会不会为背叛而生气吗?为什么您自己却能笑出来?”
“我当然不是没有生气,只是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对那个男人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所以忍不住觉得好笑”
“没有期待,是一件寂寞的事”
“明知会被背叛,那还有什么好期待的?而且不是过去的背叛,是如今正在我眼皮底下的背叛。虽然我已经习惯了,但也是有限度的。这次不能再原谅他了”
从她的语气中,亚尔德感到一丝感伤。也许是想多了,但总觉得比起愤怒,她更多的是伤感。
酋拉路库和拉兹拉夫还有莱曼朵,再加上已经亡故的她的丈夫,他们也曾经一起渡过年华,看见听见同样的事情,为之而泣为之而喜,述说对未来的期待。然而如今为了排除拉兹拉夫,莱曼朵不得不割舍掉那些回忆。
在这点上,自己倒是轻松太多了。别说是少年时代的玩伴,连所有的家人都在沙漠的另一头。所以不用去承受这种与孩提时代同伴们分道扬镳的烦恼与痛苦。
要感到背叛,首先必须相信对方。莱曼朵肯定曾经信任过拉兹拉夫,在她的心底一定有难以割舍的东西吧。
――对纳格宾,自己有多少信任?
他勉强算是可信任的人吧。不过,让纳格宾选择行动的不是他本人。与他的意志无关,那是由皇帝所决定的。
亚尔德向纳格宾传递的情报,当然也会被皇帝知道。这是早在预料之中的,事实上他还亲口向纳格宾说过请将此事向陛下转达之类的话。所以,就算从纳格宾这边情报外流,也不会有遭到背叛的感觉。
斟酌情报的皇帝,通过纳格宾做出了那样的行动,虽然让自己觉得吃惊,但该为此负责的是皇帝,而不是纳格宾。
这么一来,虽然会变成皇帝可不可信的问题,但这个设问本身就很蠢。对那个男人期待信义,根本是不可能的。
相信他,那是自找苦吃。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功利思想占满脑子的皇帝,应该也有单方面对他献上忠诚的人吧,但亚尔德到底是无法效仿的。
信任是彼此的,相互交换的心,分量要对等才行。
“说实话,在下说不定真的在生气”
亚尔德低声的说到,虽然声音很低,但传到坐在一旁的莱曼朵耳里应该不成问题。不过,亭子外的珐如邦和酋拉路库大概是听不见了。
他这是在赌。
“――我生气的不是商人,而是皇帝陛下的所做所为”
就像北地不是铁板一块,帝国也同样有各种派系。让她知道自己对皇帝有点想法,不是什么明智这举,也可以说是昏招。
就算这样,也好过全部按皇帝的布置来演下去。
没有事先指示,甚至连说明也没一句,唯一有的只是依赖于亚尔德恩宠之力的单方面命令,就是如此随便的东西。如果没有恩宠之力,又或者没在那个房间使用恩宠之力,皇帝的命令他是听不见的。
这可不是说笑的。
――从一开始他与我侍奉的主人便有所不同。
刚才说过的这句话,深深的沉沉的装入心底。不是消失,而是化为难以动摇的基石。
北岭有北岭的想法和利害,不过,还是应该重视帝国的权利,服从皇帝的指挥――以前大概会这么想吧。
现在,却不一样吗。
――不一样了。
变化已经找上门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北岭与帝国,皇女与皇帝。至今以前来都觉得不必要去选择的这个问题,其实从一开始就被逼着面对过了。
父皇与我,你到底站在哪一边?从被皇女质问的那一天算起已经过去了快一年。
――时刻,还是到了。
皇帝践踏的不是其他,而是皇女的自尊心。
亚尔德的北地之行,是为了体现皇女的决心。轻视亚尔德,同样意味着把北岭王皇女的存在视若无物。
要让皇帝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皇女是一个能自己思考自己行动的人。
若问这是否是现在该做的,老实说,亚尔德也没自信。恐怕没有人知道答案吧。对这种问题只有等成为既成事实后,才能马后炮的说些无关痛痒的评价。
即使这样,他也下定了决心。因为他感到时刻终于到了,没有再等下去的余地。
“在 下不知道那个商人是如何煽动拉兹拉夫阁下的,不过,在下,并且在下侍奉的北岭王对此事并不知情。此事恐怕是真上陛下直接下令的,利用在下一行访问北地的机会制造祸端,且现在还负罪外逃。在下实在愧对陆斯大公的信任,只有请您务必抓住那个为非作歹的商人,最好是生擒――”
莱曼朵打断了亚尔德。
“你想要什么?”
简洁的问题,但难以回答。如果我能准确把握自己想要的,那人生肯定会轻松许多吧。不管怎么样,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必须回答。
“北岭王的想法,在下应该已经传达给您了。愿贵国与我国之间能架起一座桥梁――”
“你们那边的皇帝,似乎有不同的想法”
“――如果皇帝陛下尊重吾王的想法,也许就不会发生此等外逃之事了。真上陛下的深谋远虑,在下区区一介北岭国的宰相,大概无从揣摩。所以,如果能让商人坦白他是怎么说服拉兹拉夫阁下的,一切大概就能明了。也因此在下再次恳请您,请务必生擒那个商人。在下不奢望您能将他交给在下处置,但是至少希望能有机会当 面询问他”
既然手上没有能保证商人小命的手段,那就只有请陆斯大公代劳了。彼此应该在某种程度上是利害一致的,能期待生擒商人。这便是第一步。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所以最好是一步步的引导对方朝自己希望的方向,一点点让对方让步。
过了一会儿,莱曼朵带着温柔的声音说道,
“听到你说希望生擒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想看着对方在你面前被杀掉呢”
亚尔德挑起眉毛,她说的如此轻描淡写,真是个深不可测的对手,到底几分是认真的?觉得看不透她。
“死亡带来的只有沉默。在下希望那个男人说点什么,而不是让他沉默”
莱曼朵的脸转向前方,平静说道,
“我可是很笨的呢,比起听懂别人的话,最先理解的反而是声音中的印象。所以,比起你的说辞,我更清楚的是你的感情……你似乎并不是…没有生气”
冷静想想,自己确实在发火。在房中看见那段冲击性的过去画面后,怒火其实早就压过了恐惧。
他坦率的点头道,
“您说的对”
对方的侧脸略微摇了摇,是在笑吗?
“你是在为你的北岭王生气吗?”
“在下是为自己”
“可是,那不是为了保住小命而生气。我听说,北岭宰相是个喜欢找死的人,但同时,小命却意外的硬朗”
“哪有此事,让您见笑了”
莱曼朵站起来。
果然是个娇小的女性。就算站着,也没什么威压感。低头俯视亚尔德的笑容犹如雕像,透出一种冷漠感。这种表情是在无声的宣布,给亚尔德的时间已经用完了,虽然不让人愉快,却让人不得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为你准备了让脑袋冷静的时间。酋拉路库,把这位带回房――请他在房里等待通知。不能像以前那样让你自由行动了,我很遗憾”
亚尔德也站起来,因为力度有些把握不好,头一下子刺痛了起来。
“比起让脑袋冷静,在下更希望能让脑袋别这么痛”
“如果感觉不舒服的话,我让他们为你准备一些汤药吧,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准备的药呢?”
站起身后,高度上俯视的人是亚尔德这边。不知道这时候露出疼痛扭曲的表情是否合适,最后还是选择了面无表情的回答她,
“看来需要取得信任的反而是在下,如果您真的相信在下,应该就不会不让在下随便行动了吧”
莱曼朵抬起视线,平淡的面对亚尔德的视线。
“拉兹拉夫手上如果有对他效忠的人,也许会袭击你。又或者是那些在去年冬天战死的家族们……算了,我还是告诉你实话吧。这里已经有人试图加害你了。虽然我想再增加警卫,但你也知道此刻我这里人手不足。为了保护大公的生命安全,有必要请你始终待在房间中”
这真是让人心灵温暖的实话。
――那么,该怎么做呢?
其实不管想怎么样,亚尔德都没有其他的选择。即使这样,也需要思考。因为不思考就可能会错过。
提议、威胁、动摇。为了救下商人,必不可少的是什么?说不定简单的贿赂反而更有效果。不过,该用什么贿赂?
能说动眼前这位夫人的底牌,自己真的有吗?
莱曼朵看向亭子外,珐如邦被士兵们包围了,大概是他想朝亚尔德这里过来吧。
“别胡来”
这么下令,可是珐如邦却一幅娇弱的样子摇了摇头,朝这边跑来了。一边为他的演技高超而吃惊,亚尔德一边也努力的上前接应他,顺便在接触的时候,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在被软禁前逃得掉吗?就算只有你一个也可以”
“逃回北岭吗?我不认识这里的路”
说得也是。
努力无视因突然动作而加剧的头痛,亚尔德向莱曼朵问道,
“您打算如何处置商人?”
“先抓住他,如果他不抵抗,就留他一命”
可是皇帝满心希望商人被他们杀掉。要是抓捕的时候这么说,商人大概会乐于抵抗到底的吧。
听到被命令去死,会是怎样的心情?
“在下恳请您务必生擒此人。他是皇帝直属部下,应该能成为重要的情报源吧。如果只能听到临死前的惨叫,未免太可惜了。”
莱曼朵看了看他,笑了。
“比起自己的小命,你果然是更为叛徒着想呢,黑狼公”
“这是因为目前情况下,那是与在下的小命息息相关之物。说起来,商人与拉兹拉夫阁下的目的是?”
“大公,不知道吗?”
不管知不知道,莱曼朵都没再说下去,这不是对亚尔德的质问。
反正我无所谓,她的态度就在这么说。
“请让在下一同参与追捕”
莱曼朵挑起眉毛,有一瞬间笑容从她脸上消失,露出来的是一张如同冷漠假面般的脸。
接着,笑容又一点点在脸上渗开。如同冰块溶化似的,缓缓铺开。
“参加了又能做什么?那是一声不响就走掉的人吧。就算再遇见他,难道就有什么可交流的吗?你是打算说服他回来?你能向我证明比起你们那边皇帝的命令,他更愿意听从你的话吗?”
“在下没有那样的力量。只是觉得看见熟人,总比看见都是陌生人的追兵要好一些”
“就算看见你――”
说到这里,莱曼朵停了下来。话说一半真叫人困扰,亚尔德于是追问道,
“就算看见在下?”
“你的脸色……就像死人似的。先别管是不是跟着去抓人了,请先回房躺下休息吧……只要是人看见了都会这么说”
叹息的反倒是亚尔德。虽然没考虑过脸色之类,但想来也知道很难看。从刚才开始,感觉只要一放松就会被头痛给完全放倒似的。
“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你要是死了,我会为难的。刚才已经说过,我没有信心能打赢怒火中烧前来复仇的北岭王军队,请你珍惜自己的性命。我的丈夫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但最后死的却很轻巧”
“莫非,是在北岭亡故的吗?”
莱曼朵用她美丽深邃的声音答道,
“不是的,他就死在这里,是我动的手”
一开始没明白她的意思,因为她说得非常平淡。
该怎么接话才好,就在亚尔德难以决定的时候,莱曼朵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他想杀我。恐惧让他愤怒,愤怒让他判断力下降,可怜的男人哟――大公,死者不会平静,在我的心里,烙印着那个男人最后的惨叫”
――为什么?
上一代陆斯大公有什么害怕莱曼朵的理由吗?能让他感到恐惧和愤怒的,是什么东西?
比如,借助酋拉路库或拉兹拉夫的力量,莱曼朵打算把上代陆斯大公赶下台之类的?……那倒是会让人恐惧加愤怒吧。但是,这不过是站不住脚的臆测罢了。
该盯紧眼前的事实,亚尔德命令自己。如果不这样,想像力似乎会狂飙起来。头好痛,又想吐了。
“阿=巴鲁斯――”
“这个名字在这里是禁止说出口的,我刚才应该已经说过了”
“――与世俗的权力应该是无缘的吧?就算是陆斯大公家的人,也不会例外。可是,那毕竟是难以舍弃,同时也是令人恐惧的力量吧”
莱曼朵沉默不语,亚尔德没有在意继续道,
“在下听说这里没有神灵,取而代之的是雷霆使者,阿=巴鲁斯也算在内。可是,人再怎么挣扎也只是人而已。这不是力量的问题,而是心灵,又或者说灵魂,还是人吧。恐惧也好,愤怒也罢,都与神无缘 ”
“你,想说什么?”
“如果说恐惧招来愤怒与判断失常的话,特别排斥阿=巴鲁斯的您,不也同样会变成那样吗”
“……你很无礼”
“如果您觉得自己的判断并未失常,那么请告诉在下,为什么您把阿=巴鲁斯的存在视若无睹”
没有人会呼唤自己的名字,少女曾经这么断言,且语气习以为常。
大概是因为这样子已经持续很多年了吧。是谁做出这种决定的?又是为什么目的?
从莱曼朵的表情上,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她的嘴唇纹丝不动,既没有颤抖,也没有咬住,只是静静的紧闭着。
亚尔德再次问道,
“为什么?”
回应他的是从亭子外传来的声音。
“提问的时间已经结束了,黑狼公”
是酋拉路库。
就像暗中说好了似的,莱曼朵转过身。拖着长长的裙摆,在织物的摩擦声中信步离开。红色光泽的长发摇曳不定。
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起莱曼朵是不是真的杀了她的丈夫。如果是在这里动手的话,可以用恩宠之力来确认。
――别傻了。
那位娇小的女性是否杀了她的丈夫,对眼下来说不过是个小问题。
“好吧,在下回房,但是至少让在下告诫一下随从们不要反抗”
“大公真是个思考周到的人,不过您的随从已经都被我们控制了”
夸张的鞠了一躬,酋拉路库笑起来。
真想给他脸上一拳,亚尔德心头冒起一股冲动,但很快消失。因为脑中的陆伊悠然的提醒他,您的拳头会破皮的哟。
这种时候,就算把拳头打破皮,也于事无补。而最后,肯定又会变成某种奇怪的传闻――黑狼公之北地破拳篇,就算是代官的那位老婆,大概也难以编排出什么合情合理的故事吧……不,说不定真的编排出来,非常讨厌的预感。
放弃把拳头打破,亚尔德客气的回答道,
“那样倒是方便在下了,摄政阁下的出众能力,让在下仰慕”
“听说黑狼公在帝国中是得到广泛赞誉的能吏,能被您称赞,让我喜出望外啊”
请住这边走,对方招手示意,亚尔德开始跟上。如果没有珐如邦在一旁搀扶着,恐怕根本动不了。
说起来,从三皇子府邸上逃离的时候,也是这样被史莉娅搀扶,才好不容易能走路。不过那时候,在与外面的杰沙鲁特会合后,被莫名其妙的带去了皇宫。
亚尔德抵着额头,轻声说道,
“阁下谬赞了。在下的工作总是堆积如山,收拾不清。而且……头痛得这么厉害,根本无法好好思考”
“我去安排一下汤药”
“您太客气了,如果能平安回到北岭,在下一定会向北岭王禀报阁下的亲切”
酋拉路库的表情没有变化,原本以为能从他脸上的变化,看出到底打不打算放自己回去。
暂时无言的走了一会儿后,亚尔德问道,
“塞鲁克,没有闹吧?”
“在向他说明了商人行踪不明,请北岭的客人待在房中不要外出后,他就高高兴兴的与我们一族的人玩起了双六”
“大家能这么亲切的陪同他,感激不尽”
先不管塞鲁克,就不知跟着自己来的六名骑士现在怎么样了,刚想到此,对方倒是主动说道,
“您随行的护卫骑士,少了一个”
“……是否因为他做了什么不妥之事?”
“您误解了,大公。我是指那个骑士也消失了。恐怕,是作为商人的护卫一起同行了吧”
酋拉路库看上去不像在说假话。
难怪商人会宣称自己没有护卫之类,北岭骑士的职责是保护亚尔德和塞鲁克。商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附带品。
――又或者是护卫中混入了知道皇帝传达官身份的知情者。
皇帝应该不是从一开始就把纳格宾当作弃子来用的。虽然替换的传达官,在神殿中多少都是有的,但那种明显不属于帝国血统的异族人应该不多。纳格宾大概算是相对重要的存在吧,很可能皇帝给骑士暗中下令保护他。也许,向拉兹拉夫说明内情后,让骑士同行了。
亚尔德微微皱起脸。
――如果是皇女的命令,那倒问题不大。
但如果是皇女的骑士团中,有皇帝暗中布下的棋子――皇帝借纳格宾之口,向那人下令,在适当的时机,连同商人和拉兹拉夫一起干掉,让北地人发现,演变成外交问题的话。
有能阻止的手段吗?
我怎么知道啊,死蠢。
――那种事,鬼才会知道!
来历不明的传达官的小命,为什么要由自己来扛?为什么又是传达官?一次,又一次,再一次,总是这样。
亚尔德还记得,那位轻拍自己膝盖的皇女传达官手心的温暖,还有被维夏忽然拉住时她手心的冰冷,两人都已经消失在黑暗,给亚尔德留下莫名的温度感却始终没有忘记。
――小人好想忘掉哟。
纳格宾语中的意思,并非不懂。到了他这个年纪,想忘记的事情有太多太多了。
即使如此,自己还是会害怕,比起牢记,遗忘要远远更让自己害怕。
所以只有拼了。为了不再让自己想去遗忘,为了救下纳格宾,用尽所有手段。眼下想着的只有这个。
亚尔德看着酋拉路库的眼睛,问道,
“拉兹拉夫阁下会把纳格宾带去哪里呢?”
“说反了吧,大公。是那个可恶的商人在教唆我的表弟才对”
“请恕在下原话奉回,虽然那是位经常性漂泊在外的行商,但在下并不觉得他了解此地的地理环境。如果要去哪里,负责带路的肯定会是拉兹拉夫阁下。问题在于,去了哪里。我也想知道,如果您有什么发现,还请不吝赐教”
其实,亚尔德早知道答案了。但酋拉路库也知道吗?
夜晚的城堡内,到处是黑暗。这里的天花板很高,甚至连走在前方的士兵手上的灯光都照不到。一行人足音,士兵们身上护甲发出的刺耳声,好像都被远方的黑暗吞噬了。
过了好一会儿,酋拉路库才终于开口道,
“大公知道冰姬的事故吧”
“大致上知道,只算是简介的程度”
“过去曾经是冰姬庭院的那个地方,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在哪里了”
“庭院?”
无视亚尔德的反问,酋拉路库继续说道,
“刚才的院子是仿造冰姬的庭院而建,甚至在遥远的南方,也有出现冰姬庭院的歌词。人们称之为常春之庭的那个庭院,是冰姬等待恋人的地方。这个事实,却未广为流传”
这是什么故事?亚尔德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听过的,是得到强大魔力的冰姬,为了反击南方的侵略者,而将国土冻结的传说。说起来,这个传说中的对应方式,似乎非常极端。
酋拉路库无精打采的继续道,
“冰姬始终在等待,等待那个答应她一定会回来的远征战士,就在个常春之庭中”
“那么,她的恋人最后回来了吗?”
“冰姬与她恋人的约定,没有在歌中出现过……重要的约定总是这样,您不觉得吗?不被世人知道,只有拂过耳旁脸颊绕过耳畔的风才知晓”
亚尔德含混的点了点头,他可从不知道酋拉路库会有一颗诗人般的心。这种回答怎么看都太散文性了,当然成不了答案。抵着疼痛的头,试着用自己的话整理了一下内容,
“所谓的约定,都是非常复杂的东西。能遵守的约定,是因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预测未来。而不能确定是否做得到的约定,又或者提出有多加限制的条件,其实才是真正诚实的约定”
“不能做得到也算是诚实?”
“在下的意思是说结果并不代表一切。当然,结果也是很重要的,但从一开始就知道能遵守的约定,不会给人带来变化。耍些小聪明就能把约定敷衍。而挑战自己极限的约定,才会拼尽全力吧。会在不知不觉中去努力,还会给周围人带来影响。在这种意义上,比起从一开始就知道结果的约定,要远远诚实的多吧”
“真是含蓄的意见呢,不愧是黑狼公”
听到他带着喜悦的声音,微微吃惊了一下。
――莫非,他另有所指?
也许刚才看漏了酋拉路库的意图。因为找不到回应对方诗意语句的台词,不甘心之下注意力的重点放错了地方。
对话到此结束了。
亚尔德被带到一间与以前有所差别的房间。行李似乎都搬过来了,里面的东西肯定被打开检查过了吧。虽然没有什么不可见光的东西,但感觉上实在不能算是舒服。
“这间房,就算士兵不足也足以抵挡一段时间”
房间本身并不狭小,却有种压力感。这是因为窗口少且小。走到一扇窗前,亚尔德的手搭上窗户的铁框。虽然窗框很冷,但亚尔德的手却更冷。就像没有血液在流动似的。
――差不多该昏倒了吧。
虽然这里地毯厚实的无可挑剔,但可能的话,还是希望倒在床上。换句话说就是能让自己躺下来的地方。
算了,随便吧,这么心想着,亚尔德推开窗。窗外面朝着一道空壕。从这里掉下去的话,高度足以致死。想要攻进来固然困难,但要逃出去也同样很麻烦。
回过头,刚好看见酋拉路库让士兵们退下,朝这里看过来。视线相遇,这位摄政官似笑非笑的朝亚尔德问道,
“话说,如果与黑狼公约定,担保您的自由,作为代价,您可以保证些什么呢?”
――哦哦,原来如此。
绕了个大圈子,是想订下秘约啊。还以为酋拉路库突然变成了诗人,白白吃了一惊。
“看来我们刚才谈论的不是关于哪种约定更为诚实的话题呢”
“事到如今您还要装傻吗,我想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比在山谷架桥更加胡闹的提案了”
对此唯有苦笑,亚尔德清咳了一下,反问道,
“目前,在下的自由已经危险到需要担保的程度了吗?”
“一切都取决于我们陆斯大公怎么想的,而鄙人具备的发言权,足以左右大公的想法”
“雷兰多公子,威胁到陆斯大公的地位了吗?”
酋拉路库只是冷笑着哼了哼。
他们都被名为权力的魔性控制住了吗?想要掌握陆斯大公地位的莱曼朵,借着向她发挥影响力以此握紧实权的酋拉路库。把原本的继承人雷兰多派遣到异邦,也是出于更长久占据权力宝座的想法使然吗?
突然回想起纳格宾说过的话。
――不良库存啊。
他们争夺的权力,是得到了也甩卖不出去,一旦放手却有可能小命不保的东西。
门的另一边,酋拉路库微笑着。他大概很清楚自己手上权力的强度与价值吧。权力本身,没有出售的必要。用来交易的是以权力得到的东西,这才是对权力者而言的商品。
“我可是从没想过要取黑狼公的性命呢,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像是把酋拉路库说的话推回去似的,亚尔德含糊的摆了摆手。
“很遗憾在一不知道做何约定,才能让阁下觉得满意”
“同盟”
当场就得到回答,其中的意义也立即想通了。
――是要进攻北地的其他家族吗?
北岭诸侯的团结度,比事先预料的还低,甚至可以说不存在。不然也就不至于开一场会都要花上这么长的召集时间,更不谈轮流与各个家族接触了。
“如果是互不侵犯的话,在下现在就可以答应下来”
酋拉路库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微微耸耸肩,左右摇头。
“那和刚才您所说的一样,是个早就知道能遵守的约定。不算是挑战自己的极限,不会对我们彼此的关系带来任何变化”
“过于急骤的变化,会让许多人跟不上吧”
无视亚尔德,酋拉路库继续说道,
“是吗?那么以作为友军出兵为同盟条件……这样有深度的约定,您意下如何?”
亚尔德心想果然来了,和自己猜的一样。怎么自己总是猜中一些不太好的预测啊,真是奇怪。
亚尔德闭上眼。
帝国并非铁板一块,北地亦然。其中,有缝隙可钻。
但缝隙不是能无条件欢迎的。以为有机可乘,可就大错特错了。同理,自己这边的缝隙也如此。
要是仅仅认为能把北岭从帝国剥离,不会进入帝国的庇护范围,那倒还算可以接受。但要是想把北岭逼进与帝国全面对立的境地,又该如何呢?
――太危险了。
为时尚早,脑中冒出这句话。
擅自动兵是大忌。这与早春时为二皇子而派出巨鸟部队的情况完全不同。既不是守卫帝国的领土,也没有来自皇子的委托。缔结同盟,介入他国内乱之类的行为,皇帝会允许吗?
皇帝与皇女的利害总有一天会对立。不,也许已经对立了。皇帝想让皇女始终是他掌上的明珠,但皇女却想着滚出他的手掌,这是确定的事实。
所以,时机与方式会尤为重要。如此重要的环节,有必要特意去配合北地某个家族的要求来安排吗?
没有必要,亚尔德如此判断,他心中已经下了定论,没有这种必要。
不过,完全把话说死未免可惜了。北地是北岭的邻居。可以当作敌人,也可以当作友方。不是被他们掌握,而是去掌握他们――对手是连真上皇帝也视之为危险分子的酋拉路库,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就范。
亚尔德睁开眼,与酋拉路库视线对上。他的眼睛映着灯火,明亮的犹如在发光,无从揣测其中隐藏野心的巨大与黑暗。
一旦拿到他的商品,无论情愿与否都会被逼付款。虽然想与之保持适度的距离,但他已经逼上门来了,对方不是傻瓜。甚至可以算是相当难应付的敌人。难怪皇帝会对他保持警戒。
轻叹一声后,亚尔德开口道,
“北岭是有魔法的土地”
“……什么?”
“就像北地是由大地溢出的力量来支撑一样,北岭依靠的是只能称之为神力的契约力量”
酋拉路库嘴角翘起。
“黑狼公不会以为凭胡说就能逃出这一劫吧?”
“就算想逃也逃不掉的,摄政官阁下”
对此亚尔德表情严肃。
对眼前这个男人,这也许是亚尔德第一次如此严肃的说话。先不管敌我利害之类人世间的道理,想逃脱神力,是不可能的。
“阁下所在的这片土地,是没有神明的吧。可是,北岭有。即使时光流转,物是人非,最初的约定早被遗忘,即使这样,也无法逃脱。我们就是如此――”
“什么神不神的”
没去在意被打断,亚尔德继续说道,
“――如果阁下希望得到北岭的力量,如果希望改变与我们的关系,那就必须同样接受北岭的魔法”
酋拉路库的表情变得难看了。
“什么意思?”
神应该不会在意人世间的东西,但对亚尔德来说能利用的就要去利用,不然吃亏的就是自己这边。
“请批准北岭巨鸟在两国间的通行许可”




2




出发前,亚尔德告诉过皇女,他将暂时与北岭失去联系。
虽然拖得越久,对他的信心可能会跟着动摇,但还是希望皇女能坚持相信自己。当时亚尔德是这么说的,对他而言,确实是真心话。
不过,同时他也感到为难。
诚然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通过纳格宾与皇帝取得联系,只要皇帝愿意,随时都可以和皇女即时联络。不过,可能的话,他实在不想用这条途径。
在纳格宾逃亡的当下,亚尔德不禁庆幸自己还预备了其他手段,不然就完蛋了。
因为嫌频繁联络会增加工作量,所以他只向极少数人公开了联系手段。知道那手段的极少数人只有护卫骑士团的队长和北岭厩舍长。
甚至连皇女,他都没有告诉。
――原本还担心会不会被雷霆使者发现……
不过,曾经阻止杰沙鲁特入国的异能者,似乎完全没有发现――那只混在骑士货物中貌似老实乖巧的白色小鸟。
“能看见您无恙实在太好了”
骑士团队长刚看到亚尔德就鞠躬。打量了他,确认至少对方身上没有明显伤痕,亚尔德松了口气。似乎没有发生无畏的争斗。
他胳膊下挂着的布袋中,应该有雪鸠。注意到亚尔德的视线,队长回应似的微微点了点头。意思是雪鸠无异常――七天的限制,似乎至少对雪鸠没有影响。
除了感应力异常以外,雪鸠大概与普通的鸟儿没有差别吧。不然雷霆使者也不该没有任何反应才是。
“这个”
递过去一张没有折叠过的纸片,点头示意对方看一下,队长的视线跟着朝入手的纸看去。
没有写什么重要的内容,就算被酋拉路库和莱曼朵看到也没问题,而且送到北岭,被那边的其他人看见也没关系。
“三只吗?”
“酋拉路库阁下答应我,同意北岭派出三只巨鸟和一名骑手”
没能让对方更多让步。
既然想要同盟,就得习惯巨鸟。面对最初断然拒绝的酋拉路库,亚尔德晓之以理的劝说他。若是希望北岭出兵,总不见得以徒步形式来援吧,在架桥没有建成的情况下,马匹也无法使用。
阁下想要的是步兵吗?亚尔德提问,酋拉路库无言以对。
信赖关系不是一朝一夕能建立起来的东西。积年累月的仇恨摆在那里,仅仅是压制反对意见就很辛苦了。即便这样,如果依旧希望同盟的话,那么首先不习惯巨鸟可不行。
可以当作尝试性的运用,亚尔德这么表示。让少数巨鸟飞过来,看看民众的反映。如果陷于恐慌状态,那么战场上的效果也指望不了什么。毕竟不仅让敌人恐惧,连 己方的同盟者们都怕得逃掉了可就不好办了。事实上,在帝都时,曾经发生过南方籍仆人逃跑的骚乱。同样的事情,北地敢打包票说不会发生吗?
不仅仅是人,北地的魔法会拒绝不同属性的力量。被北岭的神灵赐予力量的鸟儿们,能在北地的天空上飞翔吗?这件事对双方来说也需要确认。同盟之约,在这些事都确之后再进行也不迟。
理由说得通,酋拉路库是个半吊子的谋士,讲道理的方式对他还是适用的。
结果,总算是摆平了他。当然,此事也告知了陆斯大公。对于现状摸不清头脑的,反而是担任护卫的骑士们吧。
“商人失踪的事已经听说了吧”
“听说了,还被质问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您这里写的,一行人中有人行踪不明是指?”
“就是指他”
为了搜索商人,申请派遣巨鸟与骑士,纸上是这么写的。且得到陆斯大公家的许可。
队长微微皱起眉头。
“这样真的可行吗?”
“你的意思是?”
“如果是躲藏在森林中,很难从上空发现的。而且鸟儿可以降落的地方,也很受限制”
亚尔德苦笑了,陆伊挑选的骑士,看来都是精锐。
“你说的没错,但是,巨鸟不仅可以提高搜索范围与速度,而且对方应该也不会对天空保持警戒”
“三只――再加骑士一名吗?”
说到底,酋拉路库和莱曼朵紧张的不是巨鸟而是人,他们不想看见骑士数量增加。当亚尔德提出一只鸟配一名骑士的时候,酋拉路库坚决表示,只能接受一名骑士,不然就当没有这回事。
酋拉路库对交涉看来也不算是完全不懂。
招手把骑士叫到身边,亚尔德低声说道,
“雪鸠的存在,我没有明说,只是暗示他们,骑士队长可以在一定条件下与北岭通信。只要是简单的内容,冥想就能传递到北岭。对方觉得我们没有通信手段也不敢随便踏入敌方地盘,所以很轻易就相信了”
“您是说――”
骑士哑口无言,这也不奇怪。
身披紫色肩衣的传达官,是传送龙种话语的特殊存在。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无人敢许冒名顶替。
“这里的人不知道传达官,只听说过帝国有能使用这样能力的人。所以,我只是利用了这点而已,当然不是叫你冒充传达官。万一出事,我会负责”
龙种的能力早已经众所周知,隐藏是没有意义的,巨鸟也一样。不过,雪鸠就不同了。所有人都被巨鸟吸引了注意力,没有人发现雪鸠也被秘密带往各地,并且每天都会返回北岭。相当于是定期往来的信使,当然了,紧急情况下也会传递重要的通信。
总有一天会暴露,但亚尔德希望尽可能推迟它暴露的时间。
“不必这样,还是由我来负责吧”
看到骑士认真的回答,亚尔德微微摇了摇头。头痛还是那么厉害,差不多该睡觉了,但这么痛真能睡的着吗,这倒是个问题。
“队长,我和你哪边地位高?”
“那当然――”
“当然是我吧,天塌下来当然是高个子的顶着,所以你就别跟我争了”
承担事情的责任,悠然引退……这梦想,一瞬间在亚尔德脑海中划过。那真是彩虹色的未来啊,虽然想这么说,但是冒充传达官的罪名一旦成立,那可就要被强迫从生者的世界中引退了。
真是好难搞啊。
“我再说一遍,我们不是在冒充传达官,明白了?”
“是”
“不过,有必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就说是要进行某些仪式,弄些什么动静出来吧”
“您的意思是?”
“随便弄弄就好”
“是”
话到这里,亚尔德突然想起件事,于是问道,
“你的酒量如何?”
“人称酒桶”
“酒桶?”
“人如其名,酒再多我也都装得下”
亚尔德心想,生物学真神奇,人类的结构居然会如此不同。那种喝一口就能让亚尔德徘徊于生死边缘的东西,眼前这个男人居然能当成水来喝。
“那去向他们要些来”
“哈?”
“让他们备酒,就说是为了集中精神,需要在塔的最高层准备个房间。让他们把酒送上去,这样既需要人手,又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吧。然后,我会趁机放出雪鸠”
骑士第一次露出笑容。
“请交给我吧,我想到一个好注意”
“什么注意?”
“是我们帝国的仪式,大家轮流转杯喝酒。这是骑士团拼酒时的保留节目。以此提高凝聚力,统一全员的精神,大家每人都能喝到酒。中间还能唱唱歌,因为是帝国也认同的仪式,我想应该没问题的”
“不会是用来量产酒鬼的吧”
“我来召集参加者”
“那就交给你了”
“是”
“好啦把雪鸠给我吧”
抱着装有雪鸠的袋子,骑士稍许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忍不住说道,
“您能行吗?”
“松手吧,它早被训练过,应该能独自回到北岭的厩舍,要不让你现在把需要传递的内容直接告诉它?”
“不行……雪鸠听不懂那么复杂的话,而且很快就会忘记。再加上,我与这小家伙的心灵联系,没那么顺畅,还有就是它的夜视能力――”
“夜视能力完全不行,我都知道,你放心吧”
点了点头,骑士取出雪鸠。
雪鸠的鸣声轻微。挥翅的声音也不太大,是一种非常安静的鸟儿。厩舍长曾经说过,它身体小巧,飞行耐力却很强。遗憾的是在黑暗的地方,几乎看不见东西。虽然 可以凭借方向感飞行,但在障碍物众多的森林中是没辙的。飞行速度会变成灾难,当它发现前方有东西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回避了。与它心意相通后能共享视野,但要是碰上障碍一样完蛋。
厩舍长还说过,雪鸠的脑袋不太好使。不像巨鸟那样能独立判断自由行动,不过它能连续不休息的进行长距离飞行,出生的厩舍一定会死记,就算隔开再远的距离也能回家。
这就是雪鸠朴素单纯的归巢本能的力量。很可能从怪鸟骑士团在各地远征的时代起,雪鸠就已经出现被人饲养了。
使用飞鸟进行通信,并不是没有前例。当然这也是因为亚尔德熟知历史,才知道这种前例,一般来说不算是常识范畴。
帝国中,迅速的通信手段是皇家独占之物。为了高效调动军队,帝国修建街道,完善驿递制度。不过,要说不通过人的通信手段,帝国恐怕从没有考虑过。
关于雪鸠的事,尽可能的不希望被帝国知道。这么一来,自然变成皇女的骑士团有多少忠诚度的问题了。
不久前,曾经不动声色的向陆伊试着打听过,陆伊给自己的回答是‘不好说’。
――确实很难回答吧。
这种时候,他是不会用漂亮话来糊弄过去的。不沉溺于骑士的字面理想定义,以现实性的角度做评价。这种方式,的确有帝国人的风范。
所以既然陆伊都说不好说了,那情况大概就真的比较复杂吧。骑士团的成员向皇女奉剑效忠,如果是一般的情况,当然问题不大。可要是到了必须在皇帝和皇女中选择一方的局面下,他们会做怎样的选择,可就不好说了。也许队伍中原本就有暗中效命于皇帝的骑士。
――效命的对象可能还不只有皇帝一个呢……
其他的皇子,又或者受命于其他贵族者,也可能潜伏在其中。要想完全排除这些可能性,是不可能的吧。
雪鸠有返回厩舍的能力这件事,骑士们都知道。而且他们还知道雪鸠多少可以用感应力进行沟通。所以,要是骑士团中有内奸,那就恐怕早已经泄露了。
就算这样,还是希望尽可能的保密。一旦敌兵发现空中有雪鸠的身影,放箭的话可就死定了。
――敌兵啊。
哪边会成为敌人呢,又会在何时呢?
就是现在吗?
队长静静安抚咕咕发声的雪鸠,并在它的脚上绑好通信件。
亚尔德这时才心想,要是自己能和鸟儿心意相通就好了。他这种想会经常性改变,有时候觉得心意相通很好,有时候又觉得不通也没事。今天似乎是前者。
要是能与雪鸠连接,就能确认它有没有平安回到厩舍。这么一来,多少能安心一些。
途中很可能被猛禽袭击,而在北岭以外的土地上,还有可能被人射下来当晚餐。
雪鸠绝对不是最保险的传达消息的手段。
从队长那里接过鸟儿,亚尔德少许紧张起来。接下来是不是该从窗口边放飞?不行,还是等这边的警备注意力放松到最大时再放飞也不迟。
“拜托了”
亚尔德这么一说后,队长扶胸鞠躬。
“交给我吧”
“能替我向外面的卫兵转告一句话吗,就说我觉得身体不适,暂时不希望有人打扰”
顺带拜托后,队长爽快的答应了。
身体不舒服并不是假话,但最大的理由还是没信心让雪鸠老老实实的安静待着。
队长刚走出房间,珐如邦就在门这边挪过一张椅子堵住门。他的动作无声无息,那张木质的椅子明明看上去分量不轻的样子。
“你在做什么?”
“这样就不容易被人打扰了”
“原来如此”
“大公请休息吧,那个东西由我来照顾”
那个东西是指雪鸠吧,要是把它当东西来对待,我可不会放心交给你的,刚这一想,不禁感到有些晕。
不管承不承认,看来自己都在朝着鸟头笨蛋的方向直线前进。这也算是北岭神的庇护吗,又或者是诅咒?
“让我考虑一下”
连自己都觉得像是在找借口,亚尔德往床上坐下,把鸟儿放在膝盖上。为了不让它乱飞,小心翼翼的从左右以轻微的力量包住它的翅膀。不知道被这样小心对待的雪鸠会做何感想。
――说不定其实什么也没想。
鸟儿的想法,不懂才是常理。
听骑士说,虽然他们能明白鸟儿的想法,但那和人的想法是不同性质的东西,有些内容甚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而厩舍长似乎连那种异质的思考也能同步,凭借直觉去理解。能做到这种份上,只能说是异常了。
人是人,鸟是鸟。归根到底是不同的生物吧,亚尔德觉得两者能心意相通,简直是奇迹。
感觉手掌中雪鸠的温暖,心中推测着如此小身体的血液与力量,是否就存在于翅膀中。
鸟儿真是不可思议的生物。
在天空飞翔,是怎样的感觉?
当然了,亚尔德也在希洛巴的背上体验过飞翔的感觉。可是那与凭借自己的力量飞翔是不同的。如果能心意完全相通,与鸟儿同步所有感觉,倒也能算是自己在飞,但亚尔德估计是没戏了。
视线愣愣的随意一转,与坐在门前的珐如邦的目光不期而遇。
――要说弄不明白的,他也算是一个。
他对自己亡国王子的立场是怎么想的?对侍奉他人就没有任何疑问吗?他的远离尘世深居皇宫的母亲是怎样在那场战乱中活下来的?亚尔德至今都没从他那里听说过一言半语。
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要侍奉自己。
因为预言者称呼亚尔德为拯救主?仅仅是这个理由,未免太儿戏了吧。
视线相对。
“预言者,说了什么吗?”
“您问的是何时的事?”
珐如邦平静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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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真难对付,亚尔德觉得珐如邦和杰沙鲁特有某些相似之处。虽然知道他们都会为自己尽心尽力,也算是可以信任的。但在他们心底的最深处,却是谁都不相信的。
大概骨子里的价值观,与自己有本质上的不同吧。虽然无法用语言来准确形容,而且说到底亚尔德对自己的价值观是怎样的东西,也无法确切的表达出来。
突然想起莱曼朵说过的话。
――无论是故事中登场的人名,还是思考方式,让我都有一种隔阂感。
原来如此,沙漠人是这样异常的存在吗?差点就接受了这种说法,不禁有些后怕。要说到异常,莱曼朵似乎也不差。北地的文化,亚尔德几乎都不知道,那要远比沙漠更陌生。
“我是指在我倒下之前”
“您的意思我还是不懂,具体是何时?”
听到他这么淡定的回答,不得不苦笑起来。
“就是最近,我从自己的领地上被希洛巴带回北岭的时候”
珐如邦微微一耸肩。
“我很久没见到那位大人了……随大公前往博沙国前是最后一次与预言者见面”
“那时候,她对你说过什么吗?”
“她说,为拯救主献上力量是我的使命”
那个拯救主的称号,可能的话,亚尔德不想听到。不过,同时他也有份解谜般的好奇心――所谓的拯救主,到底是要去拯救谁?又或者对谁来说是种拯救呢?
“拯救主到底是什么?”
“大公就是预言中的拯救主”
“所以我刚才不是问了吗,那是什么预言?”
“您想问未来会发生的事吗?”
无言以对。
他确实讨厌知道未来,也曾经这么对珐如邦说过。
可是,问题不在于个人的喜恶。述说尚未发生事情的神,如同回顾记忆般透视未来的坦达神的力量,亚尔德从不置疑。赐予他过去视恩宠之力的古王国之神奥路姆斯 托与坦达,是互为表里的存在。对亚尔德来说,预言者说出来的话都无比沉重,都是无法逃脱的东西。他很清楚神力是真的,他也知道预言者绝对不可能说谎。
要是随便向预言者提问,很可能会被逼上绝路。以自己的个性,一定会变成那样。而且反正无论多么不想知道,也总会被逼着知道吧。真要有必要,预言者肯定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有什么事到时候再想也不迟,烦都烦死了。可以想像那一定会是个让自己想拔脚就跑的局面,不过,大概是逃不掉的吧。
没办法,亚尔德决定先把另一个问题提出来。
“你还记得你的父皇吗?”
珐如邦罕见的露出动摇的表情。
“您是说我的父皇吗?”
把同样的话重复一遍反问过来,对珐如邦来说是很少有的情况。犹豫一下,亚尔德还是点头道,
“对,就是你的父皇”
“不记得了,那时候我还很小,还不到能记事的岁数……回想起来,我的母亲,竟然能带着我逃出那里,真是不可思议”
珐如邦的母亲,也就是阿尔汗的原王后对污秽的东西过敏,甚至到了连日常生活都有障碍的地步。这样一位女性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从不留活口尽数被屠的王宫中幸存下来。可是现实却是珐如邦就活生生的在这里,他的母亲也完好无损的活着。
――是不是杰沙鲁特暗中做了安排?
听说沙漠的老将从一开始就是潜伏在阿尔汗的间谍,难怪是他与王后暗中有接触?
仔细想想,这种可能性似乎很低。杰沙鲁特曾经说过对阿尔汗没有任何留恋,记得他好像说过在他落草为寇前,曾经对他亲切的人都已经死了。所以对故国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眷恋。
那么,是上一代黑狼公的命令吗?想到上一代,就联起了复婚这档子事,受不了啊,亚尔德叹了口气。
“你的父皇有没有可能也逃过了一劫”
存在这种可能性,但是无法证实,能有点希望总是好的吧。
不过,珐如邦左右摇了摇头。
“我听说,父皇进入了真源之中,无论是都市的崩溃还是其他什么都无法让他知道”
“真源?”
珐如邦压低声音回答道,
“就是水源”
――隐含污秽的水之源泉吗?
据传闻,阿尔汗的国王是祭祀王。大概对政治和经济漠不关心吧,为了保持圣性和传达清净神的旨意,没有余力关注其他事情。
――他是想去平息神的愤怒吗?
不仅仅是天灾,还有人祸,阿尔汗的统治者们也许感受到了来自神的信息。所以才在大难当头之时却没去理会现实,不,也许正因为是大难当头,所以才更重视祭祀吧。
珐如邦低声继续说道,
“我在其他地方曾经听说,父皇是为了去向邪龙祈祷”
意外的回答,清净神的恩宠并不是为了毁灭邪龙心脏,而是为了净化其流出来的血液而存在的。相当于死敌关系的邪龙本应该是与之水火不容才对。
向清净神的敌人能祈祷些什么?说到底祈祷真的能传达到吗?对象可只是一颗心脏而已。
珐如邦有些难以启齿的说道,
“那个是污秽之物……却也是不死之物”
原来如此,亚尔德明白了。
子民、领土、甚至连信奉的神都一并被只求活命的国王抛弃了。
“有谁把这件事泄露给了民众?”
珐如邦无声的点了点头。
王族被憎恨的理由,并不仅仅是因为无能导致的国家毁灭。王后和王子能幸存下来,都是因为国王的祈祷传到邪龙那里,家人继承了邪龙的恩惠之类捕风捉影的传闻很可能暗中流传。
“你是听谁说的?确定那不是编造的事吗?”
“臣子中……曾经是父皇心腹的男子有一个女儿远嫁到南方,我和母亲曾经去那里投靠过,在几年之后,那位男子却来到这里。母亲见过那位男子,那时候我才知道了父皇的所作所为。他大骂父皇是叛徒、污秽之王,该被诅咒,并把我们赶了出去”
“你也真不容易”
这安慰话听上去假惺惺的,但实在找不到更好的。
为什么自己周围总是一些成长经历特别的人呢,就不能有几个被双亲关心爱护,普普通通长大的人吗?
又或者说,普通家庭普通长大的概念本身就不过是一种幻想吗?那样的话,可真是令人悲哀。
“大公,您会怀疑吗?”
“怀疑什么?”
“我……也接受了污秽心脏的保护”
“怎么可能,我是全托清净神的恩宠才能逃过被毒杀危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怀疑。关于你父皇的事情,也有可能是那人瞎编的”
“……感谢您的好意”
虽然这么回答,却听不出什么感谢的味道。
珐如邦流露出的那种与其年纪不相符的冷静,也许是因为他早已经对一切都死心了。早已放弃,事到如今也不会再做什么希望。这大概才是他心中的真实吧。
不过,臣子说的话,似乎也不能全信。就算国王确实去了真源,但有谁敢说自己肯定知道国王的意图?
“即使那人没有说谎,你的父皇也许只是没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告诉别人而已,也许你的父皇有难以言表的苦衷”
“可是…”
“过去无法改变,但你的心,可以走向更好的未来。即使你的父皇曾经犯下罪过,但也大可不必觉得自己也受了污秽的影响。要说你该做的,那应该是反过来想才对。相信你的父皇是一位优秀的人,事实怎样,已经无人知晓。所以你可以在心中想像自己理想中的父皇身影。心中坚信,无论别人怎么说,那一定是一位优秀的 人。就算没有他人认同,就算这样,也一定会成为你心中的支柱”
“……谢谢”
声音中还是残留了那么一些不以为然。
――好吧,我没辙了。
亚尔德帮不了什么大忙,最多也就是给些指点,在他心中打入一根楔子,程度上也就相当于是一个记号。就算不能立刻改变也无妨,相信总有一天,这会成为他改变的契机吧。
又或者他推倒心中之墙的日子永远不会到来,放弃与自己涂抹着色的过去妥协,就那样背负着恶意活下去,也并不奇怪。
觉得他有些可怜。
“我没做什么能让你感谢的事,其实该道谢的人应该是我吧,已经好多次被你救了一命”
珐如邦端正坐姿,说道,
“那是因为大公您接受了我们,帮助了我们”
“我只是接手上一代黑狼公的承诺而已”
听到亚尔德的回答,珐如邦突然笑出声来。疑惑的朝他看了一眼,“属下失礼了”,他说完清咳了几下后,又道,
“想对大公道谢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呢”
“是吗?”
“确实是的,无论说什么,大公都会把功劳归到他人头上……让人去感谢他人”
“因为我最擅长的只有耍耍嘴皮子而已,想要在嘴上让我认输,起码需要练个百八十年”
“您不觉得否定来自别人的感谢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吗?”
亚尔德歪了一下脑袋。原来如此,这么来说确实有点怪。
“也许是我讨厌被人感谢吧”
“……这好像不能成为答案”
被人感谢这件事本身并不构成什么困扰。
可是,感谢总是与期待相连。无论本人愿意与否,感谢者总会对感谢的对象产生:这是个好人,下次还会帮助自己吧之类的想法。
这才是困扰。亚尔德不喜欢被人期待,说得再直接点就是他讨厌被人期待。因为万一无法回应别人的期待,他就会于心不安。
换句话说,他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
“丢脸啊”
“哈?”
“不,我自言自语而已,差不多该放飞了”
不想答应无法实现的约定。亚尔德的这种态度一般被人称为诚实,但实情却是胆小使然。
如果看到有谁过着抛弃期待,灰心丧气的人生,都会觉得好可怜吧。去告诉他,你可以更加期待的,别把自己的未来给框死。可是,如果有人把这种期待朝向自己,那还是免了吧――这就是亚尔德。
要说这是任性,也确实可以算是。
――不过呢。
任性又有什么不好,我才不管那么多呢,你们这些死蠢,自己的事都给我自己去搞定,要有期待就去对自己用。这有什么不好!
“现在外面似乎有很多人在走动”
珐如邦说的外面是指房门外的走廊和楼梯,而不是城堡的外面。城堡里的人手原本就不够,眼下既然里面的人增加了,城堡的守卫应该相对减少了。
正是为了这个目的,他才拜托队长搞出动静的。
暴露的实力,还是止步于最小限度为好。虽然嘴上说是为加深友好关系架桥沟通之类的,但真心话却还是这样。
可以说是有点无奈吧。
珐如邦走到窗户边,从窗口的缝隙往外查看。
“在可见的范围内,好像没有人”
大概是因为被叮嘱过,守卫对堡外的风吹草动特别谨慎,而对堡内的动静比如窗户之类则不太关心,现在也只有祈祷了。
不过就算亚尔德祈祷,赐予他恩宠的古王国之神是一位能收到祈祷却从不回应的存在。光是祈祷似乎也没用。赐予珐如邦恩宠的清净神,在这种情况下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呢。
要是赐予北岭巨鸟飞翔力量的兹尔涛,或许能让雪鸠的翅膀附加更强的力量……这种想法一闪而过,毕竟那位神明对亚尔德原本就看不顺眼,再怎么祈祷也白搭。
雪鸠在亚尔德的手掌中老实的待着,老实到甚至让亚尔德怀疑这小家伙能不能飞到北岭。
“……拜托你了”
轻声说完,亚尔德从窗口边放飞了鸟儿。
被突然扔到什么也看不见的夜空中,对雪鸠来说肯定是场灾难吧。
去吧,快飞,平安回到北岭,在这么祈祷的同时也加了一句请你原谅。
只能依靠你的小翅膀,请原谅人的无能吧。
只在一个眨眼间,雪鸠稍许降下了些高度。但很快翅膀就捕捉到空气,乘风而上,掠过天际远飞而去。
直到刚才还待在膝盖上,两手间的温度还没散去,转而却像是作梦一般的远去。雪鸠的轮廓很快融入夜空中,消失不见了。
“接下来只有等待了”
大概是紧张感消失了,视野突然变得狭窄。不好,好像要昏倒了,就在这么想的时候珐如邦扶住了他,把他带到床边。
“又被你救了一次”
亚尔德这么一嘀咕,珐如邦惊讶的看着他。
自己才不是什么拯救之主的料,完全没力气去救别人。反而是一次次被别人救――虽然想这么说,但这时候意识突然离身体远去。
刚以为这下要趴下了的时候,突然意识又回到了身体之中。
在那瞬间,亚尔德的意识无比清晰。周围的一切都能清楚看见。深入黑暗中的天花板,甚至是它与下面支柱的连接处,原来栋梁的木纹是如此美丽,就仿佛是一种陌生的文字,这木材上流水般的黑纹,也是来自北地的大地之力吗?
北地没有神,大地的力量会直接汇入特定的人之中。
那么,雷霆使者又怎么样呢?
他们操纵气候,这力量应该是属于大气――他们没有被大地束缚。所以,与政治之流无关。束缚于领土和财富的权力,天生注定与他们无关。
望着木纹,亚尔德想到――这该死的头痛,就不能让自己再稍微保持一会儿正常的思考能力吗。
矇眬中仿佛听到莱曼朵的声音。
――我是这片大地的主人。
天空非她力所能及。对北地的天空能行使力量的是雷霆使者。那群人既不会成为朋友也不会成为敌人。
如果有鸟儿,天空总有办法应付。
不过,光是这样还不够。其他人要逃回北岭,走的肯定是陆路。是杀是放都取决于陆斯大公,要是忘了这点可就麻烦了。
啊,是这么一回事嘛。
所以她才会在自己面前出现,报上名字,联系自己。
“阿=巴鲁斯”
已经分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亚尔德嘴里喃喃自语,重复念道,
“阿=巴鲁斯”
往床上倒下,这次亚尔德松开了意识。



