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あざの耕平]东京暗鸦over-cry[第八卷](10.3 完坑,下载放出)


本帖最后由 失误小忍 于 2013-10-4 18:36 编辑


日文原名:東京レイヴンズ8 over-cry
中文译名:东京暗鸦8 over-c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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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あざの耕平
插画:すみ兵
翻译:失误小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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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夏目的真身大白于天下。「约定的男孩儿」不是夏目,而是春虎——知道真相后的京子一直在躲避春虎等人。另一方面,自和雪巴战斗以后,春虎陷入了无法控制咒力的不定安状态。
  春虎等人心怀数重不安。正在此时,土御门宗家受到了某人的袭击。出现在焦急的夏目面前的正是那位红发少女,多轨子。
  「我来将其唤醒——夜光的转世。」
  命运的齿轮开始回转。
  不能后退,面向未来——

  
目录

第一章 纠结
第二章 启动的黑暗
第三章 京子和夏目
第四章 发觉
第五章 土御门家的少女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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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志:
7.26:开坑,第一章。这本铃鹿戏份多一点,所以先搞,第七卷预定9月初
7.28:第二章。之前忘了说了,为配合台版,春虎的式神译名由“坤”改为“空”
7.29:第三章。
7.30:第四章。
8. 1:第五章。正文完成,后记待补(估计会很久,等不及的读者就先看吧。)
10.3:完坑。




本帖最后由 失误小忍 于 2013-7-26 16:01 编辑







「你知咒术的神髓谓何?
答案是『谎言』。」

「因此,需要谨慎的对待『真实』。
比众人更加小心。」

——土御门夜光




本帖最后由 失误小忍 于 2013-7-26 16:04 编辑


第一章

  1
  
  父亲不苟言笑。
  即使搜索记忆,也几乎找不到父亲的笑容。他本来就是不将感情外泄的人,寡言少语,只偶尔做出最低限度的指示。不过,在年幼的夏目看来,名为「父亲」的存在本来就是这样。「家族」亦然。
  两个人的生活沾染着寂静之色。
  而弥补这份寂寞的就是修练咒术。
  由其他阴阳师来看,无疑会惊讶的睁大眼睛。父亲不曾顾及过女儿的年龄,夏目几经受挫,也曾垂头丧气,但仍然热衷于咒术。也没有其他摆脱的办法。
  每天都是在一片静寂之中,平淡的面对咒术。
  能心情愉悦的打破这片静寂的人,总是那位少年。青梅竹马的男孩子。
  「来玩吧!夏目——」
  
  ◎
  
  「夏目。」
  好像连楼顶的门被打开都没有注意到。
  春虎搭话后,夏目吓了一跳缩起了身体,然后吐了口气,温柔的破颜一笑。
  「春虎。」
  「真罕见呢,你会来这里。……说起来,把活儿交给冬儿干吧。」
  春虎笑谈道,靠近夏目的身边。
  阴阳塾的男生宿舍楼顶。日已西沉,街道的光影朦胧的照亮夜空。
  蒸了一天的夏夜空气与开着空调的室内相比很是狂燥。不过偶尔吹来的清风轻快的拂过皮肤表面。春虎站在夏目旁边,心情舒畅的眯起了眼睛。
  「……明天终于要开始了。」
  「嗯。」
  「紧张么?」
  「没有。」
  「是么,也对呢。」
  春虎以尽可能轻松的口气随声附和。
  站在她身边,越过扶手眺望夜晚的涉谷。刚好是阴阳塾的塾舍所在的方向。虽然实际上还没有经过那么长的时间,不知为何,总觉得已经好久没有去那里上学了。
  春虎等人怀念的巢穴。
  「但是,」
  夏目结结巴巴的嘟囔起来,微微低下眼睛。
  「果然最要紧的还是仓桥么……」
  青梅竹马的声音平静,沉着。只是同时,仿佛还有如今尚在滴落的鲜血混杂着融入其中。春虎也一脸愁容,「……嗯」,不再说话。
  自那个事件后,已经过了十余日。
  但京子最后的那句话如今仍深深的刺在两人心中。
  说谎。
  「……嘛,只能做好觉悟了。」
  「觉悟,么?」
  「啊。毕竟,事到如今,也无可辩驳了。正面面对她……之后只能耐心的道歉,直到对方肯原谅为止吧。」
  春虎的口气很是认真。然后看向夏目,脸上露出了微笑。夏目也能看出来这只是强行挤出的笑容吧,也有意的回以笑容。
  「夏目也对没有说明……欺骗这件事,一直挂在心上吧?」
  「是的。」
  「那么,这反而是个机会。终于能不再隐藏,这是个能成为真正朋友的好机会。」
  「也是呢。」
  回应道,夏目这次自然的笑着晃了晃肩膀。
  「春虎总是积极向前。」
  「我只有这个可取之处吧。」
  「是这样么?」
  「呀,作为礼貌也要否定啊。」
  看到春虎脸带苦色,夏目再次小声的窃笑。然后重新面向春虎,微微的歪起脑袋。
  「托你的福,我也微稍打起了精神。谢谢你,春虎。」
  黑发干爽的滑落,末端随着夜风轻快的招展。
  像这样坦率的被人致谢,也会害羞起来吧。春虎「哦」,轻轻回应,无意间移开了视线。
  此时,
  「春虎?」
  夏目好像突然发觉了什么,有些诧异。正在春虎「唉?」回问时。
  「春、春虎大人,非常抱歉……」
  脚边的空气卷起漩涡,身着水干和指贯的少女现显了身形。
  从娃娃头伸出的耳朵,以及毛发艳亮的大尾巴。这是春虎的护法式,空。
  春虎惊讶的看向突然实体化的式神。更何况空还有些面红耳赤,全身的灵气高涨,如临大敌。春虎下意识的全身紧张起来。
  不过,
  「空?发生了什么事?」
  「啊、啊,不。没、没什么紧急的情况……」
  仰望主人的空,耳尖和尾巴开始忸怩起来,似乎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事,闪烁其词。虽已在极力控制,但漏出来的灵气已经呈现出开始攻击的势头。
  于是,夏目代替开不了口的式神,从旁插话。
  「春虎。春虎的咒力太强了。比起这个,为何将这么多咒力注给空?」
  「唉?啊——」
  受到质问的春虎终于察觉到了自己正在向式神不断的注入咒力。而且还是绝不寻常的量——若是不久前的自己,几乎全部的咒力。
  「哇!」
  慌忙控制住了咒力,咒力的流出随之戛然而止。空松了口气,尾巴柔软的下垂。
  「抱歉了,空。难道从刚才开始一直?」
  「是、是……」
  空深怀歉意的点头。
  刚才指的就是来到楼顶前寻找夏目的时候。为了让空帮忙把它召唤出来,当时无意间把咒力流向了它——就这样没有停止。
  因为空是护法式,即使没有实体化,也全天候和主人春虎的灵力相连。在这种意义上,春虎经常持续将咒力分给空。夏目没能马上察觉到异常也是出于这种缘故。
  不过,
  「主、主人的分享乃式神之喜……非常高兴,却浪费掉了……」
  「所以说,一直接受这么强大的咒力,空也没法平静下来吧。春虎,你没察觉到么?」
  「抱歉。」
  春虎难为情的道歉,夏目的表情由愣神转变成了为难。
  「果然,从那时起就不安定了。」
  「姑且也比之前更容易『看清』灵气了吧?只是有点奇怪的感觉……」
  「难道是太勉强了?」
  「嗯,可能吧。毕竟当时我可是大暴走。」
  春虎想用笑容掩饰过去,但夏目没有得过且过,注视着春虎的眼瞳明显带有忧虑之色。春虎尴尬的绷紧了脸。
  「别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没什么太不了的。之前的事只是我不小心的失误。」
  「但是。」
  「没事的。马上就是暑假了,要是身体状态仍未恢复,我回老家时会让父亲诊治的。……啊,等下。」
  春虎强行的转换了话题。
  「马上就是暑假了,意味着终于过了一年了么。自从我决定成为阴阳师以来。」
  春虎突然的话题让夏目眨了眨眼。
  「说起来,也是呢。」
  有点惊讶的回应。
  「自那之后已经一年了……啊,真是时光飞逝呢。」
  「是么?我到是觉得才过了一年啊,这样的心情。」
  春虎逗乐似的反驳,夏目抿紧了嘴唇,随后认真的回忆起这一年,皱起了眉头。
  然后,
  「……的确」
  予以了认同,和春虎一起轻微的嗤笑。
  的确是多事的一年。正因为如此,虽感到转瞬既逝,回想起来却仍然积累了足以震惊的经验。铃鹿引发的事件,春虎和冬儿来到东京,与京子和天马结识,和铃鹿再会变得亲密……
  被卷入过灵灾,又被传说中的阴阳师芦屋道满袭击。还有不久前的那次事件。
  「真是忙碌呢。」
  春虎自己也被吓愣了的一年。
  贵重的一年,难得的一年。
  而且,
  「……啊,是啊。」
  自那个夏天后的一年。就是说,和北斗那样的离别后,已经过了一年。
  春虎瞥了旁边的夏目一眼。夏目用来扎起黑色长发的粉色丝带。说起来,突然怀疑起这条丝带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升入二年级的实技合宿结束后。最终也没能向夏目问起这件事。若真的问出口,总觉得有点害怕。
  不过……
  现在的话,大概能问得出口。自然而然的,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无论答案如何,似乎都可以平淡的接受。
  夏目,那个丝带,
  难道是北斗的——
  此时,
  「春虎」
  夏目再次叫出他的名字。春虎心中慌了起来,表面却仍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应。
  「谢谢。」
  「唉?什么?」
  面对迷茫的春虎,夏目扑哧一笑。
  「这一年,有你在身边真好。」
  毫无掩饰,坦率的口气。「啊」,春虎挠了挠鼻子。
  害羞了。不过能听她这么说,真的很高兴。果然,不,春虎将直到刚才为止的疑问又收回了心中。至少现在的自己不需要这个答案。
  「……虽然可能还不太可靠——」
  「虽然?」
  「也算是个不坏的式神吧?」
  「……嗯。」
  夏目高兴的承认了。
  看到青梅竹巴的笑容,春虎有些自鸣得意的哼了一声。
  
  ◎
  
  两人各自从宿舍的楼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就在春虎关上门时,从在屋顶时起一直保持实体化的空,
  「春、春虎大人。」
  大声叫喊。
  从它看向自己的钻牛角尖的眼神里,春虎察觉到了它想说什么。
  下意识的露出了苦笑,
  「空,不要摆出这样的表情。没关系的。」
  「但、但、但是……!」
  空仰视着春虎,还在困惑。但不久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
  「恕、恕我僭越,刚才让春虎大人出丑了,最近春虎大人的咒力由空来看也极不稳定。力量巨大的增幅自是喜事。另外,咒力的使用、对气的掌握等等,虽然仍不成熟但与以前相比判若两人。然而……」
  少女以认真的声音相告。
  「春、春虎大人现在的咒力欠缺安定。在意识到的时候可以完美的控制,但稍微分神,力量就即将暴走。而且剧烈的程度,仿佛还在和那个『髭切』战斗似的。这事绝不寻常。」
  空一反常态,滔滔不绝的讲起来。春虎没有反驳,一言不发的倾听。
  实际上,正如同空所说。
  瞒过了夏目,却瞒不过自己的式神,而且还是护法式的空。春虎的灵气自和『髭切』——雪巴一战之后,变得十分的不安定。不,不止如此。就像空所说的那样,可以说是「经常暴走」的危险状态。
  和雪巴的一战。春虎赌上了一切,突破了自己的壳。于是以前不成熟的见鬼之才也得以飞跃般的提高。结果上仿佛能直接掌握灵气,能够更准确的使用自己的咒力和周围的灵气。在那次战斗中,春虎有一种异常的感觉,宛如自己「扩大」了似的。
  果然是自己太过勉强了吧。
  如今的春虎觉得自己「最多只是有所偏离」。不去理会,任由力量外泄。即使拿来与战斗状态相比有些夸张——但咒力输出的量也相当的多。所以春虎现在有意的控制外泄的咒力。
  正如空所言,此事绝不寻常。无疑那次战斗破坏了春虎体内的「某物」。
  不过,
  「……嘛,也没办法。」
  春虎不知道究竟自己体内的什么遭到破坏。但将其破坏的不是别人,正是春虎自己。
  被雪巴逼入绝境时,春虎做好了觉悟。即使毁坏自己也要战斗,这样也没有关系。那么,如今的状态就不能抱怨任何人。这是春虎自己选择的结局。
  「所以,现在的灵气骚动也没办法呢。」
  「但、但、但是。」
  「嘛,只要『习惯』这样的状态就好了吧。」
  自己变强了,不是自吹自擂。
  得到强大力量的人,必须要学会与这份力量共处的方法,不能被力量所左右。比如冬儿,不也是面对着潜藏在自己体内的鬼,控制着力量么?
  「成为夏目的式神后,得到力量是最重要的事。到了紧要关头我希望能像冬儿一样做到自己能做的事,即使被父亲施加了封印。空也是吧?你的担心让我很高兴,暂且先配合我的做法吧。」
  春虎如此拜托,但空仍然不服气的抿着嘴,挂心的仰视着主人。春虎笑着安慰它,手轻轻的放在小巧的式神头上。


  「唉?空,你是不是稍微长高了一点?」
  「春、春虎大人,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
  「啊,呀,也不必搪塞嘛?似乎有点成长了呢……」
  春虎说着再次观察了空的全身。另一方面,空心中的不安仍未消失,罕见的鼓着脸,目不转睛的瞪着春虎。
  「嗯,错觉么。」
  「春、春虎大人!」
  「哈哈。总之,今天先睡吧。毕竟明天阴阳塾终于要重新开门了。」
  春虎说完,不再理睬脸带忧虑的式神,开始准备就寝。虽然空还是不服气,但看到主人正要亲自铺被褥奔的样子,慌张的过来帮忙。
  不久后,随着互道晚安,春虎的房间熄灯了。顽固的空似乎也放弃了,解除实体化,回到了待命状态。没过多长时间,响起了春虎健康的呼吸声。
  现在的自己有多危险?
  春虎对此的自觉还太天真了。
  
  2
  
  杂乱的涉谷街区,热气和喧嚣填补了其间的空隙。
  街道像是败给了射来的阳光,散发出热气。弥漫的尾气,不知何处传来的蝉鸣。还有,无穷无尽的人流。
  走在路上的人们都换上了和夏季相应的轻便衣装,停留在开着空调的店内和暗色的阴凉处,暂时乘凉。
  「……好久没穿阴阳塾的制服了。」
  春虎嘟囔了一句。
  「夏天穿这种制服,怎么可能。」
  「……同感。」
  听到春虎切身的感受,走在旁边的冬儿也点头同意。阴阳塾的制服以狩衣为模板,设计得很奇怪。虽然实际穿起来比看上去透风性好,穿着也舒服,但男生的制服是乌羽色——略微泛青的黑色,所以无论如何都会给人闷热的感受。冬儿还在额头系着宽发带,更加热得要命。不过看上去还是比春虎的外表端正,原因还是个人的气势问题吧。
  跟在春虎后面的夏目也穿着和两人同样的衣装,却让人感觉不到热量。扎着粉色发带的黑发反而给人清凉的印象。
  不过对她来说,本来就没有纠结于气温的从容。
  走在通往阴阳塾的路上,越接近塾舍,穿着塾生制服的身影越多。同时,投向夏目的视线也比以往增多了。
  有人「啊」的惊叹。有人窃窃私语。还有人不断向这边窥探。
  「……看起来」
  冬儿观察着路过塾生们的反应,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应该说是果然如此么,『夏目的事』似乎声名远扬呢。」
  「……」
  听到恶友挖苦的话,春虎抿紧了嘴。
  向后瞥了一声,确认了夏目的样子。
  夏目没有因看向自己的好奇视线而怯懦,至少在表面上保持了平静。不过,脸色比平时更加惨白可能是春虎的错觉吧。
  咒术犯罪搜查部对双角会的清扫作战,在阴阳厅的内外都留下了巨大的爪痕。
  这次作战的最后,在祓魔局目黑支局导致了始料未及的灵灾连锁。当时,阴阳塾因芦屋道满的袭击而无法再使用,塾生正借用目黑支局的地方上课。当然,春虎等人也是。
  而且,袭击春虎等人的不只有灵灾。『十二神将』镜伶路的使役式雪巴刚好在场,沐浴在高浓度的瘴气中最终暴走。面对本来应该保持的对象夏目刀刃相向。
  与暴走的雪巴之间的战斗,可谓殊死之战。
  在战斗的过程中,夏目的真实面目——她实为女性,男装、伪造性别上阴阳塾的事曝光了。
  「本来夏目在塾内就备受瞩目。『她实为女性』的传闻真是瞬间就扩散出去了。」
  冬儿一边聊天,一边以冰冷的视线投向那些注意到夏目盯着她看的塾生。感知到冬儿视线的塾生慌忙别过头去,快步离开。
  最终,由于灵灾和雪巴的暴走,目黑支局也陷入了半毁坏的状态,当然无法再借用支局大楼,阴阳塾无可奈何的决定中断课程,让塾生各回各家。
  到了昨天,终于传来了塾舍大楼修缮竣工的消息。
  「真是的……大家不都是在自己家等待么。为什么连当时不在场的人都知道了?」
  「如今情报的扩散和身处的位置完全没关系了呢。对在宿舍的塾生也差不多吧。」
  听到冬儿的话,春虎再次缄默不言。
  前些时日的事件带来了很大的影响,相关人员的混乱至今仍未完全平息。因此,对夏目伪报性别的处分也还没有决定,就此向后拖延。
  不过,还好夏目没有马上被赶出男生宿舍。男生宿舍的女舍管知道此事时极为震惊,惊慌失措,但还是独自决断在阴阳塾下达正式的处分之前,「形式上」仍然将夏目当作男生对待。另一方面,在入浴等方面留出了特别专用的时间,对各种细微之处都照顾周全。托她的福,夏止在那次事件之后,得以不必改变生活习惯的顺利度日。
  但住宿生的反应则大不相同。要说也是理所当然的,直到昨天一直以为是男性的好友突然变成了女生。由于春虎和冬儿的保护,以及夏目的实力早就有口皆知,所以没有前来搭讪的人,但似乎失去了以往爽朗的交流,在远处观望事态,心生芥蒂。
  「说不定所有学生都知道了,但讲师却不知情——这种情况也有可能吧。」
  「这样也有这样的麻烦呢。但塾长肯定是听说了吧?从京子口中——」
  春虎欲言又止。冬儿也察觉到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仓桥塾长是京子的祖母。本来从京子口中得知夏目的事顺理成章……但不确定。知道夏目的真实性别后受到冲击最大的人正是京子。即使对方是祖母,是否会亲口说出这件事也留有疑问。
  「……真糟糕。也不必特意由咱们相告……吧?」
  「嘛,咱们暂且沉默,只要对面不问,咱们暂时先保持这样的状态也不错吧?」
  恶友平淡的回应了春虎的烦恼。冬儿处于没有直接关系的轻松立场,所以才能客观的提出建议。春虎应了一声。
  此时,
  「春、春虎!冬儿!」
  「……哈,和想象中一样的忧郁表情呢。」
  一名男生从塾舍方向走来,还有一名女生跟在后面。久违的面孔让春虎放松了表情。
  「哟,天马!铃鹿也一起么。感受很久、很久不见了呢。」
  「你还真会说。在自己家待命期间,不也经常短信联系么。」
  「——你在说什么,在我还没来之前,你不就一个人慌慌张张的等着春虎他们么?」
  「喂!戴眼镜的!不要随意的妄想!完全不没有在等,我刚刚才到!」
  天马友好的话让铃鹿慌忙吊起了眼睛。看到两人一成不变的态度,春虎心中的疙瘩似乎也略微的缓解了。
  「你们俩,在待命时做了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一个人在家里自习。」
  「咒搜官为了调查来了我这儿好多次。不过……」
  铃鹿回想起来后没再说下去。冬儿眼神敏锐的「不过?」催她往下说。
  「……说不太清楚,但和往常的情况不同。应该说是有点不镇定么。」
  「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件,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调查是在事件发生的几天后。……虽然不太清楚,咒搜部方面似乎也有许多情况。」
  铃鹿摇晃着双马尾,耸了耸肩。铃鹿虽是『十二神将』之一,但现在被封印了力量,处于咒搜部的监视下,所以掌握不到阴阳厅内部的情报吧。
  春虎随便的应了一声,但突然察觉到耸了耸肩的铃鹿手中拿着一张卷起来的纸。
  「铃鹿?你拿的是什么?」
  「唉,呀,这个是……」
  铃鹿马上把手里的纸藏到背后,不知为何有些慌张。春虎、冬儿以及天马都以怀疑的视线看向铃鹿。
  不过,
  「……天马。」
  一直静站在春虎身后的夏目似乎拿定了主意过来搭话。她的声音中难掩紧张之情。
  天马和夏目对视,「早上好」,以不服输的态度回话。
  「之前真是辛苦呢。如今还在男生宿舍吗?没关系么?宿舍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吧?」
  「嗯、嗯……没关系。只是有些疏远了……」
  「啊哈哈,我明白你的心情。大家也都在困惑吧。幸好没出大事。往后就要看阴阳塾有什么处分了。塾长的话,应该会宽大处理吧。」
  「天马……」
  不是死板的客气,仍然亲切为自己担心,夏目看到他的态度后深感安心,「谢谢」。天马「太夸张了吧」,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但夏目此举并不夸大。直至前几天的事件前,天马同样不知道夏目的真实性别,满可不必比其他塾生更亲切的对待夏目,即使发火、心怀芥蒂也理所应当。从他丝毫没有露出这样的态度、自然而然的对待夏目,就能看出天马的人品和胸怀吧。
  「唔~天马!虽然之前就这么认为,你还真是个好的人!」
  「连春虎也这么说。能别这样么?这很普通吧?老是夸我是个好人,总觉得被当成了笨蛋……」
  「不、不,天马。何止普通,你可是稀有的好人。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呢,挺起胸膛吧。」
  「冬儿也……说起来,真热呢,快停下来!」
  春虎和冬儿分别从两侧揽住天马的肩膀,夸张的点头。被两人夹在中心的天马苦着脸,歪起嘴角。夏目扑哧一笑。同时,铃鹿以置身事外的眼神望着欢笑的男同胞们。
  「啊,但是,对了。夏目,你还能保持原来的样子么?往常在塾里是怎样生活?虽然今天也是男生的打扮。」
  「……在阴阳塾方没有下达处分之前,我想保持原样。」
  「因为那个『家规』?」
  「嗯。」
  夏目点点头。
  夏目女扮男装、对周围人隐藏性别是因为本家的『家规』,『继承土御门家之人,需对外人以男子现身』。所以,土御门的下任当家夏目才会扮作男生进入阴阳塾。这条『家规』虽未公之与众,但在和雪巴的战斗后告诉给了天马。
  铃鹿哼了一声。
  「再次想来,真是奇怪的『家规』呢,就连分家仓桥也不得而知。」
  「你研究过夜光,知道也不奇怪。」
  「嗯?我都说过许多次了,我的专业只是土御门夜光的『咒术』。家门的『家规』什么的,完全没兴趣。」
  铃鹿用刚才的纸条敲打着肩膀,厌烦的回话。
  铃鹿知晓夏目的真实身份是因为在前一年的骚动中目击了巫女姿态下的夏目。虽然最近越来越少,她入塾刚知道夏目是女性时,还经常以此为要胁强人所难。事到如今,也无法再做这种事了。
  天马似乎又有些在意,
  「但是这样一来,就结果而言夏目不是打破了『家规』么?会有什么处罚么?」
  「……我也不清楚。」
  「唉?但是,你父母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夏目的性别已经暴露这件事。」
  「那个……」
  夏目没有立即回答,似有难言之隐,与春虎交汇了视线。春虎无可奈何的代为解释。
  「实际上,这家伙还没和父母说。对方也没传什么话过来。」
  「唉?但是,目黑支局的事变成了大新闻,老家没有联络么?」
  「完全没有。夏目的母亲已经故去,只有父亲,基本上不会联系。现在的话,一年只见一回面吧……等下。说起来我家里也没发来联络呢。真是的,放任主义也要有个限度。」
  「……这、这样啊。难道土御门家的家风如此?」
  听到春虎的解释,天马有些发愣的感慨。虽说家道中落,仍然难以想象曾经的阴阳道宗家会是这样吧。
  「我觉得必须自己先行报告。」
  心情糟糕的夏目说道。春虎没有接过她的话,「她和父亲处得不好」,委婉的帮腔。天马似乎有点吃惊,但也没对别人家的内情再说三道四。
  冬儿以挖苦的语气,
  「不说的话,说不定能一直瞒到毕业呢。」
  「要是能成功的话才更可怕。夏目的父亲对家里的事很严格。与其以后露馅,不如先行坦白……」
  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用余光扫了一眼青梅竹马。夏目「是」以低沉的声线回应。
  夏目有很强烈的作为土御门家下任家主的自觉。即使再怎么不擅长面对父亲,以目前打破了『家规』的状态,无疑已经做好了承担罪责的觉悟。
  不过,
  「我会尽快毫无隐瞒的报告。但是……可能的话,希望先去向仓桥道歉……」
  夏目说完后,天马很快露出了理解的表情。
  那个事件——和雪巴的战斗结束后京子责备夏目等人的话,在场的天马也听到了。
  「把『家规』的事也告诉仓桥?」
  「嗯。……不过,打了好几次电话都不接……姑且发了短信说明,但还是没有回复。」
  夏目神情落寞,天马也脸带苦色。
  「实际上我也有点担心,打了好几次电话。」
  「天马也?仓桥说了什么?」
  「抱歉,她同样没接我的电话。果然相当受打击吧。而且不仅是夏目为女生的打击,仓桥……大概……」
  天马说到这里便含糊起来,口气仍然没有责备夏目的意思。但夏目听到天马的指出的问题后,仿佛忍耐着胸口的疼痛,咬紧了嘴唇。
  当然,不仅是夏目。春虎也对京子有所羞愧。毕竟京子将自己的心意——她对夏目的思恋向春虎担白了。但春虎却隐瞒了夏目的真实身份。在践踏了京子心意这点上,春虎比夏目更加罪孽沉重吧。
  说谎。
  说得对。完全无法反驳。
  春虎和夏目沉默不言。天马悄悄地向冬儿投出了求助的视线,但冬儿对此也束手无策。只是一言不发的闭着眼睛,仿佛在表达无能为力似的轻轻摇头。即使是冬儿,「在明知却不说」的意义上和春虎等人也没什么不同。
  一年级的铃鹿注视着这群二年级,焦躁的——以一幅看不过去的样子,用脚尖踩向路面。
  「……这就是自作自受。事到如今才消沉么?」
  「大、大连寺。」
  「吵死了,戴眼镜的。——总之是夏目以『家规』为重不对在先,对方会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不希望如此的话只能去道歉请救原谅吧。有什么好犹豫不绝的。小孩子似的。」
  铃鹿刻意以鼻音嘲笑,恶言相向。但看到夏目和春虎都没有回嘴、反而低下头,更加不爽的鼓起了脸。
  冬儿苦笑,「嘛,行了」,结束了话题。
  「从今天开始,就算不愿意也要照面了。应该有许多说话的机会吧。」
  说完后,催促停在原地的一行人向塾舍走去。
  夏目和春虎紧随其后,后面是天马。因「不愿意也要照面了」而心情糟糕么,春虎等人的足伐很沉重。
  最后还留在原地的铃鹿斜看向与往日不同、心情黯淡的前辈们,
  「不像样子。」
  嘟起嘴唇。
  然后一个人悄悄的展开了手里的纸。
  铃鹿手里拿的是一张广告。本周末在隅田川举办的烟花大会的通知。
  「……」
  目不转睛的看着广告的视线像是在说些什么,又转向了先行离去的春虎等人背后。
  「……哼。」
  铃鹿粗暴的将广告揣进了制服的口袋里。
  
  ◎
  
  进入塾舍后告别了铃鹿的春虎一行,走向了熟悉的二年级教室。
  放眼回望,改装后的塾舍完全恢复了原样。好不容易回到了怀念的学校,春虎却回想起了转入阴阳塾第一天的事情。
  因气派的建筑而有些害怕,抱着紧张与不安的心情走进教室的那个时刻。被贴上了土御门家的转校生这样的标签,好奇的眼神以及试探的视线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陌生的面孔成排的摆在自己眼前。这是一个新的团体。
  在某种意义上,夏目今天也如同新转入的学生。现在的心情和当时的春虎差不多——不,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说来,和京子相遇也是在转入的那天。
  一开始,春虎被京子当成了敌人。但自那之后,互相越走越近,成为了以亲友相称的伙伴。同样的过程还能再重新来一遍么?
  ——不。
  做不到的吧。但只能去做,放手一搏。和京子关系没有薄弱到这样做都无法复合的程度。
  如此思考着,春虎等人来到了教室。
  还没上课。教室内一片吵闹,再次开学第一天的热闹甚至传到了教室外的走廊里。春虎无意间咽了口唾沫。
  握住门把儿,回头看向夏目。夏目注视着春虎,点点头。
  打开门。
  春虎等人一走进教室,喧嚣宛如退潮般平静了下来。
  都是熟悉的面容。面对熟识的同班同学们,复杂得难以用言辞表达的视线。
  同级塾生的反应充分的表达出,他们已经知道了夏目的真实性别。而且……是错觉么。所有朝向夏目的视线似乎没有这样的意思。
  说谎。
  ——嗯!
  无法再忍耐下去。即使是辩解也好,必须说些什么。春虎冲动的想要迈出一步。
  但被人从后面抓住了肩膀。
  是夏目。「夏目?」,她没有回应愕然的春虎,面色紧张的代替春虎自行走上前。
  挺直腰板,独自一人向讲坛走去。春虎自不必说,教室里的同学都沉默的注视着夏目。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夏目走上讲台,黑色的长发飘荡,凛然的朝向同班同学。
  然后,挺起胸膛。
  深深的低头。
  「……夏目。」
  教室中响起了轻微的吸气声,场面僵住了。
  阴阳塾的天才、名门土御门家下任家主夏目低头的样子,对大部分同学来说都是第一次目睹吧。
  夏目什么也没说。只要不能道破『家规』,便无法回应同班同学的疑问。所以一言不发,只是低头认错。至少想传达出自己的歉意。
  沉默的时间还在持续,但夏目仍然一动不动,沉默的低着头。春虎观望了片刻,终于再难忍耐,走向了夏目所在的讲台。
  此时。
  「土御门!」
  一位男生从椅上子起身大喊。春虎转过头,夏目也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起身的男生红着脸,以粗鲁的口气继续道。
  「之、之前的事非常感谢!我当时——也在目黑支局的训练室里。如果没有你们大概已经死了。真的,非常感谢!」
  「……啊。」
  夏目微微的睁大了眼睛。春虎也回想起来了。当时被雪巴追击,逃入了训练室。他正是在那里避难的学生之一。
  马上,
  「还、还有我!」
  数名女生也站起身。
  「我也是,多亏了夏目你们才能得救。算是救命恩人呢。」
  「那、那个……但是。都是因为我们逃进了那里,才牵连到了你们……」
  夏目以迷茫的口气回应。
  最开始出声的男生笑了笑,
  「即使一直躲藏,也不一定能得救呢。就结果而言我们会获救,怎么想都是你们的功劳。」
  「是、是的。归咎于夏目什么的,完全是恩将仇报。我非常的感谢!」
  「……」
  夏目呆呆的站在原地。春虎似乎难忍泪水,咬紧了槽牙。
  紧张的气氛得以舒缓,教室再次吵闹了起来。当然,其中也有视线冰冷的人以及反感的人。不过如今这个时刻能够在大家的面前堂堂正正的听到同学的感谢,春虎感到了无上的喜悦。
  毕竟,身边不只有同伴。共同度过的时间会彼此施加影响,即使是个逐渐、缓慢的过程。无论是对同班同学,还是对夏目。若是一年前的她,即使真实身份曝光应该也难以对班上同学做出这种举动。
  讲台的夏目眼角传来一阵热意。
  「……谢谢。」
  小声说了一句,身体微微的颤抖。
  但就在此时,教室的门再次被打开,一名塾生走了进来。
  夏目和春虎瞬间全身僵硬。
  是京子。
  「仓桥。」
  站最后面的天马打了招呼,慌忙让开了门前的位置。
  看到教室里的情况,京子停步,仿佛石化般站在原地。血色尽失的表情中,睁大的眼珠微微颤抖。同班同学会投来疑问的眼神可以理解。大部人都知道她和夏目等人的亲密关系,在那次事件中也曾共同战斗。但相应的,却难以理解如今夏目、京子和春虎等人的反应。
  「……仓桥。」
  京子打了招呼,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寻求依靠。京子也如同皮肤触碰到了冰冷之物,打起了寒战。
  「……」
  京子仍然面色僵硬的移开视线。夏目也不敢开口。
  春虎向京子走去。
  「京子,你听我解释——」
  但顽固的京子没有理睬春虎。直接走到了自己的座位。
  同班同学也失去了刚才的热情,开始吵吵嚷嚷。天马坐立不定的来回看着双方,冬儿叹了口气。
  走到春虎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
  「……嘛,之后再说吧。」
  「……啊。」
  听到恶友冷静的耳语,春虎重重的点了下头。
  
  3
  
  第一堂课与阴阳术无关,而是以阴阳塾的立场解释诸多事项。本来春虎班的班主任是大友阵,但他尚在疗养中。另一位讲师代替他站在讲台上。
  解释塾舍大楼已经修缮完毕,突如其来的自家待命,关于重启课程的琐碎联络事项,以及今后课程的日程安排。还有发生在祓魔局目黑支局的大概情况。不过在塾生看来,没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情报。和预想的一样——有可能讲师自己都不知道——关于夏目的事没有任何说明。
  第一节课后的休息时间。
  「等下,京子!」
  春虎跑到走廊,紧追快步离开教室的京子。京子应该听到了春虎的声音,却无意止步。不仅如此,还加快了速度。春虎咋了声舌头,继续追去。
  春虎觉得最好尽快和京子交谈,越拖越难以开口。而且春虎希望在夏目不在的时候先行致歉。
  在拐角处追上了她,
  「京子」
  抓住了她的肩膀。
  京子下意识的扭动身体用手推开。春虎也马上松开了手。不过也因此终于能和她面对面了。
  「——抱歉。」
  先是道歉,在思考之前说了出口。京子低着头,咬紧了嘴唇。
  「京子,对不起。但请听我解释。我不奢望得到你的原谅……至少想先和你聊一聊。」
  面对单方面过来搭话的春虎,京子一言不发。但春虎没有退缩,迅速的调整呼吸,语气也冷静了下来。
  「短信看到了么?夏目的缘由正如上面所写。虽然那些『家规』不合理,但你清楚她的性格吧?只要是土御门家的规定,再怎么无理、再怎么难以接受,都会选择遵守。那家伙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不然怎么可能做出男装来阴阳塾这种蛮干的行为。当然,对你隐瞒是我们的错,非常后悔。所以至少想先来道歉。请让我表达歉意。」
  春虎拼尽全力的组织语言。正如昨天晚上对夏目所说,只能面对面的耐心道歉。除了全力表达诚意以外,没有其他的办法。
  一步步的靠近,得到哪怕些微的理解。然后……
  「我……」
  京子结结巴巴的开口了。春虎摆正了姿势。
  「……我说过了。」
  「什么?」
  「我曾在夏目的家里遇到过一个男孩儿。然后……喜欢上了他……」
  京子低着头,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言语断断续续。春虎侧耳倾听,将精神集中在独白的京子身上。
  「……啊,我听说了。是小时候的事呢。你说,那个,一见钟情了……」
  「……」
  「抱歉。但是,夏目其实是……」
  「男孩儿。」
  京子打断了春虎的话,斩钉截铁的说道。
  春虎不知京子此话何意,有些困惑。京子抬起头注视着春虎。
  互相对视。通透的漂亮眼睛闯入了春虎的心扉。
  「他很亲切,一点也没有嫌弃初遇时自大的我。我记得很清楚,我问他是叫土御门么的时候,他点了点头。那个人……那个人是男孩儿。」
  不该如此。是你弄错了。春虎为了不伤害到京子,想要委婉的措辞——
  身体僵住了。
  ——你是住在这儿的孩子?
  ——唉?我不是。
  ——说谎。你叫土御门吧?
  ——啊,嗯。嘛。但是……
  
  感冒的夏目在睡觉。和陌生的少女相遇在庭院中。两个人在庭院里寻找——弄丢的丝带。
  对了。
  
  ——可以么?请不要忘记,因为这是约定。
  
  仿佛心脏停止了跳动,春虎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京子似乎从春虎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什么,脸上泛起了红晕,为了掩盖背过头去,轻轻颤抖着走开了。
  面对京子离开的背影,春虎不敢追上前去,仿佛只要踏出一步身体就会崩落破碎。
  于是,京子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但春虎仍然如同受到麻痹似的一动不动。
  此时,
  「……壮烈牺牲了?」
  有人从后面搭话。「冬儿」,春虎回应的声音就像是换了个人。
  似乎是担心他过来看望。天马也在一起。
  「没、没事吧,春虎?为何一脸惨白?」
  「天马……夏目呢?」
  「她还在教室里。突然被两个人围住了,总能应付过去吧……怎样?似乎被我猜中了呢,牺牲的真壮烈,不过也稍微解释了一下情况吧?京子那家伙有什么反应?」
  「……不……」
  「嗯?喂、喂,怎么连你也变成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冬儿惊讶得皱紧眉头,但春虎也难以开口说明。
  实际上,他的心中仍然一片混乱,大脑停止了运转。冬儿以愕然的表情看了看春虎,不久后和天马交换了眼神。两个人都只得歪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哎呀。这次我也和这些家伙一样站在了『隐瞒』的一方呢。不管我说什么,都没啥说服力……天马。很抱歉会给你添麻烦,能稍微去和京子聊聊么?」
  冬儿不再理睬没志气的春虎,有些对不住似的拜托了天马。同伴当中不知道夏目隐情的人,除了京子外就只有天马了。此外,天马在一行人中和京子的认识时间最长,在此时打圆场最为合适。
  但天马没有立刻答应。
  冬儿窥探着没反应的朋友。天马抱起胳膊,若有所思。
  「天马?」
  「啊,嗯,我在听。」
  天马看向高处,回应道。
  随后又朝向了冬儿,
  「但是,即使由我出面,大概也很困难。应该说不是这方面的问题么……」
  天马的回复让冬儿大感意外。
  天马露出了他特有的温和笑容,换了一个提议。
  「不如说呢,虽不知是否有效,由我去拜托别人吧?」
  
  ◎
  
  说谎。
  本没打算说出这种话,本以为自己是个更有器量的人。呆在自己家里期间,一直在思考。
  因为不想直接交谈,所以没有接电话。因为觉得这种方式无法表达清楚,所以没有回短信。想认真的道歉。所以缄默不言,一直拖到了现在。
  下次见面时,试着收回那句话,当其不存在吧,然后恢复原来的关系。无数次的、无数次的下定决心。无数次的、无数次的对自己暗示。
  但是,仍然办不到。
  在教室里一看到夏目和春虎,练习了许多遍的台词又忘到了九霄云外。自己无法控制住自己。至少先逃开吧,却又没逃掉。
  最终面对春虎,说出了那番话。
  明明完全没有说那些话的打算。
  自己已经不再相信了,完全没有自信。总之,不想再有所牵连,希望不再受到打扰。
  所以。
  厚着脸皮,无法计算,京子整整一天都躲着春虎和夏目。
  放学后。
  第一个起身的京子强行不去理睬周围的视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教室。虽不打算马上离开塾舍大楼,暂且在走廊里逡巡。
  回过神儿来时,已经坐在了沿塾舍外墙设置的紧急楼梯上。
  为何会来到这里呢?如今的京子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此处紧急楼梯的中间平台是春虎一行经常聚集的地方。来到这里的话,说不定会遇到春虎和夏目。四处逃跑的自己为何会来到此处呢?
  就像是在逃跑的同时,也在等待似的。
  「什么嘛……」
  京子猛地坐下,用手指卷起了头发。
  虽不该由自己说出口,仓桥京子是「优等生」,阴阳道的名门、现代咒术界的豪门仓桥家的女儿。在阴阳塾的成绩优秀,也深得讲师们的信任,是班级的核心。当然,这种「生活方式」十分辛苦,但自己本来就打算以此作为锻炼。无论是能力,还是人格。
  所以才会更加的怀疑起如今的自己。这不是真正的自己,不得不做此发想。
  「那家伙……」
  回想起了春虎在走廊时的反应。他大概想起来了。事到如今,终于。
  「……真糟糕。」
  春虎会如何看待说漏嘴的自己呢?会告诉夏目么?不愿意想象,想马上消失。局面怎么会发展成这样?自己也一头雾水。
  但是……
  「……我……」
  难以用理性控制的自己,最终面对那两个人大喊出「说谎」。无意间真情流露的结果又对春虎说起了孩提时的事情。
  那么,
  会做出以上行径也是自己——不能仅用「优等生」来概括的仓桥京子的另一面。不计后果的冲动行为。不如说,这些行为反而更加接近仓桥京子裸露的「核心」吧。
  自己最终也没有原谅春虎和夏目。无论如何。
  「……」
  仍然坐在楼梯上的京子颓废的低下脑袋,无意间以手捂面。
  第一次有此经历。在同伴中最为成熟——还曾暗中对自己有此评价。完全没有。剥掉了一层皮,自己也是如此的不成熟。
  夏目是女性。
  自孩提时就一直爱慕的人不是夏目,而是春虎。
  不过,在知晓了此事的现在,京子仍然无法整理好自己的感情。
  他如此亲切的相待,自己却直到前些日子才终于察觉。讨厌这样的自己。自己真的喜欢夏目么?如果喜欢——为什么没有发觉呢?儿时的回忆、持续至今的爱慕都是货真价实的。应该都是真的。但是又为何自然而然的接受了有些错位的现状呢?难道说自己只是迷恋于亲手制作出来的幻象?以自我满足的形式,自以为了不起,只是沉湎于「美好的单相思」么?
  笨蛋似的。
  「……说起来,真的是个,笨蛋……」
  任由思绪纷飞的话,心情越来越沉重,也无意再次起身。
  这就是失恋么?
  还是说,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称作恋爱的东西……
  沾沾自喜的独角戏……
  自己只是滑稽的……
  此时,
  「哇,真阴暗。这是什么。吓死我了。」
  还以为自己的心脏会爆炸。
  猛地抬起头。于是和穿过半掩着通往楼内的门、向这边窥探的眼睛对上了。
  从空隙中看到了染成金色的双马尾。
  「……铃、铃鹿酱……」
  「我说你啊……能消停下么?那种说法。我看着都难受……不自觉得就头皮发痒。」
  这种既无同情之意、又毫不客气的话让京子脸红起来。铃鹿看到京子的反应后仍然苦着脸,但不久后像是想开了似的,从塾舍大楼走到了紧急楼梯。
  「说来,你在干嘛?」
  「我、我,没什么……」
  「没什么?还抱着膝盖。让我来说的话,真是十足的为恋爱而苦恼的少女情怀呢?而且还是自己结束、沉湎于心的类型?太恶心了~是不想直接的触碰吧。期盼着快结束吧,这样的感觉?总觉得很棘手呢。」
  大概自己很少受到如此伶俐的侮辱吧。虽然正处于自我厌恶中,仍然希望对方能夸奖自己没有扑过去的最后理性。
  「……铃鹿酱,是来拌嘴的么?」
  「开什么玩笑。才没那闲功夫。」


