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航]果然我的青春恋爱喜剧搞错了。 6[台/简]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3-12-29 21:53 编辑


果然我的青春恋爱喜剧搞错了。 6 渡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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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强迫独行侠参加班级活动,只会酿成悲剧喔!」

  说到校庆活动,避开那些麻烦工作的方式是什么?当然是叫了也不动,摆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比企谷八幡将独行侠的技能开到最强,打定主意要逃掉校庆的班级活动,偏偏在他缺席班会时,校庆执行委员的苦差事落到头上。
  新学期开始后,不论是在班级还是社团活动,八幡都变得不太正常。他对雪乃抱持的疑惑迟未散去,却又问不出口,结果两个人既无法前进,也无法倒退回去。他们之间怎样都无法拉近的不变距离,能否出现改变的契机?
  佳评如潮,充满错误的青春恋爱喜剧进入第六集!


Contents

  ⓪ 果然海老名姬菜的音乐剧腐得一塌糊涂
  ① 暴风雨之中,比企谷八幡持续打滑
  ② 相模南强烈地让自己出头
  ③ 果然海老名姬菜的音乐剧腐得一塌糊涂2
  ④ 冷不防地,雪之下阳乃强袭而来
  ⑤ 温和的城回巡被耍得团团转
  ⑥ 一反往常,由比滨结衣动了怒气
  ⑦ 此刻的总武高中正处于庆典活动最高潮
  ⑧ 雪之下雪乃注视的那个人就在前方
  ⑨ 于是,各自的舞台即将揭开序幕
  ⑩ 他跟她终于找出正确的答案



登场人物【Character】

  比企谷八幡………本书主角。高中二年级,个性相当别扭。
  雪之下雪乃………侍奉社社长,完美主义者。
  由比滨结衣………八幡的同班同学,总是看人脸色过日子。
  材木座义辉………御宅族,梦想成为轻小说作家。
  户冢彩加…………隶属网球社,非常可爱的男孩子。
  川崎沙希…………八幡的同班同学,有点像不良少女。
  叶山隼人…………八幡的同班同学,非常受欢迎,隶属足球社。
  三浦优美子………八幡的同班同学,地位居于女生中的顶点。
  海老名姬菜………八幡的同班同学,隶属三浦集团。是个腐女。
  相模南……………八幡的同班同学,隶属女生中的第二大团体。
  城回巡……………学生会长,高中三年级。
  平冢静……………国文老师,亦身为导师。
  雪之下阳乃………雪乃的姐姐,大学生。
  比企谷小町………八幡的妹妹,国中三年级。




2年F班校庆出展企划书
  音乐剧《小王子》

◆概要 由叶山隼人领衔主演,集结梦幻阵容,将不朽名作《小王子》原汁原味搬上大舞台!

◆对象 总武高中女性学生、其他学校女性学生、女性监护人。

◆角色 ☆我:有点自甘堕落的飞行员。飞行途中迫降于沙漠,导致自甘堕落的个性更加恶化。
    ☆小王子:纯洁无瑕的美少年。正因为纯洁,擅长言语调情。
    ☆国王:自尊心强烈,视自己的名誉为第二生命;妄自尊大,喜欢使用命令口吻。好想把他的自尊心彻底粉碎。
    ☆自恋男:老是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以为大家都喜欢自己,但他其实是一个很没自信的害羞青年。这种类型的人最容易被攻陷。
    ☆酒鬼:整天耽溺于酒精。很有可能是想起过去的男人,沉浸在自己的境遇当中。调情用的招牌台词是:「别喝酒了,来喝我吧。」
    ☆商人:一面高呼自己有多么重要,一面主张天上星星所有权的浪漫主义者。好想用力拉他的领带。
    ☆点灯人:受规则束缚、工作认真、老是弄得一身煤黑的粗狂劳动派。满是脏污的连身工作服好吸引人。
    ☆地理学家:求知欲旺盛,渴望得知各种知识的家里蹲。「让我看看你的马特洪峰吧」、「你看,这是我的珠穆朗玛峰……」等台词实在是太有名了。
    ☆狐狸;小王子在地球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殷勤地告诉他许多重要的事。
    ☆蛇:会对小王子露出毒牙。

◆大纲 ☆「我」的飞机出问题,迫降在沙漠中。正当「我」想尽办法要把飞机修好时,正太「小王子」出现了。两人交谈的过程中,逐渐受到对方吸引……
    ☆小王子对「我」下战帖,炫耀自己跟众多男性的华丽情史,「我」的心中燃起嫉妒之火,无奈他的心意没有传达给对方,小王子被「蛇」先一步抢走。
    ☆这时,「我」才意识到,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到的,那么,真正的爱又为何物……


⓪ 果然海老名姬菜的音乐剧腐得一塌糊涂

  ……真是感人的好故事啊。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
  我看完企划书,默默将这一叠纸放回桌上。
  这一叠玩意儿颇有厚度,散发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独特气息。如果死者之书(注1 美国作家霍华德·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虚构之魔法书《Necronomicon》。)真的存在,大概就是像这个样子。
  企划书的封面写着「音乐剧《小王子》」。从这个标题看来,感觉会上演一出热血的网球大赛。
  时序进入秋季。说到秋天,当然少不了校庆;说到校庆,便代表班上同学将团结一心筹划活动。对贯彻孤傲性格的人来说,略显无聊的时节又将来到。
  我的班级——这样说不太对,我跟班上同学并没有熟到这个程度,也没有什么依恋……总之从今天开始,我所属的二年F班也要开始为校庆做准备。
  经过一番风波,最后班上决定在校庆推出戏剧表演。这是透过多数决产生的结论,代表没有我出场的份。不论何时何地,我都站在少数这一边。
  决定要演戏后,再经过一番意见征询,便出现目前这个候选的剧本。
  ——《小王子》。
  《小王子》是法国作家圣修伯里撰写的著名小说,即使是没有读过的人,大多也知道这部作品。有些人可能认为「咖哩王子(注2 由日本SB食品公司推出的咖哩包,以小孩子为主打客群。)」是由此衍生的相关商品,但两音其实完全没有关系,这点请大家务必留意。
  故事大纲如下:主角「我」是一名飞行员。「我」的飞机故障,迫降于撒哈拉沙漠中,在那里遇见「小王子」。两人聊了许多话题,同时逐渐了解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事物。
  这是一部举世皆知的作品,做为高中生的戏剧剧本是再适合不过。
  可惜唯一有问题的地方,在于写脚本的人是海老名姬菜……
  在海老名写的剧本中,开头是让人看了便绝望的角色设定、剧情大纲,再勉强看下去,竟然出现「我去过的星球有一百零八颗喔」、「某飞行员与变态王子」之类的字眼,我索性举起双手投降。
  那个女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啊……我用恐惧的视线看向海老名,她本人扭扭捏捏地显得很不好意思。
  「总觉得有点丢脸……」
  不不不,这根本不是「一点」,而是真的很丢脸!
  我默默折起企划书,决定不要介入这个活动。
  现在是班会时间,整间教室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之下。
  「应该差不多了吧?」
  等大部分的人看完资料后,叶山环视四周出声询问。这本来是班长该做的事,但因为他是个相当清纯的少年,承受不了这种题材的震撼教育而僵在原处。
  「嗯,那么……各位觉得如何?如果有什么问题,或是可以改善的地方……」
  我只看到满满需要改善的地方。
  这时,一名女生举手发问。
  「演员里面没有女生吗?」
  「咦,要女生做什么?」
  海老名不解地把头偏向一侧。可是这位腐小姐,麻烦稍等一下,原作《小王子》内的确没有女性角色,不过,作者以女性形象刻划故事中的玫瑰,因此我认为还是演得出来。而且不只是玫瑰,狐狸跟蛇要怎么安排,也应该再思考一下。不妨像剧团四季演出的「狮子王」那样,采用拟人化方式表演。
  接着又有一个人举手。
  「这在公共秩序跟善良风俗上没问题吗?」
  「这是适合全年龄观赏的普遍级,没有问题!」
  谁问你分级的问题……
  班上大部分的人似乎也很头痛,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小田和田原那几个人对腐女的喜好有一定程度的理解,还苦笑得出来;至于其他女生们。除了几个能理解的人,其他都面露难色。
  「我我我!」在这其中,倒是有个家伙高举起手,发出听了就不爽的声音。「不过,我认为还不错啊。」
  哎呀,户部是打算豁出去为自己加分吗?青少年一谈起恋爱,判断能力是会大幅下降的,或者该称这一点为「可爱」?反正,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就连我在国中时也费了不少功夫,只为了跟喜欢的女生在同一时间回家,可是,后来在背地里被说是「跟踪狂」,害我差点掉下眼泪……大、大家也干过这种事对不对?不、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吧……
  户部见周围同学的反应不怎么热烈,继续强调:
  「大家不觉得很有意思吗?跟一般的戏剧比起来,这样可能更受欢迎喔!」
  其他同学听到这种想法,开始你看我、我看你,纷纷陷入沉思。
  ……好吧,确实有道理。这毕竟是一出音乐剧,不是BL小说,正式搬上舞台演出时,说不定会跟现在看到的文字纲要大不相同。看到一群阳刚的高中男生,穿着奇装异服谈情说爱,的确不失为一种幽默短剧。
  要说在校庆这种场合推出的表演,最重要的衡量标准为何,答案是「有趣」跟「与众不同」。姑且不论BL内容究竟好不好,以及负责执笔的海老名秉持什么样的信条,眼前这份剧本同时满足以上两个条件,基本上是没有问题的。
  「嗯,我认为那也是一种方向,而且校庆不适合太正经的题材……这之间的区别我还分得出来!」
  海老名是一个懂得分辨的人。说不定她正是懂得分辨,才决定写出这样的剧本。一想到此,我又觉得更恐怖。
  「总之,先忽略角色设定不看,想办法强化故事里的笑点,这样没问题吧?」
  叶山做出结论,其他人也不再反对。
  嗯,既然要在校庆上表演,与其大家正经八百地好好演戏,把故事变成搞笑剧才是正确决定。太认真的话只会觉得难为情,再说,即使演出不成功,也可以用「反正我们演的是搞笑剧」带过去。
  塞进各式各样的笑料,用轻松的心情表演,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那么,就这么决定啰。」
  叶山说完,底下同学纷纷鼓掌。这时,下课铃声刚好响起。
  大家用了整节班会课的时间,终于凝聚出共识。虽然接下来还有很多东西必须决定,至少现在要开始动起来了,
  距离校庆还有一个月左右,无聊的活动将通通再上演一次。
  我怀着些许阴郁,从座位上起身。



① 暴风雨之中,比企谷八幡持续打滑

  秋风拨弄着窗帘。
  风从微微开启的窗户吹进来,窗帘翻飞而起,露出窗外染成红色的卷积云。
  这样的景色重复两、三次后,我停下翻开书本的手。不断从视线边缘晃过的细微动静很碍眼,让我频频分心,根本无法专心阅读。
  相较之下,坐在长桌的另一端、跟我处于对角线上的少女——雪之下雪乃,则是从刚才到现在都一动也不动。
  她的视线落在手上的文库本,静静地扫过一行又一行文字。她大概是因为背对窗户,看不到窗帘,才有办法那么专心。
  早知道的话,我也应该坐去对面……尽管心里这么想,但现在大家的座位都已固定下来,任意更换只会让人坐立不安(如同字面上的意思)。
  平常我总是坐在远离窗户、晒不到阳光的地方,雪之下则偏好背向和煦阳光的位置,然而现在进入初秋,日照时间逐渐缩短,斜阳跟着黯淡下来。
  暑假已经结束,九月也过了好几天。白天时,夏日的气息仍显浓烈,不过像现在到了傍晚,会不经意地吹起阵阵凉风。
  第二学期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我跟雪之下如同以往,准时参加社团活动。虽然我们来到社办,也只是专心埋首于各自的书中,由比滨则负责干扰,把玩她装饰得超级没品味的手机。
  这时,一阵更强的风吹进来,窗户喀哒喀哒地发出颤动。窗帘被风吹起,啪沙啪沙地玩弄我看到一半的书页。你——有——完——没——完!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在那里钢铁钢铁的,难道是庞球不成(注3 出自漫画《世纪末领袖传》的角色,其防御技「钢铁」(カㄧテン)与「窗帘」同音。)?
  我的耐心快被磨光,咂一下舌瞪向窗户。
  吹进来的风固然很扰人,可是窗帘未免太容易被影响吧?到底有没有一点主见?可以被风吹起来的东西,只有在千叶海洋球场被打出去的球(注4 海洋球场很靠近海边,每秒达到十公尺以上的风算是稀松平常,因此选手在这里打出去的球容易受风影响。),跟可爱小女孩的裙子。
  才说到裙子,我的视线一隅便出现一条裙子,轻飘飘地任风逗弄。那条裙子的主人,亦即由比滨,从距离我这里一张半椅子的隔壁座位站起,「啪」的一声关上窗户。她的裙摆摇曳之大胆,让我不禁怀疑里面是不是藏有神奇宝贝,差点产生上前把她收伏的冲动。
  呼……我拉链里的神奇宝贝也差点兴奋起来……
  「风越来越大了呢。」
  由比滨开口说道,但是没有人应声,唯有窗户喀哒喀哒地继续震动。
  她不气馁,继续说下去。
  「听说有台风要来喔。」
  既然她开了第二次口,我跟雪之下也不能再装傻下去,因而从书中抬起头。由比滨见状,稍微松一口气。
  「之前放假的时候,明明都是好天气。」
  「是吗?我怎么记得每天都是阴天。」
  我抱持怀疑的态度,搜寻起自己的记忆,但实在不记得哪天太阳特别灿烂。虽然外出的那几天,的确是艳阳高照没错啦……
  「那是因为你都不出门,才不知道吧?」
  由比滨趁机嘲笑我一下。对,你说的没错。
  「……乱讲,是因为最近的遮光窗帘效果太好,室内才变得比较阴暗。」
  「很会社交(注5 「遮光」和「社交」的日文发音相同。)却很阴暗?」
  由比滨满脸问号地询问,我也一脸不解地问回去:「啥?」
  「咦?」
  我跟由比滨疑惑地对望,几秒钟后才发现两人在鸡同鸭讲。喂,她那个问题该不会是认真的吧?哎哟,讨厌啦~这个女的好可怕!
  一旁的雪之下见我们的对话陷入无解状态,「啪」的一声阖上书本,略带犹豫地开口。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解释一下。遮光窗帘指的是可以挡住阳光的窗帘。」
  「咦……啊,对,没错!我……我早就知道了……」
  由比滨说出后半句话前的短暂空白,想必是吃了一惊。而且,尽管她嘴巴上说知道,最后却很明显地别开视线。我用同情的眼神看向她,稍微替她缓颊。
  「嗯,没错。对日本人来说,遮光这档事的历史非常悠久,在过去的绳文时代,还有遮光器土偶这种东西,可见我们是个充满遮光性的民族。」
  日本人这个民族,背负着喜好黑暗、厌恶光明的命运。哇~天啊~说这种话真是像极了中二病~
  「喔~来是这样!啊,不过经你这么一说,真的很有道理呢,当时的竖穴式住居也没有窗户。」
  由比滨的语气中满是佩服,相较之下,雪之下却头痛似地按住额头,轻叹一口气。
  「遮光器土偶只是形状很像因纽特人(注6 美洲的原住民,分布于北极圈周围。)避免雪地反光所配戴的遮光器,跟遮光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自言自语似地低声吐槽。在她以清晰的语调说完那一长串话之前,现场再也容不得其他声响。
  「啊,这样啊。原来……」
  得意洋洋地卖弄一番后,才发现自己知道的是错误知识时,感觉真是糗极了。这样一来,对话再也无法进行。更何况这次的状况不同,我连用晓以大义的口吻回嘴都没有办法。
  「……」
  「……」
  雪之下大概是体会到我的处境,没有再说什么。
  她再度埋首于自己的书中,我也用一只手托着脸颊,另一只手啪啦啪啦地翻着文库本。
  远方传来呼啸的风声,宛如在为JR东日本铁路打广告(注7 日文经常使用「びゅうびゅう」描写风声,びゅう同时是东日本铁路套装旅游服务网站(VIEW)。)。
  社办内某人的咳嗽声格外响亮。
  当我察觉时,连秒针的细微滴答声都听得到。
  凡是人类,大多会在同样的时间点注意到沉闷。由比滨这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深呼吸一次后开口:
  「自闭男,多出去走走保证对你比较好。听说身体会制造那个叫做……维生素C的东西喔。」
  「是维生素D才对吧?制造维生素C,难不成你是柠檬?人类才没有办法自己产生那种东西。」
  「是吗?」
  「对。顺带一提,每个星期只要晒两次太阳,一次三十分钟,由此产生的维生素D便很足够,根本不需要特地跑出家门。」
  我带着「哼哼~怎么样」的表情帮她补充知识。本人的目标是私立大学的文科科系,对于杂学类的小知识也很拿手。说不定这正是私立大学文科学生的特色。
  由比滨大概是震慑于我的知识量,脸上露出战栗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详细……健康魔人吗?好不舒服……」
  结果我听到的,却是这么过分的话。
  「……以前家人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我才特别去查资料。」
  「还特别去查资料,你那么不想外出吗……」
  「果然是家里蹲。」
  「你管我……」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国中时的绰号?
  我原本打算接着反问这句话,最后还是作罢。反正不说也好,嗯,没错。仔细想想,这又不是什么有趣的吐槽,说出来都嫌浪费口水。而且在这种情况下,选择不说话才是正确的吧?其他人跟自己说一点什么,我们便容易得意忘形,试着说一些话吐槽,结果现场所有人都冷冷地不答腔……那些往事突然在脑中苏醒,害我郁闷起来。
  话虽如此,即使当时我选择不说话,大家一样不会有任何反应。
  「……」
  「……」
  雪之下只是无趣地望着文库本,眉毛动也不动一下。由比滨察觉到她冷淡的态度,刻意用笑声填补这段沉默。
  「啊、啊哈哈……自闭男,你真的很自闭呢~」
  「喂喂喂,这可是从神话时代起便受人崇拜至今者所抱持的正确处世态度,连日本神话中的主神——天照大神都是个家里蹲。」
  我仿效过去的神话,坚持待在家里不出门。换句话说,采取跟神明相同行为的我,正是新世界的神。
  「日本神话里的神明,不见得通通代表正义。」
  「咦,真的吗?」
  「嗯……如果是多神教,的确有不少那种情形。」
  事实上,那些神明动不动便喜欢乱来。只要仔细读一下神话,保证会发现一堆做梦也想不到的荒诞怪事。
  经我们这么说,由比滨感慨地沉吟。
  「本来以为弛们会被叫做神明,代表都很完美呢。」
  如果由比滨口中的神明是指「GOD」,的确得保有完美的形象,可是日文里面的「神」不限于此。在这个国家的神话里,存在许许多多的神,那些神并非每个都全知全能,或者绝对站在正义这一边。
  想到这里,我不禁脱口说:
  「其实,不只是神明,把自己的印象强加在别人身上便是不对的。」
  我这么说不是期待听到谁的回应,纯粹出于个人最擅长的十八般武艺之一——自言自语。经过一段时间,某人翻过一页书,小声地说道:
  「……是啊。」
  这句认同的话,想必也不是希望得到谁的回应。她的声音和视线,都没有针对哪个特定人物。
  不可以把自己的印象强加在别人身上。
  人们只能要求神明保持完美,不能从其他人身上追求「理想」。那是软弱的态度、应受憎恨的罪恶行为、应受惩罚的怠慢,以及对自己和他人的天真思想。
  我们只能对自己失望、伤害自己、厌恶追不上理想的自己。
  不能原谅的,也只有自己。
  「……」
  「……」
  对话戛然而止,社办内的气氛再度变得凝重,仅有时间依旧流逝。这里明明是完全密闭的空间,冻结的时间却让室内温度不断下探。
  「啊,嗯……」
  由比滨颤抖着身体,来回观察我跟雪之下,接着失望地垂下肩膀。
  这几天以来,我们的对话一直是如此。
  每个人都努力寻找话题,想打开话匣子。
  这样的情况持续两、三天后,连由比滨也开始疲惫。
  唯有外面的风拍打着窗户,稍微打破室内的沉默。
  窗户玻璃喀哒作响,社办内的气流也很不安定。由比滨瞄一眼窗外,找到可以接续的话题。
  「台、台风好像真的越来越近呢。万一京叶线停驶,小雪乃会不会回不了家?」
  「嗯,会。」
  若我记得没错,雪之下的确是搭京叶线上下学。

  要是威力强大的台风在关东登陆,千叶将沦为陆上孤岛。以京叶线为首的铁路网,包括总武线、常磐线、武藏野线、京成线、东西线、都营新宿线都会瘫痪,使这个地方的对外交通完全中断,有如从日本地图上消失。到时候,千叶大可趁机宣布独立。
  话说回来,经过千叶的铁路还真多。除了刚才提过的众多路线,还有已经没落的铫子电铁、小凑铁路,以及内房线、外房线这两条虽然属于主要路线,但住得较靠近东京的居民却永远分不清楚的铁路。他们动不动便把这两条铁路搬家,而受到千叶人愤怒地责难。若说千叶县民有多愤怒,就跟烈火之炎一样!
  总之,每次台风一来,位于都市圈的交通设施都会传出灾情,雪之下自然也免不了受到影响。
  「对啊。不过没关系,我家离学校很近,到时候——」
  由比滨说到一半,忽然闭口。
  室内再度沉默下来,让我有些在意。我抬起头,发现雪之下面露相当受不了的表情。
  「……不用担心,风太大的话,我会走路回去。」
  「这、这样啊。也是呢,小雪乃家没有远到不能用走的回家。」
  从学校到雪之下住家附近的车站仅有两站,这不是走不到的距离。
  由比滨再接再厉,转而对我提问。
  「那么,自闭男,你是骑脚踏车吗?」
  「嗯。」
  我瞥一眼窗外,还没开始下雨。太好了太好了,虽然我有带伞,但最好还是避免在强风中撑伞回家。
  「这种天气要不要考虑搭公车?」
  「不要,公车一定会挤得满满的。」
  何况大部分的乘客都是同校学生,要是发现旁边的人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可会非常麻烦。对方愿意无视我的话,还没有什么问题;但如果对方跟自己半生不熟,又因为顾虑我而停止原本跟朋友愉快的谈天,我会相当难受,胸口被罪恶感填满,忍不住学起太宰治,为自己生在这个世界上道歉(注8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是作家太宰治道作《人间失格》之名言。)。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在这种时间搭公车,百分之百得跟由比滨一起回去。而且依照她的个性,她一路上都会跟我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要是让其他人看到那副景象……
  由比滨被看到跟落在校园阶级最底层的我那么要好,绝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我不希望她再想起那天的烟火晚会。
  不管怎么样,我们最好能在天气变得恶劣之前赶快回去。
  现在的天气已经很差,其他社团应该都提早结束活动,纵使我们继续待在这里,八成也不会有人来谘询。
  正当我这么想时,社办大门毫无预警地开启。
  「你们怎么还在?」
  侍奉社顾问平冢老师跟往常一样,不先敲门便直接进来。
  「其他社团都提早收工了,你们最好也在台风来之前赶快回去。」
  雪之下听了,「啪」一声阖上书本。
  「那么,今天的社团活动到此结束。」
  云层笼罩在低空,使社办内的光线昏暗。或许是受阴影影响,雪之下的表情显得特别凝重。
  「……你们自己路上小心。」
  平冢老师关心地看着雪之下,不过最后没有说什么,迳自离去。
  我跟由比滨也没有意见,大家收拾好各自的东西后,一起走出社办。
  「……我先去还社办的钥匙。」
  雪之下抛下这句话,默默踏上空无一人的走廊。我没有多看她一眼,独自往门口方向走去。由比滨犹豫着自己该怎么做,在我走出三步后,决定跟上来。
  换好鞋子之前,我们没有任何交谈。
  大楼门口显得寂寥,只有我们把便鞋放到地面上的声响。我随意套上鞋子,走向外面。
  「我去牵车。」
  「嗯,拜拜。」
  由比滨在胸前轻轻挥手,简短地跟我道别。
  户外吹送的风夹杂从南方带来的水气,有一种奇妙的温热感。

        ×  ×  ×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在逆风中努力踩着脚踏车。这辆菜篮车已经被我操了一年以上,此刻正发出「咯吱咯吱」的哀号。
  不管我怎么踩踏板,车子都没有前进的迹象,我甚至觉得自己不断被吹回去。风势相当强劲,我喘得心脏快要爆裂,但还是拚命在踏板上施加力道。
  进入秋天后,太阳西沉的时间逐渐提早,但现在应该还没到完全隐没的时刻。天空之所以昏暗,只是因为厚重的云层把太阳掩盖住。
  等距离设置的路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路上的塑胶袋和空罐被风吹着到处跑。
  昏暗的视线中,我嗅到夹杂湿气的泥土味。下一秒,柏油路上开始出现一粒一粒的小黑点。
  两粒、三粒……黑点的数量逐渐增加,雨水从天空落下,发出清晰的滴答声。
  最后,那些黑点完全布满地面。
  雨滴不顾我还在半路上,接二连三地从天空降下来。这些雨落在露出的手臂上,还会觉得刺痛。
  大雨毫不留情地打在我身上,衬衫湿成一片透明。附近没有女高中生经过,真是太遗憾了。
  ——搞什么啊,真麻烦……
  我一边低声抱怨,一边从车上的篮子拿出雨伞。
  撑开这把塑胶伞,有如在周围建立结界。
  但在下个瞬间,雨伞立刻被强风吹坏。伞骨部分应声断裂,伞面变成一张风帆。风载着我前行,啊……好像一艘帆船(注9 改写自三好达治的诗「土」,原文为「蚂蚁拖着蝴蝶的翅膀行进,啊……好像一艘帆船」。)。
  车身失去平衡,我连忙把脚踏到地上。
  ……差一点就要连人带车摔倒。
  我抹去脸上的雨水和冷汗,死心地收起雨伞。
  ——真是麻烦死了。
  咆哮的强风盖过四周所有声音,降下的豪雨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湿透的衣服夺走我的体温,水分使我的身体沉重,我所能看到的尽是一片模糊。
  在滂沱大雨中,脚踏车轮胎、一切话语和思绪通通打滑。
  从脚踏车道望向花见川,只见漆黑的河水不断奔流,将一堆东西往下游冲去。
  只有我被留在这场暴风雨里。



② 相模南强烈地让自己出头

  既然台风来了,学校应该会停课,或者至少延后上学时间吧?
  曾有一段时期,我也抱持过这种想法,但是每次不到一个晚上,台风便速速远离,还给大家正常的第二天早晨。这未免太不科学。
  头顶依然闪烁、天空超晴朗,我也心胸开阔超有精神(注10 出自动画「七龙珠2」片头曲「We Gotta Power」歌词。)——不,其实一点精神都没有。
  昨天晚上还想着有台风当藉口,迟到一下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拖到很晚才睡。结果现在的我严重睡眠不足,不足到可以写成歌给奇天烈大百科当片头曲(注11 动画「奇天烈大百科」的片头曲曲名正好是「睡眠不足」。)。
  最近的台风未免太没毅力,这一点实在很让人困扰。
  我勉强赶在上课时间前安全上垒,但是一整天下来都想睡得要命。平常到了下课时间,我都在自己的座位睡觉或假装睡觉,唯独今天是真的在补眠。
  不只是下课时间,上课时我也持续和睡魔对抗。
  说得具体一些,我会用一只手撑着脸颊,直接倒到桌上;或尝试用两只手臂夹住颈部,寻找最舒服的睡觉姿势。战争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能够和平解决的话,当然要选择和平解决。
  嗯,没错,从今以后,我仍然打算继续跟睡魔和平共处。
  如此这般,下课时间不知不觉地到来。
  根据多方实验得出的结论,用两只手夹住颈部、倒在桌上是最舒服的睡觉方式。这样一来,脸上不会被压出印子,可惜坏处是颈部、肩膀跟背部痛得要命。
  而且,这种睡法只能带给我极浅层的睡眠,再加上不符合人体工学的姿势,身体的虚脱感几乎达到最高点。
  如果想好好睡上一觉,果然还是得好好躺下来才行。
  既然这样,我该去什么地方,答案已相当明显。
  我从座位上站起,踩着不稳的脚步,准备走出教室后门。
  就在我打开门的瞬间——
  「哇!」
  「喔,抱歉。」
  我正要出去时,刚好有人要走进来,结果两人碰个正着。虽然没有撞得眼冒金星,对方的脸还是轻轻敲到我的胸口。搞什么?是哪个家伙?开车不好好看前面是没有资格拥有驾照的of the year(注12 「~of the year」是动画「嬉皮笑园」的角色铃木沙也加的口头禅。)!
  我轻轻瞪一下对方,想看清楚是谁这么不长眼睛,结果映入眼帘的,是我再熟悉不过、宛如小动物般的男孩子,那甩头的模样真是可爱。
  原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赶着回教室的人是户冢彩加。
  说句老实话,你还是别去考什么驾照,我更希望你永远坐在我的车子里,由我来载你……of the year!
  「啊,是八幡。抱歉……」
  「哪、哪里!是我不好,有点恍神……」
  事实上,直到现在我还处于恍神状态。
  尽管这样的情况出于偶然,但是我的双手正环抱着户冢……呼,好危险,要是他这时嘴里咬着面包,我们可能就要萌生爱情的幼苗(注13 嘴里咬着面包上学,在路上撞到异性,是动漫作品中经常发生的桥段。)。
  户冢察觉到两人静止于目前的姿势不动,轻轻离开我的胸前。
  「抱歉,因为我赶着回来……你准备去哪里吗?下一节课快要开始啰。」
  「出去办一点事。」
  我当然不可能大声宣告自己要跷课去保健室睡觉。想炫耀自己的犯罪事迹,建议还是去推特(注14 推特上经常出现使用者炫耀自己的犯罪事迹,因而引起公愤。)。
  户冢听到我的回答,略微把头偏向一边。
  「可是,下一节课要决定校庆活动的工作分配,最好还是留在教室喔。」
  「……真的吗?」
  上次的班会课,大家只决定要表演什么,所以这次想必会讨论更具体的细节。
  「……没差,我都无所谓。」
  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改变不了我只需要像往常一样,杵在那里的事实。我是纯粹为了存在而存在的存在。
  大家一进入准备阶段,我能发挥的最大用处,就是模仿诡异图腾柱呆站在原地。
  不论分派到什么工作,都不会改变我的处境:在无事可做的情况下,不经意地晃到某人背后,观察他手边的工作,「喔~~」地发出了然于心的声音,或者采取主动,随时等待对方开口询问「能帮忙一下吗」。
  「……随便把我插进有空缺的地方就好。」
  户冢带着疑惑的表情点头,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我的想法。
  「嗯,我知道了。」
  「那么,拜托你啦~」
  我轻轻挥手示意,离开教室。