本帖最后由 Alkiad 于 2012-12-31 00:28 编辑




3




剧烈的头痛让自己从睡梦中醒来,因头痛而昏厥,又因头痛而醒来,这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太不正常了。
可是,这就是现实。
从后背到脖子再到后脑,就好像插入一块钢板似的变得硬梆梆,且带着一股热量,势不可挡的冲了上来。
因为是自己的身体,所以来自体力的反击不会变成一场主动出击的会战,而是一场守城战吧。稍微想了想军粮的储备情况,接着顿时清醒过来。
什么守城啊,这不是被软禁在房间中吗。雪鸠怎么样了,消息传过去了吗?
“珐如……”
声音终于还是没有发出来,因为喉咙好疼。似乎有炎症,说到疼的话,嘴唇也好疼。肯定是裂开了。
“您醒了吗?”
听到一个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男人的声音。
从模糊视野的远处有张脸凑了过来,顿时明白自己没听错。想喊出他的名字,喉咙却被痰给堵住只能发出怪声音,并伴随着令人不愉快的疼痛。
“来润一下嘴巴”
单方面说完,面孔远去。某个充满水分的东西,在自己嘴唇周围擦拭了一遍。从干裂的嘴唇缝隙中,滴入亚尔德嘴里,感觉因高烧肿起来的舌头,稍微退热了一些。
急切的想再要些水,但是再急也没用,亚尔德明白自己喝不下去。
用如此迂回的方法一点点吸取水分的时候,再次失去了意识。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不知道究竟是睡了还是醒了,就算这样,亚尔德还是回到了现实之中。
这次,看到了不可能出现在身边的少女。
“你回来啦”
高傲的语气,表情却有些扭曲。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心想这下难办了。
――我差点又死了吧。
就在不久前,还差点没命。再怎么说濒死的频率也太多太没节操了,周围人肯定也对他哑口无言了吧。
以前被人断言活不过三十,所以自己一直以为都把三十岁后的这些时间当作余生来过。说起来,最近去思考将来如何的时间变多了。就好像未来的造访是理所当然似的。
未来不是明天或者后天。
那是几年后会变得怎样,会去想做什么。之所以不得不去计算这些,是因为自己获得了权力。自己的判断,也许会左右百千人为单位的未来,这样自然不能过着无责任的生活。
就算非所愿的获得不相称的权力,但最后该死的时候还是会死,不知怎么就想通了。
死后会留下些什么?他开始试着思考。
世界很美啊,耳旁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金色长发摇曳,亚尔德的视野被灿烂的光波所埋没。
与风的声音一起,声音再次说道,
――世界很美。
是的,亚尔德明白,世界很美,美丽却又丑陋。慈悲却又残酷。堕落天际的女神之光,让沙漠充满了仿佛不属于这世界的光辉,却又在地下深渊中留下污秽的心脏。
世界是矛盾的,孕育着不止一种的模样,多面且多重。可是,正因为懂了世界无法理解的复杂,才明白单纯感到美的这个瞬间是如此可贵。
是谁裁定恶神就是恶的?那是真的恶吗?一切都早已模糊的缺损了轮廓,放开意义本身只能去依靠虚空。
世界很美……
然后,才注意到。
刚才的声音,是一样的吗?现在,就在这里吗?又或者不在这里?
有人在吗?
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亚尔德看到了少女。紫色的双眸中闪烁着光。大概是映着灯火的关系吧,如晚霞般动人。
“吾王”
终于,杂音化为语言。
光是一个单词根本无法表达什么,即使这样,却多少安心了些。至少她应该知道了,自己还保持着正常的意识。
她的表情微微缓和了一下。可是,接着眼中闪烁着光,开始像泪光的方向发展。
感到一个冷冰的东西触摸了自己,用一小会儿时间,才明白那是一只手。自己的手正被某人握着,不,那不是其他什么人。
是皇女的手紧紧握着自己。
“每次把你抬进来都见你一副昏去的模样,我再也不会答应了,下次给我昏倒前回来”
没有听错。
如果这不是在做梦的话,那么应该不是杰沙鲁特和皇女来到了北地,而是亚尔德回到了北岭。
――怎么回事?
因为自己快死了,这是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回答。
看来这似乎是正确答案。皇女的表情比语言更有说服力。大概是为了照顾到亚尔德的感觉,她努力摆出一副平静的表情。可是,颤抖的嘴唇,僵硬的脸颊,都在背叛皇女的努力。最重要的是溢出的泪水滴落在亚尔德的额头上。
“……请您,放心”
终于说出一句整句。
皇女表情更难看了。
“你这样子还有谁能放心的,你这个――”
喉咙很痛,听到了杰沙鲁特的声音。他在说‘不可以这样’,这样是什么意思?
――看来自己好像真的要死了。
虽然怕死,但如果能把自己从这头痛中解脱出来,或许也不坏。虽然有各种后悔,但目前状态下,什么都做不了。心想着得告诉她一些情报,就算喉咙再痛,嘴唇再裂开。
就算亚尔德死了,这个世界也照样运转。皇女要在这样的世界中活下去。
“请去见一下阿=巴鲁斯”
“你说什么?别再开口了,给我睡觉”
“要是一睡不醒…有些话……就来不及说了”
“亚尔德”
像是打断他说话般,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必须告诉她的事情还有很多。阿=巴鲁斯的事情,早知道就写在信上了。塞鲁克连那位少女的存在都不知道,珐如邦没和她说过一句话。还有纳格宾――他怎么样了?
――不是这些。
还有其他更该去想的吧。
为了眼前这位生气的快哭出来似的看着他的少女,有什么可以用完整句子来表达的话语,有什么必须趁现在非说不可的。
“能够辅佐您,真是太好了”
“……我才不要听这种快死的时候说的话!”
手好像快被她握碎了,好厉害的握力。皇女的手肯定比自己更有力,皇女肯定比自己更强,无论在哪方面,肯定都是这样。
大概没什么问题的吧,亚尔德心想着,闭上眼。
没问题的,皇女没问题的。
无法传达出来的想法,虽然搜刮枯肠,却找不到半句像样的话,连声音都发不出。想要回握住她,手上却没力气,于是只有死心了。
使劲张开嘴,随口说道,
“遇见您这样可靠的殿下……”
真是太好了,连确认后半句到底有没有说出来都做不到,亚尔德再次昏了过去。
当再次醒过来,恢复到能正常思考的时候。亚尔德回想起之前的事,立即皱起了脸。发烧时的自己太不可信了。该说清楚事情的优先顺序完全搞错。
亚尔德朝送来汤药的杰沙鲁特,确认现况道,
“为什么我会在北岭?”
“在收到您发来要求派遣巨鸟的信件后,当天内就按您的要求派出三只鸟加一名骑士,在日落前到达陆斯大公的城堡,在那时,发现了您陷入不省人事的状态,所有人一致同意将您立即送回北岭。在与一名护卫骑士一起回来时,不,应该说是离开北地前,您就已经陷入昏迷状态”
换言之就是亚尔德没选择权的状态。
“……陆斯大公家居然会同意呢”
“他们也不愿看见您在他们那里丧命,这才是他们真正同意的理由吧。作为人质,塞鲁克留在了那里”
老骑士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看上去他似乎觉得在无关紧要事上消耗了时间,还浪费了亚尔德的体力。
不过,这些对亚尔德来说都是重要的事。
“只有塞鲁克被留下了吗?……应该还有骑士吧”
“带鸟儿去北地的是格兰达克”
亚尔德眨了眨眼。
“我没记错的话,格兰达克在塞鲁克不在的这段时间内,应该是内政事务的负责人吧”
“是他本人主动要求去的,他说想去看看塞鲁克的情况,说他自己会好好摆弄塞鲁克之类”
“摆弄……”
虽然不是什么好印象的词,嘛,事实其实也差不多就是了。格兰达克最擅长捉弄塞鲁克。反过也证明他非常清楚怎么刺激塞鲁克会得到怎样的反应。
“然后其他人都表示同意。有件事还是先告诉大公吧,省得您再问。从您回到北岭后,已经过去了三天”
比想像中短,亚尔德松了口气。
看到他的样子,杰沙鲁特微微锁起眉头。
“您瘦了不少。差不多该一点点喝些粥了”
要是味道古怪的话,自认这次肯定会当场吐出来。不过根据经验,杰沙鲁特不至于这么乱来。一开始味道应该是偏咸,最近他上粥的步骤已经固定了几套。
不过到底是哪一套步骤最好还是别问。
“我有些事需要立即向吾王禀报”
“她马上就会到了。之前曾经反复关照过老夫,一旦大公能开口说话了,立即通知她,所以老夫已经派仆人去通知了”
杰沙鲁特会答应这种要求倒真是少见。
大概是察觉到亚尔德的想法,老骑士表情僵硬的继续说道,
“因为她说,大公自己肯定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还说如果不让您做完想做的事,肯定会心情不畅,以至于耽搁康复的时间……老夫敌不过公主殿下”
苦笑起来,亚尔德回答道,
“我也是啊”
“不过,请您千万不要勉强”
“放心吧,吾王是个体贴的人”
“老夫同样也敌不过您啊”
怎么可能呢,扮猪吃虎的杰沙鲁特可是世上最强的无敌老爷子――心里这么悄悄想,却不敢说出口。
总之,仆人似乎完成了任务。很快皇女就来到房里,她大踏步走进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出去”
当然那是对杰沙鲁特说的。杰沙鲁特像是寻问似的挑起眉毛,亚尔德回以点头。虽然不知道皇女是什么要紧事找他,考虑到出生成长以及现在的立场,都是对方占上风。要说亚尔德有什么比皇女占上风的话,恐怕也就只有个子和年龄了。既然没有拂逆她的理由,遵从便是。
杰沙鲁特离开后,皇女很快坐到椅子上,制止了当即打算起身的亚尔德。
“你就那样给我躺着”
“是”
“……这次挺老实的嘛,身体真的有那么不好吗?”
“看上去像很好吗?”
“不像,那就长话短说。北地怎么个情况?他们有什么图谋?”
“最后在下只与陆斯大公家进行了交涉。北地诸侯间的关系,很难算是良好。陆斯大公家那边暗示想与我们北岭达成军事同盟”
“同族内斗吗?”
皇女皱起眉头。
“交战对象不是陆斯家族内部,而是其他的家族……”
虽然这么说,却也不一定就是这样。事实上,现任陆斯大公的莱曼朵说她杀掉了上代大公。一族中位置举足轻重的拉兹拉夫也有背叛的行径,陆斯家族绝对不是铁板一块。
亚尔德再次说下去,
“虽然此同盟的假想敌是与其他家族间爆发的武装冲突。但陆斯家族内部也并非全无争斗。现任陆斯大公是一位女性,据她自己说,上一代大公就是死在她的手上”
“我想也是”
皇女表情复杂,但回答却似乎早就知道了似的,亚尔德吃惊道,
“您是怎么知道的?”
皇女俯首抱住头,但很快用手梳拢了一下长发,‘呼’的吐了口气,抬起头来。
“我是自己推测的,虽然推测的内容是听雷兰多公子说的。他说作为人质被送来我们这里,反倒比在他自己家里要安全”
原来如此,忘记还有一位当事者已经来到了北岭。雷兰多公子的印象,在亚尔德的记忆中已经变得模糊。只记得他曾经目不转睛的盯着皇女的胸部看。
“既然母子都这么说,那么应该就是事实了。现在的陆斯大公是除掉上代后才登位的……不过……”
为什么?难道对权力就如此渴望吗?冰冷的天空与昏暗的森林,生物稀少的土地,当然人也很少。那座城堡的外面,又能有多少领民呢?
陆斯大公这个头衔,难道有什么魔力吗?
是单纯被欲望蒙蔽了眼睛吗?又或者是亚尔德看漏了些什么?刚烦恼着,就听见皇女开口道,
“虽然我不太相信,但我还听说,现任陆斯大公被那片土地所钟爱。只要是在陆斯大公家的领地内,她就能掌握一切,即使对非人的存在也一样。无论是生物还是非生物,从属于大地的东西都是陆斯大公的仆人。虽然在下怀疑这种蠢话的可信度,但据说雷兰多公子的妹妹,是能支配更广泛大地的主宰者”
“就是那个由他代为做人质的妹妹吧”
“好像是的”
不知道是幻影还是现实,那位少女的身影鲜明的浮现出来,远比雷兰多公子的印象更清晰。亚尔德在心中试着呼唤她的名字。陆=希露·卢=乌路·阿=巴鲁斯。
“恐怕在下曾经在北地遇见过她”
“你是说雷兰多的妹妹?”
皇女对人质的称呼很随意,亚尔德稍微皱了皱眉。
皇女的地位很高,所以直呼那位公子的名字自然不成不问题。可是,在刚才的称呼中,似乎有种亲切感。
要是两者间关系变得亲密,会怎么样呢?
与北地的友好关系能走到哪一步,目前尚不可知。可以的话,还是希望皇女能与之保持适当距离,但这不是能慢条斯理去劝说的事情。至少对于陆斯大公家,如果放任的话可能会变得相当大的麻烦。
“在下听说似乎因为陆斯大公的命令,那个……无法很适当的形容,但总之是被当成视而不见的存在”
“这点也和我听说的一样”
有种讨厌的感觉,就好像被陆斯大公家那边给操纵着似的。
“在下担心的是,到底有几分可信”
“什么?”
“在下对陆斯大公家之人爱用计谋的印象很深,甚至可以说对他们家族所说的话,都表示怀疑”
皇女稍许踌躇了一下,很快点头道,
“我明白了”
对这位坦荡直接的少女,要求她去怀疑一切,实在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可能的话,亚尔德希望这类事都由自己去解决,由他来怀疑判断处置即可,最好是形成这样的体制。
――不成的吧。
凭借疲弱的这个身体,心有余而力足。
所以为了不让她受到沉重的打击,更该教会她如何去怀疑。这样才能在今后帮上皇女的忙。
“在下说的话,也有需要怀疑的时候,这点也请不要忘记”
“不是你自己说的要我相信你的吗?”
“……啊?”
“离开之前你不是说暂时无法和我联系,所以要我一定相信你。这种事,就算不说我也一定会做到的”
这么说倒是回想起来了,不过感觉似乎有些被曲解了。
“那是指在下离开的这段时间――”
急忙更正,却被皇女强硬的打断道,
“我相信你。因此,我命令你,成为值得我信任的人,听懂了吗”
“……是”
其他一句也说不出来。
果然自己摆不出保护者的嘴脸,皇女要比他强多了。原来如此,难怪杰沙鲁特也说敌不过她啊。
重新振作了下,亚尔德换了个话题。
“对了,殿下。纳格宾在北地失踪了”
“你在信件上也写了吧,是什么情况?”
“是真上陛下的命令”
皇女挑起眉毛。
“他有对你说明吗?”
“不……哦,也许不能算没有吧。总之,真上陛下似乎打算介入陆斯大公家的内斗之中,把现任摄政王赶下台,扶持另一名叫拉兹拉夫的男子上台……”
“理由呢?”
“似乎真上陛下觉得拉兹拉夫更好操纵。制造摄政王加害纳格宾的借口,演变成外交问题,趁机将之赶下台”
“加害纳格宾?”
皇女眨了眨眼,大概没想到吧。不过,惊讶的表情很快从脸上拭去,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如同打雷般的不高兴。如果是雷霆使者的话,大概把这雷用到其他地方吧。总之,非常恐怖。
带着那样恐怖的表情,她再次问道,
“你是说父皇要加害自己的传达官?”
“确实如此,还让在下也协助进去”
当时的情形可以说是要求亚尔德连自己的小命也搭进去,这点姑且就不说了。
“你就一句话也没说吗?”
“在下是以恩宠看见的……”
回答的下一个瞬间,才注意到自己说得太轻巧了,太不谨慎了。明明对该如何告诉皇女着实烦恼过,居然就这样毫不遮掩的如实说了出来。
期待她能左耳进右耳出,当然,这不可能。
“什么意思?”
“……就和在下所说的一样”
“用了恩宠?”
“是的”
“可是,父皇?要求你?协助?”
有必要一词一句的问吗?感到一种无处可逃的压力。就像在被逼问,要是不能否定就老实交代出来。
真想用假话来否定啊,虽然这么想亚尔德还是直接说道,
“您说的没错”
“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也吓了一跳吧,虽想这么接口。但理智告诉自己最好还是别那么做。
看到亚尔德沉默了,皇女郁闷的撤了撤长发,命令道,
“给我说明”
没办法亚尔德只有从命了。
简单说明了一下,从商人消失后自己做了些什么又看到听到些什么。在他说完后,皇女总结道,
“简单来说就是在你不在场的情况下,给你留言了对吧”
“是的”
“父皇要么知道你身上的恩宠,要么单纯是在怀疑”
“您说的对”
“这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我想问的,这是怎么回事啊!……虽然能与侍奉的主人如此有默契是件好事,但理智告诉他还是别说出来的好。理智这种东西真该丢去喂狗。
“恩宠之力正在变强的情况,陛下应该也发现了。考虑到在下古王国出身的身份,换位思考的话,猜测到在下的过去视之力并不奇怪”
“只因为这个?”
“如果真上陛下确信的话,可就不会这么简单了,应该会用其他的手段”
“你是这样想的?”
自己最希望是这样,虽然不敢确信。
在犹豫该如何回答的时候,皇女抢先说道,
“不管怎么样,有一点你还记得吧?”
“……嗯?”
“我说过,我绝对不会幽禁你的”
那当然不可能忘记。
那时候才刚遇上这位皇女不久,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亚尔德觉得有些困惑。
――为什么?
那时候,皇女早已经把亚尔德当作自己的臣子――而非皇帝的臣子了吗?
不可能,再次想了想。那不是如此计算之后才说出来的话,那是少女以天生的敏锐感性,捕捉到了亚尔德心怀的恐怖。想以此一个约定把他拯救出来。
当时之所以只心怀惶恐却没有劝告她,也许是因为亚尔德没有把她的话当真吧。皇女自己应该也有部分是出于一时冲动才说的。不过就算这样,只要是答应的约定,她就打算遵守到底。
然而,如今又怎么样?
皇女看着亚尔德。不等他的表态,就继续说下去,
“不管是父皇还是其他什么人,我绝不会把你交出去的,不会让别人囚禁你”
对皇女来说,承诺变得越加沉重了,且适用范围也更广了,它开始染上一层“绝对”的色彩。
明明想劝告她不可这么说,却找不到合适的词。
“怎么?把我说过的都忘记了?”
“那个”
“那个是哪个?”
“所以说……”
为了区区一个臣子,皇女太过认真不好。这样下去要是与帝国最高权力者从一开始就变成咄咄逼人的交锋状态可就麻烦了。
可是,该怎么才能叫她明白呢。确凿的事实,转身一下子变成了难题。
皇女的眉毛已经吊起来了,眼角也变得尖锐,她没那么好糊弄的。
皇女不是笨人,她应该明白反抗皇帝是件愚蠢的事。这不必亚尔德来说明。
可是,她可能会用另一条标准来要求自己。
不以得失标准行动的人,真难应付啊,亚尔德深切感到――皇女是个重视承诺与信任的人,这个问题会会加深双方间的牵扯。
自己的话是不会这样行动的,不禁想到。
“你果然是忘记了吗”
“可能的话,在下确实是想忘记”
皇女瞪着亚尔德。
“轮到自己的事情,你就会变成一个蠢到无药可救的家伙”
“您说的对,对于在下这样的蠢货,请您务必不要放在心在”
“……我要是答应你,你会放心吗?”
亚尔德试着想了想。有点晕,不该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的。必须向皇女禀报、进谏、请求的问题,还有一堆在那里。
“在下也不知道”
“明明是你自己的事,却不知道吗?”
“正因为是自己的事情,就如您刚才所说,轮到自己的时候,在下就会变成蠢到无可救药的家伙”
“你这笨蛋”
“在下是笨蛋”
皇女叹了口气。
“要不我去试探一下,看看父皇到底是不是真的发现了你的秘密”
“请千万别这样做,一不小心,反而会弄巧成拙。陛下可能怀疑在下身具恩宠之力的理由多少都有。只要知道一些历史,古王国的恩宠之力是瞒不住的。在下的家世,只要向尚书局的人打听就能知道,在下的亲戚中曾经出现过恩宠者的事情,可能也有人记得”
其实不仅仅是“可能”的程度,尚书局长利连,以及其伯父塞雷肯定是知情的。
“还有恩宠者?在你的亲人里?”
“听说力量并不强,在旧帝国,那人曾经被宫廷招唤进行过调查”
“那是什么?”
“详情在下也不清楚”
“这样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这不是什么大事,与国家有关的,才能算是大事。个人问题,不过是件小事”
“少啰嗦,闭嘴”
“吾王”
“你既然知道我是王,那么你自己呢?你可是我的宰相,是一国的重要人物。你的生命安全当然是我们一国的问题,我说的不对吗?”
亚尔德握住皇女的手。好冷,心中一惊,同时又想,这下麻烦了。看来又开始发烧了。
皇女似乎也发现了,不知如何是好般,表情动摇起来。
于是亚尔德不失时机的开口道,
“在下必须返回北地”
“别说傻话”
“由在下把纳格宾从皇帝陛下那里拉拢过来吧”
“……你说什么?”
“那个男人不是一个被命令去死就真的会乖乖去死的人,他没那么高的忠诚心。只要是不以「临」的状态在操纵他,他是会逃跑的”
“可,你想怎么做?”
“让真上陛下先忙碌一下吧,至少要到无力去关注北地的程度”
“这和让你去北地有什么关系吗?”
“请把杰沙鲁特叫来,让陛下忙碌起来的方法,在下需要和他商量一下。在下之所以非去北地不可,是因为北地的主人在招唤我”
皇女皱紧眉头,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但她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推测。
不等她开口提问就主动回答道,
“招唤在下的是阿=巴鲁斯。阿=巴鲁似乎需要在下的力量。作为交换,会给予我们这边予以帮助”
“帮助?那个不是不能参与俗世事务的吗?就像那些雷霆使者一样”
“与陆斯大公的交涉,已经交给塞鲁克和格兰达克了”
“交给他们能行吗?”
虽然有若干不安,但基础已经打好了。
“能行,这是他们自己答应我的。事到如今,在下不方便出面。不然可能会伤到他们的责任心,失去与对手交涉的信心”
“有道理”
表情微妙的,皇女点了点头。她似乎没想到这点。
真要命,亚尔德心想。
从皇女的态度来看,似乎觉得只要亚尔德出马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无条件的信任他。可是这份信任同时她也在紧张另一种不安,那就是万一亚尔德不在,就会万事不顺。
再次深切感到一定要把工作分配下去,培养新人。
时间只会朝一个方向前进。考虑到自己的年纪,死亡应该就在不远处等着。自己走的是一条比常人更容易断裂的命运线,本该对此有更清楚认识的。
留在这世上的时候,当然应该去做一切能做的。不过一旦自己不在了,也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至于亚尔德的究极目标,则是无官一身轻的状态。
换言之,隐居是也。
――转了一圈又绕回来了。
只有隐居这个目标,总是无法抛弃。只是觉得路似乎更加遥远了。
“北地之主的目标是堵住魔界裂缝的方法。在首诗歌中传唱的毁灭之日该如何去回避,又或者即便魔物出现,能否一起与之战斗。也许北地之地已经注意到毁灭的到来,在下想去与她确认……这就是在下非去不可的原因”
低头看着亚尔德的皇女,表情僵硬。
“是这样吗?可是,这种事,根本轮不到你担心”
“不是的,只有在下才行。因为在下是被她指名的人”
“一定要你吗?”
阿=巴鲁斯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恩宠,不过这件事是不能说出来的。因为一旦说出来,皇女绝对不会放自己去。
“具体详情在下也不知道,没有与她好好对话的机会。不过,她选了我是确定无疑的”
“会有危险吗?”
“据说对方是以凡人形象出现的神,只要在她的庇护下,应该是很安全的”
“可是雷兰多说阿=巴鲁斯是个没有一点人味的少女”
哦哦,亚尔德心中冷哼。
――原来如此,还挺会花言巧语的嘛,那个小子。
把阿=巴鲁斯塑造成神秘之物的这种说明,倒也不算是下成――就算变成敌对的情况下也可以算是一条后路。
雷兰多也有雷兰多的内情。不光是为了保护妹妹才愿意当人质的吧。从他的母亲和摄政王的监视下逃走,慢慢把藏起来的刀刃磨快吧。
不过,不好意思的是亚尔德也有亚尔德的立场。不会让北岭被外人简单利用了。
“虽然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但毕竟是身具非人之力的存在,所以也不奇怪吧。话虽这么说,但是……对方还是人,不是非人。在下不知道所谓的人味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只要她是人,阿=巴鲁斯就一定不会与人味无缘”
想说些什么,但皇女半途放弃了。打量似的看着亚尔德,接着,嘟囔了一句,
“是吗”
稍稍松了口气。
大概是从亚尔德的表情上看出来了吧,皇女笑容多了一些说道,
“我早说过的,我相信你”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总之,按照约定,在下回来了”
打算是云淡风清回复的,但胃里感觉好像有什么重的东西顶上来了。说起来,雏鸟们怎么样了。那两只雏鸟突然扑上来时的沉重感似乎和眼下的感觉有些相似――要是沉重感也能区分出幸福与不幸来的话,两者之间肯定是不同的吧。
不知是否看穿亚尔德的内心,皇女表情明快起来。
“什么叫按照约定回来了哟,你又不是自己回来的,你是被送回来的。听好了,你那个约定根本还没遵守呢”
“好吧”
“阿=巴鲁斯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不过,首先给我把身体养好一点再说,听明白了?”
“是”
“另外,让父王忙碌起来的好事,也算我一个”
“……是”
“你那不爽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皇女笑着把杰沙鲁特叫了进来。