  「那是为何而来?」
  「问我为啥来……只是受人之托来看看情况。我到是无所谓哦,只是那个戴眼镜的低头苦求的样子让我有些不难烦……」
  铃鹿转头看向别处,京子眨了眨眼。
  「……天马?」
  「嗯。那家伙的态度意外强硬,硬逼着我来的。明明那么不显眼。本以为是个掂量得出自己有几斤几量的家伙,真让人上火。」
  不断抱怨的铃鹿似乎焦急的皱起了眉。到底是怎样请求的呢?和天马交情日久的京子也难掩心中的诧异。
  不过,派铃鹿来的确是招好棋。春虎和夏目自不必说,即使是冬儿,亦或天马本人现身,京子还是会逃走。如今能让京子稍微恢复以前的态度聊天的人只有铃鹿了。只不过突然形成了这样的局面就连天马也没预料到吧。
  噗,漏出了轻轻的苦笑声。说是苦笑,至少也算是今天挤出了第一次笑容。
  「……铃鹿酱……铃鹿酱知道么?夏目的事。」
  「她是女性?嗯。从旁观望,真是可笑呢。」
  「什么时候发觉的?」
  「说起什么时候,从最初开始吧——因为我在她老家曾遇到过他们。」
  这样说来,京子想起来了。铃鹿现在被阴阳厅封印了力量是为了惩罚她去年所引发的事件。听说那个夏天的事件才是锥鹿和春虎等人的初次相逢,也成为了春虎转入阴阳塾的契机。
  「……这样啊。要是以前不认识也发觉不了吧。」
  「以前不认识就发觉不了?此话太不合情理了。……嘛,虽然灵气的伪装的确很不错。」
  是的。如今知道了真相再回过头来看,夏目女扮男装只能说是相当胡来的伪装。大概夏目就像刚入塾时的那样,基本上是以一直和他人保持距离为前提的伪装吧。进入阴阳塾时,夏目本就无意和他人建立亲密关系。
  但自从春虎和冬儿转学进来,夏目就变了。不只是那两人,还有京子自身。若将夏目一直平安无事的伪装比作炸弹,三人也在同时为其点燃了导火线吧。
  夏目并非出于恶意而隐瞒身份,应该说是顺其自然。不是自己单方面的喜欢上了她,又任性的失意么?
  越发的讨厌自己……
  「话说,」
  铃鹿唐突的开口。京子转过头。
  「你有点变了?为何现在又闷闷不乐起来。」
  「变了是指?」
  「你不是在气头上么?现在又?你可是被欺骗的一方。」
  「但、但是,夏目又不是有意隐瞒……是有原因的吧?由于土御门家的『家规』——」
  看到不知为何开始狡辩的京子,铃鹿吊起眉梢,
  「所~以~说~」
  嫌麻烦的继续说,
  「这就意味着比起朋友更加重视『家规』啊?之前我和冬儿都已经知道了,也没有宣扬出去,所以可以私下里透露吧?居然如此讨厌亲自打破『家规』么?——甚至不惜愚弄同伴么?」
  「这个……」
  铃鹿直接且粗暴的说辞让京子哑口无言。
  铃鹿抱起胳膊,急躁的用指甲敲击楼梯,
  「因此才会导致这一系列的问题吧?喜欢?讨厌?但是,这样才更该抱怨。无意隐瞒什么的,才不是这码事。都是对方没有沟通好,才发展到如今麻烦的局面吧?『搞什么鬼!』这样大声怒吼就好了吧?就算让对方跪地求饶也没关系!你又为何独自卑微的失落?」
  然后铃鹿伸长了脖子,半睁眼睛从正面瞪着京子。
  「『有错的』是『对方』吧?」
  「……嗯……」
  无意间像孩子似的点了点头。「你看」,铃鹿的表情如获至宝,夸张的点头。
  「……但是,那群笨蛋现在也知道反省了。赶快去训斥他们,把他们骂得落花流水。让他们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傲慢,多没神经,多自作主张。在他们的额头写上『软蛋』示众一个月,或是让他们大声道歉一万声!」
  「铃鹿酱……」
  这些做法大概有些胡来。但铃鹿笨拙的温柔却温润了心田,不禁怀念起在实技合宿时为了让铃鹿敞开心扉,自己装作很了不起似的说过的话。若说到骄傲自大,不只是夏目等人,大概自己亦然。
  纠葛暧昧的感情不断膨胀,京子无意间流出了鼻涕。于是,铃鹿似乎也不知该如何应对,露出了几分慌张。
  「那群家伙太狡猾了。旁无无人、毫不客气的对别人说三道四,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自己却满嘴谎言!夏目也好,那只蠢虎也罢,都对北斗那个式神的事讳莫如深!总是让别人自己想办法!」
  铃鹿越说越起劲,不断对春虎和夏目恶言相向,似乎积累了许多怨气。但反过来看,这也是一直关注着那两个人的证据。看到铃鹿谩骂的样子,京子反而露出了笑容。
  但还有一件事很在意。
  「……那个,铃鹿酱。如果『北斗的事』指的是春虎和夏目的使役式,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不是那条龙。不是那个北斗——」
  说到此处,铃鹿终于发觉自己说漏了预想以外的事。
  在发呆的京子面前露出了软弱、迷茫的举止。不过,自己刚刚批判过夏目的态度,马上又振作起来,似乎有些难开口的说道。
  「合宿时,蠢虎不是说起过么?你问他喜欢谁的时候……」
  听到此时终于想起来了。北斗。春虎在那次合宿时提到过,他一直以为是人类的远距离操作型简单式。「想再次见到她」,春虎思念的式神少女。
  ——唉?
  再次提示后,京子也发觉了。
  「等、等下。夏目没告诉他么?」
  面对京子的确认,铃鹿脸露苦色。
  「并没有抓到证据让她本人坦白。不过……客观考虑的话,应该没有疑问吧?『没有其他可能』了。」
  「……」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人之间还隐藏着什么?北斗的真实身份就是夏目?真的?如果这样,那么夏目知道春虎一直很在意北斗么?说回来,夏目为何要刻意弄出北斗这个式神?还有,为何直到现在仍对此事闭口不谈?
  看到京子沉默了,「总之!」,铃鹿喋喋不休起来。
  「不必为那些家伙而不痛快。赶快重归于好!我也有预定要做的事!」
  「……预定?」
  「怎、怎么了?预定什么的,谁都有吧!好啦,快点去朝他们发火吧!」
  面对京子随口的反问,不知为何铃鹿满脸赤红的怒吼。不论如何,铃鹿的确是在为自己尽力。她自身也对如今京子等人的状况感到不满和不安吧。想到牵连到她的歉意,即使如此仍然以铃鹿自己的方式来加油打气,不由得心生喜悦。
  但是,
  「……抱歉,现在还有点难以办到……吧。」
  现在没有自信能面对春虎和夏目的脸正常的交谈。虽然可耻,可这就是现实。
  看到京子自嘲似的反应,铃鹿也只是露出了焦急、哀伤的表情,觉得自己的游说最终还是告吹了。
  但至少铃鹿传达出了对京子的心意,以及对京子『一行』的想法。就算只为了回礼,京子也努力的挤出了笑容。
  「铃鹿酱」
  从楼梯上站起身,又蹲到了铃鹿面前,
  「谢谢。」
  紧紧的抱住。
  铃鹿突然手足无措。「喂!干什么!」慌张起来,满脸通红的逃离了京子的魔爪。猛然向后退步,睁大眼睛,混身僵硬。这个仿佛不习惯亲密接触的小动物似的反应让京子——这次是很自然的——绽开了笑颜。
  然后,
  「咦?铃鹿酱,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唉?——啊!」
  从铃鹿的制服口袋中掉出来了一张胡乱折叠的纸。似乎是广告。京子抢先捡走,打开。
  隅田川烟花大会的通知。不由得看向了铃鹿。
  「不、不是的!我有言在先,这个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想在背面胡乱涂画,所以才带在身上!和你现在心里想的事情完全没有一点关系!」
  看来正如京子料想的那样,铃鹿的「预定事项」无疑就是这次烟花大会。确认了日期,是本周周末,也就是后天。
  ——嗯。
  也不能无限期的往后拖,总有一天要有个着落。为了铃鹿,也为了自己。
  「……我明白了,铃鹿酱。所以稍等一下,请,再等一下……」
  
  4
  
  ——『那是个男孩子。』
  
  当天晚上,春虎总是睡不着。
  京子冲动的告白一直在脑海里反复,仿佛在没有任何预示的情况下脑袋被狠狠的奏了一拳。自己往后要怎么办,暂时没有什么主意。
  之后回到了教室,即使看到了夏目也无话可谈。冬儿和天马一直歪着脑袋大惑不解,夏目也有所不安吧。但是不能说,也说不出话来。自己心里还是一团糟。
  最后无可奈何的迎来了放学,稀里糊涂的回到了宿舍。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天马说服铃鹿,拜托她与京子调解。不巧的还没有听说最终的结果,只能期待她的尽力而为。
  ——毕竟……毕竟这种事怎么可能还记得?
  那还是小时候,而且只有一天,即使忘掉也是无可奈何的吧。虽如此认为……但事已至此,被对方说到那种份儿上自己才回想起,的确该感到羞耻。不凑巧也要有个限度。
  ——果然是我时运不济么……
  不,这么想对京子太失礼了。只是,京子是抱着何种打算说出那番话的?还是说,不得不说出口?即使说出来于事无补,但也不能再沉默下去么?这样的话,只要想到她的心情,春虎就觉得无地自容。
  春虎辗转反侧,沉浸于自我厌恶当中,就这样度过了一夜,以致大脑疲憋,运转不灵。终于能打个盹儿时,窗外夏日早早升起的太阳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又要去塾舍……往后……该怎么办……
  已经筋疲力尽了,不久后终于失去了意识。
  应该没有做梦。
  但是……
  
  「春虎大人!」
  
  空紧急的喊声惊醒了春虎。
  起身的瞬间冒起了虚汗。已经日上三竿,屋内一片明亮。
  房间里充满了灵气,而且,糟糕了。危险的灵气毫无目的性被提炼出来,而且在无意当中向外排出。
  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是夏目。「春虎?」,从她不寻常的样子不难推断出,她在走廊里也发觉了室内的异常状况吧。
  「啊!」
  春虎一跃而起,控制住室内的灵气。一旦灵力排出,就无法再次吸收。但要安定这些灵气的话,力量又显得太过强大了。
  该怎么办?
  「——空!把简单式的式符拿来!什么都行!」
  已经实体化的空迅速从春虎的书包里递来了简单式的式符。春虎操控着室内的灵力,化作咒力注入这些只画有基本术式的式符中。一气呵成,同时谨慎的避免爆炸。
  「多拿点!全拿出来!」
  「是、是!」
  空接连扔出式符,春虎向其注放咒力直至破裂的极限,终于降下了室内的灵压。总算平安「发散」出灵气时,自己的式符已经一枚不剩了。
  「……呼……」
  和空一起长吐一口气,擦了擦冷汗。
  大意了。虽然自我告诫绝不能分神,但因昨天的打击又放松了警惕。
  「春、春虎大人。这果然是……」
  「……我知道。不过,先别说出去,拜托了。」
  春虎拜托了空后,打开了一直被敲的门。
  表情严肃的夏目站在走廊里,已经穿好了制服。说起来还没有确认时间,大概是担心总是赖床的春虎,前来叫早吧。然后察觉到了室内的异常。
  「春虎!刚才到底是——!」
  「啊,大清早的抱歉了。稍微……睡糊涂了。」
  「睡糊涂……肯定有什么异常吧?」
  「……抱歉……」
  春虎编不出什么好借口,露出了为难的脸色。夏目凝视着春虎,不过似乎明白了没有发展成严重的事件,长长的吐了口气。
  「……果然灵气还是不安定吧?而且比起昨晚聊天时更加严重了。」
  夏目的口气中充满了不允许蒙混过去的强硬态度。春虎放弃了,低下了头。
  「嘛……的确说不上良好。本想着等暑假再说,现在看来,还是尽早找父亲商讨吧。」
  「就这样做。对咒术者来说,灵气不安定绝不是小问题。」
  面对夏目认真的说辞,春虎仿佛开玩笑却被训斥的小孩子般失落。后方待命的空此时也和夏目保持一致的点点头。
  「嘛,为了不迟到,我先去准备下。夏目先去食堂吧。」
  春虎姑且结束了话题。夏目似乎还在担心,守望着春虎。
  回到床边的春虎注意到枕头边的手机有消息记录。
  是短信。什么啊,拿起手机,看到发件人时不由得发出了声音。
  「好厉害。时机精准的就像在身边一样。夏目,是父亲发来的短信。」
  「唉?」
  夏目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毕竟正如昨天对天马所说,放任主义的双亲平时甚少主动联络。
  总不会到现在才听说目黑支局的事件吧?想着怎么也不至于如此,打开手机,看了短信的内容。
  但是,
  「嗯?……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
  「呀……『这边平安,不必担心』。这是怎么回事?」
  春虎呆呆的把手机的屏幕转过来,夏目也皱起了眉头。
  难道是发错了?说什么不必担心,希望得到关心的应该是春虎才对。
  四目相视两个人感到了困惑。
  不过,这条短信的真实含义马上就揭晓了。
  「春虎!夏目!」
  冬儿冲上一层的楼梯,来到了二层的走廊,神情非同寻常,不过肯定不是因为察觉到春虎灵气暴走才跑来的。
  他罕见的露出了认真的神色,
  「你马上去食堂!快!」
  只说了这一句话,又冲下了楼梯。春虎和夏目顿时哑口无言。
  「怎么了,那家伙?」
  「……去看看吧,春虎。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夏目跑开了,春虎慌忙跟在后面。空也紧随主人之后。追随冬儿下了楼梯,闯入一层的食堂。
  来食堂吃早饭的住宿生一片喧哗,在唯一的中型液晶电视前互相推挤。注意到春虎和夏目现身后同时回过头来,急忙让开了电视前的路。
  两个人聚精会神的看向电视。
  正在播放的新闻节目,似乎某地发生了火灾,正在实时拍摄烧毁的遗迹。扑通,春虎的心脏猛然悸动。某处的建筑物完全烧毁,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不过他对这个画面有印象,也知道那个地方。
  夏目脚下一晃,像是失去了支柱般颓然坐下。春虎和空下意识的撑住她——但仍然一言不发,视线又再次回到电视上。
  记者还在说明着什么,但左耳进右耳出。好不容易能断断续续认出来的单词——当地有名的——历史悠久的世家——阴阳道的——这些单词仿佛虚幻般穿过春虎的身体。
  
  『黎明发现火灾后,消防队赶到时火势已经自然熄灭,不必担心造成山林大火。此外,没有发生任何遗体,但仍未与居民土御门泰纯取得联系,当局现在——』
  
  「假的吧。」
  土御门本家的宅邸。
  电视上播放的正是夏目老家被烧光的场景。
  




本帖最后由 失误小忍 于 2013-7-28 23:25 编辑


第二章 启动的黑暗

  
  1
  
  夏目的小学和初中是一贯式学校,已经处于废校的边缘。
  同年级只有她一人,而且和前辈和后辈也处不好关系。狭隘、闭锁的地区。土御门是当地的名士,同时也是来历不明的一族。其他学生——还有老师——对这家的孩子都不想发生额外的牵连。夏目总是独自一人。
  知道自己是土御门夜光转世这一传闻是在上小学时。这条传言让夏目打消了主动和他人交往的念头。不该牵连他人,自己独自的害怕,束手无策。
  于是,夏目将孤独一人的时间用来修炼咒术,每天平淡的接受父亲日益严格的指导。这就是自己生于土御门家的宿命。不与他人亲近,只能孤高的生存。
  不过,这样的夏目也有一个重要的朋友。只有那位少年在旁时,夏目不再孤独。不,即使身处两地,只要思念着少年,夏目便能忘却孤单。
  能够忍耐严格的训练也是因为少年的存在吧。夏目曾和少年结下约定。这份约定保护着夏目远离真正的孤寂。
  
  ——可以啊。我要成为夏目的式神。
  
  一个人孤独的以咒术生存。这就是土御门的宿命。
  但作为土御门而生的人不只自己。正因为是土御门,才能和少年相识,少年才会以式神的形式常伴身边。
  那么,这样就足够了。自己不拒绝这样的生存方式。
  即使只有咒术,即使空无他物。只要春虎在侧,夏目就能感到满足。
  
  ◎
  
  这座宅邸像是在为了藏于林间而建在县道路边上的高地上。
  曾经的阴阳道宗家,土御门家的老宅。
  经由长久的岁月,位于此处的宅子已经成为了一处风景。绝无华美的外观,也没有威慑到访客的肃穆。古色苍然。不过却酝酿出一种难以反抗似的风格。
  宅邸的其中一间二十叠左右的屋子设有祭坛,被称为「桔梗之间」。
  「桔梗之间」面对着数个庭院中的一个。当天夜里,平时完全关闭的板门和障子大大的敞开着。
  夜空大半为云层所覆盖,月亮从空隙中露出脸来。撒满月光的庭院中传来了虫鸣声。
  这个男人独自坐在「桔梗之间」的中央。
  土御门家的家主,土御门泰纯。

  头发已渐染白霜,从外表却难以看出其真实的年龄。常年和服打扮,戴着金属框的眼镜。面容给人知性的印象,但流露出几分阴暗之色。
  房间没有开灯,「桔梗之间」比庭院更加昏暗。坐在地上的泰纯注视着自己前面的「盘」。由两个盘组成的薄器具。表示「地」的正方形方盘和表示「天」的圆盘,这是被称作六壬式盘的占卜用咒具。
  此外,泰纯的身边还摆着一个足以装下水壶的纵长型木箱,包在包裹里像是刚运来。从包裹的缝隙能窥探到的木箱像是被日本纸封印着。
  泰纯在昏暗中目不转睛的盯着式盘。夜晚浓密的寂静中,只有虫子的声响如微波般摇曳。
  虫鸣声戛然而止。
  同时传来了多人的脚步声,伴随着紧张的气氛快步走来。
  「他在!」
  数名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了「桔梗之间」前的庭院。
  紧接着苍燕在空中飞舞,投掷出的式符化作巨大的绿猫。捕缚式『SwallowWhip』,『CatBandage』。他们是阴阳厅的咒术犯罪搜查官。
  但不只有他们。
  「——土御门家家主,土御门泰纯。我们要拘留你。」
  年轻的女性声音。
  一名女性从环绕的咒搜官中走上前。戴着条型发卡的中长发,流线型的鼻梁,伶俐的双眼,穿着夹克和紧身裙,但定睛细看,她的上衣原来是将祓魔官的防瘴戎衣裁短,为了更便于运动。
  年纪大概二十尚未过半,明显比背后的咒搜官更为年轻。但毅然的姿势表现出立于前线者特有的自负和威严,与疏忽和放任无缘。她身上的灵气最为出众。
  但这也是理所当然吧。因为她是『十二神将』之一,国家一级阴阳师。
  泰纯缓缓的从式盘抬起了头。
  透过镜片的视线转向了割成正方形的庭院。
  「……独立祓魔官,弓削麻里么……」
  女性——弓削有些意外的动了动柳叶眉。
  「你认识我?听说土御门家的现任家主是位隐士……我们也不想平白无故的把事情闹大。这个时候打扰十分抱歉,希望你能老实的跟我们走。可以么?」
  弓削以恭敬地言辞淡然相劝。
  事务性的进行开场白,同时浮现出锐利眼光的瞳孔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昏暗中的泰纯。她身后的咒搜官早就摆出了临战态势。
  但泰纯一动不动。
  「能说说理由么?」
  以冷静沉着的声音简短的发问,完美的控制着情绪。
  「很不巧,详细情况我也不得而知。反而……」
  弓削看向了泰纯身边的木箱,
  「……虽然不知道『那个』里面是什么,但看到你特意准备好,应该有些眉目了吧?」
  「……」
  泰纯没有回答弓削的反问。
  弓削等待了片刻,点了点头,像是在向自己确认。
  「可以了么?若问心无愧的话,请配合我们的行动。而且……说实话,我个人也无法理解这次的行动。可以的话,希望能从你的口中打听到相关的解释。」
  「独立官。」
  「怎么了?你们也有同想的想法吧?」
  弓削面对慌张的咒搜官,从容的回头寻问。
  「为何要让独立祓魔官离开本职工作,率领咒搜官的团队离开东京,来逮捕曾经的阴阳道宗家?虽不该对任务评头论足,但心存怀疑也是再所难免的。」
  听到弓削满不在乎的言辞,咒搜官们也满脸不快。正如弓削所说,他们也没被告知逮捕泰纯的理由。不过,虽然直到现场咒搜官都未必会知道任务的目的,但特意暴露给逮捕对象实在违背了咒搜官的一贯作法。
  当然,也不能勉强身为祓魔官的弓削遵从咒搜官的作法。
  「……真是的,那个不顶用的家伙,到底有何打算……」
  以没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抱怨。
  但掺杂私情到此为止。她马上摆正姿态,再次看向泰纯。
  「不论如何,我们的要求就如上所说。你的答复?」
  泰纯的回答也很简洁,丝毫不打算绕弯儿。
  「我拒绝。」
  弓削不得由绷紧了脸,像是在说真麻烦。但与此同时,咒搜官们不等弓削的指示,一起做出了行为。比起泰纯,反而是弓削先慌了起来,咒搜官们没有理睬,让所有在空中静止的『SwallowWhip』冲入「桔梗之间」。
  但就在这个瞬间。
  
  「哎呀。穿着鞋就想踏入土御门家什么的,胆子真大呢。」
  
  一道闪光划过,弓削同时张开了结界。
  在昏暗的室内留下了碎裂般的光迹。将近十个飞来的『SwallowWhip』在瞬间被燃烧殆尽,化为灰尘散落在走廊。
  「——退下。」
  弓削迅速的对咒搜官下达命令。若无其事的眼神中比刚才更增添了几分锐意。咒搜官们立刻后撤。弓削扩大了结界,将全员都罩在结界之内。
  随后,像是在等待他们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似的,一枚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咒符飞向了「桔梗之间」。
  咒符爆裂,发出光线。
  闪光。
  随着灼烧空气的声音,黄色的雷击打在了弓削的结界上。猛烈的冲击让弓削的表情愈发认真起来。
  「……所有人一步都不准离开我的结界。会死的。」
  弓削警告后,又有几枚咒符袭来。
  闪光连锁。
  细长锐利的闪电在空中跃动,仿佛将之前的静寂打得粉碎。数条光线化作鞭子,乱打向弓削的结界。分叉的闪电前端将还留在结界外的所有『CatBandage』烧尽。
  轰鸣震耳,白光眩目。咒搜官们大声惨叫,却难以听清。仿佛全自动射击的雷电,但却没有伤及宅邸分毫。控制「雷」的咒术极为困难,此则广为人知,但这位术者的操控却很完美。
  「……」
  弓削一动不动,维持着结界。
  不久后,雷的攻击突然停止。虽然勉强挺了过去,但五感都受到了麻痹。弓削抿紧嘴唇,在不能解除结界的情况下,瞪向「桔梗之间」。
  「——哎呀,真厉害呢。我还想着要注意别破坏掉结界,没想到纹丝不动。你很优秀。」
  和刚才同样的声调,与氛围不合的平静。
  泰纯还是一成不变的坐在「桔梗之间」的中央。但不知何时,又有一位女性站在他身边。手抵腰间,愉快的微笑。
  女性个头不高,年轻看起来大约四十多岁,但让人觉得朝气蓬勃,像是矮小的运动型少女久经岁月后的形象。额头上带着发带,身上穿的——竟然是防瘴戎衣。相当陈旧,胸口处似乎还自己缝过,以闪电为主题的嵌花。
  泰纯以若无其事般的口气,
  「她是国家一级阴阳师。你也听说过『结界公主』的大名吧。」
  「唉?就是那位『结界公主』?结界使?这样,就是你啊。原来是『十二神将』呢。」
  女性一幅「怪不得」的样子,佩服的点头示意。弓削没有放松,盯着似乎互相认识的二人。
  「……你是什么人?」
  「呜呼乎。我是你的前辈哦。虽然有点难为情……说起『秋叶原的拉姆酱』,你也应该听说过吧?」
  「……没。」
  「咦?是么?真奇怪。那么,『祓魔官的天神小町』呢?还有『闪光的ladythunder』?」
  「……第一次听说。」
  「这、这样……那就没办法了。你还太年轻了。我有十五年以上的空白期,你没机会听闻也情有可原。」
  女性看起来垂头丧气,像是在安慰自己。随后,弓削身后一位年长的咒搜官突然睁大了眼睛。
  「我想起来了!刚才的咒术——那个女人就是『人类发电机』!」
  「啊。」
  「——唉,喂?稍等下!为什么只记得这个诽谤的名号?是谁?你是从谁口中听说的?」
  脸红的女性很生气的唾沫横飞。不过,弓削会知道这个绰号实属偶然。以前的上司提起曾有位擅长「雷」咒的灵灾修祓部队的女队长。虽未取得『阴阳I种』的资格,但她的本事——虽然当时上司用的是「破坏力」这种表达方式——在当时全部祓魔官中也能跻身前五的行列。
  不过,现在的问题不是她的经历。而是如此厉害的原女祓魔官为何会在土御门泰纯的身边。
  弓削没有回头,小声的向背的咒搜官寻问。
  「……绕到宅子另一面的小组有联系么?」
  「还没有。」
  「这样啊……」
  结束交流后,弓削思考了片刻。然后伸展后背,慢慢的走上前。
  走到了自己张开的结界外。咒搜官们慌了,看着弓削的灵气急速收敛,轻轻咽了口气。
  另一方面,位于「桔梗之间」里的女性眨了眨眼。
  「哎呀。难道打算和我正面抗衡?你是结界使吧?走出好不容易张开的结界,真的没事么?」
  「……以阴阳厅的权限,逮捕你们二人。」
  弓削没有回复女性,单方面的宣布。
  以平淡、事务性的口气,
  「抵抗只是白费力气。请老实的接受逮捕。」
  「嘛。」
  女性微微的弯起嘴唇,上面似乎写着无可奈何。
  「我已经有言在先,所以不会再放水了。」
  女性怒上心头,拿起咒符想威慑对方。但弓削没有理睬,女性生气的鼓起了脸。
  「我真的要上了!」
  女性大喊,提炼了咒力。不知她拿出了几分本事,但这份咒力强大得就连现役的祓魔官也哑口无言。「唉!」一声,将手里的咒符扔到空中。
  这个瞬间,弓削间不容发的,
  「——东方,阿迦陀,西方,须多光,南方,刹帝鲁,苏陀魔尼——」
  咏唱出咒文,然后女性的符术爆炸了。
  「急急如律令!」
  女性使用的是五行符之一的木行符,不过是原创的术式。闪光突现,轰鸣袭来。雷化作鞭,挥向弓削的正面。
  不过随着巨响炸裂的却是弓削左右的地面。残留于视野中的雷光效果最初画出一条弧线朝向弓削,但到她面前时突然软绵绵的扭曲,改变了轨迹。仿佛雷击刻意避开了她。
  事实上,女性放出的雷击的确「避开」了弓削。刚才弓削咏唱出的咒文——是『帝国式阴阳术』中的『避雷』咒文。虽不是高难度的咒术,但适用性也不强,所以没有传入『泛式阴阳术』中。被拿捏到弱点的女性不由得咬紧了牙齿。
  「还是个年轻人就用这么古老的招式——我要言明,仅凭『避雷』的程度,无法防御住我的攻击!」
  此话绝非不肯认输吧。如今离开现役已经十五年有余,仍是传言不断的「雷使」。这样想来,不可能没有方法来对抗封印自己特技的咒术。
  不过,弓削也有同感。
  「onbishibishikarakarashibarisowaka」
  是不动金缚之术。这种咒术不仅能用来对付咒术者,也经常被祓魔官用来对付灵灾。弓削的此术不结合手印,是只唱咒文的简洁不动金缚。但是,释放出的咒术在途中如散弹般飞散,以箭雨之势袭向「桔梗之间」。
  「唉?」在惊叹的女人身边,此前一动不动的泰纯以指尖敲向地面。突然之间,设置在「桔梗之间」的紧急结界启动了,将袭来的咒术群反弹到走廊上。
  「刚才是什么?咒术破碎——不、不对,是分裂了?」
  女性睁大眼睛看呆了。泰纯也透过结界,目不转睛的注视弓削。
  泰纯启动的结界是土御门家自古传承的封印,用于以灵力保护宅邸的祭坛「桔梗之间」。这个术式遵循不同于『泛式』的古老法则,比祓魔官的训练室等地设置的结界还要强上数倍。
  「onbishibishikarakarashibarisowaka」
  再次咏唱同样的咒文。放出的不动金缚再次分裂后飞向泰纯张开的结界。
  这次没有被结界弹开,而是穿透了结界。
  「唉?」
  「……」
  分裂细碎的咒术接连捕捉到了泰纯等人。虽然此术作为不动金缚威力不足,但复数分裂后仍然具有原术式的功能,是弓削独自所创。
  但最值得瞠目的不是分裂这个步骤。
  「为、为什么?泰纯,你解开了结界?」
  「……她似乎『看清』了术式,把握了构造。不是结界被打破,而是被无效化了。」
  「『看清』了?——刚才?看了之后马上就被无效化?此处的结界不是土御门家的骄傲么?」
  女性大感恐慌,身体已经被数条金缚所捕捉,难以行动。
  弓削口气平淡的,
  「正如你所说,我是所谓的『结界使』,是这个系统的咒术专家。事到如今,就请你也一起走吧。『人类发电机』。」
  弓削说着就向宅子走来,女性才发觉遇到了劲敌。看起来,虽然知道对方是『十二神将』,但因其年轻还是大意了。
  「……没办法了呢。」
  嘀咕了一句,然后露出了比之前更加认真的表情。
  「泰纯,要弹开了。」
  「拜托你下手轻点。」
  下个瞬间,女性的全身迸发出远超刚才雷击的闪光。
  爆炸声,仿佛空气在沸腾。弓削下意识的张开结界,在冲击波的作用下不住的摇晃。
  「——啊」
  慌忙睁开闭起的眼睛,盯向前方。从女性身上的防瘴戎衣表面迸发出无数的火花和雷光,仿佛装饰一般。从自己的全身发出雷击,弹开了束缚住身体的金缚。从未见过这种咒术。
  「泰纯,结界!」
  「解除了。」
  女性的雷电似乎同时解开了旁边泰纯的金缚。泰纯再次以手指敲向地面,解开了「桔梗之间」的结界。女性伸出了右臂。
  随着一声轰鸣释放出了雷击,雷电如急流般袭向弓削。弓削迅速的强化了结界,但女性放出的雷击远远超出了刚才的符术,将弓削以及她用来保护自己的结界压向了后方。
  「啊!」
  弓削立即改变了结界的「性质」。从单纯的防咒壁垒变化为扩散咒力、减弱威力的术式。
  此时,
  「呀!哦!」
  女性不断的放出雷电。骇人的光量几乎睁不开眼睛。巨响震耳,冲击令皮肤战栗。
  弓削在猛烈的压力中集中精神,『看清』敌人。
  「这是……式神?」
  「很正确!」
  女性有礼貌的回答。
  式神,大概是护法式。没有实体化。不对,是不必实体化就能使役的类型,人造式吧。特别强化几个术式,在主人的指示下只施放咒术的术者分身——或是作为『第二个手和嘴』的特异式神。
  「哦吼吼~我要上了,大小姐!」
  女性结成手印。帝释天印。帝释天被认为同样是印度神话里的军神因陀罗,因陀罗是天空的支配者,可以自由操纵雷鸣和闪电的天主。其武器金刚杵(vajra)即雷的象征。
  「noumakusanmandabotananindorayasowaka」
  咒力随着真言不断膨大,雷电之流以绝堤之势涌来。剧烈的雷鸣轰响,怒涛般的雷击。女性的咒术直接打在弓削的结界上,逐渐将一面燃烧殆尽。余波甚至破坏了宅邸的走廊。
  从未经历过的雷电风暴。
  但是,
  「不要小瞧我!」
  弓削大喝。同时保护弓削的结界以抵挡雷击的态势折叠变形。此外,围绕着变形后的结界又一次的展开了多个结界。承受着雷光,散发出彩虹的光芒。
  精心计算过位置、时机以及术式,构成的复合型结界。这不是作为一个整体的、传统的防御型结界,其异常的形状应该被评价为面对敌张开的「欲动之壶」。女性放出的雷击不断被「欲动之壶」吸收、封印。「咦?」,女性睁大了眼睛。
  弓削再次结成手印,面对夜空伸出。向头顶远方释放的咒力须臾之间覆盖住了大片区域,将庭院,不,是将整个宅子都用结界封印了。
  「似乎让你得意忘形了……不过到此为止!」
  弓削伸出食指和中指,挥出刀印。「好疼」女性发出了呻吟,随后注意到身体已不能动弹,慌张起来。
  「唉?喂——这是怎么回事?结界?」
  女性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大吃一惊。
  像是大块玻璃碎片似的板状结界如同枷锁般封锁住了女性的身体和四肢,仿佛是以宽刀片切断手脚似的戏法。被结界遮蔽的地方都停止了运动。
  被固定在空中的数重结界所束缚。坐在旁边的泰纯也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无法行动。
  女性急忙放出雷击,但和不动金缚时不同,弓削的结界没有一丝晃动。而且放出的大部分雷击还自然而然的被「欲动之壶」所吸收。
  弓削面对哑口无言的女性轻轻的哼了一声。
  「……没用的。你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破坏这个结界。整个宅子都被封锁了。刚才我也说过……『到此为止』了。」
  整理好吹乱的头发,弓削冰冷的相告。
  年纪轻轻,却已是『十二神将』,何况还是独立祓魔官。本来她更喜欢温和的方法,但力量却是压倒性的。能反抗暴怒的弓削的阴阳师屈指可数。
  泰纯缓缓的,
  「……果然,面对国家一家阴阳师,正面攻击很吃紧呢。」
  「所以你也快帮忙!别再呆座着了!」
  一动也不能动的女性还在奋力的抗议。
  但是,
  「没我出场的份儿。在这种时候,我的式神非常优秀。」
  就在泰纯从容的回答时。
  
  「呀,呀。正如千鹤所说,你也动手吧,泰纯。」
  
  这个声音是从弓削的背后传来。弓削愕然回首,咒搜官们虽然仍留在结界内,却全都昏倒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穿作务衣的男人站在那里。第一印象像是摔跤选手,身体结实,体格粗壮。很高,却没什么迫力。头发用布卷起,下巴留着稀薄的胡子。
  男人面向泰纯,微微一笑,
  「暂且让绕到背后的家伙也睡着了。不过,嘛,这家伙还好,最近的咒搜官真是不检点。不知天海那个老头在干什么。」
  男人口气平淡的说道。
  在此之上,男人的灵气没有明显的错乱。虽说弓削被刚才的咒术战吸引了注意力,但仍然在她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让一个小组的咒搜官昏倒,此外还像平时般冷静沉着。相当的达人。
  「你——!」
  是何人,在弓削发问前,仍在束缚中的女性,
  「老公!」
  大声欢呼。「老、老公?」,弓削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女人。
  男人朝打招呼的女性举手回应。
  「抱歉,抱歉,来晚了。……不过,真是好久不见呢,你眼下这副打扮。果然很适合你呢?」
  「哼。现役时就是这么穿的,还不想扔呢。」
  「真是的。让我对你刮目相看呢,孩儿他妈。这次也给春虎发张照片如何?」
  「哎呀,讨厌啦,孩儿他爸。要对那孩子保密吧?」
  两人突然聊起了家常,让弓削翻起了白眼。
  泰然至今仍然无意行动,轻声咳嗽。
  「鹰宽,先把这家伙击退。」
  「嗯,哦,也对。」
  大方的点点头后,男人重新看向弓削,顺势走了过来,就像是对朋友打招呼似的。

  当然,弓削不会允许对手随便的接近,马上结刀印,对男人也展开了封印住泰纯的结界。板状的结界以将男人的身体和手足两断的形势显现。
  但,不奏效。
  男人轻易的穿过了弓削在空间固定住的结界。
  「啊?」
  怎么可能,弓削勉强咽回了惊呼,不断展开相同的结界。极尽全力用结界填补自己和男人之间的空间。男人却在此间从容的前进。愕然的弓削下意识的以双手重新结成手印,动作熟练的从转法轮印变成了咒缚印。这是不动金缚之术。
  但是,
  「太晚了。」
  男人伸出了胳膊。
  咒力从男人的手指结成的手印直接射来。判断不出是什么咒术,但自己想要编成的术式受到干涉,被打乱了。弓削利落的后退,同时集中,提炼咒力。
  「onbishibishikarakarasibarisowaka」
  随着一声气势力足的大喝,扫清了男人的干涉,反而放出了不动金缚。但就在咒术之绳捕捉到男人的瞬间,男人的身影突然消失,伴随着轻微的灵滞。
  「什么,是式神!」
  是简易式,残留的式符仿佛嘲笑般轻飘飘的落下。术者在哪——还来不及『看清』周围,
  「好的,这样就能动了吧。」
  声音自「桔梗之间」传来。看起来就在弓削心生动摇之际,他从固定在空中的结界中解开了女性和泰纯。
  「啊。」
  大概男人从一开始就呆在屋子里。简易式的话,只要解除实体化就能突破固定在空中的结界。刚才对术式的干涉不是为了阻止不动金缚,而是为了「松动」已经完全展开的结界吧。
  「……你是何人?」
  弓削忍耐着咆哮着的欲望,质问男人。男人的表情像是在说「还没说明么」,看向了女性和泰纯后,又对着弓削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我们呢,就像是土御门家的『护院』吧。我是土御门鹰宽,她是土御门千鹤。说是土御门的分家,你就能理解了吧?」
  「分家……?」
  弓削露出了理解的表情,似乎对土御门分家的事有所耳闻。
  以严肃的表情瞪向二人,
  「……灵灾修祓部队的原女队长……还有你……是原咒搜官?」
  「现在已经不做了,只是乡下的阴阳医。」
  男人——鹰宽耸了下肩膀,肯定了弓削的疑问。弓削的双眸越来越锐利。
  不必明言,弓削是超一流的祓魔官。修祓灵灾的技术在全国都是顶级的。
  但说起对人咒术方面——虽然也不输给普通的的咒搜官——遗憾的是,也难说是一流。至少弓削自己如此认为。若是使用强大式神的类型还好,但对付擅长对人咒术的高手孰非专长。操纵强大结界的术者最为警戒不是自己的结界被打破,而是术者本身受到「迷惑」。如果弓削自己被套入了敌人的咒术中,她的结界也失去了意义。
  「……」
  弓削慢慢的结成了法界定印。
  半睁眼睛,压低呼吸。脑里浮现出梵文的「阿」字,迅速的统一精神。让体内的灵气剧烈的循环。这是密教的瞑想法之一,阿字观。净化自己体内的灵气,扫清咒术干涉的影响、以及可能设下的咒术圈套。
  接着是,火焰印,智拳印,三胡印。
  「onkirikiriunhatta」
  这是结界护身法,与不动金缚同为不动明王的不动法。即使将与本领高强的咒搜官一战,最终弓削最好的对策仍然是结界。弓削将对象只限定为自己,展开了森严的结界,将有所的咒力、灵力影响完全遮蔽住。
  不过,
  「哎呀哎呀,像乌龟一样缩起来,这样可就抓不到我们了吧?」
  正如千鹤所说,这个结界也会将从内部向外部释放的法术完全的遮断。就是说,弓削不能发起攻击……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个宅子全都被结界封锁。你们也逃不掉。」
  「这样么,老公?」
  「应该还有一试的余地,孩子他妈。拜托你用个大招吧。」
  听到鹰宽所言,千鹤意气风发的点了点头。
  鹰宽二人一起来到庭院,结出了一个没见过的印,咏唱出未曾耳闻过的咒文。是『帝式』的咒术。弓削紧张起来。
  千鹤一心一意的咏唱咒文,她的身体——旧防瘴戎衣的面前再次流动起细微的电流。咒力不断被提炼,千鹤的灵压上升。
  然后,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雷声轰鸣。
  千鹤伸指了胳膊,以指朝向夜空。咒力瞬间在天空飞翔——
  落雷仿佛雷神的铁锤竖立。
  地震般的冲击,宛如世界破碎般的巨响。光与暗反转,五感在此瞬间被遮蔽。
  来自十字经的雷法,是方术的一种。强大的威力让弓削瞠目结舌。
  「哈~结界张开到挺容易的,但很结实呢。我使用了王牌也还打不破。」
  张口「看」着头顶的千鹤以惊讶的口气发表了感想。旁边的鹰宽似乎也深感佩服。
  「但这样一来,只要我用孩子他妈的雷法继续打在松动的地方,总能成功的。——泰纯,你的『准备』果然没必要呢。」
  听到鹰宽的话,弓削死死的咬紧了牙齿。
  但他的预见是正确的。正如千鹤所说,封印宅邸的结界是快速完成的,只是简便的、强度不够的术式。若以鹰宽的本事不断打出千鹤的雷法,极有可能突破。
  该怎么办?弓削全力的思考。
  这样下去,三个人可能会逃掉。但弓削解除结界护身法直接交战又很危险。鹰宽刻意让千鹤用出王牌大概也是动摇弓削的伎俩。我会简单的上当么?
  「……」
  弓削的额角淌下了汗水。
  但不及弓削做出决断,战况又发生了变化。
  「……不。」
  不知何时视线再次回到了式盘上的泰纯,缓缓的起身。
  「果然『不妙』。仓桥似乎也是认真的。」
  「什么?」
  鹰宽问向泰纯。
  之后。
  