      ×  ×  ×

  我在走廊上漫步,听着回荡的上课钟声,慢慢走向特别大楼一楼的保健室。
  到了上课时间,走廊不再出现到处闲晃的学生,恢复原有的宁静。
  一接近保健室,便觉得温度有点下降,我轻轻敲门入内,消毒水的气味立刻扑鼻而来。
  一位女学生正在跟保健室老师闲谈。她们看到我走进来,马上闭上嘴巴。
  那位不认识的女学生不太好意思地看向自己的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做坏事的感觉。抱歉啊,耶嘿。
  「哎呀,这不是小静家的孩子吗?」
  这位女教师身披白衣,年纪尚轻。她先从上到下打量我一番,接着这么开口。
  那种称呼方式不太妥当,会让人误以为我跟老师是亲子关系,小心被骂喔!主要是平冢老师会骂你,因为你踩到年龄的地雷。
  「我好像有点感冒。」
  我装出有气无力的样子,简短说明来意。只要是这种时候,我便会发挥出高超的演技,要说我是「感冒控制者」都不成问题。哇,这是什么称呼?帅气得一场糊涂!话说回来,感冒的日文里又有「风」又有「邪」,真是中二性十足的命名方式。
  「非专业的判断很危险,过来让我看看。」
  可惜保健室的教师很干脆地忽略我努力演的戏。
  啧,不愧是身经百战、应付过众多跷课学生的行家,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演技轻易唬弄过去吗?
  教师紧盯我的眼睛猛瞧,似乎恕拆穿我的谎言——更正,她的目光之锐利,用「瞪」这个字眼可能更贴切。如果这是神奇宝贝的世界,我的防御力可是会往下掉(注15 神奇宝贝使用瞪眼攻击,会使对手的防御力下降。)。
  「……嗯,你感冒了。」
  「您诊断得真快……」
  那么,刚才那一句话有什么意义吗?我投以受不了的眼神,藉此表达心中的不满。保健室老师见状,咯咯地笑起来。
  「因为你的眼睛死气沉沉,当然是感冒了。」
  照她那样说,我岂不是一年到头都在感冒?而且说什么死气沉沉,即使伦敦死气沉沉,巴黎的阳光一样很明媚。你是哪家的明日之星吗(注16 「伦敦天气阴沉,巴黎阳光明媚」为动画「明日之星娜佳」的片尾曲歌词。)?
  教师在资料夹板上记下一些内容,转过来问我:
  「那么,你打算如何?要在这里休息一下吗?」
  她问得好随意,有如「要在这里调整一下装备吗」。
  「嗯,好。」
  「去里面那张床。」
  她简短指示后,我听从吩咐,走向用帘子区隔的床位。床上有摺叠整齐的被毯,我躺好后,摊开被毯盖住腹部。
  隔着粉红色的帘子,外面的两人继续先前的对话。在我进入半梦半醒之际,她们的说话声隐隐约约留在耳畔。

      ×  ×  ×

  怎么……可能……
  班会课的下课时间结束,我回到教室,赫然发现自己被推去加入校庆执行委员会。
  黑板上出现「比企谷」这三个字,而且出现在「执行委员会」的下方。唔啊~~这是阴谋!
  我、我承认自己说过哪里有空缺,就把我安排到哪里,反正不管分到什么样的工作,对我来说都没差;即使工作性质再怎么不起眼,我也愿意默默接受。
  可是,就算如此,把大家不愿意做的事情丢给我,那些人都不会良心不安吗?
  通常在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把不会让人碍手碍脚的工作交给独行侠才对吗?而且事实上,之前一向如此。
  「因为你刚好请假,我们便决定让你当班长(笑)」的策略,在班级中心人物之间互整非常有趣,所以对他们来说,不失为一种乐趣。可是,若是用在不同文化圈的人身上……这是在宣战吗?不算……不算……(注17 出自《赌博破戒录》大槻之台词。)
  我呆愣在黑板前一动也不动,这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
  「需要我说明吗?」
  即使不回头,我也很清楚这个人是谁。
  出、出现啦~年龄迈入三十大关,目前最渴望结婚的女教师,平冢静~
  恭敬不如从命,我不说一句话,仅用眼神要求老师说明。老师先轻叹一口气,看看时间后说道:
  「下一节课都快开始了,大家还谈不拢要由谁担任校庆的执行委员,所以我直接指定由你担任。」
  这位国文老师,请等一等,「所以」不是这样使用的吧?我根本听不出当中有什么顺接关系。
  「老师,您是有何打算……」
  「什么意思?」
  「还问什么意思……请问您把独行侠想成什么?强迫独行侠参加班级活动,只会酿成悲剧喔!」
  我这么说,是为了班上那些要好的同学着想,希望他们快快乐乐地办好活动。要是我出现,只会让大家心生顾忌。如果塞给我一个没什么影响力、根本不重要、在或不在都没有差的工作,大家便可以毫无顾虑地享受活动不是吗?我决定提倡非交涉不干涉主义,跟甘地的非暴力不服从主义打对台!
  「我也想过要征询你本人的意愿……但你自己不是说,什么工作都可以吗?」
  呜呼……我忍不住叹一口气,把视线转向窗边,看到户冢带着满脸歉意,双手合十对我道歉。啊啊!好可爱……那正是两只手掌皱纹叠合而成的幸福吗?南……无………(注18 出自日本一佛坛用品店的广告台词。)
  正当我分神于其他事物时,平冢老师蹙起眉毛间的皱纹,宣告我逃不了这件麻烦事。快——逃——啊——
  「好、好,快回到座位上。再拖下去都不用上课了,剩余部分留到放学后决定。」

      ×  ×  ×

  过了放学时间,教室内仍然喧闹不休。
  大家继续忙着讨论校庆活动的分工问题。
  这件事本来应该在刚才的班会课决定,但由于决定男生校庆执行委员的人选浪费太多时间,最后才由平冢老师使出强硬手段,直接决定由我担任。这正是所谓的「职权骚扰」……
  可恶!如果我有更强大的力量,便可以把工作推给其他家伙!一层一层往下压的职权骚扰,正是日本纵向社会的最佳写照。此时此刻,我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同样身为日本人。
  好啦,现在大家留下来的目的,是要决定女生校庆执行委员。
  戴眼镜的班长在讲台上主持会议,我不知道他的真正名字,大家平常都叫他「班长」。如果我们的班长是女生,基于属性因素,可能还需要另外一个名字(注19 原文中的男性班长为「ルㄧム长」,女性班长为「委员长」。动漫画作品中的「委员长」大多具有萌要素和属性。),但是非常遗憾,他是个男的,所以直接用「班长」称呼已很足够。
  「嗯……那么,有哪位女生自愿担任执行委员,请举手。」
  班长这么说,台下想当然耳没有任何反应。他也看开了,微微叹一口气说:
  「要是一直这样决定不了,就用猜拳……」
  「啊?」
  三浦听到「猜拳」两字,立刻大声打断班长的话。班长受到惊吓,「嗯……啊……」半天,挤不出任何词汇。那个女的大喝一声,便让台上的人安静下来,她是从哪间寺庙出来的吗(注20 「大喝一声驱逐恶灵」是一串2ch讨论板上的系列文。原始故事中的T先生是寺庙出身,用这个方法消灭女幽灵解除危机。)?寺庙出身的人真不简单,我要对三浦刮目相看了。
  接下来进入你一言、我一语然后沉默下来的循环。每当教室某个角落传出对话声,班长会问他们「如何」,于是那群人便闭上嘴巴不说话。从一开始到现在,不知道已经重复多少次。
  「……执行委员的工作那么辛苦吗?」
  由比滨再也看不下去,如此问道。班长闻言,很明显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按照正常的方式做,是不怎么辛苦……可是以结果而言,女生这边说不定会很吃重。」
  喂,眼镜男,你是不是瞥了我一眼?眼镜男,你是在间接说我没有战力可言吗?不过看他也经过一番挣扎才说出口,我还来不及生气,便先对他感到过意不去。抱歉啊,眼镜男。来,送你一副眼镜(注21 出自手机社群游戏「偶像大师:灰姑娘女孩」中,上条春菜之台词。)。
  「嗯……」
  由此滨有些伤脑筋地看向我。
  班长大概把她的行为解读成犹豫,看准机会追加攻势。
  「老实说,你愿意接下这份工作的话,可是帮了我们大忙喔。你既有人望,又能凝聚班级向心力,我认为这个工作很适合你。」
  「不,我才没有那么……』
  由比滨显得不太好意思。这时,后面传来某人冰冷的声音。
  「咦~结衣要接吗?」
  「咦?」
  她转过头,看向说话的女生。
  印象中,那个人好像叫做相模。
  以相模为首的四人团体,在跟由比滨那群人相隔一段距离的地方建立起阵地。三浦集团位于最后面靠窗的座位,相模集团则是在靠走廊侧的后边遥遥相望。
  「不过那样也不错呢!好朋友一起办活动,一定超热闹的!」
  她身边的几个友人跟着轻声冷笑,由比滨回以暧昧的笑容。
  「嗯……其实不是那样的。」
  相模听到由比滨这句话,朝我投以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那张不怀好意的笑容,真是丑陋至极;她跟周围女生交头接耳的谈笑,更是一句比一句刺耳。
  我不可能不知道,她的笑容里潜藏着什么东西。
  暑假期间,我跟由此滨参加烟火晚会时,正是受到那样的笑容对待。
  由比滨总是站在圈内,我则始终待在圈外,看尽那些混杂好奇与侮蔑的嘲笑。
  轻笑声掀起涟漪,在我的耳内回荡。
  「我说啊~」
  这时,另一个称得上妄自尊大的声音,打断教室内的骚动。
  她像是大剌剌地踩进草丛堆,使原本呜叫的昆虫瞬间闭上嘴巴。
  「结衣要跟我一起招呼客人,已经没空啰。」
  三浦优美子理所当然似地打回票。在她的魄力之下,相模那群人的气焰消退下来,有如喉咙被梗住似地说不出话。
  然而,相模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
  「这样啊~招呼客人也很重要呢~」
  「没、没错!招呼客人也很重要——咦?我要负责招呼客人?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由比滨附和到一半,才理解那句话代表什么意思,因而吓一大跳。喂,目前决定的工作,明明只有男生校庆执行委员……
  即使是三浦那样的人,听到由比滨的反应,也有点慌张起来。
  「咦……你、你不跟我一起吗?是、是不是哪里搞错?难道是我太急性子……」
  「优美子,放心、放心~你说的很正确啊,这就是你的作风。」
  海老名吐吐舌头,对三浦眨眨眼睛,并且竖起大拇指。嗯,对,没有错,那的确是三浦的作风。
  「喂,不要那样称赞我啦,人家会害羞的!」
  三浦涨红脸颊,拍打着海老名。虽然这样说对她不太好意思,但我想对方并不是在称赞你。
  一旁的由比滨失望地略垂下肩膀。
  「我没有决定的权力啊……」
  想不到她现在才明白这项事实。不过放心吧,你看看我,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不但被平冢老师擅自指定工作,还是个没人要的工作。我果然是不受期待的孩子。
  讨论到此陷入胶着,班长再度短叹一口气。我可以感觉到中间管理阶层的悲哀。
  「不然,这样如何?」
  自始至终不表示意见、默默观察事情发展的叶山,不举手便直接开口。众人很自然地将视线集中到他身上,连班长的眼镜都亮起来,对他抱以高度期望。
  「请能够发挥领导精神的人担任这项工作。」
  叶山这番话相当合情合理,同时很安全。既然要掌管校庆活动的大小事情,当然得找一个能发挥优秀领导能力的人才行。若要说有什么问题,便是他其实在暗指我没有领导能力。不过他说的也没错,我只有冷湿布,没有什么领导能力(注22 「冷湿布」和「领导能力」的日文发音相近。)。
  可是,经他那样一说,势必得由上层阶级的人担任这份工作,但男生的空缺已先被我占下,至于女生部分,她们的上层阶级也已经表明没有意愿。
  按照一般逻辑思考,如果位居校园阶级最顶层的人没有意愿,便要往下降一层,由阶级第二高的人担任。
  户部精准地掌握到叶山想表达什么。
  「那样的话,就是相模啰?」
  「嗯,不错喔,她应该能做得很好。」
  叶山先在暗中引导出这样的结论,自己再对户部的看法表示同意。户部还得意洋洋地说着「对吧」,真是天真得让人流泪。
  另一方面,突然被点名的相模连忙在面前轻轻挥手。
  「咦?我?我做得到吗……绝对不可能啦!」
  尽管她表面上作势拒绝,但心里想的才不是那么一回事。喂喂喂,别以为那样骗得过身为一级拒绝鉴定师的本人啊!当女生真的要拒绝时,她们会用冰冷的视线,面无表情地说「我是认真的,可以不要再这么做吗」,听得人心底发寒,恐怖到吓死人的地步。
  叶山八成也明白那点程度的拒绝只是做做样子,于是配合演出,露出歉疚的表情对她合掌请求。
  「拜托你啦,相模。」
  「嗯……如果其他人都不想做,那也是不得已的……不过,要我来当吗……」
  相模故意大声地喃喃自语,还高兴得脸颊涨红。你是地狱三泽(注23 日本男性漫画家,笔下角色的特色为眼睛、鼻子、嘴巴挤在脸部中央,而且经常说出欠揍的台词。)笔下的角色吗?
  受到叶山那样的人拜托——应该说是「我竟然受到叶山那样的人拜托」,想必是一件很高兴的事.
  「好吧,我做~」
  她假装勉为其难地答应,班长终于放心地松一口气,镜片跟着起雾。
  「那么,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
  身心俱疲的班长宣布散会,班上同学纷纷起身离开教室。

      ×  ×  ×

  校庆执行委员会从今天开始运作。
  现在是下午三点四十五分,我再度在脑中确认一次自己的行程表。
  若要在校内贯彻孤傲的态度,最重要的是自我管理能力,因为不会有人在旁提醒。举凡去不同教室上课、放假时间、放学后的安排等大小事情,务必都得确实掌控。顺带一提,只要是跟放假有关的事,我记得最清楚。
  执行委员会议的时间即将到来,我动身前去会议室。
  各个班级的执行委员三三两两地来到会议室,部分男女代表边走边聊。真是的,那些人生路上的迷途者,你们不跟别人一起走,就找不到会议室在哪里吗?
  这间会议室专门供校庆执行委员会使用,面积是一般教室的两倍左右,桌子和椅子也高级得多,看来这里平常是用来开教职员会议。
  我进入会议室,发现有半数的人已先行到达。其中也包括相模,原来她比我还要早出发。
  她已经组成一个三人团体,正高高兴兴地聊天。不知她跟那些人原本就是朋友,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认识。
  「结,你也参加委员会真是太好了。我被推派担任委员,本来还很担心该怎么办呢~」
  相模率先抛出话题,另外两个人跟着附和。
  「我是因为猜拳猜输才来的~」
  「我也一样!啊,相模同学,我可以直接叫你『南』吗?」
  「可以啊。那我要怎么叫你?」
  「叫我『遥』就好了。」
  「啊,所以你跟结一样是女篮社的?」
  「嗯,对。」
  「好好喔~早知道我也应该参加社团!我的班级运超差的。」
  「对喔,F班有三浦那群人没错吧。」
  「是啊~」
  相摸摆出受不了的表情固然恐怖,不过听到她说自己没有班级运,便若无其事地提到三浦这个名字的女生也很恐怖。
  如果独立看每一个句子,还觉得没什么.但是当那些句子构成一段完整的对话,便会产生剧毒。这正是女生对话的恐怖之处。这个现象有如不同生物体内的微量毒素在河豚体内累积,形成毒性极强的河豚毒素。
  「可是啊,跟叶山同学同班不是很好吗?」
  「是没错啦,我也是受他拜托,才接下这个工作的。真是伤脑筋~」
  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你是不是地狱三泽笔下的角色啊?我该称呼你「相模三泽」吗?
  如果静下心来仔细聆听,还能听到其他人的对话内容。
  随着会议时间接近,到场的人越来越多,原本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变得一片闹哄哄。
  每次有人打开门进来,大家便一起看过去,发现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后,又立刻别开视线。那种自然而然别开视线的态度真讨厌……如同告诉进来的人「我根本不是在等你」、「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
  可是,当下一个人进来时,所有人的态度都不同了。
  会议室大门开殷的瞬间,聊天的声音顿时消失。
  接着在一片静寂中,那名少女——雪之下雪乃不发声响地进入室内。
  此刻的她没有散发出平时的威严,但每个人都屏住呼吸,仿佛看着堆积的白雪逐渐消融。
  雪之下看到我时,脚步瞬间停顿一下,但是她马上把脸转开,往前移动几步,接着才想起自己要做什么,走向身边的空位坐下。
  直到她坐下之前,会议室内的时间都是静止的。
  即使是应该看惯这种场面的我,也在刹那间被夺去目光,大概是因为难得在不同的地方见到她,或是对她出现在这种场合感到意外。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大家出于顾虑,压低音量继续先前的谈天,现在的声音听起来像一波波的潮水。我看一下时钟,会议差不多要开始了。
  在阵阵的聊天声中,会议室的大门再度开欧。
  一群带着大叠资料、貌似属于同一团体的学生走进来,后面跟着体育老师厚木和平冢老师。
  为什么是平冢老师……我不解地看过去,正好和她对上视线。老师朝我微微一笑,那个笑容比她的实际年龄年轻,而且满可爱的。
  也就是说,那是不安好心的笑容。
  我果然被陷害了吗……
  那群学生聚集在会议室前方,看向其中一位女生,给人温和印象的那位女生便点点头回应。
  两名貌似一年级的人得到指示,开始把资料发给所有与会者。先前的女生确定大家都拿到资料后,起身宣布:
  「那么,现在开始进行校庆执行委员会议。」
  她的头发长度及肩,刘海用发夹固定,光滑美丽的额头发出耀眼的光芒;制服穿着得整整齐齐,完全符合校规;别在上衣的领章和套在手腕的彩色发圈,则为整体可爱度加分。她温柔地眯起双眼,温柔地面带微笑环视在场所有人,温柔地宣布会议开始,大家跟着端正坐姿。
  「嗯……我是学生会长,城回巡。非常高兴今年也能得到各位帮忙,让校庆活动顺利举办……嗯……那、那么,让我们一起努力吧!喔~」
  巡学姐简单地向大家致意,精神喊话后,学生会成员立刻报以掌声,其他参加会议的人也跟着拍手,她满意地温柔点头。
  「非常谢谢各位~那么现在,我们马上来决定主任委员的人选。」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开始骚动。
  大家会讶异其实不无道理,我自己也以为主任委员当然由学生会长担任。
  巡学姐看到在场的反应,略微露出苦笑。
  「我想不少人应该明白,按照往年惯例,校庆执行委员会的主任委员都是由二年级学生担任,而我已经是三年级……」
  喔~原来如此。升上三年级后,得开始准备大学考试,何况现在已经进入秋天,的确没有闲功夫再忙这些事。
  「好,有没有谁自愿?」
  没有任何人举手。
  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
  虽然学生们不是对校庆活动兴趣缺缺,我也相信有许多人正摩拳擦掌,兴高采烈地准备把活动办好,只不过,他们更希望在不同的地方好好努力,发挥力量展现自己。
  如果可以的话,大家总会想在班上或是在社团尽一份力。
  想要为了相同的目标,跟要好的朋友同心协力,想要跟暗恋的异性共度感动的嘉年华,这是人之常情。
  现在的问题在于,在这里齐聚一堂的各路人马,要如何发挥所长。
  「没有人自愿吗?」
  巡学姐带着伤脑筋的语气再问一次,会议室内仍旧是一片沉默。
  「嗯……咳!」
  这时,体育老师厚木豪迈地清了清喉咙。

  「喂,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提起一点干劲行不行?太没有活力了吧!你们要知道,校庆可是属于你们自己的活动!」
  老师说得相当豪迈,我仿佛还在语尾听到一声「再见啦~」(注24 原文为「じゃあの」,是广岛方言中的道别用语。)。看来他是校庆活动的指导老师,坐在他隔壁座位、盘手闭目的平冢老师大概也一样。
  厚木老师环视室内,一一观察所有与会者。
  他毫无顾忌的视线扫到雪之下时,顿时停下来。
  「喔,你不是雪之下的妹妹吗?我很期待今年的校庆会跟那年同样精采啊!」
  老师的言下之意是:「所以你一定会当主任委员,对吧?」
  巡学姐也注意到雪之下,低喃「啊,原来是阳乃学姐的妹妹」。
  雪之下阳乃真不简单,可以让老师跟学妹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
  「我会认真做好执行委员的工作。」
  雪之下基于礼节,如此简短回应,不过我没漏看她不悦地抖动一下眉毛。
  厚木老师被冷淡地拒绝,只能模糊地用「嗯」、「喔」应声,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不过真正伤脑筋的是巡学姐,她夸张地盘起手臂,若有所思地沉吟。
  「嗯……对了,担任主任委员其实有很多好处喔,像是申请学校的时候可以加分,对打算争取学校推荐资格的人来说相当有利。」
  这个人是笨蛋吗……怎么会有人接受那种诱惑,自愿站出来当主任委员?那样一来,不是等于自己承认「对,我就是看中这一点,所以自愿担任主任委员」。
  「嗯……你觉得如何?」
  巡学姐看向雪之下,对她问道。
  不知雪之下是否注意到学姐的语病,她只是维持一贯的态度,没有任何反应,笔直看着巡学姐。
  雪之下不喜欢站在大家面前,个性上不适合当主任委员。
  可是,巡学姐也始终带着微笑看向雪之下,时间一久,被看的人难免会局促不安,稍微扭动一下身体。
  这正是纯洁无瑕的笑容所产生的压力。
  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比天真烂漫的视线更加恶毒。
  照这样下去,雪之下搞不好会屈服……
  正当雪之下深深叹一口气,即将举白旗投降时——
  「那个……」
  某人不太有自信的声音打破沉默,使原本紧绷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没有人愿意担任的话,可以由我担任。」
  说话的人,是距离我三个座位的相模南。
  巡学姐见到终于有人自愿,高兴地拍一下手。
  「真的吗?太好了!那么,可以先请你自我介绍吗?」
  在学姐的催促下,相模调整好呼吸再开口。
  「我是二年F班的相模南。我对这份工作有点兴趣……而且,希望透过这次的校庆活动,让自己有所成长……虽然我不擅长站在众人面前……啊,这样说的话,大家可能会觉得我在说什么,既然这样干脆不要做,不过,我想改变自己这一点……该怎么说呢……我认为这是磨练自己的机会,所以想好好努力。」
  ——你要成长是你家的事,我凭什么非得帮助你不可?
  尽管我心里这么想,其他人似乎没有什么意见。
  「嗯嗯,很好,让自己更上一层楼是很重要的。」
  会议室内出现零零星星的拍手声,接着大家才跟上。
  相模有点不好意思地鞠躬,坐回自己的座位。
  主任委员的人选定下来后,巡学姐高兴地偷偷欢呼「太好了」,一把抢过会议记录者手中的笔,在白板写下「主任委员:相扑」。等一下,现在不是在玩「快打旋风」啊(注25 「快打旋风」中有一名相扑角色E·本田。)……
  然后,她把笔丢还给记录者,转身面向大家,裙子跟着翻飞起来。
  「好,再来我们要分配各项工作。我已经把简略的说明写在会议资料中,请各位自行参考,五分钟后开始决定工作组别。」
  我听从巡学姐的指示,看向先前拿到的会议资料。
  媒体宣传、人员协调、物品管理、卫生保健、会计审查、记录杂务……我的老天爷啊。
  不过,别被书面上的文字吓到,高中生的校庆活动不可能那么麻烦。
  我妹妹小町是国中学生会的干部,看他们也没弄得那么夸张,可见这说穿了,就是学校的例行公事,只要按照前人铺好的轨道行走,便不会有问题。站在我这边(注26 指一九八六年电影「站在我这边(Stand By Me)」。剧中的四个少年沿着铁轨,寻找被火车撞死的小孩尸体,展开一场冒险之旅。)就好。
  我快速扫视会议资料,寻找工作量看起来最少的职务。
  媒体宣传,不用看说明也知道,反正就是画好海报,再一一造访附近的便利商店,拜托他们将海报张贴在墙上。
  关于这份工作,我只看得到受尽嘲笑的未来。跳过。
  人员协调,简单说来,这个部门负责跟有志表演者,亦即那些玩乐团或跳舞的人交涉。
  这个我做不来。不管怎么想,到时候势必得跟校园阶级的顶层打交道。
  如果是面对融资团体(注27 「有志」跟「融资」的日文发音相同。),我还愿意去交涉,换成有志团体的话,还是算了。
  物品管理,大概是管理各班使用的桌子出借,以及器材搬运。搬运那些东西累得要命,我做不到。如果是学平泽唯拿响板敲啊敲的(注28 平泽唯是《K-ON!轻音部》的角色,在动画中手持响板跳舞,发出类似「搬运」的节奏声。),倒还可以考虑看看。总之跳过。
  卫生保健……喔,这个是统筹所有关于食品申请的工作。如果是保健体育,我还会考虑一下……总之,免了。
  会计审查,嗯,很好很好,这是牵扯到金钱的职务,一旦出现什么问题,我可承担不起责任,到时候会很麻烦的。金钱这种东西非常恐怖,想都别想。
  ……不是我在说,看到这里,实在没有什么适合我的职务。
  既然这样,我可以做的只剩下记录杂务。我大略浏览职务说明,发现这项工作只要在活动当天拍拍照片即可。
  反正我那天也没有什么行程,刚好用来打发时间。
  得出结论后,我稍微伸一个懒腰,顺便看看其他人的情况。
  有的人正在放空,有的人玩起手机,有的人在闲聊,看来大家也差不多决定好要做什么工作。
  其中有几个人,交谈的声音特别大。
  「怎么办啦~人家一时心血来潮,便举手说要当主任委员~」
  「放心啦,你一定能做得很好!」
  「是吗~我真的做得好吗?不过,刚刚自己好像说了超级丢脸的话,果然还是太勉强吧?」
  「才不会呢,你说得很好。而且我们也会帮忙啊,对吧?」
  一个女生抛出问题绘另一个女生,对方表示赞成。
  「没错没错~」
  「真的吗?谢谢你们~」
  听到这段对话,我的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暖流。真是美丽的友情,太棒了,她们好像马拉松大赛开始前的同伴。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不久前,我是不是听过类似的对话?
  或者说我在看什么系列文?
  不过,就算不是系列文,那种人每次讲的话也都大同小异,只有话题跟词汇不太一样,最后一定会在互相加油打气中结束。真是快乐。
  「差不多都看完了吧?」
  巡学姐的声音意外地清楚,听起来很柔和,耳朵仿佛快要融化;又像是电波歌的歌词一样让人上瘾,所以容易留在意识的某个角落。
  她不需要拉大嗓门或厉声喝斥,大家便很自然地顺从她的指示,把脸转向学姐的方向。这不是靠什么技术,而是凭她的性格。
  「各位的心中应该都已有所决定。那么,相模同学,接下来交给你主持。」
  「咦,由我主持?」
  「嗯,接下来便是主任委员的工作。」
  「是……」
  巡学姐对相模招手,要她过去坐到学生会中间的位置。
  「那、那么,现在开始决定职务……」
  在一片无声中,相模小到快听不见的说话声还是清楚传入耳里。
  然而在这片无声之下,却是暗潮汹涌。
  众人充满肃杀之气,宛如要揪出异议分子。
  这种无声处在危险边缘,满布荆棘,只要有谁不小心笑出声,现场将瞬间刮起恶毒谩骂的狂风暴雨。
  此刻的相模跟先前愉快聊天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从群体中被单独抽出来,竟显得如此脆弱。
  「……首先是……想参加……媒体宣传组的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现场没有人举手。
  「好,是媒体宣传!媒体宣传喔!可以跑很多地方,说不定还会上广播跟电视节目呢!」
  听到巡学姐的推荐,我瞬间心动一下。
  说到千叶的本地电视台,便是千叶电视台;若提到千叶的本地广播节目,则是bayfm。时常在千叶电视台听到的「Fight!Fight!千叶!」(注29 作曲者为JAGUAR,有「千叶英雄」之称。)歌曲实在太经典,如果有机会去那里跟JAGUAR先生见面,我一定二话不说,立刻抢着加入媒体宣传组。
  可惜,我们进入千叶电视台跟JAGUAR先生见面的可能住太低,只好先忍耐下来。顺便提醒一下,这里说的JAGUAR不是《吹奏吧!嘉卡(注30 一部漫画作品,原名为《ピㄧユと吹く!ヅヤガㄧ》。)》,而是千叶英雄JAGUAR先生。
  不知是否因为巡学姐帮忙宣传的关系,总之,现场终于动起来,有好几个人举手表达意愿。
  统计好人数、确认姓名后,接着要决定下一个职务的人选。
  「再、再来……人员协调组。」
  由于乐团表演是校庆的一大热门活动,举手的人相当踊跃,明显比原本预定的人数还多。
  「咦?这……」
  巡学姐见相模再度遇到困难,立刻伸出援手。
  「太多了、太多了!大家猜拳决定!」
  学姐的兴致一来,第一届「额头杯一闪一闪亮晶晶,剪刀石头布大赛」正式展开(注31 以上含有「Smile光之美少女」和平天使的变身台词。)。

      ×  ×  ×

  总之,巡学姐用她难以捉摸又独特的节奏,带领大家逐一完成工作分配。不知是她累积够多的经验,还是靠与生俱来的性格,在一阵兵荒马乱中,过程还是进行得很顺利。
  我们从头到尾都是用这样的步调决定工作。尽管巡学姐乍看之下不怎么牢靠,但她毕竟是学生会长,在她高明的手腕下,每个人都分到堪称适合的工作,我也如愿进入「记录杂务」组。
  说到「记录杂务」这组,可能是被排在最后的关系,也可能是参加的人想法都跟我差不多,这一组只能用「积极性的坟墓」来形容。
  首先在各个组别分开、认识组员的阶段,状况便已惨不忍睹。
  「嗯……所以现在要做什么?」
  「自我介绍吗?」
  「好啊。」
  「嗯。」
  「……」
  「……」
  「那么,谁先?」
  「喔,我先吧。」
  诚如所见,大家的对话稀落到可怜的地步,一群哑巴聚集起来,搞不好都比我们热络。
  不用说,雪之下也在这一组。
  每个人简单介绍自己的名字和班级后,便是期盼多时的组长人选猜拳大战。
  先前大家抢着参加人员协调组时,使用的猜拳规则是赢的人加入;现在这里的规则完全相反,是由猜输的人当组长,态度上可说是相当消极。
  大家先经过一番争执,讨论到底要不要用猜拳决定,最后由三年级某位忘记叫什么名字的人当上炉主,成为我们这组的组长后,立即宣告散会。
  「辛苦了。」
  我们基于社交礼仪,非常表面地互相道别,马上各自做鸟兽散。雪之下率先离去,我跟着走出会议室。
  这时,我看见相模南出现在会议室一角,样子显得相当失落,八成是因为刚才没做好主任委员的第一项任务,一直过意不去。
  先前跟她聊天的两个女生,以及平冢老师、巡学姐也在那里,她们大概在讨论之后的事情。
  我从旁经过的瞬间,正好和平冢老师对上视线。
  平冢老师对我眨眨眼,并且挥挥手像在说「拜拜~」,我似乎能听见她的眼睛发出「叮咚☆」的声响。
  ……还是速速回去吧。