4




亚尔德再次动身前往北地,是在五天之后。在此之前,亚尔德先行让那位送自己回来的骑士,拿着自己的亲笔信带给塞鲁克和格兰达克。信中的内容是亚尔德的身体 正在转好,感谢他们在北地的工作。因为纳格宾是皇帝的直属部下,要最优先确保其生命安全。酋拉路库如果提出同盟的话,可以由他们全权定夺。
――会变得怎么样呢。
和睦相处啊,那边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联手共进退的样子。只有在外部压力下,才会去考虑妥协吗?……北地就是这样的地方吧。
就算结成同盟,也可能在利用完之后,就遭背叛。这一点,塞鲁克先不去说他,格兰达克是不是理解了呢。
塞鲁克那边不理解也许才是他的强大之处吧,亚尔德心想。他的诚实与善良,总会人有理解不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世界没那么天真。不过同时,也会有被他吸引的人,一定会有。
“你没问题吧”
皇女一路把亚尔德送到峡谷。反正估计劝她也没用,虽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的自己似乎也有点问题,是不是表面上该劝谏一下?
“应该没问题”
被招唤的是自己一个,虽然这么说过数次,但皇女表示坚决不会放他一个人去,于是只好让阿尔萨尔护送。虽然这位少年担当的是厨房助手一职,但手上拿的哪怕是厨具依旧能奋勇应战,这点已被事实所证明。他们一族对边境地带的地理状况都很熟悉,是监视边境的守护者。
少年对亚尔德的尊敬是他人的一倍以上,且忠诚也是成正比的高度,这是让亚尔德无奈摇头的事。
忠诚这种东西,真希望存在与自己无关的世界里,这是亚尔德的真心话。在忠诚这个词中他能感觉到的是无可救药的不自由。对于那些会对这种不自由感到喜悦赞美的人们,他甚至觉得火大。
阿尔萨尔是个善良的少年。而且还是为了亚尔德才接受这个任务的,所以应该对他感谢才对,会觉得不愉快是不对的吧。道理上能明白,可还是不怎么高兴。
自己的这种性格是不是有点变态啊。
“还有其他更近的地方”
抬头看着亚尔德的阿尔萨尔的眼睛,似乎在问选这里真的好吗?
让鸟儿飞往陌生的土地是不能选在夜晚出发的。出发时间是由厩舍长决定,谁都不敢反对。
东方山脉棱线方向的天空,开始泛出缕缕光丝,让山脉间的阴影显得更加深暗,压迫着注视的人。亚尔德他们接下来要飞越的山峡,虽已不像冬天巡视的时候那样被大雪覆盖,但各种峭壁悬崖却显得更险峻。
“优先注意不要被无关人士发现。杰沙鲁特,凭你的感觉这周围是防御最弱的地方吗?”
“是的,就算老夫向北地那边前往,也没感到多大抵抗感”
据说上次被禁止随使节团同行后,杰沙鲁特曾经尝试了数次入侵北地。托他的福,这下子能知道北地哪些地方的守护力量比较弱。不过在此之前,亚尔德很想问问他,当真是打算徒步去北地吗?
不过,亚尔德还是没敢问出来。因为老爷子绝对是玩真的,所以就算问了也是浪费时间。这要比劝谏皇女更没有意义。
“从这边说不定能用绳子荡过去”
看他一脸淡然的这么说,恐怕他是真的能付之行动的。放任不管的话,说不定杰沙鲁特真的会跟过来。
姑且,设个保险吧。
“很遗憾呢,这次你另有任务”
“老夫确实遗憾”
“那是很重要的任务,拜托你了”
“一定不会让大公您失望”
要是让他跟着,就算进入北地,老爷子也很可能因为特殊体质而寸步难行。所以还不如让他在能更有效发挥自己的地方。
“我觉得就算不去做,不久也会发生些什么”
盘臂站在断崖上的皇女,一如既往的威风凛凛。比起漂亮可爱之类的词,还是威武更适合她――只有被风不经意吹起的发梢,才让人意外的感到她是少女。
以手梳拢了一下金发,皇女招唤道,
“亚尔德”
“属下在”
到这边来,这句话省了,因为亚尔德被风顶着走上前。
“刚才天地轮结束后,我收到二皇兄的通信,看来设计他的似乎是四皇兄无疑了”
“是这样吗?”
关于二皇子招兵买马的事情,有人在天地轮上评击他意图谋反,这件事亚尔德也是知情的。同时他也知道,二皇子为了确认是谁在算计他,故意要皇女在天地轮上不要开口。
皇女同意助他一臂之力,所以当然对方也要提供情报。情报与协助是同比增长的,那之后二皇子与皇女间的距离,似乎变得亲近了许多。
考虑到将来的话,与某个特定皇子距离拉得太近是件危险的事情。不过如果一定要选的话,二皇子大概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其靠山银鹫公的野心是个令人担心的问 题,但二皇子本人是个不会做无畏事情的性格。盯紧眼前的现实,确实的解决问题。之所以会去充实兵力,是因为他管理的区域上有不得已的苦衷。曾经被灭国的沙漠人以及其血缘者,依旧没有忘记仇恨。
“起因好像是四皇兄在收集马匹,他到处收刮,结果却还是没弄到,所以一气之下就想把罪推给二皇兄吧。真是个武断的人,四皇兄”
“四皇子支持的是大皇子吧”
“除了大皇兄,他没一个服气的吧”
“即使如此,也未免太突然了,在下觉得有人在暗中煽风点火”
这种怀疑,在去北地前就已经说过。那时候,亚尔德对皇女建议,其中可能有隐情,最好调查一下。
“我倒是查过……”
语尾有些含糊,大概是没什么进展吧。没办法,亚尔德决定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
“虽然在下不想说这样带有强烈先入为主观点的话,不过五皇子也许很可疑”
皇女眨了眨眼。
“五皇兄?可是――”
“您说过他被四皇子当成傻瓜吧。正因如此,在下觉得他一定会乐于看见四皇子垮台”
曾经在踏野郡见过的五皇子,并不是个才气横逸的人。在武力上也不像多么出众,甚至没一两个吹捧出来的勇武故事。无论是血统还是出生顺序,他都不占优势。
他能接受自己根本没有机会站在帝国顶点的事实吗?如果不站在顶点,那么随便出手就可能小命不保的认识,他也清楚吗?
如果明白的话,至少本应该和自己的同母兄弟连手吧。他与四皇子之间的裂缝,恐怕要比周围人想像中深得多。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和眼前的峡谷差不多吧,亚尔德低头看着黑乎乎一片的深渊心想。和这里以峡谷相隔的两片土地一样,不敢想像没有仇恨会是什么样,正因为近所以才是问题。
“本是同母所生,何必这样呢”
亚尔德无视了皇女的自言自语。
“矿床那件事,等在下出发后,请您立即行动”
在亚尔德前往北地的这段时间中,杰沙鲁特会去突袭踏野郡太守的灰色收入源。老爷子曾在沙漠中凶名远播,至今仍然掌握着黑暗世界的情报网。托他的福,已经能确定矿床的具体地点。事态的进展似乎比预计中要快。
踏野是郡级行政单位。财政并非完全独立于帝国。换句话说,很可能有隐瞒帝国的灰色收入。
踏野太守似乎正是利用着这份灰色收入在帝都建立人脉,接近五皇子及其他有力候补者,来确保自己太守之位的无恙。恐怕还打着削弱北岭的算盘。那边似乎对皇女并没有丝毫小瞧,反而是作为大敌来看。
皇女不是个普通的小丫头,这点踏野太守也有认识。从长公主那里拿到的那份邀请,有几分是出自五皇子的意思又或者是太守的意思呢?这无从得知,但那肯定是个给太守看清皇女是何等人物,并重新安排对策的机会。
“知道了,我会通知父皇的”
低头看着点头的皇女,心想踏野郡太守或许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他应该联手的对象不是五皇子,而是皇女才对。
加入到帝国的这场继位争斗中本身,不久就会让那位太守后悔吧。在某位特定的皇子身上下注,是需要相当觉悟的。他有这样的觉悟吗?
且他现在所取的位置是火山即将喷发的地方,他有理解吗?又或者他是敢于赌一把,打算更深入的进入帝国中枢吗――
以现状,无从判断。亚尔德切换了一下思考,回到眼前的问题上来。
“二皇子有没有提到想怎么应对四皇子?”
“他好像懒得理会四皇兄,因为那样会让事情没完没了。我也对二皇兄说过,如果他不方便说的话,我可以代他说”
“您还是暂时观望一下较好。首先,解决矿床问题”
“我知道,可是我总觉得父皇好像是知道私矿存在这件事的”
“先不说真上陛下是否知道其规模的巨大,或者已经握有实证。如果只是听到些传言也不奇怪。不过,真上陛下知情,与他最爱的小女儿向他控诉,那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听到亚尔德的话,皇女苦笑道,
“你说的最爱的小女儿,不会是说我吧”
“只要您显得相信真上陛下的力量,相信解决问题非陛下不可的样子,陛下就会站在吾王这边。您装出无法独自解决问题,还是需要依靠陛下的样子,就万无一失了”
有北岭民众卷入了矿床事件,以此为借口举兵讨伐,解决之后再向皇帝报告也不是不可行。不过这样一来,会提升皇女的评价,目前的首要目的是在于让皇帝忙碌起来。那么,让皇女显得依旧是皇帝掌中明珠的样子,更为适合。
“……你不是个好人啊,亚尔德”
“是吗?在个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好人啊”
“好人指的是塞鲁克那样的人”
“哦,那是不算了,在下认败”
“不战而败吗?”
“在下觉得如果能胜过他,那么人生也就走到终点了”
皇女大声笑道,
“说得好过分”
“要是您觉得胜之较好的话,在下也会努力一下的”
“才不要呢……对了,不能派陆伊去处理矿床吧?”
这么干脆否定的皇女似乎也有些过分啊,一边心想着亚尔德一边点头道,
“我们北岭的将军该插手的地方,是在二皇子那里”
“虽然我觉得四皇兄不至于真的想把关系弄得太僵……”
如果是这样当然最好,亚尔德也这么想。不过,宰相这种生物就该生性多疑,为了万一的最糟糕事态做好准备。亚尔德很适合这种工作。因为他骨子里就是悲观主义者。
“对方可能会因为我们向真上皇帝暗中禀报而恼羞成怒发兵北岭。毕竟彼此领地很近,一旦真的变成那种局面,就轮到陆伊出场了。对帝国士兵而言,北岭将军是一位威名广播的名将,只要他在那里站着,就能震慑宵小。而矿床那边,阿尔汗的降将或者说是沙漠恶鬼的名头更有震慑力”
亚尔德转向那边,老骑士表情无变化的点头道,
“请交给老夫吧,即便老夫的名号已经被人忘记,老夫也有办法让他们再重新回想起来。”
一边对老爷子口中的他们表示同情,亚尔德一边再次看向皇女。
“虽然在下也祈祷不要变成兵戎相见的局面,但要是真的到了那一步,请您不要留情,尽可能利用所有北岭的长项”
“你是说速度与高度吧”
“是的”
“展示实力,就会有卖家自己上门吧”
要是纳格宾在的话,亚尔德突然想到――要是那位商人在的话,大概能把鸟儿的战力作为商品来分析吧。机动力的强大,主动挑选骑手的亲和性与排他性,还有聪颖。虽然很强大,但如果失去却也可能是一种沦落到丧命程度的力量。
倒卖不出去的库存商品我可不要,如果是他的话大概会这么评价吧。
――估计不会有仅仅倒卖鸟儿的笨蛋。
如果把鸟儿与骑手作为一组的话,已经可以算是传统的商品了吧。就像往昔怪鸟骑士团那样,佣兵团的形式,放到现在也是可能的。
恐怕有些粗心的家伙会觉得就算少了一个皇女对于指挥怪鸟军团也没有影响――亚尔德最近开始担心这点。
不喜欢北岭支配者的北岭人,就算有也不奇怪。比如那些不考虑先后的利欲熏心者。
眼下还不是问题――不,或者这只是自己单方面的希望而已。
总之,既然藏不住巨鸟这张王牌,就只有摆上台面,卖个好价钱。与神再次缔结契约的只有皇女一人,这点今后可以考虑向众人宣传。巨鸟与皇女缺一不可的印象推出来,虽然有好处也有坏处。但考虑到皇女自己也不会想要和鸟儿们分开,所以只有朝这个方向前进了。
“这次的人情,请吾王务必卖个好价钱”
“你也一样,冒着这么大风险,给我好好赚上一笔”
“在下会全力争取的,话说,这次的事情,您是否会告诉雷兰多公子……”
“他早就知道你回国了,因为你回来的时候闹出的动静很大。不过,知道你再次去北地的,除了现在这里的人以外,就只有陆伊和阿吉鲁了”
“还有厩舍长吧”
虽然还没完全恢复,但要送亚尔德的话,只有希洛巴了。而且希洛巴的厩舍位置是单独分开来的,就算突然不见了应该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提出如此建议的是厩舍长。
也考虑过与阿尔萨尔同骑一只鸟,但骑手必须每人一只,厩舍长对此绝不肯让步。
上次让一个骑士带着三只鸟儿的命令似乎真的让他极为不满,理由是竟然让鸟儿单独去危险的地方,怎么可以让鸟儿在没有骑手保护的情况下去世仇北地呢――厩舍长如此表示。
虽然亚尔德觉得,在各种意义上自己都成不了希洛巴的保护者。
“亚尔德”
袖子一沉。
这次虽然不必穿着显摆使节地位的华服,不过自己也没有便于行动的服装。结果还是选择了相对来说比较朴素的长袖衣。
“嗯?”
感觉被皇女拉扯袖子是很罕见的。
“你要平安回来”
“在下也是这么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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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女没有回答,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说‘我定然平安回来’。如果这样说能让她稍微放心一点的话,那就说吧――就在犹豫的时候,袖子一轻。
“拜托你了,阿尔萨尔”
“遵命,我会拼命保护尚书官大人的”
“你也要平安回来”
坚定的口气这么说后,皇女离开悬崖边缘。之后,再也不回头的走去。亚尔德看了一眼杰沙鲁特,老骑士先微微一鞠躬,跟随皇女而去。
“……好的”
阿尔萨尔朝离去背景的回答太轻,恐怕传不到皇女耳中吧。
亚尔德把手放在少年的肩膀上,说道,
“我们走吧”
希洛巴朝已经蹲下身放低身姿。亚尔德依旧玩不来那种一脚跨上鸟背的动作。自己慢吞吞爬上鸟背的样子,离潇洒这个词有十万八千里。他心里有数,所以对皇女没目送自己离开,实在是感激不尽。
自己要去的地方,应该也没有来迎接的人。
必须请阿=巴鲁斯帮忙,早于陆斯大公找到纳格宾。
土地的支配者,能够接纳大地之力。所以,也能感到那块大地所属的所有一切。极端来说,恐怕会一踏入陆斯家族所在的土地,就会被阿莱朵发现。
不过,从雷霆使者的称呼来看,应该具备沟通天空的力量。而作为更高一级的存在,阿=巴鲁斯应该能支配天空。那么,从空中进入北地的话,阿巴鲁斯或许能比陆斯大公更早一步发现自己。
这也是其中一个使用鸟儿的理由。
“希洛巴,你的孩子还好吗?”
站起来,希洛巴轻鸣了一声。单方面理解那是表达肯定之意后,亚尔德轻抚了一下它的头。
如果说娜奥曾经诊断他遭神气冲击真有其事的话,亚尔德和希洛巴可能会再次遇上此类危险。这件事虽然没敢向皇女明说,但想来皇女大概是早就注意到了吧。
明知危险,却还是不得不去。皇女明白的,她知道自己的职责就是命令别人去做危险却不得不去做的事。
并且若是亚尔德他们无法平安归来,皇女会很后悔吧。
――该早点向她明说吗。
可是,要是解释起来的话,大概会被皇女斥责光是嘴说上危险危险的,明知道危险你还去。
不由的嘴角就笑了起来。
――没办法啊。
自己为什么会笑,什么叫没办法,连自己都不懂。但心中却有一种大石落地的感觉。
亚尔德握紧手中的缰绳,虽然担心着许久没有驾鸟的自己会不会不小心从鞍上掉下去,但笑容却从曾从脸上退去。





本帖最后由 Alkiad 于 2012-12-31 00:37 编辑




第五章



1


有一首叫《无论何处天空依旧》的歌,姐姐总喜欢哼唱在嘴上。

无论何处天空依旧
湛蓝、深邃、无际无边。
无论何处我心依旧
纯洁、坚强、永远永远

据说原本是名诗人所作诗中的一节。姐姐喜欢的其实是根据这节诗改编的戏剧。戏剧中有一对在命运捉弄下各奔东西的恋人,而这首歌多次重复穿插于其中。亚尔德没有看过戏剧,也没有兴趣看。但因为姐姐关系,不知不觉便记住了。
最近总会莫名其妙的回想起这首歌,可能是因为他飞翔在真正的天空中。真希望告诉写出这诗句的诗人。北岭的天空与帝都的天空,明显大不相同。不仅颜色不一样,气味也不一样。
天空,是不同的。
对自己来说,天空已不再是抬头仰望的东西――切身体会到。
就像现在,渐渐开始明亮的天空,在以前大概只有蓝色一种感觉。
“这里的天空,与北岭的颜色也不同呢”
不知是否在回答亚尔德的自言自语,希洛巴小声轻啼了一下。
是表示同意还是反对呢?亚尔德无从得知。
――有反应就不错了吧。
“你也这么想吗?”
试着小声问到。
希洛巴的缺陷,对亚尔德来说不是问题,因为他原本就沟通不了鸟儿的心。不过,对希洛巴来说,这反而是好事。她不善于和同伴交流,会心情不快,也不奇怪。
巨鸟是聪明的生物,不过它们的聪明,并不是指只依靠理性来支配。
虽然人亦如此,不过鸟儿要比一般人想像中更感性化的存在。它们不仅有喜怒哀乐之类的感情,有些时候甚至无法完全控制感情。
甚至会因为心情低落而生病。如果是厩舍长,肯定能举出数不胜数的例子吧。
稍微以手顺着希洛巴的脖子顺抚了一下,想着告诉它,只要它平安无事就好,能再与它一起飞翔非常高兴。
这样就足够了,其他都不奢望。
――好想过这样的生活。
叹了口气,把天真的想法扔到一旁。
要与希洛巴飞翔,就必须让北岭保持安定。如果皇女失去作为统治者的权力,亚尔德能不能自由驾鸟可就不好说了。因为有七天回归的期限,要是被赶出北岭,希洛巴是不可能跟来的。
现实,是严峻的。
努力完成身为北岭宰相的工作,且必须同时寻找避免世界走向灭亡的手段。如果不能都做到,那么亚尔德的小野心是根本没法实现的。
想到这里,亚尔德又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隐居竟是如此困难至极的事?本来应该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野心才对。原以为最大的问题,不过是自己能不能活到攒足小金库而已,现在那份计算完全被颠覆了。
该下咒名单一览表的最上位争夺如火如荼,且上下位变动瞬息万变。那些妨碍自己隐居的家伙当然该被诅咒,但是隐居的真正最大妨碍者的会不会是自己?如此想法也不是没有过。
更不负责任的去做事,更自由的去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这样是不是更好?
换言之,就该把‘谁理你啊,死蠢’痛快的说出来……话虽如此,但至今以来都还没机会把这句话说出来。
不得不叹气。
遮挡视野的东西开始消失,沐浴在黎明的朝霞中,感觉阳光下身体一点点暖和起来,心想这大概算是奢侈的体验吧,就算只有一小会儿,让自己忘记一切烦恼和担心吧。
做不到。
“阿尔萨尔”
隔空招呼了一声后,少年驾骑的鸟儿朝这边靠近。两者间的距离变得相当近,近到亚尔德开始担心鸟儿的翅膀不会撞到一起。
要让鸟儿说的话,大概会说根本不会发生那样的蠢事,别把我们当傻子啊。虽然如此,亚尔德还是不安的很。
身体下意识朝一边倾斜想要避开,幸好总算是强行纠正了身体,亚尔德继续说道,
“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吧?”
“没有”
不能耽搁太久。
为了寻找商人,陆斯大公的部下应该已经散开了。他们一族的恩宠之力很强,就算发现上空有什么异常的力量,也并不奇怪。不被莱曼朵发现,也可能会被其他族人发现。
为了与阿=巴鲁斯――陆希露见上一面,他才回来的。
亚尔德终于决定了。
――只有呼唤她了。
“如果发现异常,立即通知我”、
名字的魔法,是极为古老之物。把名字与其持有者看做是本质上相同的东西,这种原理朴素且单纯。
正因如此,才能加诸于其他的魔法上。
去年,咒师放出的追击者,把写有亚尔德名字的纸错以为是本尊将之捕获,也是基于相同的原理。说到底名覆之术本身,就是将名字的力量强加于人。
就连神明,也不得不遵从这种魔法的法则。因此,兹尔涛才回应皇女的呼唤,缔结了赐予鸟儿翅膀的契约。
陆希露把名字告诉了亚尔德,也是因为其中带有魔法的力量。
主动报上名字,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力量。
“陆希露”
亚尔德释放了少女的名字,转交给风。
――若是呼唤,就能传达到。
只有相信自己的声音能直接传入本人耳中。虽然也有可能引起陆斯大公的注意,但既然是她本人这么要求的,应该总会有办法吧。要是没办法,可就麻烦了。虽然飞翔是件愉快的事,但总不能一直这么飞不着陆吧。
“陆=希露·卢=乌路·阿=巴鲁斯”
听到自己的轻声细语,亚尔德不禁想笑起来。声音得更清楚更响亮才行。
抬起头,深吸一口气,他呼喊道,
“陆=希露·卢=乌路·阿=巴鲁斯,请为我指路……我是亚尔德”
最后报上大名是临时起意,没想到的是,这却好像某种暗号对上了似的。
风开始流动。
从后向前。足以让鸟儿的羽毛都竖起来的强风,猛然刮了起来。
阿尔萨尔小叫了一声,看来发现异变的不仅仅是亚尔德。
这道风在他们的前方组成形状。
虽然怎么想都不正常,从后面越过的风竟然在他们变成肉眼可见的形态――现实却只能这么形容。
那是一只四足的野兽。尖尖的耳朵,柔软的尾巴,卷着云在飞腾的脚尖,还有其上尖锐的爪子。
光从体表特征来看,就像只狗。不过考虑到这只生物全身银光闪闪还能在天空飞翔,所以基本上不可能属于狗类了吧。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凌空飞翔,一身银毛朝这边转过头来的长脸,真的很像只狗。不过,体形比狗大得多,比希洛巴的雏鸟们还要大。虽然比不上成年巨鸟,但大致有小马驹那么大。脚很长,动作像鞭子似的柔韧。并且,存在感强大,叫人很难想像这个生物居然是一下子从虚空中凭空出现的。
这头奇妙的野兽,微微放缓了速度。缩短距离。希洛巴脖子一动,亚尔德这才缓过神来。不过,阿尔萨尔比他的动作更快,已经行动起来。
“向右!”
并排飞的阿尔萨尔的鸟儿开始右回旋,亚尔德也慌慌张张的拉动希洛巴的缰绳。
要是刚才那样飞下去,会撞到那只莫名其妙的生物。
银色的野兽配合着他们也开始改变方向,看上去不像是在阻挡他们前进,只是显得好奇。
看到阿尔萨尔正准备兴趣起弓,亚尔德急忙阻止道,
“快住手”
刚一回头望去,就看见银色的野兽张大了嘴巴。尖牙之间垂着舌头颜色深邃,如血液般深红。
听到轰轰作响的风声,耳朵麻了一会后才反应过来,那是野兽的说话声。
“前来迎接”
双眸十分的明亮,就像宿着一片光。这让亚尔德脑海中浮起了‘辽远’这个词。无从想像的虚无、永远、无极……这些与日常完全无缘的词都从它的眼中透露出来。
“迎接谁?”
“吾主派吾,前来迎接呼唤其名者”
“谁是你的主人?”
野兽‘呼’的发出一声大喝,那大概是类似于在笑吧。
“跟上”
野兽凌空一蹬,风就跟着动了起来。天空裂开,这就是亚尔德的感觉。希洛巴的身体摇晃,阿尔萨尔大声叫道,
“风不对劲!明明飞翔速度极快,却好像是从后面向上推似的”
被这么一说才发现,气流并不是单纯的在他们前面开道,而是不断从后方吹来。
且不像是刚才那样插身而过,正在不断的推动他们。所以,希洛巴才会这么摇晃。
“是你干的?”
野兽没有回答亚尔德的问题,也没有朝他这里看上一眼,只是闷头前进。
――没办法。
就算被带去的是莱曼朵那里,又或者是其他谁那里,也只有硬着头皮跟上了。
因为风推动他们的力量已经不允许他们反对了。
“跟上去吧”
亚尔德告诉阿尔萨尔。
能让如此强大的异兽服从命令的,就算不是那位以人身出现的神阿=巴鲁斯,也应该是接近于她的存在吧。
“可是……”
“反对也没用,只会让鸟儿白费力气……希洛巴,跟上那只狗”
比起被牵着鼻子走,还是主动追上去要更好。无论对鸟还是对人来说都是这样,要是觉得没有行动的自由,心也会跟着失去自由。但要是自己选择的行动,那就该尽可能的去相信。
希洛巴的姿势稳定下来,阿尔萨尔的鸟也提升了速度。
这才发现,刚才仿佛推着他们走的风已经停止,就像是知道他们的决定似的。
――应该是知道了吧。
对方是能在空中飞翔能说人语的狗。说不定还能看透人心,就算不是这样,至少拥有看见鸟儿动作就能判定这边想法的洞察力,也不奇怪。
对方飞翔在空中开口说话的时,就已经够奇怪的了,眼下想再多也没用。
亚尔德决定不再瞎操心,到达目的地为止,就这样跟着才最省力气。
下方经过的森林,如绿色的洪水一般。溢满大地,埋没一切。万物都带着一股幻像的感觉。遥远的群山,漩涡状的云。在森林的断开处,能看见一条银线,那是河。草原看上去一片白一片紫是因为现在是花季吧。没有闲心去确认每一朵的样子,花海一整团的掠过视野远去了。
也许是因为低空阳光,又或者是柔软的覆盖着地表的朝雾,再也许是因为这里不是亚尔德熟悉的土地――眼前景色中,似乎有一种超过语言所能形容的独特魅力。
野兽开始缓缓下降,这周围的地形与北岭类似,不同的在于裸露在外面的岩石颜色不同,北岸的岩石是黑色的,但这里以白色为主。就像是粉碎光的碎片捏出来似 的,到处闪烁着七彩光泽的岩石景色,与冰雪封锁下的季节景色相似,却又不同。视野中这样树木林立的景象,在北岭是不可能的。
布满岩石的地形中途消失,地表再次被森林覆盖。并且,在浓密的绿色另一边,可以看见闪闪发亮的湖面。
风的吹动下泛起微波的湖面呈现白色与银色交夹,就像是为了将光芒保存于地上似的。水波间可见的碧绿色,让人可以想像与阳光到达不到的湖底间的距离。
白色石块堆积成塔,就建在湖的中央。从塔底向外突出的栈桥被风吹抚,水波撞上栈桥碎成飞沫散开。白银的野兽突然下降,以它为中心水波翻滚。这般银色螺旋般的光景,让亚尔德不禁失神了,同时也感到了畏惧。
这里存在的是纯粹的魔法。
日常的法则不通用。那是魔法的存在,也是隔断他常识的东西――恐怕,它的主人也一样。
――没有一点人味的少女吗?
皇女听到的来自雷兰多公子的评价,突然开始有了些现实感。
“要下去吗?”
阿尔萨尔的声音中带着畏惧。他也许也知道了,接下来要去接触本不可触及之物,不过,亚尔德还是决定叮嘱一下,
“接下来,可能会遇上非比寻常的异常之事,你做好心理准备”
“……是”
“那么,降落吧”
简单回应后,希洛巴似乎也明白了亚尔德的想法,开始飞降。
栈桥的宽度狭窄,如果不单独下降,便无法着陆。虽然也想过为了方便随时逃跑,先骑着鸟在周围绕一圈看看情况比较好,但这样做的话明显将是非常失礼的态度。
以有些难看的姿势,亚尔德从鸟背上翻下来,成功的稳稳站在地上。虽然长时间坐在鸟背上会变成这样是理所当然的,但下来后要立即站住还真有些困难。就算是眼下,也觉得膝盖好像随时都会弯下来。之所以没弯下,是因为阿尔萨尔不失时机的从一旁扶住了自己。
野兽默默看着他们,其轮廓始终在晃动,不自然的摇摆。仿佛是火炎构成,亚尔德心想到。这团火虽然不带热量,却明显让人知道不可触摸。要是真有人敢碰这野兽……结果会怎么样?
野兽张大嘴说话,
“主人在等着”
亚尔德朝高塔的方向看了看。那里有道门,但是,似乎上锁了,还用厚重的铁链条牢牢绑住,沉重的门锁有一个、二个……共七个。其中的东西就那么宝贵,又或者是那么危险的东西吗?不管怎么说,生人勿近的感觉再明显不过了。
“看上去不像是在招待客人,倒更像是在防贼”
听到亚尔德不客气的感想,野兽是歌咏似的答道,
“门锁是谜题,答案是钥匙”
“你到底是什么?”
“你觉得是什么?”
犹豫了一下,亚尔德直接坦率的说道,
“看样子,像是大个的银毛犬”
野兽露出牙齿。这算是在笑吧,但怎么看都觉得恐怖的很,没当场被吓得跌倒,足以自豪了。
“非犬,吾乃狼也”
――反正差不多就是了。
亚尔德又没近距离打量过这只狼,当然不可能知道它和狗有哪里不同。再说它又能飞又能说人话,根本不可能是普通生物。从这种意义上来讲,是狗还是狼都没多大差别。
不过,既然对方显得介意这点区别,亚尔德心想还是姑且道个歉比较好。
“……在下失礼了,不过,外表不过是一时之物”
“没错,吾与汝,一样。躯壳不过是一时的容器”
“在下是人,而阁下是非人之物吧。你的本体是什么?”
银狼微微眯起眼说道,
“不该停留于此者,听好了”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种表达,却想不起来其中的意义。像是看透亚尔德在想什么似的,银狼又道,
“解开谜题,无回答不予前进。提问,吾的本体为何?”
乱提问题反而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差不多也该学乖了吧。对方本体什么的,原本没必要去过问的,不小心问出来的结果就是,自己反倒要去解开这个问题。
野兽的外形在摇曳。它不是不可触及之物,突然就这么想到,然后他抓住了记忆的丝线。
沙漠以西,曾经与家人一起生活的时候。有一次,看着从窗口边洒落进来的阳光,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如金粉般闪闪发光。古老的书本散发着独有的味道,那是兄长从书库中带来记载有奇怪文字的书。不知该怎么看,于是问了兄长。
看了弟弟手上的东西,兄长鼻子皱了起来。
――看不懂吗?
因为看不懂所以才问的呀,在这么回答前,兄长抢先一步告诉了自己。
――那是《不可触及之物》吧
他显得稍许有些得意。
――什么意思?
――别烦我,自己去想。而且那根本不是给小孩子看的东西。
给小孩子看的,这里兄长加重了语调。哦,随口一声回应,似乎让兄长的气势受挫了,不过兄长还是没忘记炫耀自己的知识。你好烦,真麻烦,一边嘴上抱怨,一边却没有失去这个对弟弟显摆的机会。
――这本书把《诗华百夜》中所有出现过的名字全部挑选出来,然后分门别类讲解它们的由来。
不高兴的,却得意扬扬的兄长的表情,亚尔德记不太清了,反而是书上精美的装饰文字让他记忆犹新。如水亦如风般流丽的线条所绘的图形,简直超越了文字本身。
――这个是,夜。
――这里哪里的文字?
――《诗华百夜》你应该学过的吧。
――……沙漠?
如果是沙漠的文字,亚尔德也是知道的。因为平时最经常使用的文字原型,便是沙漠的文字。
没有回答,兄长翻过书页。
――这里写的是,天空苏醒。
被他一教,就会读了,或许该说是能看懂文字的模样了。简朴的文字,隐藏在装饰中。以此,让装饰本身变得有意义起来。
记忆中兄长的模样渐渐远去消失,只有书留了下来,书、文字……语言。
文字的卷边是一种照亮地平线般的赤红色。上方是淡水色。背景上涂满的蓝色从上往下渐渐变淡,最下方几乎淡得看不见。书页上是一根根起点与终点不同颜色的细条,这些细条有些绘成飘忽的云彩,有些绘成被大风卷起的细砂,还有些是地平线另一头升起的阳光。
如果《天空苏醒》是清晨的话,太阳就是《天空之眼》,夜晚则是《闭眼之后》……
――我懂了。
这些是沙漠独特的语言转换。在外人看来,沙漠就是一个交易路线分布零散的都市国家群,是一个对得失斤斤计较的民族。但并不仅仅是这样,他们也会喜欢奇特的,美丽的东西,也会让日常生活中带上这些奇异的色彩。给予到处可见之物特别的名字,诞生出诗意的婉转说法。
“你的本体是,风吗?”
自称狼的野兽沉默着,只是轻轻甩着尾巴。
记得陆希露说过,她会告诉风灵。
“是不是该称你为风灵?又或者风妖?……好像还有希达卡这种称谓”
告诉自己这个称谓的是商人,目前生死不明,不知所踪的男人给予的知识,在亚尔德的心中记忆犹新。
野兽眯起了眼。鼻子上皱起了怎么看不像是友好的皱纹,银毛也有些微微耸起。
“其为低劣咒师的语言也”
冷不丁升起一股寒意,亚尔德身体抖起来。
水波猛烈拍击栈桥,飞沫溅到衣摆上,打湿了那里。这样杵在这里身体会变冷,也必然会导致身体的恶化。
本来来到这里,就已经很勉强了。亚尔德没有时间了。
“你的主人是阿=巴鲁斯吗?”
“无回答不予前进”
野兽用独特的声音这么说完,一阵风吹过栈桥。接着,野兽消失了。
如果没有阿尔萨尔在旁扶着,说不定就要从栈桥上掉下去了。黎明才刚刚到来不久,光是想想水的寒冷彻骨就觉得不寒而栗。
“你是救了我一命的恩人啊”
看到阿尔萨尔脸上浮现出不解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亚尔德朝白塔走去。距离看去,铁链更显得粗大,门锁更显得沉重,给人一种万分小心的封印这里的感觉。
不是从里面上锁,而是从外面锁上。
陆希露真的在这里面吗?
――答案是钥匙。
亚尔德把手放在锁链上,接着闭上眼。虽然体力方面没有自信,但也只能这么做了。
“暂时让我安静一下,我要想一想”
“是”
调整呼吸,一瞬追溯时光。最近对过去的追溯,感觉好像就在翻书页。又或者类似于下楼梯。大概是抓住的每一个片段,就好像是一页或者说一阶的关系吧。这样的想像,似乎有利于顺利进行。
不过,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正规的方法,因为无人能给他指点。
倒映着天空的湖面,在亚尔德的背后在朝阳下生辉,又或者在夜空下沉寂。星光在脚下熠熠闪亮,让人分不清天上与地下。亚尔德一边感受着手上失去凭依不断下沉,一边开始追溯时光。
不久,这里变了模样。
是莱曼朵,娇小的背影,离栈桥渐渐远去。桥边的小舟,在镜子般的湖面上留下蓝黑的影子,静止不动,周围没有一个人。
又是一页翻过,亚尔德让时间朝着过去流转。
莱曼朵的身影移动了,白色的指尖,抚摸着锁链。
――这铁,真冷呢。
她出声自言自语。
――这些被人远道运来的铁,来自于一个无论对我,还是对你,又或者是对这片北方的大地来说都是无关的地方。原以为凭这铁就够了……却还是困不住你吧?
没有回答,莱曼朵的手指落到了门锁上。
――你是打算要我变成拉巴斯洛克之王吗?然后,自己做伊扎莫陆德?可是,我和愚蠢的拉巴斯洛克不一样,我可不会和没有胆量的男人犯下一样的错误。
有些嘶哑的动听声音,诱惑般的魅力,大概是这声音使然,莱曼朵的表情似乎能让看到的人都被吸引住。这是怎样一种笑容啊,明明笑着,却如带毒般的蜜糖,在甜美的深处藏着致死的苦味,如此危险的女性。
低声的,她重复,
――如果不老老实实的待着,你就没有活路。那些蠢男人们大概会想着如何好好利用你吧……我是懂的。那个,不是人能操纵的东西。因为就算以我的力量,也会非常危险。
莱曼朵的手上,可以看到一把钥匙。这是用来开锁的吗――又或者是用来上锁的?
红发被风吹拂而起。
――不会再有食物送来了,如果想活下去,就走出这里。不过,这道门只有你自己才能打开,因为无人能帮你。
钥匙划过一个弧线飞向天空后,只留下卟咚水声和水波扩展的同心圆,消失不见了。
――之后的事由你来做决定,如果不愿乖乖在这里等死,那就出来与我一战。以你的力量,毁灭北方大地。把那些混帐诸侯如雪花片吹飞冻结,觉得怎么样?……有 你这样的力量,服从者不再是人,而只有妖魔。成为废墟的女王,享受君临无人宫殿的孤独吧。如果是妖魔的话,你是能完全相信它们的。
沉默了一会儿,静止无声。听到的只有风与水的声音,以及微弱的呼吸声。
抬起眼,莱曼朵呢喃道,
――人是不可信的,人会背叛,无论是什么人。
这句话说得温柔无比甚至有那么一丝爱护的味道,说完后,莱曼朵转过身。从栈桥上敏捷的跳到摇晃的小舟上,想必她少女时代定然是一位活泼的女孩吧,亚尔德悄悄想到。
和如今不同。
她的背上包袱太重。眼神中的是绝望,声音中的――焦急追寻失去之物的悲哀。
没有桨手,小舟却在湖面上如滑动般越行越远。
亚尔德放开了力量,解释了停留于过去中的意识。伴随着浮起的感觉,世界变得明朗。压力转弱,他知道自己回到了现在。
――没有钥匙。
这就是答案。那把钥匙不知道沉到湖底的哪里去了。要大海捞针似的找出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大公”
被人担心的喊了一声,亚尔德轻轻举起手。知道自己的呼吸变得紊乱,恐怕脸色也不好看吧。
想要正常开口说话,就必须调整平均呼吸。稍微过了一会儿,亚尔德对少年回答道,
“我没事”
“……那就好”
脸上带着难以认同的样子,阿尔萨尔还是点了点头。
“我没事,你稍微退开些”
“可是”
“放心我不会掉湖里去的”
大概不会吧,心中接了一句,亚尔德再次摸着锁链。非常冷冰,如果太阳再爬高些,锁链兴许会变得暖和些吧。
两人说话声停下来后,周围又静悄悄了。这时连风也几乎静止了,洗刷着塔脚与栈桥的水波也显得很平和。
如果莱曼朵说的是真的,这些铁链是从远方运来的话,对于享有北方大地祝福的异能者们来说,就算会觉得格外冷冰,格外疏远吧。
那么,反过来说除此以外的东西,会怎么样?比如隶属于北方这片大地的东西?会感到温暖又亲切吗?
大概会有吧。既然有刚才那种能懂人语的银色野兽,应该不会少说话的对象吧。而且,他们不是友人而是奴仆。人外之物被契约或誓约等约束着。如果阿=巴鲁斯对隶属于北方大地的东西拥有绝对的支配力,那么不用去刻意缔结契约,也照样能指挥它们。魔物们大概会主动上门来侍奉她吧。
如果被绝不会遭背叛的忠实奴仆们包围,人类的世界对她来说还有必要吗?
“……不是的”
不由开口。
不应该是那样。
“陆斯大公错了……你听得到吧,陆希露”
大门的另一头,有存在的气息。
即使是错觉也无妨,亚尔德继续说道,
“正因为陆斯大公拥有不完全的力量,所以她才会比任何人都明白你力量的恐怖。可是,也是因此,她才错了。即使你具备强大到能威慑人世的力量,可是把你从人世的生活中隔离开来,又有什么意义。就像她自己说过,让你君临无人的宫殿,那并不是在述说应该降临的未来。你终究是人,陆希露。别管是不是阿巴鲁斯,你生 来就是人的模样,作为人长大。如果你觉得自己是北方大地的主人,那么首先应该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
停顿了一息。
希望背后站着的阿尔萨尔不会为自己突然变成演说家而吃惊,悄悄想了想,同时在声音中加重了力度,
“你是否该离开这座塔,这个问题的答案明白无误。请出来吧,然后,活下去”
“……我讨厌争斗”
轻细的声音。
轻细到甚至让亚尔德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那么要不要争斗,就由你自己来决定吧。我说过的,那是诅咒,没有必要去服从,而这是你的自由”
刚才幻视到的,并不是那么遥远的事情。这从疲劳度上就能大致明白。
恐怕莱曼朵有高速移动的手段吧。至少在她的领地中,那样非常识的手段肯定能畅通无阻。没桨手的小舟会自己行驶,就算走过森林时树木都为她让道也不会觉得奇怪……不不,要说奇怪的话也确实很奇怪。
――明明拥有如此的力量。
为什么连自己的女儿也救不了?
是觉得只要把女儿关进塔中,总之不进入视野范围就没问题了吗?远离人群,远离温暖,这有什么用?
而且,关起来的只是一个小孩子。
亚尔德在等。
希望自由这个单词,别让少女听起来觉得空泛就好了。无论是谁,都会受自己所属的集体影响很大。不仅是行动,思考方式也一样。想要完全从中解放,任谁都不可能做到。
拿亚尔德自己来说,他也无法从恩宠之力和官吏的立场中逃脱出来;而皇女则受其与生俱来的权力与责任的束缚;杰沙鲁特的恶鬼之名,又或者珐如邦身上灭亡故国阴影,这些他们都无从摆脱。
谁都生活在不自由之中。
可是,在这种地方生活,恐怕甚至会丧失不自由感。
“请变得自由”
“我知道的”
陆希露的说话口气和刚才没变化。不同的是声音变得弱了很多。
“您知道什么?”
“风灵告诉我的,未来”
一个冷战,同时差点叫起来。尽力压制着声音,亚尔德答道,
“别人口中的未来……那种东西,不过是精巧的伪物而已。明天是自己积累起来的。而不是别人说出来的”
脑中浮现出预言者的脸。
――这世上没有失败,神眼中的世界,一切都是向着该有的模样发展。
真的是吗?亚尔德想到。
可是有些事情,就算是神也觉得不该这样发展吧?神不会思考世界的走向并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去操舵吗?
可是,会带来某种变化的,事实上却不是神,而是人。
“我知道的”
陆希露重复了一遍,比起刚才声音要响了一点。大概是亚尔德说的话,让她不满了吧。
反对是越大声越好。只要还有感情的波动,就代表没问题。努力小心去倾听对方,亚尔德回答道,
“在下明白您是知道的。可是,知识是知识,现实是现实。知道与实际经历过是不同的。您经历过吗?”
少女没有回答。
正因为这位少女能知晓北方大地的一切,所以才希望她能明白。如果不能划分自己与他人来进行思考,那就会被蜂拥的情报量给压倒,恐怕总有一天会迷失自我吧。
“所谓的现实是属于现在,这个瞬间,这个地方。自己去感受,去思考,去行动――经历过这些累积便被称之为经验。就算告诉别人将要发生的事情,也不过是遥远的知识。与您自己的人生似是而非。虽然在下不敢说从他人处得到的知识是无意义的。但至少那是完全不同种类的东西”
“安静”
明显是要他闭嘴的语气,听上去真的有几分像是要亚尔德如死者般安静的气势。
亚尔德沉默后,陆希露坚决的继续说,
“我在呼唤,呼唤你”
“请出来吧”
“你进来,给我进来,亚尔德”
手下的锁链热了起来。又或者是变得太冷所以反而感觉热起来了。
啊,当他发出声的时候,锁链以及把锁链固定在门两旁墙壁上的金属件和铁锁,都已经溶化掉在他脚边。
“大公!”
阿尔萨尔大喊。
“我没事”
反射性回答了,却不敢确信。
大门开了。平缓顺滑的,连一声咯吱声也没有。大门内,看不见人影。感觉好像听见了衣物摩挲声,或许是风声水声之类的让自己误听了。
塔中只有漆黑无比的浓密黑暗,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我陪您一起进去”
回头,与表情难看的阿尔萨尔目光对视了一下。这表情自从上次他在厨房里用菜刀锅瓢上演全武行以来就再也见过。
这次阿尔萨尔身上可是带着真家伙。虽然菜刀之流也拥有不俗的性能,不过到底比不上以杀伤为目制造出来的刀剑。
非常难以带他一起进去。
“被招唤的只有我,你在这里等着”
“我也――”
“这是命令”
阿尔萨尔缄口不语。不过,突然上前,挡在亚尔德和塔之间。
“大公的性命,是公主殿下托付给我的”
“也就是说,你得负责让我平安回到北岭吧”
“……是的,那当然”
“那么你就在这里待着,好好看着鸟儿”
“它们就算没我照看也能照顾好自己”
亚尔德心想阿尔萨尔对自己的评价似乎要逊于鸟儿――事实也确实差不多……怎么可以连自己都这么想呢。
话说回来,好像很多次面对这种突破自己人的阻扰要比突破敌人阻扰更困难的情况,真麻烦啊。对手是武斗派厨房助手,强行突破好像不成啊,还是只有用说的了吗。
“你退下,该进去的人只有我,这是我的任务”
“平安回家才是大公您的第一任务”
“不对哟,如果是那样,一开始我就不该离开北岭一步。既然来到这里,我就有必须完成的重要性超过自己性命的任务,怎么可以轻视自己的任务”
“我陪您一起去”
阿尔萨尔顽固的又说了一遍。
诚然陆希露有可能对这位少年网开一面,但万一要是不然,被扔到外面的湖里可就头痛了,所以还是决定阻止他。毕竟排除不请自来的客人时候,还是别期待主人会有多少手下留情才为好。
“被招唤的――”
突然,心中响起一个声音。
――亚尔德。
从脑中,又或许是从耳旁、背后、肩膀、腹腔中,就好像从所有地方又好像不从任何地方传来的,不会被任何人听到般的声音。
不,甚至不算是声音。纯粹的语言,超出语言的某种东西。
――亚尔德。
呼唤声,毫不留情的动摇着他。
听惯的自己的名字。却好像带着非同以往的沉重。他的一切都仿佛凝缩在这个简短的语言中。无论是思考,还是感知,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而,现在,这个瞬间。
“――她找的只有我”
亚尔德随手搭上阿尔萨尔的肩膀。这个时机选得正好,作为手的支撑点,轻轻抓住,接着往后一堆,自己走上前。
大概是太出乎意料了吧,趁着对方发愣的间隙,他一步走上前。
感觉阿尔萨尔的手似乎掠过他的长长袖口,但没被抓住。
――亚尔德。
声音开始转强。
明明像在体内响起,又仿佛在外部存在。所以,必须去,无论如何都必须去。
――亚尔德。
视野变得模糊,世界消失了现实感。此刻,只有呼唤声才是他的一切。
其他万般皆不见。