  「哦,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呢。土御门众人云集如此,一个人果然负担太重了。」
  
  新的闯入者闲庭信步般出现在了院子里。
  小个的中年男人,混杂着不快和亲切的氛围。嘴边和下巴长满了胡须,如同舞台演员般绷紧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苦笑。
  千鹤大吃一惊。
  「切,宫地!」
  「喂,喂,土御门。对原同事不要用『切』这种语气吧。」
  祓魔局修祓司令室室长,宫地磐夫,权力和实力都位于所有祓魔官顶点的人物。刚才他将现场的指挥交给了弓削,自己则在宅邸的坡下等待。
  弓削心怀歉意的,
  「室长!抱歉,结果还要麻烦您……」
  「啊,没关系,没关系。总觉得会这样。辛苦你了,玛丽亲。」
  「我深感惭愧。——不过,请停止玛丽亲这种称呼。」
  宫地轻佻的回应,弓削则生气的目露凶光。笨蛋上司笑了笑,看向了「桔梗之间」。
  「久违了,三位。都是老样子,让我吓了一跳呢。」
  面对宫地亲切的口气,泰纯毫无反应,鹰宽则面色紧张,千鹤更是极其不高兴的板着脸,藏到了丈夫的身后。「你们……」,宫地似乎有点受伤的抗议。
  「就算是演技也好,能稍微露出点怀念的表情么?这种厌恶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罗嗦!不过是宫地而已,能别用这种装熟的说辞么?」
  「言辞伤人的是你才对吧。不过是宫地,才没这回事。」
  「别狡辩!说起来,为什么到现在才出现!你很碍眼,快点滚!要不就悄悄的放过我们!」
  「到是很爽快的强人所难。不过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现实呢。」
  宫地扭曲着长满胡子的脸苦笑。
  但和他滑稽的态度相反,在宫地出场的瞬间,「此处」的中心就转移到了他身上。作为部下的弓削自不必说,泰纯、鹰宽以及嘴尖的千鹤也将注意力集中于宫地,就像是压轴大戏登场时的舞台。
  事实上,在咒术战的战斗中,宫地经常作为「压轴」出现。大部分的情况下战局会因他一人而被改写。
  「……宫地。」
  鹰宽绷着脸的招呼。
  「你……可以么?」
  这个简短的问句饶有深意。宫地在瞬间露出了不知为如何作答的迷茫神色。
  然后松开了肩膀的力气,垂头丧气的摇摇头。
  「嗯,嘛,也不错吧?我这种人必须听从局长的指示。」
  「……『我这种人』呢。一段时间不见,已经气派十足了。」
  「是么?还真是抱歉。」
  看到他的反应,泰纯转向鹰宽,沉重的开口。
  「……鹰宽。」
  「啊,这种走在死线上的感觉真是久违了呢。这个……」
  鹰宽苦笑道。有些可怕的苦笑。千鹤听到丈夫的话也绷紧了表情。宫地用手指捋着胡子,观望三人的反应。
  同时转向弓削吩咐。
  「那么,玛丽亲。能尽可能的帮我强化周围的结界么?说不定会演变成山林大火,这样就太对不起邻居了。」
  
  ◎
  
  深夜。
  阴阳厅厅舍的长官室仍然亮着灯。坐在厚重书桌旁的人,正是兼任阴阳厅厅长和祓魔局局长的仓桥源司,现代咒术界最重要的人物。他如同钢铁般的印象在任何时刻都毫无动摇。沉默时仍然流露出的严格比起头衔更能彰显他的存在感。
  仓桥还在认真的处理业务。
  响起的来电铃声打破了静寂。
  『——让您久等了。「鸦羽」到手。』
  听到手机传来的报告,仓桥沉重的点点头。然后挂断电话,没有露出任何特别的感慨,平淡的回到了刚才工作。
  
  2
  
  「京子,今天气色不佳呢。」
  「嗯。有什么烦恼?可以的话,能和我们谈谈么?」
  阴阳塾重开的第二天早晨。京子在塾舍的正门口被叫住了。是坐在自动门左右的石狮子式神,阿尔法和奥米伽。
  二者经常留意塾生的样子以及搭话,可谓深情义重。实际上,当天京子的脸色的确不好,但她只是「谢谢」软弱的一笑,没有停步,从式神面前走过。
  进门后,深深的、深深的叹了口气。
  ——不行呢。我还在慌张。
  设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同时按下了电梯的按钮。但白白浪费力气的京子脑内,还在重复着今天早晨看到的新闻画面。
  ——『凌晨发现的火灾……』
  一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随后又怀疑起了眼睛。
  刚起床时就突然传来的火灾新闻。土御门家的宅邸被烧毁。那里是曾向春虎告白、充满回忆的舞台,也是夏目的老家。
  ——为什么那里……
  好歹也是名门土御门家的宅邸,应该不可能没有设置火灾的对策。此外也应该设有结界,为了防止犯罪等目的,还有数个式神常驻。就算退让百步,小型火灾的话还好说,直到那么宽阔的宅邸烧尽咒术机都没有启动,当然是不可能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目的父亲不在场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虽然没被卷入火灾,但如果他在家,应该就可以用咒术熄灭火灾了。
  ——但是,新闻中说还没有联络上……难道被卷入了什么事件中?
  想不明白。总之情报太少了。京子的祖母仓桥塾长也因今天早晨的新闻,大清早就离开了。京子现在能做到的只有老实的等待后续的报导。
  不,还有其他能做到的事。
  ——夏目……
  夏目应该也听说了今天早晨的新闻。毕竟自己的老家在火灾中烧毁了,无疑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不只是夏目,春虎应该也是同样。
  「……」
  昨天自己对夏目的态度、以及和春虎的交谈在京子的脑海里复苏。此外,还有放学后和铃鹿的对话,以及最后的口头承诺。
  昨天的此时。说实话,自己的心里也还没有整理出头绪。
  不过,
  ——振作起来,仓桥京子!
  现在不是沉湎于自己感情的时候。最难受的——最痛苦的人是夏目他们。暂且抛开自己的执念,至少帮他们做些什么吧。
  当然,现在自己大概帮不上夏目他们什么忙。不过,至少希望能在身边给他们打气。面对面的好好谈谈。仅此一举,夏目他们肯定就会感到高兴。应该可以带去些许的慰藉。
  「……好。」
  心情糟糕,局促不安,现在不是讲这些话的时候。无法原谅,难以理解,再怎么撒娇也解决不了问题。现在只考虑夏目的事吧。他,不对,她肯定备受不安的折磨,一定要去支持她才行。
  在这种的状况下,仍然不想背对着夏目。面对同班同学、更何况还是共同经历过数次困境的亲友处于危难当中,不想装作不知道。不是装模作样,也无意装好人,京子是真心如此认为。能想象到,那么就没问题了。自己肯定能做到。
  京子坚定了决心,稍微加快步伐走向教室。夏目他们已经到教室了吧。好紧张。但是京子正面承受住了这份紧张的心情。
  京子一言不发的走在塾生人来人往的走廊里。
  不过,她在途中突然被吸引了视线。
  在意识到之前不由得以视线追上了「那个」。不只是京子。其他塾生也无意间看了过去。
  陌生的场景混杂进了熟悉的走廊。
  令人印象深刻的——红发少女。
  「如何?这里的学生应该都认识他吧?土御门夏目。我想去他所在的教室,能告诉我在哪么?」
  少女在走廊里抓住两名女生,向她们寻问。被问到的女生困惑的交换了视线。
  听到夏目的名字,京子下意识的止步。少女像是察觉到背后有人站住了,回过头——和京子对视。
  素未谋面的少女,身穿白色的阴阳塾女生制服,但不是塾生。若是如此令人印象深刻的塾生,京子不可能不认识。
  起伏的红发上镶嵌着小巧的发饰,仿佛缠绕着宝石的火蛇。凛然的眼神流露出高贵且神秘的气息。若是穿上乌羽色的制服,说不定会被误认为男生。少女面容有中性的特征,但散发出来的气氛让人感受到更多少年般的纯粹和洁癖。
  「咦?难道你知道?土御门夏目的教室。」
  面对停步看得入迷的京子,少女坦率的发问。
  言辞直接,但少女的动作、声音乃至举止都如同某个国家的王子,渗透出不可思议的气质。京子像是被少女的气氛所吞没,
  「——唉,唉……」
  暧昧的回答,点了点头。
  少女的面容突然闪亮起来,
  「太好了!能为我带路么?我想认清内部的构造,说起来,却还不知道哪个教室是夏目和春虎的班级。」
  夏目、春虎,听到少女如此亲切的称呼,京子体内产生了某种敏锐的反应。在自己意识到之前,身体微微的摆好的架势。
  「那个……你是?」
  以有些僵硬的声音寻问。
  于是,少女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如同向日葵的绽放。
  「是呢,初次见面。我叫相马多轨子。今天是来阴阳塾参观学习的。」
  
  ◎
  
  仓桥源司进入阴阳厅厅舍是在早晨的十点后。
  昨天晚上他一直留在厅内工作到第二天。回家后只休息了几小时又回到了职场。不过仓桥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疲倦。对兼任阴阳厅长官和祓魔局局长的他来说,这样的沉重工作已是家常便饭。进入厅舍后,边从等待的秘书那儿听取报告,边以稳定的足伐走向厅长室。
  仓桥出现了一丝紊乱,是在秘书坐在了眼前的座位、他打开内侧的门、走进去的时候。
  有先来的客人。
  厅长室很宽敞。从里侧的窗户可以眺望JR秋叶原站周围的高楼景观。面前放着一张做工厚重的办公室,旁边是接待客人用的沙发和茶几。前来的客人散漫的横躺在沙发上看报纸。
  看到仓桥进来,抬起了头。
  「呀。」
  无精打采的招呼。
  仓桥沉默的瞪了片刻,仍然表情不变的叹了口气。若是亲密的人大概就能发觉,这是他在惊讶时的表现。
  「……来这里干什么?」
  「问我干什么,就是来打个招呼么。好久不见。请多多关照。」
  「为此刻意的突破了厅长室的结界?」
  「说话别这么带刺儿嘛。不用担心,我不会随意坐在厅长的椅上的。」
  说完后,客人以睡眼惺忪的眼神笑了笑,再次沉入沙发,看向刚才一直在读的报纸。仓桥这次清楚的叹了口气。然后慢慢的走向沙发。
  坐在沙发上的人是位看起来十六、七岁的青年。
  青年身形苗条,黑发经过了精心梳理,白嫩皮肤与室外工作无缘。五官端正,没穿夹克,在高级白衬衫上套着马甲,下面是灰色的短裤,脚下穿着有奖章装饰的皮靴。手上是白手套,脖子上系着领带式的领巾。这幅打扮本已够做作了,不知为何右眼上还戴着圆形的单片眼镜,仿佛是上个世纪的贵族。
  不过从青年的态度和举止来看,也的确算是贵族,不过是放荡贵族。整体散发出阴性的氛围,在沙发上松散的样子没有一丝紧张,嘴角还时常持着淡淡的冷笑。
  但最应该惊叹的是明显尚未成年的青年随意的坐在厅长室的沙发上,而且面对阴阳厅厅长仓桥,口气宛如老朋友般亲密。而且,仓桥并不介意。

  在两个人看来,彼此的恶劣态度没什么特别之处。他们『原本』是阴阳厅的同期。
  仓桥站在青年所坐的沙发后面,以排除一切感情的眼神盯着他。
  口气毫无起伏,
  「……变得相当年纪呢。」
  「又不是我的兴趣,只是为了配合公主。」
  「相马家的公主去哪了?」
  「她说无论如何都想早点见到土御门家的下任当家。一大清早就相当兴奋呢。」
  听到青年的回答,仓桥摆起了苦脸。青年再次抬头。
  「嗯?有什么问题么?去阴阳塾参加学习不是你的安排么?」
  「……日程还未定。应该往后拖拖。」
  「是么?我们不知道。」
  「擅自行动请谨慎,我应该严肃的告诫过了。」
  「对公主?抱歉了。毕竟昨天才听到『鸦羽织』到手的报告,公主高兴极了。」
  青年窃笑着继续读起报纸,滑稽的缩了下脖子。
  「不过,宅子都毁光了,『鸦羽织』却完好。宫地是不是有点做过头了?」
  「那不是宫地。」
  「唉?是么?」
  「啊。对面也不会犯下和宫地正面交锋这种蠢行。听说在咒术战的最后往宅邸放火,趁乱逃跑了。将『鸦羽』当成了诱饵,看来事先早有准备。」
  「怎么会这样,胆真是够大……呢,泰纯。嘛,应该称赞他『观星』的才能吧。」
  青年愉悦的笑了起来。仓桥冷淡的哼了一声,离开了沙发的背后,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青年还在发笑,
  「难道你在担心公主去阴阳塾的事?逃跑的土御门可能会接触到孩子们……」
  「已经在土御门夏目等人的身边配置了部下。泰纯和他们有接触的话马上就会知晓。」
  「什么嘛。那不就没问题了么。嘛,公主的举动也经常不定呢。眼下六人部也跟着,没事~没事~」
  青年翻起报纸,轻松的保证。坐在桌旁椅子上的仓桥对此也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冰冷的看着青年,
  「……然后呢?看来和公主的契约成功了吧。」
  「我么?嘛,大概OK吧。当然和以前的感觉完全不同,不过我个人还是挺愉快的。」
  「人格似乎不用多问……记忆也和原来一样么?」
  「啊,直至死前呢。所以我才会像这样弥补空白时间的情报。」
  青年说着将正在读的报纸举过头顶。仔细一看,标题还是去年的报道。他在读旧报纸。
  「嘛。我亲身实证了长年的研究成果中的一部分……一旦转生,到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慨,大概因为已经不是人类了吧。真想听听夜光在完成转生的那个黎明,会有什么感想。」
  青年悠然的发表着感想。仓桥一言不发的注视着青年。
  不久后,
  「……似乎『力量』也增长了。」
  「啊——」
  青年回过头来。
  端正的贵族面容露出了深深的微笑。在这个瞬间,之前信口开河的青年印象突然一变。时代错误的单片眼镜深处闪现出冰冷、怪异的光芒,仿佛狰狞的远古龙族在厚厚的冰层底部发出了血腥的吐息——
  「……我也大吃一惊呢。这就是相马家秘传的可怕之处么,还是那位老大的厉害呢……嘛,恐怕两者皆有吧。但是关于后者,如果我这种人尚且如此,公主本尊降临时肯定会更加骇人。历史会为之改变吧,不开玩笑的说。」
  目光冰冷的青年暗自窃笑。
  仓桥平静的注视着青年的态度,
  「……不会改变。」
  独白似的嘟囔了一句。
  「也不错吧,没问题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只是有件事想确认一下——大连寺。之后要怎么称呼你?」
  仓桥直率的寻问。
  青年——大连寺至道挥散了刚才奇怪的样子,再次自甘堕落的沉入沙发。
  面对曾经的同期,以无所谓的口气,
  「像你刚才一样叫『大连寺』也没关系。姑且在契约上,以八濑童子为名成为了『夜叉丸』。虽然和『ModelG2』有些重合,嘛,也没办法……顺带一提,六人部是『蜘蛛丸』。」
  「原来如此。夜叉丸。还有蜘蛛丸。明白了。」
  「啊,另外,因我们二人的新近加入作为替换,前任已经离职了。」
  「你说什么?」
  「这也是没办法嘛。毕竟空自承平天庆之乱起,已经工作了千余年,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相马的秘传并非不灭。反而应该觉得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很了不起呢。」
  青年像是在述说毫不关己的事情。
  但马上充满恶意的一笑,用余光看向仓桥。
  「那个,仓桥。我也就在这儿说下,你不复生我们不就好了?如果想要握紧公主,没有我不是更加方便么?」
  这还真是相当直截了当的问题。毕竟两人现在站在同一战线。对同伴投去了——比起有的放矢——更加充满挑衅意味的话。
  但这种程度的事不会让仓桥有丝毫动摇。
  「棋子不够。」
  一刀两断般的爽快直言。「啊哈哈,真是不委婉。」青年大笑。
  「但是,这样一来,果然除掉天海太过草率了。立场和思想暂且不谈,那种有能力的人难以替换。实际上,现在的咒搜部十分混乱。在那次成为新闻的逮捕行动后,咒搜部部长却『神秘失踪』,真是特别的节目呢。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益观那家伙真可怜。」
  「让我来说的话,那才是相马公主的得意忘弄。」
  「唉?啊,是这样。那是自寻烦恼。」
  「所以才会担心。」
  「嘛,因为她可是真的『公主大人』呢。虽不是个坏孩子……但不否认稍微欠缺点世间的智慧,或是说常识。嘛,但是自古至今的『巫女』都是那个样子。」
  青年似乎没有感到任何困扰,毫无责任的笑着翻报纸。仓桥以钢丝般的目光瞪着青年。若是厅内成员,不论是谁都会混身颤抖、胃痛不已,但青年毫不在意,如同吹来的清风。
  「不论如何,为了缓消人手不足的情况,不成器的我也打算积极的行动。今后还望『再次』多多关照,仓桥。」
  青年吊儿郎当的读着报纸,飘飘然的相告。仓桥也沉默的点点头。事实上,将来会活用他的智谋和能力,充分的为己所用。
  当成棋子的话,是枚危险的棋子。
  但也是强大的、不可或缺的棋子。
  随后,青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从报纸上抬起了头。
  「你说棋子不足,我想起来了,仓桥。你委托我们咒搜部『找人』那件事,之后如何了?」
  「找人?」
  仓桥罕见的发出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谁?」
  「我还在御灵部时的部下。虽然被当作『失踪』处理了,却是我关于夜光研究的右臂。」
  仓桥对青年的说明表示出了兴趣。「夜光信徒么?」寻问道,但青年否定了。
  「可能的话,是我想留在手边的人才。人格上有点毛病,但在专业领域很有能力。顺带一提,『知道』许多『不必知道』的事情。」
  「……名字是?」
  「早乙女凉。」
  似乎听到这个名字回想了起来。仓桥抽动了一下。
  「关于『鸦羽』的论文的那个女人么。但是,她的失踪是在『上巳大祓』之前吧。应该没有后续的报告。搜查不也中断了么?」
  「啊,这样?嘛,如果对方没有明显的动静,抛弃掉也没关系。」
  青年草率的说完后耸了耸肩,兴趣再次回到了纸面上。另一方面,仓桥似乎对青年的话感到在意,思考了片刻。
  此时传来了敲门声。「进来」,仓桥指示。露脸的是秘书。
  「长官。差不多到开会的时间了。」
  「明白了,马上就去。」
  回应时,看向了沙发的方向。
  青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只有随意折叠的旧报纸留在了茶几上。与非人——「式神」相应的隐形。
  仓桥注视了一会沙发。但在秘书的催促下,沉默的离开办公室,走出了房间。
  
  3
  
  「……那个没弄错么?」
  「……啊。没弄错。」
  面对冬儿的确认,春虎有些固执的回复,声音中流露出浓厚的惊讶与迷茫。坐在春虎旁边的夏目也面色严肃的浮现了怀疑的神色。
  阴阳塾塾舍大楼的二年级教室。
  教室内自早晨开始就喧嚣一片。土御门家的宅邸——夏目的老家因火灾烧毁的新闻已经在同学间传开了。真身露馅后,班上同学对待夏目时总会带有微妙的隔阂。至少春虎等人觉得如此。
  但是,现在教室里的不平静不是因为夏目。
  同学们吵闹的原因就在春虎等人的视线前方,站在讲台的讲师旁边。
  「初次见面,我是相马多轨子。今天一天来参观学习各位的课程。请多多指教。」
  面对好奇和迷茫各半的塾生,讲台上的少女开朗的打招呼。
  塾舍大楼修复期间,曾和这位红发少女在夜晚的楼顶相遇过。她告诉己方这里曾是夜光创建的私塾,通称「夜光塾」。
  「因为目黑的事件完全忘记了……没想到对面会如此堂堂正正的出现呢。」
  冬儿不可思议的嘟囔了一句。声音有几分愉悦明显是在享受这样的事态吧。就算是春虎,也想不到会以这样的形式再会。
  「不过,今天从早晨开始就是多事的一天呢。」
  听到恶友的感想,春虎由衷的感到同意。
  ——还是饶了我吧,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今天早晨。看到夏目的老家因火灾而烧毁的新闻后,春虎和夏目使尽一切手段想要和双亲取得联系,但还是徒劳无功。夏目和父亲一直很难取得联系,但春虎也打不通老家的电话以及双亲的手机,发短信也没有回复。此外,还有今天早晨春虎的父亲发来的短信『这边平安,不必担心』。那个难道是预见到往后无法联络才发来的短信么?
  甚至考虑过今天就留在宿舍,等待联络。但又想到这样还不如直接拜托塾长,姑且来了塾舍。
  当春虎等人来到塾舍后才发现塾长不在。而且,似乎因早晨火灾的关系才会晚来。不能马上见面很是遗憾,但这样看来,似乎能从塾长口中打听到一些情报。想着一边老实的听课一边等待,于是来到了熟悉的教室。
  那名少女、多轨子就在这里。
  「……今天到底是什么鬼日子。」
  早晨起来就力量暴走这件事,一不注意差点就要忘了。还有昨天关于京子的事,这件事大概不能可忘得掉,但因接连发生的事件,优先度也随之降低了。
  春虎等人在极限的时间来到了教室,甚至没机会和京子打招呼。春虎一直注意着讲台上的多轨子,同时瞥了京子一眼。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但果然和昨天一样与周围保持着距离——这样的感觉,说不定是春虎先入为主的观念在作祟吧。
  另一方面,讲台上被介绍的多轨子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春虎和夏目。看向这边,露出了极为亲切的笑容。春虎被她微笑相待反而不知该做何回应,暂且强行的挤出了笑容示意。
  幸好多轨子在同学们的面前没有进一步的接近春虎等人。介绍结束后走下了讲台,坐到了最近的空座位上。
  不过,多轨子仅是老实的坐着仍然光彩照人。毕竟是那种头发,相貌也很漂亮。此外从刚才的简短招呼不难看出,在直率、豁达的同时,举止也颇有气质。大部分同学都对这位意料之外的稀客兴趣十足。
  「……说是来参观学习……那家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因为阴阳塾的课程难度很高,所以很少有外面的人来参观学习,而且大部分还是去参观三年级的课程或是实技。」
  夏目小声回应了春虎的疑问。
  「那么刻意来到这间教室,她的目标很可能不在于参观课程,而是咱们。但不知她是何人的话,也无法推测出她的真实目的。」
  「也是呢。但那家伙说自己是『塾生』,果然是在骗人吧。」
  「有可能。不过阴阳塾能接受她的参观,应该是弄清了她的出身……吧。」
  「……要是这样就好了。」
  两人看着坐在前方的多轨子,暗地里窃窃私语。说白了,课程内容完全没有进脑子。既使不然,也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忧心。
  随后,本来就听不进去的课程又被打断了。事务员进入教室,叫走了夏目。
  似乎是警察和阴阳厅的人前来问询。无疑问是今天早晨的火灾事件。在那个瞬间,教室里发出了不小吵声。
  「夏目——」
  「……没事的。」
  夏目对想要同时的春虎努力挤出了笑容,独自中途退席了。跟着前来找人的事务员,平静的走出教室。
  面对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露出笑容的青梅竹马,春虎即觉得可靠,又感到担心。夏目的心中——也是理所当然的——也很动摇。看到新闻时几近昏倒。即使如此,如今仍然毫无惧意的为了回答大人们的问题过去了。很伟大,但无疑在勉强自己。
  ——混蛋。这个时候我才要振作起来……
  唯一的安慰就是父亲今天早晨发来的短信。我们平安,中间应该包括了夏目的父亲。若没有那个联络,夏目大概会更加张皇失措。虽然只发了那一条短信、随后就放置不管令人生气,但对面也有某些缘由吧。
  ——只能等待了么。
  慌张到了极点。不过说起来,本家的宅邸已经烧光,如今再怎么焦急也于事无补。眼下只能做好心理准备,忍耐的观望事件进展。
  最终,第一节课结束了。夏目还没有回来。
  「冬儿,我去看看。」
  「知道了,我也去。」
  进入课间休息,春虎立即起身,冬儿和看到的天马也跟在后面。
  但还有人比春虎的动作更快。是多轨子。
  「呀!自那夜一别好久不见呢,春虎。」
  多轨子就像是在等待课间休息的到来——更准确来说,是还没有等到就等不及了,靠向春虎的座位。「多轨子……」,春虎困惑的回应。教室里的同学都注视着这两个人。
  多轨子对周围的反应毫不介意。
  「能再见面,真是高兴。之后发生了好多事情呢。目黑的事件让我也吓了一跳。不过很高兴能听到你的活跃表现,果然名不虚传。」
  笑言道。她明朗的表情毫不掩盖对春虎朴实的好感,让身后的冬儿和天马不由得交换了视线。
  唐突的态度让春虎有几分畏缩。但之前直率、脸带笑容的过来搭话,也不能随便的「我现在有急事」回绝。
  「啊、啊……是么。」
  只能暧昧的回复。
  「……说起来在我来看,没想到还能再见面。你似乎不是这里的塾生……你到底是什么人?」
  「唉?讨厌。我不是说过了么,和你一样走上阴阳之道的人。」
  多轨子很开心的重复了以前曾说过的话。
  「而且,我之前说『塾生』也不是谎言。虽然的确在如今的这里——阴阳塾没有学籍。」
  「哈?怎么回事?」
  「那个……还是秘密。」
  抬头仰望着春虎的多轨子得意的笑了。
  纯白的制服映衬着红发,多轨子的美丽笑容映入眼帘。春虎像是被这份天真无邪的笑容所带动,无意间也露出了苦笑。
  谜一般的少女。虽然来历不明……果然没办法讨厌她。大概在根本的地方和自己的相性不错吧。
  此时,
  「春虎。」
  后面的冬儿以稍带讽刺的口气催促道。「啊」,春虎回过头。
  「她就是我之前提过的相马多轨子。……多轨子,这两位是阿刀冬儿和百枝天马。两人都是夏目和我的同伴。」
  春虎介绍完,多轨子马上向两人微微一笑。
  「阿刀冬儿和百枝天马。初次见面。可以用冬儿和天马称呼二位么?叫我多轨子就可以了。」
  「……那么,就这样吧。我从春虎和夏目口中听说了你的事。非常的『详细』呢。」
  「唉?那次夜话的事?真麻烦嘛。本来是不能告之于人的事情。希望你们能尽可能的保密。」
  多轨子有点不开心,但脸上的开朗笑容仍然没淡去。
  在此期间,冬儿锐利的双眼一直在观察多轨子。渗透在视线以及话中的挑衅的态度虽然是冬儿一直以来的作风,但春虎的内心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不过多轨子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冬儿的态度。大概本来就没有这种念头,冬儿——应该说是春虎的朋友会对自己采取这样的态度。
  和旁边的天马对视,「请多多关照」直率的打了招呼。在与人为善方面向来不落人后的天马面对多轨子亲切的态度也有些慌张。
  「很高兴见到大家,能像这样来到大家的教室,如同做梦一样。」
  「梦?」
  「因为在此之前我一直是独自学习咒术呢。冬儿和天马能和我友好相处,非常的高兴。」
  多轨子自说自话的害羞起来。
  没有任何多余的掩饰、堂堂正正的说出心中所想,在某种意义上比同时代的少女更加成熟。不过,偶然表露出来的举止仍然带有孩子气。这种无法捉摸的印象和以前相遇时一模一样。
  「啊,对了。还有其他两人。」
  多轨子突然转向身后。
  「实际上呢,带我来这间教室的人就是仓桥长官的女儿。和春虎你们也很亲密吧?」
  多轨子说着便寻找起京子的身影,「哇,等下」,春虎慌忙阻止。多轨子吓了一跳。
  「那个……多轨子。现在春虎他们还在吵架。所以。」
  天马代替狼狈的春虎简单的解释。「阿」,多轨子马上理解了,然后略带歉意的看向春虎。
  「抱歉,我不知道。不过最好赶快合好吧。」
  「我明白。有许多缘由……」
  看到面色紧张起来的春虎,多轨子仍然直言不讳。
  「没问题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要好好谈谈肯定能理解的。」
  笔直的注视着春虎的眼眸,理所当然般的打气。
  很不可思议的没有连想到外人懂什么——这样的反驳。大概是因为她的真挚吧,感受不到虚假和恶意。
  故弄玄虎,身份不明。摆出很亲切的态度,对重要的问题却闭口不言。
  但不论如何,从多轨子对春虎和夏目的态度中可以感受到其根源的诚实。从第一次相遇就是这样。
  ——这家伙果然……
  很像。和曾经的亲友北斗。完全不同,却觉得很像。
  「……那个。」
  「嗯?」
  「多轨子真是个怪人呢。」
  「唉?这是何意,好过分。」
  这次多轨子似乎真的受到了打击,睁大了眼睛。
  此时教室的门打开了。是夏目,似乎调查终于结束了。
  夏目看到春虎等人和多轨子在一起,轻微的惊叹。另一方面,多轨子发现了夏子后变得更加开心了。
  「夏目!」
  举手招呼夏目。看到青梅竹马欲言又止的样子,春虎苦着脸耸了耸肩。
  夏目无可奈何的走到了春虎等人的身边。「好久不见」面对喜笑颜开的多轨子,「嗯」,夏目心怀警戒的回应
  春虎奏到夏目身边,
  「怎么样?」
  小声的耳语。夏目面色灰暗的摇摇头。
  「……没什么新情报,反而问我是否知道些什么。」
  「警察和阴阳厅方面也不知道火灾的原因以及父亲的事?」
  「差不多。塾长也不在,看起来塾长可能也是一头雾水……」
  夏目回答的声音弥漫出疲劳之色,难掩沮丧之情。
  同时,
  「火灾?」
  多轨子吃惊的嘀咕道。
  「你说火灾——难道是夏目的,土御门的本家?」
  「什么嘛,原来你不知道么?今天早晨的新闻播报了。」
  冬儿仍然保持着试探的眼神,说道。看来多轨子真的不知此事,而且愣在原地的样子吓了春虎等人一跳。
  「……难道……那么『拿到了』就是……」
  多轨子的脸色尽失。春虎等人惊奇的注视着多轨子。
  「……怎么了?」
  她似乎因其他事分了神,没有回答冬儿的问题。
  「抱歉,夏目,春虎。我要去确认一件事,马上就会回来。」
  独自留下这句话后便调转了脚跟,随后像是和夏目换人似的离开了教室。下节课马上就要开始了。
  留下的春虎等人互相交汇了视线。
  「……到底怎么了?」
  就在数秒后,响起了通知下节课开始的铃声。
  
  ◎
  
  说是马上回来,但直到午休时多轨子仍然没有回到教室。
  春虎等人为了吃午饭,像往常般走向食堂。自带便当的天马今天也和春虎等人一同来到了食堂,在那里还和一年级的铃鹿汇合了。
  铃鹿似乎对多轨子突然的登场没什么兴趣。
  「结果还是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恶言相向,同时毫不客气的投来蔑视的眼视。很在意却没有打听出有实质的情报,的确该自惭形秽吧。
  一见到多轨子,就会被卷入她的节奏,而且无法违逆。
  「……怎么说呢,就像是乔装打扮来乡下游玩的野丫头公主。具体的也形容不出来,有点微妙的远离尘世。」
  虽是冬儿个人的感想,说起来这个比喻的确恰到好处。特别是她和别人保持的距离正是如此。若说是「公主」而非「庶民」的待人方式,总觉得可以理解了。
  「说不定意外的是某个咒术世家的大小姐。这样想来,来阴阳塾参加学习也可以理解了。和土御门家的人很亲近如果说是世家的同感……」
  「但是她甚至知道塾舍楼顶上的祭坛。仅是世家小说的话难以解释。」
  「的确。」
  冬儿也同意了夏目的反驳。
  总之,多轨子不会加害夏目等人,不如说,正在主动的构建友好关系。面对这样的人,强行质问的确有些顾忌,但也很难不去再意。
  ——真令人火大。
  看到多轨子本人就觉得可以信任她,但她的后台的确很古怪。回想起和同为谜样少女的北斗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抱着「多轨子就是多轨子」的心态与之交往……
  「话说……」
  铃鹿环视着全都若有所思的春虎一行,得意扬扬的哼了一声。
  「在意那个叫多轨子的是没关系,但之前还有更需要关心的人吧?京子的事,怎么办?」
  铃鹿露出了些许急躁,对春虎怒目相视。春虎吓了一跳。说起来,昨天拜托了铃鹿去开导京子,还没有打听最后的结果。
  ——混蛋。是的,我之前明明那么挂心……我果然是个冒失鬼……
  面对铃鹿指责的视线,春虎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天马从旁安慰着铃鹿。
  「春虎和夏目,今天从早晨开始就受尽了苦头。脑袋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也是没办法的嘛。」
  「哈?什么啊,从早晨就开始受罪。」
  「唉?你不知道火灾的事?」
  「火灾?」
  铃鹿皱起眉头。「你也不知道么?」,冬儿愣愣的问了一句。铃鹿还是一如既往的在自己的班上装成偶像,不会和其他同班同学交换过情报,若没有看早上的新闻肯定无处可知吧。
  天马简单的告知了火灾的事,
  「什么?这可是大事件!」
  愕然的停下了手上吃饭的动作。
  「……唉?是真的么?……夏目,你还好么?」
  「……谢谢。父亲大概暂且平安……」
  夏目畏缩的表情十分软弱。就连铃鹿也没有继续口露暴言,苦着脸沉默了。
  「呀,但是,正如铃鹿所说。必须再和京子好好的谈一次。」
  春虎再次给自己打气。
  瞥了夏目一眼,她也点头同意。若以眼前的难题为借口拖后,最终只会让自己后悔。
  「……说起来,今天塾长不在?那眼下京子那家伙不是在一个人吃饭么?」
  听到冬儿指出的问题,春虎下意识的惊叹了一声,忘了京子一直是和塾长一起午饭的事。
  「是、是呢,那么……」
  午休的时间是交流的绝好机会。一旦马上就要去解决问题,不可能不感到畏惧,但逃跑也于事无补。
  「夏目,我去找下京子。」
  「那我也……」
  「不,抱歉,先让我一个人去吧。拜托了。」
  儿时的那件事、调解和夏目关系的约定等等,好多难以开口的话。夏目不在的话,京子应该也会觉得更自在。夏目露出了不信服的反应,春虎硬是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座位。
  但是,
  「等下,春虎……」
  天马注意到了靠近桌子的人影,悄悄的叫停。
  是多轨子。
  春虎止步,其他人也看了过去。第一次相见的铃鹿马上就——毕竟外表那么有特点——理解了那是刚才话题中的少女。嘴上没说什么,但明显的露出了像是在评估似的眼神。
  春虎的行动开局受挫,
  「啊、啊,多轨子。你也来吃饭?」
  但多轨子没有回应春虎,一幅苦思冥想的表情走近桌子。
  来到旁边后,
  「……夏目。」
  沉重的开口。
  「抱歉来晚了。事先声明,我尽可能的不想对你们有所隐瞒。所以,请让我直率的说出我知道的事情。」
  和刚才的表情不同,面对迷茫的夏目和春虎一行,多轨子平淡的相告。
  「首先,你的父亲泰纯没事,虽然行踪尚且不明,但肯定平安。此外,宅邸会起火——准确来说是『放火』的人似乎就是泰纯。只是他如此做是源于阴阳厅强硬的行为。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该怎么说呢……非常抱歉。」
  面对唐突的坦白,以夏目为首的春虎一行哑口无言。铃鹿的表情像是在说「这家伙的脑袋出毛病了么」。实际上,春虎在短时间内无法理解她所说的内容。
  唯一的例外就是冬儿,他略微收紧表情,以摄人的视线注视着多轨子。
  「……唉?」
  以顶撞般的语气嘀咕了一句,随后脸上浮现出了虚无的笑容,寻问多轨子。
  「面对阴阳厅强硬的行动,夏目的父亲放火烧了宅邸——你的意思是这样?还真是相当古怪的说法呢,而且拐弯抹角的。要点是什么呢?阴阳厅攻击了土御门家。今晨的火灾就是其结果,这才是要点吧?」
  「喂、喂,冬儿?」
  春虎下意识的大喊,但多轨子的说明的确该这样解读。而且,多轨子也没有否定冬儿直截了当的说辞。
  「……我认为是走岔路了。本来我们不必与土御门对立,弄错了。只是……我不是很想说,现任当家泰纯之前一直放弃土御门的责任。不回应我们的劝说,擅自的采取行动。若是在和他的交流中发生了什么争执……只能说是无可奈何。」
  「等、等下,多轨子。刚才你一直在说什么?一头雾水。阴阳厅啊,土御门的责任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法忍耐的春虎大声责问。多轨子似乎马上想解释些什么,正要开口。
  但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然后突然越过无人的肩膀,
  「我明白。别插嘴。」
  小声的说道。
  ——唉?
  面对多轨子唐突的行为,一行人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但春虎不同。
  ——刚才!
  多轨子越过肩膀说话前,她附近出现了灵气的摇曳。只有一点点,但肯定出现了。
  ——那个是……式神?还是护法?
  因为只有一瞬间,无法确认。但『看清』瞬间不禁后脊发凉。
  什么?春虎轻微的战栗,泛起鸡皮疙瘩。另一方面,多轨子像是下定了决心,正面和夏目对视。
  以十分真挚的语气,
  「夏目。我没有权限透露更多的住处。我和土御门夜光,在个人上……不,是有『血统』上的因缘。我一直对你们感兴趣,就是因为你是夜光的转生。」
  「……?」
  夏目吸了口气,瞥了一眼其他人,所有人都表情僵硬起来。
  「多轨子,你难道是夜光信徒……?」
  「不是!」
  听到夏目的挣扎着说出的疑问,多轨子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喊。
  「不是的。我和夏目认知的夜光信徒不同。真的。请务必……务必相信我。」
  多轨子似乎就要哭出来了。但夏目跟不上多轨子的感情变化,当然天马、铃鹿和春虎亦然。
  ——这家伙……?
  没有说谎。也不是盲目迷信。虽然找不出理性,但至少能确认这点。首先,冷静的思考一下,一个人不可能知道夜光塾的事,以及『泰山府君祭』的祭坛。她告知自己和夜光有些因缘,这些终于能够理解了——不然就无法解释了吧。
  但是,她以这样的形式坦白到底有何目的?如果连目黑的事件也知晓,当然听说过夏目和夜光信徒之间的争执。不过就多轨子的样子来看,应该不会是挑衅或宣战通知之类。
  「……多轨子,你有何意图?」
  春虎以坚决的态度质问。多轨子没有顶嘴,微微扭曲着脸。
  「……就像我早晨所说,我希望和大家友好相处。真的……只有这样……」
  看到多轨子失魂落魄的样子,春虎却也没办法好言安慰,只得沉默着咀嚼心内的痛苦。
  另一方面,就在大家沉默不语时,有人不理睬桌旁的气氛,逼问起多轨子。
  「——多轨子。什么都不说明,只是单方面的想搞好关系,你也太自私自利了吧。别再敷衍了,快老实交待自己的身份。和夜光有关系是怎么回事?原本今天上午你就是第一次听夏目老家的事吧?刚才的情报是从哪得来的?你站在怎样的立场上,『背后』还有谁?」
  看到恶友冷静、从容的举止,春虎反而被镇住了。被逼问的多轨子默默的低下头,咬紧了嘴唇。
  红发下浮现出了羞愧、懊悔的表情。一言不发的样子仿佛是被双亲抛弃的小孩。
  于是,天马在沉重的气氛中从旁插嘴。
  「……冬儿。还有多轨子。虽然这些话很重要,不能敷衍了事,但周围有好多人在看。现在暂且就这样吧。」
  天马打算暂助收拾下局面,冬儿在旁边瞪着他,像是评批他优柔寡断。不过天马没有移开视线,默默的面对冬儿摇摇头。
  回过神儿来,周围的塾生的确都在观望着春虎这边的争论。天马的意见在理。
  「多轨子,还没吃午饭吧?可以的话,要一起吃么?」
  天马毫不做作的邀请了多轨子。他冷静的应对让春虎敬佩不已。至今为止这一职责都是由京子来担任,在她不在的眼下,天马的处理太可靠了。
  不过,虽然多轨子听到天马的邀请后十分高兴,
  「不了」
  却简单的推辞了。
  「谢谢你,天马。但我现在和夏目你们一起吃饭的话,心里会很愧疚。就像冬儿的批评,我的确有所隐瞒。虽然我事先声明了隐藏诚非本意。不过我还是觉得大家能理解我。我如此相信。」
  多轨子抬起头,笔直的看向夏目。
  「抱歉,夏目。在此之前,我没有像你们一样可以亲密交谈的朋友。所以自己肯定在无意间有许多无礼之处……不过,作为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的人,作为真正的阴阳师,我相信总会与你们互相理解的。所以,我有一个请求。」
  「……请求?」
  夏目面色紧张的反问。多轨子露出了认真的眼神,明确的点了点头。
  「我不擅长对别人传达事情。对话——communication的能力很不成熟。但咒术能够传达出言语无法描述的事。所以,希望你和我比试一场。可以么?」
  