  相模南
  minami sagami
  生日
  6月26日
  专长
  无特别专长。
  兴趣
  无特别兴趣。
  假日活动
  在住家附近的超商打工、购物。



③ 果然海老名姬菜的音乐剧腐得一塌糊涂2

  距离校庆进入倒数一个月,全校上下都忙碌起来。
  从今天开始,学生们可以于放学后留在教室准备校庆活动。看看其他班级,有的同学搬来纸箱,有的同学准备绘画用具,还有一些家伙迫不及待地准备好零食和饮料,说要慰劳大家的辛苦,热热闹闹地开起派对。
  我们二年F班也如火如荼地进入准备阶段。叶山站上讲台,对大家宣布:
  「现在我们要决定演员名单跟工作人员。编剧由姬菜负责,至于其他的……」
  他在黑板写下几个重要职务,结果——
  导演:海老名姬菜
  舞台指导:海老名姬菜
  编剧:海老名姬菜
  史上最坚强的梦幻阵容诞生!
  没办法,毕竟其他人八成无法胜任这些工作。集三大头衔于一身,该说是制作总指挥,还是超级制作人呢?
  在创作型的工作之外——
  制作助理:田比滨结衣
  媒体宣传:三浦优美子
  主要工作人员团队逐渐成形。既然女生在这次的戏剧里没有份,幕后工作当然由她们负责。
  接下来是最刺激的部分。
  说到演戏,一定少不了表演者,何况这次的演员以男性为主——不,根本清一色都是男性,这是一出让人血脉贲张的全男性版《小王子》。
  为了顾及人道考量,稍早曾公开征求自愿演出的人,但是没有半个人报名。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毕竟看过那种大纲后,我不认为有谁还愿意上台。
  「呃……大家不用太在意那些角色说明,正式表演时不会那么露骨。」
  尽管叶山安抚着班上男生,效果仍相当有限。脑中一旦想像过那种画面,从此便很难抹除干净,男生们陷入某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没办法……」
  海老名姬菜的镜片闪过异样光芒,她站上讲台。
  现在每个男生是生是死,恐怖的决定权就掌握在她手上。
  她无视台下的不安声浪,开始在黑板写下演员名单。看来她已懂得把制作总指挥的权力运用自如。
  首先是前菜,亦即配角。
  海老名振笔疾书,逐一在玫瑰、国王、自恋男底下的空白填上名字。
  「不要啊啊啊啊啊~~」
  「求求你!我不要演地理学家!」
  「我的马特洪峰啊啊啊~~」
  随着一个个姓名出现,教室各个角落纷纷传出哀号。现场情况之惨烈,犹如一幅地狱绘卷。
  接下来进入主菜,亦即主要角色。
  小王子:叶山
  叶山见到自己的名字,身体瞬间僵硬,脸色也显得苍白。不过女生们看到这个姓名,则是兴奋地尖叫起来。也是啦,毕竟是最主要的角色,找最能吸引观众的人来演,是非常正确的决定。
  至于另外一位主要角色……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海老名手上的粉笔,一道道白色线条逐渐构成相当眼熟的形状。
  我:比企谷
  「……等等,这不行吧。」
  答案揭晓的瞬间,我不禁如此低喃。耳朵敏锐的海老名听了,露出惊愕的表情。
  「咦?可是叶山×比企鹅同人本,可是非买不可的等级喔!不对,应该说是非腐不可!」
  这个女的到底在说什么……
  「纯洁无瑕的小王子用甜言蜜语对自暴自弃的飞行员发动攻势,不就是这部作品的魅力吗?」
  原作才不是那样子,小心法国人会生气喔!
  「可是……我是校庆的执行委员……」
  「对、对啊,比企鹅已经是校庆的执行委员,这样还要他抽出时间参加排练,现实上不太可行。」
  叶山,漂亮的援护射击!
  「这样啊……太遗憾了。」
  「嗯,所以说,要不要重新通盘考虑一下演员名单?像是小王子……」
  原来那才是你的目的吗?
  但是非常可惜,叶山还没把话说完,海老名又动起手上的粉笔。
  小王子:户冢
  我:叶山
  「虽然少一些自暴自弃的感觉,但先这样将就一下吧。」
  「所以我还是得上台啊……」
  「喔!那种自暴自弃的感觉真不错~」
  叶山失望地垂下肩膀,海老名见状,对他竖起大拇指,表示「good job」。
  让我们把叶山摆到一边。户冢跟小王子的形象颇为接近,由他担任这个角色,实在是非常明智的决定。不过,他本人大概完全没料到会由自己担纲,目前仍然处于状况外。
  「感觉难度很高呢……我真的没问题吗?」
  「不会,很适合你。」
  尽管海老名有那方面的兴趣,至少眼睛还是雪亮的。虽然她的眼神充满腐的气息,不过跟我腐烂的死鱼眼不太一样。
  「是吗……那我得先好好做功课,不然剧本里满满都是看不懂的内容……」
  「其实你不用特别做功课,直接阅读原作会更好理解,毕竟那份剧本早已被改得乱七八糟……」
  用功固然是好事,但世界上有很多东西,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万一户冢不小心觉醒,从此走上那条路,我难保不会跟着觉醒。可以的话,还是希望可以避免这样的风险。
  「八幡,你读过原作小说吗?」
  「……嗯。」
  故事本身并不让人讨厌,真要说的话,我算是喜欢那个故事。只是其中有些地方我不太能接受,所以无法大大方方地称赞。这是一部难以评论的作品。
  「要看的话,我可以借你。」
  「真的吗?谢谢!」
  户冢听我这么说,脸上立刻绽开花朵般的笑容。打从出生到现在,我第一次觉得,有读书这个兴趣真是太好了……
  这时候,包含户冢在内的所有演员都被叫去集合。
  「八幡,我先过去啰。」
  「好。」
  我目送他离去,转头看看教室各处。
  目前除了演员组、服装组各自聚在一起讨论相关细节,宣传组也开始拟定计画,另外还有一群人在哀悼不幸被抓去演戏的同伴。
  我看了他们最后一眼,转身离开教室。才刚走几步,背后便传来一阵匆匆忙忙的跑步声。我不用转过头,便知道那个人是谁。在这个世界上,光凭脚步声便能辨认出是谁的人,也只有鳕男(注32 指《海螺小姐》的角色河豚田鳕男,动画里的脚步声相当独特。)跟由比滨。
  「自闭男,你要去社办吗?」
  由比滨从后面问道,我稍微放慢脚步回答:
  「嗯。距离校庆执委开会还有一些时间,而且之后可能会有一阵子没空去社团,所以我要先报备一下。」
  「这样啊,也是……那么,我跟你一起去。」
  由比滨走到我身旁,我用眼角余光看向她问道:
  「你不用准备校庆活动吗?」
  「还不用,我大概要到正式开始后才会忙起来。」
  我只应一声「喔」,两人继续走在通往社办的走廊上。

        ×  ×  ×

  校庆执行委员会的会议固定在下午四点开始,在这之前,我得先想办法打发时间。
  即使继续待在班上,也不会有谁来要求帮忙,我的存在只会令他们感到碍手碍脚。何况,我已经肩负校庆执行委员这项重任,就算有帮忙的意愿,也无暇帮他们多少,而且离开前得花一番功夫交接,过程中还有可能出错。既然如此,当然是一开始便不要帮忙比较好。在这个社会上,有时也会出现「不工作才是对大家都好」的情形。
  ……如果班上同学正是料到这一点,才把执行委员的职务塞给我,我也只有佩服的份。就某方面来说,他们搞不好反而是最了解我的一群人。
  Untouchable——这样一想,便觉得自己超级帅气。
  在总武高中的校庆活动,只有一部分的社团参展,例如管弦乐社将举办演奏会,或茶道社会举办茶会等等。
  大家原则上是以班级为单位参加校庆,非班级的部分通通隶属于「有志团体」。
  从刚刚开始,我一直听到电吉他发出狂野的嘶吼,想必是有志参加校庆表演的乐团在练习。今天的吉他也是状态绝佳,一轮到自己上场便兴奋地铮铮高唱,贝斯也「碰碰碰」地发出低音。你们是欢喜碰碰狸吗?
  不过,那也仅止于本馆和新馆之间。
  尽管附近吵得要命,通往特别大楼的走廊依然维持清静。
  由于太阳照不到这个地方,气温感觉比其他地方低一、两度。
  社办大门的锁已经开启,不知怎的,我好像感受到社办内散发出寒气。
  我打开门,不意外地看见雪之下坐在社办里。
  「嗨啰~」
  雪之下听到由比滨的招呼声,缓缓抬起头,像是觉得刺眼似地眯起眼看向我们。她犹豫一会儿才开口:
  「……你们好。」
  「嗨。」
  我们一如以往地互相打招呼,坐到各自的专属座位。
  「想不到你也是校庆执委。」
  「咦,真的吗?」
  「没错……」
  雪之下没有从手上的文库本移开视线,只简短地回答两个字。
  「真想不到小雪乃会接下那样的工作。」
  「是吗……好吧,的确……」
  就我所知道的雪之下,确实不是那种会站在人群面前的类型。与其说她缺乏积极性,倒不如说她不喜欢引人注目。
  「你出现在校庆执委的会议上,才比较让我意外。」
  「啊,也是呢~感觉超不适合。」
  「喂,我是被半强迫去参加的……不过跟演班上那出音乐剧比起来,去执委会打杂还好一些,所以我没什么怨言。」
  「果然是你会说的理由。」
  「但你可就不是。」
  我说了一句带刺的话。
  这句话不是针对雪之下,而是针对我本身。我又犯下老毛病,将自己的理想强加在别人身上。我厌恶这样的自己。
  「……」
  「……」
  雪之下完全不予回应,视线停留在文库本上。社办内顿时失去一切谈话声,连时间都好像跟着冻结。
  古老的挂钟兀自走着,秒针的滴答声格外刺耳。由比滨深深叹一口气,看向时钟。
  「那个……你们今天一样要开会吧?我也得回去跟班上同学讨论表演……」
  她想说的后半句话由我补完。
  「啊,对对。接下来有执行委员的工作,我短时间内没办法来参加社团活动。」
  真要说的话,可能是「不会来」才对。
  雪之下闭上眼睛、阖上书本,仔细咀嚼我们的话后,重新张开眼睛,第一次看向我们这里。
  「……正好,我今天也准备跟你们谈这件事。在校庆活动结束前,我打算暂时停止社团活动。」
  「很正确的决定。」
  「嗯……也是呢。校庆快到了,这一阵子先停止社团活动比较好。」
  由比滨稍微思考后,也赞成雪之下的做法。
  「那么,今天到此结束吧。」
  「嗯……不过你有空的时候,记得要来帮忙班上准备喔。」
  我在心中盘算,在校庆执行委员的工作之外,若还必须帮忙班上的音乐剧表演,那岂不是蜡烛两头烧。Unlimited Double Works(注33 改自《Fate/stay night》中Archer和卫宫士郎的固有结界「Unlimited Blade Works」。)……
  「……有时间的话再说……那我走啦。」
  我给了一个意思等同「绝对不会帮忙」的回覆,拿着书包站起身。书包里明明没有什么东西,现在却沉重得宛如放了铅块。
  ……天啊~超不想去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想不到去工作竟是如此痛苦,我的胃好像开始作痛。难道说是精神凌驾于肉体之上,导致我的意念影响到现实世界?这是哪门子的空想具现化(Marble Phantasm)能力(注34 出自电脑游戏「月姬」,将幻想化为现实的能力。)。
  既然是工作,我还是会乖乖去做啦,但我忍不住叹一口气。没办法,人家不想工作嘛……
  我握上门把时,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仔细一听,门外的人正在嘻嘻哈哈地笑闹。
  「请进。」
  雪之下应声后,对力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原本像树叶摩擦般的细微笑声瞬间变大。
  「打扰了。」
  连我也认识走进来昀人是谁。
  她是跟我同班的相模南,也跟我同样是校庆执行委员,而且还担任主任委员。
  相模的身后跟着两个女生,她们的脸上带着淡淡微笑。
  相模看到我们,立刻惊讶地睁大双眼。
  「咦,雪之下同学跟结衣?」
  等一下,你漏掉一个人喔。这里还有一个跟你同班,也跟你一样是校庆执行委员的人。
  「小模?你怎么会来这里?」
  由比滨对她们的出现感到不可思议,但相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地环视社办一圈。
  「喔~~原来侍奉社就是你们的社团。」
  她一边说,一边来回打量我跟由比滨。
  这时,我又感觉到一阵寒意。相模的眼神中暗藏蛇的狡猾,瞳孔也好像垂直裂开似的,看得我有点不舒服。
  「请问有什么事?」
  雪之下仍然是老样子,用没好气的冰冷声音对待不熟识的人。只不过她今天的语气似乎格外冰冷,不知道是为什么。
  「啊……突然来打扰你们,抱……对不起。」
  相模动了动身体,修正自己的用词。
  「我来这里,是有点事情想商量……」
  她没有看向雪之下,而是跟站在两旁的同伴交换眼神。
  「虽然我当上校庆执行委员会的主任委员,可是对自己没有什么把握……所以想请你们帮忙。」
  昨天的会议结束后,她跟平冢老师就是在讨论这件事吗?看来老师又丢出一个有困难的学生给侍奉社。
  我明白相模想表达什么。不论是谁,对初次挑战的事物和责任重大的工作都会有些退缩,更何况是相模。根据我在班上对她行为举止的观察,相模实在不是会带头接下那种工作的人。
  然而,我们是否应该帮助她?
  雪之下凝视着相模,默默思考一段时间。相模被她不发一语地盯着,尴尬地别开视线。
  「我认为这违背你当初说要自我成长的目的。」
  如同雪之下所说,在第一次执行委员会议上,相模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为了让自己更加精进,因而主动接下主任委员的职位,承担那些繁重的工作。
  相模一下子说不出话,但还是不改脸色,轻轻露出微笑。
  「是没有错,不过,我也不希望把活动办失败,带给大家困扰是最要不得的。再说,透过跟其他人合作,共同完成一件大事,这也算是一种成长。我认为这点同样很重要。」
  相模一口气说完,中途没有任何停顿,雪之下只是静静聆听。
  「而且,我身为班上的一分子,当然希望可以好好帮班上的忙。要是从头到尾都不帮忙,对他们也很过意不去。对吧?」
  相模看向由比滨。
  「……嗯,对啊。」
  由比滨短暂思考后,同意她的看法。
  「我自己也比较喜欢跟大家一起合作……」
  「没错吧~如果能透过这个活动,让大家的感情更加融洽,不是很好吗?所以说什么都要办好活动才行!」
  相模说完,两旁的同伴跟着点头附和。
  然而,由比滨的脸色不太好看。
  我能够理解她的心情。说明白一点,相模真正的目的,是拜托雪之下为自己一时兴起做出的事情善后。
  这跟材木座在网路上大放厥词,惹恼游戏社那群家伙没什么两样。
  相模真正想要的,不过是「校庆执行主任委员」这个头衔罢了。其他什么「透过这个机会累积经验和知识」,都只是说好听的而已。如果她真的想扮演好主任委员这个角色,应该从内部寻求协助,而不是找上我们这些外人。例如巡学姐,她正是擅长从内部寻求协助。尽管本身不是很可靠,但是她良好的人品和性格让学生会干部愿意大力支持,因而能漂亮地维持整个组织顺利运作;另外一种可能,则是她表现出自己靠不住、软弱的一面,使大家凝聚出某种团结的力量。
  可是,相模跟巡学姐不同。她不敢揭露自己软弱的一面——不,应该说是为了虚张声势,才想要从外部寻求协助。这是我所感受到的。
  这样一来,她跟那时候的材木座有何不同?
  非常遗憾,自己捅的娄子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一时鼓起勇气做出的事情,大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这点请大家谨记在心。
  在不久的将来,她将面临惨痛的教训,然后为此后悔,告诫自己不能再犯下相同的错误。这其实也不失为一种成长。
  若是这样思考,这次我们大可以拒绝相模的请求。
  倒不如说,如果真的为相模着想,我们更不应该随便伸出援手。况且,我不希望再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雪之下从刚才到现在,几乎没有说任何话。相模开始感到在意,稍微抬起视线测察她。
  雪之下察觉到对方正在等待答覆,统整好意见后,缓缓开口再行确认。
  「……你的意思是,要我从旁提供辅助即可,对不对?」
  「嗯,对。」
  相模大力点头,表示她说的没错,但雪之下依旧维持冰冷的表情。
  「是吗……那么,我不反对。毕竟我自己也是执行委员,如果是在职务范围内,我可以提供协助。」
  「真的吗!谢谢你~」
  相模高兴地拍手,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并且往雪之下跑过去。
  由比滨的反应正好相反,她略带诧异地看向雪之下。
  老实说,我也有点料想不到,本来以为雪之下一定会拒绝这种请求。
  「那么,拜托你啰!」
  相模简单地道谢后,跟同行的朋友离开社办。现场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后,气氛再度变得沉重。
  这次我是真的准备离开社办,可是……
  由比滨下定决心,站到雪之下面前。
  「……不是说要暂停社团活动吗?」
  她的声音比平时冰冷,雪之下注意到这一点,肩膀一震,稍微抬起头看向她,接着很快又移开视线。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不需要在意。」
  「但是,如果是平常——」
  「我平常就是这样,没什么改变。」
  雪之下先一步打断由比滨的追问。由比滨也明白她固执的个性,放弃似地轻轻叹一口气。
  「……不过,大家一起做不是更——」
  「没关系,我多少知道校庆执行委员会的工作情形,由我一个人做比较有效率。」
  「效率……或许是那样没错……」
  听雪之下这么说,由比滨不知该如何接话。雪之下则是冷冷盯着刚阖起的文库本封面,仿佛在暗示由比滨「我不想再跟你说下去」。
  我们站在离雪之下最近的地方,亲眼见识过她的能力有多优秀,所以能够清楚了解,即使只有她一个人,照样有办法把事情办好。
  「但是,我还是觉得那样不对。」
  由比滨说完这句话,旋即转过身去。在场没有人叫住她。
  「……我要回教室了。」她踏出脚步离开社办。
  我看着她们一来一往,不禁愣在原地,待由比滨离去才回过神,重新背好书包,跟着离开社办。
  我关上大门时,回头看了看里面。
  雪之下独自留在社办内。
  那幅景象凄美得可怕,却又教人心痛不已,犹如整个世界毁灭之后,一道阳光从天空洒落在废墟中。

      ×  ×  ×

  由比滨快步走在走廊上,室内鞋在油毡地板上发出「啪、啪、啪」的声响,跟脱线的外表太相迳庭。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喂,等一下,你先冷静下来啊。」
  我叫住走在前方的由比滨。
  响亮的脚步声顿时停下,她转过身时,鞋底发出「叽」的一声。
  「什么事?」
  她鼓起脸颊,显得非常不高兴。由比滨会出现那样的表情,真是罕见。
  「你突然那样是怎么啦?」
  「我不知道!真是的……呜呜~」
  不要吠,你是狗吗?
  由比滨不断跺脚,同时整理自己的思绪,一字一句把心中的想法说出口。
  「总觉得……那不是平常的小雪乃……她平常不是那样子。」
  「嗯,那是因为……」
  「你也一样。」
  她随后补上的话,像一把短刀刺进我的胸口。
  「……」
  这点我也很清楚。最近的我总是勉强自己表现得跟平常一样,但是当我产生这种想法时,便已代表自己不同于以往。发现不正常的地方后试图改正,结果却使自己变得更不自然。我完全陷入恶性循环中。
  站在外人的角度,果然一眼即可看穿吗……
  由比滨见我沉默下来,大概认为我默认或正在反省,所以不再深究。这一点着实让我松一口气。
  「还有……」
  我等待由比滨说下去,她倒是先扭捏起来,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你可以……听我说一些……不太好听的话吗?」
  「啥?」
  我不知道由比滨想表达什么,因而发出奇怪的声音反问。由比滨不安地抬眼看向我,再次跟我确认。
  「……请你不要讨厌我喔。」
  「这个我无法保证。」
  「咦?那就麻烦了……」
  她顿时停止动作,僵在原地。
  其实也是啦,这家伙不会只展现自己光鲜亮丽的一面,真不知道该说她是笨蛋还是什么。但她不时也会显露爱打主意的一面,让我应付不来。
  不过,这样下去的话,我们根本没办法继续对话。无妨,不管现在听到什么,我都不认为会有所改变。我搔搔头,填补这段没人说话的空白时间。
  「唉……不用担心,我已经讨厌大部分的人了,现在不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再讨厌谁。」
  「这种理由真悲哀……」
  唔,由比滨是真的在同情我。
  「放心啦。快点,不太好听的话是什么?」
  经我这么催促,由比滨稍微吸一口气才说道:
  「嗯……其实,我……不太擅长……跟小模相处。」
  「喔。所以,不好听的话是什么?」
  「就、就是这个啊。」
  「啥?」
  我不禁连连眨眼,像极了菲比小精灵(注35 一九九八年于美国发售的电子宠物玩具Furby。)。可恶,相模。不对,是想摸。
  「你说什么?刚才那句话有哪里不好听?」
  「我、我觉得跟别人处不好,或是闹得不愉快,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原来是这么回事。按照常理思考,那确实不是什么光采的事。由比滨不知是如何看待我的沉默,双手局促地在胸前摆成倒三角形。
  「……我不太想让人看见自己讨厌的一面。」
  她把视线转向走廊一隅。
  「傻瓜。」
  这段发言太过天真,我忍不住笑出来。傻瓜,你以为我现在看到了,就会有什么改变吗?
  「我也不太会应付那个家伙。」
  「嗯……我跟你不太一样。说不擅长应付感觉不太对,说不定我其实不喜欢小模。可是,我们是朋友……」
  「这样啊……你不喜欢她,但你们还是朋友?」
  「嗯,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到头来,我还是搞不懂女生对「朋友」的定义。
  「可是,对方不见得这么认为……其实我觉得,她好像讨厌我。」

  「喔,是啊,这个一看就知道。」
  尽管相模表现的态度跟「讨厌」不太相同,我还是看得出她对由比滨的敌意,或者说是想跟她对抗的心态。我用眼神要求由比滨说下去,发现她以奇怪的姿势愣住不动。
  「咦……你、你都有看到啊?」
  「好,暂停,刚才我说的话通通不算。我完全没有看到,完全没有看到,那只是我自己的感觉。」
  「其实,你看到了也没关系……」
  由比滨搔着头这么说。呃……非常抱歉,其实我看得满清楚的,我为自己说谎一事向你道歉。
  我在心中向由比滨道歉,为自己的行为忏悔,由比滨则看向远处。
  「一年级的时候,我跟小模在同一个班级。」
  「喔~所以感情很不错啰?」
  「嗯……勉勉强强。」
  她大概是陷入思考,或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脸上浮现复杂的表情。
  「……那就是不太好啰?」
  「等一下,你的推论跳太快!」
  「所以原本感情很不错?」
  「嗯……好吧,算是。」
  她又露出复杂的表情。
  「那就是不太好嘛。」
  听我这么说,由比滨终于受不了而叹一口气。
  「……好,到此为止。」
  明明就是这样,还说什么到此为止,女生之间的事情未免太麻烦。
  「那时候,我跟小模算是班上满活跃的一群,她好像也对此相当有自信。」
  除了相模和由比滨,一定还有不少那种人,我可以轻易想见她们处于班级中心的样子。
  由比滨不只是外表有加分效果,也擅长跟人打交道、配合他人,因此要融入光鲜亮丽的活跃同学们之中,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相模,我认为只要找到对的同伴,她也有足够的能力成为最醒目的一群人。从校庆执行委员会上也能看到,相模不用多久便找到同伴,跟她们形成一个团体,可见她在人际关系和自我表现能力上很优秀。
  可是进入二年级后,这两人所处的位置不同了。是什么样的原因,拉大她们之间的落差?骄傲自满?环境差异?
  最大的因素,想必在三浦身上。
  进入二年F班后,三浦稳坐在校园阶级的最顶端;之后进入挑选初期伙伴的阶段,她又用极为残酷的标准,也就是「可爱」的程度,决定想要结交的朋友。
  那个人果然很不简单,竟有办法无视女生之间的关系,凭自己的意志决定想跟谁在一起。不论赞不赞同她的做法,她无疑是货真价实的女王。
  接下来,三浦跟相模不对盘——我不确定这种说法正不正确,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轻易看出相模是第二大集团的头头。
  对校园阶级意识强烈的相模而言,这肯定是相当屈辱的事。
  如果无法登上最顶层的阶级,她也只能摸摸鼻子接受事实,偏偏过去跟自己立于相同地位的由比滨却爬了上去。不管怎么想,她一定都无法心平气和地接受。
  这样一想,相模至今的一举一动便都解释得通。
  「所以,我不怎么喜欢小模现在做的事……另外也包括小雪乃接受她的委托,跟她好好相处……」
  由比滨说到这里,又对自己的话冒出问号,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微微点头。
  「我……搞不好比自己想像的,更喜欢小雪乃。」
  「你突然说什么啊?」
  如果是轻松百合(注36 《轻松百合》是以一群国中女生为主角的动漫画作品。),倒还没有问题;万一她们要认真百合起来(注37 「百合」在ACG中代表女生之间的爱情。此处的「认真」意指已进入第二阶段,会拥抱、亲吻彼此,不再对男生有任何兴趣。),可就超出我的守备范围。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大概……是看到她跟其他女生要好,才觉得不高兴……总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
  由比滨不好意思地涨红脸颊,拨弄盘在头上的丸子。
  那种独占欲的确有点孩子气,这在年纪小的女孩间并不罕见,我妹妹小町应该也经历过那个阶段。
  人类的本质不会轻易改变,我们只是藉由训练,学会把那些感情压抑下来,它们依然会在不经意间调皮地探出头。
  「女孩子是很麻烦的,必须注意的事情多得数不完。」
  由比滨突然换上认真的口吻,反而显得有点滑稽,我忍不住发出笑声。
  「喂喂喂,男孩子也是很麻烦的喔。我们同样有各自的派系或是小团体之类的问题,别以为那些都是女生的专利。」
  「是吗?」
  「嗯。」
  「这样啊……人类还真是麻烦。」
  由比滨「啊哈哈」地笑起来。
  确实如此,人类是很麻烦的动物。
  我厌恶那些麻烦事,所以早早便彻底放弃,打定主意不蹚这浑水。那些尽可能想打理好自己外表的人,肯定都不是真心的。
  「之前说好的……」
  由比滨突然这样说,让我一下摸不着头绪。我没有说什么,只是不解地看向她;她也停下脚步,笔直地看过来。
  「如果小雪乃遇到困难,你要帮忙她。」
  这是我们暑假去参加烟火晚会时,在回程途中的谈话。
  此刻的由比滨跟当时一样认真,由不得我说愿不愿意,因此,我也尽可能给出最确实的答覆。
  「如果在我的能力范围内。」
  「嗯,那我放心了。」
  她轻轻露出笑容。
  被一个人无条件信任到如此地步,只会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用语言道尽一切,似乎更有说服效果。如果对方附上一大堆理由,我还可以试着找出她的企图跟矛盾点,但是像这样只用一个笑容带过,我根本无法在鸡蛋里挑骨头。
  「那么,我要回教室了,你也加油吧。」
  由比滨对我挥挥手便跑走,我同样举起一只手回应,再度踏出脚步。