2




当站在少女面前的时候,脑中响起了某种东西迸发的声音。直到这时才终于发现自己走到了这里,在讨厌的高塔里一步步的往上走。
这里已经不是塔的入口,这当然明白,但似乎也不是塔的顶端。
感到好累,呼吸辛苦。毕竟,身体才刚刚康复不久。爬楼这种运动,就算是身体健康时的亚尔德也很困难。不过眼下也不是提出健康话题的时候。
阿尔萨尔不见踪影。
“那个……在下的随从呢?”
勉强说出一句话,却没有回答。
大概是被关在门外了吧,看来只能这么想了。
少女仔细的打量着他。高度上没有太大差距是因为所站阶梯位置不同。金茶色的细发,含着黑暗略显黯淡。灰色的衣服在眼中反而显得明亮,从周围的景色中凸显出现。
光源是少女举起的手指尖闪动的光。正体不明,至少,不像是烛台或是角灯之类寻常的灯火。
那是什么?差点脱口而出,但马上反应过来提这种无聊的问题只是浪费时间。这一点不久前刚从那个自称是狼的东西身上学到了。
张开的嘴没有立即闭上,而是说了一句惯用的无可厚非的句子。
“能够见到您,深感荣幸”
陆希露皱起了脸。
“难懂,语言,不明白”
要让自己说得再浅显易懂也是可以的,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开场白。所以亚尔德回以恭敬的一鞠躬。
头痛感离自己尚远。心想还能坚持住,还没到需要倒数的时候。而且什么都还没做,也许现在才刚刚站在起点上,眼下便是这样的阶段。
这样与阿=巴鲁斯面对面,该问的该说的要多少有多少,可是脑子似乎都被冻住了,不好使了。
招唤声的残滓依旧束缚着他。
从少女的手中忽地飞出一团光,光团停留在半空中,一边颜色在黄色、橙色、红色之间变化,一边闪闪发光。
早知道刚才就该问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太让自己好奇也是个麻烦。
少女走下了一阶楼梯。她随意握住了亚尔德的手,这才注意到她是为了缩短距离才下来的。
她的动作,不知为何让亚尔德觉得心痛,却不知道理由。
“冷”
陆希露的手柔软温暖,这是孩子的小手,稍微有些湿。
“是您招唤的我吧?”
为确认这种不说也知道的事情,感到些讨厌,陆希露却平淡的点头道,
“我叫你,在这里,有事。看得见,古老,你,看得见?”
突然被一针见血的被问到了核心。不过,来到这里,就没打算来糊弄她。从接到陆希露留言的那一刻起,他能看见过去的事实就已经曝光了。
“这是在下的秘密哟”
“秘密”
陆希露表情认真的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她到底理解了多少,但也没其他办法。亚尔德点了点头,虽然在场没有其他人,但他坦白的声音还是压得非常低非常轻。
“在下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看见过去,但有极限。如果时光追溯得太远,在下的身体承受不住”
“追溯?”
这个词似乎少女没学过。苦笑着,亚尔德答道,
“如果是遥远的过去,在下无能为力”
“昨天和明天,比昨天更昨天,比明天更明天。风灵是这么告诉我的。风灵不会被时间束缚。懂了?前与后,顺序,风灵不在意,不能在意,会混乱,你,顺序,懂了?”
亚尔德稍微想了想。她想说的应该是,风灵超越时间而存在,能够告诉少女各种各样的过去和未来,但不能说明事情的推移和展开。没想到都是支离破碎的情报,派不上什么用,
“大概能懂”
刚一回答,陆希露就露出笑容。看到她这么高兴,亚尔德微微后退一步。
虽说对方看上去幼小天真,但对方的位置可不是能随便应付的。一举一动是不是另有意图,目前还缺少足够的判断材料。而且,无论是不是另有意图,这位少女都肯定是个危险的存在。
小心不要随着对方的节奏走,一边这么想一边问道,
“它们告诉了你什么?”
“风在这里缠绕,解不开”
“风……?”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陆希露点点头,
“古老的风,风不动,不消失。可是,一直,在这里。我,来解开。怎么解,需要知道,帮我”
亚尔德为难道,
“在下对咒术不太清楚”
“名字”
“名字?”
陆希露握紧了亚尔德的手。
“我,知道名字。可是,古老的风,不知道。有和谁缠绕,肯定,使用过。有谁使用过名字――”
陆希露焦急的寻找着想说的词。明明是知晓北地一切的存在,却没有可以说出来解释的词,也难怪她会变得焦急吧。
“我问风灵。但是缠绕的时候,风灵们不在这里。不明白,我不明白。不是北地的东西,可是,却与这里缠绕,纠正,错误”
“不属于北地的东西,被囚禁于这里?”
“是,有谁来过。不知道,原因。灵风没有跟我说。灵风知道人的出入,可是不知道。不管是不是比现在还过去,它都知道。可是不知道理由,不知道顺利,就不知道道理”
亚尔德点了点头,看着握住自己手的陆希露的小手,轻声说道,
“在下明白了,作为交换,在下也有一件事想拜托您,陆希露”
少女无言,忍不住抬头看过去,发现看着他的是一张像在鼓励他说的小脸。
“我知道,风灵告诉我的。你的条件,我已经知道”
一瞬间,愣了愣。接着苦笑起来。全知这种东西真是难应付。比较起来,坦达的预言者可就要弱得多了。
“以前当在下发现自己身具看见过去的力量时――母亲首先告诉我的是,那种力量如果暴露,在下就会被抓起来,再也不能和家人一起生活。然后,她还告诉我。不 仅如此,这世上不存在没有秘密的人,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是不会有其他人愿意放心与之生活的,哪怕是家人也一样。所以不能轻易使用力量,万一使用的话就要小心不要随便说出来”
少女眨了眨眼。明亮的眼眸,即像藏着睿智的学者,又像本能去吞食生命的野兽。
经过漫长沉默后,少女嘀咕道,
“已经晚了”
“并不晚”
“晚了,没有和家人一起。我,一个人”
陆希露撅嘴抬头看着亚尔德。
只能无言以对,心想自己居然给出这么肤浅的忠告,面对少女的境遇,为什么会开口说这种话?
自己也不明白。要是皇女在场的话,大概会说他不过是年纪大几岁拽什么呀。然后双手叉腰,寻找比亚尔德更高的位置,站上去俯视亚尔德。
可是,陆希露不一样。她不必寻找比亚尔德高的位置,她只是用强硬的语言说道,
“理解懂了,谢谢”
“并不晚”
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亚尔德跪在陆希露面前。既然对方不选择俯视,那么这边选择仰视就行了。再简单不过了。
要告诉她,愚蠢的是仗着年纪大去说教的自己,而不是忍受孤独的陆希露。
“希望,是生者的特权。哪怕昨天已经过去,我们还有今天、明天。你不是风灵。每一天的积累关系着日后的下一步,您应该能理解的。这就是所谓的活着”
包括刚才说的在内,这些话不知道她能理解几分。不过,陆希露点头了。
俯视着亚尔德,她的声音细微,却坚定的回答道,
“懂了”
“非常感谢,那么,言归正传”
“条件――”
这时候亚尔德急忙打断了陆希露。
“即使您知道,在下也希望此刻在这里用我自己的语言告诉您,您是否能答应,请听在下说过后,再判断也不迟”
抬起头,看见少女用力点头。
在摇曳的光辉照耀下,她脸的轮廓如同有一层黄金色,又或者是深红色的镶边。
勿地心想,接下来自己要拜托她的事情,与少女知道的内容真的是同样的吗?自己能说出完全不同的内容来吗?如果说出来结果会怎样?
不过,亚尔德还是抛弃了这种想法。
不管未来是否注定,自己只要想着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可以了。他能做的既不会多也不会少,只有这些。
“您能为北地与北岭间的友谊助一臂之力吗?”
稍许思考了一会后,少女说道,
“男人给一位口渴的旅人水喝。族人在给男人留下一句谢谢后,便又走上自己的道路。不久,族人变成盗贼,再次遇见给他水喝的男人。盗贼笑着说,如果你不给我水喝,我就会在那时候死掉,也就不会变成盗贼了吧。男人说,哪怕你践踏了众多生命,以他人的绝望为食,但只要看到你还活着,我觉得这便是我的幸福。盗贼夺 走了男人的财物,并让男人安静了,如沉睡般安静,如死者般安静――”
这是沙漠的古老故事。大概是为了学会语言而记住的吧。少女一边流畅的讲故事,一边看着亚尔德,
“――如果,盗贼能在那时悔悟,又或者是放过男人的性命,盗贼也能得到幸福,也能得到友人吧。可是,盗贼得到的只有变安静的恩人,不会说话的财物,无法放松辨。不怀好意的同党,还有,将绞断他首级的无数罪状”
[萨伊,萨戴伊,萨利亚姆],如沉睡般安静,如死者般安静――这句惯用句的由来便是这个故事。
这也是莱曼朵讨厌的好人没好报的故事,不可否认这个故事的内容,确实不怎么让人愉快。因此觉得沙漠人的思考方式异常的,恐怕不止莱曼朵一个吧。
以这个故事打比方,大概不是因为陆希露喜欢这个故事吧。她带着不高兴的表情说道,
“我不是盗贼。感谢的,不是只有语言”
“在下懂的”
“但是,我是我。只是我,懂了?”
早就听说被大地选中者的生活,注定与世俗权力无缘。这亚尔德明白,可是――即便如此,阿=巴鲁斯应该是北地的精神象徵。所以,才会被关在这种地方。要是被酋拉路库知道自己与之会面,肯定会大怒。
得到她的友谊,应该不会没有意义。
“那么首先,请成为在下的朋友”
“朋友?”
“那是盗贼没有得到的东西”
亚尔德边回答,边想起了杰沙鲁特。当初给之所以给他起了萨利亚姆这个新名字,是因为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安静的人。一点都没想到过这个故事,杰沙鲁特当时是怎么想的?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这对他来说真是一个非常讽刺的名字。
亚尔德自己也许是在无意识下,想到的这个名字。从结果上让恶人活得更长的好人,以及恩将仇报的盗贼,一定要说杰沙鲁特属于哪一边的话,那大概是后者。不过,亚尔德给的名字,是属于被盗贼杀害的好人。乍看之下好像是个傻瓜,但也可以说那是一个活在自己道义之中的人物吧。
这是一个讲述以给予为幸福的男人的故事。不是掠夺与被掠夺,人为了活着充实,就必须抛下负担,无名的男人就是这样给予人生以光辉的。被摘下的生命之炎,至今仍在故事中活着。
要是杰沙鲁特也能明白这点就好了。但这并不容易吧。就算是亚尔德,按他的心情好坏,有时候也会嘲笑这男人的做法很愚蠢。
不过,眼下没有那份心情。也许是因为说这个故事的人是少女的关系吧。
“在下也需要向您展示诚意”
“嗯……?”
是又没听懂吗?看着皱眉的少女,亚尔德笑着站起来。手随意伸入袖子中后,才发现自己会有这样的动作是因为那里有点重。指尖的触感让他知道了那个有分量的物体是什么。
“您不想知道,在下是否能帮助您吗?首先是这个……您饿吗?”
从袜子里取出的是油纸包着的便携馅饼。这是经由厨房再三改良,即使冷掉也能入口,且口感适中,据说在材料和料理方法上反复尝试后才成功的产物。可能的话,虽然想让少女趁热吃,不过,以亚尔德的能力是不可能了。就算阿尔萨尔在场,没有炊具,估计也没辙吧。
“什么?”
“这是食物哟,北岭的食物,如果您不介意的,不妨尝尝”
“食物”
陆希露重复了一遍,接过馅饼。她随手接过去的动作,再次让亚尔德感到心痛。这次他明白了原因。
陆希露不习惯。
刚才摸到自己的手的时候也是这样。单方面的缩短距离,却不会去观察对方的反应。陆希露没有犹豫是因为她缺少这样接触的经验,这其实也不难想像。不说孩子该怎么样,但至少像陆希露这样年纪的少女,本不该会有这样随意的举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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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他人东西的时候,是要道谢的”
“道谢?”
“说一句谢谢就行了”
“谢谢?”
像是提问似的升调的语尾,无疑是在表达这句谢语中其实没有什么感谢的意思,只是说出来的反问罢了,语句不过是谢谢的发音的罗列。
“是的”
即使这样,亚尔德还是点着头。首先,从让她记住这个词,说出来开始。
让孩子孤独,没有任何好处。
即使这孩子拥有非人的力量,也不该受这种对待,因为那是两件没有关系的事情。
在爱护下成长,才会变得能给予他人关爱。
这么一想,关爱他人的心,或许不是与生俱来的。甚至可以说,能超越朴素生存本能的自我保护,也是由他人的影响才会产生的吧。
从孤独中固然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但与人的交往能学到的东西,却要远远更多。
“感谢是很重要的”
听到亚尔德的轻语声,陆希露又一次表情认真的点头道,
“感谢……不会只用话说”
接着,她打开包着的油纸,随口吃了起来。
刚才亚尔德幻视到的――莱曼朵对少女说的冷漠的话说,是多久前的事?这里肯定多少有点备用食粮吧。因为少女看上去不像很衰弱的样子。不过,似乎也不像吃饱的样子,馅饼眨眼间就被吃光了。
在莱曼朵告诉她不会再送吃的时,少女是怎么想的?
“过来”
这句说完,陆希露开始朝楼梯上走去。
刚才停留在半空中的光飞回了少女的手掌上,这次亚尔德没闲心去好奇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摇曳不定的光线,让很久以前的记忆浮现。
那座不知名的先祖曾经被幽禁的高塔。被父亲牵着手,丝毫不知那会是第一次被真正的幻视袭击,怀着不安与疑惑爬上高塔楼梯。无论怎么样都阻止不了记忆的狂涌。
背上渗出汗水,不是因为很久没有这么辛苦的爬楼梯,而是感觉到了恐怖的气息。
风吹过楼梯,亚尔德的头顿时一冷,过于紧张而忘记的头痛也开始冒出来。
还不到时候,已经看够了,就算永远出不去也没关系,所以放过我吧,一边在心里恳求,一边又想自己在干什么?面对撞击脑袋的疼痛,恳求能有个什么用?对方不可能会为自己考虑,还不如命令自己去忘记才更明智。
喘不过气来,亚尔德的手扶在墙上。墙面的温度要比他冰冷的手更冷。
“亚尔德?”
被这么一叫,手脚不由自主就动起来。这也是名字魔法的效果吗?稍微上面一些地方,灰色的衣服摇晃着。以为近了却又远了,为了赶上,亚尔德只有拼命不断爬楼。
――这么点楼,比起北岭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试图激励自己,可遗憾的是,来这里之前,身体的状态已经坏到差点挂掉,别说是北岭的楼梯了,就连自己的房间也没有离开过一步。
在北岭就职,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便是那里的楼梯。就算身体健康,亚尔德也从没有一次不间断的爬过楼梯,不过,大概是因为习惯了爬楼吧,他中途休息后再接着爬的次数比起以前来说已经减少了很多。
不过此刻却不是,身体胖了。疲劳让身体力不从心,呼吸急促。
可是,刚一停下就有一个声音会呼唤他。
“亚尔德”
年青人体力充沛真是太羡慕了,也不对,换成自己的话,就算再年青也一样没体力,一想到以后岁数越来越大,体力将越来越差……这可真是太惨了,还不如死掉的好!亚尔德一边这么诡异的想着,一边爬楼。心脏跳得太快,已经到极限,脚重得一点也动不了。
这可不是一句‘身体胖了呀’可以一笑了之的情况。
“亚尔德”
被呼唤名字,觉得好像又能动了。而且这不仅仅是感觉,脚真的在动,不断在爬上楼梯,这实在是有些恐怖。
不久,亚尔德走到了少女的身边。应该是沿着塔外壁的阶梯,被一道破碎的门堵住了去路,走不通了。
――还要再上去吗?
说实话,亚尔德已经升起了就在这里告辞回老家的念头,不过刚刚爬上来又要让再爬下去的话,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不够。亚尔德能做的也就只有大口喘气打量周围。
塔的内部是中空结构。为什么要建造这样空虚的塔,他找不到原因。为了建造这座塔应该动用了相当规模的材料、时间、人手,还有动用这些东西所需的权力和财力,那么不可能没有意义。
“看,那个”
陆希露伸出手,她指尖的光团飘浮着飞出。然后光芒一下子变亮,亮得亚尔德不得不闭起眼。
听见了尖锐的声音,好像是少女在下什么命令。白色的视野缓缓变暗,不久,亮度稳定在合适的程度上。
“看”
不可能看得见,如果一定要说能看见什么,那便只有某个浮在半空中的东西――这样想并没有错。哦,是至少前半段没有错。
“……那是什么?”
一个灰色的旋涡出现在那里。
光的亮度如果不够的话,那东西就会混在塔内沉淀的黑暗之中,任谁都发现不了吧。可是,现在却清晰可见。构成旋涡的是人的身体,准确来说,是人的部分躯体时现时隐,重复着这样的过程。
就好像把人的动作分解成几段,以不完全的形式再现出来。
对于这种东西,确实就算再怎么好奇也没用。亚尔德确实很好奇,但可能的话,他真希望自己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缠住,困住了”
看上去好像也是呢,话说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刚想这么问,亚尔德突然发现自己真是个笨蛋。陆希露要他做不正是回答这个问题吗,抓住整体的片断,弄清那东西的本体。
为此,才把他找来的。
“从风灵那里听到过什么情报吗?”
“不知道是在缠住的前面还是后面,是新的还是老的。风灵说,听到男人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
亚尔德眯起眼,试图分辨灰色旋涡中时隐时现的身体躯干。时而像是披着毛衣的肩膀,时而像是皱起的衣服,时而像是从衣服间露出的黑发,里面像是戴着戒指的手。
啊,亚尔德心中一惊,没错。
――那只手,是男人的手。
总觉得有些失望。要是女性的话,虽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就是了。但心中不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期待。
久违的感到,自己也是个男人啊。
“看不见,名字不知道”
“从黑发来看,在下觉得不像是北地人”
既然不属于北地,陆希露当然也就不知道名字吧。
突然想起件事,亚尔德问道,
“刚才外面的锁链,是怎么消失的?刚才塔门上的锁是消失了吧?那好像不是北地出产的冷铁打造的东西”
一边说,一边意识到自己又在想多余的事了,但思考总是比行动晚一步。陆希露则认真的回答道,
“……哦,那个,不该属于北方。我否定了它”
这么说来,不属于北地的东西,只要陆希露否定,就会那样消失吗?喂喂,这好像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啊,刚这么想,少女就转向亚尔德,继续说道,
“一般,不会这样做。为什么这次做了,我不懂”
“您不懂?”
“不懂”
“是吗”
“我懂,比较好?”
听到她稍许有些不安的提问,亚尔德微笑着答道,
“人都是不懂自己的”
“你懂?理由”
“去做一般不会做的事,当然是因为那件事并不一般。恐怕您那时的感情很激动吧”
“感情”
陆希露皱起眉毛。
“人是很容易被感情所支配的,特别比自己想像中要更容易”
“我……”
少女寻找着词句。
――我不能犯错。
回想自己那位身在北岭的小主人,亚尔德升起同情感。
“总之,在下是因此才得以进入这里,才能帮上您的忙,才能获得您的感谢,而不是表面的话语”
陆希露眉间的皱纹退去,她黄金色的像是阳光视线,朝半空中飘浮的不断变化的旋涡团望去。
“能行吗?”
“只要知道那人的名字,您就能解救他是吗?”
少女点头,
“嗯”
“明白了,在下试一下”
现在好像不是能抱怨头痛呼吸不过来的时候。
体力方面,嘛,勉强应该能坚持一下吧。
上次是真的差点挂掉,所以没什么自信。总之,如果是短时间的话,还能顶得住。出发前服下的药,应该还有些效果。但药效过去前,必须先完成这件要紧事。
呼气吸气,这是集中精神的第一步。皇女的传达官教过他的技巧中,这是基础中的基础,也是最简单就能用上的。
重复练习后,能让呼吸变得深长,接着就能集中精神了,传达官是这么教的。准确来说,光是一套呼吸还不能集中精神,这其中的顺序是在呼吸的同时展开恩宠。
大概是刚才爬了不少楼梯的关系,一开始怎么也没办法调整好呼吸。不过很快,亚尔德就完成了准备。
灰色的旋涡变暗,藏入黑暗中。亚尔德把朝向过去的时间开始加速、追溯。
周围的气息转瞬消失,就连那位拜托他的少女,亚尔德也感觉不到了。
有的只有时间,压倒性的时间。
坐在时间楼梯上的奥路姆斯托的身影渐渐清晰。那时候,镜子另一头的静谧的固结的即定的累积的过去,其中的一小部分,亚尔德主动去分了过来。对此有所自觉后,胸口有种异常的高扬感。
穿过镜子,自己,此刻,正在走下那楼梯。
灰色旋涡的样子变化了。
纠缠在一直的东西解开的瞬间。
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没错,是他。明明是自己做出的确认,却仿佛是他人做出的一般遥远。坦达预言者的声音,在更远处响起――有些命运即便再怎么挣扎也无法逃避。
命运。
因为一切早就注定,所以亚尔德才会知道他吗?
明明还没有掌握恩宠之力,所以不可能是有意识的去集中焦点,可是,在时间的彼岸,就是看到他了。某个时候就像是梦中,如同飞蛾被火光吸引一般,朝那个方向扑去。无从抵抗,然后便到达了他的身边。
头上缠着布,亮丽的黑发,平坦的额头。如同夜晚一般,却以不知为何明亮的眼眸。比他的容貌更难以忘记的是――
――真狡猾。
这声音具备穿透力,仿佛能钻进人心中。
声音说道,
――是啊,你很聪明。这我承认。你说既然没有直接招唤他的方法,就借用外力。这确实是个好点子,不过,却很可怜。
温和、宽容的声音。能发出这样声音的人,亚尔德只认识一个。虽然那个人只在他的幻视中出现过,不知道可不可以算是认识。
声音说道,
――我活得很长,所以不知不觉就学会了一些无用的小知识。我的一部分,我的名字,已经远远的藏起来了。所以,你无法支配我。
――被我逮住这件事,你能理解吗?
反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年轻,却非常残酷,在听了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后,这个声音实在不让人觉得舒服。平板,没有深度。明明身处上位,却没有从容感。
声音中带着些滑稽,悲哀,还有某种自尊。声音继续说道,
――我没有事情要找你,我要找的是东边的那位。快给我把他叫来。
冷淡,强硬的语气。听起来似乎不太习惯与他人说话。从根本上缺乏为对方着想,只是单方面说自己的事,不会努力去解释以获得别人的认同。
――我不要。
寂寞的证据,声音温和的这么说。很快,回答就来,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终于看见了这个争执的对象。此人就在站在亚尔德不远的地方。个子很矮,年纪虽然不能称之为少年,却还不是成年人。如火焰燃烧般的红发极具印象性,从他的小躯体中,散发着强烈的劣等感与达成欲。其深处隐藏着的是希望与绝望,自信与不安,以及如秤砣般压落的不满。
声音就像是他的不满直接具现出来的东西,令人不快的荆棘刺痛着耳朵。
――给我招唤!
――刚才说了吧,我不要。可以说不的自由,我还是有的。虽然在这里我无法行动,无法行动的话,总有一天会消失吧。
――那你就给我招唤。把东边那位叫过来,就还你自由。
黑发男子飘浮在空中。他周围如旋涡般的风徐徐开始变色,如同把他覆盖住般动了起来。
男子缓缓开口,就像在悠然歌唱般,
――连我的名字都没完全清楚的你,没有资格知道他的名字。北之大地也衰败了呀,又或者,让你成为阿=巴鲁斯是某种错误?要不要由我来顶替?
――那是没有意义的,现在需要的是我。
底气不足的声音,依旧让亚尔德联想到荆棘。虽然刻意摆出冷静的样子,其实,支配这个红发年青人的是强烈的不安。为了与这种不安战斗,他只有生出荆棘。不断的生出的尖刺,让敌人也越来越多。无法罢手,甚至没有发现原因。他没有理解,他是孤独的,并被这种孤独推向绝望的深渊。
黑发的男子,对此却非常清楚。
――放开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声音听上去像是在说服,其实已经放弃了。
年青人左右摇头,红发晃动。
――你觉得我会给你这种复仇的机会吗?
――既然你觉得做出这种事会招来我的报复,那么应该有所觉悟去承受相应的结果。真是愚蠢啊,阿=巴鲁斯。你应该说服我,不是以陷井,而是以诚意的话语。这样做,危险性要少得多。
――你要是不服从,我把你封印起来就行了,才没有什么危险。
恐怖支配着年青人,那是能让胸口作痛的强烈感情。然而,其本人却没有自觉。他还以为自己能支配眼前这个存在。
他的心中有矛盾,有一个被巧妙的隐藏起来,没有进入他眼中的扭曲。
――今后,吹过北方的风大概会紊乱起来。会生成无法预测的雷云,大雨和冰雪会砸向大地,数百年不倒的大树会折断,河流会泛滥。
――你在诅咒?
――不是,这是必然的结果。你让这些扭曲的风,不通过他们本来该去的地方,就会发生这样的事,仅此而已。
――快给我招唤。
红发的年青人又说了一遍,这当然不是在说服。既不说道理也不威胁,只是单方面在说自己的要求。年青人什么也不明白,甚至让旁观的亚尔德忍不住想去给他点建议。
黑发男子叹了口气。他的身体已经被某种东西覆盖,被缠绕进灰色的旋涡中。
――连命令我都做不到,就算把他叫来又能如何?想被毁灭吗?
――剑,需要石头。
――剑?
――东边的那位,应该有合适的石头。
听到这里,黑发男子的表情第一次发生了变化。黑色的眼睛变得深邃,深不见底。
――难道,你想锻造那把剑?
――剑已经铸造好了,需要的是石头。只要有嵌入剑柄的石头,就算完成了。
所以,红发年青人命令道,
――给我把东边的那位叫出来!
强烈的不安,涌向亚尔德。
释放这份感情的是设置陷阱的一方。从被囚禁的男人那里,则什么也感觉不到。宛如,非人之物,某种异物的东西。
――想逃离风之囚槛,就乖乖听服从我。放弃反抗吧,阿斯拉托。
被称之为阿斯拉托的南方人泛出微笑,静静答道,
――我的本体,已经不是光凭那个名字可以束缚的。该放弃的是你才对。
黑色的视线,穿透亚尔德,就像是看到了不可能在场的亚尔德。
当然,这不过是错觉。
男人闭上眼,嘴边的笑容早已不见。
年青人叫道,
――那么你就接受这回报,以我之名下令,风之囚槛,封印阿斯拉托。
呼啦,风变强。眨眼间,塔内灌满了旋风,世界的一切都变成了风――在亚尔德的感觉中就好像是这样。
包围男人的风轮开始缩小,灰色的旋涡形成,覆盖住了男人,他的身影渐渐消失。
――愚蠢的家伙。
红发年青人最后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幻视破碎。
等缓过神来,亚尔德发现自己已经跪下,朝着地上剧烈喘息。这地板真是太冷了,心中不由想到。自己的手居然能撑住这么冰冰凉的东西。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亚尔德一边看着地板,还有在地上摊开的自己手,如果没有这只手的话,恐怕现在接触地板的就是自己的额头或者鼻子了吧。
接着理解了。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吧,如果没有手在撑着,大概就倒下了吧。
陆希露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亚尔德”
“……那人的名字,一部分,在下知道了”
“一部分?是谁?”
接近体力的极限,如果突破的话,陆希露大概就会开始呼唤他的名字吧,如果变成那样,亚尔德的直觉告诉他这次八成是要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脑中一角闪过这样或许也不错的想法。
“这是阿=巴鲁斯做的”
“我,没有做”
亚尔德左右摇头,接着,后悔了。
头好痛,猛烈的疼痛,疼得他甚至要吐出来。
“不是您,是您成为阿=巴鲁斯之前的事……他说了,以我之名下令”
那个声音仿佛又在耳旁响起。看上去像是果断的行为,但亚尔德知道,在背后推动他行动的是其所无法承受的恐惧。
他有理由恐惧。
“他说,以我之名下令,风之囚槛,封印阿斯拉托”
陆希露再怎么向风灵询问也得不到答案的理由,如今也弄懂了。那时候,塔内灌满的风都用于捕捉男人。眼前这个浮在半空中的旋涡,构成这道囚槛的风,应该是知道一切的。
不过,却说不出来吧。
风之囚槛,囚禁的不仅是男人,还有构成囚槛本身的风也一样被禁了。随后,因为失去了风,破坏了大气的平衡,天气紊乱――其结果,肯定是把北地逼入了绝境。
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与世仇的北岭结成军事同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甚至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命令自己快起来,但手足却颤抖得厉害不听使唤。身体末端的感觉正在失去,只有身体中心部感到难受,头部、胸部、腹部都好痛,还有脖子简直好像打了一块木板进去似的僵硬。
――要是没有感觉就好了。
“亚尔德,很痛?”
她的头探过来。小手贴在亚尔德的额头上,那只手冷丝丝的很舒服。
“那个阿巴斯是个男人”
陆希露的手从亚尔德的额头移开。
不行了,亚尔德心想自己好像快吐了。拼命吞下口中感觉恶心的唾液,要是这一口不吞下去,接下来胃里内可真要翻出来了,想要把那些东西压下去,以他自己过往的经验来看,不可能压得住。
现在好像不是和呕吐感斗争的时候吧,虽然连自己都觉得太不靠谱了,但当前最大的问题确实是这个。诚然要是吐出来会变轻松,但那样也是相当消耗体力的,这也是早就知道的事实。
拼死忍耐的结果,总算是扛过了最大一波呕吐感……直到此时,已经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缓过神来才发现刚才撑在地板上的手已经离开地板,上身也成功挺直了。但想要站起来还是没力气,靠上墙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就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动作了。
陆希露投出去的光,眼下还维持着光度。灰色的风之囚槛,清晰可见。
少女微微一歪头,然后俯视着亚尔德。乱糟糟的头发,仿佛是光之翼。从她的脸颊到下巴,是一条彩虹色镶边的光边,她的眼睫毛中同样栖息着光芒。黄昏色的眼眸明亮,同时却又昏暗,芳醇却又寂寞。
“男人的阿=巴鲁斯,那是,父亲”
瞬间,呕吐感什么的忘了个精光。
――她说什么?
“陆希露的父亲,母亲的丈夫,很久以前的。被称为陆斯大公的,原来的母亲。母亲,是陆斯家的主人。父亲拥有阿=巴鲁斯程度的力量,被风灵爱着。知道,许多,过去与未来,许多,许多”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少女认真的说道,
“不过,不知道顺序”
“什么的顺序?”
“毁灭日期,诞生日期,不知道是比现在前还是后”
全智这种东西凭个人是没有用的,知道过去的亚尔德是这样,知道未来的坦达预言者是这样,这位属于北方大地,掌握北地一切命运的少女亦是如此――他们有失去自我,沦为被滥用道具的危险。
少女的眼神变得尖锐,她盯着风之囚槛,撅起嘴。
“陆希露”
“不能原谅,那个,不能在这里,怎么样,都不可以,不应该在,不正确”
“稍等一下,请慎重”
先不管施术的人是谁。
风之囚槛并非不能在这里,可能是不得不在这里。
应该是有理由的,可是理由被拒绝说服的年青人在心里处理掉了,没有告诉其他人。
他是被风灵所钟爱的人,所以不可能不明白风灵集中于一处的不自然。可是,却还是不得不这么做。
应该有理由才对。
――是恐惧。
比起面前的南方人,他在更加害怕某些东西。
亚尔德可以肯定,正因为揣着那份不安,年青人才不得不去回避,去拒绝某些即将到来的东西。
陆希露坚决的说道,
“我来解开”
“毁灭之日,是指什么?您听说过锻造之剑吗?还有,关于您父亲说的东边的那位――”
尽是些疑问,不能就这么无知所以无畏的去协助。
因为亚尔德知道,在此刻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亚尔德一个人知道,那位红发阿=巴鲁斯心中的恐惧之深。
亚尔德抓住陆希露的手。
“阿斯拉托的名字,不过是他名字的一部分”
“不好,不是本名的东西,被绕在不是本该的地方,被封印,不好,非常不好”
“这些,您的父亲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那个年青人很长大,未来的某个时候成为陆希露的父亲,然后会在那个庭院中被莱曼朵杀掉吗?
不不,该考虑的不是这种事,眼下可没功夫卷入家庭悲剧之中。
“明知那样不好,可是您的父亲……还是要求从东边的那位手中得到石头”
“石头”
陆希露的视线回到亚尔德身上。
“就是石头,用在剑上的”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不明白她提问的意义,下意识反问了一遍。
少女脸上严肃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可以看到她眼底里闪过的不安。
“被风灵爱着,从时间的流程中解放出来的愚者……父亲被称为愚钝公,我也是。不会思考事件,和父亲一样”
“不,不是这样”
“不明白道理,才会这样。这样的思考,很难。有结果,也有原因,我都可以看见,却没有先后。你懂吗?我不懂,父亲相信,毁灭很快到来,所以才那样做了。可是,是不是对,没人知道”
亚尔德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不受时间之河的束缚,确实也会是一种不确定。会变得分不清因果,认识混乱。条件的不确定,同时意味着难以相信判断是正确的。
即便如此,每一位阿=巴鲁斯都必须去做自己所相信的事。而现在陆希露相信,把被风之囚槛所困的南方人释放出来,是正确的。
如果,那个南方人说过的话是真的――因为上一代阿=巴鲁斯施下的术,才导致天气异常天灾频现的话,确实是该去做点什么。事实上,北地人已经因此被逼入了绝境。即使明知是在被三皇子利用,却还是袭击了北岭。接着马上又送人质又要同盟,虽然也是袭击失败导致的结果,但他们的行动过于积极,其原因就在这里吧。
――真难搞啊。
陆希露说的都没错。风之囚槛,不能在这里,应该去修正。
“在一下明白了,请您破坏风之囚槛,让他恢复自由吧”
陆希露紧闭着嘴。
“……您无能为力吗?”
明明刚才还是一幅马上要去解开的样子,这次却开始犹豫了。
“知道的名字,只有一半?”
“被封印起来的只有阿斯拉托这个名字,对这个名字……您没有办法吗?”
“父亲以自己的名字下的术,我以我的名字解开,非常――非常,强?回击?”
看到在思索怎么说比较好的陆希露,忍不住给她建议道,
“您想说的大概是力量的反弹吧”
“是的,反弹?如果知道,剩下的名字,就能正确解释,轻轻的,温柔的,漂亮的”
看来如果知道全名,配合一起使用的话,就不必与她父亲的术正面对峙也能解开了。
“如果仔细查的话,应该能知道”
一边回答,一边心想不过那可不容易。毕竟对方是个对名字魔法十分熟悉的南方人。
他说过,名字已经藏起来了,且还藏得远远的。
该怎么找出隐藏的东西?以过去视的力量吗?可是,亚尔德低头看了看自己颤抖不已的手――亚尔德的力量能发挥出来的仅限于这里。要想突破限制,就需要镜子的咒力与能赐予他幻视之力羽翼的龙种。
“你知道?”
被陆希露一问,这次轮到亚尔德犹豫了。
不知是不是知道亚尔德的迟疑,陆希露又说道,
“恢复自由的他,会生气?会恨?会杀?毁灭之日,会开始?”
“那怎么可能呢”
“你知道?”
被这么问的时候,耳中激烈的响起耳鸣。
――坦达神,有话对你说。
听见了预言者的声音。
过去神奥路姆斯托完全不理睬信奉者,与之成对照的是,未来神坦达则有预言者,会亲自降下神之语。预言者,正是神之语的寄存处。她所说的未来,并不仅仅是她的力量所看见的。
寄存神之语的她,是作为神意的体现者出现在那里的,然后说出寄存的话语,
――在大公去北地前,我有话要代为传达。
把未来变成现实。
――这是神给你的。
一时遗忘的记忆,带着强大的压力苏醒过来。没有声音却胜过声音的东西――所有五感同时启动后才听得到的东西,冲向了亚尔德。根本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必要的部分上,如雪崩一般蜂拥而来的海量情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甚至连自我都快迷失。
原来是这样啊。
从与过去神相对存在的神那里收到了神喻。难怪会受到那么强烈的冲击,远远超过龙气的影响,所以他才会在那时候丧失意识。
预言者开口了,亚尔德看着她,甚至能清楚的看见她皮肤上的微小皱纹――你知道他,你看见过他。重复,看见过他的模样,听见过他的声音;知道他藏起的名字,也知道其本质。你会弄清,深藏于过去之物,故事中未被流传下来的名字,失落之歌中留存的真相。
预言者的眼睛,漆黑一片。如同没有月亮的夜晚,没有灯火的洞穴,如同邪龙尸骸横亘的深渊,如同流淌污秽之血的心脏,且,就像那血。
此刻在这个瞬间,亚尔德会回想起神的话语,也是因为坦达神的安排吗?
――一切成为应该成为的样子。
记忆深处的预言者相貌,开始晃动。她的额头如同星辰般闪耀,从那里传来力量的感觉。就好像穿越时间,被赐予了神力一般。
摇曳的装饰品绘出的光茫轨迹,感觉好像近在眼前,好像快被吸进去了。亚尔德闭上眼,吸气再呼气。
那个预言者,也是同样的感觉吗?被吸引却又排斥。相似却对称,靠得再近仿佛会有火花迸发般的紧张。她的眼神中,可以窥见深处的抑制着的微弱动摇。
――我,没有时间。
以前也有人说过这句话――所有人皆是如此。时间从来就不够用,人生苦短,不确定的要素太多。
话说回来,得救了。刚才的一瞬间,通向神力的通道似乎被打开了。被削弱到极限的体力,恢复了大半。哦不对,恢复的也许不是体力而是精力。
身体的核心中,似乎有光涌入。虽然这种说明不太确切,但只能这么形容。
等待呼吸平静下来后,他睁开眼。
少女的表情恢复了静谧。刚才还在大声主张着不可能原谅时的激动,已无处可寻了。
虽然从脸上看不出来,但当然不可能凭空消失。亚尔德心想,她只是不太习惯感情外露,而不是真的就没有任何感情。虽然她是巨大力量的窗口,但毕竟还是个孩子。
亚尔德突然感到一种难以压制的焦急。
她周围的大人们,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忍心让这样的孩子孤零零去背负那么多东西?为什么不帮助她?就算无法分担力量本身,但至少可以在旁守护她,扶助她,鼓励她,站在她身边。只是因为莱曼朵选择了弃而不顾,其他人就都跟随她的选择吗?
话虽如此,亚尔德能做的事却很少。能停留在这里的时间有限,他是帝国的贵族,也是北岭国的宰相。眼下离开自己的本职,为处理曾幻视到的危险事态来到此地。但只要自己的身份还带着官方立场,便不可能随便介入。
过了一会儿后,他开口道,
“那个人的名字,我来弄清楚”
这就是自己此刻在这里的意义。不是帝国人,而是作为拥有过去视的恩宠者,超越人的智慧,追溯时光去探明真相。
“弄清楚?马上?”
无言以对。
坦达的预言不会有假。被隐藏的名字,亚尔德应该早已经听过。
――可是,是在什么时候?
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是在三皇子的府邸上。被冠之弑亲者的南方王国的女王——贾娅坝拉时代的幻影。与那个男人在一起的是一位少年,但他们没有互相叫过名字。
此外还看在雪中的海边看见过他。那是亚尔德在博沙国昏倒时的事吧,应该是的。与南方人对话的,是另一个比其更加神秘的存在。好像是叫希洛什么的……但是不是真名,还真不好说,记得那人曾经称南方人为诗人。
不是这个,也不对。其他还有什么曾经看见过的吗?
――应该是在力量暴走的时候吧。
但能够想到的幻视场面中,好像都没有出现过那个男人。
这时,冷不丁想到,使用恩宠之力的时候,不正是从不回应祈祷的奥路姆斯托在为其信奉者提供力量吗?就和坦达宣告未来一样,挖掘真实的过去,不正是神赐予于的恩惠吗?
亚尔德搜索着记忆。
北岭时候的力量暴走应该没有关系,那里没有出现过南方人的身影。
那首反复出现都快把记忆都磨出个洞的预言诗,应该也可以排除在外。那时候,他们没有叫出彼此的名字,也许是在警惕名字泄露给咒师。
――是什么时候?
说到底,那个南方人究竟是什么人?在贾娅坝拉的时候就已经是非人的存在,且在寻找解救世界的办法。
――从那个时候直到现在?
如果施术的是陆希露的父亲,那么最多是据今十几二十年前的事吧。他到底在世界上游荡了多少年啊?
“亚尔德”
被少女叫了一声,他抬起头。
“您能看我的记忆吗?”
“什么?”
“您能找到必要的情报吗?从我的名字中,寻找一切”
皱起眉头。
“你不属于北方,所以不能。亚尔德是客人,如果做我的仆人,就可以”
“仆人……”
“要做吗?”
被这么问好难回答。苦笑着,亚尔德说道,
“在下已经有一位必须侍奉的主人了”
“嗯”
“在下应该是知道那个南方人的名字,宣告未来的预言者确实是这么告诉我的。所以,只要寻找记忆应该是能找到的,但在下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在何时何地知道的……”
坦达神也真够绕的,那时把直接到阿斯拉托藏起来的名字告诉自己不就结了吗。
说起来,隐藏名字这种事到底是什么一回事?是不把名字告诉任何人吗?
“请告诉在下,陆希露。阿斯拉托说他名字的一部分藏起来了,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眉头间皱纹加深了。
“关于阿斯拉托,风灵告诉过我。半人,半妖。内在像是风灵,他去了风的聚集处,超越了时间”
“他原本是人吗?”
“是的,阿斯拉托是他原本身为人的名字”
“原来如此,他的名字是在那之后改变的吧。风灵没有告诉您他的名字吗?”
“不能告诉我。我有弄明白名字的力量,让弄不明白的名字服从,不好。所以,不能告诉我”
原来是这样啊,亚尔德想到。全智也有限定条件。如果是属于北地的东西,什么名字都能知道,反之,则不然。
话说回来,这条件还真够死板的。
“就算是您问了,也得不到答案吗?”
陆希露无视了他的问题。
“新的名字,阿斯拉托的本性。接近风,不是风。物中借宿的灵。如果在北边,我就能知道。可是,不知道,所以在南边”
――南边。
这下亚尔德确信了,肯定是在帝都的时候。
可是,到底在那里看见了什么?
三皇子的府邸突然出现的幻视,其中藏着答案吗?
无论当时还是现在,都痛感自己对名字的魔法所知太少。去年冬天,把皇女呼唤回来的时候也――
亚尔德突然一惊。
――就是那个。
是的,那时候得知皇女被咒师袭击,心想必须弄清名字魔法的底细,就在那个时候,幻视之力暴走的。
没错,就是那个时候。
从三皇子府邸逃出来的之后,被杰沙鲁特偷偷带住皇宫。在某处不知名的中庭中,等待长公主到来的时候,不知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心中祈祷的时候。
幻视中,有那个南方人。
在中庭,他留下了什么。是乐器!他说过,如果自己的名字扭曲了,就请正确弹奏。就因为看到了这一幕,亚尔德才决定回到皇女的身边,呼唤她的秘名。


p145

终于找到正确答案了――问题是,那个乐器的名字想不起来。
“是乐器”
“乐器?”
“新月型的物体,上面有弦”
如果是南方的乐器,陆希露应该不知道名字吧。明明答案近眼前,却触摸不到。
可是,少女却点头道,
“懂了”
“……您懂了?”
“那是失落的乐器,诗人的声音还带有力量的时代,歌声还是魔法的时代,以弦月之光和风来演奏。它是属于北方的东西,那把乐器将那个男人从南边带到这里。正因为来到北地,所以他毁灭,然后新生”
陆希露声音听上去就像在唱歌,没有之前的不畅,如同另一个灵魂在借着少女的声音说话似的。
少女站起来。
“以我的名字下令”
伴随着确信的声音,大气震动。中空的塔中魔法的力量涌动起来。被力量压制着,亚尔德动弹不得。
朝着风之囚槛,陆希露重复了一遍道,
“以我的名字下令。阿斯拉托,我来把你从这风之囚槛中释放”
某种类似破裂又如挤压的声音响起。轰的一声风吼哮着,如龙蛇般的巨风卷着漩涡,宛如在做最后的挣扎。
陆希露发出的光团,被风压在墙壁上。而陆希露的长发则反向朝着身前飘动,好像是被那风之漩涡给拉扯着似的。
不过,少女稳稳的站在那里。滚动的风缠绕在她身边,呼啦呼啦吹动她的衣服。只见她带着与其年龄不相符的严肃表情,说道,
“阿斯拉托,又或者古竖琴哈鲁维恩”