  4
  
  夏目这边,当然毫无理由接受多轨子的提议。
  但夏目出乎了春虎的意料,答应了多轨子的邀请。只是附带了条件。
  「如果我获胜,你就要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不必全说,但关于火灾以及今天早晨在宅子里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
  夏目提出了这样的条件,多轨子老实的答应了。
  不过,
  「即使对面输了,也不能保证她会说实话吧?这样可以么,夏目?」
  「……没关系。她大概不会打破约定。我感觉如此。春虎也有相同的想法吧?」
  正如夏目所说。虽然春虎没有一丝根据,但相信多轨子不会违背诺言。夏目比起春虎更加戒备多轨子,但同时也有相同的印象。
  「而且……总觉得她有些像我。」
  「像你?」
  「嗯。以前的我。所以……」
  春虎不知道夏目在「所以」后面还要继续说什么。不过,夏目的决心已经一目了然了。
  于是放学后。春虎等人来到了塾舍地下的咒练场。
  除春虎以外,冬儿、天马和铃鹿也跟着夏目,对面的多轨子只有一人。但来到咒练场后的多轨子最为冷静,挥散了在食堂里流露出来的慌张,似乎想集中精神的『比试』。
  当然,说是比试,实际就是模拟战,就像是春虎等人一直坚持的自主练习中的一环。多轨子是如何看待这次模拟战呢,心中仍然存有这样的不安。
  ——能够通过咒术传达,么……
  春虎听到这句话时,脑海里浮现出了大友和芦屋道满的咒术战「咒术比试」。的确,大友通过那次战斗得到了道满的认同。春虎自己也在和目黑支局第十三小队的队长江藤的模拟战中,十足的体会到了他的实力。多轨子所说的「作为同样走在阴阳之道的人」,只能用咒术交流来交流的某些事——说不定的确存在。
  但是……
  ——和夜光有些因缘,么?
  多轨子大声主张自己不是夜光信徒的喊声十分真诚。但也不能就此安心。春虎等人不久前才因夜光信徒险些丧命。
  多轨子没有理会春虎的这番忧虑,站在了竞技场的中间。毅然的姿态既典雅,又美丽,仿佛拥有无法抵抗的引力。
  「……夏目,开始吧。」
  听到多轨子严肃的提议,夏目也重重的点头。
  春虎立刻向夏目的背后提醒。
  「夏目,注意对手的式神。」
  夏目瞬间回头,轻点下头后走上前去。
  在竞技场的中央附近与多轨子对峙。春虎等人走下了台。
  「……你怎么看?」
  冬儿寻问,声音中极不严肃的流露出了目中无人和取乐的音色。他只是单纯的在享受这次比试。该说他是无忧无虑吧,冬儿的这点也很靠得住。
  「如今就算在三年级里,也找不出能打败夏目的塾生了吧……」
  「那家伙不是塾生,实力未知。」
  「……反正马上就能知晓了。」
  冬儿回应了天马的感想,铃鹿简单的总结。
  于是在春虎的观望下,
  「那么,开始!」
  多轨子和夏目的较量开始了。
  先动手的是多轨子。
  「急急如律令!」
  随着咒令扔出了咒符。是水行符,而且威力巨大。咒术的水流卷着漩涡向夏目迫近。当然,夏目不会因此而慌张。
  「——土克水。急急如律令!」
  向脚下扔出土行符,抵消了多轨子的咒术。但此时多轨子又释放了咒符。金行符。火行符。紧接着木行符。不是让其相生,而是分别错开时机的依次放出。
  咒符乱打是灵气坚韧的证据。夏目也准确的驱使符术,应对多轨子的咒术。
  「看上去相当的教科书呢。」
  冬儿无聊的抱怨道。
  作为塾生等级的模拟战相当有看点,但冬儿等人早就经历了数次实战,亲身目睹过专业人士的技术。对这种程度感到不满足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但是,
  「……不,不对。夏目!那些符术没有结束,还隐藏着其他术式!」
  春虎的声音让夏目醒悟,但已经迟了。多轨子结成手印,将土行符贴在地面。能看出她一口气提炼出了咒力,发饰闪耀的红发如同篝火般翻滚。
  「结成五行阻断灵脉——急急如律令!」
  最后的五行符发动,与此同时,隐藏在先前的四枚符术中的术式再次启动。竞技场的地面浮现出了五芒星光阵。
  是结界。不过与通常的结界不同,铃鹿的眉头一颤。
  「阻断了竞技场内的灵脉……是护法封印?」
  「那是什么?」
  「所以说,就是封印住对手的护法式——以及使役式。虽然是否能完全封印住要依式神而定,但至少能给对手的式神套上枷锁……也就是来抑制土御门家的龙吧。在战略上。」
  「——啊。」
  听到铃鹿的说明,春虎也理解了。和用式符召唤出来的式神不同,时常处于召唤状态的护法式及使役式与术者间有紧密的灵气关系。就是说,灵脉相联。多轨子遮断了这种联系。
  ——这样啊。刚才一瞬间看到了多轨子的式神,为此分心了!
  在多轨子眼中,夏目最大的「恐怖」应该就是使役式的龙,北斗。在战斗中首先对此牵制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举动。
  而且,多轨子首先封印住了北斗,也是预想了夏目会使用北斗的情况。
  北斗是侍奉代代土御门家的真正的龙——神兽。由于其力量在塾生等级中是破格的存在,夏目召唤北斗对春虎等来说如同于「违规」。所以夏目在自主练习中也绝对不会使用。即使是这次模拟战,若问她是否有意召唤北斗,夏目大概也会给出否定的回答。
  但多轨子不这么想。反言之,这也证明她是认真的对待这次模拟战。不只是自己,夏目也要认真到考虑使用北斗的程度来战斗,她想表明这样的态度吧。
  于是,多轨子的声明似乎也传达给了夏目。夏目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认真了。
  手指跃动,结印。行云流水般从转法轮印变到咒缚印。多轨子也立刻做出了反应。
  「支配一切,以不动明王正末之本愿,成为缠绕此邪灵恶灵之大誓愿!onbishibishikarakarashibarisowaka!」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夏目的不动金缚被多轨子的早九字粉碎。咒力交替上升,在竞技场中飞散,夏目的黑发与多轨子的红发,黑色的制服与白色的制服衣角飞扬。未及余波散尽,两人又开始了下一轮的咒术。
  「式神生成,急急如律令!」
  夏目放出式符,召唤简易式。既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个,而是十枚——二十枚以上的式符接连化作乌鸦,扇动黑色的翅膀飞翔。划出一条弧线袭向多轨子。在空中敏锐滑行的样子仿佛战斗机射出的导弹。
  眼下多轨子在竞技场张开的结界,对式神和术者间的灵脉施加了很重的负担。此时放出式神也是夏目以自己的方式在回应多轨子的技术。若是一开始就决定了术式后放出的全自动简易式,多轨子的结界就没有意义了。
  不过多轨子也没有认输,迅速放出的咒符是和夏目同样的式符。以白翼的鹭之简易式迎击夏目召唤出来的黑色乌鸦群。
  体型更大的白鹭群飞起迎击冲来的乌鸦群。乱舞的鸟群泛起剧烈的灵滞,黑与白的羽毛向四周飞散。
  「真、真厉害!」
  「啊,很华丽呢。」
  愕然的天马,笑得愉悦的冬儿。
  在此期间,
  「急于流水,伸展木枝捕捉!急急如律令!」
  「——吞食土精,硬如金刚斩断!急急如律令!」
  夏目右手的放出水行符生成水流,左手放出的木行符化作荆棘将水流吸收。五行相生增强了威力,变成了长且柔软的荆棘之鞭。而多轨子放出的土行符不断膨胀,与金行符相生变成的钢刃当即将其一刀两断。水生木对土生金,而且金克木。
  钢刃斩断荆棘之鞭后,又顺势笔直的朝夏目迫近。夏目马上以火行符相克。又将土行符投入燃起的火焰中,意图相生,但多轨子抢先以水行符相克。
  多轨子,
  「怎么了,夏目!」
  大喊,同时召唤出了另外的简易式。
  「土御门的技术——就是夜光的技术。才不只是这样!」
  多轨子新召唤出来的式神居然是龙形。体型不到北斗的一半,但仿佛是与土御门家的守护兽相对抗似的,前面覆盖着银色的鳞片。
  夏目回瞪向多轨子。
  「我是土御门夏目!才不认识夜光什么的。鬼知道!」
  「……!你也打算逃避自己的命运么!」
  多轨子大声怒吼,释放了银龙。毕竟只是简易式,但注入了强大的咒力,而且在其内部能看出复杂的术式。
  「啊。」
  夏目迅速以护符扔向龙的正面。但龙撞破了展开的咒术壁垒,继续前进。夏目马上翻滚,逃开了简易式的突击。
  翻动制服的袖子,一次性的撒出数枚式符,再次生成了乌鸦的简易式,纠缠着龙,拖延它的行动。利用这段时间,起身拉开距离。
  但多轨子没有错失夏目失去平衡的时机。再次飞出符术。这次是火行符,燃烧的火矢接连刺向夏目的脚边。夏目全力的奔跑,提炼咒术,结成手印。夏目也已经开始了下一个咒文的咏唱。
  「夏目!快!」
  春虎下意识的大喊。
  夏目停下脚步,引爆了咒力。
  「朱雀!玄武!白虎!勾阵!南斗!北斗!三台!玉女!青龙!」
  是九字切。眩目的九宫格在夏目的眼前浮现。闪耀的咒纹将接连的火矢尽数击飞,连驱散了乌鸦、跳向这边的银龙也被光线所烧毁。龙的全身显现出剧烈的灵滞,「好的!」,春虎叹了口气。
  但是,
  「还没完!」
  多轨子大喊,以刀印指向银龙。从手印中投来的咒力启动了「隐藏」在简易式中的术式。龙体似乎缩小了,朝着上方、天花板碎裂。
  「唉?」
  在瞠目结舌的夏目头顶,乌鸦和鹭群还在乱战。不过,龙的碎片刚飞过来,多轨子的式神就同时吃了下去。
  白鹭的羽毛如爆炸般同时散落,随之换上了一身坚硬的白银羽毛。看到此时,春虎身边的铃鹿不由得惊叹了一声。
  「是这样啊!让式符配合五行符术相生!」
  「什么?」
  龙和鸟都是是十二支中的野兽。辰是土行,酉是金行,各自对应。的确,银龙和白鹭作为单纯的简易式,各自充满了土气和金气。本以为是受了之前符术的影响,但不是这样。是在提炼咒术给简易式时就让其包含了五行之气。
  多轨子为简易式安排了十二支的五行,依靠相生加强了威力。
  「上吧!」
  多轨子结成刀印向夏目挥下。鹭群得到了白银之翼,一同伸展,以眼下的夏目为目标急速下降。
  来自上方的大范围攻击,无法躲避。夏目迅速蹲下,向头顶扔出咒符。
  「han!won!taraku!kiriku!aku!五行连环,急急如律令!」
  五枚五行符闪光,彼此以光线相连在空中张开咒术壁垒。这是代表土御门家的家门阴阳道的咒印五芒星的像形结界,亦是夏止擅长的咒术之一。夏目的结界防御住了因相生而力量加倍的简易式轰炸,不断闪烁。
  但是,
  
  「东方降三世夜叉明王!南方军荼利夜叉明王!西方大威德夜叉明王!北方金刚夜叉明王!中央大日大圣不动明王!五行连环,急急如律令!」
  
  多轨子咏唱的是和夏目同样术式的咒文。
  用五行张开的五芒果结界。相对于夏目将金刚界五如来的种子用于五行的咒文,多轨子则是以五大明王的名号充当五行的咒文。多轨子放出的咒力指向了夏目展开的五行符结界。
  ——这家伙!
  能清楚的『看清』多轨子的咒力侵入了结界的术式。「夏目!」,春虎大声呼喊。
  「她想要侵占术式!快逃!」
  春虎预警后,夏目的结界就被多轨子窃取了。带有同样咒力的鹭群毫无阻碍的通过了结界,袭向夏目。夏目已经来不及移动身体,只得以胳膊抵挡,闭上了眼睛。春虎屏住了呼吸。
  随后,黄金色的光芒以笼罩之势在夏目上方打旋儿。
  出现的是盘旋的龙。
  是北斗。虽然和主人的灵力联系被阻隔,但还是察觉到了主人的危机,以自己的身体当作盾牌出现。
  覆盖北斗全身的黄金鳞片尽数弹开了白银的鹭鸟。巨大的眼球瞪着多轨子,其迫力和存在感是简易式之类所无法比拟的。
  不过……
  ——混帐,这结界真厉害。
  北斗是拥有自主意识的使役式,所以才能不用主人指示自行实体化。即使和主人的灵气联系被遮断,仍然可以自主行动。
  但就目前所「看」,其力量受到了相当大的限制,难以发挥出本来的能力。式神是果然因主人才完整。
  另一方面,
  「……这就是,土御门的龙么……」
  在现身的北斗面前,多轨子双眼放光。声音中充满了敬畏与赞叹,却毫无惧意。不止如此,还鼓胀全身的力量,提高体内的咒力。
  春虎咋了下舌头,下意识的冲了过去。
  「等下,多轨子。已经够了吧。再继续下去的话,你也不能幸免。」
  「春虎,你别管!」
  「这样不行!我可也是夏目的式神!」
  春虎断言宣示,跑到夏目和北斗的身边。天马手足无措,冬儿和铃鹿露出了「时机恰好」的眼神,目送着春虎。
  北斗浮在空中,像是在说「交给我吧」。蹲坐的夏目「……春虎」,缓缓起身。
  春虎来到夏目面前,与多轨子对峙。一旦正面交锋,多轨子那头缠绕着灵气的红发,若加以仔细分辨更接近朱红。而相比于头发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直率清澈的眼眸以及流露出高贵气质的坚毅表情。
  强大、高贵、纯粹的存在。皇子,此外——巫女。不知为何,这些单词浮现于脑海中。
  「——多轨子!你想通过咒术传达的事,就是夏目是不是夜光么?若是以此为目的来挑战,你的所作所为和夜光信徒又有什么分别!」
  「……!」
  听到春虎的指责,多轨子的眼睛睁得溜圆,红发似乎像蛇一般竖起。
  「就像夏目在比试中说的那样,我们和夜光没有关系。转生什么的,那种事鬼才知道。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所说的『阴阳之道』是怎么回事。我们的道路由我们自己来决定。如果你还想拿前世的因缘来纠缠,我们没功夫理会!」
  「……」
  多轨子的脸色尽失,用力咬紧嘴唇几近出血。
  包裹在制服肉的纤细肩膀仿佛在强制压抑似的轻微颤抖,全身散发出怒气和悔恨。仿佛是坚持自己的绝对正常,只是败于言辞交锋的孩子。
  今天早晨在教室里再会时的印象重现于脑海。不输给夏目的咒术实力,以及开朗且坚定的举止。成熟的品质,还有笨拙的偏执这种孩子气集于一身。这种印象相当的危险。
  「……你们居然……我……」
  多轨子咬着牙齿,发出了呻吟。
  随后突然失去了力气。
  从挡在额头处的头发下方看向夏目,春虎从她的举止中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多轨子!」再次用力的呼喊。
  但多轨子没有听。只是静静的,缓缓的叹了口气。
  然后,
  
  「……人,彷徨吧……」
  
  一瞬间之间,
  ——唉?
  一听到多轨子的声音——咒文,春虎的心脏便扑通的一跳,悸动一下子加快,视野变得扭曲。
  无法呼吸,背脊恶赛。四肢麻痹,失去了判断能力。
  然后,灵气大乱。
  ——怎、怎么了?
  春虎的灵气仿佛用力摇晃注水的容器般上蹿下跳,释放出了咒力。下意识的察觉到了糟糕,但面对危机却无法做出有效的应对。夏目似乎在背后叫喊着什么,听不清楚。在视野的角落看到空实体化了。多轨子像是大感意外,视线从夏目移向了春虎,北斗也吃惊的蜷缩着身体。感觉周围的反应离自己非常遥远。
  仿佛因难以忍耐的呕吐感冲上喉头,自身的灵力顶了出来。
  不行。要暴走了。没有办法,就在春虎如此认为的时候——
  一道蓝色的轨迹滑过眼前。
  ——唉?
  意识转到了那个上面。下个瞬间,视界旋转了九十度。
  倒在地面后才发觉自己的身体被束缚,推到在地。马上「视」看到了将最长的羽毛像鞭子般伸展、抱住自己的苍燕。然后,数枚咒符如下雪般落向自己的身体。
  不,不仅是自己周围。突然飞来的数枚咒符刚好遮住了多轨子和夏目。轻飘飘的,仿佛撒落于春风中樱花。春虎、夏目、多轨子,甚至连北斗也惊讶的睁圆了眼睛。
  
  「不行、不行。若是自主练习的模拟战就算了,毫无意义的吵架,禁止。」
  
  怪异的关西腔不合气氛的悠闲。接着传来了令心情舒畅的脚步声。
  春虎被『SwallowWhip』所束缚,扭动身体向那边看去。在转了九十度的视野前方,穿过竞技场入口的是纤细的身型——但又十分可怕——熟悉身影。春虎倒在地上呈卷席子似的姿势,脸上仍然浮现出了笑容。
  「大友老师!」
  听到春虎的招呼,他们的班主任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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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夏目和京子

  
  1
  
  得知这条『家规』是在刚升入初中不久的时候。
  就算被要求行男子之风,突然之间也难以办到。夏目在一番苦恼之后,想到了利用简易式扮演男性的练习。
  一开始制作出了少年样子的简易式。因此理解到了,人类出乎意料的只关注外表。即使真正行动的自己是女性,若外表是男性的话任谁都不会产生怀疑。至少,仅是日常生活——仅是像平时的夏目一样,不与他人过深交往、平淡过日子的话,似乎不必担心会暴露真身。
  但实际上使用男性举止的不是式神,而是夏目自己。必然在保持女性外观的同时,仍然被视为男性。
  此时,夏目又制作出了仿照同时代少女的简易式。
  虽然也考虑过和自己类似的性格,但又觉得有男孩子气的举止更加合适,于是试着用和自己不同的类型来练习。作为参考的是以前春虎在看电视时说喜欢的偶像女孩儿。借助「原来喜欢这样的女孩子」——无意中感到在意而记下来的印象,生成了简易式。只是第二次而已,做得却很不错嘛。即使在同性的自己眼中也会感到可爱,很适合开朗的笑容。但想到春虎应该也会喜欢上她时,最近萌生的不安开始在夏目的心中骚动。
  最近几年,春虎来夏目家游玩的次数越来越少。原因心知肚明,彼此间都互相产生了奇妙的意识,不能像以前那样天真的玩耍了。现在也是如此。春虎上的初中说不定也会有这样开朗、可爱的少女。如今的春虎可能正在和她共度愉快的时光。不禁会连想到这些事。
  春虎因分家的『家规』,将来会成为夏目的式神。但充其量只是『家规』,不过是义务。即使春虎成为了夏目的式神,也不等于两个人能恢复往昔那般亲密。
  而且还有更加不安、不敢思考的事情。春虎真的会成为夏目的式神么。
  『家规』的确存在。也还得记儿时的约定。但和本家不同,如今的分家应该不会像父亲一样执着于「土御门」。即使夏目牢牢的记得曾经的约定,也不知春虎如今是否还记得,又会不会认真的遵从。随着在一起的时间减少,彼此的关系逐渐淡薄,这份不安在夏目的心中扎下根来,逐渐成长。
  想见到春虎。
  但却没有说出口的勇气。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面对春虎不再坦率了呢。
  「……对了。」
  这个简易式。先拿到春虎所在的镇子试试吧。以开朗的男孩子似的态度,与外表相应的活泼、坦率的女孩子。
  以这样的姿态与春虎相会,自己肯定能表现的更像自己吧。像以前那样天真无邪,像儿时那般亲密。
  
  ……做不到。
  偶然与春虎相遇的夏目睁大了眼睛,张了几次嘴的结果就是飞快的逃走了。
  然后,两个人崭新的关系。
  紧接着,那个夏天开始了——
  
  ◎
  
  这是一处融入了平民区风景的诊疗所,一眼看上去只是普通的百姓家。
  时近黎明,一只短尾野猫闲庭信步的穿过院前。周围还是一片就寝时间的寂静,偶尔传来在不远处行驶的卡车发动机声。
  诊疗现在只有一名住院病人。但这位患者没有得到院长的允许,正打算一个人擅自出院。
  「……就是说,土御门泰纯现在仍然没有消息?」
  『说是没有消息,其实是不知道他的下落——无法联络。嘛,还有时间。而且本来他就与阴阳厅没什么联系……』
  染白的头发,粗犷的眼镜。代替睡衣的浴衣已经脱掉,换上了穿旧的西服。大友单手拿着手机对话,将身边的东西粗暴的装进包里。
  与其说是住院病人的出院,更像是趁夜逃跑。实际上,大友决定擅自出院就是在数分钟前——接到了原同期、自塾生时代就有孽缘的木暮禅次朗打来的电话。更准确的说,是从木暮的口中得知了自己负责班级的学生、土御门夏目的老家在一小时前遭遇了火灾。
  『总之,我也没有掌握详细的情报。能够确定的只有土御门家的宅邸完全烧毁。到了早晨,电视等一系列媒体就会报道。』
  「……」
  大友的表情十分严肃。
  虽说土御门家已经没落,毕竟也是阴阳道曾经的宗家。如果可以称之为总本山的本家宅邸被烧毁,这个消息肯定会带着巨大的震惊传遍咒术界吧。当然,土御门退离一线已久。就算会震惊业界,也不会带来什么具体的影响。阴阳厅也能毫无障碍的运行。这个事件基本上不会产生任何变化。
  不过,大友逐渐发觉这只是表层现象。
  有变化。不对,恐怕这件事本身就是「已经变化」的「结果」吧。如今阴阳厅正在发生着什么。目不可见,大多数人也毫无察觉,但的确正在进行着某种确定的、着实的变化。在上层——准确来说是在「阴阳厅」这个组织的「深处」。
  而且,大友预感到自己面对这些变化,已经有了决定的滞后。
  决定性的——很可能还是致命的。
  「……本家那方面的事知道了。那么分家呢?本家的家主隐居,但那边还是现役的阴阳医吧?」
  『和那边也无法取得联系。咒搜部似乎行动了……』
  电话另一头的木暮也很困惑。虽然事关夏目马上报告,但他自己也不知详情。木暮是祓魔官,立场上没办法迅速触及这些情报。而且为了防备在夜间发生的灵灾,如今还在祓魔局待命。即使身属阴阳厅,能做到的事也很有限。
  『眼下要是天海还在,肯定能掌握更加详细的情报吧……』
  听到木暮不由得说起了泄气话,正准备出院的大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过他的表情纹丝不变,马上再次准备起来。
  大友察觉到阴阳厅内部的「变化」也是以天海的失踪为契机。
  根据木暮的情报,咒搜部部长天海大善突然失去行踪,是在讨伐双角会作战结束当天的夜里。当天,以咒搜部强制搜查为始,在祓魔局新宿支局和双角会的咒术战,以及在目黑支局与多重灵灾袭击的战斗,自早晨开始毫无间歇,可谓波澜万丈。特别是最后的灵灾破坏甚广,致使阴阳厅也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中,祓魔局等单位过了数日仍然有大半的业务停滞不前。大部分职员被迫应对眼前的紧急事态,全力以赴。天海就在这样的混乱当中『失踪』了。
  得知天海失踪的仓桥长官迅速自行指挥起咒搜部,处理各事件的后续工作。如今仍在持续这样的状态。就是说,仓桥源司现在不仅兼任阴阳厅长官和祓魔局局长,还是咒术犯罪搜查部的老大。虽然只是暂时的安排,但如今还看不出何时才会更换。
  「……对于土御门的火灾,阴阳厅是什么样子?」
  『你问什么有反应,现在大部分人还不知道吧。』
  「我没问有何反应。只是问『样子』,明确来说,我对事件发生前的样子有些在意。」
  『……事件前也没什么奇怪的举动吧?抱歉。至少我没有察觉,最近一直忙于修祓灵灾。』
  「……咒搜部的状况也不知道么?」
  『详细的就不清楚了。就个人的感想而言,虽因部长的失踪有些惊讶,但动向也没什么问题吧……』
  「什么意思?」
  「见到认识的咒搜官,他们当然会感到困惑吧。但是部署上没有明显的混乱,也在发挥功能。至少从外部看来局长的指挥很得当,虽然不清楚是不是只有出问题的地方没有传到外人耳中……该怎么说呢,就像他们自己也是在不知自己所为何意的情况下被驱使……』
  大友表情认真的倾听木暮的杂感。
  在病室听到目黑事件时,大友极为愤慨。特别是听到镜的式神雪巴暴走袭击了塾生,马上就想要冲出病房咒杀掉镜。当然也阴阳厅放松对镜的束缚、以及原本让他保护夏目的天海感到气愤。
  不过在听到天海失踪后,他完全封杀了这种个人的思考。愤怒和焦躁的矛头反而朝向了什么都看不清楚的自己。
  事态很严重。
  『总之,现在只能等待后续的报告。等到天亮了,说不定意外的只是场普通的火灾……』
  「你是蠢货么?」
  『……也是呢。忘了刚才的话吧。』
  天海的失踪不是天海个人的问题。当然,这次土御门家被烧毁也不应该是单独的火灾。进一步来说,可以看作是双角会这个本来就暗中活跃的组织内部还有很深厚的根基。此外,还有阴阳厅正在推进的现行阴阳法的改正案,以及因此带来的阴阳厅权力扩大化。
  不能急于得出结论。不过,假如组织的二号人物神秘失踪没有得以解决,组织本身却不慌不忙,这种情况明显很可疑。就是说天海已经被「排除」于阴阳厅的重要责任之外了。也可以换种别的说法。大友和木暮熟知的「以往的阴阳厅」正在摇晃。但「另一个机构」在组织内创建起来,承受并吸收了「以往阴阳厅」的晃动,正常的继续着业务。
  木暮对咒搜部感受到的不协调感很可能是同样的现象。这也可以说是组织内的「变化」已经进行到了那种程度的证据吧。
  大概辞掉咒搜官之职,和平、慵懒的生活更适合自己。
  天海消失。镜正在禁闭中——似乎正被监禁在阴阳厅内。那么对眼下的局面不会有影响,现在可以不去理睬。没必要一一的感伤。现在要像木石般冷静,如机械般准确的运行。
  『那个,阵。』
  「什么。」
  『在这样的状况下,我知道你会进行一系列的猜测……不要太出风头。』
  听到旧友的担心,大友的嘴唇上露出了挖苦的微笑。
  「……也是呢。」
  简短的回应后,大友挂断了木暮打来的电话。
  要是听到天海失踪的报告马上行动就好了。没有那么做是因为自己想要暂时置身于事件之外,稍微再看清一点状况。
  不过,虽说是间接性的,自己已经开始影响到负责的塾生,所以必须要行动了。只能闯入漩涡当中。大友收起手机,捆起行李。
  但在此时,大友全身一颤,停止了行动。
  一瞬间的紧张和杀气。眼镜内侧的瞳孔泛出冰冷的光芒。
  但大友如行云流水般伸向咒符的手指却在拿出咒符之前失去了力气。取而代之的只是些许的自嘲,以及冒出的冷汗。
  「……你是要吓我么,法师?我的胆子小,对心脏不好。」
  半是装傻、半是认真的抱怨。
  于是,
  
  「……哦。」
  
  从病房外的走廊传来了一声轻叹。紧接着拉窗——自行打开了。
  站在走廊的是一位年幼的少年。
  大概还是小学生吧,穿着设计复古的黑色套装,外面还有件马甲,七分长的西裤,黑色的皮靴。此外,还系着蝴蝶结。全身漆黑一片——只有小号的圆形太阳镜是红色的。
  皮靴底发出轻微的脚步声,少年走进病房。大友中止了收拾行李,轻轻的靠在床上和少年正面相对。脸带苦色的承受着少年抬头透过太阳镜的目光。
  「……这次是小孩子么?虽然这话很失礼,不觉得有点恶趣味么?」
  「因为『寄宿』有许多条件,更何况是那种状况,没有选择的余地。」
  说着得意的一笑。大友也觉得除了苦笑别无他法。
  「啊,这回笑得很正常嘛。」
  「因为还很新鲜。……啊,为了除去你的担心要事先声明,这个孩子可不是老朽杀的。不管他的话也会被烧掉,我只是挪为己用而已。」
  少年从容的回答了大友的问题。从孩子口中说出这些话显得十分异常,但大友推测内容应该是真实的。能否用没有意识的尸体作为形代呢,以前大友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
  病房角落处的凳子突然自行滑向了少年的身后。少年一跃,坐到了凳子上。仿佛有一位不可见的佣人,实际上的确如此。少年的式神也在,大概有两个。即使面对其中之一,大友也没有取胜的自行。
  「……难道是袭击了阴阳厅厅舍的『鬼』么?」
  「嗯?哦,这群家伙啊?是的。现在想来,要是随身带一只就好了。这样一来,那样『咒术比试』就会更白热化了吧。」
  「不,不,不。那样的话,我会爽快的投降。」
  大友脸上维持着笑容,仍然汗流不已,对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芦屋道满坦诚相告。真是对心脏不好的访客。
  「……那么?今宵来此有何事,道摩法师?」
  「吼吼。你认为如何?」
  「是呢,来报一箭之仇——我只能祈祷不是这样。」
  这是由衷的真心话。毕竟正是时机。如果道满是双角会派来的「刺客」,没有比现在更加窘困的情况了。
  但道满意听到大友打趣的话,有些生气的歪起了嘴角。
  「真令人意外。你认为老朽会对那次『咒术比试』说三道四么?」
  「所以我才祈祷不是那样。毕竟以我的等级,难以揣测法师的远虑。」
  「哼。可你相当从容呢。」
  「我是已经放弃抵抗了。就像砧板上的鱼肉。」
  大友朝道满耸了耸肩,不是谦逊,而是纯粹的事实。大友丝毫没有和芦屋道满再次一战并且取胜的自信——不如说「活下来」的自信。
  道满似乎还有所不满,哼了一声。
  「报仇之类,俗气至极。我来此的目的正相反。」
  「相反?」
  「是的。当时在决出胜负后,有无聊的人前来打扰。我才会再次来『回报胜者』。」
  道满在椅子上向后靠,摇晃着双腿夸张的相告。大友睁圆了眼睛。
  「你说回报胜者……法师,对我?」
  「当然。接受了芦屋道满的挑战,若是胜利后没有得到任何回报,这才是辱没我的名头。不,老朽的名气怎么都好,但老朽会心存愧疚。」
  「……啊……」
  「那么,阴阳师大友阵。有什么愿望尽管提。不必客气。」
  「……」
  的确有点困扰。大友面对道满突出其来的提议,闭着嘴硬挤出了亲切的笑容。
  那位大阴阳师的提议。若是老实的接受,既庆幸,又可惜。应该也没什么深层的含义。大概真的是道满的好意——准确来说,是来自一时兴起的正直吧。
  不过,这可是「那位」芦屋道满。长年的敌人『D』提出的人情。即使他说不必客气,仍然不知该如何是好。而且自己也不想和他再产生什么关联。
  「那么,暂且就放我离开……」
  「什么?这种无聊的要求不属于心愿的行列。没有其他的了么?肯定有吧?各种各样的?」
  「那么,保证今后不再对我和阴阳塾的塾生出手……」
  「什么嘛。这也太消极了。不谈往后的事。再说说其他愿望。」
  「短时间内老实的不要出现……」
  「不行不行。没点更机灵儿的主意么?」
  「……你不是说什么都行么……」
  「嗯?你不是听得很清楚么。我说了不必客气。说得更明确一点。」
  毕竟对方是荒御灵,道理不通的灵灾。若害他不高兴,说不定会被杀,闹起别扭不知会降下什么灾祸。不知从何时开始,越发深切的感受到自己的「老人运」很差。
  大友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啊……那么,法师?刚才你说的『无聊的打扰』,那是双角会搞得鬼么?」
  「爆炸的事么?大概。」
  道满肯定了大友的疑问。
  两人在聊的是那次『咒术比试』道满认输后的事。当时,道满附身的老人身体因设置在高级轿车上的炸弹爆炸而粉身碎骨。那是双角会害怕道满会泄露情报,搞得鬼。
  「这样说来,可以认为法师已经和双角会断绝关系了吗?」
  「嗯。嘛,毕竟对方做出了那种野蛮的行径。事到如今老朽也不必顾及情面了。」
  「那么,能告诉我一些双角会的事么?关于双角会——位于其中暗处的家伙。」
  大友的口气若无其事,但眼镜内侧的眼眸中浮现出不能大意的目光。道满似乎也终于满足了,发出了小声的窃笑。
  「暗处,么。若是他们戴的项圈,已经连到了阴阳厅呢。由于之前的骚动,你也差不多明白了吧?」
  「……那么,之前的骚动,将握住绳子的家伙都挨个牵出来了?」
  「那就不得而知了。老朽也并非他们的核心成员,反而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没有主动的涉及。」
  道满回答了大友的疑问。
  「若是老朽的感觉无误,那帮家伙的根还埋得很深。恐怕将地面挖个遍也看不到全貌。」
  大友似乎同意道满的说法,老实的点点头。道满意的感觉和大友的预感一致。若是能透露出更加具体的名词就好了,但应该说「对方」也很慎重么,不会对时冷时热的道满传达多余的情报。
  「你还可以随便问些其他的事情。」
  「……那么,法师。法师寻求『鸦羽』的目的何在?」
  「什么。实际上也没有特别深刻的理由。因为弟子的要求,所以如其所愿。」
  听到道满的回答,大友的态度有轻微的动摇。
  「……弟子。」
  嘟囔的声音中混杂着不像他风格的感伤。
  道满没有漏过这个细节,发出了如同嗅到了血气的怪兽般的笑声。
  「你听说了?似乎还和你有些因缘。不,何此如此,你还是咒搜官的时候,追击双角会、迫近老朽,意外的就是以那家伙为目标吧?逃离阴阳厅来到老朽身边的早乙女凉。不是么?」
  道满从椅子上微微探出身来,愉悦的寻问。
  「说起『咒术比试』的时候,因为牵扯出了这件事的一切,我也曾怀疑过是否有所误解……看起来不是那么回事。你们的关系也相当的根深蒂固呢。」
  大友没有马上回复。只有嘴角浮现出深深笑意,既像是在肯定道满的话,同时又像是在否定。
  沉默持续了片刻。
  随后,大友不置可否,
  「……那家伙,还好么?」
  向道满寻问。
  道满看到大友的态度,露出了有些不满意的表情。
  但没有出言责备,
  「抱歉。她已经离开了。」
  「——唉?」
  「就在几天前。说了些受照了之类的客套话,但似乎在老朽身边的事情已经结束了。真是傲慢的人呢。但没让老朽产生找办法整整她的想法,那家伙也干得想当不错呢。」
  「……事情结束了,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老朽无意隐瞒,那家伙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到现在也丝毫不知。嘛,只要有趣就足够了。」
  道满随兴的、愉悦的说道。大友咬紧了嘴唇。此时的大友完全没有平时飘然的氛围,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年轻、不成熟的普通青年。
  又沉默了一会儿。
  不久后,道满似乎感到满足了,微微一笑。
  从凳子落到地面,
  「今晚就这样吧。差不多快天亮了。」
  与坐下前同样,凳子又自行的移动,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不过,这次的问答作为『对胜者的回报』还有些不够呢。」
  「啊,不。这种事……」
  「好的。那么这次先欠着你。今后若有什么要求,招呼老朽即可,会帮助你的。」
  看到道满以恩人自居的样子,大友无意间愣神了。
  「……法师。难道说你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那个』?对我施加诅咒。」
  「吼吼。将刚才的事看作『诅咒』,不是老朽,而是你扭曲了。为何不当作老朽纯粹的好意领情呢。」
  「……毕竟不同嘛?」
  「吼吼吼。」
  道满装傻的大笑。大友疲惫不堪的耷拉下肩膀。
  遇到紧急时刻,可以借助这位芦屋道满的力量。
  只是听起来的话,的确是个很可靠、难能可贵的提议。但是与表面的好意相反,这个报答里内含着无色透明的「毒」。
  大友开始注视阴阳厅的不定安动向,对他来说道满的帮助这张「王牌」是最有魅力的手牌。必然如此。但大友拜托道满,仅此即是他「依赖」道满的第一步。当然,虽然也有可能直至最后都保持自律,不过一旦听到了这个美好的提议,今后的状况越是险峻,大友越会强烈的意识到道满的帮助这张强大的手牌。即使平时能忽视不见,但越是到了紧要关头,或是一筹莫展的时候,这张牌越能彰显在大友心中的存在感。也就是大友在不断的依赖着道满。
  道满在大友的脑内设下了不让他与自己断绝关系的「诅咒」。
  「那么,赶快拿出你的手机。记下老朽的手机号。」
  少年伸出了右手。大友苦着脸,老实的递出了自己的手机。
  「……法师,你居然也用手机呢。」
  「这是当然的吧。如此有趣的东西怎能没有。可惜的是每当老朽遇到这方面的东西,都会觉得吾等之『术法』迟早会废除呢。」
  「……被芦屋道满大老师这么一说,真是讨厌的说服力。」
  「咯咯咯。慢于时代的同仁,不该友好相处么?」
  「……」
  道满以惯用手迅速的记录了电话号码,随后将大友的手机扔了回来。
  「再会。」
  留下这句话后,道满离开了病房。拉窗再次自行关上,少年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大友脸色忧郁的注视着手中的手机。
  「……真是的。」
  要是天海在此的话,肯定会大笑着说出这种话吧,荒御魂降临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总之现在还有几件要做的事,道满的事先摆到一旁。首先是……土御门烧毁的事。不能对失去老家的塾生放置不管。
  大友再次收拾起出院的行李。
  他走出病房时,夜晚已经悄无声音的过去。
  
  2
  
  「大友老师!」
  听到春虎的的招呼,他们的班主任回以微笑。
  拄着拐杖走入咒练场,木制的义足嘎吱作响。大友「哎呀哎呀」悠闲的嘀咕了一句,回望着竞技场。
  「还真是让专业人员汗颜的模拟战呢。夏目,几日不见真是刮目相看。」
  「老师……!」
  听到大友悠然的声音,夏目也湿润了眼眶。因春虎的反应而吓了一跳的铃鹿和天马也和大家一样露出了安心的表情。「正是有趣的时候」冬儿在苦笑之余,高兴的嘀咕道。
  大友喜形于色的眺望塾生们的反应。
  随后转向了红发少女。
  「你就是相马多轨子么?你的本事也很厉害呢。这么能干的孩子很少见了……而且还带着很可怕的式神么。」
  听到大台的话,倒在地面的春虎了慌忙看向多轨子的方向。不知何时——大概就在大友出现的瞬间吧——一名青年以保护她的架势站在多轨子身前。
  年纪看起来和多轨子相差无几。就是说和春虎等人同代。印象柔美,但体型却很健壮、结实。在脑后胡乱的束起飞舞的长发。双眼锐利且平静,流露出深邃的知性和超出年龄的沉着。如同追求理性的放浪修行僧似的禁欲者。
  身穿不合季节的苔绿色时尚大衣,下面是牛仔裤和系鞋带的长筒靴。只靠眼看的话判断不出他是式神吧。但其身上缠绕的灵气不是人类所有。式神。多轨子的护法。
  但是,
  ——果然,这个式神有……?
  不是普通的护法式或人造式。恐怕和北斗同样是使役式吧。但即使这样仍不普通。只是自然而然的站在那里,就令人感到超凡的威胁。
  就像北斗一样,多轨子的式神应该也因她张开的结界而在灵脉上承受了相当的负担。但多轨子的式神丝毫让人感受不到这种的负荷。灵气的存在感就算说是与北斗匹敌也不为过。至少春虎「看清」的是这样。
  「……蜘蛛丸,退下。」
  多轨子以生硬的声音命令。
  式神没有回头看向背后的主人,也没有违逆主人的指示。保持着提防春虎等人——准确来说是主要是大友——的姿势,一言不发的从多轨子的前方退下。大友也以无法解读的表情观望着这个式神。
  「春、春虎大人……」
  空察觉到春虎的异常而实体化,扶起了倒在地上的主人。确认了状态,鸣响手指。随后缠在春虎身上的『SwallowWhip』解除了,扇动着翅膀回到大友的身边,变回式符。
  大友将式符收到西服的内侧口袋,挤出了笑容。
  「那么,姑且由我这个班主任来履行监督的义务吧。要是让塾生受伤,可是会被塾长痛骂的。那么你们两人的模拟战就到此为此,可以么?后续就留到下次进行吧。下会我会从头看到尾。」
  大友口气轻松的承担了下来,像是为此告一段落似的,拍了下手。
  「多轨子。今天你是来阴阳塾参观学习的吧。难得的机会,不如由我带你在塾舍四处转转?这个大楼刚刚修缮完成,即使不然也花了好多钱呢。值得一看。此还,想听一听课程的内容么?」
  大友喋喋不休,笑着邀请多轨子。
  虽然如今已经知晓了大友的实力,但他一如既的可疑和随便反而更像是他的作风。不是披着羊皮的演技,而是包含这一面在内的大友。
  但受到邀请的多轨子铁青着脸,像石头般一动不动。
  「……公主。」
  称作蜘蛛丸的式神从后背悄悄的提醒。多轨子咬紧嘴唇又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深深的一低头,红发随之下垂。
  「……今天我就此回去了。打扰……了。」
  多轨子低头着,平淡的相告。
  随后没有再看向春虎一行,调转脚跟走向了竞技场的出口。蜘蛛丸也紧跟主人,却向这边瞥了一眼。
  式神最后注视的人不是大友,而是夏目。在那一瞬间,他的脸上不知为何闪过了哀伤的表情。但立即追上主人,没看出那幅表情究竟是何意。
  最终,多轨子直到身影从竞技场消失,也没有回头。
  多轨子离开后,夏目深深的吐了口气。抬头道谢,同时解除了北斗的实体化。
  「……被讨厌了么。嘛。应该不会吧。那个孩子似乎也有许多隐情……」
  有些遗憾的喃喃自语。
  然后再次看向春虎等人,为了改变氛围露出了微笑。
  流露出温暖和亲切的笑容。春虎和夏目在他的带动下也回以笑颜。此时,「老师」天马小跑着,还有冬儿和铃鹿也走了过来。
  「老师,什么时候出院的?身体已经没事了么?」
  「哦,让你担心了。天马。今天早晨才出院。」
  「头发还是没恢复呢。干脆染一下如何?」
  「也是呢。偶尔染成茶色也不错吧。」
  「说起来,你也太懒了。在你睡觉期间,这边可是相当的辛苦呢。」
  「哈哈,抱歉,抱歉。饶了我吧。」
  大友仍然以平常的态度回应了天马、冬儿以及铃鹿。从他这幅样子很难看出是和那位芦屋道满上演角逐大战的阴阳师吧。聊了一会后,大友看向了春虎和夏目。
  首先来到仍然坐在地上的春虎面前,蹲下。配合着春虎的视线高度观察。
  「唉?老师?」
  面对困惑的春虎,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以平稳的语气寻问。
  但与平稳的口气相反,大友注视着春虎的视线十分锐利。春虎吓了一跳。当然,大友问的是有关春虎灵气不安定的事吧。
  「……从目、目黑事件时起。当时我有点胡来……」
  「原来如此。听说你表现得很活跃……」
  大友的视线变得更加锐利,「看清」春虎的状态。空坐在春虎的身边,似乎有些不安的似握着主人的上臂。
  「什么?怎么回事?」
  铃鹿不明所以的寻问,夏目代替春虎简单要说明了今天早晨——春虎的咒力在起床时险些暴走的事情。冬儿似乎也察觉到最近春虎的灵气不太安定,却没想到如此严重。听到夏目的话后,愕然惊叹。
  「刚才这家伙的灵气突然紊乱,难道也是由于这个原因?真是的……你也好,春虎也好,每次都给我惹麻烦。」
  「我才不是自愿的招惹麻烦!……大友老师。春虎的灵气如何?刚才的异常反应,到底是……?」
  夏目认真的寻问。
  但大友只是含糊的应了一声,还在观察春虎。他的视线缓缓的看遍春虎的全身,最后停在了左眼的眼角——和夏目的契约证明,五芒星的咒纹。
  大友的双眸眯成了一道细缝。
  「……这个咒纹……」
  「啊,啊,这个星形的么?这是我成为夏目的式神时……但不只是单纯的契约之印,也是为了让我能见鬼,夏目施加的咒术痕迹。」
  春虎仰着头看向旁边的夏目。夏目点点头,重复了以前对春虎的说明。
  夏目用这个咒术,让本没有见鬼之才的春虎也「看清」灵气了。但这个咒术实际上是土御门家的秘传,夏目自身也只是以前由父亲所教授,并未尽数理解。
  大友听完夏目的说明,严肃的绷紧了脸。班主任的反应让夏目也越来越不安起来。
  「果然,这个咒术就是原因么?」
  「……也不能说是直接原因,契机大概就是这个吧。不过也不只是因为这个。毕竟你和之前判若两人。真正的原因不如说是……」
  大友闪烁其词,目光越发锐利。但最终像是想开了,叹了口气,站起身。
  「老师?」
  「抱歉,春虎。说实话,似乎没办法马上解决。最好能让有名的阴阳医进行精密的检查……毕竟是土御门秘传之术呢,要避免贸然的处理,会有些危险。」
  说着,朝还坐在地上的春虎伸出胳膊。春虎表情复杂,握住班主长的胳膊,缓缓的起身。
  「暂且把刚才阻止你暴走的咒术写成咒符交给你吧。嘛,基本上这种咒术只是散发泄露出的咒力。临阵磨枪先凑合一下,要再出现刚才那种情况,就让夏目来找我,我会帮你应付过去的。」
  「真的么!太感谢了!」
  「现在可不是高兴的时候。你的暴走可能是体质上的原因,还不知用咒术能否根本性的解决。」
  「是、是这样么?体质的问题,果然我本来就没有见鬼之才……」
  「不,不是那种细微的问题。而且,说是体质,毕竟只是可能性之一。现在你的状态十分不自然,有些人为的感受……不,但是……那个……」
  大友抱着胳膊苦恼。
  突然看向了铃鹿的方向,
  「呐,铃鹿。这应该是你擅长的领域吧?这次我再悄悄的解除你的封印,能帮忙调查一下么?」
  「哈?让我来?」
  听到大友的提案,铃鹿睁大了眼睛。虽说现在力量受到限制,铃鹿毕竟是有『神童』之称的国家一级阴阳师。她的专业领域是研究『帝国式阴阳术』,若论及咒术研究,的确比原咒搜官的大友更为合适吧。
  「你让我解明土御门的秘术?为什么我必须做这种麻烦的事。」
  「也没关系吧。顺便可以随意的玩弄下春虎的身体呦?」
  「……」
  大友轻佻的提议让铃鹿脸红到了脖子根。『老师!』,春虎和夏目同样如同悲鸣般的大喊。「开玩笑啦」,大友毫无责任感的一笑,仍然保持实体化的空半睁着眼睛,手已经握向了爱刀『捣割』。
  毕竟——效果暂且不提——大友的话的确缓和了场面上的气氛。
  「嘛,暂且用我准备的咒术撑着吧。在此期间,我也会去试着搜索你们的双亲。找到的话,再让其仔细的检查。」
  面对这句话,以及大友看向夏目的温柔眼神,春虎突然想起了那件事。
  「老师,关于今天早晨的火灾……」
  大友的态度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沉闷,
  「……嗯,听说了。」
  承认了。
  「真是不得了呢。不过,现在可不能消沉。夏目的父亲至今联系不上,但听闻平安无事。我也会尽全力的帮助你们,现在积极的向前走吧。」
  言辞沉着且毫无伤感,没有刻意的打气却反而浸润了心田。夏目似乎像是受到了鼓舞,「嗯」,利落的回应。
  「顺带一提,」
  冬儿从旁插嘴。
  「刚才的模拟战,约定若是夏目取胜就能打听到这方面的事情。」
  「打听……是向多轨子?为什么她会?」
  「谁知道呢。实在是位充满谜团的家伙。不知道她到底了解多少内情,但感觉不像是单纯的虚张声势。」
  「……她是什么人?」
  「她自己声称是与土御门夜光有血缘关系的人,只是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和夜光?」
  听到冬儿的说明,大友露出了仿佛一道难解的题目摆在眼前的表情。「血缘呢……」,十分暧昧的嘀咕了一句。
  「……什么嘛,也不能这么快就打电话给法师。嘛,暂且再找塾长打听这方面的事情……」
  大友的口中叨咕了几句。
  随后注意到了春虎等人的视线,
  「哦,对了。」
  改变了话题。
  「说起来,没看到京子呢,怎么了?今天缺席?」
  当然,他的问话没有别的意思。但春虎等人没马立即做答。大友看到塾生们缄默的反应,眨了眨眼。
  冬儿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膀,
  「现在这群人的感情失和。而且相当的,严重。」
  「是这样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吵架?……有什么原因?」
  「因为夏目的真身暴露了。嘛,由明知但故意隐瞒的我来说可能有点问题,那家伙闹别扭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听到冬儿冷静、平淡的说明,春虎和夏目也畏缩了起来,正如感到自己会被老师训斥的孩子。
  不过,大友愣住了。
  「真身?夏目的真身,是什么?」
  这次是春虎等人不由得互相对视了一眼。
  「老师,难道你还不知道?」
  天马惊讶的问道。大友的表情越发的怪异。但想想看,大友直到今天早晨都在住院。这种连大部分老师都还不知道的流言,没有流传到他的耳中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天马困惑的看向春虎等人。春虎和夏目也难为情的交换了眼神。
  沉默着推让了一番后,最终还是春虎站了出来。
  「那个……实际上呢,老师……」
  没法像冬儿那样的事务性口气,也没法像天马那样顾及他人的心情,春虎结结巴巴的寻找着合适的言辞。
  大概一分钟后。
  大友在春虎一行五人的观望下,露出了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痴呆表情。
  