        ×  ×  ×

  我跟由比滨分开后,继续在通往会议室的走廊上行走。会议室位于L形左弯处的转角,如果再继续往下走,便是登上三楼二年级教室的楼梯口。
  在楼梯前方的阴暗处,一个人影挡住去路。
  夏天的燠热仍未完全散去,对方却身披大衣,交叠套着半指手套的双手。我对那个人有印象,所以直接予以无视,从旁通过。
  下一刻,那个人缓缓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没过几秒钟,我的手机开始震动。
  我们明明彼此认识,还故意打电话联络,真教人火大;何况他还开始装模作样,更是令人生气。
  「唔嗯,联络不上,该不会是在忙吧……哈!哈!哈!怎么可能?全世界就只有他不可能在忙!没错吧,八幡?」
  「全世界也只有你没资格对我说这句话……」
  我可没有办法被说成那样还闷不作声。如果换成其他人那么说,我可以不屑地笑笑带过;唯独这家伙——材木座义辉,我狭小的器量容不得他胡说八道。
  「倒是你在这个地方干什么?爬楼梯减肥?」
  「呵,真教人怀念。我以前的确做过那种事,但是由于膝盖积水,而且……旧伤疼得要命。没错,就是胯疮。」
  这、这样啊……为了健康着想,还是多注意一下比较好。
  材木座不理会我的担心,从某个地方变出一叠纸递过来。
  「那些不重要,看看这个吧,八幡。觉得怎么样?」
  「这是什么?轻小说的话我可不看。」
  如果是平常,我还可以稍微对他好一点,但我现在没有那种时间。我正赶着去开会,根本没有余力、没有空闲、没有意愿、没有好感度跟他在这里瞎耗。
  「非也!这不是轻小说!」
  材木座激动地否定,让我萌生一点好奇心。这一叠纸不是轻小说的话,会是什么?他见我的视线落到纸张上,立刻露出得意的笑容,大声宣布:
  「给我听清楚!看仔细!然后吓得腿软!并且,以死谢罪……你可知晓,我们班要在校庆表演戏剧?」
  「谁会知道……还有我为何要对你以死谢罪?等一下,停!不要再说——」
  「说到演戏,当然少不了剧本。」
  「够了,住口!给我停下来!」
  然而,材木座丝毫不理会我的制止,高高举起拳头,朗声大谈自己的事情。老实说,真是烦死了。
  「哎,这根本没什么。班上那些人啊,在讨论时说什么不想演太普通的戏剧,想自己写一出原创剧本。」
  「喂,算我拜托你,不要再说了。」
  我已经知道事情将如何发展,又会引发什么样的结局。国中的时候,我也干过一模一样的事。
  可以自己原创剧本、剧情这种事,只到小学生为止。
  事实上,在小学阶段,这是个不错的选择。成果发表会和欢送会上,的确可以写一些短剧剧本,大家甚至还会称赞。然而进入国中后,这么做只会沦为被鄙视的对象。
  「呵……」
  想到这里,我不禁发出干笑。
  「唔,怎么?」
  我隔着窗户玻璃,看向天空。
  「没什么……只是想到,距离我们成为大人,似乎太早了点。」
  「呵,真是怪人……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难道你不觉得很可笑?算了,先不谈你的事,看看我的原创剧本。」
  总觉得他趁机偷渡令人非常不爽的话,而且现在根本还没决定要用他的剧本。
  这样的人未免太可怜,但我好歹算是认识他,默默看着他赴死,会让自己在夜里做恶梦。出于一番亲切,我决定给他一点忠告。
  「好吧,我知道了。不管怎么样,千万别让自己喜欢的女生演女主角,你会后悔一辈子……啊,还有,不要自己下去演主角。」
  「吓!八幡,难道你会读心术?」
  「才不会。总之,我已经忠告过你。」
  这不是什么读心术,纯粹是基于过去的经验法则。在那之后,我暗自发誓,绝对不要再让人看到那些东西。
  「唔咳,我懂、我懂。总而言之,你的意思是——」
  材木座一脸正经地清清喉咙。
  「最近不流行正统派主角,帅气的反派跟对手角色更受观众欢迎。对吧?」
  「我看你根本没有了解……」
  「唔?哪里有问题吗?」
  「不,你说的其实没有错。第一代的光之美少女也是由黑天使担任主角(注38 指二〇〇四年至二〇〇六年播映的最早期「光之美少女」,两位女主角分别以黑色与白色为代表色。)。藉由代表色区分不同角色的个性,搞不好就是看准那个目标。真正错误的地方,是你本身的存在。」
  我本来的目的是要强调最后一句话,但是材木座的耳朵性能太好,自动过滤掉有损自己的话,结果只是「哼嗯哼嗯」地拚命点头。
  「原来如此,的确有道理。你提倡的『黑天使法则』……说不定行得通喔!唔嗯,不愧是光美学的权威……」
  「喂,别闹了,不要随随便便说我是权威,那样太抬举我。而且,我其实是白天使派的。」
  真是的,竟然把我捧成权威,在下怎么敢当?我充其量是因为喜欢才欣赏一下动画,根本是连原画是谁都不知道的一日观众;说到收藏,也只是等着过去系列的DVD重新推出蓝光版。若说我这种人是御宅族,可会得罪其他所有死忠爱好者,到时候我只能以死谢罪。
  「哼嗯,看你的反应,原来是个行家……」
  材木座错愕地后退一步。
  「够了,我不想再管你,你自己在痛苦中慢慢后悔吧!」
  现在我再说什么都没用。既然如此,只好让他深深受到心灵创伤,藉此告诉自己不可以重蹈覆辙。被瞧不起、受到伤害、被羞辱——人们必须经过这些历程,才会有所成长,爱、友情和勇气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但愿C班的各位同学们,能够给予材木座重大的致命伤。
  「对了,你会去看十月上映的电影吗?」
  「开什么玩笑?我这种人去电影院,会吓到其他家庭跟小女孩,那样对他们太可怜……到时候我会去买蓝光片。」
  「唔!明明最希望第一个看到电影,却得那样忍耐……你是男人中的男人!」
  不知为何,同样身为男性的材木座泪如泉涌,为我哭泣。
  我才比他更想哭。接下来还有工作要忙,我为什么得在这里,跟这个家伙聊这种话题?
  我摆脱材木座的视线,走向会议室。此刻的脚步比平时更加沉重。



④ 冷不防地,雪之下阳乃强袭而来

  相模造访侍奉社社办的几天后,她在定期召开的校庆执行委员会议开始前,兴高采烈地宣布由雪之下担任副主委。
  对于这项决定,以原本便担任顾问老师的厚木为首,城回巡等几位学长姐都对她寄予厚望,执行委员会从上到下皆抱持肯定的态度。
  说雪之下是在大家的期待下登场,应该不会太夸张。
  尽管这样一来,我隶属的「记录杂务」组会损失一个人手,好在这一组的工作量本来就不重,少一个人还不至于引发重大问题。所以说,我不在其实没关系……我脑中闪过这个想法,不过多亏我加入窗边族(注39 日本职场中不受重用的员工或冗员,常被分配到靠窗的位置,因而得到这个称呼。)的行列,才得以逃过班上的音乐剧演出。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
  雪之下一上任,立刻展现手腕,推动整个执行委员会运作。
  她重新规划时程表,向全体委员会彻底宣达,并且要求各组别每天报告进度以利追踪。
  一切都相当顺利地进行着。
  当媒体宣传组为了要在哪里张贴海报而头痛时,她会分析地图上的动线和人潮流量做出指示;当人员协调组为招募不到有志表演者而苦恼时,她则创立地方奖并且提供奖品,以号召学生报名。
  虽然像我这样的底层人物不了解执行部门内部的情况,我还是很清楚雪之下卖力地工作着。
  执行委员会上层以相模南的名义下达指示,但我不难想像,那些都是雪之下在幕后操刀。
  一切看起来都相当顺利。

  不知不觉间,执行委员们已经召开过好几次例行会议。
  一如往常,到了下午四点的开会时间。
  相模环视齐聚会议室的成员,开口宣布:
  「那么,现在开始进行例会。」
  大家跟着应声「请多多指教」,并且行一个礼。
  会议的第一个流程,是各组别报告各自的工作进度。
  「首先请媒体宣传组发言。」
  媒体宣传组的组长起身报告进度。
  「预计张贴的区块已完成七成,海报制作进度也达到一半左右。」
  「嗯,真不错。」
  相模满意地点头,但是下一秒,另一个声音立刻泼她一盆冷水。
  「不对,这样有点慢。」
  意料之外的发言让大家骚动起来,但是发出声音的人——雪之下雪乃不顾众人的骚动,仍旧出言责备。
  「校庆就在三周之后,若把来宾调整行程的时间考虑进去,现在应该已经要完成了才对。跟张贴店家的交涉还有网站架设都好了吗?」
  「还没……」
  「请加快动作。如果是一般社会人士还没关系,家有准备考高中的国中生家长可是会把网站看得很仔细。」
  「知、知道了。」
  媒体宣传组的组长完全被驳倒,失落地坐回座位,有如泄气的皮球。
  会议室内顿时变得死气沉沉,坐在雪之下隔壁的相模似乎也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只是张着嘴巴望向她。
  「相模同学,请继续。」
  经雪之下催促,会议才进行下去。
  「啊……嗯,那么,请人员协调组发言。」
  「……是。目前募集到十组愿意参加的团体。」
  组长小心谨慎地报告,相模也生硬地点头。
  「组数增加了呢,应该是设立地方奖的功劳。下一组……」
  「那十组都是校内团体吗?有没有询问地方上的团体?请过滤去年为止曾参加的名单,跟他们联络看看。往年校庆都很强调跟地方的连结,最好不要让参加组数减少。另外,舞台分配完成了吗?还有来访人数的预估跟舞台工作人员的分工呢?请把时间表列出来提交给我们。」
  雪之下不管相模准备进入下一组的报告,毫不留情地提出问题并下达指示。她绝对不允许大家马虎带过。
  之后的卫生保健、会计审查组也是这样的状况,每当组长报告结束,雪之下一定会再问得非常仔细,并且做出诸多指示。
  「下一个,记录杂务组。」
  到后来,连会议进行都换成她主导。
  「没有特别要报告的事项。」
  我们这组的组长报告得相当简洁。记录杂务组最主要的工作,是在校庆当天负责录影与拍摄,现阶段没有什么要忙的事情。
  身为主任委员的相模也理解这一点,点点头后环视所有人,准备结束会议。
  「那么,今天到这里……」
  「记录组记得先交出校庆当天的行程表和器材申请单。一方面校内的摄影器材数量有限,另一方面,可能也有其他表演团体要摄影,为了避免出现重叠的状况,在交付摄影器材前,请先跟他们协调好。」
  「是……」
  即使是面对年级比自己高的人,雪之下仍然毫不客气地提出要求,现场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不过,现在所有组别都已报告完毕,会议差不多要告一段落,大家终于能放松紧绷的神经,不禁疲惫地喘一口气。然而,副主任委员小姐并不打算就此结束。
  「另外……接待外宾的工作,是否可以交给学生会负责?」
  「嗯,交给我们吧。」
  巡学姐一点也没有松懈,听到问题后立刻回答。
  「那就麻烦学姐。如果学生会能够更新去年的来宾名单,对我们会有很大的帮助。至于接待一般客人是保健卫生组的工作,麻烦也先把来宾名单交给他们。」
  「了解。」巡学姐欣然点头,同时低喃:「哎呀~雪之下同学真不简单……果然是阳乃学姐的妹妹。」
  「……过奖了,这没有什么。」
  雪之下被她那么称赞,露出不敢当的表情。
  雪之下做起事来有两把刷子,确实非常不简单,然而,她的做法潜藏某些危机。
  各个组别发表完例行报告,找出执行面上的问题和解决方式后,接着是确认日后的行程,今天要讨论的内容差不多已讨论完毕。
  每个人都感受到会议即将结束,现场气氛跟着轻松起来,有几个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展筋骨,发出「嗯嗯~」的声音。
  雪之下察觉到自己从相模手中抢走会议主导权,看了她一眼。
  「那么,主任委员……」
  「啊,嗯。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今后也请各位多多指教,大家辛苦了。」
  相模宣布散会后,每个人互道「辛苦了」,纷纷从座位上起身。
  「累死了累死了……」
  「……真是受不了。」
  「不过说真的,不觉得她很厉害吗?」
  「是啊,感觉忙了一堆事情……」
  我从不少人口中听到这类对话,大家都对雪之下一流的办事能力赞不绝口。
  而且,可能是她的能力太强、表现得太过突出,部分好事分子甚至说「真不晓得到底谁才是主任委员」;就连学生会内部,也有成员推荐雪之下参选下一任的学生会长。
  不愧是雪之下雪乃。
  此时此刻,相模想必是最痛苦的人。
  理论上,她拥有同等的条件。
  她跟雪之下同样是二年级学生,在没有太多准备的情况下便得主持会议。
  可是,她不断暴露自己的无能,导致进度延宕,雪之下则是一口气把落后的进度补救回来。
  如果一开始便是由雪之下独挑大梁,事情发展或许还会不一样。
  但是,现在是相模和雪之下的正副组合,一旦出现比较对象,孰优孰劣将变得非常明显,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他们称赞雪之下,便代表瞧不起相模。
  雪之下留下来处理杂务时,我看见相模跟另外两个女生逃命似地离开会议室。
  校庆执行委员会已有明确的方向,往后工作起来,将会越来越有效率,雪之下的手腕确实值得大大称赞。
  可是,她究竟有没有察觉到……
  不论是谁,都无法拯救什么。

      ×  ×  ×

  雪之下雪乃在例行会议上大闹特闹——更正,是大显身手后的隔日放学时间,轮到二年F班的海老名姬菜大显身手——更正,是大闹特闹。
  「不对不对不对,商人脱领带时,要脱得更挣扎、更煎熬!你以为穿西装是要做什么?」
  穿西装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在海老名充满热情的演技指导下,男生们无一不眼眶含泪。
  不过,并不是所有男生都这么悲惨,其中也有人受到特别待遇。
  「那个,已经差不多了吧……」
  叶山在一群女生的围绕下,不知如何是好地问道。
  「还不够还不够!」
  「好戏才正要开始!」
  那群女生心中的热情已被点燃。
  现在是演员们的着装时间,大伙为了正式表演,一而再、再而三地尝试各种打扮。
  我看到相模也出现在其中……好吧,反正距离校庆执委会议还有一些时间。
  户冢也被三个人团团包围起来弄头发,女生们的热情让他吓得动弹不得。
  「户冢,你的皮肤好棒喔!」
  「对啊,很适合化妆喔。」
  「现、现在……现在只是排练,其实不太需要化妆……」
  户冢委婉地表达拒绝之意,不过那么做只会凸显自己的可爱。
  「化妆的人也必须练习啊!」
  「一点也没错!」
  女生们见了,反而燃起更强烈的干劲。户冢被她们那样一说,显得更加瑟缩。
  「嗯,这、这样啊……练习的确很、很重要呢。」
  户冢那么消沉,实在教我有些于心不忍,无奈我的心太过软弱,一想到他化妆后会变得更可爱,实在没办法出手阻止。
  话说回来,化妆组对不同角色的待遇差真多。
  例如户部、大冈之流,女生们只花五分钟便草草了事;再看看班长,由于没有人愿意帮他化妆,只好通通自己来,而且他的化妆技术还不错,那动作之熟练,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反而让人觉得颇为恶心……
  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同样在观察大家化妆。
  三浦看着叶山那群人,忽然想到某件事。
  「对了,照片要怎么办?还得制作宣传海报吧?」
  海老名听见三浦的问题,兴奋地对她竖起大拇指。
  「优美子,漂亮!你说的对极了!既然是帅哥主演的音乐剧,把角色照片贴到网路上是炒热人气的最好办法,一点一点放出演员名单是很重要的!这次的『王音』要尽可能摆脱原作的包袱,用演员魅力征服广大观众!」
  「王音」(注40 《网球王子》音乐剧简称「网音」,故《小王子》音乐剧简称「王音」。)?那是什么玩意儿的简称……还有,我又是处在什么样的业界?
  三浦和海老名的对话,让班上同学进入另一个话题。
  「那么,服装要怎么办?用租的吗?」
  「可是用租的可能会弄脏。」
  「嗯……」
  女生们沉吟思索,这时,海老名再度参战。
  「不行不行,小王子的概念形象早已固定下来,至少他的部分没办法使用现有服装。其他角色的话,用租的倒是无所谓。」
  「没关系吧?观众里可能也有没看过原作的人……」
  「你瞧不起原作厨(  注41 「厨」是从日文的国中生「中坊」一词衍生而来,是对行为和说话幼稚者的蔑称。)吗!想在网路上被炮轰是不是?」
  海老名发狂似地张牙舞爪,接着又有另外的人提出意见。
  「嗯!可是我们的预算非常有限,要租衣服可能很困难喔。我比较希望把钱用到其他地方上……」
  由比滨一边用原子笔搔头,一边敲打计算机,并在笔记本写下一堆东西,那模样真像家庭主妇。
  「为什么不自己做呢?」
  女王陛下听过大家的意见后,提出这样的方针。
  接着,众民再度展开新一回合的讨论。
  「有没有谁会裁缝?」
  「我只有在上课时学过一点。」
  ……哇,这样的讨论真是有规律。
  正当我怀抱佩服的心情,站在窗边看着一切时,碰巧发现视线一角有一束黑中带青的马尾晃来晃去。
  啊,是川越,应该是叫川越没错吧。川岛似乎对女生们的对话很有兴趣,一直有意无意地往那边瞄过去。这点让我有些意外,原本以为岛崎一定对这种活动兴致缺缺呢。
  我好奇地继续观察冈崎一阵子,每当女生们提及「制作」、「服装」、「裁缝」这类字眼,她便出现反应。尽管我心里觉得那样一点也不像她,还是出声对冈岛说:
  「喂,你想做的话,说一声不就好了?」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一点也不想做!」
  由于实在看不下去,我才这么开口。川崎闻言,激动得连椅子都发出「喀哒」一声。嗯?没错,终于猜对了,正确答案是「川崎」!刚才是谁说「冈岛」?未免相差太远。
  我好不容易想起她的正确名字,但是不论我说什么,这家伙打死也不会承认想帮忙做衣服。这时候,便得使出黑暗兵法。
  「由比滨~」
  「哇!等一下!」
  川崎拚命拉我的衣袖,央求我不要再说下去,可惜那种反应只会唤醒我体内的小恶魔,最好还是别那么做。
  「什么事?」
  由比滨听到我在叫她,把红笔夹在耳朵上走过来。请问你是赛马场的大叔吗?
  「川崎说她想试试看。」
  「什!啥!你、你在说什么!那种东西太复杂了,我根本不会做!而且我没有做过衣服……到时候一定会拖累大家……」
  会说「没有做过衣服」,代表她做过其他东西啰?
  由比滨若有所思地打量川崎,川崎大概觉得不好意思,扭捏地缩起修长的身体。这时,由比滨的视线在一个地方停住。
  「咦?那个发圈是你自己做的吗?」
  川崎点点头。
  「能不能让我看一下?」
  由比滨不等川崎说好,迳自拿下她头上的发圈,川崎原本绑起来的长发跟着散开。
  「哇……」由比滨看着手上的发圈,同时发出赞叹。那个缩成一团的发圈看起来有点像内裤,让我不小心兴奋一下。
  「姬菜,来看看这个。」
  「来了~」
  海老名迅速冲过来,满怀好奇地看着川崎的发圈。
  「这是我……自己缝的……另外也有用机器缝的。」
  川崎从背包的口袋拿出另一个发圈。这个发圈的形状同样有点像内裤。
  「嗯~~缝制得很漂亮,配色也很可爱……你会用手缝,也会用机器缝啊……真赞!川崎,就决定是你了!服装拜托你啰~」
  「咦?等一下!怎么那么随便……」
  被海老名这么轻率地交付任务,重新绑起头发的川崎面露不安,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由比滨安抚她:
  「不用担心,姬菜不是随随便便决定的。你不是也修改了自己的制服吗?像是上衣就跟我们的不太一样。我想她正是了解这一点,才会交给你这份工作。」
  ……真不简单,原来由比滨都有看在眼里。
  「啊,嗯……咦?」
  川崎的大脑一下子转不过来,傻愣愣地回应不知所云的内容。想必她是发现由比滨连那么细微的地方都有注意到,因而又惊又喜。
  「完全正确!你知道怎么把有限的资源发挥出最大的价值,又有相当的技术能力,所以我才认为可以交给你。放心吧!到时候有什么问题,我会负起责任!」
  海老名拍拍胸脯,告诉川崎「交给我吧」。尽管这个人的个性如此,思路却出乎意料地清晰,让我不知该如何评价她。难道她平时是把精明的一面隐藏起来,刻意伪装成一个腐女?
  「那样的话,我……愿意。」
  川崎羞红脸颊,低着头答应。海老名立刻用力抓住她的肩膀。
  「嗯!万事拜托了!啊,还有,『我』的连身服也麻烦修改一下,稍微加些污痕弄脏一点,记得是永远无法抹灭的污痕……唔呵!」
  说到这里,海老名发出诡异的笑声,精明的一面跟着烟消云散。我果然还是搞不懂这个人……
  服装部分也开始进行后,班上同学们各自投入负责的工作,现在我是真的无事可做。
  不过,我还有一份要务在身,亦即牺牲自己,担任无人愿意做的校庆执行委员一职。
  我也去实行我的任务吧。
  我正要走出教室时,由比滨注意到动静,转头看看教室四周寻找相模,对她说:「小模,你不用去执委会吗?」

  「咦?喔,那个没关系。」
  「可是……」
  「嗯……还是说我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影响到你们?」
  「不会啦,你帮了我们不少忙。只是看你好像很忙,我觉得还是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比较好。」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那边还有超可靠的雪之下同学!而且,填写班级企划申请表也是我的工作。」
  我听着她们两人的对话,轻轻关上教室的大门。
  一来到教室外,我便看到叶山走回来。
  「你要去执委会吗?」
  叶山拿着卸妆用纸在脸上抹来抹去,看来他刚才是去洗手间把脸擦干净。
  「……嗯。」
  「啊,那我也跟你去。」
  「……」
  我用表情对他发出无声的疑问:「你在说什么傻话?为什么要跟我去?好啦,其实你要去的话,我没有意见,只是你可以不用跟我一起去。不对,正确说来是你根本不用去。你为什么想要去执委会,理由先说出来听听看啊。」
  叶山泛起微笑回答:
  「我要去拿团体表演的申请单。」
  「喔,原来如此。」
  这个理由很有叶山的风格。他很清楚自己处在相当引人注目的地位。不用说,在这次的校庆活动中,他也会被要求处于那样的位置,此刻的他正是要达成众人的期望。
  我不再多问什么,叶山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一起离开教室。我感觉到背后有一股热切的视线,但应该只是自己多心。没错吧,海老名?

        ×  ×  ×

  我跟叶山离开教室,往会议室的方向移动。今天不是执行委员召开例会的日子,无奈我们记录杂务组的成员有工作要忙,真教人难过。
  更加教人难过的是,我跟叶山走在一起。
  「……」
  「……」
  一路上,我们没有特别开口交谈。
  叶山可能是感受到我散发出「不要跟我说话」的气息,于是顺从我的意愿,不跟我说话。我斜眼瞄一下叶山,他并不会显得无聊或困扰,看起来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而且哼着歌,仿佛丝毫不在意旁边还有我这个人。
  那般从容的态度真不简单,我可就没有办法像他那样从容。
  一想到自己跟叶山在一起,暑假时在千叶村集训的回忆便自动涌现。
  某个活动结束后的夜晚,在一片漆黑的小木屋中,他说了一句非常冷淡的话。
  原来在叶山隼人心中,同样存在那样的情感——一想到这里,我的背脊便窜过一阵寒意。
  叶山本身并不恐怖,真正恐怖的,在于那样完美、什么事都做得很好、就任何人看来都认为是个好青年的人,竟然也抱持那种情感。
  我们依旧默不作声,一起走过走廊的转角。
  抵达会议室时,我看到有几个人站在门口向内窥看,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虽然事件不是发生在会议室,而是发生在现场才对(注42 出自电影版「大搜查线」青岛俊作的台词。)。
  「发生什么事吗?」
  叶山随意开口询问。门口的几个女生原本爱理不理地转过头,不过一发现是叶山,态度马上大转变,紧张得支支吾吾,想办法把现场情况解释给叶山听。我说,你们是在脸红个什么啊?
  女生们害羞地说明,不过照这个情况看来,势必会花上不少时间。与其慢慢听她们说明,自己直接进去看看可是快很多。
  我把手放上门把,一旁的人随即让出空间。
  然而,在打开会议室大门的那一刻,我立刻后悔,早如道应该听从多数人的意见才对。
  会议室内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几个人挨到会议室的一角,形成围观的人群。
  出现在会议室中央的,总共有三个人。
  一个是雪之下雪乃,一个是城回巡,另外一个是雪之下阳乃。
  雪之下跟阳乃相隔三步的距离互相对峙,巡学姐则躲在阳乃的背后不知所措。
  「姐姐,你来这里做什么?」
  雪之下用严峻的口吻质问阳乃。
  「讨厌啦~我是听说你们在征求有志表演的团体,所以才过来的。我可是待过管弦乐社的0G喔!」
  OG……这个字眼让我联想到机战的某一系列,但是应该不太对;我另外还想到澳洲产的肉,不过这个肯定不对。印象OG代表的其实是……Old Girl?喂,不要再说平冢老师的坏话啦(注43 这里的OG(Old Girl)是指女校友。「超级机器人大战」游戏中,有一系列名为「ORIGINAL GENERATION」;另外,OG的日文发音同「Aussie」,代表「澳洲的」之意。)!
  这时,巡学姐插嘴打圆场。
  「不、不好意思,其实阳乃学姐是我找来的。我们之前偶然在路上遇到,因为很久没见面,聊了许多话题。刚好现在校庆碰到表演团体不足的问题,我想……」
  全世界就属雪之下阳乃不可能跟人「偶然」遇到。会让人真的那样认为,正是她可怕的地方。
  「雪之下同学当时还没入学,所以可能不知道。不过,阳乃学姐还是三年级学生时,曾经组了一个团体在校庆上表演,那一场表演非常精采。所以我才想……要不要请她来……」
  巡学姐带着顾虑的眼神看向雪之下,问她「你觉得如何」。
  「当时我也在场,所以知道那次校庆的表演。不过……」
  雪之下紧咬牙,视线垂落地面,不跟担忧的巡学姐对上视线,现场因此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时,阳乃不好意思的笑声打破沉默。
  「啊哈哈!巡,不能那样说啦!那次只是玩玩而已,今年我打算认真一点,不知道学校肯不肯让我常常来练习……所以雪乃,好不好嘛~反正你们正好缺表演团体啊~」
  阳乃像是还觉得不够似的,抱住雪之下的肩膀继续央求。
  「为了可爱的妹妹雪乃,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情,我都愿意为你做喔!」
  「不要开玩笑……姐姐每次都……」
  雪之下挥开阳乃的手,拉开一步距离瞪着她。
  「我?我都怎样?」
  阳乃正面承受雪之下的视线,丝毫没有移开。她嘴角泛起的微笑明明很可爱,但是看着看着,我的双腿却不知为何开始颤抖。
  「……你又来这套。」
  雪之下愤恨地紧咬嘴唇,别开眼睛看向我。
  「……」
  结果,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垂下视线,说不定还盯着同一块地板。
  「哎呀,是比企谷。嘻~哈啰~」
  阳乃发现我的存在,便用异常开朗、完全不适合现场气氛的声音对我打招呼。那是什么招呼用语?现在是世纪末(注44 阳乃的招呼用语原文为「ひゃっはろㄧ」。「ひゃっはㄧ」是《北斗神拳》内使用的笑声。)吗?
  「阳乃姐……」
  晚几步进入会议室的叶山站到我旁边。
  「嗨,隼人。」
  阳乃简单举手致意,叶山也轻轻点头。
  「有什么事吗?」
  「我想报名表演团体,在校庆上演奏管弦乐。而且把毕业校友找回来,感觉满有趣的。不觉得那样很快乐吗?」
  「你还是老样子,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叶山的语气中带着无奈。
  我知道他跟阳乃很久以前便认识,但是,现在他们两人的互动有些不自然,或许是和说话语气有关。
  这么说来,连敬语都省了吗……
  我来回看着叶山和阳乃,阳乃注意到我的视线,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
  「嗯?喔~我跟隼人认识很久了,他就像是我的弟弟。你也可以这样对我说话喔!还是你希望我叫你『八幡』?」
  「啊哈哈……」
  我用干笑表示拒绝。不管怎样,我都不希望阳乃那样称呼我。可以直呼我「八幡」的人,除了父母之外,只有户冢而已。
  阳乃大概觉得玩笑开得差不多了,改为看向雪之下。
  「那么,雪乃,我可以报名参加吧?」
  「你高兴报名就去报名啊……何况,我没有决定权。」
  「咦?真的吗?我以为主任委员一定是你,周围的人没有推举你担任吗?」
  雪之下当然曾被推举,而且正是因为她是阳乃的妹妹。
  阳乃轻轻笑一下,如同看透整件事的经过,雪之下则把视线移向其他地方。