本帖最后由 Alkiad 于 2012-12-31 00:39 编辑




3




风止的时候,那个男人出现在那里。
几次在幻视中见到过的,听到过的那个南方人。布裹着黑色的头发,身上穿着并不奢华的毛织衣。虽然亚尔德没什么品评奢侈品的眼力,但南方人身上零零散散的众 多小饰品,看上去也不像很值钱的样子。就像往昔在帝都中随处可见的普通南方人。相貌清秀,黑色的双眸很磊,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
以前没一次注意到过他的相貌如何,这大概是因为他的声音太令人印象深刻吧。
“那么,现在是什么时候?”
一开口,就是这句话。淡然从容,甚至让人觉得不该这么平淡的,总之,他的声音很不错。
南方人看着陆希露,然后看了看亚尔德。如弓般的眉毛挑起。
“是你们救了我吗?”
回答男人的是陆希露。
“我的父亲,封印了阿斯拉托”
单刀直入!亚尔德吓了一跳,对却似乎没有什么不快的反问道,
“他还好吗?”
“已经不在了”
“是吗,真是遗憾。人很快就会不在,去往时间的彼岸”
男人看着亚尔德,微笑起来。那笑容明亮却又寂寞。
“我遇见过你”
“不好意思,这应该是在下与您的第一次见面”
单方面的遇见到也不是没有,但对方应该没有看到过亚尔德才对。
“这么说的话,对你而言,那应该是将来的事吧”
“……是吗?”
下意识问了,却马上觉得没意义。反正也只能得到一些含糊的回答,从问出来的瞬间就知道了。
不出所料,对方挂着笑容答道,
“我不太懂得时间的先后,我只知道自己是否知道”
得问他些更要紧的问题。
“请您为我解答一个疑问,您是否得到过一把能击杀贾娅坝拉,堵住世界裂缝的剑?”
阿斯拉托眨了眨眼。亚尔德心想,好漂亮的一双眼睛,睫毛也很长。还有这声音,没有哪个女性会觉得讨厌吧,再加上半人类半妖魔的身份,大概会受女性欢迎吧。刚想到这里,发现自己又在想一些非常无关痛痒的小事。
而对方,想到的似乎是一些有关痛痒的事情,声音中出现了一线紧张。
“现在是什么时代?”
“在下推测是从南方传承了三代的王朝覆灭后,过去了数百年。因为南方没有史书,准确不好说”
“你是谁?”
“您刚才说曾经见到过在下,那时候在下没有自报姓名吗?”
“好像是的。当时我没有太在意,因为觉得总会再见的。事实上我们也确实又见面了”
“在下是真帝国所属北岭国的宰相,同时也是帝国黑狼公,名字是亚尔德”
报上大名后,稍微想了想这么做是否得当。亚尔德可没有什么藏起来的另一个名字,要是被呼唤,直接受控制该怎么办?
就像刚才那样,被陆希露使唤着一路拼死爬楼梯,要是被叫到哪里去做些什么该如何是好?
――没关系。
反正体力上也撑不住,换言之,就算被控制了,估计用了几下就得完蛋。
从阿斯拉托点头的表情上,看不出他想怎么对待这个名字。
“真帝国啊”
“建国刚满不到二十载的新国家,其源头可以追溯到沙漠西边的旧帝国”
“沙漠西边?”
“所谓的真帝国,是穿越沙漠的军队所建立的国渡”
――神与之力苏醒,军队越过沙漠。
这个男人曾经这么吟唱过,用他的动人声音。
然后,牢牢烙印在亚尔德的记忆中。
――血与悲鸣,死与破坏,绝望之晨。那时,我已不在。
可是,明明听到了他预言过的事,阿斯拉托的表情却没有变。
“原来如此,现在是这样的时代吗”
“您知道吗?未来会有什么事发生?”
“天知道,虽然不指望你能理解,不过可以请你想像一下。我之中的时间之河,不是在笔直的流淌。这么说,你能懂吗?好吧,这有些太强加于人呢。就算是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你曾说到过击杀贾娅坝拉,也提到过剑,还有未来。如果不是把握时间之河的流向,怎么能做出这样的透露和指点呢?”
阿斯拉托的表情似乎变得好笑。
“诚然,贾娅坝拉的时代对我来说很近。就算如今是远隔,但在我心里却仿佛就像发生在昨天或是前天的事情。不过,那可是发生在数百年前,没有留在任何史书上的事情,你为什么知道?”
――这个男人是什么意思?
与鼓励那个少年去成为英雄,还有在雪中与白色青年对话的时候都完全不同。看上去既不可靠,也不像是在担心世界的毁灭。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不过是一个带着混乱记忆,孤独的时间旅行者吗?
“对你来说,数百年也许就如一梦……那么,您还记得吗,在曾经女王的时代,降临的世界危险。还有解决方法”
阿斯拉托的表情第一次变认真了,微微眯起眼,嘴角绷紧的线条让他看上去有一种雕像般的质感。
以他来说算是生硬的声音,阿斯拉托说道,
“我都记得,那是个怜悯与悔恨的时代”
“您是说……悔恨?”
“因为所有人都在想,有没有不那样做也可行的办法。且,不被任何人希望的女王,才是最该被怜悯的吧。她的名字已经被埋没在恐怖与憎恨之中了,没有人去救她――那个女王,你觉得不需要怜悯吗?”
“不,在下还没有可以断言不需要的强大”
阿斯拉托的表情放缓了。
“能够知道弱小,承认弱小,是件好事。要是有人能告诉贾娅坝拉这个道理就好了”
――他的心,也许还停留在那个时代。
不由这么感到,但那应该也不是全部。
――别被他糊弄过去了。
无论多么熟悉过去,对于如今的时间之流,不应该一无所知。就算前后的顺序有所混乱,他应该也是知道的,知道各种事。
事实上,幻视中的他,不正与上一代阿=巴鲁斯交谈过吗?
“那把剑,是什么样的剑?”
“什么啊?”
“封印你的阿=巴鲁斯所打造的剑”
剑已经铸造好了,陆希露的父亲曾明言过,那把剑需要某块石头,东边的那位有合适的石头。
虽然不知所以,但虚张声势的情报还是有的,亚尔德继续说道,
“那把剑需要用上东边那位的某块石头”
阿斯拉托笑了。眯起的眼睛,仔细打量亚尔德。
“不去插手不该插手的事情,才是明智之举哟,黑狼公”
“在下与明智这个词,向来无缘。虽然被忠告过要与之保持缘分,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但每次总是与之擦肩而过”
“那么,不正该更重视一下吗”
“可是,这是我的使命”
亚尔德直面阿斯拉托的视线,虽然他还趴在地板上,不知道对方会怎么看待他这幅尊容。没有威风凛凛的霸气,不过,能维持着不倒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不必说,事态早已超出了他能对应的范围。这很明显,任谁都知道。可是,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只有面对不能逃避。
反正就算再怎么逃,也还是会被追上。
视线的压力退去,阿斯拉托转向陆希露。
“你想要的是什么?阿=巴鲁斯”
“纠正不该存在的东西。已经好了,把你解放了”
“是吗”
“亚尔德是阿=巴鲁斯的客人,陆希露的好友,他帮了我。我会感谢他。不是口头的,感谢。所以,亚尔德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
阿斯拉托再次挑起了他的黑眉毛。大眼睛瞪大看着少女,然后回到亚尔德身上。就像是在问亚尔德的感想。
不过,实际上说出来的却是另一番话。
“你想知道关于剑的事情吧”
“是的,魔界的裂缝即将打开,现在就是这样的时代”
“是吗,也就是说,不是万无一失呢”
“贾娅坝拉的时代,你说过。就算击杀贾娅坝拉,魔物不能完全毁灭地上的生命,但效果也不可能始终持续下去。未来的事,应该由未来的人去考虑。现在,便是你曾经说过的未来”
阿斯拉托笑了,表情和声音中丝毫没有担心的样子,他笑着告诉了一件事,一件亚尔德听了以后高兴不起来的事。
“是吗,那真是厉害。不过,我不知道。大概,那是以后的我随口说说的吧”
“随口说说……”
“能告诉你的,确实有几件事。但所有一切我并不知道,因为我也在调查之中”
“那么,雪中――”
在海边的对话,对阿斯拉托来说也是以后才发生的事吗?亚尔德曾经幻视到的东西,以人的感觉来说,那当然属于过去。
问出来,就能知道吧。
可是,亚尔德在犹豫。
那要是阿斯拉托尚未经历的时间,真的可以请教他吗?亚尔德不是神,也不是神语的借宿者。没有分辩该不该去告诉他本人的手段,这才是在插手不该插手的事。
“雪中?”
“没事,能请您把知道的都告诉在下吗?”
“你想知道关于世界的裂缝吧。那是很早以前就有的,所以还算是安定。置之不理的话,总有一天世界的围栏会崩溃吧。不过,本来那可得等上很久很久的时间。打破平衡的是魔界之王。换句话说,就是名为魔王的存在。我的名字其实是取他的名字的一部分而成的。真不知道这个名义上可以算是我父的魔王在想些什么,你也这 么想的是吧?”
被他随意这么一问,愕然的不知该不该做出肯定回答,又或者该去否定他吗?
结果,问了与名字无关的事。
“你说的魔王,是指那个什么暗之神子还是黑之神子的神吗?”
“哦哦,那个称呼还在沿用吗?是的,就是他。堕落女神生下的最后之子。强烈憎恨着放遂母亲并无视自己存在的天界。而且,还是个急性子,他啊,就是喜欢得不到的东西”
“任性的神呢”
“他不过是个小孩子。因为没有人宠他,所以他只好自己宠自己了。不巧的是,他也具备这样做的力量”
实在难以想像这是在形容某个神的内容,但直觉告诉亚尔德可以相信,这也是因为阿斯拉托美妙声音的缘故吗。
他的声音大概连神都能笼络,所以更不要说身为凡人的亚尔德了。
“是那个魔王,让世界裂缝恶化了吗?”
“大概是这样吧”
这也承认得太快了吧。
――真是说得轻巧。
要用一句话来说的话,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就全部都在这一句话中了。明明讲的是关系世界的要紧事,却不知怎么的总有种轻薄的感觉。
“那之后是贾娅坝拉的时代,似乎在你的帮助下,将其封印了吧”
阿斯拉托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自己的手。
手指上戴着许多戒指,就和之前他被囚禁的时候看见过的一样。骨瘦如柴的细长手指,他无聊的随意动了动。空空如也的手,握紧张开,‘嗯’点头应了一声,
“身子好像有点沉啊”
呼呼,裹发布飘扬,阿斯拉托降落在陆希露身边。
这时候亚尔德才发现,直到刚才他都浮在半空中。也第一次真实感到,此人真的不是个人啊。
那么,算是什么呢?……不知道。
不知根脚的男人跪拜在陆希露的面前。
“现在才这么说似乎有些晚了,但是,北方大地的主人哟,感谢您能暂时保管我的名字”
从卷起的裹发布中掉出来的细发,在男人的脸颊上留下浓影。他的声音极为动听深邃。
陆希露回答的声音,听上去似乎丝毫没有被男人所迷惑,没有什么变化,平淡地问道,
“名字要还给你吗?”
“自由才是我的本性与心愿。与大地的主宰相连的话,我就如同水面的泡沫一般,会无所痕迹的消失吧”
“放心,是为了解放你,才叫你名字的”
陆希露的手抚在阿斯拉托的额头,就像不久前拉住亚尔德手的时候一样,唐突且无顾虑的动作。阿斯拉托似乎也愕然了,抬起头的他,听到陆希露这么说道,
“已经解开了,你自由了”
“……您可真够狠心的,居然连报恩都不要吗”
“可以要吗?”
阿斯拉托微笑起来。
“只要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堵住裂缝的方法”
笑容消失了。看到这位难以把握的男人在陆希露面前吃瘪着实有趣。
“当然了,我会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您”
“那把剑是什么?”
亚尔德从旁插嘴,阿斯拉托不高兴似乎耸了耸肩。
“不告诉你”
“告诉他”
陆希露当即回应,亚尔德不禁想笑了。看着似乎有些咬牙切齿表情复杂的阿斯拉托,亚尔德问道,
“为何您如此忌讳把这件事告诉我?您难道不想堵住世界的裂缝吗?”
短暂沉默后,阿斯拉托回答道,
“大概是这么想的吧,所以也曾努力过――就是在那时候,遇见了你”
一边嘀咕着,一边转向亚尔德的视线有些暗淡。比曾经幻视中看过的表情更为暗淡冷漠。
“您应该没有见过在下,但在下倒是见过您”
“在什么时候?”
不许说谎的语调,亚尔德豁出去了般答道,
“在下是过去神奥路姆斯托赐予恩宠之人”
“哦……你有过去视的力量吗?原来如此,那么,可以随意看过去呢,那你不是早该有答案了吗?”
“在下不知道该去看的地方和时间,就算知道了,如果要追溯数百年前的事,恐怕会因此而丧命。幻视到了,却没有办法传达给别人……岂不是死的没有意义”
“实际上你已经看到过了吧,且不止一次。那么,以后也能继续活着,你的命运大概就是这样”
阿斯拉托的表情没有变化,非常冷淡。
不由的问道,
“您已经忘记了曾经身为人活着的时代了吗?”
――人世的事,交给人即可。
曾经幻视的光景中,那位甩手不管的白色青年曾经这么说过,当时这个男人应该是出口反对的。
他说过,我曾经也是人的一员。
“有人曾说你的灵魂依旧是那么炽热,莫非那炽热的灵魂已经冷却了吗?”
――炽热的灵魂,还是老样子啊。
回想起那句话,就这么说了出来。接着,男人的表情动了。
“是谁说的?”
“您应该想的到才对”
黑色的眼睛有些许动摇,如低吟般,他答道,
“……所谓的剑,是寄宿着牺牲之神的东西”
亚尔德眨了眨眼,从没听说过这个神。所谓的牺牲,就是为了把心愿传达给众神时,人所必须付出的对等价值,这是亚尔德的观点。而且,其中大半皆是人一厢情愿的付出,神根本不在意那些东西。
如果有掌握牺牲的神明,说不定得稍微改变一下想法了。
“他在哪里?”
阿斯拉托刚想回答,却又突然惊讶的停住了。
同时,亚尔德胸口中的光,一瞬间笼罩了他的身体,吞没、覆盖――然后,迸出。
『阿斯拉托』
那东西,借亚尔德之口在说话。
不容拒绝地,身体动了。感觉与被陆希露招唤时完全不同的力量。只能用压力来形容的东西,压迫着他。不过直觉告诉他,这大概只是对方的无心之举。
因为亚尔德在其眼中完全不值一提。纯粹的,力量。以人来说过于强大的压倒性力量。
阿斯拉托微微挑起眉头,然后,用刚才的冷淡声音断然说道,
“此人自称是在奥路姆斯托的庇护之下,为什么你会出现?”
『为什么?我的责任不在于理由,仅在于结果』
空气震动,惊人的力量,甚至让周围的景色都显得扭曲了。不受影响的只有阿斯拉托,连陆希露的身影,也变得遥远起来。
“这是结果,也是目的吗?”
『当然如此,非人非妖者哟。生长于南方,却拥有北方的血脉,出入异界。我听说过你,阿斯拉托』
“那倒是很荣幸,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你却对我有所耳闻”
神笑了。
『未来,会告诉你』
没有错,这是与奥路姆斯托成对存在的神,最相近却又性质相反的未来知之神。
――坦达,为什么会出现?
就算问了也白搭,刚这么想,阿斯拉托却随口解开了谜题。
“哦,是为了入侵阿=巴鲁斯的土地吗?你在此人身上留下了印记,以便在必要的时候,立即操纵他。而什么是必要的时候,对你来说想知道是再方便不过的吧”
『从此刻到未来的事情,皆在我的知识之中。我来告诉你,时刻将至,你要完成的职责,并不轻松』
“请阁下别用这种暧昧的预言来让人心乱啊”
阿斯拉托的声音沉着冷静,却比刚才有一种截然不同的疏远。不过,神如同没听见他说似的答道,
『正是为了不留下暧昧的话语,我才会在这里,来让你们知道』
“知道什么?”
神说,
『如果是你们能做到的事情,就去主动接受吧』
阿斯拉托闭上了嘴。
神继续说道,
『可是,我非天界之神』
亚尔德都听见了,就像以旁边者角度似的在听。好吧,他想虽然说话的是自己的嘴巴,但不是自己在主导。就算想要自由,对于这种对象只有无奈了。
感觉上了一个大骗子的当。
坦达神把神语交给预言者以指引众人,对此亚尔德一直觉得他是在多管闲事,如今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如果未来真是一尘不变的,那自然是无可奈何之事。既然这样只要默默在关注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多嘴?
闭嘴光头神棍,鬼才理你死蠢。当然了,坦达神是否是个光头,亚尔德可不知道,但他决定相信那就是个光头。只会担心未来发生的事情还要遂个说出口,肯定会操劳过度头发掉光。
――我在想些什么?
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虽想叱责自己,却发现若问现在该做些什么,却又找不到答案。
无事可做。
不仅如此,似乎精神一旦松懈,就会变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自己是坦达的一部分吗?又或者坦达是自己的一部分?说到底,坦达是什么?自己又是谁?……天旋地转,无法判断了。
“我早知道了”
『过去发生了什么,吾不知晓。一切都已消失,不过,你的未来,还映在吾眼中』
“支配着时间之河直到尽头的你,当然知道我啦”
『你必须选择,大概会是苦恼之后的选择吧』
稍微顿了顿,阿斯拉托回道,
“……因为我的内心,不过是颗人心罢了。这也不奇怪吧,非神之身,无论是瞬间知道答案又或者是下定决心,都没那么容易就是了”
『可是,你会选择』
“不用麻烦你,如果那是应该到来的未来,我自然会去那样做吧”
『吾不断失去着时间』
神的声音既是音也是光,更是力量。这种力量从被神附体的亚尔德内部击打着他,同时也强化着他。
『这是何等的痛苦,你们是不会明白的。开口便会失去一切。无论在时间之流的哪里,只要是前方的,都会失去……过去,在吾所不能触及的地方』
坦达的声音变轻,光开始转弱。
亚尔德的意识轻轻飘回体内,刚想怀疑自己刚才为止的经历是不是真的,就在这时,嘴巴再次不听使唤的动了起来。
『下次见面这时,吾会忘记这次的事吧。不过,我们会再见的,阿斯拉托』
然后神这次才真的消失了。
亚尔德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哆嗦,怎么也停止不住。
知道自己全身的血液正在高速流动,就像燃烧似的炽热,炽热无比,甚至觉得热度就这么把自己的身体给烧烬也不奇怪。
阿斯拉托站起来,亚尔德感到,他的轮廓看来似乎有些朦胧。
明明身影变得摇曳淡薄,声音的存在感却越来越重。
“这些神,个个都这么自说自话”
正想表示强烈赞同,嘴巴却还不听使唤,不肯为了亚尔德代言,一直保持沉默的陆希露这时候出声了,
“神,是什么?”
真是个有难度的问题。
不过,阿斯拉托轻巧的答道,
“祈祷一下你就会明白了”
“祈祷?”
“向神祈祷,你就懂了。乞求救赎吧,知道众神的遥远,就会对天绝望。然后,才会发现吧。神对地上世界,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关心”
绝望的其实是他吧,从他的声音亚尔德可以听得出来。
“奥路姆斯托,是个从不回应祈祷的神――”
嘴巴出乎意料的动了。另两人同时转过头来,亚尔德稍微犹豫了一下。
但最后,还是决定把想到的都说出来,
“――虽然这样,但他始终在注视,这个世界,地上的变化,我们积累的时间、经验、改变、一切。我做了什么,我自己还有神都知道”
“所以呢?”
“我只是觉得,神他是知道的,同时也关注着一切,这已经足够了。或者说,如果神真的要出手干扰,那反而不美吧。人世间的事情,不该由神来出手,难道不是这样吗?人世就该由人自己来负责”
阿斯拉托好像笑了,他的身影已经开始溶入黑暗中,看不太清。只有他身上的气息,让亚尔德感到他似乎笑了。
“真可靠呢,属于人的世界,终于要开始了吧。说不定就算面对神灵,你们也不会退缩”
“如果有那么一天,您愿意站在我们这边,与我们并肩战斗吗?”
阿斯拉托没有回答亚尔德的问题。
只是仿佛叹息般的歌声响起。

虽然契约未颂
神名掠过唇角
虽然祈祷未吟
神名逝于风中

P161


声音充斥于塔内,简直就像是为了让他的声音响彻而设计的布局。
悲伤的声音。
如同有只无形的手在攥紧自己的心脏,可同时,灵魂又仿佛离开身体,如自由的鸟儿一般高飞。
阿斯拉托只说一句,可是他的声音却始终留在塔中,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声音彼此追逐,如合唱般相连远去,仿佛会无止尽的这么下去。
可是不久在歌声消失的时候,再次听见阿斯拉托的声音。
“名为牺牲的神是不存在的哟,只是为了给愿意自我牺牲去封印裂缝的神名一个称呼所以才这么说。锻造流动神力的剑,在剑柄处,嵌入封印着牺牲之神的石头。然后带着这把剑去裂缝处,插进去。说起来,其实非常简单”
“……你,会受伤吗?”
心着我怎么问了这么个奇怪的问题。
没有回答,阿斯拉托的身影完全消失了。
虽然在意料之中,他就这么走了,也没留下什么正经的建议。
――贾娅坝拉的时候,是他找出能成为牺牲品的神明,说服之,并封印在剑中吗?
同样的事,亚尔德能做到吗?
呆呆望着虚空的他的身边,陆希露一屁股坐了下来。
“朋友”
“……哈?”
不知所以然的转过头,少女一脸认真的看着他道,
“我们的契约,到时候,我和你一起战斗”
停了一拍,终于明白了。
她这是在告诉自己愿意一起作战。
朋友这个词,有多少份量?如果是酋拉路库的话,大概会视作交易的材料吧。不仅是他,其他人也都会这么想。
可是,陆希露不同。
只是短暂的交谈,就做出这样……刚想到这,猛然醒悟到。
亚尔德觉得不过是这种程度,可是,却陆希露来说却不是。与人对话这件事本身恐怕都很稀罕。如果莱曼朵一直都是那样,连母子间的对话恐怕都是单方面的,更不要说与其他人说话了。
所以当然,这次的交谈价值沉重。
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亚尔德稍稍思考了一下。看着已经习惯的浮在半空的光团,金茶色散发着光的眼眸,笔直垂下的前发,心想着在这里的只是一位少女,同时也再次审视,这位少女在无神之地拥有神明等级的力量,因此被双亲抛弃,被视为妖怪。
请成为在下的朋友,亚尔德当初说的这句话本意是为了缓和事态,现在却反而带来了反效果不是吗?
会不会被别人当成自己这只是冲着她的力量,意图与之签订明确的契约呢?
如果她忠实的履行成为朋友的约定,陆希露也许得付出相当的牺牲。
――牺牲。
联想到刚刚听过的阿斯拉托说的话,亚尔德有些后怕了。
果然不像是自己能做到的事。寻找牺牲之神,封印之……具体的方法都不知道,第一步寻找神明就已经可以让自己走投无路了。
那么该怎么办呢?问了也没人能回答,现在还不到时候,只能这么想了。
大概总会得到妥当的回答吧,虽然不知道那到底该不该高兴就是了。
总之先决定如何回复眼前的少女吧,因为是自己先提出,事到如今,当然不能拒绝朋友这个词。
那么,只有让少女的世界扩大到这座高塔的外面去。与更多的人接触,对话,增加她的选择。
结果,还是这个啊。
回视着陆希露认真的脸蛋,亚尔德慢慢说道,
“怕死,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在下的主人曾经这么说过”
“嗯”
“请您,想要活下去。走出这里,活下去”
陆希露点点头,接着,斜头问道,
“肚子饿了,刚才的,再给点”




4




阿尔萨尔心情很差。
迎接走到一半像是要倒下似的从塔里出来的亚尔德时,虽然松了口气,但之后表情变了。大概是他非常不爽却无处发泄吧。心中恨不得强行把亚尔德推上鸟背带他离开却只能干等的心急火燎,但亚尔德身后跟着出来的少女,似乎让他混乱了。
嘴巴一张一闭,又一张一闭,终于说出句话来,
“您无事就好……”
“便携食物还有多的吗?”
“有有”
接过馅饼,亚尔德直接转给了陆希露。明明抵触过,但少女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想就跟着走出了塔,以她依旧不带感情色彩的动作靠过来,接过馅饼。
“要说一声道谢的话”
“谢谢?”
“是的”
“谢谢”
“能帮上您,深感荣幸”
在张口咬下之前,陆希露看了看阿尔萨尔。
“那个也要说?”
“不是那个,是他”
“我向他,谢谢”
阿尔萨尔露出困惑的表情,看着亚尔德,说了一句很现实的话,
“食物不多了”
“知道了,有没有谁来过?”
“没有”
外面还很明亮,在塔中待了多久,亚尔德不是很清楚。太阳没那么高,应该还是早晨吧。如果太阳的方位不是东边而是西边的太阳,那么应该也还在午后。
算了,就当时间是早上吧,亚尔德下了个结论,这样想才比较轻松。
“有没有能保护你的可靠人选?陆希露”
嘴里鼓着馅饼,少女歪着头。
问了也白问啊,亚尔德交臂思索。
第一个想到的是去找敢和莱曼朵对抗的人,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扔在一边,因为那样的话,陆希露有可能变成对方用来对抗莱曼朵的工具。
就在他放弃从陆希露那里得到答案的时候,陆希露却开口道,
“保护,没有必要”
“这怎么行呢”
“陆希露,强大”
说明什么的先放在一边,总之暂时由自己来保护她吧,不由自主就这么想了。
亚尔德叹了口气。
被这样眼前的乐趣给牵着鼻子走,隐居可就没指望了。不过这次无法妥协,也不能妥协。
“……您愿意走出塔来,在下很为您高兴,您能明白吗?”
“嗯?”
“因为这意味着您决定活下去,而为了活下去,必须有人教你作为人的生活方式”
陆希露的嘴巴微秒的一歪,接着,问道,
“作为人?”
“是的,陆斯大公的诅咒,请您不必放在心上。没有人必须独自活下去,或者说,不该这样,您还是个孩子。无论有何等的力量,在人群之中,都是属于应该被保护的位置,在下希望您能明白,能感受这点”
打破其母的束缚,走出塔来是她人生的一大步,但也只是一步罢了,不能只走了这一步就停下不前进了。
“就算强大,也要被保护?”
“是的,就像在下的家人曾经告诉在下的那样,人都需要一个关注并予忠告的大人。您心里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没有”
我想也是啊,心想着但没说出来。
突然,阿尔萨尔出声道,
“弄断铁链的是,这个?”
不明所以然,亚尔德眨了眨眼,阿尔萨尔又问道,
“控制大公的也是她?”
看来『这个』指的就是陆希露了。亚尔德长叹道,
“我没有并谁控制,来这里找阿=巴鲁斯是我自己的想法。另外,说别人的时候,不可以用『这个那个』来形容,你的语法有问题”
“可是,我没有追上您。刚才门关了打不开了,就是这家伙干的吗?她就是北地魔女吗?”
要是沉默该多好,可陆希露还是加入对话中。
“我没有事找你”
“我有保护大公的任务”
“这里比我强的,没有。与我一起,比其他人一起安全”
为什么偏偏这种时候,她才变得能说起来啊,亚尔德想抱头了。陆希露大概没有把阿尔萨尔当傻瓜的意图。只是平淡的指出事实而已。
但那似乎伤到了少年的自尊心。阿尔萨尔没有说话,表情也没有变化,但很明显他怒了。
亚尔德虽然看出来了,但陆希露却不懂。于是,少女淡然的追击,
“只要是在这里,我来保护亚尔德”
“北岭人才不会相信北地的魔女”
阿尔萨尔的声音比严冬期的寒风更冷,换句话说就是刺得耳朵很痛。
陆希露的表情终于变了,
“阿尔萨尔,住嘴”
要是自己的声音也能听起来威风凛凛就好了,一边心想,亚尔德一边低头看着少年,因为刚才的声音用力过度,他开始头晕眼花了,真是意外的攻击。
因为心情激动,阿尔萨尔似乎没注意到亚尔德有些摇晃,哦,说是摇晃大概也不对吧,至少亚尔德希望自己不是在摇晃。
住嘴这个命令,阿尔萨尔决定无视,
“北地的魔女――”
亚尔德生硬的打断了他,
“也许北岭流传过有趣的传说,但她不是传说中的魔女。她的名字叫陆希露,你了解她的任何一件事吗?明明不知道,却自以为是指责她,你是这么愚蠢的人吗?”
阿尔萨尔紧咬着嘴,看上去不像是能接受。
――毕竟双方是世代斗争的关系呢。
会带有恶意也不奇怪吧,虽是这么想,不过眼下可不是让他们两个发生争执的时候。
“北地的魔女,是四代之前”
陆希露拉了拉亚尔德的袖子,这么用力扯的话会让我摔倒的,一边心想着,他一边转过头,
“您说什么?”
“四代前的阿=巴鲁斯,很久以前。没什么,力量。风他们,这么说。只有名字是阿=巴鲁斯,装作?有力量的样子,然后赢了。头脑很好,很坏的头脑,明白吗?”
“……您的意思是说她擅长阴谋诡计?”
“阴谋诡计?把用鸟的坏人骗来,全部,杀掉。想要抓住鸟来用,但是全部死了”
亚尔德又想抱头了,阿尔萨尔脸色已经黑得堪比厨房的锅底,他没开口也没动手,应该认为其自制心正在全力运转吧。
“陆希露,不过,你不会做那样的,因为――”
稍微犹豫了下,不过亚尔德还是把话完整的说了出来,
“――因为我们是朋友”
“亚尔德是朋友”
“是的,虽然在下说过我们之间的友情无关国事,不过我个人喜欢鸟儿,与北岭人也很亲近”
“所以?”
“您不会毫无理由的加害在下珍惜之物,我说的对吗?”
“珍惜”
陆希露点点头,松开了亚尔德的袖子,依旧以她独特的随意动作,靠近阿尔萨尔。握住愣住的少年的手,抬头看着他的脸,说道,
“你也珍惜亚尔德?”
“唉……”
“他是重要的部下,同时也是朋友”
没有目的地急忙插嘴的亚尔德,陆希露进一步缩短与阿尔萨尔的距离,垂下头,少年的胸口,几乎要碰上她金茶色的头顶。
“亚尔德珍惜的东西,我会保护”
阿尔萨尔蓝色的眼睛瞪圆了,无言可对的向亚尔德望去,就像在问这是不是某种陷阱?
当然不是啦,不过阿尔萨尔要是真的能无条件相信一切,反而也是种麻烦。要是眼下能逃的远远的,把所有都当成没发生过就好了,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陆希露抬起头。
“士兵来了,你们,逃吗?”
“谁的士兵?”
“摄政的,逃吗?我来,制造机会”
该逃的是谁呢,亚尔德觉得挺微秒。接着,他担心的问道,
“他们是冲您来的吗?”
“摄政王的兵,认识我。不会向阿=巴鲁斯挥剑”
亚尔德心想就算莱曼朵命令士兵动手,恐怕士兵也没那个胆子。阿=巴鲁斯是这片无神土地上的绝对存在,人的畏惧是否足以保护从剑下陆希露?作为外人的亚尔德无从得知。
阿尔萨尔说道,
“摄取王的士兵正在追赶着谁”
少女似乎歪头想了想,是在听风灵的报告吗?又或者是直接获得情报吗?
总之,陆希露带着确定说道,
“他们在追南方人,还有我的养父”
――是纳格宾。
亚尔德与阿尔萨尔面面相觑。
现在还是放松的时候,不过,心中的紧张确实有些松弛了。
――他还活着。
脚一软差点跌倒的亚尔德,被眼明手快的阿尔萨尔迅速上前扶住,看来他身体不支的样子早被看穿了。
接着,阿尔萨尔低声问道,
“要逃吗?”
“不必……为什么这么问?”
“您不是说过商人的安全以及与北地的交涉都交给其他人了。大公之所以秘密回到这里是为了与那个――那个人,交涉,所以才来的。而目的已经完成,大公应该返回北岭。再说,要是被人发现您出现在这里,可就大事不妙了吧?”
亚尔德找不出反驳的话,只能说,
“我不能坐视纳格宾被杀”
“那不是您的工作”
“我的工作,由我来决定”
阿尔萨尔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不过,在他说之前,陆希露出声道,
“亚尔德”
身体中有某种东西奔腾起来。不知道怎么形容,但直觉告诉他那是与力量有着极为相近本质的东西,一定要说得再确切些,那便只能说那是某种无法把握控制的东西。
陆希露的声音就是魔法,心想到。
少女呼喊某人名字的时候,便是已经在施展魔法了。
“亚尔德在这里,是因为我喊你来”
“……是啊”
“那么你只要说这是我的错就行了,大家都能理解”
真的是这样吗?亚尔德疑惑到。
围绕着阿=巴鲁斯这个名字的传说,且其中隐藏的畏惧与害怕,崇拜与禁忌,匡定了少女的一切言行的定义。
――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这样就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这么难受?
“在下说过……在下是以自己的意志来到此地的”
“嗯?”
“说服在下的主人,驾鸟而来,确实是因为您的招唤,但同时最大原因在于在下想来希望来这里,所以才来了。您能明白吗?”
陆希露刚一沉默,阿尔萨尔却出乎意外的说道,
“没被你招唤的我,不也在这里出现了吗”
“……嗯,是没叫你来”
“就是这么回事”
虽然亚尔德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陆希露却似乎明白了阿尔萨尔话中的意思,表情复杂的,不出声了。
阿尔萨尔再次转头朝向亚尔德。
“大公,请您马上返回北岭”
“可是――”
纳格宾就在不远的地方,怎么可能眼睁睁的放弃。要是让他就这样遇到陆希露,很可能变成皇帝满意的局面。
“您服用的药,药效已经过了”
“……我知道的”
“您要是在这里倒下,那还谈什么工作任务的”
阿尔萨尔毫不留情,相比之下,同年龄的塔卢琴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点漏洞可以钻……阿尔萨尔,全无破绽啊。
对他稍微弱势的话,就得转为全面守势了,尤其是现在。
“不过……无论如何,都必须保证纳格宾的安全”
“懂了”
亚尔德愕然了,说话的是陆希露。
“不不,请您等一下”
“我来救他,亚尔德珍惜的东西,我来保护”
要是纳格宾遇上陆希露,便可能小命不保,这可该怎么说明才好呢。
没有理会亚尔德的苦恼,少女露出阳光般的笑容,说道,
“你问了我的名字,我回答了”
“您的意思是?”
“名为亚尔德的你,问了我,叫什么名字,我回答,陆希露。回答是真的,因为我想回答真的,所以是真的,名字,让我们连接起来”
――如果名字魔法的大原则是报上名字的一方是被支配的地位,那么陆希露是被亚尔德给……?
怎么可能呢,亚尔德心想,不会变成这么极端的事情吧,最多也就是和她有所联系。
希望是这样,不然的话――
――就和皇帝控制阿=巴鲁斯没什么两样了。
“您说的连接,能做什么?”
“能保护你”
陆希露的回答很简单,但是她口中的保护是什么来现实呢?
话说回来,走出高塔,在人群中生活的这位少女才是需要保护者的人,要教会让不被野心吞食,不屈服于威胁,相信作为人的人生的价值――
“啊”
“什么?”
亚尔德稍微想了想,其实不必阿尔萨尔说,他也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经超过透支了。
之所以还能活动,是托娜奥开出的药的功劳。能够临时性提升体力,只在不得已的情况才使用。以前在二皇子那里被卷入纷争的时候,曾经考虑过是否要服用。
虽然这次皇女也坚决反对,但亚尔德却坚持要用。
出自娜奥之手的药没有问题,不管她的力量与知识来自哪里,至少亚尔德相信她在治疗方面的能力。
回北岭前,请您准备好治疗所需的东西,亚尔德事先这么告诉过皇女,因为反正回到北岭肯定会立马倒下。
趁此机会,请娜奥走出房间。她是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里的,不听任何人的劝,如果她还是以救人为天职和使命,那么一定会出来施展医术。
无论是为了娜奥,还是同意此行的皇女,亚尔德都必须返回北岭。
仅此一条,绝不能变。
“已经到湖对面的岸边了,那个商人”
似乎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好吧,那么,请您这样做吧……请您在纳格宾和您养父的面前出现即可,让追踪而来的士兵们也看到您的模样”
“嗯”
陆希露似乎有些期待。
也许她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不过,再怎么预知,和现实也是不同的。在塔中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事情,与自己走出塔来亲自体验是完全两回事。
“还有就是,可能的话,请您移动一下纳格宾,让他到我这里来……能行吗?”
“能行,交给风灵”
“风灵……”
“就是给你带路的那个”
“哦哦,就是那只……狼吗?”
差点说成是那只狗。
“是的,它能载人,没问题”
虽有各种疑问,但眼下不是提问的时候,亚尔德决定就这样也好。
“您和您的养父一起,去陆斯大公的公馆,可以吗?”
“可以”
就像在说一件无所谓的小事,陆希露点头同意。连会与母亲正面对峙的事情,她都不在意吗?
“在那里,有一个名叫塞鲁克的人。他是北岭人,身份是人质,希望您能给他照应”
“塞鲁克?”
“您可以告诉他,就说是我拜托您的……给他看这个,他就会明白”
亚尔德解下腰上挂的由希洛巴羽毛织成的护身符。那是皇女亲手交给他的,希洛巴的羽毛独一无二,作为饰物,塞鲁克应该是能一眼就认出来。
“把这个给他?”
“不不,这个给您。这是在下的主人赐给在下的重要东西。作为友情的证明,在下将之存放在您那里。你把这个稍稍向塞鲁克一个人展示,然后告诉他,您是亚尔德的友人,请好好相处”
“嗯”
“虽然在下有很多担心的事情――”
比如塞鲁克是个好人但也是个大笨蛋,纳格宾看到陆希露会不会吓得昏过去,陆斯公会如何对待走出高塔的女儿,摄政王的会采取什么方针,把这样的少女放任不管就回北岭去就的可以吗之类的担心如山。
不过,同时可以肯定的是塞鲁克虽然是个大笨蛋但绝对是个好人,把纳格宾救出去不再是做梦,陆斯大公……应该改改她那种可怕的想法了,酋拉路库不是意气用事的傻瓜,应该能分得清利害,要把陆希露带离北地是不可行的。
还有就是,亚尔德必须返回北岭了。
“非常抱歉,在下拜托了您那么多事”
亚尔德在陆希露的腰带上系好了护身符,朴素的衣服,朴素的腰带,从大致的手感来看,让亚尔德有点皱眉了。
“被你拜托,我很高兴”
陆希露在半蹲着的亚尔德耳旁说到,让亚尔德只觉得胸口难受。是因为身体快撑不住了?还是因为心在作痛?他分不清楚。
起身时,发现再也找不到什么可以说的了
“祝您一切顺利,幸运常在”
“没问题,会顺利的”
陆希露确信的点头。
“那就好”
“你……还会来看我吗?”
“只要条件允许,在下就会再来”
“我们会一起战斗,大概”
“唉?”
“风灵们说了,魔王的军队,还会再来。我们,战斗,在将来的某时”
决然如是说的少女,对未来战斗的结果,知道多少?
“商人来了,带路的也来了,我走了”
“带路的?”
“是的,再见了,亚尔德”
陆希露发出一声尖锐的声音后,少女的身体凭空飘浮起来。接着,不等他的回应,就飞去了。
连呆呆目送她离开的时间都没有,这次一道银光飞来,然后一只背着脸色苍白商人的巨狼就这么出现在栈桥上,垂着红色的舌头,说道,
“带过来了”
一句话就结束,狼卷起一团小旋风后便走了,那团小旋风如撕开湖面般猛然凌空而去。
商人一屁股跌坐在地。
“……那是什么玩意儿?”
此刻,他身上没有皇帝的气息,不知道让皇帝忙碌起来的计策成功了没有。
亚尔德走近商人,打招呼道,
“我来救你了哟”
“大公你怎么会在这里”
“偶然我也想试试救助者的立场嘛,这次算是我救了你吧”
“您怎么知道我的事?”
要是告诉他,从皇帝得知他小命会不保的事,等同于在自己坦白接到了超载时间的留言。
“阿=巴鲁斯告诉我,你被士兵追杀的。我拜托她搭救你,把你带到我这里来。所以她派了那只……狼去找你了”
“阿=巴鲁斯在这里?”
“已经不在了”
商人左右摇了摇头,似乎对眼下的状况无从把握。
也许被皇帝操纵的时间过长,很可能许多事情皇帝都没有告诉过他。
亚尔德问道,
“话说,你为什么要逃出来?拜阁下所赐,我可是惨了。那位摄政王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差点把我监禁起来”
这不是想听什么真心的回答,而是想让对方以为自己不知道皇帝的意图。
就像无法看着纳格宾被杀一样,他也完全不想中皇帝的陷阱。
“要说为什么……不不,提问的是我啊,是我先问的啊,您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我有话要与阿=巴鲁斯当面说,所以拜访了这里”
“那个阿=巴鲁斯去哪里了?”
“她往人世间去了,为了转生为人”
“哈?”
――能顺利吗?
陆希露天生的力量过于强大,带着这样的力量,作为人生活是很困难的。
心想要是能帮她一把就好了,却怎么也找不着头绪,发现自己在彷徨,亚尔德不得不苦笑起来。
无能为力。
敲门,让她开锁,让她走出塔外,这就是亚尔德已经做的。之后的事就得交给其本人,明知这是很过分的,但又能怎么样呢?总比让她一直待在塔里直到老死要好。
还有眼前这个一脸莫名其妙脸色的商人亦如是,虽然不会坐视他被杀,但也不可能一直照顾他。
“总之,我带你回北岭吧。虽然我拜托过摄政王,让他抓你的时候手下留情,不过我不敢保证他真的听进去了,你要是坚持留下恐怕会有危险”
商人眨了眨眼。
“这、这又从何说起啊”
“稍后再说明,眼下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我是没问题,不过您真的还能驾鸟吗?您的脸色发青哟”
“坐在希洛巴的背上比我自己站着要完全安心的多,阿尔萨尔,我们走”
“是”
“纳格宾阁下,请您与他同乘”
亚尔德走到已经伏身待机的希洛巴身边,拜托你了,他朝希洛巴说。
总之必须回去,回到皇女的身边。