  ◎
  
  太愚蠢了。但的确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听到春虎的话后,大友沉默了片刻,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夏目。夏目低着头,眼角赤红。虽然自知视线很不礼貌,仍然不能移开眼睛。
  这种宛如直接敲击大脑的冲击究竟有几年没有经历过了。一旦知晓了秘密,为何在被告知之前没有察觉到呢——自己哪怕一次也好,都没有想到么。对自己的有眼无珠感到了绝望。
  但是……
  这是个盲点。原来如此,所谓乙种,一旦陷入其中就会如此强烈么。
  「……平时的灵气是伪装的。使用北斗——龙的灵气是父亲独创的咒术,总之用途很特殊,不知者肯定无法看穿。」
  夏目说明时的遣词与平时不同。校服虽是男生的样式,但除此以外完全是「女孩子」。大友不知该如何作答。
  「但,真是很意外呢。若是大友老师,即使早就已经察觉到,我们也不会感到意外。」
  「……呃,很抱歉让你们的期待落空了。说实话,我吓得魂都散了。怎么可能……不,果然不对。普通的说,没注意到……」
  面对有些取乐的冬儿,大友也没法回敬。
  本来对于卓越的咒术者,在「眼见」的同时就会「看清」,这已经成为了下意识的习惯。不如说,在咒术战中视觉偶尔还会成为障碍。若说该相信哪一个,见鬼之才比视觉更加可靠。这样说来,若是能完善的伪装灵气,的确很难看穿真实性别。
  但这也仅是大友没能注意到夏目真身的一部分理由。
  大友本来就没有怀疑过夏目会伪装性格。完全不曾想象会有这种事情。思考从未朝这个方向进行。若究其原因的话,「土御门夏目」这个角色,从最初在塾生当中就是「特殊」的存在。
  若是一般的塾生,反而更容易被察觉到伪装。但如果是名门土御门家的下任当家,多少有些「奇怪的地方」也是能在「也许就是这样吧」的心态下被允许的。何况在煞有介事的传言中夏目还是土御门夜光的转生。和其他人有所不同反而理所当然。
  最重要的是,若那位土御门打算一直隐瞒到最后——真的打算欺骗周围的人,不会做出这种「随便」的伪装。而会更加完美、彻底的润饰。至少,只要是知道土御门的阴阳师都会如此认为。
  但夏目的伪装只是掩盖了灵气,装作男生的举止,在某种意义十分的粗糙。所以大友反而觉得「很自然」。大概其他讲师亦然。
  「……呀,真是被摆了一道。」
  偶然产生了这种效果——这是不可能的,应该是连这些都预想在内的计划吧。虽然不巧的未曾谋面过,但夏目的父亲泰纯无疑是位相当的伪善者,扭曲者。大友不得不做此想象。
  这不是为了欺骗不成熟的塾生,明显是为了欺骗专业的阴阳塾——周围的大人而彻底布置的伪装。
  「……顺带一问,夏目。你是女性的事已经扩散开了么?」
  「嗯。至少班上的同学都知道了。大概其他塾生也是。至于讲师那边就不清楚了。」
  「这、这样啊。……总之,我明白了。夏目是女生的事曝光,因此和京子感情失和?春虎和冬儿原本就知道吧?」
  「我也知道。同伴中不知道的人只有京子和戴眼镜的。」
  「原来如此。还真微妙呢。这种说法可能有些糟糕,在京子眼中就像是被排除在外了似的……」
  「……此外,还有一些原因……京子一直深信夏目是男性,那个……」
  「哦,哦,这样啊。暧昧的亲密关系,还有这些纤细的问题……彼此都是敏感的年纪呐……嗯……」
  大友语序混乱的附和着塾生们的交谈。
  在这种时候,不是作为阴阳师,而是痛切的感受到自己作为一介教育者的不成熟,力量不足。互相试探、欺骗都是拿手的本事,对隐形术、幻术系的甲种,以及虚张声势的乙种也很有自信。
  但既不掩饰也不蒙骗,正面的指导又是另一码事了,不是仅靠技术就能补足的。这要考量作为老师的器量。不能靠小聪明。自己作为「大人」,自己的风格。
  想来,天海和塾长的确拥有这种「力量」。如今的自己还不能与他们匹敌吧。
  大友用余光瞥了夏目一眼。
  从迷茫,
  「……京子在知道你是女性的时候,说了什么?」
  和寻问中反省。说不定有些太直接了。如同料想的那样,夏目哑口无言,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了。
  「……她说……说谎……」
  「……这样啊。」
  不必贸然的表示同情。大友暂且以不夹杂感情的口气回应。
  与此同时,注意保持客观的冷静思考。如果是京子……如果是大友认识的那位名叫仓桥京子的少女,知道自己被骗,而且明白对手没有恶意,而是有某种不得不隐瞒的原由,大概会「原谅」对方吧。但也只是「瞬间」的。只是形式。若究其原由,因为她的性格注重「和谐」。比起自己内心的感情,更倾向于优先周围人的心情。即使压抑自己的想法,也会为了亲近的他人而行动。她就是这般带有自我牺牲精神的温柔。
  但这次京子知道夏目的真身时,面对她本人说出了「说谎」这样的话。
  那么……这反而是好倾向。
  京子不惜违背了她自身的原则,吐露了真心话。这逆向证明了京子非常真切的接受了夏目的事。对京子来说,自己和夏目——引伸一下,自己和春虎等人的关系重要到即使违背她本来的风格,也必须按自己的真心来行动。不用能「没办法」这种借口来搪塞过去,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样的话,不是更加缔结了京子和夏目等人的羁绊么?正因为两人的关系的亲密,如今才会闹出小矛盾吧?
  大友客观冷静的分析。
  然后得出了结论。没问题。自己的分析不会有误。
  「……呐,夏目。」
  大友自己也有些紧张,向夏目塔话。夏目抿紧嘴唇,倾听大友的意义。
  「你还记得合宿那天的晚上,我说的话么?」
  大友注视着夏目的脸,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了她还牢牢的记得当时的事。
  升入二年级后于山中湖附近举行的实技合宿。那个晚上,大友曾对夏目说过,越是注重彼此的关系,最重要就是坦诚相待。即使暂时会给对方担麻烦,但仍然应该坦诚面对。
  「嘛,话虽这么说,但实际却很困难呢。不惜给对方添麻烦也要表达自己的意思,普通想来实在是厚脸皮。」
  「……嗯。」
  「但是呢,夏目。我仍然如此认为。适时离开,单方面的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感情,从某个侧面来看说不定就像是跟踪狂一样。但我仍然觉得,将真实的心意传达给想要珍惜的人绝不会成为彼此的障碍。就算结果会造成悲剧,也要忍耐,承受,敷衍一番了事,最后愉悦的收场。人和人的关系说起来很虚幻吧?那么,就不能绕弯子。必须认真的面对……」
  如此的说教也不能完全拭去萌生的不安。大友不能断言自己的建议必然正确。
  即使如此也必须告诉他们。面前的少女比不成熟的自己更加的稚嫩,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些可以依靠之人的建议。身处迷茫之中,正在寻求帮助。
  那么,只能引导她。不能露出丝毫没有自信的样子,作为自己的责任,相信自己。
  「夏目。」
  大友加强了语气。夏目自然的挺直了腰背。
  「去找到京子,道歉。现在,马上去。」
  这或许也是大友在教训「曾经的自己」。夏目的眼眶发热。
  于是,
  「——是。」
  强有力的回应。全力的冲向竞技场的出口。
  「夏目,我也……」春虎也想追上去,却被大友抓住胸襟阻止了。
  「你之后再说。」
  「但是!」
  「没关系的。你排在后面。」
  大友不认为自己有像这样随便摆弄塾生的资格。自己的安排说不定会在春虎等人间造成致使的后果。大友至今从未体验过这种恐惧……但也只能承受。相信,接受。
  「好的。」
  大友勉强的挤出笑容。如此累的作笑还是第一次。
  「咱们暂且先为春虎做咒符吧。什么?那边肯定没问题。夏目和京子肯定能和好的。」
  
  3
  
  最终也没能搭上话。京子忧郁的回首这一天。
  ——笨蛋,我到底在干什么……
  今天早晨知道了火灾的新闻后,明明如此深切的感到必须安慰夏目,必须要成为夏目的支柱。回过神儿来,京子却没跟夏目说上一句话就迎来了放学。
  原因之一是多轨子的出现。在她面对夏目等人流露出的天真、坦率的态度面前,不由得畏惧进入他们的谈话圈。
  ——那个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以前也曾谈及的「红发少女」。虽然多轨子对夏目和春虎露出了极为亲切的态度,但应该只见过一次面。那两人似乎也很困惑,不过多轨子却毫不在意。
  而且多轨子不仅认识夏目和春虎,还知道京子的事。看起来似乎和京子的父亲见过面,打听到了她的情况。报上名字时甚至吓了一跳。
  但京子的父亲仓源桥司可谓如今咒术界的首号人物。与自己同年代、而且来历不明的少女,不知为何会与父亲有所接触。父亲一直很忙,就连京子也甚少有说话的机会。
  ——到底是什么人呢?
  多轨子听完第一节课后,不知跑去了哪里。但开局受挫的京子后来也没能走近夏目等人。太羞愧了。自己的决心原来只有这种程度,不得由心生悲痛。
  于是,放学后。京子再次来到了塾舍大楼的紧急楼梯,独自坐在楼梯间的平台上。
  「……啊。我到底在做什么……」
  还在期待铃鹿会来么。肯定是这样的。本以为自己非常顽强,没想到却意外的软弱。仍然联系不上祖母,京子久违得变成了独单一人。
  「……真是咎由自取……呢。」
  发出了空虚的自嘲。京子深深的叹了口气,肘部支在膝盖上,双手再架住下巴。
  如果铃鹿像昨天一样过来,就打听下夏目他们的情况吧。这样的话,说不定能涌起再次向夏目他们搭话的勇气。感到自己非常自私的京子托着腮,注视向紧急楼梯的入口。
  大概是烦恼导致的身心疲惫吧,这种意识模糊的状态反而非常舒畅。脑袋里空空如也,不再去思考任何复杂的事情。
  铃鹿今天肯定还会再来吧。能来就好了。希望她能来。
  快来啊,快来……
  快来——就在脑海内第三次呼唤时。紧急楼梯的门开了。扑通悸动的心脏在看到出现的人后,感觉又停止了跳动。
  不是铃鹿。
  夏目喘着粗气,脸上带着殊死的觉悟。但一和京子碰面就停止了动作,仍然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像是被粘住了似的。
  两人的时间停止了。不,就像是交错的漫长时间突然缩小、凝固。自己说不定会随之不能呼吸,心脏停止跳动,就此死去。京子心中产生了这样了感慨。
  但在京子停止呼吸之前,夏目绷紧了表情。
  坚决的走进紧急楼梯,背着手关上了门。京子下意识的想要逃跑,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因坐在楼梯上没法迅速的移动。
  于是,夏目面对无法逃跑的京子,
  「抱歉。」
  深深的低下了头。
  「真的非常抱歉。」
  「……」
  面对哑口无言的京子,夏目反复的道歉,声音中满溢着真挚的感情。这是京子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听到的最充满感情的言语。
  ——啊。
  是夏目。
  不是夏目同学(注),眼前的少女是京子熟悉的「夏目」。明明没过多久,京子却感到已经好久没与夏目见面。
  (注:此处以及以前京子对夏目的称呼是「夏目君」,君是对男子的称呼。)
  「……」
  京子像是全身麻痹,什么回答都说不出来。必须说些什么,必须表明态度,连这些事情都顾及不上。面对夏目,做不出任何反应。
  但,夏目毫不胆怯的抬起头,笔直的注视着京子的眼眸。
  「仓桥。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装成男性是因为土御门本家的『家规』。」
  诚恳的开口解释。
  看到夏目的女性举止,果然会感到心痛。但即使如此,夏目就是夏目。正如刚才的印象,这个女孩子就是夏目。
  京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夏目。夏目用尽全力的向京子解释。
  「我……至少在刚进入阴阳塾时,没有认真的思考过瞒着周围人的生活会导致怎样的后果。但因为这是『家规』,所以理所应当的装成男生入塾……并且认为这样就可以了。这样一来能稍微隐藏起自己,反而更加轻松。」
  轻松,听到这个说辞时,紧张的京子突然感到直通胸臆。为何会感到轻松,不用说也能明白。京子是仓桥家的人,也十足的体会过沐浴在周围人的目光中以及被人带着有色眼镜看待时的心情。不止如此,比起自己更加优先周围人的心情,这种性格大概也是为了适应这种环境而被培养出来的。
  何况夏目还一直背负着身为土御门夜光转生的流言。
  轻松。这是当然的吧。暴露出真实的自己对夏目所在的立场来说太过残酷了。即使是以女扮男装这种形式演绎着不同的自己来过日子,肯定也会轻松百倍。
  「我从小时候就一直住在本家所在的乡下。几乎没有接触过父亲以外的人。朋友……以及可以算得上亲密的青梅竹马只有春虎。和冬儿的关系一开始也相当不融洽。而此,也不曾想象过能交到其他的朋友。所以……所以,穿男装上阴阳塾对我来说反而更加合适。我太依赖这种立场了。」
  夏目如同呕血般的继续说道。京子屏住呼吸,倾听夏目的话和声音。
  「所以我对亲切相待、陪我一同战斗至今的仓桥,也『站在轻松的立场』上『加以依赖』。结果上,完全没有考虑到这样会给仓桥带来多大的伤害。仓桥对我说出『说谎』后,我才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一直以来做了多么过分的事,还有背叛。」
  夏目的心情浸润在痛苦沉重的声音里。京子感受到了每一句话的重量。
  「我不奢望能得到原谅。但是,请务必……允许我道歉。」
  随后,
  抱歉——夏目不断的重复。
  夏目毫无修饰的木讷道歉,因此看起来才没有任何人际关系的策略或是算计,充分的表现出了她的笨拙。不是演技,而是坦诚的谢罪。有些冒昧的道歉。
  各种感情在京子的心中如同暴风般肆虐。
  但与夏目不同,其中还包含着众多的策略、算计,以及丑陋的自我。友情与妒嫉。恨意与怜悯。懊悔与焦急。愤怒与哀伤。自己也无法完全控制,爱恨爆发的连锁反应。
  但京子从中拾起来最为纯粹、最为原始的感情。
  遵循这种感情,下定了决心。
  「——谢谢,夏目。」
  京子毅然的开口。「唉?」,夏目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谢谢你能全部告诉我。夏目比我更勇敢呢。如果我是夏目,肯定没法像夏目这样。毕竟,我就连面对面的交谈都很害怕,才会蹲在这里。」
  夏目抛弃了「依赖」,直面自己的内心。那么,自己也应该抛弃「信赖」,直面夏目。不论结果如何。
  「所以。」
  京子全力的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
  「所以,也让我拿出勇气说出口吧。夏目……你好狡猾。」
  听到最后的那个词,夏目的表情仿佛是咽了一个冰块似的。但京子毫不留情,她也相信不应该留情。
  「毕竟像这样道歉,夏目不就结束了么?往后就能一直『轻松』下去了吧?完全不管我的心情。」
  「才、才没有这回事!我对仓桥——!」
  「不。你一点也不了解我的心情。我现在心情如何,你绝对弄不明白。但是,我也没打算因此责备你。毕竟夏目不了解我的心情,并不是夏目的错。」
  但是呢,京子继续说道。回过神儿来,京子已经站起身来。
  「但是呢,夏目能如此坦诚相告,我也把一切说明吧。请让我也认真的说出自己的心情。」
  一步步的走下楼梯,渐渐拉近和夏目的距离。害怕得身体颤抖,几欲落泪,但心里却不可思议的越来越兴奋。
  「呐,夏目。你知道因为你的『谎言』,我受到了多大的伤害么?你当然也察觉到了吧?我喜欢夏目。我可不允许你装作不知道——或是完全没察觉到。」
  「……?」
  京子直截了当的话让夏目脸红了。大概自己的脸色也不遑多让吧。但已经没有退路了。也不能在中途隐瞒或是逃跑。
  「你说了许多值得赞赏的话呢。那么为何现在又不开口了?察觉到了我的心意,为何沉默不言?开口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吧?和『家规』什么的完全没关系,你能直言相告的吧?但最终你仍然对我的心意『弃置不顾』,独自的『轻松』。我说的有错么?」
  「这种事——!」
  才没有,不止是夏目,京子应该也能明白。即使有坦白的机会,说不出口也是人之常情。越是亲密,越难以轻松的说出会破坏这种关系的秘密。就算是责难夏目的京子,也能够理解。
  京子知道自己对夏目的指责不公平,不合理。
  但仍然必须责备她。不能闷在心里。这就是自己内心的真实。
  那么,现在已经不必隐瞒了。
  「如果你觉得我怎样都无所谓,那也没关系。我没办法!但是请不要现在才来装可怜的道歉。我不会强迫你道歉!另外你还说了什么?『我不奢望你的原谅』,这可不是免罪符!如果你真的知错了,不应该即使爬到我的面前也要请求原谅么?想要被原谅的话,明白的说出来不就好了么!说什么即使不原谅也没关系,结果不还是认为我的心情无所谓么!」
  不必在意论述的破绽,自多矛盾什么的都去死吧。京子如同一头猛兽般咆哮。以心所向,散布着错综复杂的混沌。全力将裸露的心情砸向夏目。
  夏目咬紧了嘴唇,但没有移开看向京子的视线。泪水润湿了她清澈的眼眸,眨也不眨的注视着京子。
  「仓桥……仓桥!」
  一边忍耐着哭泣,一边全力的大喊。
  「让你有所误解,大概也是没有办法的。但我绝不会不顾及你的心情。不可能这么认为!毕竟你是我的『朋友』!至少我是如此认为。『朋友』对我来说都是无可替代的存在!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所以绝对不会认为怎样都好!」
  夏目的声音沙哑,而且含着鼻声。正面承受着京子全力的训斥。这是单纯的高兴。
  「这是什么意思!那么,若是想要道歉……若是认为自己做错了,夏目到底会怎样应对我的思念?会怎样补偿我?如此擅自的道歉,独自一人反省,然后露出这种抛开过去的表情,我可不希望就此结束!」
  「我才没有这种打算!我、我也很想和仓桥重归于好!虽然可能没法恢复以往的关系。但是,我想重新成为仓桥的朋友,不想和你绝交。因为……因为!结识仓桥后我,我非常的开心!十分的幸福……!」
  就在夏目如此大喊的瞬间——
  不只是夏目,京子的泪堤也崩塌了。
  哭泣着注视着夏目。夏目也一幅哭容的看着京子。仿佛抑郁、黏着的感情全都被冲走了似的,空旷的胸腔内瞬间充满了温柔、新鲜的感情。
  什么嘛,京子不禁感慨。这样不就像是已经重归于好了么?刚才还那样的愤恨,那样的绝望,十分的厌恶。明明现在也还有些不能释怀的地方。但如今的自己完全的接受了,「原谅」了夏目。
  大概因为自己和夏目是真正的「朋友」吧。与性别什么的没有关系。一、两次的谎言也难以撼动。一旦解开了纠结的丝线,就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即使不是恋情。
  但仅此还没有结束。仓桥京子这位「女孩儿」和土御门夏目这位「女孩儿」就算恢复了朋友关系,还有很大的问题。
  京子拭去了泪水,深呼吸——露出了苦笑。夏目瞠目结笑的看着京子的笑容。
  「……夏目。你知道的我以前喜欢你的理由么?」
  「……唉?」
  声调突然一变的京子让夏目困惑起来。
  「我在小时候曾去过你家,在那里和一个男孩儿玩耍。因此喜欢上了那个男孩儿。那可是我的初恋呢。我一直、一直的爱慕着那个人。」
  「我、我小时候和仓桥?但、但是,我没有这样的印象……」
  看到夏目狼狈的样子,京子露出了虚无的微笑。再次想来,真是滑稽。
  「唉,是的。毕竟你真的是女孩子呢。虽然我之前没有发觉……那个人不是你。」
  几秒的困惑。
  随后,夏目的脸上失去了血色。京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呐?而且那个笨蛋,我把自己喜欢上了以前遇到的男孩子的事都说出来了,他却完全没想起来,不觉得很过分么?」
  「……」
  夏目沉默了很长时间。其间身体一直东倒西歪仿佛随时都会崩塌,软弱的点点头。京子再次下定决心,挤出勇气,踏出了最后一步。
  「夏目君,……不对,夏目。」
  「……」
  「你喜欢春虎么?」
  「……」
  「要是我说果然还是不能放弃自己的初恋……你会如何?」
  「……」
  夏目缩起了身体。
  置身于可怕的纠结中,仿佛心被剁碎般遍体鳞伤。看到她的样子,京子觉得已经够了。反而像是自己从苦恼中解脱一般,松了口气继续对话。
  「夏目。届时不妨堂堂正正的、不留遗憾的与我一战如何?」
  夏目睁大了眼睛。
  随后,
  「——嗯。」
  
  直接的回应了京子。
  京子仿佛看到耀眼之物,眯起眼睛注视着夏目。这是何等的清澈,何等的美丽。自己果然办法讨厌夏目。已经习以为常了。
  「谢谢。」
  京子再次重复了最初的那句话。
  「但是……请和我约定一件事。为了彼此能——『公平』的交战。」
  「……嗯。什么约定?」
  夏目认真的倾听。京子再次调整了呼吸。
  「对春虎坦白『北斗』的事。」
  夏目的脸上表露出了内心的冲击。仿佛是最让她动摇的剧烈冲击。
  「……为什么……?」
  简短的发问,有失礼貌的混身颤抖。心里痛快了一些。虽然有点使坏,但这种程度的复仇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若是夏目清楚的把北斗的事告诉春虎……这样才能认真的较量。我们才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对吧?」
  夏目说着,伸出了右手。
  轻轻的握拳,只伸出了小拇指。
  这是约定的仪式。
  陈旧、传统的咒术。
  夏目注视着伸过来的小拇指。然后双眸闪现出强烈的光芒,伸出胳膊,将自己的小拇指和京子的小拇指缠在一起。

  当然,明白。这不是崭新战斗的开始,而是京子的初恋以虚幻收场的瞬间。维持了多年的思念失恋的瞬间。
  但没有后悔。感受经历纡回曲折,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自己这样就满足了。不是虚荣,也不是装模作样,而是京子纯粹的真心。
  窃笑了起来。另一方面,夏目的表情十分复杂,掺杂着悲壮和安心,以及慌张与喜悦,注视着勾在一起的小拇指。认真的像个笨蛋。
  此时,
  「我、我明白了,但是……仓桥。」
  「嗯?」
  「期限到什么时候为止?」
  认真的寻问。这样可不行呢,京子又想笑了。
  不可能战胜这样的对手。
  「……OK。那么刚好有个好机会。」
  「是什么?」
  夏目着急得前屈身体。京子仍然挂着泪痕的脸上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铃鹿酱呢,想去看明天的烟花大会。那不是坦白隐瞒之事的绝好机会么?」
  
  ◎
  
  看到了自阴阳塾而返的主人,这还真是……夜叉丸忍耐着苦笑。
  多轨子本来就不擅长隐藏感情,这次更加的明显。虽然本人沉默不言,仍然渗出了懊悔、哀伤以及不尽兴的焦躁的心情,向周围散发。从她小巧的身体中居然能散发出如此大规模的感情,应该说真不愧是巫女吧。
  这是阴阳厅厅舍里的一个房间。原是接待室之一,如今基本没人使用,多轨子等人利人此处与仓桥会合。
  夜叉丸开门出迎多轨子,向跟在主人后面的蜘蛛丸投出了寻问的视线。蜘蛛丸黑着脸,默默的摇了摇头。
  多轨子进屋后也没有坐下,低着头站在原地。看到主样的这幅样子,夜叉刻意的咳嗽了一声。
  「啊……公主,在阴阳塾遇到了什么麻烦?」
  「……」
  多轨子没有回答。毕竟不必一一确认,只要看到多轨子的样子,发生了什么简直一目了解。今天早晨兴奋的样子仿佛是场梦。原来如此,仓桥的担心也可以理解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能推理出一定程度。
  「公主。我不是说了么?即使现在和土御门夏目见面,也得不到什么东西。」
  即使像训导小孩子般的搭话,多轨子也没看过来。夜叉丸朝蜘蛛丸做了个叹气的动作。
  若无其事的离开公主身边,对蜘蛛丸耳话。
  「……扭在一起打架了么?还是说,本来就没融入他们?」
  「……进行了咒术战。」
  「什么?」
  「只是在地下的模拟战。公主要求比试。」
  听到蜘蛛丸的说明,夜叉丸又一次,这次是深深的叹息。
  「别吓我啊,六人部——不对,蜘蛛丸。如此失落的样子,难道是输了?要是这样的话,土御门夏目的实力相当厉害呢。击败『髭切』的事似乎不是侥幸——」
  「不,比试本身是公主占优。不过,那个……公主有些情绪化,引发了口舌之争……」
  「啊,什么嘛。结果是这样。」
  夜叉丸越过肩膀瞥了一眼多轨子。单片眼镜下的眼眸就像是为大动肝火的公主而苦恼的老中。
  (注:老中是幕府的职位)
  此时,
  「……夜叉丸。」
  多轨子保持着背对着他、低着头的姿势,以生硬的声音招呼。
  「我……我果然是和自己讨厌的夜光信徒相同么?不论嘴上怎么说,我仍然对土御门夜光心存期待。至少希望他能尽快觉醒。希望他能觉醒,取回本来的意识。在这种意义上,我和盲目迷信他的人有什么不同呢?」
  面对主人独白似的寻问,夜叉丸沉默的思考了片刻。
  「不对。」
  如此断言。
  多轨子回过头。夜叉丸露出了微笑。
  「首先,我们的目的不在于土御门夜光本身。更何况丝毫没有将其神格化崇拜的意思。其次,即使同样希望夜光觉醒,公主和夜光信徒的愿望的具体内容完全不同。公主,你想要的不是『土御门夜光』,而是『同伴』。共同前进,可以交心的同志。」
  「……」
  多轨子没有回答,但表情多少恢复了些精神。夜叉丸身边的蜘蛛丸了稍微松了口气。
  但是,
  「不过,公主。有件事你必须注意,觉醒后的土御门夜光会是你期待的同志么?」
  「什么意思?」
  「现在还无法判断,夜光转生时使用了怎样的咒术。夜光的转世不一定和前世的他拥有同样的志向。关于这点,请务必费心留意。
  「……」
  式神仿佛老师似的告诫让多轨子再次憋闷的抿紧了嘴。看到主人的态度,夜叉丸不禁在心中苦笑。但为了在苦口良药后取悦于她,轻轻低头,同时伸出了右手。
  戴着白手套的手掌指向了房间内侧,就像是告知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似的。
  多轨子皱赶快眉头,看向了夜叉丸指示的房间内侧,终于注意到了。角落处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打包好的纵长型木箱。
  面对发愣的多轨子,
  「不久前宫地回来了。带来了这个。」
  夜叉丸如此相告,多轨子也理解了「那」是什么,突然脸上放光,跑到了木箱的旁边。
  「这个!这就是『鸦羽』么?」
  主人回头确认,夜叉丸缓缓的点头。多轨子满脸笑容,仿佛是孩子天真的——得到了渴望的玩具般的喜悦。
  「夜叉丸。你说夏目不一定拥有和夜光相同的志向。」
  「是。」
  「不用担心这点。夏目肯定会成为咱们的同伴。这是当然的!」
  「……我也希望如此。」
  式神避开了确定的言辞,但主人也没有在意,珍惜的把手放在木箱上,仿佛做了个好梦似的眯起眼睛。
  「太好了。这样下次肯定能成功。下次,一切……」
  看到多轨子的样子,蜘蛛丸忧虑的转向夜叉丸。夜叉丸轻轻的张开臂膀,一言不发的缩了下脖子。
  
  ◎
  
  常去的酒吧需要三个条件。昏暗,宽敞,适度的喧嚣。
  但自目黑的那次事件以后,不再有悠闲喝酒的空闲。果然被那么清楚的「目击」后,即使是他在随后的一段时间内也难以行动。
  但意外的是,目击了他的阴阳厅没有做出预想中的反应。无论怎么看,阴阳厅现在都没有追击他的意思。祓魔局受到破坏,但不仅如此,就连咒搜部、乃至阴阳厅这个组织的核心部分,似乎都发生了在外侧看不到的混乱。
  当然,他也不知道阴阳厅的混乱,若是咒搜官转来转去的搜查,只要抬脚逃跑就好了。
  因此,他保持着『些许警戒』,还是去了习惯的酒吧。
  没想到会有埋伏。
  「我们也没想到能如此轻松的找到你呢。」
  「是么。」
  「我之前就觉得,你相当的自在呢。」
  「被你这么说还真是令人恼火。」
  当面对他大放厥词还能保持从容的人可以说是屈指可数吧。此时坐在他面前的正是其中的一人。
  形成鲜明对照的两个人。
  他是巨汉。
  身高将近两米,混的肌肉充满了存在感。不过身穿不系领带的西服的样子也会让人感到现代的都市品位。金色的短发,轮廓清晰的面庞,就像是异国的神寄宿于自己的雕像中,现身于人类的都市。
  相对的,另一个却是相当矮小的少女。
  就外表来看,大概只是初中生,甚至看成小学生大概也没问题。漂亮的面容却有一种浮世的梦幻——准确来说,更像没睡醒的表情。这位就如同注入了生命的精巧西洋人偶,全无兴趣的来到人类社会参观。

  「你这个样子居然能进入这家店呢。」
  「若由有眼力的人类来看,我的成熟魅力一目了然。」
  「说起来,只有隐形很熟练呢。」
  「……」
  少女没有特别的反驳,含着桌上子的玻璃杯中的吸管,叹了一口。隐形时是如何点单的还是个谜团,但不巧的是对这个小花招完全没有兴趣。
  「……然后。」
  一边自行向调酒师点单,一边直率的寻问。
  「是替道满传话儿吧。什么?已经习惯『新的身体』了?」
  「NO。而且,YesAndNo。」
  少女没变表情,装傻的回答。即使是她的师傅也鲜少面对他采取这样轻蔑的态度。巨汉男人在瞬间,表露出了稍微的焦躁,吊起了眼角。
  男人从以前就言辞不多。沉默的注视着少女。
  于是,少女平淡的,
  「首先,不是法师的传言。我已经离开了他的身边。」
  「什么?」
  「其次,新的依代,法师,已经习惯了。我,还是很不满意。」
  「……」
  男人点的苏格兰威士忌到了。等到店员离开,男人缓缓的喝了一口。
  「……然后?」
  看着少女的眼睛,再次重复的催促。这次少女没有开玩笑。
  「这次是为了我自己的事。有件事要告诉你。」
  「说。」
  「双角会得到了『鸦羽织』。准确来说不是双角会,而是在背后操纵的家伙。」
  男人眯起的双眸深处闪过一道锐利的强光。若是有见鬼之才的人,说不定能注意到男人释放的微含异质的灵气摇曳着溢出。
  历久弥深的浓密鬼气。
  男人没有再说话,只以视线催促。少女也没有再重复无益的说明。
  「行吗?」
  「……没有我出场的道理。反应,顺其自然。」
  「你明明很在意。」
  「闭嘴。」
  男人以粗暴的动作倾斜着杯子。少女一直在观察男人。
  「顺其自然么?不能理解。现在的状态很差。」
  「……状态?」
  听到男人的回复,少女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但是「没看到么?」反问的声音中似乎有一些吃惊。
  「特意到目黑支局去欣赏么?」
  「当时从中途被『鬼噬』——」
  男人的话没说完。眼光变得更加锐利,似乎理解了少女口中状态不好的是「谁」。
  「发生了什么?现在那家伙怎么样?」
  男人如此寻问的态度像是认同了少女的正确性。自己也有些惊讶,看起不管嘴上怎么说,心里果然还是有些「在意」。
  「用自己的眼睛『看』不就好了。」
  少女冷淡的回答了男人质问。
  面无表情的又含住了吸管,吸了口鸡尾酒。
  杯子里的冰块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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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发觉

  
  1
  
  进入涉谷站附近的这家咖啡店,是为了不错过会合的时间。不过如今早就过了会合的时间,但夏目仍然不敢走出去。自收到了春虎来到东京、到了涉谷站的短信,都过了几十分钟了吧。越是确认越是焦躁,因此连时间都不敢看了。即便这样,心脏也快要因紧张而破裂了。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又走进了洗手间,在镜子前确认自己的样子。
  半年间已经完全看惯的阴阳塾的制服打扮。乌羽色的男生制服。男性的举止应该已经相当熟练了。
  但是,不论如何熟悉平时的生活,以男装的样子出现在春虎面前还是第一次。他早已听说了『家规』的事,但实际上见到这样的自己又会做何感想呢?此外,自己又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呢。虽然这几天已经在脑海里模拟了数次,但时至今日仍然没有找到答案。为什么自己到了关键时刻如此软弱呢。
  不过,若仅是穿上男装,夏目也不会如此紧张。还有另一个问题。
  扎在自己的黑发上的,粉色的丝带。
  「……」
  注视着镜中的丝带,本以悸动的心跳似乎变得更加剧烈了。
  北斗的式符——那张自己数次增改、配合咒术的进步不断改良的式符暴露时,自己为什么没有当场坦白北斗的真实身份呢?不必解释详细的术式,为何自己若无其事的没有告知重要的事项呢?即使责备过去的自己也于事无补,但当对自己当时的软弱以及羞愧真是后悔到了极点。实际上,在之后的一阵子的确迎来了数个烦闷的不眠之夜。
  但是……
  不能再继续逃避了。
  这次一定要清楚的让春虎明白。
  春虎到底会作何表情呢。对隐藏在式神中的自己会有什么看法?
  说不定这样反而会产生不融洽。生气、被厌恶也有可能。好害怕。好不容易两人的关系才得以改善,再次破坏的可能性让自己害怕到混身颤抖。
  不过……
  果然不能再逃避了。而且,也逃不掉。
  夏目缓缓的吐气,吸气,以深呼吸镇定心神。
  保持像北斗那样的举止就可以了。像那个时候一样坦诚,直率。
  于是,夏目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席位。付了钱,走出咖啡店。向车站走去。马上就到要到约定会合的忠犬八公像了。
  预感着命运的瞬间,但夏目仍然毫无畏惧的前进。
  