  「不然,谁是主任委员?巡已经是三年级,所以不可能……难道是比企谷?」
  这个玩笑不怎么有趣。我耸耸肩,藉此告诉她答案。
  在一阵诡异的紧张气氛中,会议室的大门忽然应声敞开。
  「不好意思~刚刚在忙班上的活动,所以晚到了~」
  打开门的人是相模南。尽管她嘴上那么说,却完全没有愧疚的样子。
  不过,今天本来便没有例会,而且目前的工作进度超前,松懈下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阳乃学姐,这一位就是主任委员。」
  巡学姐介绍之后,阳乃立刻看向相模,开始打量对方。
  又是那种眼神——估量一个人的价值,让对方冷到骨子里的魔眼。
  「……啊,我是相模南。」
  相模震慑于阳乃的眼神,说话声小得如同蚊子在叫。
  「喔……」
  阳乃明明对她没有多大兴趣,还是小小叹一口气,上前一步。
  「校庆执委的主任委员迟到啊?而且是因为班上的活动?喔……」
  她的声音既低沉又充满威严,如同从丹田发出,相当吓人。由她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渗透到相模体内。直到前一刻还那么活泼开朗的人,下一刻瞬间换上冰冷的表情,更显现出她的坏心。阳乃比雪之下恐怖的地方,正是不同态度间的落差;更重要的一点,在于完全不掩饰、外显出来的黑暗情感。
  只要顺从我,我便跟你维持友好关系;要是对我兵刃相向,我会亳不留情地予以痛击——阳乃直接用态度传达这项事实。
  「那、那是……」
  相模拚命思考要如何辩解,这时,阳乃又倏地露出笑容。
  「主任委员果然要这样才行!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啊,都是最懂得如何享受校庆的人!真不错、真不错!哎,你刚刚说自己叫『相』什么?相亲?算了,随便,反正你是主委学妹没错吧?」
  「非、非常感谢学姐的称赞……」
  阳乃捉摸不定的表情让相模心生疑惑,但她依然配合对方堆起笑容。
  这或许是相模担任主任委员后,第一次受到肯定,她兴奋得脸颊泛红。阳乃继续说下去:
  「对了,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主委学妹。其实啊,我想参加校庆的表演活动,可是我找雪乃讨论,她却迟迟不肯点头。我是不是不讨她的欢心呢……」
  阳乃还故意擤一下鼻子,摆出教人看了不忍的态度。那模样固然是经过一番算计,不过因为还满可爱的,我实在没办法太苛责她。
  「咦……」
  相模看向雪之下。
  雪之下不改赌气的表情,丝毫不看相模一眼。
  「……可以啊,反正目前表演团体不够,如果有毕业校友回来参加,也有助于提升那个什么……跟地方的连结?」
  相模只是把先前某人说过的话拿出来现学现卖,她却说得好像是自己想到的。
  「耶~~谢谢你!」
  阳乃故意用力抱一下相模,放开她之后,又望向远方喃喃说道:
  「嗯,毕业之后还能回到母校的感觉真棒。下次要跟朋友炫耀一下,他们一定羡慕得要命!」
  「真的吗?」
  「嗯,包括我在内,大家总会在突然间有种想回母校看看的冲动……」
  相模听阳乃这样说,短暂地思考一会儿。
  然而,叶山跟雪之下仿佛死心似地短短叹一口气。
  相模完全没察觉到他们的反应,双手一拍,向阳乃提议:
  「这样啊……那么,阳乃学姐可以邀请朋友一起参加喔!」
  「啊,好主意!我立刻跟他们联络。」
  「请便请便~」
  相模刚说完,阳乃便兴奋地迅速拿起手机拨打电话。雪之下连忙阻止相模。
  「相模同学,等一下——」
  然而,相模只是一派轻松地告诉她:
  「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正缺表演团体,而且跟地方上的连结也算是达成了。」
  尽管她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但不知道她是否注意到,自己提出这个提议,其实是阳乃在暗中引导的结果。
  「再说,虽然我不知道你跟姐姐之间有什么问题,但这两件事情并不相关。」
  「……」
  不论是谁,只要稍微观察雪之下跟阳乃的互动,即会了解她们处得不好。相模看出这一点、说出这样的话,让雪之下为之语塞。
  相模第一次觉得自己胜过雪之下,露出炫耀般的笑容。
  「果然会变成这样……」
  叶山这句话,如同暗示他已理解一切。我多少有些在意,默默看向叶山,要求他说明清楚,但他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不再多说什么。
  「那么,我拿了申请单就回去。」
  他说完后,离开会议室。
  现场非校庆执行委员的人,只剩下雪之下阳乃一位。
  阳乃打完电话,拿到表演团体申请单后,继续跟巡学姐、相模与她的朋友讨论。
  阳乃待在这里并没有特别妨碍到我们,但由于她本身即为相当醒目的存在,一举一动都会吸引众人目光,弄得大家心神不宁。
  在这之中,唯有雪之下铁了心,说什么都不肯看她一眼。
  相模那群人忽然爆出一阵欢呼,我转过头去,看见相模跟她的朋友聊得正高兴,巡学姐和蔼地在一旁点头。
  阳乃看我一眼,起身走过来。
  她刻意挑选我隔壁的座位。
  「少年,有好好工作吗?」
  「……嗯,有啊。」
  「不过,有点意外呢。我以为你不可能参加这种工作。」
  「是啊,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嗯……原来是小静搞的鬼。」
  阳乃理解似地点头。不过跟我比起来,在场的另一个人应该更让她感到意外。
  「真要说意外的话,令妹不是更让人意外吗?」
  「是吗?我一开始便知道她会参加喔。」
  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露出疑惑的表情。阳乃凝视着我的脸,补充说明。
  「你想想看,她现在待在社团里,也觉得很尴尬,而且我这个姐姐担任过主任委员。光是这些理由,已能充分说明她会参加。」
  虽然她的语气中隐约带有嘲笑的意味,但我还是一一思考每个理由。目前侍奉社内的气氛绝对称不上好没错,但最重要的还是阳乃这个人。我好像多少可以体会,这个人对雪之下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虽然前者看起来不是很顺利啊。」
  阳乃如同看着某种有趣的景象,轻笑一下补充说道。
  这对姐妹的关系,比我从旁观察所想像的还要复杂。
  不论是兄弟还是姐妹,难免会受人比较,被评定孰优孰劣的情况也所在多有。我好歹有一个妹妹,不过哥哥跟妹妹毕竟在性别上不同,抑或是我们在成长过程中互相弥补了彼此的不足,没有什么被比较的感觉。
  但如果是雪之下姐妹,她们像双胞胎一样相似。
  姐姐优秀的程度异于常人。
  妹妹优秀的程度不在姐姐之下,然而,至今仍无法超越姐姐。
  如果其中某个人驽钝一些,或许会闹别扭,但性格可能不会那么乖辟。
  雪之下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姐姐的幻影,她似乎有办法战胜,但始终战胜不了。逃避阳乃立下的成就不去面对,明明可以轻松许多,但是她的自尊心,或是自尊心之外的某种强烈情感,不容许她这么做。
  思考到这里、理解这些事情之后,我开始觉得,阳乃是不是打算以不同的互动方式,为妹妹做些什么。
  「请问……您到底在打算什么?」
  我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疑问。
  阳乃最可怕的地方,莫过于猜不透她在想什么。自己说这种话固然奇怪,但是,凭着我长期从消极层面对人类的观察,依然没有办法理解阳乃这个人。
  「我要怎么说,你才会相信?」
  「……」
  我不会相信。阳乃的形象早已深植我的脑海,不管她说出多么深远的理由,或是多远大的理想,我都无法认真看待。
  此刻的她,想必很清楚我保持沉默的意义。
  「那么,就请不要过问。」
  这句话说得冷淡,没有任何矫揉造作。这说不定才是阳乃真正的冷淡。
  接着,她不再说话。
  阳乃总是给人强烈的开朗形象,一旦像这样安静下来,倒也变得很像雪之下。
  她闭上嘴巴后,周遭的声音立刻大起来,我因此得以听见大家的说话声。
  相模那里特别热闹,那群人一会儿交谈,一会儿发出嘻笑声。
  正在兴头上的相模,拉大嗓门对所有人说:
  「各位,可以借我一点时间吗?」
  所有人听到这句话,暂时停止交谈。
  相模从座位站起身,环视室内,稍微清一下喉咙做好准备后,略显紧张地宣布:「我稍微想一下……我们是校庆的执行委员,所以更应该好好享受活动。如果连我们自己都不玩得高兴一些,不可能有办法让参加的人玩得高兴……」
  总觉得这句话很耳熟……
  「如果要享受校庆的最大乐趣,便要兼顾班上的活动。既然目前我们的工作进展很顺利,要不要稍微放慢一点进度?」
  相模如此提议,所有人开始思考。以目前的情况来说,进度的确掌握得还不错。能有这样的成效,要归功于雪之下逐一点出问题,并且通通击破。
  不过,雪之下反对这项提议。
  「相模同学,你那样想不太正确。现在是为了预留缓冲时间,才提前进度——」
  这时,另一个明亮的声音大剌剌地打断她的话。
  「哎呀~学妹说得真不错~我当主委的那一次校庆,大家也很积极地帮忙班级活动呢~」
  阳乃似乎纯粹在怀想当年情景,雪之下朝她投以责备的眼神。不过,相模听到阳乃这么说,更是吃下一颗定心丸。
  「没错吧?还有前例可循呢……那一次校庆应该办得很精采吧?」
  相模用询问的方式确认,但雪之下不愿回答,于是相模解读为肯定,继续说下去。
  「好的地方应该延续,这就是学习前人的智慧对吧~所以我们也不该夹带私情,应该多为大家着想。」
  巡学姐听着这段对话,脸上浮现复杂的表情。
  其他执行委员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接受相模的提议,发出零零落落的鼓掌声。看来这项提议通过了。
  于是,相模南的归农令(注45 江户时代由松平定信于宽正年间推行的改革一环。幕府提供资金,奖励由地方涌入江户的农民回归乡村。)——不对,是归班令正式生效。
  既然大多数人都同意这样的结果,单凭雪之下一人再怎么反对,也改变不了什么。相模心满意足地露出微笑,雪之下则是板着冷峻的表情回去工作。
  以相模的立场来说,身为校庆执行委员会的主任委员,终于做了一件像样的事。
  「她说的真不错!比企谷,你说是不是?」
  一旁的阳乃对我问道。
  ——她这么做,想必是有什么打算。
  我自己也很清楚,凡事都对阳乃抱持怀疑的态度并不好。
  看来,我真的不太擅长应付这个人。

      ×  ×  ×

  不消多久,整个委员会出现变化。
  阳乃在会议室现身后的几天,会议中开始出现零零星星的缺席情况。主任委员相模的归班令正式生效后,产生的结果即为如此。
  虽说有人缺席,但他们大都是晚到三十分钟,或事先报备过,还不至于造成重大影响。
  每个人平均负担的工作微幅增加,不过大家轮流休息,倒也像是一种轮班模式。
  但是,随着参加表演的团体增加,媒体宣传组要联络约地方跟着增加,预算也得重新计算,其他还有一堆繁重的工作,各个组别的负担开始失衡。
  卫生保健组跟记录杂务组的工作,主要集中在校庆期间,因此少掉几个人手还没有关系。
  可是,人员协调、媒体宣传、会计审查等组别,已经拉起人手不足的警报。
  这三组缺少的人手,结果由执行部门暂时支援。
  负责支援的主要战力,自然是学生会干部和雪之下。
  有雪之下帮忙,无疑是一大助力,但是工作仍日渐堆积,迟迟无法消化。
  我自己也因为负责记录杂务,突然多出不少杂务性质的工作。真奇怪,之前明明听说这组的工作量很少……
  「嗯……可以帮一下忙吗?」
  记录杂务组的组长找上我。
  每次听到别人问「可以帮一下忙吗」,我都强烈觉得那个忙不可能只需要「一下子」,脑中的警铃本能地响起。
  但是不用担心,我早已设想过被交派额外工作的情况,事先拟定好完善的应对方式。我称这个方式为「面对额外交派的工作时,把工作量减到最低限度的四大策略」。
  「不好意思,可以帮忙一下吗?」
  策略1:在对方指名道姓前,一律当做耳边风。
  「你有没有听到?」
  结果对方直接拍拍我的肩膀。啧,计划失败!
  「啊,是在叫我吗?呜嘻。」
  「想请你帮忙一下这个工作。」
  策略2:面对任何要求时,先摆脸色给对方看再说。
  不过这位组长的心脏也很强,同样摆出脸色给我看。
  「……交给你了。」
  想不到他的脸色更难看,结果反而是我屈居下风。可恶,连这招都行不通!既然如此,进入下一个策略!
  「……唉……唉唉唉……」
  策略3:工作的时候,不时唉声叹气。
  这一招能使对方极度反感,往后再也不会交付任何工作给我。不仅如此,对方甚至会亮出传家宝刀,直接告诉我「不像做的话可以回去」。
  事实上,这个方法曾经奏效过。之前我打工时正是这么做,结果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从此辞职不干。
  可惜这一位组长完全不以为意,还推了推眼镜问我:
  「好了吗?」
  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好……我如果那么厉害,还会在这里任你使唤吗?
  不得已之下,我只好搬由最后一招。
  策略4:故意喀哒喀哒地用力敲打键盘,吵到对方抱怨「这家伙怎么不赶快滚蛋」。
  学生会出借好几台电脑,供校庆执行委员会使用。多亏如此,文书工作的效率得以大幅提升,我也可以透过敲击键盘宣泄自己的不满。
  喀哒喀哒喀哒……咚(Enter)!
  怎么样?我都已表明不想工作到这个地步,你还狠得下心给我更多工作吗?
  「辛苦了,我先走啦。你做完这些也可以回去。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执行部门。」
  「了,苦了。」(翻译:啊,我了解,你也辛苦了!)
  哼哼,他果然不会再丢更多东西过来,我成功把工作量减到最小啦!
  我得意洋洋地看着桌上这堆工作……唔喔喔喔喔喔喔喔!组长,你未免丢太多工作给我吧!
  而且,我很明显只带给他坏印象,在他的心目中,我不过是一个态度恶劣的家伙。刚才他说「做完这些便可以回去」,换句话说,不就是「做完之前休想给我回去」吗?不要啊~~
  上班族真命苦,远远超出我的预期……
  更惨的是,大家都误会记录杂务组的「杂务」之意,即使是不属于我们的工作,照样往这里推过来。
  「那个,你是……记录杂务组的对吧?这些可不可以帮忙一下?」
  「喔,不过这些是——」
  「校庆是属于大家的活动,工作也一样!所以我们要互相帮忙才对!」
  竟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跟我阐述大道理……
  喂,影印海报绝不可能是我的工作吧?而且要互相帮忙的话,你又要怎么帮忙我?
  不过,既然是学姐提出的要求,我自然没有办法拒绝。我从来没有这么恨过沉睡在自己体内,属于全体日本人的本性——年功序列(注46 日本传统企业文化,依照年资和职位订定薪水,藉以鼓励员工长期于同一间公司服务,但也导致「年纪越大的人越有分量」的恶习。)。
  其他还有人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高高举起茶杯。
  「茶。」
  「是……」
  为什么是我……你是不是觉得,对位居底层的人讲话大可口无遮拦?或许你不小心忘记了,不过位居底层的人,其实也是人喔。
  喂喂喂,我如果抱持这种心态继续工作,搞不好会变成了不起的员工。奋斗吧!社畜(注47 改自夏海公司的作品《奋斗吧!系统工程师》。「社畜」是日本公司员工自嘲用的词汇,将自己劣化为公司豢养的牲畜,暗指不再有自我意志。)!
  糟糕……早知如此,我应该赶快请假消失才对。
  每次遇到这种事,越是勤劳努力的人,反而越容易抽到下下签。等待处理的工作在我面前堆成一座山,根本不是一天、两天即可完成的分量。
  我不禁发出叹息。
  几乎在同一时间,某人也深深叹一口气。
  我抬起头,看见雪之下紧闭双眼按着太阳穴,一副头痛的样子。
  让她头痛的原因,其实近在眼前。
  雪之下阳乃正坐在她隔壁,一边转着笔一边愉快地和巡学姐聊天。
  阳乃找来一群毕业校友组团,准备在校庆上表演,她也用练习为由,三不五时出现在我们学校,顺便来校庆执委会这里露个脸,俨然已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地盘。
  不仅如此,她还完全融入这里的环境。
  「比企谷,我也要茶~」
  「那个……我想『记录杂务』的『杂务』,并不是打杂的意思吧……」
  我没什么自信,句尾的语气越来越软弱。而且,我在说这句话的同时,两只手已准备倒茶,我真为自己的社畜性格感到悲哀。
  随着小茶壶中的茶咕嘟咕嘟地注入杯子,雪之下轻轻放下原子笔。她的动作冷静,也因此更显现出魄力。
  「姐姐,要妨碍工作的话,还是请你回去。」
  非常可惜,这一招仅适用于阳乃以外的人。她听雪之下那样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如果雪之下是扑克牌中的A,阳乃便是鬼牌。
  「不要那么无情嘛,我帮忙就是了。」
  「不需要,快点回去。」
  很可惜,阳乃不理会雪之下的命令,兀自啜饮杯子里的茶,顺手拿起一张资料。
  「嗯……我来帮一些忙,做为这杯茶的回礼吧。」
  「啊!喂!你怎么自己——」
  雪之下来不及阻止,阳乃便拿起计算机,喀哒喀哒地开始敲打,再用红笔注记,完成后把那张纸扔给雪之下。
  「喏,收支对不起来喔。」
  「……我本来打算等一下自己检查。」
  雪之下不悦地眯起眼睛,但还是乖乖接过那张纸。
  「阳乃学姐,你仍是跟以前一样能干呢。」
  巡学姐面带微笑看着雪之下姐妹,营造出一股暖流。连我在这里,都感受到那股暖流,心头跟着温暖起来。
  「没什么,我早已习惯这种工作。其他东西也赶快完成吧!」
  阳乃这么说,开始处理手边的资料。
  这一次,雪之下没有特别阻止。
  但她还是不太高兴地紧抿嘴唇,板着一张脸,继续手边的工作。



⑤ 温和的城回巡被耍得团团转

  什么样的东西是不管再怎么做、再怎么做,永远也不会减少?
  答案是「工作」。
  我用空虚的眼神盯着荧幕,脑中构思出这一道谜题。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连会议记录都变成我的工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三年级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记录杂务组组长要做的事情。
  「记录杂务组,上周的会议记录还没有交上来。」
  一切的开端,就在副主任委员大人的这句话。
  小组负责人呢?请假。代理负责人呢?同样请假。再下一个,还是请假。然后再下一个,下一个……
  结果便轮到我。
  听到自己被要求写会议记录时,我着实发出「呜嘻」的笑声。
  谁会记得大家在上个星期的会议说过什么?于是会议记录当中,有一半是我自己编造的内容,另一半则是「全力处理中」、「进行状态参照附件」、「视情况调整」、「准备多方汇整」这类语焉不详、煞有介事的字句。没关系,负责人会负责任的,负责人的用处即在于此。
  随便写到一个段落时,我喝一口自己泡的茶。
  今天的会议室格外安静,所以工作效率相当不错。
  我环顾四周,算一下人数。跟我一样坐在这里工作的,连二十人都不到。其中有五人是学生会干部,这代表由三十个班级各推派两人组成的校庆执行委员会,其实有一半以上的成员不在场。
  在这丝人当中,最勤奋的便属雪之下。今天阳乃没来,她因此得以专心工作。
  不知是否出于想要跟阳乃对抗,雪之下的工作量逐渐增加,工作时间也越来越长。
  另外,这有可能纯粹是工作量增加的缘故。
  阳乃组成团体率先报名后,陆陆续续出现其他报名表演的团体,这样一来,要协调安排的事情跟着大量累积。
  在人手减少的情况下,工作理论上只会越积越多,不过在学生会干部等执行部门的努力、雪之下高超的工作能力,以及不时来我们学校练习、顺便到这里帮忙的阳乃合作下,这堆工作神奇地渐渐被消化掉。
  我稍事休息,顺便看看其他同学的情况。在此同时,正好也有一个人抬起头喘一口气。
  那个人是巡学姐。她跟我对上视线,开口要说些什么。
  「啊……嗯……」
  巡学姐大概是要回忆起我的名字,但如果被她用温和的语气询问「不好意思,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未免太过悲哀,所以我决定主动开口。
  「辛苦了。」
  「嗯,你也辛苦了。」
  巡学姐泛起微笑,笑容中显露些许疲惫。由于每个人负担的工作量不断增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觉得人越来越少吗?」
  「……是啊,大家好像都很忙碌。」
  会议室空荡荡的,我甚至有种室内面积增加的错觉。
  「明、明天应该会比较多人。」
  尽管她这么说,我却觉得不太可能。
  接下来的人数恐怕只会越来越少。大家一旦发现缺席也没关系,出席率便会持续加速下降。
  有一种理论叫做「破窗效应」。
  假设某条街道的建筑物出现一片破裂的玻璃窗,要是持续放着不更换,代表众人对此事漠不关心,漠不关心的风气将导致道德沦丧、犯罪率攀升——这一连串的过程已成为定论。
  归根究柢,人是容易自我放纵的生物。
  校庆执行委员会的成员,并不是每个人都想积极参与活动,其中肯定有像我这样不情不愿被推派出来参加的人。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地参加,但我们很清楚「周围的人都有好好在工怍」,良心的苛责发挥效用,因此还是会把事情做好。
  可是,一旦这种共同认知,或是任何防止动力下降的强制力遭解除,这个团体自然会在转眼间分崩离析。
  跟寻找努力的理由比起来,寻找贪图省事的理由显然更容易。
  任何人应该都能切身感受这个道理。不论念书、减肥或者从事任何事,真的想要偷懒的话,连天气、气温、心情等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能当成理由。
  现在已到了不得不采取行动的阶段。
  我想巡学姐也明白这一点。
  可是,实际上该怎么做?没有人知道解决的办法。何况,现在连主任委员自己都缺席,副主任委员又优秀到可以揽下缺席人员的工作,而且还行有余力。
  我跟巡学姐不发一语,默默喝着茶。
  好好享受一段下午茶时间(可是从头到尾没有交谈)、放松心情后,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继续休息。
  随着校庆的脚步接近,校内气氛逐渐热络起来,我们的工作量也越来越重。
  咚、咚、咚——又有人来敲会议室的大门。
  这么说来,大家耳熟能详的贝多芬第五号交响曲「命运」中,开头那段最有名的「登登登登~」,据说正是命运敲门的声音。如果命运真的会敲门,现在出现在门外的命运还真守规矩。
  这时候出现敲门声,八成是谁又要带给我们更多工作。
  换句话说,命运即为工作。
  打定主意终生不工作的我,有如跟命运对抗的勇者。希望哪间游戏公司可以把我的人生制作成电玩,而且是「奋勇抵抗工作命运的RPG」,我想靠这套游戏的版税吃喝一辈子。
  「请进。」
  在场没有人应门,巡学姐便自己出声。
  「打扰了。」
  外面的人打一声招呼后走进来。
  敲开天堂大门者,乃叶山隼人也。

      ×  ×  ×

  「我来缴交校庆表演的申请表……」
  叶山找到雪之下,走向她说明来意。
  「送交申请表在右边里面。」
  雪之下没有停下敲打键盘的手,直接回答叶山。那样绝对是零分的服务态度,不过既然是雪之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叶山很明白雪之下的个性,干脆地对她说一声「谢谢」,直接前往雪之下说的方向。
  交出申请表后,叶山的任务便己完成,但是不知为何,他仍然待在这里不走,而且还往我接近。
  「……人数是不是变少?」
  是啊。
  「嗯,有一点。」
  「嗯……」
  叶山拨了拨后发际,不知在思考什么。你是怎样?嫌头发麻烦就剪掉啊。我反而因为他出现在旁边而坐立不安……
  「……你有什么事?」
  我再也忍不住而出声询问,叶山露出灿烂的笑容回答:
  「没什么,我在等文件审核,顺便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东西。」
  这样啊……那你为什么要靠过来?
  我前一秒还在纳闷,下一秒立刻想起来,这些人的习性就是如此。基于某种不明原因,他们有事没事都喜欢聚在一起,看到熟面孔更是一定要靠上前。只要想像成一群小狗,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在这段期间,陆陆续续有其他人进入会议室。
  除了有志在校庆上表演的人之外,班级和社团参展也得先通过申请手续。表演团体之间要进行诸多协调,另外还有器材方面的问题,这些归人员协调组管辖;其他跟申请相关的事项是由执行部门负责,跟食物相关的事项则由卫生保健组负责审核认可。
  距离申请截止日期已经不远,今天上门的人数特别多,偏偏执委会在这个时间点缺人,每个申办柜台前都乱哄哄地挤成一团。
  其中也有人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一个柜台,一名貌似一年级的女生杵在原地不知所措,不得已之下,只好来这里询问……我旁边的叶山。没错,叶山。
  「请问……表演团体要……」
  「如果要交团体表演的申请书,在那个柜台。」
  叶山的应对流畅又自然,跟正牌校庆执行委员没什么两样。其他人似乎也误以为叶山是执行委员,纷纷来找他问问题。这就对了、这就对了,通通去找叶山。
  「我不知道怎么填写申请表,可以教我一下吗?」
  「可以啊,如果你不嫌弃。」
  等一下,那个女的是为了接近叶山,才特地来问问题吧?
  叶山耐心地教她填写申请表,后面跟着排起人龙。
  「这个人交给你。」
  「啊,喂!」
  怎么连我都被拉来帮忙……
  被分到我这里的女生,瞬间露出失望的表情。那样我会很受伤耶。
  我们两人忙着应付一个接一个来询问的学生,过一阵子,巡学姐也过来帮忙。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消化完这批申请人潮。
  「不好意思,谢谢你!」
  忙完一个段落后,巡学姐为叶山送上一杯茶……没错,叶山。
  好吧,毕竟叶山并非校庆执行委员,但他确实帮了忙,所以我们应该有所感谢。只不过,我也帮忙了自己分外的工作啊……呜呜……
  叶山向巡学姐道谢,喝一口茶后问道:
  「你们这样人手够吗?」
  「整体情况我不清楚,不过在底层做牛做马的,光是自己部门的工作就已快忙不完。」
  「部门?」
  「我属于记录杂务部门。」
  「喔……」叶山闻言,立刻表示理解。「挺适合的……」
  「……」
  你想打架吗?
  现场情况其实已透露端倪。他了然于心,点一下头。
  「原来如此,看起来很辛苦呢。」
  「……不,没什么。」
  没什么问题——反过来说,「没问题」本身即为一个问题。
  目前的工作几乎都由雪之下包办。她的办事能力极强,副主任委员的职位又赋予她一定的权限,再加上她不需要忙社团和班级的事,因此有的是时间。即使整个执行委员会有一半的人请假,她照样应付得来。
  「不过就我看来,几乎都是雪之下在做事。」
  叶山转过头对雪之下说道。
  雪之下先是维持沉默,但叶山仍用温暖的眼神耐心等待,她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回答:
  「……对,这样比较有效率。」
  「可是,差不多要到极限了。」
  以叶山隼人来说,他难得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巡学姐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异,头上开始冒出冷汗。
  现场仅有键盘依旧故我,不带感情地继续喀哒作响。
  「……」
  嗯,叶山说的没错。关于这一点,雪之下也没有反驳。
  「最好趁还来得及的时候,让其他人分担一些工作。」
  「是吗?我不这么认为。」
  叶山听到我开口,视线投射过来,等待我接下来的话。
  「事实上,有许多事情交给雪之下一个人处理会比较快,这么做有减少白做工的优点。基于信任而把工作交给别人,之后会变得很辛苦;若是双方能力落差太大,更是容易如此。」
  我们——至少就我个人而言,实在没办法出于信任,把工作交给某个人负责。
  若是自己处理,即使进行得不顺利,也只需责备自己。
  我一点都不想责备他人。要憎恨他人的话,那股憎恨可是会没完没了。
  这不是什么温柔或责任感。
  如果是自己没做好,还有办法认命地死心;但如果是其他人接下工作却没做好,我没有办法干脆地认命。
  要是他那个时候这么做、谁那个时候好好做的话——心怀这些念头,只会使人生沉重又痛苦,郁闷到最高点。
  与其那么痛苦,倒不如一个人揽下来。
  一个人的后悔,了不起只是唉声叹气。
  叶山稍微眯细双眼,同情地轻叹一口气。
  「……那样能让事情顺利吗?」
  「啊?」
  「如果事情能因此顺利,那倒无妨。但目前处于空转状态是不争的事实,要是再这样下去,不久之后一定会垮掉。而且不要忘记,校庆活动只能成功,绝不容许失败,所以现在是改变方法的时候了。」
  「唔……」
  这家伙竟然说得头头是道,我完全被驳倒。是哪个有名的红茶产地吗(注48 此处原文的「完全」为「あっさり」,与红茶产地阿萨姆「アツサム」仅差一个音。)?我不甘心地发出低吟,这时,旁边突然有人小声开口:
  「……有道理。」
  看来雪之下同样被戳到痛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敲打键盘的手停下来。
  然而,雪之下缺乏可以信赖的伙伴。如果由比滨刚好在这里,那还另当别论。
  「……所以,我来帮忙。」
  叶山对她这么说。
  「可是,让校庆执委会以外的人帮忙——」
  面对巡学姐的制止,叶山用笑容回应:
  「不,我只是以校庆表演团体代表的身分,帮忙统整的工作而已。」
  他这个提议颇吸引人。有志参加校庆表演的团体,不同于班级与社团这类有专门负责人、指挥系统一目了然的团体,每个表演团体的形态、演出内容可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光是想到要一一跟他们妥善应对,便觉得麻烦得要命。
  如果参加表演的团体愿意主动协助,将能大大减轻人员协调组的工作,亦即雪之下目前的负担。
  再说,由表演团体主动管理协调,其实很合乎道理。
  巡学姐犹豫半晌,最后抬起头,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既然这样……好啊。能找到帮忙的人手,我们也很高兴。」
  「如何?」
  叶山再询问雪之下。雪之下摸着下巴,稍微考虑一会儿。
  「……
  「雪之下同学,依靠别人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喔。」
  巡学姐温柔地告诉她。
  不论是叶山还是巡学姐,他们说的完完全全没有错,那简直棒极了,让人不禁想流泪,可以说是美丽的同伴意识。
  习惯受人帮助的人真好。
  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依靠到其他人身上。
  同心协力,相互合作——这些听起来是再美妙不过的事。
  然而,我不会盲目地一味赞美这种行为。
  试想看看,虽然众人一起从事一件工作是很好、很美妙的事情,但是,这难道代表一个人自己做是不对的吗?
  靠自己的力量努力过来的人,为什么非得遭到否定?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依靠别人确实也很重要,但是就我所见,目前所有人都只想依靠别人。若要借助别人的力量是没有关系,不过,在场也有家伙一味把工作丢给别人。」
  我的语气带有攻击性,连自己都没料想到。
  巡学姐的脸色变得不太对劲,于是我决定开点小玩笑。吓到心地这么善良的美女,我也有一些罪恶感。
  「具体说来,嗯……对啦,就是把工作推给我的那些人,我真不能原谅他们。现在处于非常时期,自己没有办法悠哉是不得已的……可是,我之外的其他人选那么悠哉,可就无法原谅!」
  「你很差劲耶!」
  巡学姐大概察觉到我在开玩笑,重新露出开朗的表情。
  「我也会帮你的忙。」
  叶山同样苦笑以对。
  接着,雪之下叹一口很短很短的气。
  「我的确也接下一些工作范围以外的杂务……关于职责分配,我会重新好好考虑。而且城回学姐的判断有道理,我便心怀感谢地接受提议……不好意思。」
  雪之下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电脑荧幕。她最后是向谁道歉,我们无从得知。
  尽管可以简单想成她是对我感到不好意思,但是,我其实没有特别帮她说话,自然没有理由接受道歉。我纯粹是无法原谅把工作推给别人,自己在旁边悠哉纳凉的家伙罢了。
  真正认真在做事的人反而受到连累,无论怎么想都没有道理。我无法坐视她弄得自己一身污泥。
  仅只如此。
  更何况,我不但没帮上任何忙,还造成新的麻烦,让她得花精力重新分配职责。一个人再怎么没用,也该有个限度吧。
  「那么,多多指教。」
  「明天我也会试着联络找得到的人。」
  叶山对巡学姐露出笑容,巡学姐回应一声「嗯」,大力点头。