本帖最后由 Alkiad 于 2013-1-5 00:58 编辑


第六章

1

亚尔德呆呆的轻抚着被子上的毛球。
虽然不出意料,刚回北岭就晕倒,其实这样也不坏,躺在床上恢复身体的亚尔德心想,只要自己倒下,就不必为任何问题烦恼了,因为就算想烦恼也烦恼不起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是,我怎么知道,死蠢!之言的具现化状态。
不过,要为此再来上一次晕倒,可就敬谢不敏了。
――太难受了。
痛苦难受恶心,光是回想起来就要哭出来了。再次晕倒敬谢不敏是真心话,可是只要还活着,这样的晕倒,别说是再次了肯定会再再次再再再次发生。所以至少不去往好点的方向去想,可就真的挺不下去了。
“……它怎么又混进来了”
娜奥“去去”的挥手驱赶,雏鸟拍打着翅膀,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从窗口飞出去了。
然后,留下的亚尔德不知为何被狠狠瞪着,明明什么都没做。
“它似乎挺中意我这里的”
为什么自己非得找理由不可啊,虽然不知道原因,却还是这么做了。
娜奥皱起眉头。
“这样很不卫生”
“可是,它擅自闯进来我也没办法”
“擅自?”
“它是从窗口进来的”
“我离开的时候是把窗关上的”
把茶具放在桌上,娜奥走到窗户边,从窗户向外看。然后,朝着窗口下面,再次“去去”地驱赶起来。似乎雏鸟不吸取教训,在外面窥视着再次闯入的机会。
这窗是谁开的,又为什么开,要是娜奥能主动问该多好,亚尔德不由心想。
但是娜奥就不问,只是无言的关上窗,平淡的确认了一下灯火的燃料是否足够后,继续摆弄起茶具来。
“有骑士从北地回来了”
“骑士?”
“用这里人的说法就是,鸟回来了”
说到这里明白了,那应该是第二批派去交涉的骑士们和他们的飞鸟返回了。
这也意味着对商人的搜索打上了句号,派遣那批骑士的目的就是为了协助搜索商人。
――那个男人还好吗。
亚尔德保护了商人的生命,并把他平安带回北岭。不过与之同行的拉兹拉夫却连个面也没见到。还有皇女的一名骑士也失踪了,那之后,有什么消息吗?
身为阿=巴鲁斯的陆希露走出了高塔,并与她的养父拉兹拉夫一起汇合,莱曼朵会如何对待这件事?
“如果有人要向大公做汇报,我要求他们以书面方式提出。文字要简洁,如果长度不会有碍于大公的身体健康,我才会转交”
亚尔德苦笑了。娜奥既没杰沙鲁特老爹子的武力,又没皇女那般的权力,可是,在管理病人健康方面,是北岭最大的权威人士,所以,几乎没人敢反对。
托她的福,从没完没了跑来找帮助的来访者中解放出来,不过因为收不到任何情报,感觉有些干着急。
我可真不知足啊。
“我想去个地方”
“大公要是有个万一,公主殿下肯定会伤心的。在公主殿下回来前,让您恢复健康,是我的使命所在”
她把一个茶碗递给起身的亚尔德,接着端来一个小碟子,里面摆着一颗黑乎乎的药丸。
亚尔德一口吞下药丸,以最快速度用茶冲下去。之前曾经吃过苦头,这种药苦到难以想像,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
“公主殿下有联系吗?”
娜奥放下小碟,向茶碗里补充茶水。
“没有特别联系,只是定时与传达官殿下联系而已”
亚尔德好不容易硬撑着返回了北岭,可皇女却不在。
听说她是去阻止四皇子的处刑。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亚尔德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失去意识了。
详细情况,还不明白。
就连留守的依斯亚姆,皇女也没有告诉他详情,只说皇室内乱就匆匆离开了。皇女好像说了只要她去,事情就有转机之类,亚尔德却并不看好这点。
皇帝确实很宠皇女,但还没到会去改变自己决定的地步吧。
事态似乎尚不到定论阶段,指责二皇子集结兵马意图不轨似乎成了契机,四皇子一方搞不好会失去立足点。如此露骨的去拖二皇子的后腿,就算有银鹫公插手也不奇怪。
――如果有什么变数,那应该是来自五皇子……
与之会面时的不快感,会影响自己预测的精度吗?确实有可能。
“杰沙鲁特有什么联系吗?”
娜奥看着空空的茶碗,问道,
“您要再来一碗吗?”
“不用,足够了”
“无论哪里都无特别报告”
“陆伊那里也是?”
“无论哪里”
不仅是皇女,连杰沙鲁特和陆伊都没消息。
杰沙鲁特去调查私矿,陆伊一开始陪皇女去了帝都,不过眼下应该在博沙国,两边人都没有回来,也没传回什么紧急的消息。
亚尔德返回的事情,通过传达官,皇女已经知道了吧。不过却没有告诉杰沙鲁特和陆伊。毕竟表面上亚尔德一直待在北岭睡大觉,所以不可能大张旗鼓四处通报他回来了,特别是现在,如果陆伊和杰沙鲁特不主动找上门,还真的没有与他们取得联系的手段。
没办法把握情况,竟然会如此让人着急,亚尔德实在没想到。
事已至此,只有派骑士通知他们北岭宰相身体恢复的消息,就算会有麻烦的报告送来,又或者要寻求对策……也只有忍了吧。
不过,真的好吗?
――到底怎么样啊?
悠闲睡大觉的机会,可不多。不应该趁机好好偷懒一把吗?
看着不知该如何折腾身体的亚尔德,娜奥平淡的说道,
“刚才已经说过,如果有必要的文件,会请他们用书面方式提出,如果是不惜危及大公生命也要立即传达的紧急要事,才会允许他们当面陈述”
“……对不起”
娜奥竖起眉毛。
“您为什么道歉?”
“在下似乎有些着急了”
听到亚尔德的坦白,娜奥表情未变的答道,
“就算再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娜奥女士,真是忍辱负重。对我这样怪癖的病人,也能应付得当”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果然她觉得自己是个有怪癖的人啊。
嘴上说自己怪癖什么的,其实是为了伪装成听话的好病人,但娜奥却没有否定他的客气话,稍微有些打击。
――不对,不是这样的吧。
被她认同应该高兴才对吧,怪癖有什么不好?谁理你啊,死蠢,不能忘记这才是自己的本质属性……遗憾的是,这些话面对娜奥实在说不出口。话说回来,该怎么与她接触,倒是有些好奇。
娜奥的反应一概冷淡。
亚尔德返回北岭的时候就是这样。
记得当初避开众人悄悄进入厩舍,不巧被正好在场的塔卢琴看见,当时塔卢琴可是相当为自己担心的样子。厩舍长也用他的方式表示了担心。之后,厩舍长和阿尔萨 尔,大概还有纳格宾一起,把自己从屋顶上转移到了房间里,而在那里迎接亚尔德的娜奥,则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刚想对她说两句感谢她能为了自己走出房间之类的 话,娜奥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送到床上去。
生气了,所有人都注意到。
说起来,娜奥原本就对亚尔德没什么好感。毕竟亚尔德有多次乱来的前科,最后为他在健康上擦屁股的都是娜奥。要是她有好感,那才是怪事。
把亚尔德搬上来的男人们,快手快腿的完成了受命的事情后,连个招呼也不打就窗口走了,就像在逃亡。
被扔下的亚尔德,因为早已经昏了过去,所以还算好的。不然,肯定是要当场面对沉默+打量+下药的三重拷问。
一觉醒来,终于能进行常人程度的思考与对话,确认状况后才知道,原来杰沙鲁特去了私矿后,把房间伪装成好像亚尔德一直在养病的正是娜奥。
向她道谢,对方只回了一句‘不必谢’,感觉好像是被突然拒绝似的。
被拒绝的印象,大概不是错觉吧。不过也不能就这样老老实实的一直躺着。
从床上挺起身,头虽然还是晕乎乎的,但热度已经退了,身体正在恢复。这样下去,再有两、三天应该就能回去工作了。不过这么一来,大概就没有机会与娜奥平静对话了。
“能陪我说一会儿话吗?”
“那不是我的工作”
“不过你刚才不是把鸟儿赶走了吗”
“因为那个不卫生”
“生病的人,胆子会变小……有人在身边,会觉得可靠。独自去渡过时间,会感觉非常不安”
娜奥的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出现。还以为她大概会奇迹似的发发善心,但不是的,娜奥只是淡淡指出道,
“鸟儿是做不了大公说话对象的吧”
“是啊,因为我读不了鸟儿们的心。不过,与鸟儿在一起会觉得轻松。而要是人的话,我还是会选择对话的方式”
“是吗?”
娜奥的回答就这么一句。
亚尔德放下茶碗,重新躺下。
“刚才的药,会让下犯困吧。直到在下睡着,请稍微作陪一下如何?”
“……大公,只要下令不就行了吗”
“那可不行,娜奥女士可不是我的属下,您是皇女殿下的药师,也是医生”
叹息般,娜奥说道,
“您似乎一点都不明白所谓的贵族是什么”
“我并不想明白”
“即使这样,您应该至少有所了解”
亚尔德微笑道,
“为了公主殿下?”
“是的”
“娜奥女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主殿下呢”
“大公又怎样?”
“哈?”
稍微犹豫了一下,娜奥说道,
“不也一样吗?在这点上,大公和我差不多”
“在下应该没那么彻底”
“那么,我也是的,不算彻底”
“您可真顽固啊,娜奥女士”
娜奥既没否定也没肯定,只是沉默的站着。对她来说,亚尔德不是个可以随便交谈的对象吧。
事实也确实如此,不过眼下两人间的距离稍微近了些。
“请坐”
这听起来像是命令吗?
不管怎样,娜奥在椅子上坐下了,这样就能再让她逗留一会儿。
“那么,就当是一样吧。无论是娜奥女士,还是在下,在这点上都一样,在下同意”
这话听起来好假,不过娜奥保持沉默。
亚尔德继续说道,
“在此基础上,我有件事想请教您”
还是沉默。
窗外,传来翅翼声。雏鸟们似乎正在打算进来。娜奥应该也听见了,表情却无变化。
“您是否得到了来自西华神的恩宠之力?”
大概是猜到了亚尔德的这个问题吧。娜奥平静的,以几乎看不出情绪波动的口吻说道,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是西华的子民。医疗之神,治愈之神,掌管生命者,拯救之手――各种各样的称呼,总之,我生于信奉西华的一族,传承知识,接受训练。我能肯定的是自己身为西华子民的身份,因为那是我的出生与成长”
娜奥的声音让人联想到沙漠中吹过的干燥热风。黄砂尘烟的景色,广漠的不毛大地与天空,永远不会遗忘的那次横穿沙漠之行。
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危险世界。
“您数次把我从死亡深渊中救起”
“那是我的工作”
“也是为了公主殿下?”
“是的”
试着再深入一步。
“就算是您的工作,如果没有匹配的力量,也是无法完成的,您不这么想吗?”
西华的恩宠――又或者是邪神的力量。
娜奥沉默不语。
“普通的药师,也能做到您这样吗?”
“要看药师的本领”
“在下提问的方式可能有问题,重新来过吧。不借用非人的力量,也能做到与您一样的程度吗?”
“我不知道”
“……是吗”
“讨论复杂的事情,有碍大公的健康”
“我就是喜欢复杂的事情啊”
娜奥又叹了口气。
“不明白的事情,就算再怎么问,我也无法作答。我的力量到底是西华的恩宠,还是邪神的诱惑,我也不知道。对公主殿下,我也是这么回答的。”
“原来如此”
“我希望是西华的恩宠,但恐怕不是”
她说的非常平淡,亚尔德差点就错过了。
“您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我不知道”
娜奥的回答简单。说起来,她很少含糊不清。要么直言不讳,要么就是沉默。
这一点上与皇女很像。话说回来,皇女无论对什么事都一幅断言的样子,沉默倒是很少有的。
“您的意思是,如果是恩宠之力,应该能清楚明白?”
“这也是原因……西华的别名是伤病治愈之手,大公是否听说过,为了获得恩宠的修炼中,有一环是必须亲身去体验危险的疫病”
“传闻是听说过”
杰沙鲁特告诉他的,西华的子民,要能逃脱绝症,所以要进行相应的修炼。
“我从没患过那些病”
娜奥的声音中,不带感情色彩。
不会生病这种事,一般来说应该感到高兴。但如果生病也是修炼的一环,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为了获得特别神选治疗者的资格,首先就必须去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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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奥安静的抬起视线,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她刚才一直低着头。
她直视着亚尔德的眼睛,说道,
“我连生病也不会”
“那是――”
“体力不支时感到的手足沉重感,发烧时的病痛,这一切都是治疗者必不可少的经验。正因为体会得到,才能去治疗。那便是西华的方式。可是,我却摆脱不了健康。我不明白病人的痛苦,就变成为了治愈之手”
“那真的是必须的吗?一定要知道伤病的痛苦吗?”
“是的”
“甚至不惜自己生病?”
“大公应该是知道的吧,我对大公很冷淡。那是因为你的在痛苦、难受,我都不懂。我知道那些真正的治愈之手是什么样,绝对不是我这个样。对他们来说,治愈的方式,首先是从与病人共享病痛开始的”
“说起来,你好像说过……很遗憾我又活了下来之类的”
“是说过”
如果明白亚尔德濒死的痛苦,恐怕这种话就说不出口了吧。不过,如果是同情他在死亡线上折腾那么多次的话,也是有可能这么说的。不过娜奥的话中,没有带着这类的同情。
那时候亚尔德有种被鄙视的感觉,可以说那时候的娜奥看他,就像在看一个不珍惜身体却又赖着不死的找死鬼。
这样不体贴病人的治疗者,对患者来说确实难以欢迎。不过,她肯出手治疗自己,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对病痛的不了解之类,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
亚尔德实话实说道,
“不过,仅凭知不知道病痛,就能判断是否具有恩宠之力了吗?”
“一开始,我就说过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那并不是一件小事,大公,对西华神来说,那便是一切”
“你是说,一切?”
“是的”
“难道药物与医术的知识都无关紧要吗?”
“那是基础技术,刚才也已说过,那些与特别的力量无关”
――不好对待啊。
没想到娜奥居然是个这么会说理的人。作为理论战的对手,相当的强大。
“你身上的特别力量,是在出现的当时,就立即判明的吗?”
“是的,我是在修行中发现。我们那时候负责照看瘟疫病者,比我实力差的人一个个都病了,唯有我没有事,就在我诅咒为什么自己不生病的时候,那个声音出现了”
娜奥发出微微的颤音。
停了好一会儿,她继续说道,
“我相信那个声音”
“那声音是什么?”
“我记不太清,似乎不是语言……可以说只是一种单纯的感觉吗”
“你感至了什么?”
娜奥吐出一品气,再次低下头。
“声音问我,想不想要治疗他人的力量”
她是怎么回答的,自然不必问了。
“肯定是想要的吧”
“我立即就这么回答了,想要。然后那声音中传来了光。事到如今也许说什么都晚了,可是在当时的我的眼中,那就是神。那是西华神承认了我的努力,然后那东西……扑了过来”
娜奥的声音在往下沉,虽然还保持着冷静,眼中却失去了光泽。
这也难怪。
大概把自己关的房里的时候,想了很多吧。过去自己面对的考验与诱惑,为什么当时没有去战胜。
“那没什么值得羞愧的”
哎?娜奥小声惊呼,同时反起头,看到了她的眼睛。
亚尔德又说了一遍,
“那没什么值得羞愧的,你只是希望治疗病人,那就是你的本心”
“……你和公主殿下说了一样的话”
啊?这次轮到亚尔德惊呼了。娜奥笑了,久违的笑容,说起来,她很少笑。
笑容很快收敛消失,恢复了一直认真表情的娜奥说道,
“我不是什么出色的人,这我自己最清楚不过了。即使如此,只要能为公主殿下尽力,我就会努力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你早就已经决定了吗?”
“因为被哭着拜托,我无法拒绝”
“被公主殿下?”
“她握着我的手说我是她不可少的,如果无论如何都不想使用力量,那就不必使用”
说到这里,娜奥站起身,把茶具往盘子上重新摆好,她的动作平静又随意。虽然她的懊恼不会结束,但至少此刻她恢复了自我。
应该不会像上次那样崩溃了。
“这就说完了吗?”
“再深入去,就是我的公主殿下的秘密了”
“秘密”
“您好像说过,秘密这种东西有再多也无妨吧”
“哈?”
“大公,应该是对公主殿下这么说过的”
亚尔德眨了眨眼,眼眸有些沉,大概是药开始起效了吧
“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我说过很多次,大公一点都不理解公主殿下”
“揣测高贵皇族的内心,对我这样的下人来说未免太有难度了”
娜奥停下动作,仰视着亚尔德。
“刚才那种蠢话,希望您不要再说第二次”
“这是,蠢话吗?”
“您不会真的以为,公主殿下是在意身份地位的人吗?”
娜奥的声音很冷,似乎很生气。
得缓和一下气氛,亚尔德反射性的点头道,
“是啊,那个,换言之……哦不,你说的对,不过话虽如此,可是――”
“可是有些无法消除的差距,那才是公主殿下在意的事情”
“哦,是的……你的意思是?”
娜奥叹了口气。
“您还是趁早休息吧,切记刚才那种话,绝不能当着公主殿下的面说”
“哦”
“还有,有一点我需要让你明白。大公您之所以不可替代,并非出于什么高贵的身份地位,而是出于一颗少女心”
“啊,这我不明白”
看着立即作答的亚尔德,娜奥也同样迅速的回复道,
“那就拜托您努力去明白吧”
“……我会努力的”
“这世上有些事仅仅努力是不够的,必须得出结果才行。想必您应该也是明白的,那么失礼了。我会与传达官定时联系的,直到有回复前,请您多加休息”
北岭最强的其实是这位娜奥女士吧?有没有这种说法啊?想着想着,亚尔德的意识渐渐沉入沉眠之中。


2


总觉得,不对劲。
来自皇女的定时联络,自己听到的总是一些单方面留言。直到这时候,亚尔德才回想起来,皇女似乎习惯以临的状态来对话。
所以,才觉得不对劲。
要求与皇女直接对话,却被传达官以皇女殿下公事繁忙为由拒绝了,甚至没有向皇女请求一下,就当场拒绝。大概是早就被关照过的吧――无论亚尔德说什么,都别理他。
还真滴水不漏,大概有什么不便被他发现的内情吧。
皇女的第一命令大概是严禁亚尔德离开北岭。
虽然王与将军都不在的情况下,由宰相亚尔德留守是理所当然的,但至今以来的事实证明,这种理所当然非常不靠谱,有种被关起来的感觉。
离开北岭有七天的极限,所以鸟儿会回来替换。而且皇女自己怎么能长期不在北岭呢?疑问已经掩之不去,但还是没想到竟然只有库拉露回来。
在帝都待如此长的时间的意义是什么?
带来情报的是纳格宾。
“听说是守在四皇子的屋子里”
“……你说的是吾王?”
“准确来说,她是挡在四皇子房间外面,如果她不在的话,陛下肯定会那个……您懂的吧?为了不变成那样,她主动当起了门卫”
难怪回不来。
“那么,你怎么看?”
听到亚尔德的提问,商人莫名其妙。
“我?我能有什么想法”
“你觉得如果吾王回到北岭,四皇子的小命真的会不保吗?”
“您竟然敢这么谈论龙种的事情……”
虽然亚尔德教训踏野郡太守的亲戚时,说过不准对龙种出言不逊之类,不过,现在可不是玩暧昧的时候。
“在下失言了,以后会注意的”
反正只要意思清楚传达就行了,性命攸关的事情,对应方式也自然要变。
说实话,四皇子的生死,亚尔德没什么兴趣。那又不是他的熟人,以后也没打算变成熟人,不过,围绕着帝位的争斗总会出现,考虑到对方是皇女兄长的关系,无法忽视。虽然仅此而已,但也正因此才更觉头痛。
“小人怎么知道啊,真上陛下的想法,小人可实在摸不清”
“是吗?”
“当然是的!完全一点也不知道。也提供不了任何能作为您参考的东西,我什么都不知道哟”
“是吗?”
亚尔德又怀疑似的问了一句,商人夸张的耸了耸肩,大眼睛轱辘转了几下。
“小人怎么可能知道那种事,像大公您这样莫名其妙的人可真不多”
“我倒不这么觉得”
“您想做什么,小人真是完全看不透啊”
哦哦,亚尔德点头道,
“那是因为连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哎,您是说真的?”
“要说有什么无可动摇的野心,那应该只有隐居这么一件事了”
“一般来说,那好像不算是可以称为野心的东西……”
“说的是啊,话说回来,我还没从你那里得到像样的回答呢,到底怎么样啊?真上陛下的怒火,有多么厉害?”
纳格宾嘴里支支吾吾的,眼光瞥了一下房间的角落。
那里坐着的是珐如邦。
北地的商人搜索结束后,他和其他飞鸟一起回来了。
担心黑狼公的安危,夜不成寐,如果没有自己在旁照顾……终日以泪洗脸后,北地那边就放人了……这是来自珐如邦自己的报告。
这会变成怎样的流言蜚语,亚尔德实在不愿想像。
实情据说是塞鲁克找他谈话,问他要不要当陆希露的侍女,这情况实在太诡异,所以只好找个理由走为上策。
也就是说,陆希露顺利与塞鲁克接头,塞鲁克把她当成了保护对象……明明出自自己的指示,却完全感不到安心,这也真是件怪事。
――其实是塞鲁克成了陆希露的保护对象吧。
另一种意义上这才真相,不过,却丝毫也不觉得这样就能安心了。
话说回来,来自沙漠的寡妇这种伪装差不多也快到极限了,幸运的是交换的人员不少,总算是蒙混过关让寡妇从众人视野中消失了,珐如邦终于恢复了他的男儿身,他自称是受黑狼公雇用来自黑狼公领地的护卫。
其实,对这种有可能被当成反贼乱党的亡国王子出现在北岭,亚尔德是极力希望避免的。可是当他恢复了正常判断力与思考力的时候,珐如邦已经带着理直气壮的表情,就任护卫了。要是这时候发脾气硬要把他送走,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吧。
--不过,珐如邦还真是个不好捉摸的人。
杰沙鲁特此刻又不在,阿尔萨尔有厨房的活要干,让珐如邦担任护卫还真挺适合。不过亚尔德依旧看不透他。
他是为了什么才跟随亚尔德呢?
因为预言者说的那些话?又或者真心觉得接纳沙漠遗民是件大恩?――其他还有什么吗?
完全搞不懂。边这么心想,亚尔德边看向珐如邦,然后命令道,
“你退下吧”
无言的一鞠躬后,珐如邦朝门出走去。商人目送他离开后,视线朝亚尔德这边转回,悄声道,
“那个,不妙吧?”
“什么不妙?”
“那个眼睛哟,眼睛”
说起来,好像是听说过他眼睛的颜色很罕见之类。那么商人话中的意思,莫非是察觉了珐如邦的出身吗。
“你看上他了?”
“……您别说这得这么轻描淡写啊,当然不是啦”
“他穿女装很像的哟”
“这我早知道了”
原来如此,寡妇的身份早曝光了,那么接下来关键在于,是否皇帝那里也收到了报告。
“他在我黑狼公的庇护下,不会乱来的,我也不会让他乱来”
亚尔德抬起头,回视着商人。然后,在商人脸上浮现只能说是微妙的表情后,问道,
“其他,还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您问的话,我可就真的说了哟,小人不会说谎,您明白吗?”
“也就是说如果我不问,你就不说吧,非常感谢”
“您怎么这么缺少紧张感啊”
商人像是抓狂似的,猛的举起双手,却又中途无力的放下。亚尔德忽然想到,这个男人如果像自己一样,心中有一张诅咒人物名单的话,自己的名次搞不好已经排在前几位了。
虽然为他感到可怜,但也不会就此劝他别说了,亚尔德不奢望自己的排名会跌落。
“那么,真上陛下心情甚好?我在这里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啊。吾王几乎什么也没告诉过我”
“……想必您很担心吧”
稍微想了想后,亚尔德答道,
“是的”
皇女之所以回避直接联系,大概是有什么被亚尔德知道了会不好的事情。
传达官是不会多说一句话的,虽然拜托骑士给黑狼公领地上的代官发去了书信,但代官那里似乎也没有得到什么像样的情报。
另外,宓夏那边的宫庭情报也没什么指望。就算收到了,亚尔德也不便擅自打开写给阿吉鲁的信件,再加上阿吉鲁代替前往博沙国的陆伊,担当皇女的近卫,目前身处帝都。丈夫在帝都,却还往北岭送家书的妻子世上恐怕不会有――这也是宓夏联系中断原因。
顺风耳的杰沙鲁特正在私矿那里展开战斗回不来,从报告中来看,战斗的形势似乎不容乐观,与他交战的是帝国正规军的一支,而领军的是五皇子,看来他与踏野太守之间暗中的瓜葛还真是非比寻常。
虽然内情无从得知,但大概是太守把自己见不得光财产中相当一部分献给了五皇子,以及庇护保证生命安全吧。又或者把事情全部推到管理私矿的商人身上,把责任从太守身上撇清,以求保全现在的领土和地位。
一般而言,后者是不太可能的。游说皇帝介入调停的可能性很低。亚尔德并不认为五皇子有那份才智。
不过,即使可能性很低,也并不就等于零。有机会击溃恶邻踏野太守,就应该好好利用。能趁机抓住五皇子的把柄,就更好不过了。
为了取得确凿证据,请再给老夫一些时间……对送来的消息,亚尔德除了表示同意外,也实在没什么可做的。过了一段时间后,又收到消息,说是皇帝直属的骑士团被派来,五皇子的指挥权当场被夺。为了区区一个矿床,却要磨蹭那么久,也难怪皇帝会火大了。
这样一来,踏野太守算是完蛋了,亚尔德对此很确信。对前往当地轮换的骑士,亚尔德嘱咐的只有一句,千万不要暴露身份。其实因为负责那边的是杰沙鲁特,就算没有亚尔德的嘱咐,也不用担心会出问题……只是亚尔德实在忍不住。
他已经闲得快出毛病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对情报的需求已经到了饥渴的程度。
而就在这时,带着可口诱饵的纳格宾出现了。虽然怀疑会不会是什么陷阱,却同时被一种冲动驱使着,管他是什么陷阱,总之快把知道的通通交代出来。
大概是从亚尔德的表情上看出什么,商人急忙说道,
“那事情的由头是马”
“你说马?”
就好像北岭人对飞鸟的关爱接近于病态一样,帝国人牵扯到马的时候也会变得有些不正常。对骑士来说,那是战场上可以托付生命的东西,这点上来看似乎也不奇怪。不过,他们对马的关爱程度某种程度上也是超出常识范畴的。
换句话说,身为异族的亚尔德来看,那是相当奇怪的。在商人眼中,大概也同样如此吧。
“灰熊公在穿越沙漠时,带了不少名马,这您也是知道的吧?那位大公的伯乐之名至今仍广为流传”
“是的,我知道”
根据被陆伊强行灌输的新晋贵族的基础知识中,确实有这么一号爱马如命的灰熊公。在西边的旧帝国中,皇帝曾对他们一族曾经进行肃清,不仅是人甚至连马也没放 过。灰熋公在确认那是出自皇帝亲手下达的命令后激愤不已。据说他就是在那之后向皇弟表示,如果要举起反旗就算自己一个,而且还是在宫廷之中,当着众人的面 堂而皇之说的,当时在场的眼珠子几乎掉了一地,那便是个如此让人叫绝的人物。
皇弟考虑到那样下去不仅是灰熊公连自己也肯定成为肃清的对象,于是在远征沙漠时也带上了灰熊公。然后在千辛万苦穿过沙漠后,把最适合培养马匹的土地交给了 灰熊公,请灰熊公就任培育良马的弼马温一职,不知道对此灰熊公本人是不是真心接受――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亚尔德问过陆伊,到底灰熊公是不是真心接受的?陆 伊却只是轻描淡写的表示,反正现状就是他成了弼马温。
换句话说,灰熊公的工作就是增加从沙漠以西带来的名马的子子孙孙。据说,那工作不仅要记住马名,连马的父母亲属关系图都得倒背如流。
虽然那是亚尔德不能明白的世界,但看看北岭人对鸟儿的反应,多少能推测一些。比如,用好像在说亲戚家孩子似的感觉,又或者更热情一些的讨论哪匹马的孩子怎么怎么了之类。
商人压仰声音继续说道,
“听说马好像被偷了”
“你是说灰熊公的马?”
“准确来说,是灰熊公买卖给金狮子公的马被四皇子强夺了,据说四皇子吃准了牧场的小官不敢拿他怎么样,把包括灰熊公早答应送给金狮子的小马驹在内的总五十匹马,全部占为已有。然后扔下钱就走了”
“……钱不够吗?”
“不是够不够的问题,灰熊公好像根本不要,把钱退回去了……然后那个派去退钱的使者倒了霉,被砍了脑袋”
原来是这么回事,点头想了想,亚尔德问道,
“这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
“消息的来路虽然不怎么正规,但绝不是大公您想像的那样”
“不是吗?”
目前情况下,这位商人的情报来源很少。至少表面上,他的消息范围只能城里的佣人,还有脸熟的北岭人闲聊中能得到。
不过,要是作为传达官的话可就 另当别论了。
在那种情况下,向商人传达的情报,全部由皇帝加以控制。纳格宾在北岭的事情,恐怕早就被发现了,那么,该让亚尔德知道多少,也是由皇帝来决定的。
可是,商人却予以否认。
那么,是谁,为了什么才给他的情报呢?
第一想到的是皇女,但那可怕性过低。皇女不想联络亚尔德。如果是身处监视之中不便直接联系的话,以迂回的方式转送情报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可能性太低。
首先,纳格宾不是皇女的传达官。皇女的恩宠之力,应该还没强到能向自己以外的传达官传递消息的程度。
接下来想到的,是一位不太愿意想起的人。
“莫非你的情报源是……长公主殿下?”
“我可什么也没说哟?不过啊,能做得到这种事的,除了长公主殿下以外,还真不做他想呢”
改变龙种与传达官之间的固定联系,单方面切入这种事,对长公主拉琪尔来说确实不在话下,但实在不太愿意想到这种可能性,说得再确切些,不是不太愿意,而是非常不愿意。
然而,现实总是与他的愿望背道而驰。
“她用的是恩宠之力?”
以防万一,还是问了一遍,商人点头。这么一来就想不承认也不行了。
既然是以恩宠之力传达的情报,虽然可以耍一些小手段,但归根到底内容都是真的。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灰熊公的马被四皇子抢了,且那还是金狮子公预定的东西――就是这么一件事。不管哪边都是四大公家,是贵族中的大贵族,然后都成了四皇子的敌人。
――是否还牵扯到与二皇子之间的纠纷?
如果纠纷的对象是二皇子的话,反而好办一些。那位皇子是位做事果断不拖泥带水的人,与他交涉并在平静气氛中解决问题的可能性很高。
可是,对手却是金狮子公。不不,仅仅是金狮子公的话还好办,那是个走一步算十步,注重实利的人。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也是会让步的吧。当然,四皇子的评价,肯定会掉到历史最低点。
问题在于……灰熊公。
在帝国贵族的评价中,马是一种特别的存在。而灰熊公的马,又格外特别。
一般来说,对贵族的评价高低,取决于其在军队中的地位。然而,灰熊公虽然身为大贵族,却不担任什么将军参谋之类的职位,他只是皇帝直属天领的马场监察官。
天领与灰熊公的领地相邻,事实上,皇帝就是把一块不用征税的放牧地借给了他。
所以,灰熊公是个富豪。马匹是财产,同时也能争钱。亚尔德曾经作为尚书官,担任过收税的工作,所以他知道灰熊公作为监察官表面上的收入有多少,当初他还同 情过这位灰熊公,觉得光凭这些收入也就够温饱而已,贵族式的奢华生活完全无从谈起。当时还觉得帝国对贵族的未免太小气了,现在知道真相后,才觉得根本不用 给灰熊公什么俸禄吧,反而应该要求他支付天领的租赁费,纳入帝国收入之中。
灰熊公不仅是个富豪,还是实权派。
要是他不肯向某个贵族卖马,那位贵族也差不多算是完蛋了,陆伊当初是这么告诫亚尔德的。虽然亚尔德表示自己要不要马都无所谓,但那是因为他骑不了马,而且还是异族,又是被称为尚书卿的怪人。而正统的帝国贵族,都应该拥有灰熊公的好马。
四皇子不是贵族,而是龙种。可是,要是没有黑熊公的好马还能心平气和……当然是不可能的吧。四皇子肯定是高高在上俯视贵族的,对于世间的价值判断基本,当然不会和亚尔德一样。
而灰熊公呢,是一位敢对西边的疯帝公然叫板的人物。大概是一条筋的直性子吧,对这种人要是和他讲什么损益得失反而会起到反效果,能说服他的,只有对马的理解和关爱。
要说皇帝会站在哪边,当然肯定是灰熊公这边无疑。要是因为四皇子是自己的儿子就偏袒他,那肯定是个假货。就算再怎么昏头,皇帝也不会做出这种蠢事来。
――长公主通知自己这个消息是出于什么目的?
要是列一张捉摸不透人物一览表的话,排在首位的肯定当属长公主。而猜不透她的想法,肯定不是因为亚尔德对女人心的把握不够。而是更加根本性的无法理解。
“是她让你告诉我的?”
“这我可就说不准了,不过,长公主让小人知道这些,总不见得是要借小人之口转告真上陛下吧,我能和大公关系亲近是因为,嘛……您是懂的吧”
“要是有什么麻烦,可就全仰仗你了”
“您就饶了小人吧”
亚尔德笑了,感觉这样的笑容对自己来说真是久违了。
“这段时间你要多保重,你也才经历不少麻烦事吧”
“不少麻烦事呢……”
“不少麻烦事啊”
商人叹了口气,亚尔德也效仿了他。
这么一来,不知为什么对方露出难看的表情。
“大公您叹什么气啊”
“我的人生可叹的事情太多,你不知道吗?”
“我可不知道哟,有您这么出人头地的主人公,叹的是哪门子的气啊”
“你演剧看太多了吧”
这么一反击,商人呃一下语塞了。原来如此,看来他还真看过那个遭亚尔德唾弃的演剧。
“呵呵,话说那个编的真是不错啊”
“请你看清现实,在你眼前的我别说挥剑了,拿起剑来只有跟着剑跑的份,说砍人了,极可能是自己砍自己然后趴在床上不起的软弱男人。明明没干什么苦力活,就 已经这样趴在床上了,那种非我本意的出人头地,你当真觉得我会开心吧?我想要的可不是什么出人头地,而是隐居。世间的一切动静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慢悠悠的 生活才是我所愿。可是,却一直找不到门路,想要安隐生活,就必须丢掉现在的地位和官职,你觉得我要是辞官会被批准吗?就算我叹息叹到死也没用啊,这还要说 吗”
“……您好大一段雄辩啊”
“只要事关隐居,多少我都能说”
听到亚尔德的回答,商人耸了耸肩。
“被您这么一说,连小人也想去隐居了”
“隐居这想法很好,你一定要去试试。可惜,我尚未有机会体验”
“感觉好像上了您的当”
“长公主殿下也在帝都吗?”
“啊……”
在回答‘是’之前,似乎缓过了神来,纳格宾的眉头挤成一个川字形。没去理会,亚尔德继续道,
“能不能麻烦你带个话,就说我会前去打扰她的”
“哦……诶?没问题吗?”
“什么没问题?”
“不就是那个您的健康状况吗”
“健不健康,我不敢保证,所以就不多说了。可能的话,我想与陛下和长公主殿下私底下见个面,免去那些麻烦的手续”
虽然皇帝曾经叫他‘吾友’,还给他直言晋见的权力,但也不可能想见就能见。亚尔德提出见面的要求,如果不传达到皇帝那里,那么就只会被漫无止境的拖下去,这种不高明却有效的找茬,他经历过好几次了。
“不不,您稍微等一等,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我觉得还是把那些无聊无用无意义的修辞词给省掉比较好”
商人像是吸不到空气似的张大了嘴,过了一会儿,垂下肩膀,嘀咕道,
“这不对啊,刚才还在说什么不会我为难之类的事吧”
“啊呀,我这样可算是相当自重了哟,你不懂吗?”
商人的脸上就像写了‘你这算什么自重啊’,不仅光是表情,商人甚至忍不住把真心话给说了出来,
“……我就是不懂了”
“你要是再闹的话,我就只好把一些更麻烦的事情拜托你了,而且那些还是你拒绝不了的。所以如果你愿意接受我刚才的提议,便最是明智不过的了”
“还有比那更麻烦的吗?”
“要不要我给你详细说明一下?不过让我多费口舌的话,当然你也不能当成耳旁风,听过就算了,得要接下才行”
纳格宾猛吸了一口冷气。
“大公您啊……”
“嗯?”
“真是难懂啊”
“我觉得也是啊,明明自重了别人也不了解我,我可真的是个难懂的人哟”
“您到底想干什么呀?”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没什么愿望,一定要说的话――”
亚尔德顿了顿,稍微想了想。
自己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这不是假话。
“北岭王的愿望便是我的愿望”
“您是想实现公主的心愿吗?”
“是的”
“那么,大公您得长命百岁才行”
听到商人的回答,亚尔德一笑了之,
“那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这可不好说呢~~您要是少死撑着点,又或者少闯入危险的地方,倒也不是不可能……”
“你这算是在劝放弃见真上陛下和长公主殿下吗?”
商人眨了眨眼。
“不不不,没那回事”
“那么,该怎么办呢,要向你说明一下什么才是更麻烦的拜托吗?听了说明后,你能不拒绝我吗?”
“不,不必了。小人还是愿意接受简单点的拜托。不过啊,不管哪样,都拒绝不了您啊”
反正横竖都是一条路可走,看着在那里嘀嘀咕咕的商人,亚尔德点头道,
“说的是啊,那么,就拜托你了。就说我会在后天傍晚晋见”
“唉,可是,至少等我确认那边的――”
“请他们调整一下吧”
纳格宾的回答是一声惨叫。
“您是说要我去让他们调整吗?!!”
“其他还有人吗?一切都靠你了,拜托了哟”
“……求您还是别太相信我吧”
“我明白你现在的感觉,因为我也常有类似的体验”
这句真的是大实话+真心话啊。被别人依靠有多麻烦多累,自己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您要是能体谅小人的难处,那就放过小人吧”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已经很自重了”
这次商人只是无力的垂下肩没说什么,似乎已经死心了。听听他长叹一声站起后,就像怕再被找麻烦事似的,草草告辞退出了房间。
看到擦肩而过走进来的珐如邦,亚尔德出声道,
“你去厨房,让他们准备便携食物”
“准备多少?”
“二名骑手,二天的份。出发时间在日落前,还有,向娜奥女士也说一声,请她准备一些方便远行时服用的药物”
“那我呢?”
“你停下,这里有工作留给你”
得让珐如邦盯着娜奥,身怀与邪神水火不容之力的他,可以在娜奥被恶神完全控制时,立即发现异常。知道这点,对娜奥自己来说应该也能放心一些,虽然同时也会招致她的不快吧。
“可是”
“你明白吗?你光是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很危险了,更不要说去帝都了”
“再危险我也――”
赶在珐如邦说出傻话来之前,亚尔德打断了他。
“你似乎只考虑自己,这样我很难带上你”
这话的效果立竿见影。
对低头沉默的青年,亚尔德又补上一刀,
“如果黑狼公领地受到怀疑,那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沙漠遗民们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他们?如果只是我个人的话还算好的,要是连吾王都牵连进来,就没有人能再庇护你了。你想过这些吗?”
碧绿的眼睛会是灾难之源,难得纳格宾给了暗示,当然不能无视这份情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珐如邦还是想反抗,
“我应该保护大公”
“是因为预言者这么说过?”
他嘴巴打结了,珐如邦低下头。大概实情就是这样,但如果承认,会招来亚尔德的反感,这他也是清楚的。
――结果,还是预言吗?
这里没有坦达神的气息,那时候在北地曾经如此清楚出现的神,如今却仿佛泡影般感觉不真实。
连被附身过一次的亚尔德都不能完全相信,那么其他人真的会相信吗?一边为失去的每分每秒而怜惜,却又说着既知的未来,试图干涉现在,对这样的神,亚尔德实在谈不上喜欢。
哦,要说不喜欢的话,这形容似乎不确切。虽然对那神也有几份同情,可是一定要说的话,那应该是厌恶。
明知预言对人心的影响,却毫不踌躇的使用力量,这样的傲慢让亚尔德不爽。
而且,就算神的力量有多么强大,以预言为根据来解释自己行动的合理性这种做法,实在为他所厌。
就算不说个人的喜好,仅仅是靠那不着边的预言,当然不能同意珐如邦的同行。
“要是带你去了帝都,一旦你的身份被人察觉,我可就死定了,那岂不是与你的本意相反吗”
“可是,如果与您同去会有危险,预言者应该会告诉我的”
“难道你以为她会把将要发生的灾难全部一个个向你解释清楚吗?预言者没那么有空,神也没那么闲,也不可能有那么闲”
“可是――”
“我觉得坦达神是个太啰嗦的神,可能的话我希望他安静点。不过,即使这样的啰嗦神也不可能把一切说得清清楚楚。他只会在关键的时候,需要正确选择的时候, 需要给心注入胆量的时候,才会降下神旨。神并不是否定人以自己的智慧去思考去判断去行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单纯只是想与我同行,却不考虑危险性硬要跟着 去帝都的话,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在我看来,你是拒绝去思考自己的想法,把责任全部推给预言者。这是糊涂胆怯的丑陋行径”
严苛向他喝斥后,珐如邦的脸色变了。
亚尔德稍微放低了一些声音。
“好好想想,不要放弃思考的自由。现在你需要的是好好思考,我命令你留下,因为这里有留给你的工作。但你出言反对,那么你有什么可以让我相信应该带上你同行的理由吗?你能说服我吗?”
“……不能”
看到终于承认失败的珐如邦,亚尔德挥了挥手,
“明白的话,你就先走吧。放心吧,我会再找个本事厉害的护卫”


3


心不在焉的亚尔德,坐在阳台的长椅上。哦,要说是坐的话,身体未免有些不太端正,但要是说趟着的话,又没有那么完全,就是这么一幅似坐似躺的样子。
要是就这么睡着,脖子腰腿肯定会痛吧,虽然如此,但一边在舒适的晚风吹拂下,一边眺望落日,确实有种昏昏欲睡感的强烈诱惑。
一旁小桌上,放着一杯淡淡香气的热茶,和摆着点心的小盘子。把急匆匆拿着账单来报告的代官赶走,严命谁也不要放进来后,才有了这份悠闲的时光。
不像北岭那样总是有守卫在外面盯着,窗户大门都紧闭,在风中静静消磨时间更是想都不用想的――当然啦,北岭的风和这里天差地别,吹个小风什么的就能冻死亚尔德。
亚尔德很清楚,这份自由的时间很快就要到头了。
“主人”
听到这一声轻呼,亚尔德从靠背上抬起头,朝房门方向看去问道,
“什么事?”
“我把晚餐送来了”
“时间尚早吧”
“厨房里的人关照说,您需要少食多餐”
“哦是吗”
首先端上的是热羹汤,史莉娅把带着小盖的陶壶放在桌上,然后扶了亚尔德一把,帮他起身后,她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您好像又瘦了”
“我不觉得啊”
“可是您的手……好像比以前更加皮包骨头”
“那是因为你在拿自己做比较吧?比起女性的手,我当然是皮包骨头了”
把亚尔德的手放在自己手上比较的史莉娅,忽然发现自己这样做是极为失礼的,脸立即红了起来,放开手,弯身道,
“非常对不起”
“没关系,看来是我让你担心了”