  ◎
  
  根据天地预报,那天的降水概率为零,晴天会持续到晚上。
  正是烟火大会的好日子。
  「穿……浴衣,会很难堪吧。」
  「也、也是呢。因为大家会一起去。」
  阴阳塾男生宿舍的食堂。因为是休息时,所以没有其他塾生的身影。只有春虎和夏目两人无聊的打发时间。
  挂在壁上的时钟不久后就将指向正午。从窗户射入的阳光已经将近垂直。从开着空调的食堂向窗外眺望,仿佛世界全被光线涂成了纯白色。
  「……但是,真是着急呢。没想到昨天放学后夏目跑了出去……回来时却提议明天一起去看烟花。这到底是怎样的展开。」
  春虎由衷的感叹。说实话,他已经预想到了悲惨的结局。没想到却是烟花大会。这就是所谓的中了狐狸的迷惑吧。(注:俗语)
  不过,虽然话的内容像是在发牢骚,但春虑的声音却十分明朗。总之,京子和夏目交谈后稍微和好了。所谓心里的石头落地,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在和仓桥谈话前,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什么?毕竟昨天一整天都没怎到见过面吧。到底说了些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你若这么问的话……应该说是敞开胸襟么。」
  「xiongjin?」
  「就是坦诚的交流。」
  昨天也曾向她寻问过,但夏目完全没有告知任何具体的内容。嘛,立场反过来的话,大概春虎也难以开口,所以没有强行逼问。
  当时虽然是在大友的激励下,但以那种状态下走到京子身边,两人坦诚的交谈,最终努力达成了和解。这也相当了不起吧。若问自己能否做到同样的中情,完全没有自信。脑海中反而只能浮现出壮烈牺牲的场景。
  「……夏目,真厉害呢。」
  「唉?你、在说什么?」
  「呀,许多方面。」
  不只是夏目。京子也很伟大。她知得夏目真身时受到的冲击应该大到超乎春虎的想象。但京子最后仍然没有逃避,与赶来的夏目正面交谈。「开诚布公」说起来很简单,但在那样的状态下道出真心话的确很需要勇气吧。
  虽然不知道这个词是否恰当,
  ——两个人都很「出色」呢。
  不过说是好和了,似乎尚未恢复原状,两人之间还有留有一些芥蒂。只要看到夏目的样子就能明白。昨天和京子谈完回来后,夏目的态度一直有些生硬。虽然因商谈顺利以及同去看烟花的约定而表情明朗,但似乎又仅是如此。春虎越发的好奇两个人到底聊了些什么。
  不过就算还留有一些疙瘩,夏目的表情明显比昨天积极了。那么,这样就足够了吧。从此往后,不是以男装,而是真正的夏目和京子逐渐推进之间的关系就好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我了。
  夏目完成了和京子的交谈,和好。但春虎还未然。自儿时的那件事被摆到眼前,一步也没有前进。在夏目和京子的关系之外,春虎和京子的关系还抱有其他的问题。
  ——但是,今天京子也会同来欣赏烟花。
  就是说,京子会来见春虎。就在春虎犹豫不绝的时候,对方朝自己走来了一步——不对,是半步。那么,自己也必须回应。
  ——好紧张。
  「……呐,夏目。这边的烟花大会也会是人山人海吧?说不定比周末的涉谷还要多。」
  「怎、怎么办,我也是第一次,总……」
  「但是,规模肯定比不了乡下吧?我也是第一次在隅田川看。偶尔远行的话最多也只到过秋叶原。」
  「是、是这样么。我还没去过……」
  春虎想要用杂谈来转移下注意力,但和夏目的对话却总是合不上。实际上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有这样的感觉。夏目的举止生硬,而且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昨天到底和京子说了些什么?
  顺带一提,去看烟花大会实际上不是京子的提议,而是铃鹿。虽然本人强烈的否认,但今天从早晨开始,集合场所啊、严禁迟到啊之类的短信就响个不停。
  说起来,和铃鹿第一次相遇也是在夏天的烟花大会上。
  「……但是,去年的烟花祭上没空欣赏烟花呢……」
  铃鹿突然的来访,与咒搜官们的咒术战。始料未及的firstkiss。濡湿在泪水中的冲击性告白。那一夜的情景瞬间鲜明的复苏,春虎仿佛做起了白日梦。
  对春虎来说,那天晚上无疑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改变了人生的慌张夜晚。
  「……真怀念呢。」
  回顾一年,微微看向远方,春虎发出了感慨。
  随后突然看向了坐在旁边的夏目。
  夏目——不知何——脸红的注视着春虎。
  不是稍微泛起红晕的程度,而是红到了脖子根。盯着春虎的眼眸很是湿润,带有热意。春虎看到了这样的夏目,不禁也停止了呼吸,脸红起来。
  「……怎、怎么了,夏目?」
  「你在问什么?」
  「呀,因为。」
  「什么?我也没什么特别的?」
  「……这……这样么?」
  看到不知为何混身紧张的夏目,春虎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关于今天预定的隅田川烟花大会,冬儿正在网上调查所在地的情况。此外,同行的天马以前似乎去过,所以大概不必担心吧。
  不过,
  「……啊,对了。抱歉,夏目。拜托你别忘了带大友老师给我做的咒符。」
  春虎为防万一提醒道,夏目终于回过神儿来。
  「当然。现在也好好的带着呢。」
  说着,夏目从口袋里取出了手制的咒符。在昨天放学后的模拟战结束后,大友为春虎准备的咒符。
  「春虎,你的灵气还像以前那样不安定么?」
  「嗯,嘛。勉强能应付吧。这反而是不错的训练,关于灵气的运用。」
  「你这么说的确很可靠……但是,现在这样的状态并不理想。请一定不要勉强自己。……还有空,一旦觉得春虎的状态有点奇怪,马上向我报告。」
  夏目不仅提醒了春虎,还有空。空不会回应主人以外的命令,但这次春虎感受到了它点头同意的气息。
  「不过正如大友老师所说,依靠老师的咒符也不能根本的解决问题。一定要想办法和叔父取得联系,请他仔细的诊治……」
  夏目所言极是。如今春虎的状态必须尽早的诊察。
  但是,自火灾的新闻已经过了一整天,仍然无法和夏目的父亲和春虎的双亲取得联系。警察和阴阳厅那边也没有传来新的情报。如此奇怪的状态,甚至会让人错认为本来是场单纯的火灾。
  「……呐,夏目。你怎么看昨天多轨子透露的信息?」
  「火灾的原因在于阴阳厅这条情报么?……说实话无法理解。」
  阴阳厅攻击了土御门家——虽然这句话出冬儿之口,而非多轨子,但她的说辞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阴阳厅为何要攻击土御门家呢?
  虽说土御门家已经没落,毕竟也曾为阴阳道的宗家。何况阴阳厅的现任首脑是仓桥家的家主。而土御门家相当于仓桥家的主家。若没有亲眼看到火灾的新闻,多轨子透露的情报甚至会被当作妄言。
  「……难道瞒着咱们,和夜光有什么瓜葛……」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毕竟,那个。即使万一和夜光有所牵连,无视你的存在、直接对老家动手,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毕竟,在不知道多轨子来历的情况下,不能对她带来的情报照单全收。贸然相信的话,说不定反而会产生没必要的麻烦。这样一来,只有父亲发来的邮箱「这边平安」聊以慰藉。总之,现在只能相信那条短信,继续等待联络。
  但是,过了整整一天后仍然没有任何消息,的确很奇怪。父亲肯定遇到了「什么事」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多轨子出现在春虎等人的面前,这一行为本身似乎预兆着什么。难道说,现在有什么正在进行?只有春虎等人没有察觉到,平静的,切实的,如今,就在现在……
  「……往后会怎样呢。」
  夏目漏出了真心话。春虎不由得看向夏目。
  寂寞的侧脸像是苦恼于暧昧的不安。表面上装作不在乎,流露出的印象却十分可怜。仿佛彷徨于迷雾当中,或是一人独自走在陌生的都市喧嚣中……春虎感到胸口一紧。
  「……呐,夏目。」
  「嗯?」
  夏目以坦诚的眼神看向搭话的春虎,如同孩子信赖双亲一般天真、亲近。感受到这种随意、习以为常的目光,此时春虎的体内竟泛起一股热意。
  想拭去夏目的不安,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就在春虎心怀这种想法,想要开口的瞬间。
  但是,
  ——嗯?
  集中精神,就在此时,春虎突然感到妙微的「不协调」。
  只是很细微的不协调——不,是「视线」。「正有人在盯着自己」这样的感觉。平时的话不会留意到的轻微「意识」。但此时的春虎无法忽视这种或有或无的感觉。
  意识在无意识的内侧转向这种感觉。
  视线。某人朝向自己的意识。正在看。不——
  正在监视?
  ——外面。
  回过神儿来,自己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春虎?」,夏目惊讶的开口。但春虎没有回应夏目,以中邪般的目光看向窗外。
  但视线的焦点还聚焦在更远的地方。
  「……有人。」
  「唉?」
  夏目迷茫的寻问,在困惑之余随着春虎的视线看去。此时,春虎的身体独自动了起来。
  踢开椅子,跑了出去。留下了惊讶中的夏目,奔出食跑来到走廊。随后,从玄关离开了宿舍。
  盛夏的热气突然降临,视野内尽是阳光。蝉声从远处传来。春虎的意识集中于刚才察觉到的「视线」。
  ——不是一个人。还有另一个!
  于是,跑出宿舍后,春虎又注意到了视线以外的东西。
  咒力。设置了咒术。用这个咒术——监视着宿舍。
  「空!」
  空按主人之意实体化。幼小的脸上承载着锐利的眼神,先行于春虎冲了出去。随后,春虎捕捉到的痕迹渐渐稀薄,眨眼之间就消失了。是隐形了。意识到了被春虎所察觉。春虎不由得咋了声舌头。
  「空!不要让他逃了!」
  对式神下达了命令,同时自己跑向另一方向。分成两组,各自追向之前察觉到的动静之一。但是,对方已经隐形,藏起了痕迹。在己方追击的同时,应该也在移动。
  该怎么办?
  几乎下意识的动起了手,从挂在腰上的咒符盒内掏出了木行符。
  「吹散吧!急急如律令!」
  更改了术式,使用符术。咒符沐浴在春虎的咒力中,放出眩目的光辉。随后光辉仍然没有消散,化为一阵风。闪亮的风一口气吹过街道,瞬间扫遍了春虎指定的一片区域。
  然后,
  「啊!」
  隐形术被轻微的打乱了。果然还在。一名西裤打扮的男人,腋下夹着脱掉的上服。这个男人刚才用咒术监视了宿舍。
  「你这家伙,在做什么!」
  怒吼的同时又拿出了下一张咒符。还是木行符。暂且先逮捕他。但对方也是咒术者,不能大意。春虎马上组织战术,释放出浮现于脑海的术式。
  「急急如律令!」
  大喊,放出咒符。
  但是,就在这个瞬间。向咒符注入的咒力无意的急速增涨。
  出力不受控制的猛涨。体内巨量的灵气仿佛即将抬起自己的身体,一口气的上涌。
  ——糟糕了!
  灵力暴走了。剧烈的咒力流入术式,在离开指尖时,咒符猛得燃烧起来。蔓草以爆炸般的势头向四面八方延伸。就在旁边的春虎轻易的被其吞没。
  「混蛋!」
  慌忙想要控制,但办不到。咒力输出造成的压力过大,须臾之间难以着手。解除了隐形术的男人愕然的回头看向这边。随后回过神儿来跑开了。春虎连叫住对方的余裕都没有。
  蔓草束缚住春虎,揉搓着按向路面。被自己的咒术袭击什么的,太糟糕了。在此期间,咒力的释放仍然没有停止,灵气持续上升。
  「春、春虎大人!」
  空察觉到主人的异常,放弃追踪回到了春虎身边。
  拔出『捣割』接边切断覆盖着春虎的蔓草。虽然暴走的咒力也流向了式神空,但若在此时使用狐火,会因威力过强危及春虎。不过,即使空奋力的挥舞匕首,切斩的速度仍然不及蔓草的生长。周围的道路已经被蠕动的蔓草所覆盖,就像灵灾一样。
  因急剧放出的巨大咒力,春虎的意识开始的模糊,仿佛全身的血液落向了突然裂开的口子。「春虎大人!」空大喊。但回应自不必说,就连听清楚也变得越来越难。
  ——混帐……夏目!
  春虎在逐渐稀薄的意识中绝叫。
  就在此时。从某处传来了一声咋舌。
  
  「……没办法呢。帮你一次吧。」
  
  很可靠的男性声音。
  最后,春虎失去了意识。
  
  ◎
  
  夏目追向突然跑开的春虎,发呆的离开了食堂。但到了玄关处终于清楚了。
  春虎的灵力爆炸了。
  非比寻常。放纵的咒力释放只能用爆炸这个词来形容。她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因为灵气暴走。
  「春虎!」
  慌忙赶过去。位置不远,马上就能到。在那个拐角处。夏目再次伸手掏向刚才还展示给春虎看、大友的咒符。
  但,就在夏目拐弯前,对面显现出强大的灵气。
  与春虎的灵气不同。灵气——不,更像是瘴气。
  鬼气。
  「什么!」
  全身痉挛,汗毛竖立。
  自从冬儿能够操纵新鬼之力以来,已经很习惯鬼气了。但是此时感受到的鬼气绝非冬儿所能比拟。夏目初次经历如此强烈的浓度和存在感。压倒性的「力量」。本能在发出恐怖的嚎叫。
  但是——显现的膨胀鬼气在下个瞬间如同破碎般消失。夏目屏住呼吸,马上动起停了一瞬的双腿,拐过弯。
  首先看到的是横躺在路上的春虎,还有靠在春虎身边的空。
  春虎失去了意识。以他为中心,周围还留有灵气如同浊流般紊乱的痕迹。只是咒力的输出似乎已经停止了。因急剧的放出咒力,灵力极为低下。虽然状况不善,但暂且算是安定了吧。
  另一方面,空跪坐在春虎旁边,仔细一看,似乎是不是在楼着春虎,而是在庇护着主人。右手反握着匕首,尾巴的毛发倒立,注视着站与路对面远处的一位男人。
  第一眼看到那个男人的瞬间,夏目再次吓得缩起身体。
  一个巨汉。身高足以匹敌雪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相对于雪巴的瘦削,这个男人的身躯则是经过了千锤百炼的魁梧。粗糙的西服打扮也很讲究,同时难掩隐藏在衣装内、野性的压迫力。金色的短发在阳光中如同王冠一般。
  刚才的鬼气就是这个男人发出的。夏目毫无怀疑的产生这种直觉。
  鬼。
  不是人造式,而是真正的鬼。
  为什么,在这里?
  「——喂。」
  男人唐突的开口。仅是如此,夏目就紧张的几乎卒倒。
  「这个诅咒是怎么回事?」
  「……唉?」
  夏目一时间没理解男人的问题,甚至不知道男人是在向人说话。失去意识的春虎么,还是严阵以待的空,或是冲过来的自己?
  「不彻底的解除,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
  男人再次冷淡的说道。夏目被他所震慑,无法作答。空全身斗志高涨,表情像是在说现在不是谈论这种事的时候。符合护法身份,不顾自己安危、誓死保护主人的觉悟。
  总之,夏目摆出马上就能召唤出北斗的姿势,同时全力的开动脑筋。最优先的事项是带着春虎逃离此地。但即使逃跑,应该也很难逃掉。在弄清这只鬼为何在此处现身的原因前,不能贸然行动。
  本来春虎的暴走很可能就是这只鬼导致的。但夏目感知到鬼气是在春虎的灵气暴走之后。而且是在春虎的暴走达到最危险的瞬间出现——随后春虎的暴走就停止了。难道是这只鬼阻止了春虎的暴走么?到底为什么?
  周围充满了难熬的沉默,连呼吸都会感到吃力。
  不久后,
  「『鸦羽』发动了。」
  「……唉?」
  「现在还不能穿上。性命攸关。」
  他在说什么?夏目不明所以,一片混乱。不过夏目终于察觉到了男人没有敌意。虽然空没有解除警戒,但夏目觉得他不是「敌人」。
  「……这是怎么回事?」
  慎重的寻问。
  但男人没有回答。像是已经办完了事,轻轻的转身,满不在乎的背朝向夏目。
  然后,夏目不禁感慨到现在才察觉到。男人的上衣。左臂的袖子没有厚度,随着男人的动作,只有布料缓缓的翻动。
  单臂。也就是——单臂的鬼。
  难道是,夏目睁大眼睛,屏住呼吸。
  男人突然停步。
  「……到了紧急关头,向早乙女凉求助吧。虽然我不是很推荐。」
  越过肩膀留下这句话后,男人真正的离开了。
  夏目全身麻痹了一段时间,一动也不能动。然后,等到男人的动静——鬼气完全消失后,才慌忙冲向春虎的身边。
  确认了他的状况。果然,灵气虽然很弱,但已经安定了。这样的话,不用大友的咒符也没问题了。
  男人说的几句话以及晃动的左袖在浮海里卷起了不祥的漩涡。
  但夏目暂将其排出脑外,搭着空的手将春虎带回了宿舍。
  
  2
  
  已经多少年没穿过浴衣了呢。京子让很少在家的母亲帮忙穿上,同时有些害羞望着映照在镜子里的自己。
  京子的母亲不是阴阳师,但作为仓桥家的人在许多方面支持着丈夫和家族。而且,她本人相当的有文化素养,由于嗜好茶道和花道,平时就经常身着和服。当然,帮人穿浴衣可谓手到擒来。这样一来,说不定会被抱怨「这种事必须自己来做」违背了当初的约定,但既然已经在母亲的帮助下穿上了,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一通准备工作结束后,叹了口气,同时确认了时间。会合是在傍晚,还有很多时间。不过一旦空闲下来,又不得不想起了在准备的时候可以忘记的事情。
  昨天放学后和夏目的对话。
  此外,不久后就要见到春虎。
  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昨天干得有点过头了呢。」
  有多久没有像那样宣泄过感情了呢。认真的回想一下,不由得脸红起来。
  当然,不会后悔。吐出了一直压抑的想法,十分清爽。能努力的、认真的对话真是太好了。由衷的如此认为。虽然和夏目的关系恢复不到以往的程度,但至少能有一个新的开始吧。
  不过,虽然和夏目的事能以略微害羞的程度告终,但问题是春虎。不巧的是,这边的问题仍然十分的复杂。而且夏目的关系得以顺利解决后,说不定反而更加难堪。
  ——糟糕了。早知今日,儿时的那件事要是不告诉春虎就好了……
  不过,当时是因为不得不说才说出了口,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只能像昨天应对夏目那样,和春虎也愚直的面对。即使因此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但肯定也不会「中断」。昨天的经历让京子有了这样的自信。
  「……嘛,但是,真是难为情呢……」
  自己怎么都无法冷静下来,春虎眼下又是怎样的心情呢。至少希望他也能和自己一样紧张。
  不得由对着镜做起了鬼脸,此时帮忙穿衣的母亲回来了。
  阴阳塾的塾生给家里打来了电话。京子下意识的「找我?」回问。毕竟,熟人的电话会直接打到手机上来。会打电话到家的同学,完全想不出是谁。
  「真的是塾生么?」
  「谁知道呢。不过声音像是年轻的女孩子吧。说话的措辞又像是男孩子。」
  听到这里瞬间想到了夏目,但她知道京子的手机号码。即使手机坏也能借用春虎或是冬儿的,应该不会刻意打到家里的固定电话上。
  京子诧异的走出房间,来到电话所在的起居室。
  解除了听筒的保留状态,
  「……喂,喂?」
  打了招呼。
  于是,
  『京子?突然之间讨扰了。我是昨天打过招呼的相马多轨子。』
  「啊。」
  京子在惊讶之余做出了还记得的回答。说起来,多轨子曾谈及和父亲有过几面之缘。就算不知道京子的手机号,知道家里的座机号也不奇怪。
  但是,
  「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昨天和多轨子在走廊里初次相遇,把她带到了教室,一直聊到了上课。彼此间也做了自我介绍。不过也只介绍了名字。对方似乎从父亲口中得知了京子的事,但京子却对她的来历丝毫不知。
  京子产生了无法拭去的怀疑,『实际上……』多轨子似乎有些难以开口的说了起来。
  『昨天我和夏目他们有些分歧……那个……最后吵架了。我原本可没那个意思。不过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而且时机也不凑巧……我变得相当情绪化。现在已经在反省了。』
  「吵架……」
  京子睁大了眼睛。
  毕竟说起昨天,京子也和夏目进行了一番可以说是吵架的言辞之争。就是说,如果多轨子所言属实,那么夏目不仅和京子,和多轨子也发生了冲突。
  而且和京子不同,多轨子和夏目的争论不并顺利。
  「发生了什么事?」
  『抱歉。具体的事情我不能说。我认为责任肯定在我的身上。但是,我们像那样不和果然是不对的。我……想和夏目他们友好相处。希望能再一次的冷静交谈。』
  「……」
  难道——京子试着想象多轨子的情况。
  说不定她和自己一样。知道了夏目实际上是「女生」,因此和她吵了起来。多轨子似乎从以前就认识夏目,但那多半是作为「男性」的夏目吧。因为不是塾生,所以夏目在目黑支局暴露了真实性别她也不知道。然后她昨天来阴阳塾参观学习时知道了这件事……因此和夏目产生了冲突。若是这样,这幅含糊不表的态度也能理解了。
  『京子。非常抱歉要拜托昨天刚刚认识的你……你和夏目他们很亲密吧?昨天听说你和他们有些矛盾,即使如此也比我的交情更久。所以,拜托了。能帮忙在我和夏目之间斡旋一下么?』
  「……我?」
  听到京子疑问,多轨子像孩子般温顺的『嗯』应了一声。
  『我不会让你为难。只是想借用你的力量,再一次为我们创造出说话的机会就好了。因此才厚着脸皮打来电话。……可以么?果然很为难么?』
  多轨子提心吊胆的寻问。
  不知她从父亲那听说了什么,对昨天初次见面的京子来说,这的确是个厚脸皮的要求吧。就轨多子的语气而言,她本人似乎也对此有所自觉。就是说,为难到了就算会被认为不要脸仍然不得不拜托的程度吧。
  说实话,多轨子这名少女来历不明,所以印象并不好。虽然不认为她是坏人,但总觉得有种危险、惹事生非之人似的氛围。
  但若贸然下此结论,她又有些可怜。毕竟多轨子目前的处境和昨天以前的自己重合了。这样一想,就不能再随便的回绝。关于她的来历,因为父亲把自己的情报告诉了她,应该值得某种程度的信赖。应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帮帮她。
  「……那么,多轨子今天晚上有空么?」
  『唉?今天么?没什么特别的预定。』
  「哦。……实际上呢,今晚隅田川有烟花大会。我和夏目他们会一起去欣赏。」
  『唉!』
  多轨子吃惊的回应。
  『是、是这样么?但是,京子不是还在和夏目吵架么……』
  「不用担心,因为昨天已经和好了。……而且呢,可以的话,和我们一起去如何?突然间被别人邀请一起去欣赏烟花可能有些难堪,不过时间拖得越久,越难下定决心吧。今天的话,我还可以稍微帮帮你。」
  听到京子的提案,电话另一头的多轨子似乎因突然的情况不由得闭上了嘴。
  话题进展太快,会犹豫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她说不行的话,今后也不会刻意讨扰京子为她安排了吧。京子表达出了相应的诚意,之后就是多轨子的问题了。
  但是,
  『……明白了。不,这个提议太好了。请务必让我参加。』
  多轨子比京子预想更快的接受了提议。
  『虽然还有点紧张,但就像京子所说,越拖越难相处。谢谢你。我会在那里再次和夏目谈谈。』
  听到她坦率、木讷的感谢,京子对多轨子的印象又有了一些变化。从不是坏人,到笨拙但本性认真的好孩子。这样的话,只要能冷静的交流,大概能顺利地和夏目重归于好。而且会比若干情况重叠在一起的自己更加平稳。
  京子对轨子回以「OK」后,又告知了己方今天的预定。为防万一,还说出了自己的手机号。多轨子一边屡屡道谢,一边在电话的另一头认真的记了下来。
  『我可能会晚一点才到,但之后一定会和你们汇合。多亏了京子,真是帮大忙了。非常感谢。』
  她的声音中流露出夸张的安心感。京子感到有些奇怪。
  因此无意的,
  「那个?多轨子会和夏目争执,果然是因为她的『家规』么?」
  寻问。
  不过,
  『唉?「家规」?那是什么?』
  多轨子很奇怪的反问。糟糕了。京子后悔了,刚才不该多此一问。
  但自己的职责是让多轨子和夏目重归于好。以随便一问当作借口有难为情。最重要的是,即使贸然隐瞒,也会留有后患。依眼下的状况,虽说是『家规』,但夏目的真身传入多轨子的耳中只是时间的问题。那么,还是尽早告知对多轨子的打击比较小。
  「抱歉。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这件事才和夏目吵架的。……那个呢,请冷静的听。虽然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随后京子似乎很开口的,边挑选措辞边慎重的向多轨子说明了夏目的『家规』和真实的性别。
  听到京子的说明,理解了话中的意思——
  多轨子在听筒另一边哑口无言了。
  
  3
  
  毛玻璃里的对面,湛蓝的天空染成了阳光的白色。
  阴阳塾塾舍,塾长室。此处沉稳定、复古的内部装潢如同大正时代的咖啡店。但如今室内弥漫着紧张、肃穆且浓密的灵气。
  房间的主人、阴阳塾塾长仓桥美代坐在椅子上,半睁着眼睛聚精会神的看向放在办公室上的六壬式盘。
  和服里的矮小身躯异于往常的紧张,怎么看都是处于极度的集中状态。同席的大友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呆在墙边的书架旁,观望着塾长的占卜术。
  但是……
  「……不行。」
  塾长虚弱的叹了口气。
  灵气松弛,向周围四散。年迈的表情尽显疲惫之色,消耗很严重。
  「看不清。我也衰老了……」
  「塾长……」
  「呵呵。这也没办法呢。『观星』乃天与之才。再怎么努力也无可奈何。看起来我被赋予的作为『观星者』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她的话中流露出了只有她自己才能理解的苦涩。大友什么都没说,表情老实的靠向办公室的另一侧。
  蜷在远处沙发上的三色毛以「已经好了么」的态度跑向主人,来到了她的膝盖上。塾长摘下眼镜,抚摸着式神光亮的毛发。
  「……那么。」
  塾长向大友确认。
  「春虎的状态相当不妙么?」
  「嗯。非常……」
  大友的回答让塾长的脸上阴云密布。
  早已听说在目黑的事件中打倒了镜伶路暴走的式神的过程中,春虎有非常活跃的表现。但受此影响,他本人的的灵气产生了紊乱却是第一次耳闻。
  自芦屋道满的袭击以来,塾长为了阴阳塾的再次开放日夜奔走。此外,在目黑事件——清扫双角会的作战后,又接到了老朋友天海大善失踪这条坏消息,为了寻找真相用尽手段。特别是后者,事关长年的盟友天海的生死。即使身为塾长,仍然是最为优先的事项。
  但因此将视线长时间的移开了阴阳塾也是事实。忙于「外」的结果就是「疏」于内。
  「……真是没资格当塾长呢。」
  自虐性的嘀咕了一句,膝上的三色猫抬起了头,像是为了给她打气似的叫了一声。
  想想看,自目黑事件后,甚至和孙女京子都没怎么打过招呼。为了稍微弄清楚茫然的现状,甚至动用了占卜。但最近就像刚才一样,基本很难看到什么东西。
  作为『观者星』解读命运的能力正在衰退。
  但作为阴阳塾塾长的责任没有改变。
  「总之,我也担心春虎的症状。说不定会和你一样,是咒术战的后遗症?」
  「还不能断言,若是这方面的症状我也见过几例。春虎的情况更像是诅咒系的灵障,或是极端的灵气枯竭。硬要说的话可能是诅咒,但细加区别的话是『封印』……」
  「封印?」
  「啊,不。抱歉。我果然说蠢话了。他本人的体质方面也有许多问题……不论如何,必须尽早让阴阳医诊治。」
  「但若事关土御门家的秘术……」
  「嗯。当然,交由春虎的父亲诊治最为理想。不过他现在行踪不明,也联络不上。」
  「是呢……」
  大友说完后,塾长的视线也在空中游曳。
  塾长脸色严肃。土御门家是仓桥家的主角。塾长自身也见过春虎的双亲,应该比大友更细心的引导他们。
  「不过,我认为宗家——泰纯不会有什么事。那个人是一直比我优秀很多的『观星者』,而且还有鹰宽和千鹤在旁。虽说退离了现役,但他们也的确很有本领。不会很轻松的被害。」
  「是这样,但现在联络不上。」
  「嗯。往后就不是作为『观星者』,而是我个人的见解,他们大概特意断绝了信息,以此隐藏起来。」
  「……」
  「他们在躲『什么』?」
  「……」
  塾长没有回答。大友也没再追问,稍微改变了问题。
  「关于火灾本身怎么看?塾长也没掌握详细的情报么?」
  「嗯。很不巧呢。阴阳厅似乎已经出动了,但对其具体动向了解不多。」
  塾长说着,苦闷的叹了口气。
  「……在许多地方分散行动。从小事到大事。或是这些行动会在深层联系在一起,但从外部弄不明白。……不止如此,大概就连身处现场的人也很迷茫吧。」
  「同感」,大友也平淡的对塾长的感情表示同意。
  但,这次绝不能松手。
  「——塾长。」
  以淡然的声音透彻的逼问。
  「天海部长的失踪。还有土御门本家的烧毁。面对这些事件,仓桥长官……塾长的儿子没有什么应对么?还是说早就出了招?」
  不是责备的语气,也不是抱怨的口吻。沉重的声音反而可以说是平静。
  但眼镜内侧的眼眸中排除了多余的感情。不论对方是上司,还是亲密之人,都想要看穿对手心理的眼神。保持镇静,同时做出威慑。
  听到部下的疑问,塾长僵硬的闭上了双眼。眉间刻上了深深的皱纹。
  「……当然在应对吧。只是那孩子除阴阳厅长官外,还兼任祓魔局局长和咒搜部部长。事件接连不断的发生,难以把握一切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如您所说,正因为肩负了这么多职责,才会有些事情『没有看到』吧?非常遗憾,我可没听说塾长的儿子是个糊涂虫。反过来的事迹,到是听到过几次。」
  大友如此讽刺,两人间笼罩起浓重的沉默。
  缩在塾长漆盖上的三色毛不快的用尾巴清扫压在身上的沉默。不过两个人仍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不久后,塾长像是为了解下重担似的,缓缓的叹了口气。
  「至今为止,我一直作为阴阳塾的塾长以及仓桥家的家主而生,没有作为『亲人』对那孩子做出过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大概我也有些内疚吧。」
  慢条斯理的嘟囔起来。
  合上眼睑,收紧表情。年迈的身体如同突然拉紧的绳子般,伸直了背脊。
  「但是——若是这样可就太愚蠢了。有段时间没和儿子见面了,就由我主动去阴阳厅,和他见见面,说说话吧。……大友老师?」
  「嗯。」
  「非常抱歉,能请你写一份辞职信么?时间先空着,交给我。」
  瞬间,大友的眼光如同刀刃般锐利。
  「……就是说要『解开我的枷锁』的意思么?」
  回应的声音中带有和曾经的大友——塾长肯定不认识、从属于咒搜部时被称为『黑子』时的他——同样的音色。
  尖锐,绵薄,结实,但常用的话又会感到太快的刀。
  塾长轻轻一笑。
  「为了保护我的立场——作此理解也没关系。今后,将你从阴阳塾除籍,说不定是保护我、以及阴阳塾和塾生最好的办法。只是,不论如何,这毕竟只是一层保险。不是说你可以行动了。请不要轻率的抢风头。」
  听到和原同期相同的忠告,大友也恢复了原来的状态,露出了苦笑。虽然这种状态也是冷静沉着的原咒搜官,但总觉得本人的自觉和周围人的认识有所偏差。
  「我会铭记于心。」
  不是随意的应付,而是认真的约定。
  「那么,辞职信一会再说,塾长。我还有一件挂心的事。刚才也曾提过,就是相马多轨子这个参观者的事。」
  「啊,关于那个孩子我也很在意。在模拟战中展现出了不俗的实力吧。」
  「嗯。何止不输给夏目,她的技术更为娴熟,在实战上会更加出色。只是,不管她本人怎么说,带来的式神绝不寻常。毫无疑问是使役式之类,但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式神。此外,最令我费解的还是她本人自称『和土御门夜光有血缘关系』这点……」
  大友说出了听自冬儿的情报。
  说实话,报出夜光之名后接近夏目,这就足以成为对她保持警戒的理由。而且,多轨子本人也充满了谜团,她的真实身份令人在意。
  「不过,我刚才所说非常在意的是,她来阴阳塾参观学习是出自『阴阳厅的介绍』。做了一番调查后,似乎不只是普通的伪装,而是来自『高层』的指示。说不定正是长官做出的指示。不觉得有些可疑么?」
  阴阳厅很少介绍参观者来此。而且其中大部分还是厅员,或至拥有资格的专业阴阳师。多轨子在正式的介绍下出现,自然是有人在从中周旋。
  塾长坦率的承认了大友的疑问和推测。
  「那个孩子和我儿子有牵连的可能性肯定不小。如果她真的是『相马家』的人。」
  「唉?难道有什么线索?」
  「相马一族和仓桥一族……准确来说,就像那孩子告知的那样,和曾经的土御门家有些因缘。」
  听到塾长出乎意料的回答,大友表示出了兴趣。
  塾长的视线再次回到办公桌的式盘上。
  「……那是相当久远的事了。在战争的时候。当时的土御门夜光接受了帝国陆军的后援,被推举到他们复兴的阴阳寮的顶点。你知道这件事吧?」
  「在某种程度上吧。」
  「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唉?」
  「毕竟当时的土御门家——准确来说,是阴阳道本身已经荒废,被遗忘,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吧?在能够建造巨大战舰,坦克和战斗机活跃的时代,重新挖掘出即将覆灭的咒术,甚至在资金、人才以及其他方面给予各种各样的优惠,全力的支持。这是近代国家的军队应有的做为么?普通想来,是不可能的吧?」
  塾长的疑问让大友困惑了。被这么一问的确如此,但大友从未以这个角度来思考问题。
  「嘛,的确如您所说,但这毕竟是史实……大概陆军的上层看中了夜光的咒术才能?还是说在神国主义,或是受德国希特勒的神秘主义思想浸润的一派中,有人支持夜光?」
  「……支持夜光的军中派系,就是相马一族。」
  「!」
  大友第一次表情巨变,扭动了身体。塾长认真的继续说道。
  「他们不是单纯的神秘主义者,而是自古传承了独特的技艺。是真正的咒术者集团。正因为如此,才会高度评价夜光的卓越才能。他们在军中运作军队,支援夜光。夜光的阴阳寮就是相马一族所创。」
  「……原来如此。」
  大友十分认真的倾听塾长的说明。不知何时,脸上露出了无畏的、挑战似的微笑。
  「『血缘上的关系』呢……这样就能理解了。相马多轨子以前也曾和夏目等人接触过一次,当时还聊到了关于夜光的私塾。若是有这样的背景,的确能详知此事。那个式神比起是那个孩子的,更像是侍奉相马家的式神。而且和长官有交往也……」
  「……嗯。」
  塾长面带苦色的承认了。
  「当时支持夜光的不仅是相马家。还有若说起土御门夜光的——土御门家的股肱,必定居其首位的我们,也就是仓桥家的人。战败后,仓桥留了下来,但相马却几乎消失了影踪。但是……」
  「……仍然耦断丝连么?」
  「说不定还以别的形式有所联系。不论如何,在眼下都只是假设而已。只是,如果我儿子和相马有某种形式的牵连,就必须赶快做出安排。会将这两者连在一起的原因只有一个。」
  「……『土御门夜光』。」
  大友沉重的开口。塾长默默的点头。
  「的确,早做打算为上呢。」
  大友眼镜内侧的双眸如同呲牙的猛兽般闪光。
  如果只有相马多轨子就好办多了。但若她背后还有相马一族的支持,就绝不能大意。而且仅就多轨子带在身边的式神来看,无疑她的背后还有咒术者集团——或是本领高强的咒术者。
  或是,
  「……说不定双角会的根意外的和那边有关呢。」
  大友的推测让塾长如同受到打击般睁大了眼睛。
  没有反驳,抿紧了嘴唇。她感到大友的推测不是妄言。
  如果相马和双角会有关系,天海的失踪也很可能牵连其中。还有土御门家的宅邸火灾。这样一来,各种事情都能一口气的辨清。往后就是原咒搜官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那么,找准了目标的确令人庆幸,但要是我去那边行动,夏目这边的战力就捉襟见肘了。塾长,能拜托给你么?」
  「也是呢。干脆将夏目放到我个人的身边更好吧。在我身边的话,应该就不敢胡来了。此外,还要尽快找到他们双亲的所在地。」
  「拜托了。我会尽快的解决。暂且讲师的工作就声称还在『疗养中』吧。嘛,实际上,唉,也可以说是灾害赔偿,或是加班……」
  看到大友装疯卖傻的样子,塾长破颜一笑。
  「那就当作『带薪假』吧。」
  「啊,还是有点不满意……就这样吧。也告诉夏目要十分的注意周围。」
  「当然。他对此事应该也深有体会。」
  塾长认真的保证了,但大友听到这句话后,突然眉头一动。
  露出了有些调皮的表情,
  「呀,是『他』么?塾长。难道你还不知道?」
  (注:日语中的表示『他』和『她』分别是两个词,发音不同。)
  「咦?怎么回事?」
  「哈哈。天马果然说对了,果然塾生和讲师之间存在情报的差异。要是塾长也不知道,那么在讲师间岂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真麻烦呢。大家应该更好的构筑和塾生的关系才行。」
  大友夸张的笑着,说得煞有介事。塾长诧异的绷紧了脸,连膝盖上的毛也挠了挠耳朵,像是在说这家伙怎么了。
  「大友老师?你想说什么?」
  「不,我也是昨天才得知的。」
  大友终于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向塾长说明了夏目的事。
  不知他的表情有几分认真。毕竟一旦说出实情,可不是闹一闹就能作罢的。虽然伪装性别应该不致下达处分,但在今后的阴阳塾生活中,也必须做出一些改变。
  但是——
  塾长听完后的反应,大大的出乎了大友的意料。
  「……你说什么!」
  惊叹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了。脸色惨白。大友还是第一次见到塾长如此愕然的表情,不禁下意识的纠正了表情。
  足足被这次冲击震惊了十余秒后,
  「这……是假的吧?夏目是女孩子?毕竟,这种事怎么可能……」
  睁圆双眼,混身哆嗦。这不是件小事。大友也马上挥去了刚才那般戏谑的态度。
  「不,没有弄错。她本人也承认了。不过……塾长?值得如此震惊么?」
  大友的双眼尖锐起来,摆正姿势注视着塾长。但塾长却没看向大友,茫然若失的一动不动。
  理解和战栗浮现在了她聪慧的面容上。
  「泰纯,难道你……」
  在塾长座位的背后,有一面配合塾长室内部装潢、设置的毛玻璃。盛夏的阳光渲染出的天空正渐渐的化作柔和的黄昏。
  办公室上的式盘圆盘微微的一动。
  
  4
  
  「……确定么?」
  听到仓桥如此确认道,向来镇定的他罕见的露出了惊讶之色。
  阴阳厅的长官室。夜叉丸在仓桥面前耸了耸肩膀。
  「真的么?」
  再次向旁边的多轨子寻问。多轨子面容僵硬,明显的默许了。蜘蛛丸也在多轨子的斜后方。
  「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毕竟,这是足以从根本颠覆我们认识到的情报。」
  说着抱起胳膊的夜叉丸,仿佛是得到了坏结果时表情严肃的年轻学者。仓桥没有理会夜叉丸,而是看向了旁边的多轨子。面对再次确认的眼神,多轨子认真又略带怒气的再次点头。
  「不会弄错。不是别人,正是来自您女儿的情报。夏目只是平时穿着男装……但实际是女性。」
  「……这是怎么回事。女扮男装?」
  「听说是土御门本家的『家规』。『继承土御门家之人,对外人需以男子现身』。所以直至前几天因目黑事件导致性别曝光之前,夏目的真身只有分家的春虎、以及亲近的几个人才知道。」
  「……」
  仓桥沉默的将肘部拄在办公桌上,脸埋在握住的双手之手。
  虚浮的眼神放射出可怕的目光。虽然一言未发,但整个房间似乎都充满了压迫感。夜叉丸和蜘蛛丸淡然无事,多轨子虽也没有表现出畏缩,表情却十分僵硬。
  「嗯。果然你也不知道么?虽说是分家,但把仓桥家也当作『外人』了么?还是说……」
  夜叉分解开胳膊,双手叉腰,轻轻的叹了口气。
  随后嘴唇上浮现出冰冷的微笑,
  「……这条『家规』本身就是捏造的。为了掩盖什么……」
  提出了两种可能性的夜叉丸似乎已经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伶俐的脸上浮现出的讽刺笑容正如同瞠目于晚辈妙招的老棋士。
  一言不发的仓桥似乎也同意夜叉丸的观点。观望着两人交流的多轨子面色紧张,轻轻咽了口唾沫。
  「不过,若假设土御门夏目的女扮男装是为了掩盖什么,此时应该注意的掩盖的目。」
  多轨子不禁注视着夜叉丸。夜叉丸察觉到了主人的疑问,为缓解紧张气氛微微一笑。
  「比如呢,公主。此时最先浮上脑海的就是那个传言吧?『土御门夏目是土御门夜光转世』。顺带一提,这个传言的根据则是另一条传言,『土御门夜光会转生为拥有自己血脉的土御门家子孙』。」
  「这条传言的真伪有定论么?」
  「哦,公主。我们也还没蒙昧无知到尽数相信流言斐语,被这种奸计——或是说计策牵着鼻子走的程度。」
  夜叉丸像演戏般张开胳膊,竖起了戴着白手套的食指。
  「首先是后者,『土御门夜光会转生为拥有自己血脉的土御门家子孙』这条传闻。这是包含我在内,数名阴阳师研究了夜光与其咒术,最终得到的结论。因为听起来煞有介事反而让人心生怀疑,但这是我们刻意操纵情报所致。毕竟,如果这个传闻被公众得知,我们会变得难以行动。当然,只要没有完全解明夜光用于转生的咒术,就不能把话说『绝对』。但请记住,这个事实足以相信,准确率极高。」
  接着,夜叉丸继食指之后,又伸出了中指。
  「前面那个传闻。也就是『土御门夏目是土御门夜光转世』,还没有具体可供验证的情报。只是有『根据』。是吧,仓桥?」
  夜叉丸的单片眼镜一闪,看了过去。
  坐在办公旁边的仓桥表情如同顽石一般承受着式神的视线。
  沉重的开口,
  「现任土御门家主土御门泰纯仍吏属于阴阳厅时,对自己使用过观星。结论是,继承自己血脉的孩子是夜光的转生。这是他第一次的预言,也就是拥有『观星』之才的瞬间。我——刚好在场。」
  「……」
  多轨子沉默着睁大了眼睛,抿紧嘴唇。夜叉丸轻轻的咳了一声。
  「拉回话题……『土御门夜光会转生为拥有自己血脉的土御门家子孙』,正如刚才所说,基本不会弄错。此外,『土御门泰纯的子孙就是那个转世』的根据就是泰纯的预言,他『说了谎』或是『解读有误』都是有可能的。不过,至少,看到那一瞬间的仓桥长官认同了这条预言的真实性。随后综合来看,判断『土御门夏目是土御门夜光的转世』的可能性『值得我等以此为假设行动』。这样能懂了么?」
  听到夜叉丸恭敬寻问,多轨子老实的点点头。
  「……明白了。但是,刚才说的是夏目女扮男装的事,为什么又扯到了这里?」
  「嗯。如果直接考虑的话,的确没有关系。」
  「唉?」
  「但就是这样吧,公主?泰纯可是预言了『自己的孩子是夜光转世』呢?那么,和土御门夏目是男还是女没有关系。也就没有刻意穿男装的意义了。因此『直接考虑』的话,她女扮男装并不是想要掩盖什么,而单纯是因为仓桥家没被告知的『家规』所致。……不过——」
  嗯,刻意的沉吟了一声,夜叉丸扭动脖子,用余光看向仓桥。
  以茫然的口气,
  「不过,仓桥。你又为何要惊讶呢?如果土御门夏目是女性,即使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有。」
  仓桥没有一丝做作的马上回答,与曾经的同期形成鲜明的对比。
  「若问原因的话,泰纯的孩子是男的。」
  多轨子全身僵硬。另一方面,夜叉丸似乎早有预见,没有吃惊。
  直截了当的,
  「为什么?」
  「我亲眼直接的『看』到了。我……还我有我母亲。若杉优子怀孕时,她腹中的孩子中带有阳之气。」
  夜叉丸平静的眯起双眼。
  不论是不是咒术者,所有人都带有灵气。男性是阳之灵气,女性是阴之灵气。虽然夏目用咒术伪装了这种灵气,但必须使用龙的灵气。就是说,并不是很容易就能掩盖的。更何况是伪造胎儿的灵气,基本不可能吧。
  「……你『看』的时候,泰纯当然也……」
  「知道。」
  听到仓桥的回答,夜叉丸抬头看向天花板。
  以扑克脸似的表情「原来如此」嘀咕了一句。随后拍了下手。
  「那就是这么一回事呢。哎呀,历经百战的阴阳师聚在一起居然还会中如此单纯的乙种咒术呢。泰纯,干得漂亮。」
  夜叉丸像小丑般耍笨,从态度上看不出是何感情。于是,之前一直三缄其口的蜘蛛丸像是在责备他似的,「大连寺部长」从旁插嘴。
  「虽说单纯,但付出行动却绝非寻常。将人的一生……而且还是孩子的一生作为代价的咒术。」
  「是么?因此争取了十余年的时间,已经干得很不错吧?」
  听到曾经的部下指出的道理,夜叉丸有些迷茫的歪起脑袋。
  然后——
  听到这番话的多轨子睁开眼睛,后脊颤抖。
  「为什么!」
  强有力的声音。
  仿佛在室内响起了隆隆的回声,灵气强大的声音。不仅是夜叉丸和蜘蛛丸,仓桥也下意识的看向多轨子。
  「土御门泰纯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夜叉丸和仓桥迅速的交换了眼神。「公主」,夜叉丸恭敬的招呼后,仓桥接过了话题。
  「土御门泰纯拥有和我等不同的志向。……不,不必再用此委婉的说法。准确来说,他没什么志向。那是一个……半死的男人。当然,也不希望土御门夜光觉醒。」
  「……所以才设置了冒充者?牺牲了夏目?」
  多轨子低下头,呻吟。红发蠢蠢欲动。全身散发出无法压抑的灵气。
  蜘蛛丸瞠目结舌的注视着主人。仓桥的表情也愈发认真。夜叉丸在一瞬的惊讶过后,满脸又刻上了深深的笑容。
  「这就是『土御门』的意思么?」
  多轨子平静的瞪向仓桥。仓桥正面的承受着多轨子的视线。
  「……是。」
  「……」
  多轨子的双眸几近喷火。视线流露出强烈的灵气,仓桥不由得眯起眼睛,咬紧牙齿。
  多轨子突然调转脚跟,起伏的红发翻动,离长了长官室。她一直注视着前方,丝毫没有回头的念头。灿然的灵气甚至让人感到了神圣,与刚才的多轨子判若两人。
  多轨子的身影消失在了门的对面。「部长!」蜘蛛脸色大变,向夜叉丸请求指示。
  夜叉丸单片眼睛内侧的眼眸中闪现出恍惚的目光,薄嘴唇上绽现恶魔般的微笑。他的样子有贵族的风貌,又仿佛魅惑了浮士德的清纯灵魂的梅菲斯特费雷斯。
  「……很好,真的很好。蜘蛛丸。公主就拜托了。」
  「受命。」
  蜘蛛丸迅速去追多轨了,离开了房间。在此期间,夜叉丸手捂嘴角,微微弯腰,不停窃笑。
  笑得歪起嘴唇,单片眼镜朝向了仓桥。
  「仓桥。我家公主怎样么?」
  像是在炫耀珍藏的宝物一般。
  仓桥注视着多轨子离开时走过的门,面色严肃,什么都没有回答。
  