      ×  ×  ×

  「总觉得……人又更少……」
  经过一个星期,校庆执行委员会的出席人数更是少得可怜。我根本不需刻意计算人数,在场除了雪之下,只有执行部门跟其他寥寥几人。
  「唔……」巡学姐头痛地沉吟。「我已经联络过大家了。早知道当初应该清楚地告诉相模,她的提案不可行……」
  巡学姐一脸过意不去地说,她指的是相模所说「班级活动也很重要」这句话。
  这时,雪之下停下整理文件的双手。
  「没有任何问题。各部门提出的申请是由我审查与核可,在最后交给主任委员裁决之前,应能顺利进行。」
  不知是否因为重新分配职责的结果奏效,乍看之下,一切工作都处理得很顺畅。
  我曾经在某部漫画还是动画中,得知一项事实:在一整群蚂蚁中,真正认真工作的只占两成,另外有两成完全不工作,至于剩下的六成,则是时而工作、时而不工作。
  这个数据似乎也可以套用在人类身上。
  简单来说,大约有六成的人会视情况决定工作或不工作,以不影响到大家、极为表面的形式同时隶属两侧。
  从执行委员会目前的情况看来,认真工作的蚂蚁在数量上略居下风。
  其他人并不是明确表现出「不工作」的态度,而是现在的风气是「不来工作也没关系」。
  只要是人类,跟多数人在一起便会感到安心。如果大家都是这样做,那么自己这样做也没关系——这样的想法确实存在。
  说穿了,即为现在的风气并不是「待在执委会好好工作」。
  至于我自己,则在不知不觉间,如同往常一般加入少数人这一方。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我开始觉得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
  不过,在场依然有人认真工作。例如学生会的干部,他们拿出学生会该有的团结和责任感,在处理原本分内工作的同时,也以执委会执行部门的身分忙碌着。
  在学生会领导者——巡学姐的人望号召下,学生会全体干部今天依然团结一心,卖力为和善又哪里少根筋的会长工作。
  巡学姐也尽自己的力量回应大家的心意,一一向执行部门和所有出席成员寒暄。
  「虽然今天人也来得不太多,但还是有不少人出席,所以一定要好好努力。我很仰赖你的帮忙喔!」
  「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
  她同样好好地对我打招呼。太好了……万一巡学姐独漏掉我一个人,我明天八成会不来。
  我放下书包,确认今天有什么工作。这段时间里,我发挥愚公移山的精神,慢慢消化堆积如山的工作,现在已累积相当的进度。只要再努力一下,即可大功告成。
  我继续埋首于工作,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头一看,原来是捧着好几册资料夹的叶山。
  明明许多执委会的人都不来,他倒是经常来报到,积极帮忙执行委员会的工作。根据我的观察,即使不是天天出现,但他一有时间便会过来帮忙。
  叶山真是个好人!
  「抱歉打扰你工作,跟你借个三十分钟,帮我整理这些器材申请单。」
  「喔,好……」
  他不仅明确表示会占用多少时间,工作内容也交代得很清楚。这种交付工作的方式并不差,我没有什么好拒绝的理由。
  这种人正是理想的上司类型。
  而我现在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下属。哇~好想去死算了~
  我们不发一语地工作到一半时,会议室的大门突然敞开。在没有多少人的室内,喀嚓声响格外引人注意。
  打开门的人是平冢老师,她在众人的注目下挥手说道:
  「雪之下,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雪之下隔着桌上的荧幕探出头。
  「平冢老师……我现在有点抽不出身。可以的话,稍后我再过去找您。」
  平冢老师听了,短暂思考一会儿。
  「嗯……其实不是什么要你另外跑一趟的事……」
  她走入室内,轻轻站到雪之下旁边。
  「你还没有交文理科选择的调查表。」
  「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忙不过来……」
  雪之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原本敲打键盘的双手静静放到大腿上。
  「嗯……我明白校庆执委会很忙碌,但你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
  「是。」
  平冢老师见雪之下没说多少话,嘴角泛起微笑,温柔地劝告她:
  「嗯……好吧,等校庆过后再交也不迟。反正你是国际教养班,不会受换班级的影响,时间还来得及。而且现在只是简单调查个人意愿,你不需要想得太复杂。」
  她轻拍几下雪之下的头,然后挥手道别,离开会议室。雪之下不太高兴地整理头发,同时目送老师离去。
  雪之下那样的人,竟然还没交出文理科意愿调查表,令我有点意外。这样想的人不只我一个,叶山也带着讶异的视线看向雪之下。
  因此,此刻的我跟叶山都停下手边的工作。
  「我说……应该可以了吧?」
  要是他默默埋首于工作,这点还难以启齿,不过,现在工作临时被打断,便是最佳的黄金时机!我好想赶快从这份工作中解脱!
  叶山听到我的声音,这才回过神,笑着对我说道:
  「啊,抱歉,我们继续吧。」
  才不是这个意思……我要说的是「应该可以结束这个工作了吧」,怎么可能说「应该可以继续工作吧」……
  叶山正面解读我的语意,甚至露出笑容,我自然没办法告诉他「你会错意」;更何况,现在距离当初说好的三十分钟,还有一些时间……嗯,看来我是无法解脱了。
  我将申请单上的内容输入Excel表格,制作成清单。这时,在附近忙碌的巡学姐对雪之下问道:
  「雪之下同学,你要选择文科还是理科?」
  「我还没有完全决定……」
  「这样啊……嗯,我可以体会你的犹豫。我自己当时也犹豫过。那么,你擅长哪一边的科目?理科吗?」
  「……不是那个原因。」
  虽然雪之下不是在生气,但她回应的语气很冷淡,让巡学姐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这时,叶山再度停下手边的工作,从电脑荧幕前抬起头。
  「雪之下,我记得你对文科也很拿手。」
  「啊,原来是这样。」
  他适时插话进去,让巡学姐松一口气。
  ……这么说来,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不过雪之下对文科应该很拿手。
  在全年级的国文科排名中,第三名是我,第二名是叶山,第一名是雪之下。我们稳稳坐在前三名的宝座上,如果一起选择文科科系,说不定还会继续称霸前三名。
  再说,雪之下读很多书,如果只从外表判断,的确会让人产生文科学生的印象。
  「我要念的是文科。如果你真的决定不了,欢迎随时来问我喔!」
  「是……谢谢学姐,我很感谢你的好意。」
  本来以为雪之下是要礼貌感谢对方的好意,结果是用非常委婉的方式谢绝。不过巡学姐没察觉到这一点,继续高兴地说下去。
  「嗯~啊,但是我对理科比较不了解,可能没办法回答你,不过阳乃学姐选择的是理科,你可以问她。」
  「……是啊。」
  雪之下的脸蒙上一层阴影。
  我想,要雪之下开口请教她姐姐,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
  原本便不太说话的雪之下,现在更是将嘴巴闭紧。她很明显是要我们别再说下去,巡学姐自然而然也不再开口。
  接下来,现场只有键盘继续喀哒作响,以及我们整理资料的沙沙声。两种声音掺杂起来之后,有如支离破碎的摩斯密码。
  寂静的空间中,只要有人轻咳一声,都格外引人注意。即使是单纯清个喉咙、确定声音是否正常,我也会忍不住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二年F班负责人,你还没有交出班级企划申请单。」
  雪之下拿着资料,轻轻叹一口气。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家伙没交出申请单?真受不了,到底是谁……什么,竟然就是我!都怪我对班级的归属感太薄弱,才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等等,印象中相模好像说过她会负责写申请单……算了,最近她根本没有来执委会,我也没办法问清楚。
  「……抱歉,我会尽快完成。」
  继续在这里等,相模也不见得真的会写,干脆由我随便写一下交差。
  「好,请在今天之内交出来。」
  我从雪之下的手中接过申请单,立刻开始动笔。
  参与人数、负责人、登记名、需要器材、导师……喂喂喂,为什么还得画图示意啊?这是在对美术只拿「2」的我下挑战书吗?
  我继续扫视其他必须填写的栏位。
  原来如此,我根本不会写。
  从过去到现在,不管班上举办何种活动,始终坚守立场绝不参加的我绝非浪得虚名。不用说是团体登记名,我连班上到底有多少人都说不出来。
  但是不用担心,这个男人的存在,正是为了这一刻。换句话说,在此之外的时刻,他大可不毖登场。
  「叶山,帮我看一下这张。」
  叶山快速浏览申请单,思考一会儿后回答:
  「抱歉,我也不是全都知道。」
  「没关系,剩下的部分我会随便写写。」
  「不行吧。」
  「……我听得很清楚喔。」
  雪之下盯着电脑荧幕开口插话,叶山也苦笑一下。
  「你回去看看班上还有谁在,直接问他们不是比较快吗?」
  「也对。」
  于是,我带着申请单离开会议室,走回自己的班级。

      ×  ×  ×

  校庆前夕,放学后的教室呈现一片兵荒马乱。大家在这种时候发出的声音分贝、参加人数,正好代表一个班级的充实程度。
  若将男生和女生对话时,男生博得一次女生的笑声定义为「1青春HIT(sH)」,众人一起工作一个小时定义为「1青春小时(sH)」,两者相乘后得出的数值为「青春主角度(sH)」,校庆中,各个班级将以「青春主角度」一较高下。话说回来,这几个单位的简写全都一样,真难区分(注49 s代表「青春(seishun)」,H分别代表HIT、Hours、Hero。)。
  从现场看来,二年F班的sH满高的。大家决定在校庆上演戏,于是把桌子拼成舞台,一群演员聚集在角落练习,还有人窝在另一个角落缝制衣服。
  「喂,你们男生认真一点啦!」
  相模正对以大冈为首的几个男生发火。
  原来她一直赖在这个地方。
  好吧,就算在执委会露面,她恐怕也帮不了什么忙,所以我觉得无所谓。在一些情况下,能力上的落差是很残酷的。
  我不知道是否该提醒她一声,记得自己在执委会还有工作。虽然心里有这个念头,但我如果真的说了,只会落得背地里被她说坏话:「我竟然被那个叫做比企鹅的抱怨,真不舒服~感觉已经超出职权骚扰的程度,根本是性骚扰(笑),我要去告他(笑)。而且,他又不是我的老板还是什么人(笑),以为自己是谁啊(笑)……咦,所以他到底是谁?」我几乎可以想见,自己的未来视(注50 典出《空之境界》,意指预测未来的能力。)能力将在不经意间觉醒,一场异能战斗即将引爆。
  我环视教室的所有角落,没有一个人穿着制服。
  终于完成了吗……令人胆寒的精神破坏兵器,其名为「班服」。
  简单说来,班服是各班为了校庆所制作的T恤。不过这样的说明跟没有说明一样,干脆拿掉算了。
  班服这种东西,大概含有班上同学的团结度、友好度、炒热校庆活动,以及用有形物体留下青春回忆等多层意义。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大家很喜欢在班服的背面印上所有人的昵称。从我过去的经验看来,这个现象非常明显。
  这次的班服也不例外,上面印满大家的昵称,只有我的最普通,直接用「比企谷同学(注51 此处原文为「比企谷クン」。)」的本名上阵。昵称通常是用平假名或片假名书写,所以我这几个汉字显得特别突兀。不仅如此,比企谷同学的「同学」还用片假名标示,我可以由此感受到设计者为了让我融入大家所付出的心血,甚至对他搞错方向的友善感到不好意田心。
  尽管高一时,我为此受过一些创伤,不过现在尽管放马过来吧!不管要用全名还是直接用汉字标示,我一点都不怕。哈哈哈,等校庆一结束,我立刻拿去当抹布。反正这种衣服的材质不是很好,当睡衣穿也不舒服。
  我继续在教室里寻找由比滨的踪影。
  嗯……比滨小姐、比滨小姐……
  忽然,某个丽人的倩影闯进我的视野。
  那是一种中性、虚幻又充满魅力的存在。
  披在身上的大衣明显过宽,袖子远远盖到手腕之下,只剩一丁点手指露在外头。原来是穿上「小王子」戏服的户冢,他正在把过长的裤管往上卷,接着在摺起处别上别针做记号。
  他杵在原地,找不到什么事情好做,一看到我,便举起稍微露出袖口的手轻轻挥舞。
  「啊,八幡,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
  虽然非常羞愧,我还是活着回来了(注52 出自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军人横井庄一的名言。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后,横井庄一继续在森林间躲藏长达二十八年才被发现送返回国。这是他抵达羽田机场时说的第一句话。)——我甚至忍不住对他行一个礼。如果户冢愿意用这句话迎接我,我愿意天天回来。
  「啊,对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跑向自己的书包翻找一阵,又带着什么东西快步跑回来。途中,他不小心踩到大衣的衣摆,整个人跌进我的胸膛——有那么一瞬间,我真心期待这个插曲发生,可惜天不从人愿。不论何时何地,现实永远是这么残忍。
  「这个,谢谢你。」
  他递给我一本书。
  这是我前一阵子借他的文库版《小王子》。由于自己早已翻过不知多少次,书皮边缘有些磨损,内页也出现脏污。我多少反省一下,告诫自己下次不能把破破烂烂的东西借给别人。
  「我在想,要怎么答谢你……」
  户冢露出认真的神情,「嗯」的一声用力点头,抬起头笔直看着我。
  「八幡……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户冢。
  我差点脱口说出这个答案。老实说,我连「ㄏ」的音都不小心发出来。
  「ㄏ……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总之,我先想办法蒙混过去。
  「嗯……」户冢盘起小小的双手,开始动脑认真思考。
  「这样啊……那么,有没有什么喜欢的食物或书?或是……点心之类的?想要的东西呢?」
  ——户冢。
  我又差点脱口说出这个答案。老实说,我连「ㄏㄨ」的音都不小心发出来。
  「ㄏㄨ……忽然这样问,我也不知道要回答什么……真要说的话,我喜欢吃甜的东西。」
  例如MAX咖啡、味噌花生、麦芽果冻、妈妈牧场卖的霜淇淋,还有荷兰屋(注53 创立于千叶的日式、西式点心专卖店。)的花生派。
  「甜的东西……好,下次我会带一些请你吃!」
  户冢笑着对我这么说完,有人招呼他过去,大概是准备好要缝裤管。户冢回应后,转头对我说:「那么,我先过去了。」
  「慢走。」
  我目送对自己挥手的户冢离去……这种感觉真美妙,好想要每天早晨都像这样送户冢出门。可是不知为何,一想到要被户冢包养,我便感到一阵揪心之痛,仿佛在告诉我那是不可能的。
  再度剩下一个人后,我重新环视教室。
  由于户冢实在太可爱,我一不小心把原本回来班上的目的抛到脑后。
  我找找看,比滨小姐在……
  啊,找到了。
  「由比滨。」
  由比滨咬着不知去哪里买来的冰棒,一手拿纸张,似乎在跟人讨论什么内容。她抬起头,往我走过来。
  「咦,你那边的工作结束了吗?」
  「工作可以丢下不管,但可没有做完的一天。」
  「你在说什么啊?」
  她看着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白痴。啧,所以说这些可以舒舒服服工作的人啊……我本来打算好好告诉她社畜有多可怕、多悲哀,无奈现在没有那种空闲时间,只好默默把对工作的憎恨收回内心深处,赶快把麻烦的事情办完。
  「总之,我还在工作。麻烦你教我填一下这张申请单,今天一定得交出去。」
  「这么急?等一下,隼人同学是不是也在那里?」
  她口中的「那里」,想必是指校庆执行委员会。
  「是啊。」
  「那我们过去弄吧,这里吵得要命,而且我正准备集合大家来讨论舞台效果。」
  我们说到这里时,背后传来相模的声音。
  「啊,我也差不多得去执委会。各位,不好意思!我做完这些要先走了!」

        ×  ×  ×

  回到会议室后,由比滨开始告诉我班级企划的内容。
  需要器材、参与人数、如何使用分配到的预算……在实务层面之外,还有企划目的、概要说明等抽象内容要填写。虽然这些文字描述有办法马虎带过,问题在于连物体结构都得画出来,这个部分简直麻烦到最高点。
  「不是说不对吗?我们的布置很豪华,你要像这~个样子,画得更夸张!」
  「我无法理解……」
  与其说画图很麻烦,其实是由比滨的说明太难理解。
  为什么她连说明都这么随意……我真的无法理解,完完全全无法理解。
  「还有,你弄错人数分配。」
  「竟然被由比滨指正……太屈辱了……」
  「你说什么?不要废话,赶快改!」
  由比滨的指导相当严格,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我老实地摇动笔杆,想办法填好这份申请单。
  认真的学生带给执行部门激励效果,巡学姐满面笑容地工作,平时略显紧绷的气氛也缓和下来。
  叽——这时,一阵刺耳的声音划破这种气氛。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啊,原来叶山你也在!」
  相模带着她那两位要好的朋友进入会议室,相隔多日之后,今天总算想到要来露面。她发现叶山,正要走过去时,赫然发现路上挡着一位雪之下,因为吓一跳。
  雪之下同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的速度将文件和印章交给相模。
  「相模同学,请在这些文件上盖章。这些文件我已全部审查完毕,理论上不会有问题。其中一丝不够周详的地方,我也已经修改好了。」
  「……真的吗?谢谢!」
  雪之下连寒暄都省略,劈头第一句话便是工作。
  相模见自己跟叶山聊天的机会被破坏,或是因为刚踏进会议室便被交代工作而不悦,脸上顿时失去表情。不过,她很快地重新堆起笑容,接过文件。
  她丝毫不多瞧一眼文件上的内容,一个劲儿拿着印章猛盖,雪之下则在旁边确认,并且将盖完章的文件装入专用文件夹。这景象存在相当多问题,而且这些问题绝不是在最近两、三天内才发生。
  身为执委会内部成员的我,自然感觉得出来,那么外部的人又是怎么看?我瞥向由比滨,见她紧抿嘴唇、低垂视线,内心一定在想什么。目前社团暂时停止活动,由比滨跟雪之下之间产生暧昧的距离,如今难得见面,却看到雪之下跟相模是那样互动,心理上绝不可能好受。
  另一位不属于执委会的人——叶山,又是如何?
  他依然是老样子,面带微笑,甚至还开口搭话。
  「辛苦了,你之前一直待在班上?」
  相模听见叶山对自己说话,学白鼬装可爱扭动身体,把脸转过去。
  「嗯,对啊。」
  「喔……进行得怎么样?」
  「进行得很顺利喔~」
  她这么回答之后,叶山沉默几秒不说话。这段空白时间使他的下一句话特别引人注意。
  「啊,我不是指班上,而是执委会这里。班上的音乐剧有优美子好好负责,她满认真的喔。」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察觉到叶山这句话隐约带刺。如果他这么说是出于有意,便代表话中有话。简单翻译出来,大意如下:「我看你一直不好好做主任委员的工作,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然而,相模似乎听不出话中的含意,仍用一贯的态度对答。
  「喔……三浦啊,她这次跟平常不一样,超有精神的~那样该说是靠得住吗?」(翻译:三浦那家伙比平常聒噪一百倍,既厚脸皮又爱出锋头,看了就恶心!)
  「哈哈哈,别这么说。她帮了大家不少忙,不是很好吗?那不是什么坏事喔。」(翻译:识相的话,最好给我闭上嘴巴。)
  奇怪,难道我吃了什么奇怪的蒟蒻,不然怎么听得懂他们的话中之话……
  我没有特别仔细听,但可能是相模表达的方式不好,导致我某种神秘的开关被打开。即使是叶山那样的大好人,说出的话也让人觉得别有用意。
  正当我追着经由大脑解读、投影在眼前景象上的字幕时,由比滨的双手在我面前大力一拍:
  「好啦,快一点,我还想赶快回去!」
  「等一下,这本来就不是我的工作……」
  印象中,相模不是说过她会写申请单吗?为什么最后变成我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完全搞不懂……搞不懂……科学小飞喵(注54 此处「完全搞不懂」的原文为「何が何だか」,发音与「科学小飞喵(二ャ二が二ャンだㄧ二ャングㄧかめん」相似。)……
  「……好吵。」
  在场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像一群麻雀吱吱喳喳,雪之下忍不住出声抱怨。
  我跟由比滨赶紧闭上嘴巴,但是再远一点的相模似乎没听见,继续跟叶山进行愉快的对话。
  「哎呀~真希望我也变得跟三浦一样,我很憧憬能够带领大家往前跑的人。」(翻译:真恨不得把她做掉,取代她的位子!)
  「你有你自己的优点,维持这样不就好了?」(翻译:不是跟你说过识相的话,最好闭上嘴巴吗?为了自己好,劝你先秤秤看自己有几两重。)
  「咦~可是,人家又没有什么优点~」(翻译:哎呀,我当然是故意贬低自己的。叶山快点称赞我!用力地称赞我!)
  「人各有不同嘛。就算你自己觉得是缺点,看在其他人眼中,说不定会成为优点。」(翻译:抱歉,我没有跟你熟到知道你有什么优点,所以先笼统地敷衍一下。)
  从刚刚开始,西洋电影里经常出现的超译(注55 超越「意译」,不惜牺牲译文正确性,以读者易读、易了解为优先考量的翻译手法,有时甚至大幅省略原文。)字幕,接连不断地闪过我眼前,使我几乎无法集中注意力。西洋电影果然只能看日文配音版本。
  啪——我突然被阖上手机盖的声音打断思绪。
  「你怎么又停下来?我已经拜托同学把讨论延到晚上,所以现在可以好好在这里专心。」
  「距离放学只剩下二十分钟……」
  雪之下也抓准机会对我施压。
  「别这样嘛,比企鹅没有参与班上的表演,难免得多花一些时间。」
  叶山看不下去,开口帮我说话。他真是一个好人!不过叶山啊,假如你一开始便简单告诉我怎么写概要,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话是这么说,但这同样属于校庆执行委员的工作,所以是没办法的。要忍耐……要忍耐……
  「我是执委会的主任委员,所以也有一些工作要麻烦你喔~」(翻译:你这个最底层的社畜,给我好好工作!呸!)
  要忍耐……两回合之后,我会加倍奉还(注56 指「神奇宝贝」中的忍耐技能。)。我可以忍耐这么久,是不是很不简单?
  如此这般,我耗费好一番功夫,总算赶在放学之前瞎掰出一堆虚构的内容,把申请单填写完毕。
  「写好了……」
  「终于……」
  由比滨跟着累瘫了。
  「抱歉啊,还让你来帮忙,谢啦。」
  「咦?啊,不会不会,你难得来拜托我嘛。」
  「的确,我自己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
  「你到底有多瞧不起我?」
  我无视由比滨的怒火,交出申请单。雪之下默默接下,确认张数无误,看完内容后,竖起来在桌上轻敲几下整理好。
  「你们班的申请已完成,辛苦了。」
  她不看我一眼,直接把申请单装入保管核准申请单的文件夹里。
  「不用盖章吗?」
  「……啊,我忘了。」
  雪之下简短回应,再度拿出我的申请单。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这不过是个细微的疏忽。
  但是,也因为如此,更让雪之下显得非常不对劲。
  「相模同学,请在这里盖章。」
  相模中断对话,接过文件。
  「啊,好~对了,我把印章交给你,你直接盖就行了。」
  「相模同学,那样不太好。」
  巡学姐看不下去,出声制止相模。不过,相模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
  「会吗?可是这样子不太有效率啊。重要的不是形式,而是内容才对吧,对了对了,所谓的『委任』不就是这样吗?」
  光看那些堆叠起来的词汇,会产生似乎很厉害的错觉,可惜那完全是自我感觉良好的歪理。
  尽管如此,以实际工作上的流程来看,与其慢慢等相模盖章同意,直接交给雪之下负责的确更有效率。巡学姐也考虑到这一点,沉吟着说不出话。
  「嗯……如果雪之下同学愿意,是没关系……」
  她看一眼雪之下。雪之下本人不以为意,点头表示接受。
  「我没有意见。那么,之后便由我负责。」
  雪之下接过印章,马上在我们班的申请单上盖章。
  这时,放学的钟声正好响起,宣布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
  「好,今天到此为止。我负责关上门窗,你们可以先离开。放学时间的班级检查工作由执行部门负责。」
  巡学姐一下达指示,学生会干部迅速各自散开。
  既然校庆执行委贝会要督促学生放学回家,自己当然要以身作则,遵守放学时间。
  我快速收拾好书包,离开会议室。
  通往大楼门口的路上,相模都在跟朋友谈笑,并且顺势开口问我们:
  「啊,晚一点大家一起去吃饭吧。如何?」
  这家伙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只看叶山一个人……
  叶山跟由比滨的视线开始飘移,他们在观察大家的动向。由比滨看向雪之下,雪之下察觉到她的视线,淡然回答:
  「我还有工作要做。」
  我想她是真的有工作要忙,不是单纯为了拒绝而编造藉口。
  何况,相模将权限委任给她,她接下来势必得处理更多决策事宜,这也代表她的责任和工作会更加沉重。
  「喔~这样啊。好吧,真是可惜~」(翻译:没差,反正我一开始就不打算邀请你。)
  奇怪,我好像忘记关闭字幕,结果又把相模话中的含意透视得一清二楚。不要小看邪眼的力量啊(注57 出自《幽游白书》中飞影的台词。邪眼具有远距离透视能力。)……
  雪之下说完后,我跟着拒绝。
  「我要回家。」
  「嗯,我知道了。」(翻译:你也想参加?门都没有!)
  明知道没有被邀请,仍会大大方方地拒绝,正是我的厉害之处。
  试想,要是最后剩下我一个人没表态,对方不得已之下,只好勉强说:「啊,呃……那、那你呢?你真的不用勉强自己来喔。」这样一来,不论是谁都不会好受。话说回来,工作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为什么还得继续跟同一伙人在一起?
  相模真正要问的,才不是我或雪之下,而是另外两个人。
  由比滨的心中已有答案,委婉地开口:
  「我、我今天不太方便,等一下还要跟大家讨论音乐剧。」
  「咦~结衣不去吗?拜托~去啦~」(翻译:喂喂喂,你不去的话,叶山也不会去耶!搞清楚好不好?)
  哎呀,这次的反应真不一样,未免太露骨,露骨得连X光都可以免了。
  「对喔,晚上还要讨论音乐剧,我也要参加。」(翻译:让我搭个顺风车吧。)
  叶山抓准机会,干脆地顺应由比滨的话,拒绝相模。
  最后,相模老大不高兴地收回提议。
  「嗯~大家都有其他安排啊~那只好下次啰。」(翻译:叶山不来的话,那就算了!)
  读出别人的话中之话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但我看来就是如此,因此无可奈何。
  我的性格恶劣到如此地步,也可以算得上是「微·特殊能力」。
  直到抵达门口、和大家道别前,我始终没有关闭相模的字幕。
  那群女生似乎打算跟叶山同行一段路,离开大楼后,他们的对话仍然持续下去。
  我套上鞋子,跟在他们之后走出大楼。
  夕阳已经西沉好一段时间,天空渲染上大片的黑暗夜色。
  「再见。」
  雪之下简短道别,匆匆离去。
  她肩头的书包里塞满要带回家处理的文件,看起来非常沉重,但她还是重新把书包背好。
  「那么,明天见。」
  由比滨轻拍一下我的肩膀,快步跑出去。我记得由比滨待会儿要跟班上同学讨论音乐剧的事,看来她也满辛苦的。
  我走向人影稀稀落落的脚踏车停放处,牵出自己的脚踏车骑上去。
  此刻的街灯格外刺眼。
  我今天一定用眼过度,看那么多字幕可是很累人的。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脑中又冒出另一个奇怪的想法。
  这么说来,也有一些人说话时,不会出现那些超译字幕。


  城回巡
  meguri shiromeguri
  生日
  1月21日
  专长
  演奏乐器、睡午觉。
  兴趣
  睡午觉。
  假日活动
  准备升学考试、睡午觉。

  雪之下阳乃
  haruno yukinoshita
  生日
  7月7日
  专长
  煮饭洗衣打扫等各种家事、合气道。
  兴趣
  阅读、骑马。
  假日活动
  漫无目的地旅行。



6 一反往常,由比滨结衣动了怒气

  再怎么工作、再怎么工作,也不会变得轻松的东西,请问是什么?
  答案是:我的生活。
  连石川啄木(注58 明治时代诗人、歌人、评论家。此句出自他的歌集《一握之砂》,原文语意:「再怎么工作,再怎么工作,生活仍然不见好转。我只能盯着自己的双手。」)都说出这样的话,凡人如我更是不在话下。于是,我逐渐放慢正在工作的双手,用死鱼眼盯着猛瞧,最后终于停止动作,我的心也越来越痛苦。这是哪门子的通货紧缩螺旋(注59 Deflationary Spiral,意指物价下跌,导致企业营业额降低、获利减少,因而采取裁员手段引发失业问题,这使个人消费减少,又导致物价下跌的恶性循环。)?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问题,现在我才会忙成这样?为了解开这个神秘谜团,我抬起头环视四周。
  嗯,第一个原因在于人手严重不足。
  执行部门为各方涌入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不巧今天阳乃又没有过来帮忙。叶山已经接下跟表演团体相关的业务,为执委会减轻负担,不过,连他那样的人也露出疲态,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显得僵硬。
  其实到了最近,这样的人数也开始能应付工作。
  今天特别不同于往常,是因为雪之下没有出现。她平常总是最早来到会议室,而且最晚结束工作离开会议室。
  但是,她今天没有出现。
  「你知道今天雪之下同学怎么了吗?」
  「我不知道……」
  巡学姐问我,我答不出所以然。不光是我,整个执行委员会恐怕都不知道答案。
  这时,会议室大门「叽」的一声开启。不先敲门便直接走进来,是平冢老师怎么样也改不掉的坏习惯。
  「比企谷。」
  「是。」
  我应声后,平冢老师带着不寻常的表情走过来。
  「今天雪之下身体不舒服,所以休息一天。她已经跟学校请假,不过好像没有通知执委会……」
  老师完全说中了。
  雪之下从来不会主动联络任何人。
  话说回来,想不到雪之下也会有身体不舒服的一天。她虽然体力不好,但健康管理应该做得很确实才是。不过她最近那么忙碌,昨天甚至出现疏忽,看来是真的累坏了。
  ……雪之下一个人生活,不知会不会有问题。
  叶山也想到同样的事,猛然抬起头。
  「雪之下自己在外面住,找个人去探望一下比较好。」
  「这样啊……那么,你们有谁能去探望雪之下同学吗?这边的工作可以交给我们。」
  巡学姐询问我和叶山。
  「只由学长姐负责,真的没有关系吗?」
  叶山反问后,巡学姐的脸上先闪过为难的表情,接着又露出熟悉的温和笑容。
  「嗯……没关系。如果是知道的事情,我应该还处理得来。」
  尽管她说得不是很有把握,那张笑容还是让人感到信赖。
  照这情况看来,的确应该将执委会的工作交给学姐,探望雪之下的工作则交给我们。这样做肯定比记录杂务组的我,和掌管表演团体的叶山留在这里好上许多。
  能够从宏观角度顾全大局,除了巡学姐便没有其他人。她对我们说一声「万事拜托啰」,准备回去工作——
  磅!
  「会长!」
  这时,一名学生会干部猛然推开会议室大门,忙不迭地大步进来。
  「怎么回事?」
  「关于校庆标语,据说发生问题……」
  「哇!为什么偏偏选在这种时候!」
  想不到这么快便发生重大问题。巡学姐一听,慌张地赶去处理。
  她离开得太过匆忙,我根本来不及问是什么事情,跟叶山两人被丢在原地。
  「……那么,现在要怎么做?」
  叶山开口问道。
  「我是可以去啦。」
  他随后补上带有挑衅意味的话,让我有些不快。
  事实上,即使由我去探望雪之下,我跟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如果叶山说由他去,我会看着他离开;反之,如果叶山不去,说不定就换我去。
  「嗯……你那么机伶,又派得上用场,还是你去比较好。」
  叶山听我这么说,连眨好几下眼睛。
  「……原来你也会说那种话,真是吓到我了。」
  「那么,劳驾你前往一趟啦。这点应酬话难不倒我的。」
  叶山苦笑一下,把脸转过来。
  「不过,如果是因为这种理由,你不觉得让机伶又派得上用场的人留在现场比较好?」
  他说的有道理。在人手不足的状态下,让可以处理较多事情的人留下才是上策。例如队伍内的人数不够时,自然得指望等级够高的勇者大人。
  「嗯……你说的是没有错。」
  我搔搔头,并点头表示认同。
  接着,叶山笔直看向我的双眼说:
  「为了避免误会,我要先声明,我完全不认为你是没有能力的人。既然你有办法接下杂务组的所有工作,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说你派不上用场。」
  ……原来你也会说那种话,这才真是吓到我了。
  「好啦,要怎么做?」
  他再次向我确认。
  不论是谁,一定都认为比企谷八幡赢不了叶山隼人,事实说不定也是如此。坦白说,我恐怕真的没有任何地方赢得了他。
  想想实在可笑,越有能力、越温柔的人,反而越无法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式生活。他们时时刻刻受到众人委托、得满足众人的期望,在不知不觉间,这变成一种常态。最后,他们甚至愿意伸手接纳我这种处在边缘的人物。
  「……我去吧。不管大家怎么想,肯定都是你比较优秀。大家需要的是你。」
  「听到别人说这种话,感觉其实不差……如果你是真心这么认为的话。」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叶山的笑容中带有落寞。他是一个好人,但也因为太过温柔,所以无法选择要站在哪一边。对他来说,每一件事情都同样重要。这样一想,我忽然觉得好残酷。
  「……所以,由我去看雪之下。」
  我向平冢老师报告,老师的嘴角泛起微笑。
  「这样啊……好,你去吧。虽然我不能告诉你其他学生的住处……」
  「喔,这个没关系。」
  我不知道雪之下住哪里没关系,因为有另一个人非常清楚。那个人听到消息,说不定会马上飞奔过去。
  我迅速整理好书包、从座位上起身时,正好和叶山对上视线。他眯细双眼,目光相当锐利。
  「那么,拜托你,我也会跟阳乃姐说一下。」
  「……太好了,谢啦。」
  我简短道谢,背好书包,离开会议室。
  走向大楼门口的途中,我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一声、两声、三声……在话筒中的铃声响完第七次,我准备挂断电话时,对方终于接起电话。
  『你怎、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打电话过来……』
  「你知道雪之下今天没来学校吗?」
  『咦……我不知道……』
  「听说是身体不舒服。」
  我感觉得出对方瞬间屏住呼吸。
  其实身体不舒服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考虑到雪之下最近的样子,再加上她是独居,难免会让人担心。
  对方下定决心似地轻轻吸一口气。
  『我立刻过去看看。』
  她果然这么说。
  「我也会过去,在校门口碰面如何?」
  『嗯。』
  简短联络完之后,我将手机塞回口袋。
  户外的天空还很明亮,但太阳其实已开始西沉。抵达雪之下家的时候,大概是黄昏了吧。