P215


不是那样的,嘴里轻声说后,史莉娅端起盛着点心的盘子。
“不是这个意思”
“嗯?”
揭开羹汤的盖子,朝里面打量的亚尔德抬起头,看着史莉娅。事到如今才发现去年大意的以为她是少年的自己真是够马虎的,再怎么看这都是个女孩子。
“好久没有见到您了,本来想说的不是这些,我一直在想该怎么说……”
“一直在想?”
这是说在亚尔德不在的时候,一直在思考等他回来该说些什么话吗?
看着低垂头的史莉娅,不禁有些藏不住苦笑。她外表看上去已经是大人了,但内心其实还是个小孩吧。
“是吗?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
“没有的事”
按照道理来说,亚尔德现在相当于是史莉娅的保护人。因为有他在,史莉娅才能住在这里,如果他经常不在的话,大概会让史莉娅很不安吧。
眼下这座大公府邸中有很多都是从上代就在此工作的仆人,且与史莉娅的习惯风俗大相径庭。看到她这么个从外面来的,受大公偏袒的新人,肯定会有人觉得不舒服吧。
不过,就算问史莉娅,估计她也不会说是谁吧。因为她就是这种自己去忍受的性格,亚尔德的直觉这么告诉他。
“那个……”
亚尔德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史莉娅稍微支吾了一下,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您能平安归来,我很高兴……大家都很高兴”
这就是她苦思出来的迎接词吗?面对这句平凡的迎接词,微妙的不知该怎么回答比较好。
“少了我这样麻烦的病人,就没那么多事要做了吧”
结果,还是这么随便糊弄了一句,结果史莉娅低下头,嗯了一声道,
“主人不在了,很好多事都很困扰,没事可做,总觉得……闲不住”
“你太勤劳了,要是我的话,就算没活可干,也总能打发时间”
“是吗?”
“就是啊”
“那么主人要是一直打发时间就好了,不会被北岭招唤,也不用去帝都飞来飞去的,就这样悠闲的生活,那么,我……大家也都会觉得放心”
“可是就算我在这里,也有各种事要处理”
“只要您下令的话,我来帮您堵住门不许别人进来。主人如果想休息的话,这里是没有人会违逆的。应该说,大家会高兴才对。就算是代官先生,我也不会让他来打扰您。要是再有像刚才那么多的文件,我就把他赶走,我会一直守在门前”
好蛮力的方法啊。
苦笑着,亚尔德回答道,
“是吗?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担心我会倒在某个别人发现不了的地方?”
“当然是啊”
当即回答之后,大概是觉得似乎说得太多了,史莉娅又露出为难的表情,紧接着又严肃的低头看着亚尔德。
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却不想她指着食器接近命令似的说道,
“请快吃吧,我会看着您全部吃完的,这是大家的要求”
“准备真是周到啊,对了,能为我再准备一个餐盆吗?一个人吃晚餐,有些无聊”
“唉?”
远方天空中浮现的黑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
“有客自天空来,就算你在房门前守着,也挡不住他啊”
史莉娅皱眉望着窗外,等发现亚尔德正看着她,才慌忙低下头,脸变的红红的。
“非常抱歉”
“你为什么要道歉,他是我叫来了,要是被你赶走了我会为难的……好了,去厨房吩咐他们准备些吃的,侍奉我这样任性的主人,算是他们倒霉吧,就说我说的,他们尽管抱怨好了”
鞠躬转身正要走进度,史莉娅突然停了下来,
“总是对别人的优先考虑,自己的事却放在后面,这样的绝对不算是任性。主人,请您尽管对我们提任性的要求吧”
看她一脸严肃的表情还以为要说什么,结果说的就是这个吗
“那是你误会了,我只做自己想做的”
“可是”
“我不会做自己不认同的事,这是真心话哟”
看上去像是要反驳似的,但史莉娅最后还是无言的离开了。
过一会儿后,从露台降落的客人到访了。
“沙漠那边,就连天上也是沙尘,真是受够了”
掸拂了一下脱掉的外套,放在屏风上,接着取来让鸟儿休息的用具,再次返回露台。大概是看到桌上摆的膳食,知道没有立即出发的必要吧。鞍具等装备必须取下,虽然那是为了鸟儿,但从根本上说还是为了人自己。不骑的时候,就立即把装备卸下,这是对鸟儿的礼貌,厩舍长是这么说的。
也就北岭才会对着鸟儿用礼貌这个词。
结束了卸装备后,回到室内的陆伊转动椅子,面向亚尔德。
“不先漱漱口吗?水在那边”
因为不知道鸟儿什么时候到,在间房的露台上常备着水壶。定时换水也是史莉娅的工作。就算亚尔德不在,她应该也没那么闲。
不过应该没有为骑手准备用水,陆伊耸了耸肩答道,
“哈曼说感觉到一股来历不明的强烈敌意,到底是谁啊”
――敌意?
哈曼是陆伊专用的那只鸟的名字。虽然鸟儿能觉察人意,但拉开距离后,依然能觉察的对象,是极为有限的。
在思考是何人散发的敌意时,陆伊从亚尔德藏酒的地方,自顾自取出酒瓶和杯子,看他一幅驾轻就熟的样子,连劝阻都没来得及。
“也许真该让她把你赶走,你知不知道那瓶酒要多少钱啊”
“视进货的渠道不同,价格也有所差异吧,不过行情价确实很烧钱就是了,您说要赶我走?为什么?”
“刚才仆人想说服我让她把所有打扰我休息的人通通赶走,而就在说的时候,你来了,如果真能赶得了,我也想让她试试啊……你所说的敌意,大概就是这个吧”
陆伊动作流畅的倒着价值不辈的好酒,干尽一杯后,舒服得呻吟了一声,
“活过来了。您说的我懂了,就是上次帝都的那个小丫头吧,听说好像她有传达官的天赋之类,能让鸟儿受惊,也就不奇怪了”
“她大概有贵族的血统”
“……您说的没错”
陆伊苦笑着,点点头。
“你想说什么?”
“不不,我只是刚刚和哈曼聊了几句,对了,她本人知情吗?”
根据占卜,史莉娅似乎有银鹫公的血脉,这份情报是阿吉鲁的夫人送来的。考虑到她身上传达官的天赋,无论父母是谁,总之肯定有贵族血统。
“我推测她的父亲可能是帝国人……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哦,陆伊一边倒着第二怀酒,一边皱起眉头。接着,朝房门那边瞥了一眼,然后注意力又转回到好酒上。
“这样也好,也许吧”
就在陆伊嘀咕的时候,房门开了。
虽然陆伊向来对女性很亲切,但基本上仆人不在他的视野中。大贵族的公子哥从小就养成了对仆人这类存在无视的习惯。
不过,当然不是完全不放在眼里,比如现在他在装着不经意的打量对方,这倒也算是蛮有意思的。
“大公还没用餐……”
听到史莉娅的小声嘀咕,亚尔德急忙拿起小勺。把另一个盆子放在陆伊面前后,史莉娅鞠躬离开。
看到握着勺子的亚尔德,陆伊偷偷一笑道,
“老师,您受欢迎的方式总是很独特呢”
“……什么意思?”
“比方说,热衷于管理您身体健康的仆人总是不断出现之类的?”
亚尔德有种胸口堵住的感觉。
“你是指杰沙鲁特?”
“对啊,以那位老爹子为首。哦,不对,或许公主殿下也能拼一下吧。还有刚才的小丫头,真的是不胜枚举呢”
“……那是因为我需要健康”
“说得好,请为之努力吧”
陆伊笑着,几口就把自己面前盆子里的食物吃得精光,同时把酒杯也清空后,一边继续倒酒,一边问道,
“话说,是今晚就出发去帝都吗?”
“不,今晚你先休息一下。就算你撑得住,我的体力可不能保证。我才从北岭到这里。马上去帝都的话,我可没有信心能动得了”
举起怀子,陆伊又露出笑容,
“哦哦,这是个很明智的判断”
“这样你就能喝个够了吧”
“知我者大公也,不愧是我的老师……看来能请教一下细节情况了。飞到博沙国找到我的骑士,说得不够明白。只说您要求我同去帝都,本该在北岭好好养病的您,为什么要去帝都”
“还是让我先问吧,本该和王同行的你,为什么会去博沙国?”
回到北岭后,通过轮换的骑士得知陆伊的情况,但所知道的只有他奉皇女之命去了博沙国,其他便一概不知了。二皇子那边既没有传来什么作战的消息,也不像是为 了派人监视那里。虽然陆伊的实力之强是众所周知的,但如果有哪个想不开的直接举兵攻打二皇子的领地,单凭陆伊一个人是不可能派上多大用的
可是,陆伊耸了耸肩,答道,
“这种能打击我食欲的话题还是先放一边吧,北地那边的情况如何?”
――什么叫能打击他食欲的话题?
虽然觉得这不该先放一边,但关于北地那边一连串事情,确实需要向陆伊细说一番。所以亚尔德决定由于由自己启头,作为使节进入北地时,昏倒被送回来的事已经和皇女说过,所以陆伊大致应该知道经过,不过反正时间有多,还是由自己直接细说一下比较好吧。
进餐按照之前史莉娅叮嘱的那边,以少吃多餐的方式进行,这顿晚餐正好适合亚尔德讲述漫长的故事。
餐后,关照送茶来的史莉娅,不要让再让人来打扰自己,惹得史莉娅板起了脸。等少女离开房间后,陆伊笑着指出道,
“她大概以为大公您要准备彻夜长谈了吧,她是在担心您哟,老师”
“……我不准备熬夜”
“那您追上去告诉她如何?就说我不会熬夜的,放心吧。她听到估计会喜极而泣的哟”
“你喝多了吧”
本想提醒他适可而止的,但骑士却毫不在乎的继续喝,“这点酒不在话下”骑士一笑道,
“一根筋的方式,会有些沉重。单方面的好意,有时候也会伤害到别人。那个女孩子还不懂这些道理吧”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一个人向另一个人付出的感情,肯定是要回报的。感情就是这样一回事,无偿的爱,不过是吹出来的东西。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说这种鬼话,那就绝对不可以相信这种人”
“受教了”
“感情,就是一场交易。没有能彼此交换的东西,便没有存在意义。人所递出的好意,就和剑一样。那是一把剑柄朝着对方,剑尖朝着自己的剑哟,如果知道将之退 回就会伤到对方的话,那么越是温柔的人越会犹豫。明明不想回应,却又勉强自己。敌意是坏东西,善意是好东西。但感情才不是这么单纯之物。如果是为对方着 想,有的时候就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善意”
说到这里,陆伊似乎忽然发现自己说多了。泛出微笑,视线朝酒怀落下。
就像在与酒说话似的,他结束了话题,
“纠结于自己的爱情,从根本上来说,最在乎的其实是自己。即使如此,还是宁愿投入爱火之中吗?这算什么啊”
与此类似的话语,亚尔德曾经听过。
――你连自己也不爱,所以,不会理解爱。
虽然那是个不太愿意想起的人,但这句话应该还算是含蓄的,她算知道什么是爱吗?
“不好说啊,我也不懂。不知爱为何物的华之骑士,好像很难想像啊”
“是吗?偶尔,我也会怀疑,自己对于爱情到底知道多少”
“那肯定要比我强得多了”
对此,陆伊嗤之以鼻,
“以老师的爱情观来做判断基本,这可真是不好说”
“是吗?”
“不过,如果是亲情,老师可比我清楚得多吧。刚才您说的话,让我更加觉得如此。老师您肯定认为,大人就该好好养育孩子,给孩子一个像样的家。您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您知道什么是亲情,并且相信亲情呢”
这该怎么回答啊,亚尔德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把自己第一句想到的说了出来,
“你应该也知道什么是亲情吧”
想不出其他该说的话。
陆伊挑起眉毛,表情就像是听见了非常意外的事情。亚尔德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你是因为憧憬父亲,才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骑士之路吧。你难以忘记对母亲和兄弟手足,也是因为对家人怀着亲情”
“那是已经失去的爱”
“可是,失去的不等于不曾拥有过”
“……是啊,虽然总是遭到背叛”
虽然语气平淡,但他心中隐藏着的激烈情绪,亚尔德是清楚的。
不过,却忍不住想去反驳。这大概是知道了陆希露之事的关系。被血亲兄长说成是‘不像人’的少女,虽然确实缺乏常识,言行也很奇怪。可究极原因,不正是因为缺少家人的关怀不是吗?
“即便你无法原谅自己的父亲,可是对现在的母亲,还有无血缘的弟弟、妹妹给一些温暖又如何?这不是我该插嘴的事情,所以我只说一次--孩子是无罪的。你其实也不讨厌那两个孩子吧”
陆伊沉默了好一会儿。
还以为把他搞火了,却没想到他带着温和的表情说道,
“公主殿下,曾经说过”
“哈?”
“老师太过于正确,以至于让人火大”
他果然生气了,不过,这也不奇怪啊。
没办法,老实说自己的感想吧。
“正确的事,并不一定总是正确”
“什么意思?”
“也许应该牺牲一下正确,我很多次都这么后悔过”
陆伊嗤之以鼻。
“不正确的老师,那一定是别人冒充的”
“把人逼入死角,让人生气的正确,有什么好的?”
“有什么不好的?您就那样挺好,正因为您那样,大家才能安心。虽然偶尔确实让人挺生气的”
“比如现在?”
听到亚尔德的提问,这次带着快乐的笑容,陆伊答道,
“是啊,就如现在”
“这种实话不说也罢”
“说得是啊,不过,有些事情,即使明白,但不被他人点破就无法醒悟哟。所以说呢,您还是就那样吧,老师”
“那么,我可以再多说一句正确的话吗”
“什么话?”
“喝酒至此为止”
“……拿您没办法啊”
叹息着,陆伊重新坐好。好险,眼看着他的手就快摸到第二瓶酒了。
“比起让我破财,不如谈点其他的事吧”
“其实我这边的情况很简单,我只是被赶走了而已”
看到亚尔德沉默不语,陆伊再次长叹一声,
“老师似乎不太明白啊,向真上陛下提意见这种事,等同于找死”
“……我明白的”
“不,您不明白。因为您是少数能保住小命的人,您恐怕不知道公主殿下眼下处境有多么的危险”
亚尔德皱起眉头,原以为皇女是为了保住四皇子的命,才留在帝都的。现在听起来,情况恐怕是皇女与皇帝直接对上了。
“陛下已经正式决定四皇子的刑罚了吗?”
“老师啊,要是对陛下正式宣布的东西唱反调,那就成乱党了。在老师喜欢的历史中,应该不乏前例吧?”
并不一定会变成那样。如果光是唱反调就被当成乱党的话,一般只有在那种手握绝对大权的君主身上才会发生,不过眼下好像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这么说来,陛下还没下定论吧”
脸色显得不耐烦的陆伊握着酒怀,一边将空空如也的杯子在桌上转起来,一边继续说道,
“之所以迟迟不下定论,是为了不让公主殿下沾上乱党之嫌”
只是为了公主殿下哟,他补充了一句。
“只是为了公主殿下?”
“就是为了公主殿下。光是拖到今天还不正式下令,便足以看出陛下的想法了。如果没有公主殿下的阻止,四皇子的脑袋与身体早就挥泪分家了。四皇子既没有公开支持他的势力,他母后所在的家族也无法插手”
“他的母后呢?”
“以那位的性格不像是会反抗陛下。不过,听说她似乎离开了宫廷,算是最大程度的抗议了吧,听说好像是去了最小的七皇子那里”
--为什么是七皇子?
比起与皇女年岁相差无几,离皇位最远的七皇子,为什么不去找五皇子呢?那相对来说还有一些可能,想到这里,才回忆起来五皇子现在正忙得不可开交。
那位殿下正为了教训躲在帝国的大旗下中饱私囊的商人,出兵私矿中。表面上虽然是这样,其实五皇子私底下与那些商人的后台踏野太守有着密切联系,搞得不好,就可能被牵连进去自己也变成阶下囚了,他的母后莫非是知情的?
注意到这些似乎都是出于自己的安排后,亚尔德心情变得有些恶劣。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真的只有用这种方法吗?
看皇女的行动,就明白她不要任何人死,不想骨肉相残。但自己却无视她,认为那是不可避免的。
结果呢?
皇女为保护兄长,挺身而出,陷入危境。
--这算什么。
看到愣住的亚尔德,陆伊问道,
“四皇子犯下的那件事,老师您知道多少?”
只从纳格宾那里听过一些传闻,这么说后,骑士板起脸,
“重点被一笔带过了”
“什么意思?”
“灰熊公方面的回应,他完全没有说。灰熊公声称要亲手把四皇子当作盗马贼给正法哟”
“不会吧”
“那位大公也许真干的出来”
“可是,对象好歹也是一位皇子吧?就算是灰熊公,也不可能做到那个地步吧”
“那是因为四皇子做得太过分了,所以,陛下下只有下令处刑了”
啊,亚尔德叹了一声。找不到其他可以形容的词。虽然他有这样的预感,但还是不敢相信。
就为了这种面子上的冲突,不仅是皇女的立场会变得危险,甚至连小命也可能不保,这种事怎么可以原谅。
“谁都不敢去赌真上陛下有多少耐心”
虽然陆伊如此评价。但真正该项关心的是皇帝是在忍耐什么吧。是灰熊公那叫人哑口无言的一条筋呢,还是不明白自己立场的四皇子的愚蠢呢,又或者是对皇女亲情的深厚呢?
恐怕,真上皇帝要比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因为这种愚蠢的问题导致自己的掌上明珠陷入危境之中吧。
“所以……就老老实实的被赶走了?因为不想赌一把?”
“被赶走?您是指我吗?是啊,没错哟。我可没有反抗,因为那是公主殿下亲自下的令,‘你给我去二皇兄那里待着!’,她就是这么说的”
“你没能阻止吾王吗?”
“我后悔没能阻止。其实,我当时完全不知情,就被莫名其妙的赶走了。是我大意了”
“你当时一点都不知情?”
“是的,只以为有要事,所以才命令我立即赶往二皇子那里……不过,公主曾经私下跟我说过,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就让我第一时间去二皇子那里。可当时,我还以 为是二皇子那里出了什么事,所以急匆匆就赶着飞出了帝都。等到了才发现,什么大事也没有……当时二皇子是这么跟我说的‘妹妹拜托我绝对不要让你回帝都,正 好我这里正在重建要塞,希望听听你的意见’,然后我就被二皇子带着到处跑。然后在这段期间,他总算是肯把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了。可是不管我怎么软泡硬磨,甚 至连威胁利诱都用上了,但那一位就是死活不肯放我走。本来我还想玩硬的,但他却说‘以你的本事,一招之内就能取我的性命吧。不过那么一来,我的部下不可能 让你活着离开,从结果上来说,你还是到不了帝都,所以这是没有意义的行动,你需要暂时忍耐’……听了他的话,我当时真的差点发飙”
他模仿二皇子那幅快言快语的样子真的很像,亚尔德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这笑多少带着几丝僵硬。
“你说玩硬的……是怎么个玩法”
“我没做什么刺激你神经的事情,甚至连剑柄也没摸过哟”
“嘛,总之,终于还是被你溜出来了呢”
“我说黑狼公有事召唤我,需要去那边。然后他说‘哦是吗’就把我送出来了……我真是不明白那一位殿下在想什么”
“他大概也在为自己的妹妹担心吧”
“去帝都不放行,去黑狼公领地去可以,这算什么歪理啊”
他似乎真的被搞得很发毛,看着不停嘀嘀咕咕的陆伊,亚尔德说明道,
“因为有天地轮,要是公主问他,华之骑士在做什么,他必须回答,没有让你去帝都”
“哦哦,原来如此……好厉害,不愧是歪理天下第一的吾师”
被褒中带贬的强行送了一个外号,但无视他,亚尔德继续道,
“公主殿下是认真的吗?反抗陛下,可能会没命的”
骑士换了一幅表情,回答道,
“公主是认真的”
“不惜做到那个份上,她也要救四皇子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呢。为什么非得庇护四皇子不可,我还以为老师您是知道的……莫非,也不知道?”
“不知道”
亚尔德有一种想找瓶酒来灌下去的感觉,明知喝了肯定必倒,但偶尔也还是会想喝。看着陆伊迟迟不放开酒怀,心想他大概也有类似的心情吧。
打破沉默的是陆伊。
“让公主殿下赶走我的是金狮子公。他是主动找上门来的,因为他也算是这场风波中的人之一。大概是为了以防万一吧。总之设法让嫡子先逃离旋涡,为家庭的延续留下火种。眼下金狮子那里,也不安全。搞不好的话,他也会卷进去”
如同他人之事般说着的陆伊,抬起头,
每次谈及父亲的时候,他总是如冷炎一般。冰冷彻骨,内部却藏着如火的激情,不知何时就会爆发。
“是谁把四皇子可能遭处刑的消息透露给吾王的?”
听到亚尔德的疑问,陆伊摇了摇头,
“我不敢肯定,可能是金狮子公,这是我的个人想法,可能有点主观……如果他的话,这是极为不明智的举动。居然把公主殿下往火坑里推”
“极不明智吗?”
“是啊,他似乎还在把公主殿下当作我的新娘候选之一呢。我讨厌按照他的安排走,所以一直与公主保持距离。以前我跟您说过的吧,在去北岭之前,我只在名义上 向公主奉剑效忠。总之,注意不产生非必要的亲近。要是万一公主向皇帝陛下提出与我结婚,可就麻烦了……这是我必须极为回避的呢,现在倒是不用再操那份心 了。我是公主殿下的剑,公主殿下是我侍奉的王。我们之间的关系,仅此而已……老师您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完全没发现,听他这么一说,才刚刚醒悟,哦是有这种可能呢,是这样吗,原来如此,三步走的理解事到如今才迟迟反应过来,没等亚尔德对这件事情加深理解,陆伊继续说道,
“金狮子公之所以会比我更早发现公主殿下知道了四皇子的事情,要去救人……很可能是与他情报网相关的某人,把事情告诉了公主殿下。但那人的真实意图,我却猜不到。是想陷公主殿下,还是单纯想救四皇子?又或者是有其他什么目的……总之,无从所知”
――金狮子公也许下了一招烂棋。
原本大概是想去劝皇女事不可为,让她保持距离,却不想反倒激起了皇女反抗意识,最后之所以退而求次,至少让自己的嫡子远离娲端……很可能是这样。
不过,如果陆伊没发现这点的话,还是别点明较好。毕竟不过是臆测。
亚尔德决定暗示其他的可能性。
“说不定,和天地轮有关”
“哦……把那个给忘了。确实,有可能。就算有哪一位说出来的也不奇怪,天地轮进行之时只能说真话,可信度很高,公主殿下之所以会这么干脆的行动,这也许也是原因。所以才能绕过我,直接向公主殿下传达情报”
真受不了,陆伊耸耸肩,带着轻松的语气问道,
“那么,该怎么做?”
虽然手头的情报增加了,但还没到需要变动计划的地步。亚尔德当既回答道,
“去帝都,必须把吾王救出来”
“就算我们两个一起去,也只会被公主殿下赶出来吧”
“我们要去的地方不是吾王那里,我们去找陛下和长公主”
陆伊握着酒怀的手停住了。
“您真有勇气”
“你是想说我真会浪费勇气才对吧”
“如果是浪费的话,我会阻止您的哟。您是打算去干什么呢?能否先告诉我”
“很简单,陛下想收拾四皇子,恐怕这是不可动摇的吧。如果像三皇子那样,私底下玩些小动作,但没留下什么确实尾巴的,倒也是可以维护一下。但四皇子这次玩得过火了。如果要让四皇子有一条生路,就得把矛头转向收拾贵族的方向”
“不可能的吧,牵涉的要是四大公家中的两家,是不可能一口气被摧毁的”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要收拾的还是四皇子。而阻挠他的则是公主殿下。问题就在于怎么劝服已经下定决心死也不松手的公主殿下”
陆伊眨了眨眼
“您是想去用说的?”
“要是能行自然最好。可是我们没那么多时间,陛下肯定会中途就失去耐性的。所以就算用骗的,我们也要把吾王带走”
“……您越来越有勇气了呢”
“因此我们需要到陛下那里走上一趟,得到陛下的默许。有他相助,想见到吾王就简单多了。另外,关于世界毁灭的预言,陛下可能已经从哪里听说了,但我们还是应该亲自晋见说上一遍”
“原来如此……不过我可不知道,陛下能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最好是你只陪我到帝都,之后就由我——“
“没门儿,您听懂了吗?我是说,没~门~儿”
“没门儿吗?”
“尚武官的勇气怎么能在尚书官之下,莫非,您打算向我下令吗?”
“我们是同级的,我怎么可能命令你”
“那么,就请让我同行吧。我已经受够了被人赶走了,另外,沙漠我也同样受够了”
北岭将军与北岭宰相,绝不是哪个地位高哪个低的关系。我们同样都是皇女的双翼,亚尔德突然真实的这么感到。
皇女需要双翼。不过,反过来了一样——我们这对双翼也同样需要皇女。
“陆伊”
“什么?”
“有一件,你要答应我”
“……听上去好恐怖,什么事?”
“如果我们同时倒下,吾王会同时失去双翼。至少,你要把自己的生命排在我的前面”
短暂沉默后,骑士长叹一声道,
“您说错了,正因为是双翼,所以必须都活着,才有意义不是吗”
“我虽然不会去找死,但可能会有个万一”
“单翼的鸟儿是飞不起来的”
斩钉截铁的这么说完后,陆伊表情突然一缓,
然后,说道,
“我认为,我的职责就是不让您死去”
“怎么会这样”
“这也不坏嘛,比起想着怎么杀人,还是考虑怎么保护别人的性命才更幸福吧。我现在想起来了,骑士手中的剑,是为了守护,而不是为了杀戮”
我还以为骑士守护的东西都是面子或者家族名誉之类的呢。险些就要这么讽刺了,因为皇女现在与之为战的,正是这类东西。
不过,这种话若是对陆伊说可就找错人了,他想要守护的不是什么虚名。
是生命。
即使那是无论何时死掉都不足为奇,甚至在医师眼里早该在数年前就寿命耗尽的男人,生命也依旧是生命。比想杀人救人要重要的想法,亚尔德无从反驳。
他能做的,只是加上条件。
“你要保证,不会用自己的命来换我一命”
“那当然,单翼是飞不起来的,这话可是我自己说的”
“……那么,我们明天拂晓出发。天亮后,鸟儿也比较容易飞吧。动作快点的话,傍晚前就能到达了吧”
“哈曼的话,这点距离轻而易举哟。七天之限还绰绰有余。不过早知道就让它回北岭一次了。嘛,速度上,我会让它配合希洛巴的”
亚尔德苦笑起来,这种事要是让希洛巴知道,说不定会飞得让他死去活来。




本帖最后由 Alkiad 于 2013-1-5 01:00 编辑


4


在帝都,飞鸟能来去自由降落的地方,只有黑狼公府邸。能频繁的把骑士送过来,是因为鸟儿的出入已经被当成日常风景一般的东西。可是若问付出的经费时间与精力是否值得,答案就有些微妙了。
不管怎么说,载着两人的飞鸟,平安到达了黑狼公府邸,不出所料的是希洛巴虽然年纪有点大,但速度上丝毫不逊色于哈曼,在日落还有好一段时间,就到达了帝都。
原以为比预定早很多,但传达官早就等在府邸上了。
“真上陛下有旨,请黑狼公即刻乘舟前往皇宫”
虽然想喘口气再走,但气氛看上去不像是允许他这么做。
对方没有穿着紫肩衣,也就是说此人是下位传达官。没有连接心灵传达龙种声音的特殊能力,说得准确点,不过是皇族直属的一个跑腿,不过,这么正大光明的派遣公务性质的人物来此,也就是说皇帝完全没有秘密进行这场会谈的意思。
——主导权,早就在皇帝手上了吗?
先不管亚尔德之前提出的晋见要求,至少在表面上,这是来着皇帝的传唤。
传达官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他一身绣有黄金龙的蓝色制服,腹部看上去圆鼓鼓的像只球似的,发髻线有些高,觉得此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和那个去年把自己带离三皇子府邸的那位传达官很像,莫非同一人?
——等一下。
那时候也曾怀疑过他是不是个骗子,真相是什么呢?
如果不是骗子的话,那么去年的那件事,背后也许有皇帝的协助。
陆伊朝亚尔德看去,皱起眉道,
“您怎么了?大公”
“我没事……”
那不可能,直觉在这么告诉自己。如果此人皇帝直属传达官的身份也不是伪造,那么那时候,他难道是以长公主的指示在行动?
……那么,他是代表谁呢?
“我有些头晕,让我暂时休息一会儿,陛下那里,我会向他解释的”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呢,我等你吧”
“您没事吧”
与一脸高傲的传达官不同,陆伊是真的非常担心。他叫来府上的仆人,亲自护送亚尔德去休息室。
“我来扶您一把。失礼了”
朝传达官打了个招呼,一边扶着亚尔德,一边朝外走去。听到背后门关上的声音,亚尔德才小声说道,
“我好像去年见过此人”
“有什么问题?”
“从二皇子府邸上把我带来的正是他,那时候,他也自称是皇帝的传达官,到底是不是真的……”
陆伊挑起眉头。
“原来如此,那么,也许他是听从长公主的指示”
“你是说陛下的传达官会听长公主的?”
“因为长公主殿下没有直属的传达官”
亚尔德有些错愕。
“真的吗?”
“毕竟……长公主殿下虽说也是皇室之人,但没有任何正式的官职。如果她手头有可用的下位传达官,那么肯定是她的兄长真上陛下过让给她的。这一点,已经算是习惯了吧”
原来是这样啊,或许该这么回答。但心底里的想法却不太好说。
那一位身怀如此强大的能力,出身血统无懈可击,可却没有任何与权力有关的职位在身。
只因为她是女性。
所以她才变得那样吗?所以她才选择了最大程度利用自己女性的身份吗?无论世俗给了她怎样的限定,她都能反手挥戈一击。长公主很清楚,有些时候没有职位在身反而更自由。她总是去选择不自由背后的自由,并将之占据成自己之物。
可是,她恐怕还是不满足吧……
——皇女,也会走上与她相同的道路吗?
皇女获得了北岭太守的地位,如今已是北岭国的国王。这一点,与长公主有决定性的不同。
皇女接下来要面对的考验,是结婚这件事。她的联姻对象,皇帝是怎么打算的?承认作为一国之主的皇女,给她安排一位辅佐她的男子吗?又或者是选一位只要求帝国传统女性的男人,叫皇女让出主权吗?
说起来,长公主给过皇女一些具体的忠告,她说过,皇女的底牌就是结婚。
——装出随时都愿意与之结婚的样子,尽可能的钓起更多的男人,这就是北岭王的活路,除此以外不作他想。
很久以前听过的话,事到如今才在心中回响。心情变得恶劣,一旦结婚就会完蛋,长公主的预测,也许是对的。
为什么自己的侍奉的主人是女性呢?如果是男子的话,根本不会为这种事头疼。
正想着此事该诅咒的对象时,被陆伊问道,
“话说,您这到底有几分是在装病啊?”
“稍微休息一会儿会让我感觉舒服些,这是事实”
“怎么香茶还不端来,喂!”
陆伊刚提高了些嗓门,守在一帝的管家就鞠躬道,
“马上就送来,请您稍等片刻”
管家判断似乎不适合送他们去亚尔德的寝室,于是带他们到就近的小房间中。
这位年青的管家是杰沙鲁特找来的,与亚尔德不同,他很烦恼自己看着显老。年纪似乎还未到三十,却白发居多,以至于看上去都快像是近四十的人了。不过,管家这种人,正是年纪越大看起来越像那么回事,亚尔德觉得杰沙鲁特之所以选上他,也是看中了他外貌这点。
从小房间可以望见中庭,亚尔德低头回想起与宓夏在这里交谈的日子。记得她曾经和自己念叨,看着儿子们玩剑,女儿也学着拼命练习剑术来着的。
然后自己是这么回答的,好像皇女殿下。
“吾王……”
“哈?”
不经意冒出的词,连亚尔德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没事’他只好摇了摇头。
只此一条路可走,亚尔德不想告诉皇女如此狭窄的未来。他想告诉她的是更广阔,选择更多,能让皇女从中从容选择的——那样的未来。
“您怎么了?老师”
“我只是在想,吾王身体还好吗”
“公主殿下的体力很充沛,精力过人,没问题的”
“你想说的其实是比我强多了吧”
陆伊噗哧地笑了笑,既没否定也没肯定。
“就算她现在不精神,只要看到老师,一定会恢复原状的吧。公主殿下为您身体健康所操的心,可远超过您对她的操心。对了,有件我挺在意。虽然我这边有擅长歪理的二皇子会帮我圆场,所以没问题。那您又如何呢?昨天定时联系的时候,您不在北岭吧,要是被公主发现了该怎么办?”
“最近,吾王总是习惯单方面给我留言。大概没问题吧,我事先和传达官说过,要回自己的邻地一趟,不会停留很长时间,如果吾王有要事,让骑士传达,如果没有 特别的急事,等在回去后再与吾王面谈……如果她把我的话原封不动的转告吾王,结果当然另当别论。但那一位不像是会在吾王不问起的前提下,主动陈述的人”
“对对,她确实就是这种类型”
“就是这么回事了”
皇女派遣给亚尔德的传达官,从见面之初起,就是个向来只会安排吩咐行事的人。如此单细胞的性格,甚至让亚尔德觉得有些羡慕。
亚尔德喝了口香茶。说是香茶,其实是由多种茶混合而成的,比率不同口感相差也很大,这种似乎是属于口感清爽的组合。一口茶下去,堵塞在胸口到喉咙的不快感似乎都一下子冲清了。
“真好喝”
“感谢大公的称赞,听说您喜欢香茶,这是厨房的人钻研后的成果”
看来无论哪里的厨房,都擅长笼络亚尔德。心想陆伊肯定是偷笑了,朝其瞥了一眼,不出所料,陆伊果然是表情奇怪的打量着管家。
比起味觉失常的杰沙鲁特制作的尝起来只能说是药物的膳食来说,任何东西都可算是美味,他们本不用花再多么心思的。
“是吗?等我回来,再为我准备些吧”
“遵命”
“您已经能走了吗?”
听到陆伊的疑问,亚尔德点头道,
“应该,没问题”
“那就好,你去和传达官殿下说,大公马上可以走了,请他过来吧”
管家鞠躬后,退出房间。
陆伊低头看着亚尔德,然后,问道,
“您有没有什么需要趁现在关照我的吗?”
“该说是关照你……还是想问你呢”
“什么事?”
“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要是不该问的,我不回答就是了”
这是一个稍微需要些勇气的提问。亚尔德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一下后,开口道,
“你是否想过……与长公主殿下结婚?”
“非我所能也”
没有迟疑的速答,虽然猜到了,但这个答案与他提问的意图有些偏差。
“先不管能不能的问题,您自己是怎么想的?愿意还是不愿意?”
陆伊皱起眉头,
“那很重要吗?”
“……你还是当我没问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您只是想问我喜欢还是讨厌的话,我得承认我对那位确实意乱情迷,至今仍然斩不断这思念。不过,要说与之结婚的话,便是另一回事了,我早已在几年前,就彻底断了那个念头。被您突然一问,我只能说错愕了”
“错愕吗?”
“是啊,我很吃惊。不过,比起被突然要求复婚的您,还是远远不及的吧”
——他果然知道。
是谁告诉他的?会是皇女吗?哦,说不定是长公主自己愉快的告诉他的,那一位很可能真的做的出来。
“与其说是吃惊,倒不如说是……好吧,就当我是吃惊了吧”
找不到其他的答案,陆伊盘着胳膊,心领神会的点头道,
“对吧”
“不说这人,你除了吃惊以外就没有其他感想吗?不会只有吃惊吧?”
嗯~,陆伊再次皱起眉头,
“除了吃惊以外,大概就是觉得不可能吧?”
“还有呢?”
“……我怎样都无所谓,一切其实取决于那一位自己的想法”
不知怎么的,就理解了。
“这就是爱吧”
“老师您以前曾经说过,华之骑士是知道何为爱的人”
“那就是说我没有看错人啊”
“是啊,也许吧”
“听上去真可靠”
陆伊露出清爽的笑容,
“那就好,我们都觉得对方很可靠,那么,这就出发吧”


5


走进皇宫,恍如隔世。这大概是因为某段时期,频繁的出入这里吧。眺望着走廊间如飞雪般的花瓣,想起了早春时也曾见过这样的光景。
好像花的种类不太一样,亚尔德不太识花。
花名之类的东西,只存在于文献之中,这就是他所在的世界。如果某种花名有助于确定季节地区时代文化的话,他倒也会不吝惜自己的大脑去记住,但实际上很少有这种花。
大概是因为传达官在前面开路的关系吧,虽然经过的地方都有不少人,却没有人敢上来搭话。
眼中熟悉的皇宫,似乎与往日不同了,充斥着某种魔性般的静谧感。
虽然这样,还是觉得熟悉,不由感到错愕与不可思议。
——在自己的人生中,明明与皇宫无缘的时间要多得多。
觉得恍如隔世熟悉的人是自己,因为这判断的标准是很主观性的,所以,不由开始怀疑起来。
自从被皇帝暗算,继任黑狼公以来,时间虽不长,却已经开始习惯皇宫了。
人真是种习惯性的生物,深以为然。
虽说如此,亚尔德心想,
――虽说如此,还真觉得有哪里不太现实。
眨眼自己变成了贵族,晋升北岭国的宰相,马上又要面见皇帝,一脸天经地义似的走在皇宫里。
如果有人告诉他,这些全都是一场梦,很快就要从他的现实中消失。那么亚尔德最多也就感叹一句‘原来如此’然后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吧。
终究不是那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某些观念不可能根深蒂固,所以就算失去了,也不会觉得有多么遗憾。
不仅是对贵族的地位,就连尚书官的身份也同样有某种不现实感。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也许是从被告之活不到三十的时候开始,又或者是从得知自己身怀恩宠之力的时候开始,便把这世界看作是一场梦幻,安然的面对命运的变化无常。
“请在这边等候”
传达官进去前,先朝大门鞠躬以示对里面的皇帝的敬意。然后,大气不敢出一声的推开门。
被带到的地方位于皇宫深处,换句话说就是皇帝处理私人事务的地方,虽然是与公务无缘的地方,但皇帝身边也应该围着一大群传达官。不过,今天似乎不太一样。
令亚尔德吃惊的是,站在那里只有皇帝和长公主两人而已。
下意识,就想去看陆伊的表情,幸好在转动脖子前及时刹住了。要是真做出这么难看的行为,搞不好会影响接下来交谈的内容。
房间不算大,面向中庭的通道很宽敞,是间通风很好的房间。大概是由于从干燥的土地突然移动到大河边的帝都,总觉得今天特别闷热。幸好中庭里绿意盎然,让室内的空气也变得清爽了一些。
亚尔德与陆伊肩并肩一起走入房间,大门在他们背后关上。
“听说你有找朕”
连开场白也没有,皇帝单刀直入的说到。他的视线朝陆伊转去,轻轻点了点下头,
“朕许你直言”
并许你卸前佩剑,亚尔德这才注意到,原本进来之前是该交出所有武器的。
亚尔德是早就被皇帝亲口允许直言和佩剑的,不过他至今手无寸铁。因为武器什么的,太重带着只会嫌累。为此当初皇女还曾一度表示担心,但陆伊却说,要是老师带剑,反而可能会让剑落在敌人手里,增加危险性。
一边乱想着,亚尔德一边鞠躬道,
“感谢陛下分出宝贵的时间,在下来此是想就在下侍奉的北岭王的处境,以及世界毁灭的预言,向陛下进行说明”
抬起头,与皇帝的视线相遇。
皇帝所在的位置比下面要高出一阶,只见皇帝端坐在看上去手感不错的龙椅上。
长公主靠在他脚下,正好是两阶之间的位置,只见她坐在毛毯上,半身靠在皇帝坐着的长椅上。修长的美腿并拢在一起,哦不对,她稍微挪了挪,向一旁靠拢。从长裙中可以看见她赤着足,脚踝上挂着如清流般闪烁的银锁。
很久未见,再次见面后第一个感觉是,哦哦,这位女性当真很美。
“不知大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事呢”
就算是在不想考虑的时候,也会不自主的想起来,以至于快厌烦了,好想这么回答。感觉这正是用他那句怪癖语‘我怎么知道,死蠢’的绝佳时候,可惜还是放弃了。
因为和吾王约好不要找死。
“关于那件事,请容在下与陛下禀报后,再给您答复”
长公主斜了一下头,水晶饰物晃动,反射着中庭漏过来的午后阳光,细微的光粒子撒满室内。白皙的胸口上,也飞散着点点光泽。
“说吧”
皇帝命令到,亚尔德再次低下头,
脑中突然间明白了皇帝为什么会把这么个小房间来当作谒见室。
恐怕是因为这房间原来不是这类用途,皇帝不想让亚尔德进入那些他用来密谈的房间——皇帝大概以为,凭过去视的恩宠,亚尔德是想看什么秘密就能看什么吧。
虽然亚尔德什么也没承认,但皇帝应该基本已经认定了他身怀过去视的力量。
那种恩宠之力能在多少精度上进行操作,皇帝大概还不知道。能轻易看到过去吗?能清楚的看见听见吗?不清楚底细的情况下,是很难找到合适的对策。危险性低,确定性高,所以,简单的办法就是挑选地点。
恐怕这个房间,皇帝从没用过吧,直到今天为止。
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这件事,亚尔德还未习惯。在北地穿越时光唤出了皇帝的幻影,那时候的冲击难以泯灭。
自己应该已经有所觉悟了才对。
——无论变成怎样,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
“请恕为臣斗胆”,开场白后,亚尔德一鼓作气的说道,
“听闻吾主北岭王,触惹怒陛下,做出不妥行事,为臣惶恐不安,特来晋见陛下。吾王的过失,便是臣下的过失。主君走错路的时候,敢于谏言才是臣下的职责。请陛下准许我们去规劝吾主”
要是皇帝嫌自己烦人,挥手同意就好了,可惜早猜到这如意算盘是打不响的,所有人都猜不透他的想法,这就是真上皇帝。
果不其然,一个超过亚尔德想像的回复蹦了出来。
“难道你觉得能做得比身为父亲身为皇帝的朕做得更好吗?”
——怎么回答都是在自掘坟墓。
不会就是为了弄死自己才故意这么问的吧。
就在脸快抽筋的时候,陆伊过来帮了一把,
“禀报陛下,以皇女殿下目前的年纪,对家长有反抗心理也是人之常情。对此,小臣因为有亲身经历,所以很是清楚皇女殿下的心情”
“哦,说起来你和你的父亲关系不好”
从皇帝随口回答来看,他似乎没在意陆伊对亚尔德的援手。不过,陆伊脸上挂着他标准接客式笑容答道,
“您说得是。在我年轻时,父亲对待我的方式有误,因此,我们直到今日都一直关系恶劣。恐怕,到死我都不会和父亲和解吧”
听到陆伊柔和却坚定的语句,皇帝微微皱起眉头,
居然会是这样,亚尔德心想。
皇帝不想被皇女讨厌。
这一位陛下,居然会有心软的一面……哦,虽然早知道他对小女儿很是宠爱,本以为再怎么样也不过就是表面功夫而已了。
看来,自己似乎错了。
反过来说,看准这一点的陆伊,似乎打算尽快把这场对话送往终点。收起笑容,他继续说道,
“再怎么说,皇女殿下都是正值青春年少的少女。比起我等,要纤细得多。如果当时我能知道那会变成自己一生都无法愈合的伤口,并将之告诉父亲的话,也许父亲会重新掂量家人的生命与家族名誉的天平究竟是哪一端更重吧”
陆伊在对皇帝暗示,自己的过去与眼下的情况酷似。因为皇帝为了维持帝国,彰显帝国的秩序,会狠下心去处置皇子。
陆伊表情忧郁继续道,
“有一个永远无法和解的父亲,是颇令人伤心的,陛下。我不希望皇女殿下也变成那样”
短暂沉默后,皇帝问道,
“你选择了天平的那一边?”
“我没有选择权,陛下。当我醒悟过来的时候,事情已经不可挽回”
“是吗?”
皇帝似乎陷入沉思,很快,他看着亚尔德,说道,
“我的女儿可不好应付”
“赐予臣下对吾王谏言的是陛下”
“什么?”
“是陛下任命臣下接任皇女殿下的副官。因此,能决定小臣任免与否的,也只有陛下一个。即使惹怒了吾王,也不会被逼着辞去副官。虽然吾王给予的北岭宰相的地位可能因此失去,但那已经有所觉悟……臣下的代替者要多少有多少,但亲人却是无可替代的”
决定效仿陆伊,就不知道这么直白的说法有没有效。只见皇帝嘴角微微一收,接着点头道,
“好吧,让传达官带你们去,他会替你们扫清挡道的家伙”
“感激涕零”
没想到对话进展的还挺顺利,正在松了口气的时候,长公主却出声道,
“那个孩子,是不是错了”
今天的长公主,没有带着强烈的龙气。不过,作为代表龙种力量强大的眼眸却比平时要更浓厚更娇艳。
低垂着长睫毛,长公主注视着亚尔德,问道,
“想要救哥哥的心愿,是不是错了呢?”
“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流着龙种的血脉”
回答的是陆伊,长公主挑起眉毛,朝他看去。
“所以呢?”
“就像我身为尚武官身为骑士必须为帝国奉献一样,龙种也有龙种需要完成的义务。请恕我斗胆——有些时候即使牺牲亲情,也不该犹豫”
长公主转过头去,这动作的意思是此话题就此结束。
“你要禀报的好像还有一件事”
皇帝大声说后,亚尔德的神经再次绷紧了。接下来的才是难关,皇帝会怎么出牌,只有天知道。
“真上陛下和长公主殿下想必已经发现,最近,被称为恩宠之力的东西,正在日渐增加。可是,不知两位可否知道这种力量增强的源头?”
“不知道”
皇帝简洁回答。
大概是稍微放松了一些,皇帝的上身靠在椅背上。大概对皇帝来说,皇女的问题才是真正要谈的吧。
“一切恩宠之力都来自于距今数百年前从我们这个世界被分离封印的魔界”
皇帝表情没有变化,无论是姿势还是其他都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觉得可以继续讲下去后,亚尔德接着说道,
“恩宠之力的增加,就是魔界封印被打开的证明。封印正在逐渐变弱。如果置之不理,从魔界涌出魔物,将有可能毁灭这个世界。臣下担心的正是万一有这样一天到来,该如何是好”
“荒唐可笑的故事”
――真是够武断的。
说起来,当初陆伊的反应好像也差不多,想到这里,亚尔德再次鼓足勇气。就这样灰心丧气可不行。
“一开始臣下也觉得难以相信,可是越是调查,越发现其可信”
“可以了,那么,你想怎么做?又或者说,你想要朕怎么做?”
他还是不信呢,亚尔德想到。啊错了,信与不信对皇帝来说不过是细枝末节的小事,重要的是该如何应对。
说得极端点,皇帝对亚尔德的说明没有半点相信的必要。只要他愿意,可以派兵调查,又或者调动整个尚书局去搜罗神话传说之类的东西,如果发现是假的,吊死亚尔德就行了。
这个话题,最多也就只能引起皇帝这种程度的兴趣。刚才皇帝回答的真意,也就在此。
“臣下请求殿下,选派合适的官员,并给他最大极度的权限,让他调查此事”
从头顶上传来一个意外的回答,
“你是想当作这个职位?”
“不,绝无此事”
我可不想再给自己增加工作量了,要是硬被塞过来,那就不得不扔掉一些其他的工作。
――莫非这才是他的目的?
为了把自己从皇女那里分离?正在犹豫的时候,听到了一句意想不到的好话。
“对恩宠之力,朕也不是没有兴趣,你明白吗,亚尔德”
“是”
“力量能变得强大,不是很好吗?你不这么想吗?”
“臣下认为如果代价是魔界之门被打开的话,未免得不偿失”
“你口口声声说着魔界魔物,但有人实际看见过吗?你看见过?用你的恩宠之力?”
――来了。
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吗,扪心自问。是啊,准备好了,只能这么回答。
该不该抬起低着的头?有些吃不准,但干脆就这么低头似乎也不太对。
说到底,自己不是贵族的料,正确得体的贵族姿势,是没处学习的。不过就算是含着金钥匙出身的纯正贵族,被突然问起你身上有恩宠之力吧,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吧。
换言之,姿势什么的怎么都好,亚尔德决定低着头,答道,
“臣下也没有见过”
“为什么这么说?既然恩宠之力在变强是真的,那么你的力量应该也在变强。如果你说见过,那么可信度也会变高吧?但没有撒谎”
“臣下从没考虑过对陛下撒谎”
皇帝笑了,没有笑声,只是亚尔德这么感觉到。
“陆伊”
“在”
“把你的剑借我”
这不是可以回绝的对象,在视野的一角看到了骑士走上前。
接着,又传来皇帝的声音。
“太麻烦,直接拔出来给我”
“……遵命”
听到一声剑鸣。亚尔德刚抬起头,正好看到骑士将剑水平的递到皇帝面前。
长公主凝视着骑士。她的绝世美貌上,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只是刚才还收敛的龙气,似乎一下子喷薄而出。黄金色的光包围着长公主,扩张喷张。
皇帝握住剑柄,同时站起来。
跪下的骑士,没有抬起低垂的头。亚尔德心想恐怕想抬也抬不起来。
长公主压迫着他,真是夸张的龙气。
“你想用胡言乱语来让世人恐慌吗?”
“绝无此意,臣下所说的一切都是基于调查的结果所做的合理推测”
“你敢说与恩宠之力一点关系也没有?”
皇帝一步步走过来。心想这好像以前也遇上过嘛,该不会打算砍了自己吧。
这是在意料之中,如果真的发生了,也只好认命了。
“臣下早已经陈述过这和恩宠是有关系的”
说歪理的话大概能排天下第一,陆伊的这种评价是否妥当,眼下正好用来证明,就不确定自己到底行不行。
皇帝的剑尖指着亚尔德的喉咙。