  ◎
  
  「公主!」
  蜘蛛很快就追上了多轨子。但,若没有苦追的势头,面对她的背影很难开口叫住她吧。
  「请保持冷静。您要去哪?」
  路过的职员向两人投去奇异的目光。蜘蛛丸有些畏缩,仍然全力的搭话。但多轨子没有反应,也无意止步。
  多轨子走向了她们使用的接待室。进入房间后,终于转头看向「公主」大声呼喊的蜘蛛丸。
  「蜘蛛丸。」
  「是。」
  「很遗憾,应该将他们看作已经处于土御门泰纯的咒术中。自年幼时起,一直无关于他们自己的意志……」
  多轨子唐突的话让蜘蛛睁大了眼睛。但多轨子没有理睬式神的反应,走向没有开头的房间里侧。
  「那么,用语言应该无法解决了。只能拿出强硬手段。……这也是为他们好……」
  多轨子的言行像是中了邪,蜘蛛丸不知该做何反应。夜叉丸的「拜托」指的是人身安全,但让多轨子按照自己的喜好行动真的没关系吗?
  「公主。『他们』是指……?」
  「蜘蛛丸应该也看到了。」
  主人淡淡的回应了式神的疑问。蜘蛛听到了这个答复吓了一跳。
  「本以为是单独的偶然,但并非如此。昨天的模拟战。他对我的『布瑠之言』没有做出回应。」
  「……公主。」
  蜘蛛丸终于明白了多轨子的意图,愣在原地。夜叉丸暂且不谈,蜘蛛丸的心情和多轨子相近。他也期待着土御门夜光的觉醒,夜光取回原本的意志,作为他们的同伙共同战斗。
  多轨子走到位于房间一角的桌子旁。
  打包的纵长型木箱还跟昨天一样摆在桌子上。多轨子毫不犹豫的向木箱伸手,解开了包装。
  「解除土御门泰纯的咒缚。」
  木箱上用和纸施加了封印,多轨子将其破除。
  「我要让春虎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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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土御门家的少女



  1
  
  自春虎入塾后,夏目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刚入塾就发生争执,但和好后朋友却拥有了许多好友。为不成才的春虎而焦虑,有时还会奇怪的有些生气,同时也变得同等频率的笑口常开。能像这样坦率的表露出感情,多亏了扮作北斗和春虎共度的三年时光吧。春虎以半是自虐、半是自豪的口气将如今评价为「没干劲的生活」、「无聊的每一天」,虽然的确没什么干劲、的确有点无聊,但也并非没有意义。
  忙碌又快乐的日子还在继续。怒吼,惊讶,发自心底微笑的每一天。
  回过神儿来才发现,这已经成为了夏目新的「日常生活」。
  
  春虎拓宽了夏目的世界。
  
  ◎
  
  春虎等人本以对烟花大会的人山人海早已有某种程度的觉悟,但实际情况再次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想。
  「……周末的涉谷完全不能相比呢。东京里的人全都聚到这儿了么?」
  毕竟,通往会场的地铁里已经是拥挤不堪。浴衣打扮的参观者也不在少数。喧嚣的热气聚集,逐渐形成巨大的漩涡。
  春虎等人的集合地指定为浅草的浅草寺。但一走出地铁站看到被人群所埋没的步行道,春虎便哑口无言了。
  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夏日傍晚的热气和喘不过气来的胸闷。熙熙攘攘和笑容,充满了「祭典」的氛围。
  「浅、浅草寺在哪?」
  「那边。马上就是雷门。」
  三个人里,只有冬儿来过浅草。说是——带路,也只能随着人流移动——春虎和夏目跟着冬儿,缓缓的前进。回头看去,在街道的对面能看到东京晴空塔。好高,这种感慨自是理所应当,不此如此,还很大。大到把握不住距离感的程度。
  「好厉害……烟花结束后,也走到那边看看吧。」
  来到东京已经一年,春虎却不曾参观过东京的风景。对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感到新鲜,不由得东瞅西看。此时,有名的风雷神门——也就是雷门映入眼帘。周围还是人流涌动,但也有在其中勉强摄影留念的团体。
  「呐,冬儿,拍个照吧。」
  「还要来?说起来,你真的没问题么。」
  冬儿露出了极为痛苦的表情,越过肩膀回头看向春虎。
  「你明知几小时前,力量才暴走吧?别光知道玩。」
  「什么嘛。我都说过已经完全平静了吧。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好好好的享受就亏大了。」
  「我可是要责任治治你的没神经呢。夏目也来劝劝。」
  「……」
  「夏目?」
  「唉?啊,抱、抱歉。我没听见。」
  「……你们啊……」
  冬儿一反常态的嘴角抽动。
  冬儿会着急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现在可不是春虎等人悠闲的欣赏烟花大会的时候。
  春虎在灵气暴走失去意识后,被夏目和空带回了宿舍。幸好十几分钟就恢复了意识,但问题是他暴走的契机,以及暴走停止的原因。
  「……难道是那只单臂鬼么。若不是由夏目所说,我都要笑死了……」
  夏目向恢复了意识的春虎和知晓了此事赶来冬儿,说明了自己看到的部分情况。从状况来考虑,阻止春虎暴走的无疑是夏目眼见的单臂鬼吧。亲身目击的空也提供了相同的证词。
  但,鬼是因何打算才阻止了春虎的暴走,对此一头雾水。本来鬼会偶然在场这种想法就很奇怪。这样想来,应该认为鬼原本就在附近——阴阳塾宿舍潜藏吧。于是知道了春虎的暴走,现身。
  「出现在夏目身边的单臂鬼……这样想来,答案只有一个。」
  「……还没法确定吧。我也还没完全相信。即使像曾经的那位咒搜官一样……」
  夏目反驳了冬儿的意见,但听她话中的意思,已经基本相信了。她已经和当初被咒搜官中的夜光信徒绑架时的夏目不同了。现在的她phase3的移动灵气自不必说,甚至在近距离目睹了芦屋道满和雪巴的「真身」。更何况这次,鬼在阻止春虎暴走时还释放出了自身的鬼气。夏目应该不会「看」错。
  「本以为终于击溃了双角会,夜光信徒被一扫而空,但夏目的老家被烧毁,与夜光有因缘的女人现身,接着角行鬼候补出场。到底想怎么样嘛。」
  听到冬儿的抱怨,春虎和夏目一言不发的交汇了视线。
  角行鬼。
  这是土御门夜光曾经使式的护法之名。在侍奉夜光的无数式神当中,和飞车丸同为双璧的著名式神。详细的真身没有流传下来,但根据巷间传言是只「单臂鬼」。
  角行鬼和飞车丸一样,在夜光亡故后消失了身影。如今他们的行踪仍包藏在迷团当中,但如果那只就是角行鬼,无论如何也不能忽视其动向。
  而且,
  「附赠的,那只鬼口中还说出了『鸦羽』和『早乙女凉』这些词呢。做得太过头了吧。」
  早乙女凉是曾经吏属于宫内厅御灵部的夜光研究者。她提出了只有要『鸦羽』就能判明夜光转世的说法,现在行踪不明。前一阵子知道了她是大友的同期,但更加详细的信息仍然不得而知。就是说,被告知「拜托她」,却没法取得联系。
  「假设那只鬼就是真正的角行角,『鸦羽』和早乙女的名字从他的嘴中说出,说明那个使用『鸦羽』来判明的说法相当的可信。仔细思考一下,至到不久前,『鸦羽』还一直在夏目父亲的手中……」
  原本『鸦羽』保管于阴阳厅中,但那是复制品。真货秘密的由仓桥塾长隐藏在阴阳塾内,在芦屋道满袭击前交给了泰纯,随放就留在了他身边。
  「……那么,稍微可以相信相马多轨子的情报了。」
  多轨子说宅邸的火灾是由于阴阳厅的强硬行动。
  「这样看来,阴阳厅要求返还『鸦羽』,夏目的父亲拒绝,才导致了那场火灾……」
  土御门家的宅邸原来设置了数重咒术防御壁,若是因单纯的火灾而燃烧殆尽就太不可思议了。当然,因为拒绝归还『鸦羽』而向宅邸放火,也很难以想象。不过,多轨子还说过「对宅邸放火的是泰纯」。若是这样的话,现场应该什么都没有留下。如果没有春虎的父亲发来的报平安短信,甚到会让人考虑到最坏的情况。
  「还有。春虎发觉有阴阳师在监视宿舍——不对,大概就是在监督『你们』。虽然和角行鬼可能没有关系,那么这个家伙也是身份不明。假若土御门家的火灾和阴阳厅有关,这家伙很可能是吏属于阴阳厅的阴阳师……那么,阴阳厅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到底会变成怎样?就连我也混乱不清。」
  看到冬儿板着脸呻吟,春虎也没法搭话。要是连冬儿也举手投降的状况,春虎当然也理解不了。
  「总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四处弥散着『危险』的气氛。但我们没有收集情报,也没有防备突然的事态,而是大家凑到一起看烟花。再怎么说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给两人带路的冬儿似乎心情不畅。自离开宿舍前,一直是这个样子。
  不过,冬儿会不高兴到这种程度,某种意义上也是因为真正的鬼近距离出现,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发觉,还在自己的房间里调查信息吧。单纯的错过看鬼的机会,也有这方面的理由,对自己的糊涂感到气愤。冬儿是体内寄宿着鬼的新鬼,早已习惯了鬼气,对此反应迟钝也是没办法的吧。
  一边如此说着,三个人缓缓移动,穿过雷门,进入了浅草寺前的商业街。
  笔直通往浅草寺的参道两侧,排列着热闹的土特产店。此外还有,脆饼店、人形烧店、包子店,甚至是专卖和服的店和专卖招财猫的店铺。不过,映照在春虎等人眼中的只有人、人和人。在急躁的提灯照明下,人波向遥远的前方延伸。
  被人山人海吓呆了的春虎露出了苦笑,
  「抱歉了,冬儿。」
  从后面道歉。
  「我也不知道现在会变成什么样。说实话,有点害怕呢。」
  听到他嘀咕的这句话,走在前面的冬儿用余光看向了他。春虎注意到了恶友的视线,露出了无畏的微笑。
  「不过,这样不就无可做为了嘛?即使有明确的『敌人』存在,也不意味着有明确的『原因』。那么,就算不能大意,我也希望能像往常般生活。」
  现在,无疑有什么正在发生。而且,似乎是几件事大规模的同时行动。宅邸的火灾,多轨子的坦白,还有角行鬼,不明的监视者。
  说实话,很害怕。因为不明白,才显得更恐怖。仿佛渗透进了自己日常生活的每个角度,在意得不能自已。自己变得过分的欢乐,说起来就是其反作用吧。
  正因为在这种时刻,更不能抛弃日常生活。如果日常受到外部的侵蚀,最重要的就是稳固身边的日常。
  比如说,京子。
  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何事。那么,自己现在应该做的就是重拾和周围人的羁绊。这种说法可能有些奇怪,希望能再次确认「最终防线」。为了不论发生什么,就可以应对。为了不论发生什么,都能合力一处。
  并非没有指望过京子的力量。但是,更重要的是想和她亲密相处。希望能恢复这样的关系。
  「……所以,现在暂且享受烟花吧。六个人一起。」
  春虎的话让冬儿皱紧眉头。
  但不久后,无可奈何的缩了下脖子,
  「蠢虎。」
  骂了句。
  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本来离开宿舍前,冬儿最终会同意烟花大会的提议就还有别的理由。若宿舍受人监视,干脆混在人群中更加安全。
  夏目和京子已经和解,随后只要让春虎跪地求饶,大概就能收拾干净。能和京子和解的话,马上就可以拜托塾长。冬儿甚至考虑顺势不让春虎和夏目回宿舍,直接去京子家的讨扰。若是名门仓桥家的宅邸,多一、两张嘴应该也什么关系。
  「嘛,好吧。再罗罗嗦嗦的话我也不爽的。不过咱们可别走散了,如果在这走丢了……夏目?你在听么?」
  冬儿停步,回头看向跟在春虎后面的夏目。「啊,抱歉」,夏目慌忙抬头。
  「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是这样。果然还是不安么?」
  「当、当然会不安。不知道春虎的身体还会发生什么。不过……那只鬼的说的话让我很在意……」
  「什么?除了『鸦羽』和早乙女的事以外,还说了什么吗?」
  「嗯、嗯……那个……虽然不太明白……」
  夏目面色严肃,没再说下去。看来少言寡语是因为一直在闷头思考。
  看着春虎的脸,
  「……那个,春虎?身体真的没事么?没在勉强自己么?」
  抬头确认。
  发自心底的挂心,但又涩于言行和表情。此外,还有难掩的不安。春虎有些难为情,同时胸口一疼。夏目不安的原因在自己身上,心里充满了愧疚。
  「抱歉。」
  春虎下意识的道歉。
  「抱歉让你担心了。但是,现在暂时没事儿。我也会小心的,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夏目,就拜托你了。」
  她当然带来了大友的咒符。若是减少像白天那样快速的行动,举止保持冷静慎重,应该就没问题。
  停下脚步的夏目被后面推着,跌了个踉跄。
  春虎慌忙用胸口支住即将倒下的夏目。纤细的身体靠了过来,春虎不由得心头悸动。
  「抱、抱歉!」
  「不——」
  恢复了原来音色的夏目道歉。人流仍未停止。冬儿很为难的「别停着,快走」,催促二人。
  「……」
  一瞬间的迷茫。
  过后,春虎握上夏目的手,跟在冬儿的身后。
  「唉,春、春虎?」
  「……现在要是走散就麻烦了吧。」
  微妙的移开视线,但仍然牵着手,春虎向前走去。夏目也配合着他的步伐,跟在后面。原本就没有四处乱动的空间,两人的距离瞬间缩小到了肩碰肩的程度。但,双方都没有松开手的念头。
  人流缓缓的前进。春虎和夏目维持着小步幅,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呐。」
  仍然向前走的春虎说。
  「——嗯。」
  仍然向前走的夏目应。
  「没问题的,肯定。」
  半分是为了给自己打气,春虎以平常的口气说道。希望能稍微驱散夏目的不安。为了给重要的青梅竹马打气,全力的组织着言语。
  「至今为止,发生了好多事。……我们都顺利的闯过来了嘛。」
  「……是。」
  「我们不是孤单二人。」
  「……是。」
  「总会有办法的。」
  「是。……对呢。对,的。」
  春虎握紧了春虎的手。春虎也牢牢的回握夏目的手。
  「……谢谢你,春虎。」
  春虎脸红了。但,能说起来真是太好了。
  用余光瞥了一眼夏目的样子。与同时投来视线的夏目四目相对,彼此都惊讶的如同弹性碰撞般移开了脸。但不同于这样的反应,握在一起的手,更用力的握紧了。
  「……」
  「……」
  「……」
  「……」
  吵吵嚷嚷的欢笑声穿过周围。夜晚的热气抚摸肌肤。不知何处传来的祭典号子声。空气中混杂着汗水和酱油燃焦的味道。
  夏目扎着粉红丝带的黑发顺滑的在空白摇晃,悄无声息。缠在一起的手指。沉重的步伐。侧耳倾听,心跳高声鼓动。脑袋发热,但没有一丝不快。
  「喂,到了到了。很轻松的就找到了嘛。」
  走在前面的冬儿朝前方用力的挥手。春虎和夏目的手仿佛碰到了加热后的铁块似的分开了。
  浅草寺的院内仍然埋没在人群中。朝向夜空耸立的五重塔和本堂。排列着的众多小摊宛如迷宫一样。冬儿朝向人群更加混杂的宝藏门附近挥手。
  在涂成朱红色的粗柱子旁看到了身着私服的熟识面孔。天马衣着凉爽,铃鹿穿上了令人怀念的哥特萝莉装。还有另一个人,华丽的浴衣打扮——
  「——京子。」
  春虎下意识的嘀咕了出来。
  京子也注意到了跟在冬儿后面的春虎等人,露出了紧张和羞赧各半的表情。
  在人流的推挤下,春虎等人渐渐的向京子一行的方向移动。映照在春虎眼眸里的京子越来越近。
  「太慢了!你们溜达到哪去了!」
  铃鹿一开口就是怒吼。双手提着沉甸甸的塑料袋,棉花糖啊、章鱼烧啊,装满了一个人不可能吃完的分量。总觉得这个情景似曾相识。在如此混杂的人群中各种各样买了这么多,肯定是相当早就来了吧。
  天马露出了苦笑,
  「人这么多,很难准时过来吧。我只是晚来了一会儿,就被怒骂了一顿,还有……」
  看向了旁边的京子,
  「京子也刚来。」
  说着,自己若无其事的躲到了后面。
  于是,春虎三人汇合到了京子三人的旁边。
  刚才发火的铃鹿也闭上了嘴,似乎有些在意似的,不停的偷看京子的样子。天马很老实的观望着同伴,冬儿也没多说无益之话。夏目和京子交汇了一次视线,随后轻轻点头,给春虎让出地方。
  「……啊。」
  春虎露出了愚蠢的表情,发出了愚蠢的声音。
  京子的浴衣打扮,出乎意料的合适。清秀的气氛和艳丽的成熟没有互相抵消,反而合为一体。周围年轻男人不时瞥来视线,本人似乎有几分羞涩。
  春虎走到京子的面前,在其他四个的观望下脑内一片空白。要说些什么呢,要怎么说呢,脑内混乱不堪。白天的觉悟和干劲都不知哪去了。
  「那个,京子……」
  软弱、没有底气的声音。而且,就此没有后续了。笨拙和紧张还在束缚着春虎的行动。
  但,
  
  ——可以么?不要忘了哦?因为这可是约定哦?
  
  「……抱歉。京子。我错了。」
  扯着嗓子道歉。京子的表情微微僵硬。
  「这次我也讨厌起了自己。不知该如何道歉……即使现在道歉,肯定也改变不了什么……」
  即使道歉也无法挽回。京子的时间不会倒退。
  但是,不道歉就只能原地踏地。只能不断的反省、懊悔和真诚的谢罪。春虎只能想到这种土气的做法。
  于是……
  京子目不转睛的盯着这样的春虎,在沉重的注视后,最终叹了口气。
  靠近春虎,
  啪,
  扇了春虎一巴掌。
  夏目、天马和铃鹿都吓呆了,连周围的游员也吃惊的看了过来。其中不乏有人下流的吹起了口哨,但在察觉到冬儿严厉的眼神后瞬间的退开了。但,此时最为自我克制的应该是放弃了实体化的空吧。虽然此时该履行护法的义务,但为了主人,硬是没有出手。
  「京、京子……」
  春虎摸着自己的脸颊,睁大了眼睛。另一方面,京子不可思议的露出了清爽的表情,看着被用力揍了一巴掌的春虎。
  轻轻的微笑,一言,
  「……蠢虎。」
  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京子虽脸带笑意,但春虎迅速看出了这是紧张到了极限的表现。罪恶感再次涌上心头。
  「……抱歉。」
  应该还有许多更加合适的话,但说出口的只有不像样的谢罪之辞。「抱歉」,春虎向京子深深的低下了头。
  围观的人以好奇的视线关注者两人。冬儿继续瞪起双眼——这次连铃鹿、天马和夏目也暗中遮掩起周围的视线,或是赤裸裸体的以驱逐的态度瞪过去。
  春虎和京子则没有心情顾及这些,集中精神于彼此。
  「真是的……小时候明明要帅气得多……」
  勉强装作平静的举止,京子说着耸了耸肩。
  「我太失望了。」
  「……抱歉。」
  春虎只顾着笨拙的为自己的窝囊道歉。
  京子缓缓的调整呼吸,随后露出了坚强,又有些哀伤的笑容。
  「蠢虎。」
  与刚才的那句相比,声音已经开朗了许多。即使还有一些不能释怀,但仍然能无悔的露出笑容,就是这样的声音。
  「……那么,走吧。」
  以此为刚才的话题做结,走了出去。没能明确的说出原谅,这就是京子真实的心情吧。无法用原谅或不原谅一定而论,复杂的心情。但是京子心怀这样的想法,开始向前走去。
  夏目「仓桥」向前走了一步。京子扑哧一笑。
  「——要遵守那个约定么?」
  「是、是。」
  「好。」
  说着,再次观察了夏目的全身。
  「不过,也不必来看烟花时都穿制服吧,还是男式。」
  「抱、抱歉。我现在只有这一件正式的衣服……」
  听到两人间对话,冬儿、天马和铃鹿或多或少的都露出了意外、惊讶的表情。虽然知道两人已经和解,但还不曾亲眼见到。而且,还是第一次看到「使用女性措辞」的夏目与京子谈话。
  听到夏目的回答,京子吃惊的睁圆了眼睛。
  「是这样?嗯,嘛,也没关系。但是今天只有咱们自己人,能别再扮演平时的夏目,而是另一位『夏目酱』么?我想好好的了解下『夏目酱』的事。」
  「我、我明白了。要是仓桥这么说——」
  「真是的,叫我京子就行了。连蠢虎也是这么称呼的吧。」
  苦笑的京子「不喜欢么?」,调侃一句。紧张的夏目全力的摇头。
  「京子……同学。」
  「嗯。」
  京子满足的点点头。
  「京子……」,春虎似乎很耀眼的看着两人。冬儿和天马也笑着交汇了视线,铃鹿——很高兴的——哼了一声。
  「啊,说起来,天马,你还在称为我『仓桥』吧?这样太见外了,不如趁此机会也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这样说也是呢。的确事到如今显得太见外了。明白了。那今后大家都直呼姓名……也不错吧,铃鹿酱?」
  「为啥转向我了!别蹬鼻子上脸,戴眼镜的!」
  「喂、喂,好不容易才能顺畅的聊天,别在意细节,铃鹿酱。」
  「你原本就是直呼我的名字吧,宽发带!说起来你们,不要以我为幌子来和缓气氛!很失礼吧!我可是『十二神将』!」
  和铃鹿的反抗相反,『神童』越是脸红着怒吼,其他人的脸上越是绽放出笑容。在这个瞬间,京子回到了春虎一行的『同伴』中。
  「嘛,烟花马上就要开始了。」
  京子眺望向所有人,最后看着春虎。
  「走吧。」
  
  2
  
  夏目是夜光转世这条传言,自来到东京、进入阴阳塾以来越来越频繁的听到。夏目的生活自儿时起就浸泡在阴阳术中,但由于一直隐居在乡下,没有触碰到「咒术界」。本以对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有某种程度的觉悟,但实际来到这个位置上,看到的景色又超出了预想。
  夜光信徒们的妄执,大人们的图谋。
  但是现在,夏目站立的位置处有春虎相陪。而且不只是春虎,还有冬儿、京子、天马,以及曾经敌对的铃鹿。
  当然,朋友也不尽然是好处。有时某人惹恼了某人,有时某人又伤害了某人。
  但是,有时某人会帮助某人,有时某人会保护某人。每次彼此都会成长。夏目从春虎和其他同伴那里学到了,不必独单一人就是如此的可靠。
  当然,不安扔难拭去。被传为夜光转世的自己不知何时会牵连到他们,说不定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看不清以后,未来总在黑暗中。
  但,也有一件能确定的事。
  
  和春等人以及他们共度的每一天,都是在黑暗中照亮了夏目脚下、明确的「现在」。
  
  ◎
  
  隅田川烟花大会,似乎会在隅田川沿岸设立的两个会场发射烟花。不必走到河边就可以看到,但耸立的大楼会挡住视线,完美的观景点很有限。当然,好的观景点处人也很多,所以也有不少人铺上座席边吃边准备看烟花。因交通管制,车量无法通行,很多人直接在车道上占领了阵地。
  「最终,不论到哪都是人山人海呢。还是随便走走同时观看吧,如何?」
  有经验的天马提议道,无人反对。幸好铃鹿买足了食物。因为刚才名字被人调戏所以漫天要价,但春虎等人老实的低头付了钱,一直在走路,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顺带一提,春虎买到的是铃鹿吃了一半的黄油蛋糕。量大到铃鹿不想吃了也能理解的程度,虽然有点冷了,但仍然十分好吃。
  「啊,夏目的那个还没吃过。先让我咬一口。」
  「唉?啊,好,请。」
  「喂,铃鹿酱,吃相太难看了。」
  「冬儿!这可是罐装啤酒——」
  「你弄错了。是麦制炭酸饮料。」
  「想蒙混过去的话,至少也要说是无酒精啤酒吧。」
  春虎等人吵闹着走着。就在来到十字路口时。
  从远方——
  咚!
  传来了声响,周围的游客开始欢呼。
  春虎等人迅速抬头,于是,在十字路口的道路对面,暮色仍未尽染的夜光中,第一颗烟花绽放了。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空气如同祭典的太鼓般震颤,华丽的光彩在夜空中交相辉映。染成蓝色的天空被粉饰得五彩斑斓。六个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停下了脚步,沉默得同时沉浸在同样的景色中。
  大朵烟花在空中绽放,四散。
  毫无间断的声音和光辉重复着灿烂夺目的竞赛演出。看到如此绚烂的光景,所有人的心中都逐渐充满了纯朴的惊叹与喜悦。暂时忘却了平日的不满、心痛和哀伤,这些负面感情。
  「……真漂亮。」
  夏目小声的呢喃。大概,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怀同样的念头吧。
  铃鹿双眼放光,身体微微颤抖。
  「喂、喂!再近一点!」
  「不必这么着急。烟花还有好多,会持续一个多小时呢。」
  「正如天马所说。铃鹿酱,不要混入人群,个儿矮的你会看不见的——」
  「不要硬是加上『酱』字!也不需要你多余的关心!」
  「嘛,嘛,铃鹿。暂且大家一起边走边看吧。」
  「是呢。实在不行的话,只要放出简易式飞到空中看……」
  「不,夏目酱。那样就太无聊了。用肉眼看才更漂亮吧。」
  一行人互相聊着天,不仅是铃鹿,其他人的声调也越来越兴奋。在此期间,烟花接连在远方的空中爆炸,向周围投出淡淡的光芒。夜幕终于完全降临,艳丽的烟花让游客的心情兴奋起来。
  春虎等人各自绽放着笑容,再次走了起来。视线朝向天空,步伐缓慢且自然。
  其中,京子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
  「……真慢呢。真的来了么?」
  小声的喃喃自语。春虎注意到了,「怎么了?」寻问,但京子只是笑着摇摇头,没有说明。
  春虎等人在天马的带领下,穿过一栋又一栋大楼的空隙,寻找适合观看的地点。原来如此,这种观看的方式,虽然难以集中精神欣赏烟花,但不太会觉得挤。铃鹿似乎很焦急,但这样也不错吧。
  随后,
  「哦,那个过街天桥上相当不错嘛?」
  在第二处十字路口,冬儿抬起头不形于色的提议。一看,刚才在过街天桥上欣赏的情侣刚好想换地方,走了下来。这个时候刚好是空的。
  铃鹿眼色一变,伸出手指。
  「蠢虎,冲刺!」
  「又是我啊。」
  春虎无可奈何的冲上了过街天桥,占据了角落处的位置。
  「啊,的确看得很清楚。」
  来到过街天桥的角落才发现,刚好可以从大楼之间的缝隙看到发射的地点。虽然距离有些远,但也足够了。而且通风良好,比步行还凉快。铃鹿紧追在春虎后面过来,抱着扶手探出身体,注视着鲜艳盛放的烟花,发出了孩子般的欢呼。
  其余四人也走上过街天桥,
  「啊,好棒。在这儿看得很清楚。就在这里看会儿再走吧。」
  所有人跟着天马,沿着天桥的扶手列成一排,向同一方向伸出脑袋。
  各自眺望烟花的笑容,被烟花的光亮染成白色。一言不发的注视着五彩缤纷的烟花,随后又像动画里的角色一般惊喜的伸出手指,一个尤为明亮的烟花炸开将夜空染成了金色,直到闪亮的光屑完全消失了光亮,所有人都忘神的屏住呼吸了。
  接着连续的烟花再次引来了欢声笑语。只要是有名的烟花大会,都相当值得一看。
  「而且,风也舒服呢。」
  冬儿感慨。注意到时,冬儿不知何时摘下了发带,让额头也接触到了空气。
  「这边很凉快,真是难得。」
  「是呢。起来走去,出了好多汗。仓桥——不对,京子酱也很热吧,因为穿着浴衣呢。」
  「嘿嘿。浴衣呢,虽然『看起来凉快』,实际上却不凉快呢。还是T恤更舒服。但是,最热的应该是夏目酱吧?」
  「我、我已经习惯了,这身衣服。」
  「是么?难得的机会,下次一去买衣服吧。」
  「真的么?那就太好了。」
  「喂!你们!快看烟花!烟花!京子的浴衣打扮,之后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哎呀,铃鹿酱。别说得这么冷淡嘛。」
  「哈哈。但真是好景致呢,这里。似乎能好好享受到最后呢——」
  「啊,没可乐了。蠢虎,快去买。」
  「所以说为什么总是我!说起来,你不是在看烟花么!」
  「吵死了,我都把黄油蛋糕给你了。」
  铃鹿从小挎包里拿出钱包,把百圆的硬币塞进春虎手中。即使春虎棚着脸抱怨「不够啊」,也装作没听见。
  「春虎。」
  连冬儿也把硬币扔了过来。
  「来瓶麦系碳酸饮料。或是以chu开关、hai结尾的碳酸饮料。」
  (注:「チューハイ」是蒸留酒和炭酸水参合饮料。)
  「唉?唉。……还有别人么?反正都要去,干脆帮所有人都买回来?」
  想开了的春虎接受了点单,天马笑着点了乌龙茶。京子也「那么,我要柠檬水」——
  用肘部捅了夏目一下。
  对回过头的夏目,
  「……要履行约定哦。」
  笑着眨了下眼。夏目马间就理解了她的意思,脸红起来。
  「夏目?要什么?」
  「唉?啊,我,我也一起去。一个人拿不了吧。」
  「啊,没问题的。只要装进袋子里——」
  「不、不!我还没有决定好,所以也要去!一、一起走吧!」
  夏目拉住春虎的胳膊,强行拽走了,以相当猛的势头。喂,摇摇晃晃的春虎跟上夏目,离开了扶手。加油吧,只有旁边的天马听到了京子的小声鼓劲,歪了下脑袋。
  春虎在夏目的拖拽下,走下了过街天桥的楼梯。
  「喂、喂,夏目!危险!」
  「啊!抱、抱歉!」
  看到春虎差点跌倒,夏目慌忙放开了手。春虎苦笑着走到夏目旁边。
  两人暂且闲逛着寻找便利店。虽然隔着大楼看不到烟花,但声音仍然自远处传来。温热的空气摇曳,和游员的欢呼声交杂在一起。这么高的湿度本应很难受才对,心情却妙微的舒畅。
  「夏目,刚才京子也说了,这身衣服不热么?」
  「没、没事。因为有好好的在喝水。」
  「你的头发也这么长,夏天很难受吧。」
  「要是和春虎相比的话……但是,真的不必在意。我不讨厌夏天。」
  彼此聊着无所谓的话题,穿行于游客之间。进入浅草本以为人已经够多了,没想到烟花开始后又挤进来许多。这样回去的时候可就费劲了,春虎不由得感慨。
  瞥了一眼身边的夏目,
  「……太好了。」
  「唉?」
  「烟花。来这儿真是太好了。」
  「……嗯。是呢。」
  夏目向春虎微笑。看到她的笑容,春虎越发觉得,即使硬撑着也要来看烟花是正确的选择。
  「京子那家伙真帅气。」
  「这是对女孩子的赞扬么?」
  「但是,你也能明白吧?」
  「嗯,我很憧憬她。」
  「冬儿,天马,还有铃鹿,大家都是好人。」
  「嗯,我也这么认为。」
  「我呢,能来东京真是太好了。能和大家像这样共同生活。」
  「……嗯。」
  听到春虎有几分夸张的感想,夏目晃了下肩膀。
  「我也觉得春虎能来东京真是太好了。努力也有了结果。」
  有些自豪的说道。
  「嗯?什么努力?」
  「唉?啊,那个!……唉,绘马……什么的……」
  (注:绘马就是神社提供的一种许愿用的木牌)
  夏目慌张的低下去,嘴里含糊不清。后面几乎有气无声,听不清到底说了些什么。春虎有些奇怪的看向夏目,但她还是低着头,支支吾吾。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脸红的回答。春虎皱紧眉头,但马上就释然了,继续寻找起便利店。夏目则屡次用余光瞥向春虎,开始窥探起他的样子。
  「……」
  注视着春虎的表情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春虎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
  夏目犹豫了相当长的时间,
  「春、春虎。」
  「嗯?」
  「这个……那个……!」
  「什么?怎么了?」
  「烟、烟花,开心么?」
  「啊,是呢。夏天果然就要看这个!」
  「已、已经过了一年了呢。」
  「嗯。嘛,虽然去年的烟花也没功夫欣赏……」
  春虎此时突然想到了某件事。
  浮现在脑海里的是铃鹿愉快的样子。说起来,去年铃鹿在春虎乡下的烟花大会上也是双眼放光。以前铃鹿的生活完全是泡在咒术里,似乎与烟花和夏日祭典完全无缘。
  夏目大概也是相同吧,只是程度的差别。回想一下,也曾在父母的带领下和夏目一起去祭典。但已是相当久远的儿时记忆。
  「说起来,夏目。上次欣赏烟花,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没、没那回事。去年……」
  答到此处时,夏目突然沉默了。
  「去年?咦?你去年在东京看烟花了么?」
  直到春虎和冬儿来到东京,夏目一直在阴阳塾孤单一人,应该没有同去欣赏烟花的好友。难道是一个人去的吗?春虎看着夏目,等待她的回答。但夏目却埋头不语。
  ——咦?
  有点奇怪,就在春虎有所察觉时,周围发生了一些变化。
  春虎等人来到了街区里的停车场,这里也有几家店铺。
  「哦,刚好。就在这里买饮料吧。」
  「是、是……」
  不是本职的卖家开的店铺。常见于运动会的帐篷下排着几张折叠式的长桌,大概是本地的町内会或什么组织办的吧,贩卖铁板炒面和烤玉米,盛满冰块的业务用冷藏箱里还有冰镇饮料。此外,家庭用的充气水池里蓄着水,里面是捞小气球的游戏。
  「唉。总觉得像是自家做的,不过这样也不错吧。」
  这种行的店铺说得难听点,就是来骗小孩子的,很少有顾客惠顾。不过。客人少反而值得庆幸,春虎来到帐篷里问价,夏目也紧跟在后。
  春虎的脚突然停在了某个帐篷的面前。
  里面放着一个架子,数个商品等间隔的排列其上。面前有一张长桌,放着一把玩具步枪。
  射击游戏。
  「哦,快看,夏目,这就是——」
  春虎想起了去年的夏天,兴奋的回头看向夏目。
  和夏目视线相交。
  青梅竹马似乎有点晕头转向,抿紧嘴唇,注视着春虎。眼眸中流露出相同的理解。已经知道了春虎没有说出口的事,无意间在春虎的脑海闪过、即将说出的事——这样的表情。
  看到了相同的光景——
  苏醒了相同的记忆——
  这样的表情。
  回过头的春虎没有继续往下说。身体比大脑更先确信,心脏加快了跳动。
  去年的夏目。
  烟花祭。
  射击游戏。
  春虎的视线从夏目的眼眸转向了扎在头发上的丝带。
  第一次尝试射击游戏。完全打不中的软木子弹。终于拿到了吹泡泡套件。装饰在盒子上、和浴衣相配的丝带。扎在了头发上——
  北斗的粉色丝带。
  「……夏目,你……」
  「……」
  两个人的时间扭曲起来。
  在春虎眼前,黑色制服打扮的夏目和黑底浴衣打扮的北斗重合了。扎在北斗头发上的粉色丝带也与扎在夏目头发上的粉色丝带相连。
  浮现出害羞和紧张的大眼睛,和那晚哭泣着大喊的北斗的眼睛在春虎的心中合而为一。春虎内部的时间在刹那之间交错。
  啪,夜空又盛开了一朵烟花。
  彩光照在夏目的身上。
  春虎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
  夏目眼眶湿润的注视着春虎。
  这一瞬间的夏目,似乎正如自己看到某人时觉得「真漂亮」的样子……
  
  「……找到你了。」
  
  二人的世界破碎了。
  在注入的现实中,春虎瞬间的产生了溺于水中的错觉。和夏目同时回过神儿来,然后同时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多轨子。」
  相马多轨子站在停车场的入口。
  在烟花照耀下的少女浮现出凛然、钻牛角尖的表情。认真、透彻的眼神不禁让人联想到既将惠临神事的年轻神官。
  多轨子穿着和昨天同样的衣服,纯白的阴阳塾制服。手里似乎还提着什么,十分怪异,与此处的气氛不合,第一眼看上去认不出是什么东西。待到多轨子的突然出现造成的冲击散去,几秒后,终于看清了。
  是鸟笼。
  多轨子提着黄铜制的陈旧鸟笼。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不。
  有东西。与鸟笼大小不配的大鸟,一只乌鸦被闭在里面,只是融入了黑暗没有看见。
  乌鸦。
  春虎的皮肤泛起了鸡皮疙瘩。

  「……土御门春虎。」
  多轨子直接呼喊道。和昨天的态度明显不同。
  「相信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是对你和——我们来说,最好的选择。」
  「你在说什么?」
  春虎开始戒备起来,摆好架势。虽然是当然的反应,但看到此举的多轨子,仿佛是被唯一的亲友投以憎恨的视线,无法忍耐脸上哀伤的表情。
  寂寞的垂下脑袋,但没有因此受挫,又看向了夏目。夏目也表情僵硬的与多轨子对峙。
  「夏目」。
  多轨子殷勤的说道。
  「我同情你。但是,只要我让春虎觉醒,你也肯定会成为我们的『同伴』。虽然一开始会迷茫,会混乱。不过最后肯定,必然——」
  「多轨子!」
  春虎大喊,打断了她的话。多轨子混身开始颤抖。
  「已经够了。我明白的告诉你,你不值得相信。」
  「……」
  多轨子的脸色惨白。春虎自知说出了伤害女孩的话,心里也涌起了痛苦的感情。但必须要说出来,不能得过且过。
  「……我们不能相信你的理由,你也明白吧?说实话,我们知道你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点奇怪,但应该不是坏人。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真的觉得会喜欢上你。一般来看,咱们应该早就成为好友了。但是……」
  春虎的眼睛充满了力量。
  「但是,不行。若你还保持刚才的做法,我们只能拒绝你。全都老实的说出来吧。从最初到最后,毫不隐瞒,全部。我们会认真的倾听,总之全说出来吧。如果你说办不到……那就没办法了。请别在像这样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春虎……」
  多轨子睁大的眼睛沾满了泪水。无力站在原地的样子可怕且无防备。春虎的胸口再一次刺痛,但没有改变态度,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多轨子。
  附近的游客注意到了春虎等人异常的对话,刻意的停下了脚步。
  「……多轨子。」
  夏目又变回了男装时的声音。
  「正如春虎所说。我们说不定能帮上你。希望你……能说实话。」
  语气中充满了诚意。想起了夏目昨天的话,多轨子就像是以前的自己。大概这是夏目坦率的感想吧。不仅是春虎,连夏目也想尽可能的接近多轨子。
  但是——
  听到夏目满怀诚意的话,多轨子反而露出了放弃了似的微笑。想开了,下定了决心。
  「谢谢。」
  多轨子相告。
  「我很高兴,夏目。但是,说实话什么的,果然还是不行。毫不隐瞒的坦诚相见什么的,我办不到。即使我能做到,你们也不行。毕竟你是……女孩子吧?在你如此伪装的时候,果然你们已经被诅咒了。」
  春虎和夏目愕然失去了言语。多轨子看到两人的样子,发出了冷笑。
  「土御门泰纯——」
  仍然面带微笑的发出怨恨的声音。
  「——我要打破这个咒缚给你看。」
  春虎和夏目本能的摆好架势。同时空在两人的面前实体化。突然出现的少女吓了周围的游客一跳,但空不顾一切的反手拔出了爱刀。
  临战态势。但,多轨子几乎没有留意二人的反应。全身灵气高涨,用力吸了口气。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注视着春虎,缓缓的咏唱咒文。未闻听过的抑扬咒文,嗡嗡的响起回声——
  