        ×  ×  ×

  前往雪之下家的路上,我跟由比滨几乎没有交谈。
  我们在校门口见面后,由比滨连忙询问雪之下的状况如何,但是,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出来。
  雪之下住的是摩天大厦,在这一带是出名的高级住宅,也因为是高级住宅,出入管制相当严格,外人没有办法随随便便进到内部。
  我们来到大门口,先要联络雪之下。由比滨按下雪之下家的对讲机。
  她已事先打过电话也传过简讯,但是雪之下没有传来任何回应,所以我有点担心来到这里之后,会不会一样无人应答。
  由比滨不死心,继续多按几次对讲机。
  还是不出来吗……
  「难道她不在家?」
  「不在家的话倒还没关系,万一她重病到爬不起来……」
  由比滨那样想未免太过悲观,但现在的我没有办法一笑置之。
  隔了半晌,由比滨再按一次对讲机。
  终于,对讲机发出沙沙的杂音。
  『……喂?』
  雪之下的声音小得快听不见,由比滨连忙扑到对讲机前。
  「小雪乃?我是结衣,你还好吗?」
  『……嗯,我还好,所以……』
  所以?所以怎么样?她该不会要说「所以你赶快回去」吧?
  「总之,快点开门。」
  『……为什么……你也在?』
  她八成认为外面只有由比滨一个人,因此听到我的声音时吓一跳。
  「有事情要跟你谈。」
  『……请先等我十分钟。』
  「知道了。」
  雪之下要我们先等十分钟,于是我们坐到大厅的沙发上等待。原来一栋大厦之所以高级,都是来自大厅的沙发……
  在这段期间,由比滨始终盯着手机,手指头丝毫不动一下。看她这么专注,大概是一直在看手机荧幕上的时钟。
  我放空思绪到一半,坐在旁边的由比滨倏地站起来。
  她再度按下雪之下家的对讲机。
  『喂……』
  「十分钟到了。」
  『……请进。』
  雪之下说完,大门自动开启。
  由比滨果断地踏入大楼,我跟在后面,两人进入电梯后,她按下十五楼的按钮。
  电梯上升的速度比想像中更快,面板上显示的楼层跳个不停,不一会儿,我们便抵达十五楼。
  我们走出电梯,发现这里有好几户住家。我跟由比滨走向其中一扇没有挂名牌的门前。
  由比滨仿佛是要确认什么,先用力握一次拳头,才按下门铃。
  尽管我听不出那样算不算高级,但这里的门铃不是一般的蜂鸣声,比较像高雅的乐器声。由比滨按一次门铃后,我们稍微等待。高级大厦的隔音果然很完善,我感觉不出屋子内有什么动静,几秒钟后,大门突然发出喀嚓喀嚓的冰冷开锁声,在好几个门锁完全打开之前,又经过数秒的时间。
  最后,雪之下小心翼翼、不发出声响地打开家门,从里面探出头。
  「请进。」
  一进入屋内,立刻闻到淡淡的肥皂香。
  雪之下此刻给人的印象不同于以往。她的身材纤瘦,身上的白色细致针织毛衣略显宽松,过长的袖子将手完全盖住,锁骨也从领口间露出。绑成一束的黑色长发垂到胸前,将衣服的领口隐藏起来,下半身的长裙则快要触到脚踝。
  从大门口看向内部,可以发现好几扇门。其中有三扇很明显是房间门,另外在走廊两侧的,大概是浴室和洗手间的门,再沿着走廊往下走,仅用昏暗的间接照明点亮的地方,则是起居室兼餐厅。这就是常听到的3LDK(注60 LDK代表客厅(Living room)、餐厅(Dining room)、厨房(Kitchen),前面的数字则表示房间数量。)格局。
  这么大的屋子里,只住了雪之下一个人。
  我们在雪之下的带领下,穿过走廊进入起居室。
  从起居室能看见向外推出的阳台,隔着窗户可以欣赏夕阳完全隐没的天空,以及新都心的夜景,西边天空仍挂着几丝寂寥的余晖。
  起居室内有一张小型玻璃桌,桌上摆着阖起的笔记型电脑,电脑旁边则是装满文件的资料夹。雪之下昨天晚上一定还在忙工作。
  整体来说,起居室内的摆设颇为朴素,大概是因为没有考虑过客人来访的可能性。这里如同商务旅馆,只有最低限度的日常用品、功能简单的家具,和一张散发暖意的乳黄色布质沙发,沙发前面还有一个小型收纳柜。
  起居室内摆着三口大尺寸电视,比较让我意外。不过仔细一看,下方的电视柜里竟然放了一整排猫熊强尼之类的得士尼角色玩偶。我敢说,这个人绝对是为了它们,才买这么大的电视。
  「你们坐那里。」

  我和由比滨听从指示,坐到两人座的沙发上,雪之下则靠在墙上。由比滨询问「你不坐吗」,她只是默默摇头。
  「那么,你们要来谈什么?」
  虽然雪之下面朝我们,视线却很明显垂落在地。她平常的眼神充满魄力,现在却如止水般平静。
  我迟迟不回答雪之下的问题,由比滨只好自己找话说。
  「啊,嗯……听说你今天没有去学校上课,所以有点担心……」
  「对。不过休息个一天就好了,不用那么紧张,而且我有通知学校。」
  「毕竟你自己在外面住,大家当然会担心。」
  「而且你明明很累对不对?脸色到现在还很差。」
  听由比滨这么说,雪之下立刻低头,仿佛要藏起自己的脸。
  「那样的工作量的确让我有一点疲惫,不过,不会有问题的。」
  「……那不正是问题所在吗?」
  由比滨这么一说,雪之下陷入沉默,想必是被戳到痛处。要是工作真的进行得很顺利,雪之下不可能累到请假。
  雪之下垂着头的模样,又多出几分脆弱。
  「小雪乃,你根本不需要自己扛起一切。你的周围不是还有很多人在吗?」
  「这点我明白,所以我已经明确分配大家的工作量,让自己不要负担那么多——」
  「但是你明明没有做到。」
  由比滨打断雪之下的话。
  她的声音不大,而且很沉着,我却感受得到紧逼而来的压力。周遭的声响消失无踪,只剩下这句话回荡在空气中。
  「我有点生气。」
  雪之下听了,肩膀颤抖一下。我可以理解由比滨的怒气,因为雪之下独自揽下所有工作,才会像这样把身体搞坏。
  我轻轻叹一口气,下一秒,由比滨的视线扫过来。
  「我对你也一样生气。之前明明跟你说过,小雪乃有困难的话,你一定要帮助她……」
  来雪之下家的路上,她一直紧闭嘴巴不说话,原来是因为这件事……不过,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自己没派上用场是事实。出于愧疚,我不自觉地垂下肩膀。
  「……比企谷同学是记录杂务部门的,我原本就不要求他做超出分内的事。他充分完成应做的工作,已经很足够。」
  「可是——」
  「没关系,现在还有时间,而且我待在家里一样有工作,因此进度没有延宕。由比滨同学,你不需要太担心。」
  「那样不是很奇怪吗!」
  「是吗……」
  雪之下的视线牢牢钉在地面。
  「……你觉得呢?」
  我稍微花一点时间,才意会到雪之下是在问我。雪之下身后的墙壁一路往厨房延伸,她刚好站在没有灯光的昏暗处,因此我没有办法看出她此刻的表情。
  我应该告诉她:「你的方法是错的。」
  我不是叶山,无法像他那样说出满口的大道理。
  我也不是由比滨,无法像她那么温柔。
  可是,我很清楚雪之下做错了。
  「以一般观点而言,依赖别人、大家互相帮忙、互相支持是最正确不过的事。这可以说是最标准的答案。」
  「嗯……」
  雪之下像是没有兴趣听我说话,原本盘在胸前的手无力地垂下,回答的声音也不带感情。
  「不过,那些都是理想论,世界不会因此转动。总是有人得抽到下下签,也一定得有人吃亏多做事,弄得一身污泥,这才是真正的现实。所以,我不会要你去依赖别人,或是跟别人合作。」
  我听见她无力地叹一口气,但是那声叹息夹杂什么样的感情,我不得而知。
  「可是,你的做法是错误的。」
  「……那么,你知道正确的做法吗?」
  她的声音在颤抖。
  「怎么可能?我顶多知道不会是你目前的做法。」
  「……」
  截至目前为止,雪之下始终维持自我。即使有人前来求助,雪之下也不曾任意出手拯救。尽管她会提供帮助,但最后仍然要看求助者本人的意愿。
  然而,这次不一样。大大小小的所有工作,雪之下全部一手包办,说不定还会如本人所说,在最后想尽办法,让校庆展现出该有的样子。至于能不能让所有参加者满意,则另当别论。
  但是这样一来,便与她描绘出的理想背道而驰。
  雪之下没有答腔,一阵沉默笼罩下来。
  「……」
  「……」
  起居室颇为寒冷,身体感受到的温度更是比实际温度低。
  由此滨打一个喷嚏,随后又吸吸鼻子,那样子像是在哭泣。
  雪之下也感觉到逐渐充满室内的寒气,离开原本靠着的墙壁。
  「不好意思,我都忘记要泡茶……」
  「不、不用那么麻烦啦……我、我来帮忙。」
  「不用担心我的身体。休息一整天后,已经好很多了。」
  「『身体』是吗……」
  雪之下对自己的事情仍然轻描淡写,听在我的耳里,实在无法释怀。
  「那个……」由比滨说到一半,犹豫着该不该说下去。这种时候要是不先换一口气,接下来的话便很难说出口。她停顿一下,接着缓缓说道:「那个……其实,我稍微想一下。小雪乃,你可以依靠我跟自闭男……不是其他任何人,就只有我们两个。虽然,我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他的话,一定——」
  「……要不要喝红茶?」
  不待由比滨说完,雪之下迳自转身,进入昏暗的厨房。由比滨的话语无法传递到那个空间。
  我们的对话总是像没有交集的平行线。
  这栋豪华的大厦正因为高耸,更像圣经中的巴别塔(注61 根据《圣经创世纪》,人类曾联合起来兴建能通天的高塔。为了阻止这项计划,上帝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使人类相互之间不能沟通,计划因此失败。),不论我们说什么话,都无法传达给对方。
  雪之下端着红茶杯组走回来,大家不发一语地啜饮红茶。
  由比滨双手捧着杯子,「呼~」地把茶吹凉。
  雪之下维持站姿,端着杯子看向窗外。
  没有人开口,我们只是默默喝茶,所以茶一下子便喝光。
  继续待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好谈的。
  我放下茶杯,从沙发上站起来。
  「好啦,我要回去了。」
  「咦?啊,那我也……」
  由比滨接着起身,跟我走向门口。雪之下并未留下我们。
  但她还是踩着不稳的脚步,来到门口送我们离去。
  由比滨正在穿鞋时,雪之下悄悄摸上她的颈部。
  「由比滨同学。」
  「哇!是!」
  由比滨被突如其来的触感吓得叫出声音。她正要转头时,雪之下轻柔地施力,示意她不用这么做。
  「那个……要我现在立刻依赖你,可能还有困难,不过总有一天,我一定会的。所以,谢谢你……」
  「小雪乃……」
  雪之下朝由比滨露出柔弱的笑容,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色。
  「可是,我想再多思考一下……」
  「嗯……」
  由比滨看着前方,轻轻将自己的手放到雪之下的手上。
  「由比滨,再来就麻烦你。」
  「啊!等——」
  我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静静关上大门。
  尽管这样不太好意思,但之后还是交给她吧。
  由比滨已经用只有她才办得到的方式,完成自己应该做的事。
  然而,这样仍不足以解决问题。
  既然如此,解决问题的任务便落在我身上。
  时间会解决一切——这种说法是骗人的。那只是将一切放逐到忘却的边境,使它们不再重要、不再有影响力,让问题本身逐渐风化。
  改变自己,即可改变世界——这种说法也是骗人的,是欺瞒。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侵蚀着自己,把人塞进定形框架,削除不合框架的多余部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只会让自己放弃思考。整个世界、整个社会不断对我们洗脑,以强硬手段灌输我们「改变自己之后,世界也改变了」的想法。
  不论是靠感情论还是毅力论还是精神论,这个世界、这个社会、这些团体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次由我告诉大家,要怎么做才能真正地改变世界。

        ×  ×  ×

  部分人士对今年的校庆标语很有意见。
  其实,我早已想到一定会有人提出抗议。
  『好玩!太好玩了! ~听得见海风的声音 总武高中校庆~』
  ……绝对行不通吧?这根本是抄袭「十万石馒头(注62 「十万石馒头」是「十万石福茶屋」贩售的日式点心,埼玉县名产。招牌广告词为:「听得见风的说话声……好吃!大好吃了!」)」,而且那是埼玉县的玩意儿,对千叶人来说,实在有点难接受。
  即使暂且把千叶搁在一边,直接把他人想出的广告词搬过来使用,也引发适当与否的争论。根据最终协商的结果,这个标语被打回票。
  于是,执行委员紧急召开会议商讨对策。
  最近频繁出没的阳乃和叶山,同样以观察员的身分列席。光是这个现象,便能明显看出执委会的运作越来越荒腔走板。
  以学生会干部为主的执行部门和雪之下都疲惫不堪。前些日子,他们在人手日渐流失的情况下,已经耗尽精力,只勉强维持整体委员会的运作,这次的突发状况无疑是致命一击。
  紧急会议完全没有要开始的迹象。
  会议室内满是大家吱吱喳喳的闲聊,原本应该掌控现场的相模,却跟被她任命为书记的朋友在白板前聊天。
  巡学姐终于看不下去。
  「相模同学、雪之下同学,大家都到齐啰。」
  相模这才中断对话,看向雪之下。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跟着集中到她身上,可是,雪之下只是盯着会议记录发呆。
  「雪之下同学?」
  她听到相模叫自己的名字,才惊觉似地抬起头。
  「咦……」
  好在她只用非常短的时间便了解目前的情况。
  「那么,现在开始进行委员会议。如同事前城回学生会长所通知的,今天要讨论的是校庆活动的标语。」
  雪之下以正经的态度,有条不紊地为会议开场。
  她首先请大家举手提供意见,但是对缺乏积极性的团体而言,这种要求太过困难。在场没有人有干劲,严肃的会议沦为大家嚼舌根的地方。
  坐在我隔壁的叶山再也受不了,举手说道:
  「突然要提出什么想法有一定的难度,要不要先请大家写在纸上,之后再说明?」
  「嗯……那么,请各位花一些时间思考。」
  所有人拿到发下来的白纸后,真正有动笔写的屈指可数。大多数的人只是互相看对方写出什么怪东西,高兴地笑个不停。不仅如此,最后回收纸张时,他们也不交回。
  所幸在一盘散沙中,仍然有一群不出锋头,但是做事很努力的认真学生。撇除无法站在众人面前这点不谈,他们工作很认真负责。之前就受到他们不少帮忙,看来这一次也要麻烦他们。
  整理收回的纸张后,所有标语都逐一写到白板上。
  ·友情、努力、胜利(注63 周刊《少年JUMP》漫画的三大原则。)。
  接下来的好几个标语,差不多都是这种感觉。
  其中有一个标语特别不同:「八紘一宇(注64 这是大日本帝国时期的国家格言,二战期间当作大东亚共荣圈的建设口号。其意为「天下一家,世界大同」。)」天啊!我大概猜得出是谁写的……
  另外还有一个标语,同样吸引众人的注意。
  「ONE FORALL」。
  「喔~」这行字一出现在白板上,叶山立刻低声赞叹。「那种标语感觉还不错。」
  看来叶山很欣赏这句标语。嗯,的确像他会喜欢的东西,又是英文。
  我只用鼻子哼一声回应,意思为:「是吗?」
  叶山耸耸肩。
  「一个人为大家而努力——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喔,那样啊。不是很简单吗?」
  「咦?」
  哼哼,看来连叶山也难以理解我这句话的含意。没事,就由小的为您说明吧。
  「先让一个人受伤,再把他排除在外……一个人为了大家,不是很常出现这种事吗?」
  ——没错,我就是在说现在的你们。
  「比企谷,你……」
  叶山的表情像是冷不防挨一巴掌,眼神转趋锐利,整个身体转过来跟我对峙。即使从旁人的角度,也能看出我们正在互瞪。
  周遭的聊天声瞬间安静下来。
  好在我们的谈话很小声,其他人对此只是交头接耳一下。
  我跟叶山无声的对峙仅维持几秒钟,便由我先别开视线画下休止符。
  别搞错了,我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除了我们之外,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前方。
  相模跟担任书记的朋友讨论一会儿后,起身说道:
  「那么,最后是由我们讨论出的标语『绊~大家同心协力完成的校庆~』。」
  相模宣布由她们那群人想出的标语,写到白板上。
  「哇……」
  听到她竟然说得出那种话,我不禁发出惊叹声。这家伙未免太自我感觉良好,脑袋里的花开到变成花畑牧场吗?你们做不做生牛奶糖(注65 「花畑牧场」经营牧场、食品制造贩卖等事业,总公司位于北海道。生牛奶糖是他们的畅销商品。)啊?
  我的反应在周围掀起一阵波澜,近似嘲笑的骚动触动相模的神经,她自然而然将矛头对准引起波澜,立场又最薄弱的我。
  「……什么事情?你觉得哪里奇怪吗?」
  相模勉强挤出笑容,但心里其实气得要命,我可以看出她的脸颊不断抽搐。
  「不,没什么……」
  我只把话讲一半,而且是有所不满的语气。我可以保证,这绝对是最让听者火大的回应方式。过去我总是下意识地这样说话,导致朋友一个接一个流失,所以这个道理肯定错不了。
  这么做的用意,是要将话语无法传达的事物传达出去。
  我知道该如何不用话语便把自己的意志传达出去。
  因为从过去到现在,我没有正常与人对话过。
  在休息时间装睡、受人拜托时故意摆脸色、在工作中唉声叹气……即使话语的力量不够,我也会用这些方法表达自己的意志。
  这些方法我当然再清楚不过……虽然只会让事情往坏的方向发展。
  「我看你好像想说什么。」
  「真的没有啦。」
  相模满脸不高兴,稍微瞪我一眼。
  「喔~这样啊~不满意的话,你也提一点意见吧。」
  我不是说真的没有吗?
  「嗯……『人~仔细一看,半边的人在纳凉的校庆~』」
  怎么样?
  ……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下来。
  在场没有任何人应声,相模、巡学姐、叶山全都愣住,这大概就是所谓「哑口无言」的状态。
  会议室内呈现一片死寂。
  即使是雪之下,也张着嘴巴陷入呆滞。
  这时,一阵爆笑声划破寂静。
  「啊哈哈哈哈哈哈!天才,真是天才!太厉害啦!啊哈哈……呼!不行,笑得肚子好痛~~」
  发出笑声的是阳乃,隔壁的平冢老师则是板起脸用力瞪我。好恐怖,太恐怖了。
  老师用手肘顶一下阳乃,说:「……阳乃,你笑得太夸张。」
  「啊哈哈哈……嗯,咳咳。」
  阳乃这时才察觉到现场僵硬的气氛,轻咳一下停止不笑。
  「不过啊,我觉得很不错!只要有趣便没有问题!」
  「比企谷……你解释一下……」
  平冢老师带着受不了的表情,要求我说明。
  「各位想想看,我们常说『人』这个字是两个人互相依靠,但其实是其中一人靠着另一个人才对。我认为『人』字的概念,在于对牺牲某些人的默许与容忍,这不是很符合这次的校庆和执行委员会吗?」
  「牺牲?具体说明一下。」
  不知不觉间,老师原本严峻的表情逐渐褪去。
  「我自己就超牺牲的,像白痴一样被逼着工作,而且还是其他人塞过来的工作。难道这正是主任委员口中的『互相帮忙』?至少我没有跟谁互相帮忙,所以不是很清楚啦。」
  我说完,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相模。
  他们见相模颤抖着身体,又看向彼此。
  现场出现一阵骚动,细碎耳语在众人之间传开。
  声音传到我附近,又像回音似地折返回去——最后消失在中央。
  坐在中央座位的,是校庆执行委员会的执行部门,与副主任委员雪之下雪乃。
  此刻,再也没有人开口出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雪之下身上,等着看大刀阔斧进行诸多改革、贯彻专制制度的冰之女王,会对这番玩笑话处以什么样的惩罚。
  雪之下迅速拿起会议记录遮住脸。
  她的肩膀抖个不停,蜷缩起来快要趴到桌上的背也上下跳动。
  大家注视那幅奇特的景象,任凭锐利的寂静刺痛耳膜。
  经过一段时间,雪之下发出一声短叹,抬起头来。
  「比企谷同学。」
  她笔直地看着我的双眼。
  这么一想,我好像很久没有像这样,听到她叫我的名字,并凝视她澄澈中带一点蓝色的眼睛。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嘴角绽开笑容,形状优美的粉红色唇瓣轻轻张开。
  雪之下露出有如绚烂花朵盛开的笑容,对我宣告:
  「——驳回。」
  接着,她换回认真的神情,坐直身体轻咳一下。
  「相模同学,今天先到此为止吧。毕竟再讨论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提案。」
  「咦?可是……」
  「为这个问题用掉一整天,是很愚昧的做法。不如大家先回去思考,明天再做决定。至于日后的工作,只要大家每天正常出席,即可快速追回之前落后的进度。」
  雪之下说完,静静地用由不得拒绝的眼神环视所有人。
  「各位有没有意见?」
  在她的魄力下,没有一个人起身抗议。才一会儿的功夫,大家便被迫同意从明天起乖乖出席。
  相模当然也不例外。
  「嗯……那么,从明天开始,还请各位多多配合。辛苦了。」
  相模宣布散会,大家三三两两地从座位上站起。
  叶山不看我一眼,直接离开会议室。
  其他人从我身旁经过时,陆续投来刺痛的视线,其中还有人低声抱怨「那个人是怎样」。就是说啊,这个人到底是怎样……咦,是在说我吗?
  执行委员解散得差不多之后,在场只剩几个执行部门的老面孔。
  会议室内的气氛不再紧绷,但还是有一个人闷闷不乐。
  那个人是巡学姐。
  巡学姐默默离开座位,往我走来。她的脸上没有平时那种温和的笑容。
  「真可惜……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认真的人……」
  「……」
  她难过地低语,可惜我对此没有什么话好说。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工作。认真付出仅会换来更高的期待,万一哪一天自己露出原形,最后只会落得让对方失望。
  我叹一口气,将心中的后悔一并排出去。
  接着,我振作起精神,从座位上站起。
  正准备离开会议室时,雪之下先一步出现在门口。
  「那样没关系吗?」
  「什么?」
  我反问,雪之下不直接回答。
  「你最好还是澄清一下大家对你的误解。」
  「误解是要怎么澄清?在他们做出解读的时候,问题便已消失,我想澄清也澄清不了。」
  不论是正解还是误解,都已是最终答案。
  我们无法挽回犯下的过错,也无法消除烙下的痕迹。
  雪之下眯起眼睛,瞪我一下。
  「……你老是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找藉口,到了真正重要的关头,却闭上嘴巴不说话,使对方也没有办法找藉口。不觉得这样有点卑鄙吗?」
  「藉口本身没有意义。人们越是碰上要紧的事,越容易自作主张。」
  「……好吧,说不定你是对的。藉口的确一点意义也没有。」
  雪之下咬紧牙根说道。
  说出的答案不能反悔;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打破的鸡蛋无法恢复原状;国王派出全部的人马,也无法让破镜重圆(注66 典故出自《鹅妈妈童谣》「矮胖子(Humpty Dumpty)」。)。
  不论哪一种说法,都难以摆脱不好的印象。
  相反的,要让人产生坏印象,明明那么简单。只要某个人说一句话,或是采取什么行为,即会被贴上「恶人」的标签。
  因此,再多的解释都没有意义,那样只会加深别人对自己的坏印象。
  雪之下盘着双手呆站在原地,但是没有靠在墙上。她像平常一样站直身体,缓缓将脸抬起。
  「……那么,我只好再跟你确认一次。」
  她直视我的眼睛,目光透露出强烈的意志,甚至带有敌意,有如夜空中的闪烁明星。
  我感觉得到,她正在用眼神对我说话。
  ——我不会找藉口,所以,请好好看着我。
  下一秒,她严肃的眼神增添一股暖意。
  「告诉我,刚才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东西?」
  「你那无可救药的标语,完全没有半点品味。」
  「至少比你的好……你想得出那种东西,难道是类语辞典?」
  我说完,雪之下故意长叹一口气。
  「你还是一点都没改变,真是败给你……」
  「人类哪有可能说变就变?」
  「而且你本来就是怪人。」
  「喂,这句是多余的。」
  雪之下轻笑一声。
  「每次看你这样子,便觉得勉强自己改变实在很愚蠢……」
  她还没说完便转过身去,小跑步回自己的座位拿书包,再用手指比向外面。那大概是要我出去的意思。
  离开会议室后,雪之下将大门锁好。
  「那么,我去还钥匙。」
  「喔,再见。」
  「嗯,再见。」
  我们互相道别之后,雪之下手抵着下颚,犹豫一会儿,最后补上一句:
  「……明天见。」
  她稍微把抵住下颚的手摆到胸前,但是又犹豫着要张开手掌还是握拳,结果索性维持半开不握的姿势,对我轻轻挥手。
  「……明天见啦。」
  我说完,我们各自转身踏出脚步。
  走了几步,我突然涌起转身的冲动。但是雪之下的脚步声并未停下,那么,我应该也没有回头的必要。
  我真的有办法永远不回头吗?
  我真的有勇气再确认一次吗?
  人生绝不可能倒带重来。
  错误的答案只能让它继续错误下去。
  要想推翻错误的答案,唯有找出新的答案一途。
  因此,为了明白正确的答案——我决定再去确认一次。