P249


“要不要试试以你的本事,逃不逃得了朕的这一剑”
“臣下不知道武器的用法,也没受过战斗训练,只是一介无力的尚书官”
“不过,你却身怀恩宠之力,朕说的对吗?”
要说不对,那就是撒谎了。关于恩宠之力,是说不了谎的。
“……这是诅咒”
“诅咒?”
记忆的彼岸,听到了母亲的叫喊。
――特别的力量,和诅咒一样!
说得真是太对了,事到如今才深有感触。
“这是诅咒,是束缚人生,让人不自由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恩宠”
“无聊,力量就是力量。问题在于如何使用,它本身不是诅咒也不是祝福。恩宠这个名字,不过是一种称呼而已”
“为东西定义,那就是语言的力量。语言是与心通的。通过语言,东西在人心中的模样也会发生变化”
“……你是在害怕力量吗?”
――也许是吧。
因为有力量,才会变得麻烦。
皇帝眯起眼,没有出声,似乎在看透亚尔德的内心。
“没必要犹豫,只要服从朕就行了。朕会万全的使用你的力量”
“小臣的主君只有北岭王一人”
――我不会背叛你的。
亚尔德知道皇女的决心。所以,他也唯有回应这份绝心。
――绝对不会。
“那么也为了你的王,为朕服务。你的王,也不过是朕的臣子。哦……北岭的领土可以扩张了。你知道从踏野郡的私矿那里,有出产制造青铁的原矿石吗?朕可以把 那里划归北岭。当地的私兵差不多也都镇压了,太守好像逃了,抓捕令已经下达,逃不了多久。原本朕是想将那里当作直属的天领,一切麻烦事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 了”
一瞬间,有些动摇。
北岭确实缺乏税收。正因为原本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才会变成放置区。但在皇女和骑士团进驻后,作为国家来说经济已经是独立了。光是要供养骑士团的花费就相当严峻。
税收就是国力,也是君主的皇女强大支柱。作为效果,似乎并不坏。
――不对,那只不过是一时的安稳而已。
对于身为女性的不利立场的皇女来说,皇帝所保证的领土价值,长一点也就持续到下任皇帝的登基,短些话,被逼着成婚后就会失去。更不要说要是拿到出产战略性矿石的矿床,那肯定会演变成激烈的政治斗争。
拒绝他,心想。
可是,说不出口。
北岭财务的严峻,亚尔德比谁都清楚。如果能得到矿床,那其中获得的利润足以让许多不可能解决难题的迎刃而解。
去年冬季的那场袭击被破坏的房屋需要重建,物资需要采购,北方的防卫线需要新建碉堡,主要聚集区需要建立诊所,还需要招聘常驻医师,这些都要花钱。
北岭百废待兴,可是因为没钱而被搁置的事情多如牛毛。
就在犹豫不决的时候,脑中浮现起史莉娅的脸。
——自以为是。
回想起以前那个二皇子的使节曾经引诱过那个女孩,说是只要女孩能委身于他,就给亚尔德提供各种方便,当得知的时候,自己有多么心惊和愤怒。
不用说。
以牺牲亚尔德得到的财富,皇女大概不会高兴吧。
“臣下已经说过了,臣下所侍奉的只有北岭王一人”
“朕不喜欢听别人说不,臣子只要服从就行了”
“真的是这样吗?”
反射性的这么回答的眨眼间,皇帝的手微微一动。还以为喉咙会被一剑刺中,却只是被剑尖顶住了喉咙,没有进一步发展下去。
呻吟般,皇帝说道,
“手足不听使唤,那就只是不需要的累赘”
“看着世界的眼睛,思考的头脑,感知的心无论如何哪个都是不需要的东西吗?如果仅限于手足,臣子的能力也就只会停留在那个范围”
皇帝无言。
剑尖一动不动,好厉害,亚尔德衷心佩服到。要是自己的话,握着这么重的东西,胳膊肉肯定早酸的没准头了。
眼下好像不是赞叹的时候,臂力的强大,固然值得钦佩,但眼下皇帝一反往日的果断,才是最值得感叹的吧。
被人拿剑指着的,其实是很累的。可能的话,能尽快给个结果吗?不管是砍了也好放过也罢。
结果,皇帝收回了剑。
感觉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不过,其实过了多久呢?
“连手足都做不了的臣子,朕不需要”
在亚尔德不知如何回应是好的时候,皇帝把剑还给陆伊,用露骨的不高兴的声音说道,
“踏野的私矿,好像是你发现的吧。过后,朕会给你奖赏的”
抬起头,刚想回答‘不需要’的瞬间,与陆伊的视线遭遇了。
被他狠狠的瞪着。
换句话说……这是在要自己闭嘴吧,于是,亚尔德把抬起的头两次低下,嘴里轻轻说了一句“这是臣子的荣幸”
过了一会儿,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皇帝的身影已经不见了。看到陆伊松了口气似的,垂下肩膀,这才明白皇帝是才刚走的。
长公主起身道,
“事不过三,过三便不是巧合。你被什么样的力量守护着呢”
“……哈?”
在饰物发出的悦耳丁玲声中,长公主走了过来。这一位的恐怖气势倒也不输给皇帝,两人有得一拼。
“不懂便罢了。因为和我无关,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件事,真的好吗?”
“您是指?”
“让那个孩子觉得她对兄长见死不救,也可以吗?”
无言以对。
似乎看透了亚尔德的犹豫,长公主露出有些阴霾的笑容,
“就连我,也对你有些期待,还以为你能说出点别的收场。而那个孩子呢,大概是从心底相信着你吧,你要背叛她的那份期待吗?”
亚尔德眨了眨眼。
——怎么可能。
长公主通过纳格宾流出情报,就是出于这个理由?
就算这样,自己可改不了任何东西。
“……即使在下想要回应您的期待,但过于巨大的期待,在下也只能空叹无可奈何”
“是吗”长公主轻轻一叹,
“真遗憾……那么,重修旧好的事,想必也是遗憾的回答吧”
“那取决于这件事的定义和方法,长公主殿下,想要结婚吗?”
长公主眨了眨眼。她的眼睛与夕阳消失前的天空色相同。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明亮,却又黯淡。
“到如今,你还想说什么呢,那可是我提出的哟……虽然是不见光的提议”
“在下想问的是,您选择的对象是否不限于在下”
“这个问题好奇怪呢,除了大公你以外,我还有其他可以挑选的结婚对象吗?”
“在北岭,从往昔起,即便是女性,也有再婚的可能。在下想将这一条正式定为北岭的法律之一。所以,如果您能来北岭国,以北岭王的权限——”
“等一下”
声音不响,却很尖锐。被打断后闭嘴的亚尔德发现,长公主的脸突然凑到了他的跟前,距离近得让他吓了一跳。
“……刚刚还在说自己可能会被那孩子罢免,却还敢说出干涉国政的话来?”
按照礼貌,杵着不动似乎不太妥当,可是不这样杵着,又该怎么办?
向陆伊投去求助的视线,骑士却转头朝着墙望去,真是不顶用。
——也罢。
豁出去,不管礼不礼貌了。亚尔德退后半步,长公主微微挑起眉毛,接着泛出微笑。
“啊呀,莫非本宫把你吓着了”
——你说,你想要我怎么回答!
决定无视对方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亚尔德清咳一声,开口道,
“刚才在下已经说过,在下是陛下任命的皇女殿下的副官。在受命当初,陛下曾经对皇女殿下这么说过——好好听副官的意见,要有听取意见的器量。因此,在下的提议,对皇女殿下来说,是无法无视之物”
这是早备好的腹稿,所以说得很流畅,随着这话说出来,开始恢复了冷静。
对长公主来说,却似乎是个不太有趣的回复。
“……你真是个讨厌的男人”
“在下常被人这么说。所以和在下这样的人重修旧好,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看来确实是了。不过呢,就算去北岭,我也不会结婚,我的游乐场,可不会束缚于那样狭窄的世界,你明白了吗?”
对她来说,人生就是一场游戏吧。在棋盘上摆好棋子,掷下骰子,翻开底牌。无论什么事,她都是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并且想去支配,支配那些在场的棋子与活生生的人。
“……在下可以请教一事吗?”
“何事?”
“重修旧好的提议,是出自陛下吗?”
“不是哟,是我提的”
黑狼公妻子的地位,在官方上应该不是那么重要吧,再不用说他这个黑狼公是暴发户型的。
想不到长公主会要这个身份的理由。
似乎看穿了亚尔德的疑惑,长公主轻叹一声后低声说道,
“我呢,已经穿腻了白色”
她把手放在胸口。水晶的戒指散发着彩虹色的光泽,落在其白皙的肌肤上。
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虽然不知该怎么判断,亚尔德还是答道,
“没有哪条规定您非得穿着丧色不可哟,也没有禁止再婚的法律”
“义正词严呢”
“有人说在下总是很正确,正确到了让人火大的地步”
长公主瞪大了眼,随后笑了,
“一点都没错。不过我想你应该也知道,这世上可不是都由一些正确的东西构成的。即使法律不能给予制裁,流言蜚语也会给出制裁,而那是我所讨厌的……所以,可以不用说了。横竖只能穿一种颜色,白色看上去也不坏,与我很相配吧?”
最后的问题,是向陆伊问的。骑士鞠躬后答道,
“无论哪种颜色都与殿下很相配”
“我说的是,白色特别适合我”
“白色——”
骑士跪在长公主面前,手接住她的袖子,轻吻了一下,
“非常,适合您”
“是吗?真开心”
微笑着,长公主再次看向亚尔德,
“四皇子已经变成了尸体哟,再过几天,就会向外公布了吧,死因是因他对臣下失察,觉得无颜以对世人,所以自尽了事”
陆伊站起来,握住长公主的手。
“殿下,此事当真?”
“早在你们过来前,便已经定了”
“那么,吾王——”
长公主不耐烦似的挥了挥手。
“陛下怎么可能不为那个孩子着想。放心,她没事。已经在皇宫里被保护起来了”
“……浪费时间嘛”
听到亚尔德嘀叹了一声,长公主摇了摇头,
“真是个笨人呢,要真是浪费时间,陛下又岂会召见你。陛下这是在重新估量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哟。且,是第三次的尝试”
“您说的尝试是指?”
陆伊一问,长公主朝他瞥了一眼。接着,视线回到亚尔德身上。
慢悠悠的,她说道,
“试试能不能杀你”
“哈……?”
“再多,我就不能说了”
“公主”
从陆伊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长公主轻轻翻动如淡雪般的裳裙,朝后退了一步。她的身高,以女性的标准来说显高,如果她愿意,一步可以走得很远。
“不会说的哟……对了,如果黑狼公是我的夫君,倒是另当别论了。不过既然被回拒了,与我最亲的人,自然还是兄长,所以,不会说的哟”
“关于恩宠之力的源头……您是否有兴趣?”
亚尔德刚一出声,长公主的脚步就停了下来。知道金色的龙气笼罩着她的全身,亚尔德便不再往前了。
长公主的表情一变,就好像看见了什么古怪的东西。
“你果然是知情的呢,我派人查过,古王国的恩宠似乎没有你那样的力量哟,这一点你知道吗?”
亚尔德回视着长公主。虽然早知道那是只有自己的一族才传承的与古王国另出一脉的契约。但被别人这么说出来,感觉还真有些微妙。
有一种漠然的不安。
——这么样下去,会被一点点的挖出真相吧。
关于恩宠之力,亚尔德掌握的其实只能一小抹真相。迟早皇帝或长公主会比他更清楚吧。
长公主微笑起来,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
“这个话题,等下次再聊吧。好不容易陛下才给出的承诺,你还是趁着他没有改变心思的时候,快去吧,去你们的公主那里。传达官会为你们开路,祝你们一路顺风”


6


皇女发火了。
“你们两个”
堪比从地渊中传出的声音,亚尔德停下脚步,陆伊也同样停住了。
传达官把他们带到房间后,就立即开溜了。数名杵在房内的女官们,在听到皇女一句“你们出去”后,就如蒙大赦似的出去了。
背对着他们的皇女,猛转过头来的第一句就是,
“居然敢这么低声下气求上门来!”
刚刚还在担心她会不会消沉的亚尔德,被这迎面一骂给吓到了,同时也有种安心感浮现。
接着,又觉得无法安心。
——她憔悴了。
黑眼圈,脸颊也消瘦了。
快让她好好睡一觉吧,不仅亚尔德,陆伊似乎也这么想。只见他先跪下,低头道,
“违背您的命令来此,属下愿受责罚。但是请您先去休息,等恢复精神再责罚属下也不晚”
原来还有这么一手啊,亚尔德附和道,
“将军说得有理”
“有个混帐的理,你们两个蠢货!我好费心思才让你们回避的,你们两个现在居然跑来帝都!而且还又跑到皇宫来!”
“那是因为,公主您在这里”
“我应该命令过你们不要来的”
“这样的命令,属下从未听说”
陆伊的语气罕见的强硬起来。“属下失礼了”他轻声一句后站起身,一手抄起公主的腰,像是抬货似的将她抱起来。
“你干什么……”
陆伊看着亚尔德,郁闷的掂了掂手中货。皇女的表情看不见,因为被长发遮着。
“我们快点把这货送回北岭吧”
“哈?哦,不不,那位是”
“把鸟儿叫来吧,哦,这样可能会有些麻烦呢……还是先回到大公的府上。公主,您是想被抬过去呢,还是想自己走着去呢?”
“别随便替我下决定!”
终于缓过神来似的,皇女开始手足乱舞。陆伊冷静的答道,
“要是听从公主的命令,就太晚了。您就不该来这种地方,其实已经晚了”
“什么叫这种地方——”
“四皇子已经过世了”
冷静,却如此重击般的语调。
皇女停滞了。
“公主您还待在这里的理由,已经没有了。准确来说,您应该尽早离开这里才是上策。您庇护过四皇子的事情,很可能会让您被卷入另一场麻烦,望您自重”
皇女再次暴动起来。
“放我下来”
可是,陆伊却丝毫不为所动。
“您要是答应安静的待着,属下这就放您下来。虽然骑马比较快,但最好还是别让人看见您。那么用马车……不,还是乘舟吧。公主,您有水路的通行权吗?”
“有,不过,反正我暂时动不了。马上就是天地轮时间……最重要的是,快放我下来!”
“您不答应属下吗?”
“这种等同于威胁的约定,谁会答应!”
陆伊长叹一声,放下了公主……正确来说,是把她扔到地上。
皇女姿势难看的拢了一把头发,然后很快站起身道,
“我庇护皇兄的事,父皇……”
皇女声音渐渐变小,说到一半就没声了。陆伊不客气的追问道,
“陛下怎么了?”
“已经给我惩罚了。受命去为皇兄赐毒的人就是我。所以这事,已经……”
“您太天真了”
打断了她,陆伊与亚尔德的视线相对了一下,
“我们得快走了。四皇子势力的人可能会把气出在您的身上”
眼下没有时间去为真相吃惊,
——居然是让公主下得手。
还以为她是被强行带走的,真相出乎意料。皇女既然做到这一步,那么应该不会被当作叛逆来评击了吧。灰熊公和金狮子公也不会有什么抱怨吧。
这招棋下得不错——如果不考虑皇女的心情。不过,也不是因此就没危险了。
“四皇子的母后,似乎去了七皇子那里”
锡安拉王妃生有三子,四皇子与五皇子这对双胞胎,以及最小的七皇子。她的母家是白羊公家,同时也是十二公家之一。作为有三位皇子的家族,其权力不容小觑。
“那位大概是不想让自己的立场变得更难堪吧。不过,和她身后的本家想法无关,总有些脑子不好使的家伙会想来复仇。等我回来为止,公主就暂时拜托老师您了,公主,骑士团的人员去哪里了,都在待机吗?”
“他们,被父皇下令抓起来了”
“那么,请您向陛下要求放人吧”
“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在做!通过传达官,向父皇……可是,父皇完全不理我”
前段声音激昂,不过她似乎觉得很丢脸,后半段就压低了声音,轻得听都听不见。
“大概是陛下正好忙着吧,您可以拜托传达官,等过会儿有空了,再向陛下提出释放要求吧。那么,我先走一步去做些安排,失礼了”
陆伊鞠躬退出,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心想把他一起带上真是太走运了。如果是亚尔德一个人的话,根本想不到搭船离开什么的。
——接下来。
要面对头发乱糟糟纠结在一起,表情坚决的杵在那里的皇女。这就是所谓的‘公主就拜托你了’——要是全副武装的士兵攻进来,以亚尔德的本事便只有抹脖子了。
总之,该说点什么吧。想不到什么好主意,于是决定普通的打个招呼。
“久疏问候”
“……你说什么啊”
“刚才没有向吾王问候的时间,所以现在补上”
皇女哑口无言的看着亚尔德。
虽然房间的大小与刚才相比没任何变化,却有一种完全不同的宽畅感。四面墙,一扇窗,两道门。窗口不大,室内昏暗,稍大两脚长椅,面对面摆着。
“在下有一句话想说”
“什么话”
“在下刚刚晋见过真上陛下……体力消耗很大,所以那个,很想坐下”
“随你的便”
“这世上没有吾王站着,臣下却反而坐下来的道理”
皇女虽然微微皱起眉头,却没有出言反驳,坐下了。
“非常感谢”
道谢后,亚尔德找到另一张椅子坐下。皇女看着他,声音尖锐的劈头问道,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要去见父皇?”
“为了得到陛下的许可”
“什么许可?”
“与您见面的许可”
“我——我,不希望你和父皇见面”
“在下明白,真上陛下有可能发现在下的恩宠之力,所以你在担心吧”
“明知你还敢去,为什么!”
听到皇女的吼声,心想着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明白她的想法,也很感谢。要是皇帝确信亚尔德是何种恩宠之力,很可能拿来当作好用的工具。考虑到其危险性,皇女才不想把亚尔德卷入进来。
远离陆伊的理由,也是为那个骑士着想吧。皇女知道他憎恨其生父,所以不想扩大他和金狮子公之间的罅隙。
“在下知道,为了不给我们多加负担,您为我们着想了很多。可是,您的体贴放错了地方”
“体贴个鬼啊!连鸟儿都不吃那种东西”
脸上不由浮出苦笑,这样下去,自己的那句‘死蠢’搞不好会被皇女先用上。
“好像会搞坏肚子啊”
“你说什么”
“所以说,鸟儿要是吃了那种东西的话”
“……别给我胡扯!”
被狠狠的喝斥,差点倒在她的气场下,勉勉强强撑住了。
“离天地轮开始没多少时间了,您不稍微休息一会儿吗”
“我怎么休息得了!”
也是啊,虽然心里附和,嘴上却不能就这么表示同意。
“那么,不如我们再谈一些有伤风雅的话题吧。”
皇女撅着嘴。
她没说不,所以应该可以谈吧。就算被拒绝,其它也实在没事可做。说到底,自己只是个会耍嘴皮子的男人。
“您能否告诉在下,为何要庇护四皇子?……据在下所知,那似乎不是吾王您应该插足的事情”
皇女狠狠抬起头,就像是准备吵架似的说道,
“我就是插足了,怎么样”
“在下并不是对此事做一个或好或坏的评价,在下只是想知道您的理由”
“这种事一定要理由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在下就一定要理由呢?”
皇女表情更难看了。
“……庇护兄长,需要理由吗?”
当然,那是需要的。
无论是出手的一方,还是接受的一方,都是拥有各自领地的王。重要的是,两人一个是真上皇帝的女儿,一个是儿子。为了这个国家,每做一件事都必须慎重考虑。
不过,没等亚尔德指出这点,皇女就垂下头。
“我知道的”
既然知明,为何故犯呢?不用问,默默等着,皇女自己开口说道,
“四皇兄不喜欢我,可是,就因为他不喜欢我,所以我就可以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他当作朋友的人都弃他而去……喜欢摆威风的四皇兄受不了众叛亲离,被逼到绝路上”
“所以,您才想站在他那边?”
皇女左右摇头道,
“我没那么坚定,只是还没心理准备,就被卷进去了。我……我,不是真心真意的想去救皇兄。我,大概是个…蠢货,想不做坏事,不想对皇兄的死负上责任,所以才——”
声音说到一半就断了,这下麻烦了,亚尔德心想。
――放着不管的话,她会哭出来的。
“在下明白了”
“……你明白了?”
“是的”
“你明白什么了?”
“在四皇子这件事上,吾王不负任何责任。无论在谁看来,这都是确实无疑的。您没有救下您皇兄的性命,可是,却也没对您的皇兄见死不救……这不已经足够了吗?”
“什么叫足够,皇兄连命都没了”
“吾王,您已经做了一切所能做的事。在这种意义上,便是足够。超过这个程度,便令人担忧了。希望得到超出力所能及范围的东西,这件事本身并不坏。可是,您仔细想想——如果要救下四皇子的性命,那么必须要付出什么?”
皇女眨了眨眼。
“要付出什么?”
皇女是个容易被引起兴趣的人,这实在是太好了,这么一来,她应该是不会哭出来了。
“您想明白了吗?”
“不明白,需要什么?”
“您需要的是超过真上陛下的权力”
她眼中骤雨的气息,完全消失了。
似乎在为该怎么反应而犹豫,皇女的回答花上了一会时间。
“你这家伙偶尔会把我吓一跳”
“既然是偶然,那便说明您偶尔也会有兴趣,这不也很好吗?”
“我…不想要那种东西”
“在下失言了”
“不,我指不是兴趣。所以说……我没想过那么疯狂的东西。你明明是知道的”
“想要改变已经定下的既成事实,需要的只有那件东西。就像刚才在下所说,只要有它,救下四皇子的性命,也不是难事。所以,如果您希望的话——”
“我说过了没兴趣”
无视被打断,亚尔德继续说道,
“——如果您希望的话,请好好的慎重的想一想。那意味着什么”
皇女沉默了。
她果然憔悴了,整个人好像都瘦了一圈。
——明知此刻她需要的是鼓励。
从劝诫开始说,确实像是自己会干出来的事。这是他的缺点,也是他的极限。
半分自言自说,半分说教道,
“承认自己的极限,是很重要的”
“是啊”
“所以说,您要是就那样一直挡在那里,是否正确,是必须要仔细考虑的”
“你想煽动我谋反吗?”
“可以寻找没那么骇人的方法,这也是吾王您必须紧记在心的事之一”
皇女的嘴角,微微翘起。
“你要我紧记的事,又多了一件”
“确实如此”
“活着,真累”
多么与其年纪不相称的感慨啊。
还是来得太晚了,不该白等那么久,应该再早些过来的吧。
“非常抱歉,这样的伤心话,本不该是您说的”
“蠢货,给我安静一下”
“可是——”
“你不会觉得比我大个二十多岁,所以就能对我说教吧?”
“准确来说是二十二岁”
“你要想摆年长者的样子,闭嘴摸摸我的头就足够了”
想像了一下摸皇女头的样子,在别人眼中也许会觉得没什么不自然的,但直觉却告诉自己不对,没有什么理由,总之就是无法做到。
看到亚尔德沉默了,皇女撅起嘴道,
“怎么样?”
“您说的是什么怎么样?”
“那样你就满意了?乖乖让你摸头”
刚刚还在叫自己闭嘴,却又等着让自己回答。好难办啊,亚尔德一边心中叫苦一边答道,
“不是的”
“那么,你就别再把我当傻瓜”
“在下绝无此意”
“我的感受,那是属于我自己的。如果说出不该说的话,那么责任就在我自己身上,不该由你来负责。明白了?亚尔德”
“……是在下失言了”
“明白就好”
长叹一声,皇女抬头看着天花板。双手撑着椅子,转过身。
“我搞砸了。没有心理准备坚持到哪一步,就擅自插手,插手了后又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收手,该不该被卷入其中。所以,父皇压强给我的任务,我没有怨言。父 皇是为了我好,是为了让我学会下定决心,我甚至想感谢他……还有…明明皇兄死了,我却在这里暗自庆幸,庆幸自己违逆父皇,却逃过了一劫”
皇女的声音,没有颤抖。
早知道刚才让她哭出来就好了,亚尔德有些后悔。哭出来,肯定会轻松一些吧。
“那样想是人之常情”
“是吗”
这不是接受意见,而是放弃的声音。
“您自己说的话,莫非已经忘了?”
皇女转头看向亚尔德,表情在问,你在说什么。
不知为何,感到急躁。
“不想死,想活着,谁都是这么想的。您不是这么说过的吗?”
她似乎还没回想起来,大概是因为太过理所当然,反而忘记了吧。
注意不要把急躁感带到语气中,亚尔德继续说道,
“不想死,没什么好丢脸的……您曾经这么点醒在下”
“我有吗?”
“如果您忘记了,那么就让在下把这句话现在还给您吧。为逃为一劫而庆幸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什么好羞耻的,您大可堂堂正正的,至少您做一件,他人都不敢做的事”
“那也是因为我受父皇的宠爱”
“受宠有什么错吗”
“可是,皇兄——”
“四皇子是四皇子,您是您”
“你,话是没错”
“四皇子陷入危难的时候,周围人都转身,躲着他。那是四皇子为人如此的必然结果。可是,您却不一样。您为了不让我们受您牵连,故意安排我们远远避开”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只是觉得被你们知道,肯定会被你们挡着……”
这也是事实,不过只是一部分的事实。她好像没有自觉啊。
“如果我们知道,定然是会阻止您的。因为那是我们职责所在。下一次,您能给我们阻止您的机会吗?”
“……”
“下次在下会阻止您的,不管发生什么”
不想兄长死的妹妹,被逼着去为兄长送赐死的毒药这种结局,应该是能回避的。
——绝对能回避。
不会再次这么失态。
亚尔德从椅子上起身蹲下,跪拜在皇女腿下。然后,抬头看着主人。
数缕凌乱的发线,在窗口透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大概是有些憔悴的关系,此时的皇女看上去很成熟——同时,却又好像束手无策的孩子
很矛盾啊,亚尔德心想。
皇女和年过三十的亚尔德不同。无论外貌还是心智,都处于肉眼可见的成长期。不能老把她当孩子来对待,但也不能完全当作大人。
“弥莫薇殿下”
用力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皇女点头,
“……嗯”
“因为是您,所以我才愿意侍奉。如果您要命令在下活下去,那么请您必须自己也活着。如果您要说服在下,怕死并不丢脸,那么您要是不亲身示范,可是会令在下为难的”
俯仰之间,皇女瞪大了眼。没用多少时间,惊讶变为苦笑。
“看你为难的样子,说不定挺有意思”
“其实,在下现在就十分为难”
“从你的脸上根本,一丁点也看不出为难的样子”
“那真是遗憾”
“你会遗憾?”
“因为少了一个取悦您的机会”
“放心吧,让你为难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你就好好期待下一次吧”
“在下明白了”
低叹了一声后,皇女看着亚尔德。
“这算什么嘛,说了要让你为难,却一点效果也没有”
“在下此刻很为难哟”
“脸上看不出来”
“那真是遗憾”
“一点不像遗憾的样子”
“在下很懊恼哟”
“你嘴上说说的”
“可是,在下完成了约定”
“什么约定?”
“就是答应您平安归来的那个”
皇女微笑起来,她的笑容有些变形,眼角里泪花突然就涌出,顺着脸颊落下。
“回来,就好”

P271


——怎么这时候哭了?
这下亚尔德是真的震惊了。刚才还想着让她哭出来会比较好的念头早已荡然无存。
皇女以手指拭去泪水,“原谅我”她轻声说。
难以回答她,坐立不安,真想找个理由马上遁走。
当然,他找不到理由。
而且,皇女还在哭。
“你的归处,不在哪里,就在我的身边……明明是我自己说的”
声音颤抖。
为了不让她哭得更惨烈,该怎么回答最妥当?亚尔德认真思索——然后,一时头脑发热,问道,
“为什么,要克制自己?”
“……什么?”
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因为哪怕是龙种,也同样是人。
“此刻,您这样放弃了克制,不也很好吗。就像为活着而喜悦一样,叹息失去的生命,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这是很正常的?”
“是的”
“不是因为我是女孩?”
突然想起皇女是在怎样的环境中成长的,亚尔德生气起来。因为身为皇帝的小女儿,周围人往她身上加强了多少偏见?
真想帮她把事情从头来过。也许,周围人给她加强的框架甚至损伤到了她与生俱来的美德。
拒绝那种框架,全力去反抗,才终于得到了北岭——为了与兄长们站在一起,皇女究竟付出了多少的努力,一想到此,胸口的无名之火就熊熊燃烧。
“请您忘记那种事”
“可是呢,亚尔德,我是女孩,还是个孩子。这是怎么都改变不了的”
“弥莫薇殿下,就是弥莫薇殿下。不是其他任何人。如果有人以女子、孩子这样的前提定义来与您交谈,那种人应该擦擦自己的眼睛,好好看清楚您是何人”
皇女嘴巴打结了。
好长一会儿,皇女都没有开口。泪花已经停下,没有哽咽声。最后,她还是克制了自己。
“……好像,已经哭不出来了。也没有让我哭的时间了”
看了看时候,知道已经快到天地轮的时间了。亚尔德站起身,鞠躬道,
“那么,如果您想再流泪的时候,可以随时召唤在下”
“为什么?”
“因为您一个人流泪的话,会让在下为难”
一边回答,一边心想自己肯定是疯了。要是她肯一个人哭的话,当然最好是让她一个人哭吧。
不过,没给亚尔德撤回前言的机会,皇女点头道,
“知道了,那我们说定了”
也罢,如果这样能减轻她负担的话,死就死吧,亚尔德这么想到。
问题依旧堆积如山,连一个都没解决掉。等天地轮结束,必须禀报的事情也有一堆。
虽然如此,能在视线范围内看见皇女,仅仅是看着她,就能觉得安心。因为她给他一种平凡寻常的感觉,就像日复一日又理所当然的光景。
不经意间,亚尔德觉得心脏好像被什么给攥住了,让他难受。
皇女在这里,才能让自己安心。可是,光是这样还不满足,这就是人这种生物的常理。
――我在期待什么?
是皇女的幸福,又或者是自己的?
想让这位少女做什么?超越皇帝的权力——想让这位年幼的主人掌握那样的东西,这种念头难道自己能说一点都没有吗?
有那么一点,亚尔德承认。是有那么一点,可是,那不过是手段而已。
不是最终的目标。
想帮她颠覆身为女子,身为孩子的不利处境——这似乎就是亚尔德对皇女的感觉。怎么可以让她被人这么看待?亚尔德想为她驱逐一切批判、一切蔑视。
如果皇女自己希望,哪怕是帝位也要助她得到。这份决心,此刻下定。
这决心也许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也不会有人能理解。但这份决心是与自己的约定,就像是誓言一般。
“吾王”
“什么事?”
“您平安比什么都好”
听到这句早该说出来的话,皇女没有惊讶,而是笑着回应道,
“你也一样”


后记
让大家稍微,不不,是让大家久等了,我已经找不到辩解的理由了。
写到皇帝陛下的乱出牌之后,上卷就没了。而下卷隔了一年才出来,作为专业写手真是失败。
应该弃坑隐居去,隐居起来,好让亚尔德同学羡慕死。
可是,没填完坑就隐居,是不可原谅的吧。
成为作家可能是个错误,但放弃成为作家也是个错误。也许一开始就不该成为作家,如果能让时间倒转回到那个时间点上,也许就能解决问题了吧。那种事,当然是不可能的。换句话说,只有这么继续努力了。
话是这么说,但笔头也不可能突然就变快。为了预防再次出现出版间隔这么大的情况,以后上卷的出版时间会在下卷差不多能完稿时再推出。
必然可预测的是,下一本第四集的出版时间会延长。
每次都写下一本又要延了,下一本又要延了……固然不是假话,却也不是能炫耀的东西。要是能变成假话就好了,也这么悄悄希望过。
在不知原稿何时能完成的模糊日程表中,为本作绘出精美插画的KOTOKI老师,非常感谢您。封面上的金发一族很是养眼,不过彩插的珐如邦才是我的心头肉啊,感觉这孩子应该拿来当主角啊。
坚持不懈等待原稿的内田先生,让您费心了。本集终于能印出来,彼此都松了口气……但这不是最后一本。
下次也请多多关照。

我会努力不辜负期待本作的各位读者。
在您捧起本书的那一刻起,事故才开始了转动——文字的表达得到想像力的庇护,才能作为一个世界开始运行,开始生机勃勃——就算原本的故事都一样,但在每个读者的心中,应该都存在一个独一无二的世界。创造世界的魔法使,不是作者,而是读者。我就是这么想的。
该怎么解读作品,请大家为本作赐予生命。
还有就是,如果能乐在其中,便是我的荣幸。

二零一一年八月 妹尾由布子。

译者后记:
翻了近半年,终于搞定翼归3下了。今年的翻译速度实在是龟速的可以……
虽然是慢了一点,但我相信只要在翻,那么总有机会完成。当然,如果不翻,就永远没机会完成。←废话。
年初的时候定的计划是5本50W,结果实际完成的只有两本,翼归4和指引之星2,目标达成只有一半不到。
明年计划,明年计划还是保守点,3本30W左右吧。
那么,明知以上译者后记肯定会被不尊重译者人权给删除还是每次都写后记的我明年继续努力。

2012年11月18日 Clsx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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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小三 騎士
4都出了我说怎么没见3下 原来是在这边
感谢汉化者

11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好吧,我没想到这书居然完本了,看到有人回才进来看完了

出得太慢了,我怕作者身体不好要是坑个几年,如何办啊

11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神坑更新!不知道这部会在我几岁时完结呢?妹尾老师该不会打算一生只写一部书吧(开玩笑的)

11 年前 0 回復

soel0mokona 平民
居然更了,这个就算冷门我也要追。LZ,加油啊

11 年前 0 回復

yuan471 公爵
这本书是2011年8月出的,现在应该也出了4(上)了。不晓得接下来的剧情会怎么发展?

11 年前 0 回復

prchen1994 公爵
最後男主还是沒死成或退隱吶.还有那句"誰管你啊,死蠢"什麼時候才要出口啊,那震撼力一定很大....
感謝录入分享了

11 年前 0 回復

淡丶丿痕尘 子爵
感谢转载。感谢无私翻译。。 等了好久了。。终于能看到了。万分感谢~!

11 年前 0 回復

yuan471 公爵
為什麽最後的翻譯日期是11/18,我看博客上明明是12月才開始翻的。

11 年前 0 回復

hen2519 伯爵
等了好久終於等到更新了
O(∩_∩)O謝謝翻譯君了

11 年前 0 回復

pc1377318286 騎士
额,等了很久了,刚考到手机上,每天睡觉之前看,么么哒

11 年前 0 回復

zelong2000 公爵
X,一段时间不来,差点错过这个,话说等了快一年了,撸主GJ,先去译者那里顶一下

11 年前 0 回復

franz 騎士
终于更新了,等了一年了,等的就是这一刻啊。。。。
现在正泪流满面的感谢大大。。。。

11 年前 0 回復

newbornducky 侯爵
這個不頂對不起翻譯君呀!  
過了這麼久也沒看三上就是為了等三下一起看。 不過希望等三卷比等二卷好看,重回等一卷的水平。
翼歸真心好小說啊

11 年前 0 回復

lmylmy10 勳爵
又看完一部!活着真好!

11 年前 0 回復

zhupengtent 公爵
三的上还没看就是因为要等三下出来,既然出来了,看来过几天要补了。

11 年前 0 回復

weidongxu 侯爵
非常精彩的一话,插绘仍然非常精美。。。

话说后半部的进展好像超速了点,某男才晕了三天就发生n多事件。。。

11 年前 0 回復

夜空 公爵
传说中的C大还在活跃……两百万指日可待

翼归4日版还没出现,看来明年是看不到了……

11 年前 0 回復

hrj1994 公爵
终于更新完毕了!
怒等下载版放出啊!
超级喜欢这本书的!

11 年前 0 回復

花妖 子爵
非常感謝樓主搬過來哩
一直拿著三上來反覆看 終於有下了

永遠是快死又死不掉的男主
很受女角們的愛戴哩...

11 年前 0 回復

winliu1390 子爵
这最后...赤果果的告白吧这是?!这四皇子出现过么??没个正面描写就直接赐死了,悲剧啊!

11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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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kiad 騎士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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