  「——布瑠部,由良由良止,布瑠部」
  
  多轨子的头发舞起,仿佛火蛇同时高扬起了头部。同时,零散点在头发上的小发饰似乎与灵气产生共鸣,开始高速的振动。
  个数是十。
  「御魂振!」
  夏目哑然大喊。但周围所有的声音都离春虎渐行渐远,这次叫喊成为了最后的声音。
  视野变狭,知觉稀薄。心跳加速——似乎有这样的感觉,但这种感觉也开始模糊起来。与模拟战时相同的症状。但威力相差悬殊。无法抵抗,仿佛只有意识被强行剥离了身体。不知自己是站着,还是已倒下。所有的现实感觉远离了自己,只有嗡嗡响起回声的咒文与灵气围绕在侧。
  夏目——
  想出说出口的这句话能变成声音么?
  下个瞬间,春虎的灵气迸发了。
  
  3
  
  面对鵺曾颤抖过,面对道满也曾绝望。但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会死,和雪巴战斗是还是第一次。
  压倒性的敌人。
  真正的杀意。
  即使现在,也会突然感慨。即使当时和春虎一起战死,自己也不会后悔吧。若存在死后的世界,在那里回首自己的前生,不是意外的安心么?
  就连这样的自己也能交到朋友,过着想都不敢想的快乐日子……
  比起在莫名奇妙的黑暗中试探着行走,比起面对没有任何期待的未来提心吊担的虚度人生,反而更加轻松吧。
  比起面对注定的、裂心般的绝望,能无知的死去就好了。
  不由得想到了这些。如果能和春虎一起迎来最后的瞬间,这样就能满足了,意外的幸福。
  不过。
  春虎肯定不同吧。春虎肯定不会认为死是件好事,不会因此而满足。
  那么,希望春虎能活下去。一直、一直的活下去。于是,要是春虎还活着,自己也会变得想活着。和他一起,在他身边。
  希望能共同经历、共同克服等在前方的困难。
  
  但是——
  
  ◎
  
  春虎的灵气迸发了。
  「春虎!」
  在夏目绝叫之前,力量就奔出了春虎的身体,仿佛决堤的河流。向四面八方迸发的力量不是带有春虎意识的咒力,而是纯粹的灵力。而且数量和浓度达到了对周围以及春虎危险的程度。
  ——不行!
  承受了主人灵气的空,飘飘的摇晃起来,马上就要昏倒时「啊」大喊了一声后,无力的倒下。夏目也下意识的张开简易结界保护自己,但春虎的灵力几乎要将结界冲垮。店里的客人和店员不用看都能察觉到异常,大声惨叫着四散而逃。
  头顶上又发射了几道烟花。在周围一片骚动中,夏目大喊。
  「春虎!」
  但,不论夏目再怎么用力的呼喊,春虎仍然没有反应。面容空洞,呆立不动。意识明显没有恢复正常。
  力量暴走,而且还不仅如此。
  「你对他做了什么?」
  向多轨子怒吼。但多轨子集中于咒术,红发在空中飞舞,发饰一边高速振动,一边摇晃。
  十个发饰——千早振之玉。
  轻轻的晃动,轻轻的晃动。
  「果然!」
  ——御魂振的咒法!
  夏目也知道多轨子刚才咏唱的咒文。使用被称为「布瑠之言」的咒文,配和原本被称作「十种神宝」的十个神器共同使用的咒文。不过,「十种神宝」是深藏在谜团当中的神器,在古记事和日本书纪这类神典中也没有记载。只有在风闻被证为伪典的『先代旧事本纪』和关于律令的解说书『令义解』中,才能找到这种被视作神传的秘仪。
  这十种就是息津镜、边津镜、八握剑、生玉、足玉、死反玉、道反玉、蛇之比礼、蜂之比礼、品品物之比礼。配合这些神器咏唱咒文,就能显现神威。不过,古代在『镇魂祭』使用这种咒法时,会准备十块「玉石」来比拟「十种神宝」,使用由良由良这种摇动的手法。因此,御魂振也被称作「玉振之术」。多轨子以自己的发饰为「玉石」,再现了古代的咒法。那些发饰本身就是特殊的咒具吧。
  但是,
  ——为什么!
  御魂振也是存在于『帝国式阴阳术』里的咒术,现在被定为禁咒。原因正如其名称,御魂振是「有关灵魂的咒术」。此咒术中迷雾甚多,强大到甚至可以将「必死之人复生」。
  「你有何意图!要对春虎做什么!」
  再次向多轨子质问,但红发少女仍然纹丝不动。从身体散发出的灵气虽不及春虎,仍然不愧是一流的咒术者。
  「……夏目……」
  一声细微的声音让自己回过神儿来。是空。蹲在春虎身边,站都站不起来。来自主人的力量应该增强了许多,却完全看不出来。果然与单纯的灵气暴走不同。
  空之后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但意图已经完全传达给了夏目。就算眼前春虎的状态不是单纯的暴走,但无疑正在激烈的释放灵气。若再继续下去,灵气很可能枯竭。必须马上阻止。
  夏目绷紧表情,手伸向咒符。大友制作的咒符。
  但是,
  「——别动手。」
  突然的动静——灵气让夏目不由得向后方退去。一位见过的青年出现在前方。是在昨天的模拟战最后现身的多轨子的式神。好像叫做蜘蛛丸。
  「快退下!」
  挥着手怒吼。但蜘蛛丸傲然的堵在中间,丝毫没有让路的动静。夏目血气上涌。
  「急急如律令!」
  夏目发觉靠言辞解决不了问题后迅速换了一张咒符,释放出去。是火行符。对手是式神。不顾一切的冲到最近距离使用符术。但——
  没有效果。
  蜘蛛丸甚至没有摆出防御的态势。全身沐浴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从容的站立。式神没有产生一点灵滞,惊得夏目哑口无言。随后下一个符术,土行符,金行符,木行符,接连放出,五行相生。换成重视速度的术式,一口气提高咒术的威力,射出了高密度的水枪。
  但是,
  「没用的。」
  蜘蛛用右手掌轻易的挡住了五行相生后创造出来的水枪。炸裂的水流向周围散射,溅起了暴风般的咒力漩涡,式神却纹丝不动。夏目瞬间仿佛觉得自己中了幻术,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蜘蛛丸挥散了右手上的水珠,在咒力漩涡的正中间缓缓的教导夏目。
  「我不想加害于你。请暂且老实一会。」
  蜘蛛丸看向夏目的眼神中充满了苦闷和怜悯,仿佛从很久以前就认识夏目。
  夏目咬紧牙齿。
  这个式神也是,主人多轨子也是,还有夜光信徒都是这样。大家都摆出一幅最为了解夏目的表情,装作很懂的样子,单方面的把自己心中的夏目画像贴到夏目身上。他们又懂得了自己的哪里?想要大声的责问,无法忍耐。
  「——出来吧,北斗!」
  现在不是吝惜的时候。强大的灵气出现,附应了夏目的召唤。在光之花朵飞舞的夜光中,比烟花更为灿烂的黄金色光芒呈带状伸展出来。
  一条龙散发出神圣的灵气,从容的睥睨着眼下。
  龙看到的是,灵气暴走、失神站在原地的春虎。拥有骇人灵压的式神,蜘蛛丸。有点像神灵附体的多轨子。
  以前总是无法镇静的北斗也随着主长的成长增添了威严。龙瞬间汲取了夏目的意图,在空中扭曲身体,如落雷般冲向蜘蛛丸。
  蜘蛛丸华丽的避开了猛扑过来的龙,北斗也在撞到地面前刹住身体,又如同在地面爬行般追击蜘蛛丸。躲避的蜘蛛丸和追击的北斗。龙的巨大身躯将周围的帐篷一扫而空。
  蜘蛛的动作瞬间迟钝了一下,摇晃身体,拖动着右腿轻飘向空中。出奇制胜的居然是空。它本已陷入难以行动的状态,仍然在蜘蛛躲避北斗的时候,出奇不意的靠近,用匕首从背后斩到了他的右腿。
  蜘蛛丸翻了个跟头逃向空中,在地面爬行的北斗迅速腾空与其肉搏。完美的时机仿佛在与空配合,在空中行动不自由的蜘蛛应该不可能躲开。
  但是,
  「——南无八幡大菩萨。」
  空中的蜘蛛丸唱出咏文,击掌合十。灵气瞬间从重合的手中爆发。
  灵气的爆风正面打中了迫近的北斗,虽然有些畏惧的北斗张牙舞爪的继续追击,但势头已被削弱的攻击被蜘蛛扭动身体躲开了。而且还以北斗的角为立足点,一蹬缓缓的落到地面。
  夏目震惊得屏住了呼吸。
  ——刚才的是!
  不是咒术。不,若论分类应该归于甲种咒术,但与利用术式的咒术不同。在某种意义上与春虎的暴走相近,是「技」出现之前的原始咒术。
  不论如何,在其威力下,夏目刚才的符术如同小巫见大巫。再次意识到了,这个式神强得可怕。
  「——放弃吧。」
  「!」
  即使面对北斗,蜘蛛仍然不慌不忙。他的态度比起兴奋的挥舞凶刃的雪巴,更让人感受到「棘手」。深不可测。
  但在下个瞬间,蜘蛛丸也慌了。急忙蹬地,飞一般的回到主人——多轨子的身边。
  随后。
  白色的折纸式神群如同雪崩般向多轨子涌去。
  「铃鹿!」
  在间不容发之际,式神滑入了迫近的式神群和主人之间,宛如驱散云雾般的挥臂。可怕的灵压爆裂,铃鹿的式神群如同真正的折纸般被清扫一空。但在此时,「下一位」冲了过来,散发着鬼气、斗志高昂的闪烁铠甲武士。
  是冬儿。
  「吃我一击!」
  如同子弹般的气势,随着一声裂帛般的大喝,拥有新鬼之力的冬儿以拳砸向蜘蛛丸。但冬儿用尽浑身力量的一击却被蜘蛛丸单手从正面挡住。他握着冬儿拳手的胳膊只是轻轻的晃了晃。
  鬼之铁面下的冬儿愉悦的大喝。随后便开始了格斗战。不断的挥拳,踢腿,乱打向敌人,不给他喘气之机。蜘蛛尽数的接住、躲开、反击。将主人护在身后,半步也没退让。不止如此,还渐渐的前逼,将展开暴风般攻击的冬儿压向了后方。
  沐浴在冬儿攻击中仍然有力还击,而且蜘蛛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紊乱。击溃他铜墙铁壁般的防守自不必说,甚至没有一丝摇晃。但冬儿仍然没有停手,他还有另外的意图。
  「……夏目!」
  不必他提醒,夏目已经察觉到了冬儿的意图。在冬儿纠缠住蜘蛛丸的时间内,全力冲向春虎。手里再次握紧了大友的咒符。
  就在蜘蛛察觉到了孩子们的意图时,
  「急急如律令!」
  夏目向春虎放出了咒符。
  大友的咒符分裂成细碎的纸片。分裂后的纸片以包围春虎之势卷起了漩涡。
  大友准备的咒符与模拟战时的相同,瞬间将春虎狂乱的灵气扩散。漩涡逐渐缩小,纸片最终缠绕在了春虎身边。此时,春虎的身体大幅晃了下,
  「春虎大人!」
  在他即将倒向地面的瞬间,恢复行动的空从下面撑住了他。
  春虎的灵气外泄停止了。大友的咒术似乎将多轨子施展的御魂振也「驱散了」。在被空抱住的瞬间,春虎猛然恢复了意识。
  「……唉?刚才,我……」
  春虎发出了微弱的呻吟。「春虎!」夏目换回安心的表情,跑到他的身边。
  确认作战成功后,冬儿也停止了攻击,后退和蜘蛛拉开距离。此时,又有三人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成为战场的停车场。
  先行派来式神的铃鹿,还有跟在后面的京子和天马。
  「你们在干什么!刚才可不是说开个玩笑就能了事的!」
  铃鹿一开口便是怒吼。
  紧接着京子也,
  「多轨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请解释一下!」
  睁大眼睛,显露出怒气的质问。天马拼全尽力的掌握周围的状况。冬儿退到了铃鹿等人的身边,将全部精神集中到蜘蛛丸身上。
  春虎、夏目和空。冬儿、铃鹿、京子和天马。在昨天还向自己伸出友好之手的塾生面前,多轨子缓缓的与之正面相对。发饰已经停止了振动,红发也恢复了平静。在远方爆炸的烟花声响有些不合时宜的传到了多轨子等人的所在地。
  在烟花光亮的照耀下,多轨子的表情极为认真。
  沉默的注视着冬儿和铃鹿等人,随后视线又移向了春虎一行。蜘蛛安静的站在多轨子的斜前方,自然的保持着随时都能行动的状态。
  「……我是继续了相马之血的人……」
  多轨子唐突的相告。
  「曾经,我们相马一族与阴阳师土御门夜光联手,为成就此悲愿。结果,希望一度告破,但仍未放弃。我作为相马家的末裔,要达成吾族的使命。」
  随后,多轨子伸直胳膊,将一直提在手中的鸟笼——关着一只乌鸦的鸟笼朝向春虎。
  「土御门春虎。你是夜光的转世。」
  堂堂正正的断言。
  以春虎为首,夏目、冬儿、铃鹿、京子以及天马一瞬间都没有理解多轨子话中的意思,露出了虚无的表情。
  春虎借着空的肩膀,
  「……你、你在说什么?」
  不明所以的反问。其他人屏气凝神的注视着两人的问答。
  多轨子,
  「春虎。本来你才是本家的孩子……也就是土御门泰纯的儿子。夏目,你是那家伙准备的『替身』。土御门泰纯放弃了自己作为『土御门』的责任,对伟大先祖的转世施加了『诅咒』来迷惑。他的本意已不必再问。你们很可怜,一出生就被那家伙的咒缚所囚禁。我来,解除,那个咒缚。作为土御门夜光——曾经盟友的末裔。」
  ——什么……
  她在说什么,夏目完全无法理解。虽然觉得多轨子疯了……她的眼神也像是在钻牛角尖,但很清醒。
  春虎是本家的孩子?
  自己是其替身?
  ——这是什么意思?
  多轨子在说什么?
  「……哦,多轨子。」
  冬儿以无畏——但又流露出些许不祥的口气寻问。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有证据么?」
  「……事实胜于雄辩。」
  多轨子一句话回应了冬儿的挑衅。
  然后,
  「去吧,『鸦羽』。回到主人的身边。」
  放开了笔直伸出的、握着鸟笼把手的手。
  鸟笼下落,运动在眼中十分缓慢。撞到地面的鸟笼发出声音——打开了。
  里面的乌鸦从打开的出口飞入夜空,伸展的双翼超过了一米。用力翻动漆黑的翅膀,仿佛以浓缩了黑夜涂色的乌鸦——
  睁开了眼帘。
  原以为是黑色眼睛的地方实际上是闭合的眼睑。从眼睑下显现的真正眼球是眩目的黄金色。夏目追踪着它扇动翅膀的动作,终于在头顶上注意到了。那只乌鸦有三条腿,每当乌鸦振动翅膀时,都有黄金色的光芒从漆黑的身体上撒落。
  神话中的八咫乌。
  在阴阳道中是太阳的象征。
  「……金乌鸦?」
  面对其散发出的不可思议的灵气,同在上空的北斗——「那个」北斗——畏惧的缩紧了身体。而飞舞在夜空中的金乌对龙毫不在意,优雅的挥动翅膀,自身与黑夜融为一体,向周围播撒出如同星屑般的光粉。
  姿态就像是神鸟。
  夏目等人如同麻木了一般悄悄的仰望头顶,像是被迷住了。乌鸦典雅的回旋——
  如滑行般急速下降。
  向着春虎的头顶。
  「春——」
  不快,也不敏锐,完全感受不到如同北斗的攻击那般猛烈。
  但却无法阻止。金乌仿佛飞翔在相异的时空中,落到了春虎上方。
  在春虎的正上方展翅停顿了片刻,随后身影崩散,如同砂子堆的城堡般崩塌,变成了数根羽毛。
  暗色的羽毛乱舞,呈覆盖住春虎之势,宛如幻术。夏目等人束手无策,只能在旁眺望。
  于是,回过神儿来时,春虎穿上了一件外衣。像是斗篷,像是大衣,像是由乌鸦的羽毛织成的外衣。
  传说中的阴阳师之翼。
  土御门夜光的衣服,『鸦羽织』。
  夜色的太阳包裹住了春虎,在下个瞬间,『鸦羽』的下摆如羽翼般大幅翻动,在其风压下,空被解除了实体化,消失了身影。
  「——春虎!」
  夏目撕心裂肺的绝叫,春虎飞到了夜空中。
  
  4
  
  那只鬼说过。
  
  「现在还不能穿。」
  
  不知道此言何意。夏目很混乱,但直觉告诉她这句话中有厚重的真实。
  
  「性命攸关。」
  
  性命攸关,虽然意义不明,这句话却清楚的烙印在了夏目的心中。
  性命攸关,不知为何,夏目确信这句话的真实性。
  性命攸关,听到这句十分不吉利的话,夏目有了某种预感。
  仿佛听到了命运迫近的脚步声。
  
  ◎
  
  「是式神!」
  铃鹿大喊。
  仰望着身穿『鸦羽』、飞向高空的春虎,
  「刚才的乌鸦是式神!多半是使役式!那个笨蛋,被附身了!」
  铃鹿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很快感染了夏目。「北斗!」大喊,让龙追击飞行的春虎。北斗也是一头雾水,马上追向飞在夜空中的春虎。
  另一方面,
  「怎么会!」
  施术的多轨子也因出乎意料的反应瞠目结舌。不仅是多轨子,蜘蛛也以严肃的眼神注视着飞向夜空的春虎。
  「为什么?灵气不安定,没有整合?混乱,土御门还设下了别的机关?」
  「——为」
  ——你居然问『为什么』?
  夏目咬紧了槽齿。
  多轨子的脸上显露出和铃鹿同样的焦急。夏目的愤怒几欲冲破头颅。这家伙究在想干什么?为何愉悦的摆弄我们?她问为什么是何意?开什么玩笑!
  不过,现在不是拘泥于这些事的时候。
  夏目的黑发翻动,跑着追向春虎。冬儿似乎在叫喊什么,完全不想听。抬头注视着上方,全力的奔跑。
  随后想起了一件事,
  「雪风!」
  投出了时常带在身上的式符。
  召唤出来了侍奉土御门家的老练式神,雪风。一头漂亮的白马,身姿如同神马一般。夏目抓住缰绳,踩住马镫,气势十足的坐到了雪风的背上。
  「追!」
  挥舞缰绳。雪风突然反蹬空气,冲向空中。
  刚才的风景瞬间远离了背后,离地面越来越远,夏目骑乘着雪风在夜空中奔跑。
  华丽的烟花还在空中连续的爆炸。夏目沐浴在照亮夜空的光芒中,数次挥动缰绳。
  远方能看到反射出烟花光芒的黄金之龙。夏目注视向那里。
  看到了。融入黑暗的漆黑之翼,身穿黑色外衣的春虎。铃鹿说那是使役式,多轨子称其为『鸦羽』。大概两者都正确。拥有能够判断夜光转世的力量——芦屋道满曾想要抢夺的——那个『鸦羽』。『鸦羽』不是夜光的咒具,而是夜光的式神。
  『鸦羽』本该在夏目的父亲手中。就是说,从夏目的老家抢走了——果然,那次火灾的目的是『鸦羽』——但为何是阴阳厅?到底有何意图——不对,话说回来,为何会在多轨子的手中?
  「唉!」
  这种事怎么都好。
  「春虎!」
  夏目声嘶力竭的大喊,雪风在空中飞奔。
  夏目的黑发和制服在强风的肆虐下,仿佛旗帜般招展。雪风似乎也知道事态紧急,从一开始就使出了最快的速度。终于就要追上北斗了——
  追到旁边了。
  春虎穿着『鸦羽』。『鸦羽』仿佛活物般蠕动,脉动。长长的下摆——翅膀每次振动,都有黑色的羽毛撒落,放出黄金色的光粉。勉强保持着外衣的形状,印象却完全不像是外衣,仿佛是暗色的羽毛在侵蚀穿衣之人的身体,春虎宛如变成了巨大的乌鸦怪物。
  其姿态比起式神,更像是phase3。化做使役式之前——又未完全成形的状态,移动的灵灾。所以无法控制,暴走肆虐。
  「春虎!」
  夏目从马上探出身体,全力的呼喊。
  然后,
  「……夏……目……」
  埋没在漆黑羽毛中的春虎回应道。春虎的眼眸的确在注视着夏目。
  由于刚才的灵气外泄,春虎的灵气应该已经见底了。如今身体的控制权被夺走,无法做出有效的抵抗。
  铃鹿说春虎被付身了。以前也曾出现过灵气以人类的身体为核心实体化的案例。也就是「鬼」。『鸦羽』本身就已是实体,但如今的状态却极为相似。
  放置不管的话,春虎说不定会被『鸦羽』吞没,变成灵灾——『TypeOrge』。而且春虎因之前的御魂振,释放出了大部分的灵气,对灵抵抗力极端低下。
  「春虎,振作一点!」
  夏目大喊。春虎扭曲着脸,全力的回应夏目。
  「这个很危险……不要……过来……」
  没有顾忌。
  夏目牵动缰绳,强行操纵起有所警戒的雪风,尝试接近春虎。
  在此瞬间,春虎急速的回转。
  与垂直方向的角度变为锐角,螺旋着飞向更高空。真正的乌鸦不可能做出如此可怕、敏锐的动作。而在急速回旋时,从朝向夏目挥动的翅膀上射出了数根如同箭矢般的黑色羽毛。
  「——!」
  是『鸦羽』的攻击。无法躲避。雪风迅速的扬起身体,以自己的身体为盾保护夏目。夏目睁大眼睛,明知来不及,仍然把手伸向了护符。
  但是,
  「急急如律令!」
  突然从侧面吹来一阵疾风。『鸦羽』放出的漆黑羽毛在夏目面前被吹散。夏目忍受着风压,全力的握紧雪风的缰绳。
  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两只如同折纸般折叠的猛禽正在飞向这边。坐在其背上,一个是铃鹿,另一个是武者姿态的冬儿。
  「铃鹿!冬儿!」
  「夏目,用北斗!」
  冬儿怒吼着回应夏目。夏目马上遵从了他的建议。『鸦羽』还在上升,而雪风的飞行高度有限。所以转而让北斗腾空,追击春虎和『鸦羽』。
  一度怯战的北斗也重振体势,伸展巨大的身躯,游向空中,绕到了比呈螺旋上升的『鸦羽』更高的位置,从上方追击『鸦羽』。
  『鸦羽』再次急转身。滑行般下降到了夏目、铃鹿和冬儿所在的高度。铃鹿迅速操纵式神,夏目也配合她的行动,从三个方向——上方则是由北斗负责,围剿『鸦羽』。
  「春虎,快醒醒!」
  「你在干什么,这个蠢虎!」
  「春虎,振作点!」
  三人接连向春虎呼喊。能够察觉到埋没在黑色羽毛中的春虎对声音产生了反应。
  但是,
  『鸦羽』开始在原地旋转,呈涡旋状放射出漆黑的箭矢。
  「切!」
  冬儿咋了声舌头。咬紧牙齿的铃鹿操纵着承载二人的式神回避攻击。相对的,夏目投出护符,筑起壁垒防御箭矢,同时仍在尝试接近。
  不行。虽然『鸦羽』放出的羽毛接触到咒术壁时会有一瞬间的停止,随后仍会贯穿。
  「啊!」
  不待骑手的指示,雪风突然急速下降。趴在马背上的夏目正上方,黑色的箭雨浴风滑过。虽不知式神『鸦羽』的实力,但绝不能小看。更何况,这边的攻击可能还会误伤到春虎。
  那么,
  「束缚!onbishibishikarakarashibarisowaka!」
  铃鹿使出了不动金缚之术。她和夏目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铃鹿的咒术束缚住了『鸦羽』和春虎,但只有一瞬间。受到束缚的鸦羽在下个瞬间伸展羽翼,轻松的破除了铃鹿的咒术。如此轻松的被破解,让铃鹿不得由瞪大了眼睛。
  「……混蛋!听说『鸦羽』本来就是夜光制作的『防具』!大概不成熟的咒术行不通!」
  冬儿坐在式神上怒吼。夏目也耳闻过这个『传说』。若是夜光为了保护自己而准备的咒具——式神,也能理解其对于对人咒术的高耐性。但这样一来,在不伤及春虎的条件下阻止其行动就变得难如登天,束手无策。
  ——思考!思考!
  多轨子曾说过,土御门夜光的转世是春虎,而且『鸦羽』的确附身在了春虎身上,而不是夏目。多轨子的话大概是真的。眼前的现实证明了她所说。
  但另一方面,这种情况的确背离了多轨子的预想。『鸦羽』暴走了,情况出乎意料。那个忠告再次苏醒。单臂鬼的留下的,印在夏目心里的忠告。
  
  ——『现在还不能穿,攸关性命。』
  
  大概那只鬼的忠告也是对的。现在的春虎无疑处于「性命攸关」的状态。此外,那只单臂鬼还说了。
  这个诅咒是怎么回事。
  不彻底的解除才会导致这种情况。
  想起来了。那个……对了,大友。大友在『看清』春虎时也这么说过。
  『看清』春虎的灵气,
  
  ——『现在你的状态应该说是不自然么,奇妙的有种人为的感觉……』
  
  人为的——即「诅咒」。
  因为不彻底的解除,所以暴走。
  ——那么……就是说……
  众多言语在夏目的脑海里交错,互相撞击,飞溅出火花。
  自己是替身,土御门泰纯准备的替身。一出生就施加的咒缚,一出生就中了诅咒。对了。一直以来的疑问。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何春虎没有见鬼之才?虽说是分家,毕竟也是土御门。阴阳师辈出,阴阳道历史上最大、最显赫的一族。有此血脉的人为何连阴阳师最基本的素质、见鬼之才都不具备呢?何况,若春虎真的是「本家的人」,更不可能没有见鬼之才。春虎的灵力极强,灵性健壮,优秀。拥有对阴阳师来说很强大的力量,却只缺少重要的见鬼之才,这太不自然了。
  诅咒。
  一出生就受到了咒缚。
  
  ——『……那个咒纹……』
  ——『啊,啊,这个星形么?这是我成为夏目的式神时……而且不仅是单纯的契约之印,也是夏目为了赋予我见鬼之才而施加的咒术痕迹。』
  
  夏目施加的咒术。
  父亲传授的土御门家的秘传咒术。
  夏目也无法完全理解的术式。
  
  ——『不彻底的解除才会导致这种情况。』
  
  反了。
  夏目没有赋予春虎见鬼之才。不……春虎生来就具备,拥有十分出色的见鬼之才。和雪巴的战斗就证明了这点。原本有这种素质,但被父亲封印了。诅咒。因初生时施加的诅咒,春虎的见鬼之才被封印了。
  夏目解开了那个封印。
  那个五芒星的咒纹。父亲所教,深信不疑——那是能授予见鬼之才的术式。
  春虎不是被夏目授予的见鬼之才——
  而是被夏目略微解开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封印。
  
  ——『契机大概就是这个。不过,仅此的话还不够。毕竟你判若两人。』
  
  不对。不是仿佛变成了别人,而回复了本来的姿态。夏目造成的契机——束缚自己的封印开裂,在和雪巴的战斗中被强行掰开了。不彻底的解除。所以现在被『鸦羽』所侵食,无法和『鸦羽』整合,也无法控制。
  那么。
  要想拯救春虎——帮忙陷入『性命攸关』状态下的春虎,该怎么做?
  那个术式。
  夏目对春虎施加的那个咒术,是解除封印的咒术。
  不彻底的解除才会导致这种情况。
  那么……
  「春虎!」
  冬儿的大喊让夏目收回了意识。看向『鸦羽』,顿失血色。春虎再次失去了意识。
  「春虎!」
  听到夏目的叫声,春虎勉强睁开了眼睛,但意识还很朦胧。准确来说,还能保持意识已经是奇迹了。春虎的灵气已经微弱到难以感知。危险的极限状态。已经不允许一丝的犹豫。
  
  ——『……太好了。』
  ——『唉?』
  ——『能来看烟花,真的太好了。』
  
  夏目拉紧了缰绳。
  驱动式神,奔向滞空的『鸦羽』的正上方。北斗似乎看不懂主人的意图,一瞬间迟缓了行动。铃鹿和冬儿也不知夏目何意,迷茫于该采取怎样的行动。
  夏目没有在意周围的动向。
  只是通透纯粹的注视着春虎。
  从雪风向下俯视,咬紧嘴唇。
  牙齿咬破了皮肤,渗出血来。
  血渐渐涂抹在嘴唇上,夏目的口中同时轻声的唱声咒文。
  「——以祖灵、安倍晴明之名——」
  用力的挥动缰绳,下落。困惑的雪风仍然遵照了主人的指示,向眼下的『鸦片』迫近。当然,『鸦片』对靠近的外物做出了反应,在空中扭转身体,正面和从头顶逼近的雪风对峙。
  「……夏……目……」
  春虎发出呻吟。夏目的胸口涌现出怜悯之情,无畏的微笑。
  在下个瞬间,『鸦片』展开双翼,一口气的朝上空的雪风扇动。数枚黑羽箭冲向天空。
  雪风理所当然的回避,全身侧滑,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圆弧。
  雪风突然停步,因为背后的重量意外的消失了。
  冬儿和铃鹿,甚至连春虎也发出了不成声音的惨叫。
  听着同伴们的悲鸣,跳下雪风的夏目仍然毫不停顿的继续咏唱咒文,于是。
  黑羽箭射穿了夏目。
  夏目的身体在空中剧烈的痉挛——在重力的作用下坠落。
  落到了春虎身上。
  两个人的身体叠在了一起。
  
  ◎
  
  无法理解自己亲眼所见的情景,只觉得好笑。大脑已经麻痹春虎的接住了自上方坠落的瘦小身躯。
  ——唉?
  仿佛与春虎受到的冲击同步,此时『鸦羽』也停止了动作。春虎和夏目交织在一起,旋转着落向地面。
  「……夏目……!」
  春虎宛如吐血般大喊。
  「……春……虎……」
  吐着血的夏目轻声呻吟。
  两人纠缠在一起下坠,夏目摇摇晃晃的抬起双手,包住了春虎的脸颊。脑袋虚弱的凑过去,闭着眼睛,将自己的嘴唇和春虎的嘴唇重合在了一起。
  夏目的咒术灌入了春虎的体内。流入的咒术游遍全身,春虎睁大了眼睛。
  解咒。
  于是,春虎的灵气被「完全」的解放了,『鸦片』也立即对他的灵气产生了反应。黄金色的光芒如同电流般在光亮的漆黑羽翼上奔走。宛若活物似的姿态仿佛是照片定格般变成了黑色的外衣,包在春虎身上。不必春虎指示,自然的翻动下摆,产生了浮力。落下的速度减缓,两人的身体飘在空中。
  但,这种事怎么都好。
  所有感情都受到麻痹的春虎凝视着怀中筋疲力尽的夏目。夏目也在青梅竹马的怀中,高兴的的回望着春虎。
  「……夏目?」
  「……春虎……」
  夏目的眼神如坠梦中,撬动被血水濡湿的嘴唇说道。
  「……『北斗』的事一直……瞒着你……对不起……。但是,你……已经……看出来了……呢……」
  大脑一片空白。但双臂感受到的夏目的体温渐渐解除了春虎的麻痹。
  一点点、一点点从手掌传来的热量。指尖滴落的触感。在黑色的阴阳塾制服上扩散,染成越来越大的一片。
  春虎的心脏猛跳,血管悉张,理性开始逐渐接受了感性拒绝的事实。不应该如此,这都是假的。想要大喊的冲动被理性渐渐压制。
  好害怕。
  无底的恐惧开始袭向春虎。
  这是第二次体会到如此的恐怖。

  「不要死。」
  「……春虎……」
  「不要死!」
  看着春虎害怕的呼唤,夏目的表情像是在说真不像样。随后把脱力的身体交由对方,脸埋在了春虎的胸口。
  「春虎……我,喜欢,你。……要是你死掉,我可不会放过你哦……」
  夏目笑了。
  随后,在春虎的怀抱里闭上了眼睛。
  夏目的身体失力,重力迅速增强。春虎的脸上下意识的露出笑容。「夏目?」,笑着向她搭话。
  仿佛是听到了玩笑。
  仿佛是被恶作剧吓呆了。
  夏目没有回答。
  夏目已经没有了反应。
  夏目,春虎还在继续呼唤。夏目,夏目,不断重复。但无法传达给夏目,夏目也没有回应春虎。
  没有,回应。
  冬儿和铃鹿也失去了言语,铁青着脸僵在原地。北斗不知何时消失了身影。春虎没有停止,始终呼唤着。
  始终,永远。
  渴求不可能的回应。
  
  ◎
  
  五彩缤纷的烟花在远方的夜光绽放。
  尽可能避开人群的角行鬼靠近,察觉到『鸦羽』的暴走停止后驻足。
  「……结束了么?」
  向前方集中精神,因刚才的力量外泄,气息很微弱。但没有死,还活着。而且……剩余的封印也完全解除了。灵气的质地变了。
  这种灵气很熟悉。
  角行鬼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鬼没有发出声音,平静的笑着。
  反正,顺其自然。他虽如此声称,没想到真的「顺其自然」了。那个封印是为了隐藏起年幼的夜光——欺骗以他为目标的阴阳师的苦肉计。但如今,诅咒被解除,曾经的主人再次君临现世,无关于他自己的意愿。
  已经无法回头了。
  「……那么,会变得怎样呢?」
  嘀咕了一句,但他的心中已经确定了一件事。
  往后东京的「夜晚」会变得波涛汹涌。
  就像那次大战时一样。
  角行鬼又一次的发笑。脑海里闪过了早乙女凉吃惊的表情。但,无可奈何。看来,在眼前的状态下自己不能置身事外。
  好乱是鬼的本性。那么,只能在自己的恶业指引下行动。不再理睬过去的羁绊,也不再被现在的状况所束缚,自由的随意而为。
  「会很有趣呢。」
  角行鬼在冷笑下亮出了牙齿。
  
  5
  
  某人的声音传来。啊,是春虎。春虎在呼喊我。仅以就感到了很幸福。
  他还会来玩么?最近来得很少,所以有点寂寞……咦?不对么?好像不久前还一起在院子里玩……
  啊,不对不对。春虎跟我——北斗说过了。说起来,今天是烟花祭的日子。春虎看到我的浴衣打扮,会夸我可爱么?昨天才刚刚见过面,「一点都不可爱」什么的,真让人火大。今晚的祭典上绝对要让他夸我可爱。
  但是,怎么办呢?这个粉色的丝带。春虎肯定会注意到。当然,我就是为此才带在身上,但春虎会怎么想呢?但是,好吧。不管他怎么想都没有办法。这次不再隐瞒,直接告诉他吧。认真的,坦诚的,将自己的心意。
  不行,在那之前先学习。春虎应该还没学会这些。春虎已经是我的式神了,所以为了不给土御门家丢人,必须由我来好好指导……呼呼。我到底有多久没教春虎学习了呢。总是和春虎一起玩耍,一直都很快乐。
  啊,春虎叫我了。叫出了我的名字。很开心的,拼尽全力的,声嘶力竭的。一直,一直。
  春虎在呼唤我,夏目,呼唤我。好安心,心里暖暖的。
  突然——
  太好了,夏目心想。
  认真的说出了喜欢。回过神儿来,北斗也点了点头。太好了,笑言道。夏目回以笑容,谢谢,害羞起来。
  春虎在呼唤。
  认真的说出来了,真是太好了。传达出了喜欢的心意,真是太好了。
  啊,但是……
  还有一点害怕……
  
  真想听到春虎的答复呢。
  




本帖最后由 失误小忍 于 2013-10-3 12:44 编辑


后记



  紧接着波乱壮阔的第七卷,冲击的第八卷也来了。
  『东京暗鸦8over-cry』。
  嘿嘿嘿,很在意接下来的发展么?嘿嘿嘿(好像以前也写过类似的后记……)
  
  不论如何,虽然在后记不能透露本卷的内容——系列最初构想的第一个高潮终于在本卷到来了。敌方阵营也渐渐能窥探出全貌,隐藏的真实逐渐的公开。
  不仅是夏目的父亲,春虎的双亲也在本卷登场。舞台从学校扩大了——此外,还有在主人公们的生活「以前」的大人们的过去。渐渐的感受到这个故事的世界全局的「历史」,正是我努力创作的想法。
  已经无法回头。最终,主公们将来会变得怎样呢,作者也还不清楚(唉?),请和我一起捏一把汗、忐忑不安的期待!
  
  随后是一些通知。可能读者已经在文库本的书腰上看到了——
  这次,『东京暗鸦』的动画化企画启动了!终于来了!
  呀~说实话,至此为此经历了各种纡回曲折……但能向各位传达捷报也终于让我安心了。播放时间等详细情报仍然还有许多未定,但应该会依次发表出来。往后的事情,还请放宽心的期待。
  不过,在如此可喜可贺的一卷,女主角受到的待遇却。嗯,非常抱歉。
  
  然后这次还有几个通知。
  首先是,配合原作第八卷发售,铃见敦老师创造的漫画漫『东京暗鸦6』也发售了!这次是原作第三卷的决着篇。战斗也很有看点!所有的角色都描绘的极有魅力,原作的粉丝请务必一看!
  还有,正在发售的「dragonage」杂志上,外传作品『东京暗鸦Red&White』开始连载!漫画作家是望月あづみ老师。内容是关于阴阳塾的「巫女班」的故事。明明是阴阳师的故事,巫女要素却很少!对此不读者也可以在这里补充十足。
  下个月发售的「dragonmagazine」一月号会再次开始连载『东京暗鸦』的短篇。这里应该也会继续公布动画的情报,请务必关注!
  
  到了最后,要感谢下插画师すみ兵老师,感谢这次精美的插画!新角色夜叉丸和蜘蛛也很帅气。我看入迷了!
  责任编辑ketty。呀,已经相处很长时间了呢(笑)。今后可能会变得更忙,但我会努力的,请务必继续支持我!
  各位读者。虽然动画化企画正在进行中,我仍会优先全力的创造原作小说。此外,实际上本系列整体上由两部构成。
  下一卷第九卷就是第一部的完结篇,也会是怒涛般的展开。
  雏鸟们被强行放飞到了广阔的夜空中。请务必期待。
  
  2012年9月
  あざの耕平
  




备用


7.29 更新第二、三章


(8.1 第五章,正文完成,后记待补)


拖了好久,完坑手动置顶。

第十卷理论上不会接手,各位有爱人士请随意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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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twsm0000 平民
謝謝分享!!越後面越好看~

10 年前 0 回復

craxue 平民
我家蠢虎终于变牛了!!!!

10 年前 0 回復

5127801314 侯爵
哇   春虎终于觉醒了   不知道下卷夏目有没有被救活啊

10 年前 0 回復

傻傻的的翔 伯爵
可憐的女主角
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復活呢

10 年前 0 回復

yyjy8827 騎士
感谢翻译!看夏目死的时候有点悲伤啊!会活的吧?去看下卷了!

10 年前 0 回復

anberllion 平民
本帖最后由 anberllion 于 2013-10-18 22:03 编辑


我也是看了新番才回来看小说的。
个人感觉今季新番的原作里记录的地平线最佳,其次就是东京暗鸦了。
第一卷与第八、九卷的呼应对比真的是不能更棒。当时执行的一方成为阻止者,当时阻止的人却要破坏禁忌。攻守易位啊。
唯一可惜的就是目前看来泰山府君祭是成功的。第一卷说的大道理结果都变成空话了。
因为自身没有切身受损所以就可以越过界限了吗?因为有能力所以做什么都可以了吗?或者说因为自己遇到了不幸的事情就觉得世界都应该向着自己了吗?
有的时候觉得把正义自由公平进步和爱挂在嘴上实在太容易了。
动画的表现力不够。我觉得情况不妙啊。就算有两季剧情也没办法神展开吧。不妙啊。

10 年前 0 回復

HyoudouAoi 公爵
明天就出第10卷了,虽说觉得纯虎一定会打酱油了,应该是说每人的生活把?

10 年前 0 回復

shakugan2005 侯爵
' adaizjr 发表于 2013-10-18 10:30 女主真悲剧,居然要死两次…… '


第一卷便当的只是替身而已...... 所以主角还不觉醒!

10 年前 0 回復

adaizjr 王爵
女主真悲剧,居然要死两次……

10 年前 0 回復

重装JOKER 子爵
' banana5544 发表于 2013-10-10 21:39 夏目不要阿> 這本書真的很不錯 劇情好 設定又不錯 主角一開始也沒有說很強 '


九卷不是早就出了吗,复活了。

10 年前 0 回復

流金 子爵
确实是本好书,有些重量的轻小说
春虎的眼睛啊

10 年前 0 回復

banana5544 騎士
夏目不要阿><
這本書真的很不錯
劇情好 設定又不錯 主角一開始也沒有說很強
不過我不太喜歡這種女主死掉的情節
希望下一集夏目會復活

10 年前 0 回復

最爱维多利加! 騎士
感谢翻译大大~。。。。。辛苦了~看完第九卷再来看第八卷ORZ。。

10 年前 0 回復

344614213 侯爵
汉化真快呢,动画化的威力果然是非同小可

10 年前 0 回復

脆稚仔 伯爵
虽然意料到作者会搞这么一套但是夏目千万不要死啊!

10 年前 0 回復

ash88 侯爵
大友老师的笨蛋老爸属性开始觉醒, 竟然会想去咒杀镜

10 年前 0 回復

jinjinyizu 平民
第八卷看似略屌啊,动画要是能两季做到这里就好了

10 年前 0 回復

XP2006183 子爵
大爱铃鹿。。每次都只有那么点剧情,明明是这么激萌的萝莉

10 年前 0 回復

tyeaz9 勳爵
看到首页上有图就又进来了,果然封面很好看啊,当年就是为了封面买的~

10 年前 0 回復

daniellai326 勳爵
角形鬼在酒館喝酒的那裏 有一張圖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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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误小忍 王爵
說穿了,我們只不過是籠中的黃金鼠,在這個學校內不停的繞圈,把目標放在無法抵達的終點,一直跑下去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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