        ×  ×  ×

  隔天的执行委员会议中,终于决定出校庆活动的标语。
  经过大家踊跃发言、脑力激荡,以及一次又一次的激烈争论,总算在长时间的讨论后,所有人头晕脑胀、再也无法思考的情况下,好不容易达成一个共识。
  今年校庆的标语,最后决定如下:
  「千叶名胜,祭典舞蹈!既然都是大傻瓜,不跳舞就sing a song(注67 德岛的阿波舞祭典里有一首歌谣,其中一段歌词如下:「跳舞的人是傻瓜,观舞的也是傻瓜。既然都是傻瓜,不跳岂不吃大亏?」)!」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尽管心里怀着几分不安,但执行委员会得出的结论就是如此。也罢,反正我不讨厌,而且千叶音头(注68 「千叶名胜,几点舞蹈」。原文为「千叶の名物,祭りと踊り」)也算是名曲。
  众人的兴致尚未冷却,委员会成员仍旧继续讨论。
  为了将这股士气转移至工作上,雪之下悄声提醒相模:
  「相模同学,接下来要依序换掉贴出去的标语。」
  「啊,好……那么,接下来麻烦将贴出去的标语换成新的。」
  在相模的指示下,校庆执行委员会总算重新开始运转。
  随着新的标语出炉,大家跟着凝聚起向心力,展现满满的干劲。
  「你们这群家伙!速速重新制作海报!」
  媒体宣传组的组长激动地呐喊。
  「且慢!预算还没通过!」
  会计审查组立刻踩下他们的煞车。
  「蠢才!打算盘的通通退到后面!我最光荣的时刻正是现在(注69 《灌篮高手》樱木花道的名台词。)!」
  「还有,要重贴海报的话,每一个图钉都要确实回收!那些都有列库纳管的!」
  哎呀,物品管理组也忍不住加入。
  各个组别都热烈地讨论着,这般盛况跟不久之前的样子相比,实在难以想像是同一群人。
  至于我呢?则是在暗地里受到谩骂指责,外加无视与排挤。但是,请容许我强调:完全没有霸凌!本校完全没有霸凌!
  大家都不说一句话,直接把工作堆到我面前。在这个状况下,仍然不放弃交派工作给我,实在太伟大了——我是指上司。
  我二话不说,开启Word档案写会议记录。这时,头上忽然冒出某人愉悦的声音。
  「哎呀呀~工作得真勤奋。」
  执委会开始认真工作,使阳乃闲下来。她大概是特地趁乐团练习的空档过来探班,顺便拍拍我的头。
  「……如你所见。」
  阳乃从我背后看着电脑荧幕。
  呃,我说……你靠得有点近,我闻到某种奇怪的香味,是不是擦了香水?而且,我希望你不要再靠过来……
  「嗯……看来你没在认真工作喔。」
  你为什么那样想?我超认真的好不好!
  我送给阳乃死鱼般的眼神,阳乃也假装吓一跳。
  「哎呀,你不高兴吗?可是,这份会议记录里,根本没有提到你的功绩啊。」
  「……」
  她见我闭口不语,又露出灿烂的笑容问道:
  「来,比企谷,考考你一个问题:什么样的人,最能让一个团体团结起来?」
  「冷酷的领导者?」
  「又来了~你明明知道正确的答案啊~虽然我也不讨厌这个回答。」
  阳乃的脸上保持微笑,视线却转趋冰冷。
  「正确答案呢,其实是……目标明确的敌人。」
  我从略带寒意的笑容,读出她真正的用意。
  过去曾有人说:「统领人民的最高领导者,即为敌也。」
  要注意的是,这不代表一个单纯燃起大家敌对心态的对象,有办法让所有人在一瞬间转变态度。
  但是,如果增加到四、五个人,接下来将以鼠算方式(注70 江户时代的数学,出自吉田光由的《尘劫记》,为一种等比数列。)急遽增加。随着数字增添,思想也会逐渐加速。
  据说人类是拥有「共感」的生物,例如看到一个人在打呵欠,自己乜会被传染,跟着想打呵欠。
  在这些「共感」中,以狂热、狂信、憎恶特别容易传播开来。
  多层次直销(注71 相对于直接赚取利润的单层次直销,多层次直销可培训其他直销员(亦即下线)另外赚取佣金。)和传教也是同样的道理。
  每个人都希望跟别人一样。
  所以,我们只要模仿教义和讲道的方式,建立起「拚死拚活地努力工作最帅气」的气氛即可。
  数量决定时势倾向。
  数量决定民意所在。
  数量决定战争成败。
  聚集够多的数量,营造出我们最有胜算的气氛,几乎等同取得胜利。推动世界运转的,正是这种「气氛」。胜利或失败的关键,不在拥有广大群众魅力的独裁者身上,而在绝对多数,或由绝对多数产生之确信。
  既然这样,之后便很好办。
  把「比企鹅同学@不好好努力」这样的绝对失败者推上台面,大众舆论自然会往另一边倾。
  认真的人最帅气,不认真会变成比企鹅。
  有了这样的标签,大家即使心里不愿意,也不得不好好努力。
  「呵呵。」阳乃发出轻笑,低头看着我。「嗯~~这样的敌人好像有点弱耶。」
  要你管!
  「不过,现在大家进入校庆模式,各个都那么兴奋,这样到底好不好呢?」
  「所以我的工作也更多了。」
  拜托你不要再来干扰——我在话中暗藏这一层含意,阳乃却干脆地忽略。
  「没关系,如果你乖乖扮演坏人的角色,其他人自然会产生对抗心态。而且,敌人要是不强一点,便没有办法成长。促使技术进步的,没错:正是竞争!」
  阳乃闭着眼睛,调皮地挥动手指,发表一大串我听不太懂的内容。天啊,有点不舒服……
  只不过,她睁关眼睛时,偷偷瞄一眼雪之下。
  那个眼神使我脑中涌现一种没来由的猜想。
  「请问,你该不会……」
  我说到一半,被阳乃柔软的指尖按住嘴唇。
  「姐姐我啊,最讨厌直觉准确的小朋友喔。」
  如果她认为敌人的存在,是让人成长的最快方式……这是不是代表,她现在的举手投足,都是为了持续扮演敌人的角色?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我思考起这样的可能性。
  「知道了吗?」阳乃轻轻按着我的嘴唇微笑说道。
  她的笑容完美无瑕,我差一点又要上她的当。
  我僵着身体发不出声音,这时,背后传来一阵锐利如刀的说话声。
  「杂务组,赶快工作。」
  啪沙啪沙——下一刻,新的一叠文件堆到我面前。
  我往上看,发现雪之下用非常冰冷的视线回望我。
  「因应标语修改,过去的文件必须作废,还有会议记录……现在正在写啊……」
  她抚着嘴角思考半晌才抬起头。
  「……那么,记得寄信给各个团体,通知他们修改标语一事。」
  「喂,等一下,这很明显是你临时想到的工作吧?」
  你很明显地说了「那么」对不对?我听得很清楚!如果不是临时想到什么工作才说「那么」,难道是指象印牌电锅(注72 此处「那么」的原文为「じゃあ」,发音与电锅「ヅャㄧ」相同。)?
  「人多少会临时想到一些事情。智慧即是以有机方式结合而诞生的产物。啊,对了,你再顺便登录这些企划申请文件,上传到网页。」
  等一下,你是不是又说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编理由的技巧未免太差劲。这样一来,我的工作量岂不是更加沉重?「顺便」这个字眼,不是在塞给人跟目前工作有关的工作时才使用的,难道我学错了吗?
  我朝雪之下投以怀疑的眼神,却在她一瞪之下遭到封杀出局。
  「总之,麻烦你在今天之内完成。」
  「办不到……」
  领教雪之下的威力后,我才明白之前的工作环境有多惬意。如果我处在这样的打工环境,搞不好会就此不干,并且关掉手机电源,告诉母亲「这一阵子有谁打电话到家里都不用接」。
  可惜这里是学校,想逃也没地方逃……正当我绝望之际,阳乃举起手大大挥舞,吸引雪之下的目光。
  「我也来帮忙如何?」
  「你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赶快回去。」
  雪之下无情地丢下这句话,阳乃听了,眼眶开始泛泪。
  「好过分……雪乃,你好过分……反正我没什么事做,干脆自己当志工吧。比企谷,分一半给我~」
  阳乃伸手要拿那叠文件,雪之下无奈地抚摸太阳穴,深深叹一口气。
  「唉……我要重新检查预算,你要当志工的话,去帮忙看预算。」
  「嗯?呵呵……好~♪」
  阳乃的脸上闪过一阵诡异的笑容,又迅速恢复以往的调调。她推着雪之下离开座位,去帮忙检查预算。
  经过一番纷扰,她也开始工作。
  阳乃自己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实在不认为她频繁地出现在校园,纯粹是为了练习校庆的表演。她不可能有那种空闲。既然如此,她又是为什么……
  不过,现在根本不该烦恼这个问题。
  好好思考要怎么处理眼前的工作,还比较有建设性。
  呵呵,社畜之所以为社畜,正是来自不会造反的奴隶性格……

        ×  ×  ×

  校庆的脚步逐渐接近,虽然气温一天一天下滑,总武高中却一天比一天热情。
  一大早,二年F班的教室便喀哒喀哒地吵得要命。
  临近校庆前夕,今天一整天都要忙着做最后准备。
  大家拼凑起桌子,将舞台组合成形。
  在班长的指挥下,那个叫小田还是田原的人,搭起用薄木板和纸箱做成的背景;户部、大和、处男大冈三人组也吆喝着,把精心制作的飞机道具搬进来。
  川崎戴着耳机,一针一线地修改戏服;三浦和由比滨一边聊天,一边在服装上妆点红色绢花。
  由于绢花的数量不够,女生们开始动手做。这种人造花是将五张像卫生纸的绢纸叠起,摺叠几次之后,中间绑上橡皮筋,再一张一张剥开,在校庆上经常出现。
  户冢和叶山正忙着对台词。
  至于我,由于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事,索性坐在舞台的一角发呆。
  「今晚……你不能过来。」
  「我们一直是在一起的。」
  小王子的声音虚幻缥缈,「我」则坦率表达自己的心意给予扶持。
  尽管心里很清楚这是演戏,我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可恶,早知道会这么后悔,就应该由我上去演!
  不行,再也看不下去了……我别开视线,结果跟超级制作人海老名姬菜对个正着。她的笑容散发耀眼的光芒。
  「You,上吧!」
  你是哪个男性偶像事务所的社长吗?算我拜托你,千万不要创立什么海老名事务所。
  「啊,我已经是校庆执委……」
  海老名一听,将卷起的剧本往肩膀一敲。
  「这样啊,太可惜了。比企鹅同学演的『我』,跟叶山演的小王子,会是很好的配对耶……此时此刻,在舞台一角看着那两人彩排的你,正燃烧着嫉妒之火……啊!难道这是NTR(注73 取自「寝取られる」(NeToRareru)之罗马拼音,意指心仪的对象与他人发生关系。)不成?唔咳!」
  她突然喷出鼻血,我还以为要吐血了。真是吓死我啦……
  「啊~~怎么又来了!海老名,快点,鼻子吐气!」
  三浦注意到我们这里发生状况,赶过来用制作绢花的纸压住海老名的鼻子。不过流鼻血的时候,最好不要那样做喔。
  我再看一眼班上同学,起身离开教室。
  前往会议室的路上,每个班级都充满活力。
  对独行侠而言,这段时期格外难熬。如果现在是放学时间,还可以蹑手蹑脚地离开教室,反正不会有人注意,或者说大家会好心装做没有注意到,无奈现在一天才刚开始,即使想消失也无法去哪里。
  独行侠所能做的,只有默默等待指示,或呆站在一旁。
  没有意外的话,我本来应该也会像那样,不过今年的状况特殊,因为我成为校庆执行委员会的一员。
  我走下楼梯、弯过转角,这段路我已是再熟悉不过。
  不只是各个班级,执委会同样热闹不已。
  一抵达会议室,便看到许多人忙进忙出。平常总是关闭的大门,今天始终敞开。
  雪之下俐落迅速地处理工作,隔壁的相模像个人偶一动也不动。阳乃坐在椅子上,一边转圈一边跟巡学姐讨论什么。虽然这不是很重要,但阳乃是不是太闲?
  我进入会议室,确认自己明后两天记录杂务组的排班表。这时,一群人接二连三地挤过来。
  「副主任委员,网页测试完成。」
  「了解……相模同学,请确认一下。」
  雪之下这么指示,自己也跟着确认。
  「嗯,没有问题。」
  「那么,请进入正式上线模式。」
  解决一件事,又有另一件事。
  「雪之下同学,表演团体那里的器材不够!」
  「人员协调组去跟表演团体代表沟通,由管理组决定出借数量,之后再向我们回报结果。」
  雪之下迅速下达指示后,才想起坐在隔壁的人。
  「相模同学,若没有特别的问题,就由我直接处理。」
  「啊,嗯。好啊。」
  有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有的工作出现突发状况,不过执行委员会都能发挥作用,一一确实解决问题。
  这一切最大的功臣,非雪之下莫属。
  「表演团体的彩排时间比预期长,我打算把开幕典礼的彩排挪到后面。」
  她下达完指示,稍微吁一口气。
  阳乃偷偷摸摸接近她背后,一把抱上去。
  「不愧是我的妹妹!」
  「走开,不要靠近我,快回去。」
  雪之下冷淡以对,转头看向电脑荧幕。
  阳乃放开手之后,轻拍她的肩膀。
  「雪乃,你真的做得很好喔,跟我担任主委时一模一样。」
  「嗯,没有错,这些都是雪之下同学的功劳。」
  巡学姐也赞不绝口。
  「不,这没有什么……」
  雪之下用力敲打键盘,掩饰自己的害羞。
  「你不需要谦虚。多亏有你在,一切才能这么顺利。」
  执行部门也点头同意。他们曾在最艰辛的阶段一起努力过来,那种感受自然特别强烈。
  然而,有一个人笑得很生硬——相模只是默默堆出笑容。
  「真是满足~执行委员会就是要像这样才对!」
  大家都点头同意阳乃的话。他们身为校庆执行委员,很清楚自己尽了应尽的任务,各个觉得相当满足。
  因此,没有人察觉这句话背后的含意。
  这其实是对前一阵子执委会的否定,亦即对率领当时执委会的相模之谴责。
  察觉这一点的,仅有个性差劲,以及心有罪恶感的家伙。
  相模在桌子底下把资料揉成一团。
  一旁的阳乃露出笑容。
  「明天开始的校庆真令人期待……对吧?」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向我。那对阴沉的双眼究竟看见什么样的未来,现在的我仍无法得知。
  距离混杂狂热、青春、欺瞒、虚伪的庆典开幕,仅剩一点时间。
  明天终于就是校庆。


校庆前夕的比企谷家

  比企谷小町
  哥哥,你在用电脑做什么?

  比企谷八幡
  没什么。我们校庆要决定标语,我正在查查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

  比企谷小町
  喔~对了,哥哥用「浏览记录 删除」关键字搜寻的记录要清干净喔。前一阵子,妈妈还在用「浏览记录 删除 还原」的关键字搜寻。

  比企谷八幡
  她在干什么啊……不要做那种事好不好……

  比企谷小町
  她发现一些奇怪的内容,还很生气。

  比企谷八幡
  冤枉啊!那不是我!只有老爸会查那些东西!而且以前家里收过奇奇怪怪的国际电话帐单,他不是也被骂得很惨。

  比企谷小町
  总觉得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不过,哥哥为什么这么肯定不是自己?

  比企谷八幡
  想瞒着家人查一些不能见光的东西……没错,智慧型手机才办得到☆!

  比企谷小町
  哇……这个广告真差劲……


  ☆改自《织田信奈的野望》台词「没错,iPhone才办得到」。
  *One day,Hachiman and Komachi*



⑦ 此刻的总武高中正处于庆典活动最高潮

  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耳边是学生们闹哄哄的声音。单独抽出每一句话确实都有意义,但是当数量聚集到成千上万,有意义的句子也变得毫无意义。
  暗色帷幕将现场彻底密封,不露出任何缝隙。以微弱的手机光源和紧急出口照明,顶多能照亮自己的掌心。
  一片漆黑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
  因此,在这当下,所有人似乎融为一体。
  在太阳光底下,我们跟别人的不同被照得很清楚,不论想或不想,都会明白自己跟别人是不同的个体。不过在这个地方,彼此的轮廓都模糊不清,要掌握自己跟别人的区隔也成为一件难事。
  难怪活动开始之前,总要把现场弄得乌漆抹黑。
  这样一来,大家一看便会明白:当聚光灯劈开黑暗,照亮的那个人,跟其他数以千计的人截然不同。
  因此,能够站在聚光灯底下的,必须是非常特别的人才行。
  学生们的说话声逐渐消失。
  现在时刻是九点五十七分,差不多要开始了。
  我开启耳麦电源,发出通知。按下电源后,麦克风会延迟一下才开始收音,所以我多等两秒再说话。
  「剩下三分钟、剩下三分钟。」
  不到几秒钟,耳机发出沙沙杂讯。
  『这里是雪之下,在此向全体人员通知,活动准时进行。有任何问题请立即回报。』
  雪之下沉着地通知完毕,切断通讯。
  接着又传来好几阵杂讯。
  『灯光,没有问题。』
  『这里是PA(注74 全名为Public Addressing,指音控、音响工程。),没有问题。』
  『这里是后台,人员准备有点拖延,但应该赶得上开场。』
  几个部门的报告依序进来,不过老实说,我无法完全掌握状况,毕竟,我连自己都快要顾不来了。记录杂务组在校庆期间被分到多项工作,其中包括开幕和闭幕典礼的舞台周边杂务。今天我在现场的任务是控管时间,说得简单些,即为提醒舞台上的人「时间差不多了」或「还有时间喔」之类的小事,既然执行部门要求我做,我没有办法拒绝。
  各部门的资讯回传至司令部,亦即雪之下那里汇整。
  『收到。在司令部下达指示之前,先各自就位。』
  我待在舞台一端,跟时钟大眼瞪小眼。
  每经过一秒,现场便多添几分安静。
  如果从小窗户望进体育馆,应该会看见数不清的学生。不过在一片漆黑中,我只觉得好像有某种正在蠕动的巨大生物,例如持拥千面之神「奈亚拉托提普」……
  咦?好像不对,千面人应该是「米尔·马斯卡拉斯」(注75 奈亚拉托提普是克苏鲁神话中一种邪恶的存在,拥有数以千计化身的无貌之神。米尔·马斯卡拉斯则是墨西哥摔角选手,由于每次出场戴的面具都不同,故有「千面人」、「假面贵族」之称。)才对吧?算了,不重要。
  距离开幕剩下不到一分钟,体育馆内化为一片宁静的海洋。
  所有人屏息以待,不再交头接耳,共同感受这一时刻。
  我再度开启耳麦。
  「最后十秒。」
  手指继续按着开关。
  「九。」
  我紧紧盯着时间。
  「八。」
  嘴巴不喘气。
  「七。」
  每倒数一秒,我跟着吐一口气。
  「六。」
  就在我快速换气的瞬间——
  『倒数五秒。』
  某个人接下去继续倒数。
  『四。』
  她的声音相当沉着,还带有一丝冰冷。
  『三。』
  进入最后三秒,她不再倒数。
  不过,一定有人用手指比出「二」。
  我从舞台一角往上看,雪之下正从二楼音控室的窗户监控舞台。
  接着,在一片无声中,最后一秒结束。
  刹那间,舞台爆出眩目的灯光。
  「大家今天校庆了没~~」
  「喔喔喔喔喔喔喔!」
  巡学姐突然在舞台上现身,观众们跟着回以欢呼。
  「千叶名胜,祭典跟什么?」
  「舞~~蹈~~」
  原来那个标语已经这么深植人心。
  「既然都是大傻瓜,不跳舞就……」
  「sing a song~~」
  经巡学姐炒热气氛,学生们通通沸腾起来。
  下一刻,现场响起震耳欲聋的舞蹈音乐。
  现在进入开幕典礼的暖场节目,表演者是舞蹈同好会与啦啦队社全体社员。先前巡学姐带领大家呼口号,狂热气氛持续高涨,有的学生跟着跳舞搞笑,有的学生高高举起双手挥舞。
  ……天啊,我们学校的学生真像一群白痴…一
  什么叫「今天校庆了没」?我才没有!
  哎呀,现在不是发呆看表演的时候。
  赶快工作,赶快工作。
  『这里是PA,音乐快要结束了!』
  音控发出通知。
  『收到。相模主任委员,请准备上台。』
  掌管一切的雪之下如此指示,在舞台上担任主持的巡学姐应该也有收到。
  表演结束后,舞者们钻进舞台左手边的布幕后,站在右手边的巡学姐宣布:
  「接下来,由校庆执行委员会的主任委员致词。」
  相模走上舞台中央,她的表情很生硬。上千名观众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她身上。
  她还没走到事先用胶布标示的舞台中央便停下脚步,拿着无线麦克风的手则不停颤抖。
  相模好不容易举起麦克风,刚要说出第一个字——
  这一瞬间,音响发出「嗡」的啸叫(注76 意指麦克风离音箱过近,因此产生刺耳的噪音。)。
  由于发生的时机太过刚好,全场观众爆出哄堂大笑。
  即使从我所处的角落观察,也明白这个笑声没有恶意。我一路走来,不知遭受多少次嘲笑,早已练就用肌肤便能分辨笑声种类的本事。
  然而,呆立在舞台上,受到紧张和孤独夹击的相模并不了解。
  刺耳的噪音消失后,她仍然发不出声。
  巡学姐担心她,拿起麦克风帮忙解围。
  「……那么,主任委员,我们重新再来一次!」
  相模这次总算回过神,摊开一直握在手上的讲稿。但由于紧张的缘故,她的手指不听使唤,结果一个不小心,讲稿落到地上,令观众再度发出笑声。
  她的脸颊涨红,弯腰捡起讲稿。
  观众席传来「加油」的声音,但是这种发言非常不负责任。尽管他们没有什么恶意,那种打气的话却无法产生正面效果。
  对于处境凄惨的人,我们没有什么好安慰的,只能像无机物那样闭上嘴巴,或是像对待路边的石头般放任不管。
  相模看着讲稿致词,但还是说得结结巴巴,频频吃螺丝、咬到舌头。
  致词已经超过预定时间,负责掌控时间的我转动手臂,提醒相模加快速度,但她似乎太过紧张,压根儿没有发现。
  『比企谷同学,提醒台上加快速度。』
  耳机传来雪之下夹着杂讯的声音。我往上看向二楼音控室,她也盘手看着这里。
  「早就提醒过了,相模好像没注意到。」
  『这样啊……看来是我挑错人选。』
  「这是在揶揄我没有存在感吗?」
  『哎呀,我可没有这么说。还有,你到底待在哪里,观众席?』
  「这不是在揶揄我吗?你明明看得很清楚。」
  雪之下还没说完,我便忍不住回嘴。开头部分应该没有收到音。
  『那个……雪之下副主委,大家都听得很清楚……』
  这时,耳机传来另一个人尴尬的声音。
  ……没错,所有人都听得到透过耳麦的对话。我觉得自己真是丢脸丢到家。
  经过其他执行委员出声提醒,耳机先安静几秒钟,才重新发出杂音。
  『……之后的流程全部提前,请各自做好准备。』
  雪之下隔了好一段时间才开口,一指示完毕,立即结束通讯。
  这时,主任委员总算致词完毕,进入下一个流程。
  看来前途将会多灾多难。

        ×  ×  ×

  开幕典礼结束,校庆终于正式开始。
  校庆活动为期两天,第一天仅供校内学生参加,第二天才对社会大众开放。
  这是我第二次参与高中校庆,但是就我看来,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校庆,没有什么好大书特书。
  班级演出、文艺社团的展览与成果发表、上台表演的乐团……
  或许是顺应当今社会时势,学生开设的饮食摊位不能开火烹饪,只能卖一些预先做好的食物,而且不能在学校过夜。
  校方设下诸多限制,却丝毫不减大家的兴致,可见校庆是多么重大的活动。
  这无关规模大小和水准高低,校庆已成为供大家乐在其中的非日常性「象征」。
  不愧是庆典。
  我所在的二年F班,当然也感染到这股热闹气氛。
  揽客大战早早开打,在走廊上通行成为一件难事。有人在发传单,有人排成队伍高举看板,还有人穿戴似乎从连锁卖场「唐吉诃德」买来的派对道具走来走去。天啊,看了就烦。
  我结束开幕典礼的善后工作回到班上,看到所有人忙成一团,正在为音乐剧公演做最后冲剃。
  「喂!化妆的在搞什么?油彩太淡啦!」
  「你又在紧张什么?超好笑,笑死人了。反正观众都是冲着隼人来,你有什么好紧张的?」
  海老名到处大呼小叫,三浦则一一对演员打气。虽然她的话很伤人,但至少可以消除紧张。
  我环顾教室,每个人都认真为自己的工作努力着。这一个半月下来,同学之间的羁绊变得更加强韧。
  时而欢笑,时而流泪,时而互相咆哮,甚至差点上演全武行……不过,随着彼此真正的心意逐渐明朗,大家终于合而为一……的样子。毕竟我没有参加班上的音乐剧演出,不清楚实情为何。
  无事可做之下,我在教室门口闲晃,同时不断呢哺「喔!原来如此」,假装自己忙着工作。
  「你为什么一直假装自己在工作,是没有事情做吗?」
  我仿佛听到上司在对自己说话,转头一看,发现真的有一个上司——更正,应该说是校庆上的头目(注77 「上司」与「头目」皆为Boss。),海老名。
  「没有事做的话,要不要帮忙顾柜台?还是说You想上去演?」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当然不想演戏。
  「那么,麻烦你顾柜台,告诉观众演出时间,有人来问你再回答。」
  「可是我不知道演出时间。」
  「没关系,入口有贴公告。不过入口处没有半个人,确实不怎么好看。你只要坐在那里就好,拜托啰。」
  真的假的,只要坐在那里就好?这岂不是全世界最美妙的梦幻工作。我一定要好好从这次经验中学习,将来才能从事类似工作。
  我接受海老名的委托,走出教室一看,门口附近果然有一张收起的长桌子,和几把摺叠椅。嗯,搭建柜台的任务交给我即可。
  我喀啦喀啦地拉开桌脚立起桌子,再整齐排好椅子便告完成。真是绝望的帅气(注78 出自游戏「超速变形螺旋杰特」,主角轰驱流的口头禅为「绝望的○○」。)!男生对这种可以变形的玩意儿情有独钟,或许可以说是一种本能。另外,男生也很喜欢拆解物品,例如上课上到一半,总会手痒开始分解原子笔,再重新装回去。
  墙上贴着海报,清楚注明各个场次的时间。只要坐在这张海报旁边,便不会有冒失鬼再来问我吧。
  距离开演剩下五分钟,正当我放空心思时,教室内的喧哗声好像更加热烈。我稍微探头进去,看看发生什么事。
  「好!大家通通围成一圈!」
  户部如此提议,所有人纷纷发出「咦~」、「真的要喔」的声音,但还是乖乖围成一个圆圈。如果现在是休闲活动时间,一旦排出这个阵形,八成会玩起大风吹。
  「如果没有海老名,便不会有这一切对吧?所以过来过来,正中间的大位让给你!」
  既然是圆形,何来中间之有?
  我正感到纳闷,看到户部指着自己的隔壁,这样一来,他便能顺理成章地摸上海老名的肩膀。不错嘛,颇有策士的样子。
  三浦似乎想帮策士一把,拉起海老名的手。
  「来,海老名,你去中间。」
  结果,海老名真的被推上正中间,亦即圆心的位置,变成所有人以她为中心形成圆圈。户部默默流下眼泪。
  海老名环视每个同学,最后将视线停在一个人身上。
  教室的某个角落站着一个人影——川崎。
  海老名露出笑容,邀请她加入。
  「川崎,你也来吧。」
  「咦,我吗?不需要啦……」
  「又在说那种话。音乐剧的服装是你做的,当然要负起责任。」
  「负起责任……你不是说你会负责吗?」
  川崎嘴上这么抱怨,还是走进圆圈里。
  在我之外的所有人到齐后,由比滨回头看我一眼,我笑着摇头拒绝。她看到了,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
  这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我不过是不在那个圆圈中。要是什么忙都没帮却出现在圆圈内,肯定更加尴尬又难受。
  既然觉得不够光明正大,不如选择不要参加。看看相模,她好像有点抬不起头。
  圆圈中的相模显得闷闷不乐。稍早在开幕典礼上的致词表现得不理想,可能是她不高兴的原因之一,但我想真正的原因,在于参与感太低。
  习惯给人评定等级者,也会用等级评定一切事物。因此,相模会思考现在的自己处于何种等级。她选择远离三浦和叶山的位置,但又不站在相距最远的直径上,而是稍微错开的地方,以免跟他们正面遥望。这无疑是相模正在思考的证据。
  现实中的距离,会表现出彼此内心的距离。
  若照这个道理推论,海老名站在圆圈的中心,正好说明她是这次校庆班级活动的中心人物。只要她发号施令,所有人都二话不说地跟随在后。
  从远处欣赏那个完整的圆形,感觉意外地不错。

        ×  ×  ×

  用深色布幕围绕的教室内,拥挤得如同沙丁鱼罐。
  海老名判断现场再也容不下更多观众,下达在门上挂「客满」牌子的指示。
  挂好牌子后,我用充当柜台的长桌挡住门口,不让外面的人再进来。
  为了保持空气流通,教室门没有完全关闭,保留些许缝隙。我从缝隙窥看内部。
  音乐剧终于揭开序幕。
  首先是叶山的角色「我」演一段独角戏。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观众们瞬间爆出欢呼,看来叶山的朋友和粉丝通通到齐了。
  以沙漠为背景的舞台上,摆着一架飞机道具,故事中的「我」描绘的图画,由套上布偶装的男同学演出,演到动物被蛇缠住的剧情时,两个男生也交缠在一起,滑稽的画面让观众捧腹大笑。
  叶山继续他漫长的独角戏。
  这时——
  「不好意思,请你帮我画一只羊。」
  户冢的声音响起。
  「咦,什么?」
  「我」没听清楚这句低语。小王子重复一次。
  「请帮我画一只羊。」
  聚光灯移到舞台一端的户冢身上。他的模样可爱讨喜,观众们发出一阵惊叹。
  随着两人相遇,故事顺利发展下去。
  这时进入「小王子」谈自己星球上玫瑰的桥段,一名全身包覆绿色紧身衣、头戴红色洗发帽的男生出现,用娘娘腔诉说自己和小王子的往事。
  之后的剧情也颇为惨烈,小王子回顾自己一路上造访的星球,几乎都以短剧呈现。
  满脑子想着炫耀威严、捍卫权势的国王,身披一条条同学从家里带来的豪华地毯,大和在里面热到快要受不了。
  渴望众人崇拜、认同的自恋男,从头到脚贴满锡箔纸,户部全身刺眼得难以直视。
  为耽溺酒精感到羞耻,为了把这种感觉抛到九霄云外,又用更多酒灌醉自己的酒鬼,身边堆满好几手烈酒和数不清的一升瓶(注79 日本一种固定大小的玻璃瓶,容量的一点八公升。)。一直搞不清楚叫做小田还是田原的人出于紧张,整张脸涨得通红,如同真的喝醉酒。
  商人满口数字经,不停嚷嚷「看啊!我可是重要人物」。拜海老名的指导之赐,班长跟他身上的西装很相配。
  点灯人受规则束缚,必须持续地点灯与熄灯,只见见风转舵的大冈身穿满是煤灰的连身工作服,绕着电灯道具不断转圈。这个角色感觉满适合他的。
  把自己关在书斋,从来不踏出门的地理学家对世事一无所知,专门把探险家的回忆记录下来。一直搞不清楚叫做小田还是田原的人,身边堆满地图和地球仪,研读书本的模样颇有学者架势。
  先由大家脑力激荡(大概吧),再由川崎努力(肯定的)制成的戏服,同样获得观众热烈的回响(万岁)。
  接着进入「小王子」降落地球的段落。
  他来到沙漠,遇见蛇还有许多朵玫瑰,发现原来自己拥有的东西,在这个地方俯拾皆是,一点也不稀奇。
  户冢悲伤地说出台词,观众席间传来吸鼻子的声音。户冢那么可爱……喔不,是小王子那么可怜,我好想立刻冲上台抱住他。
  这时,戴着狐狸面具、身披毛皮大衣的男生出现。
  ——啊,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幕。
  小王子对狐狸开口:
  「来跟我玩吧。现在的我很悲伤……」
  他垂着头,落寞地说道。嗯,非常好,我看得心痛一下。顺道一提,在海老名的剧本初稿中,这里的台词是:「不做吗?」(注80 漫画人物阿部高和的名台词「やらないか」。)……我真想问,那个女的脑袋里到底装什么……
  狐狸回答小王子:
  「我不能跟你一起玩……因为我还没有被驯养。」
  我非常喜欢「驯养」这个字眼。「驯养」切实、明确又现实地跟「建立关系」画上等号。
  事实上,建立关系的确有如一步一步被驯养,告诉自己要跟对方,甚至跟所有人好好相处,不可以惹麻烦。下一步,自己的内心与立场跟着被驯养,利牙逐渐收敛,锐爪逐渐消退,尖刺一根一根掉落。我们学会谨慎对待他人,如同小心翼翼地触摸身上的肿胀部位,以免伤害到他人,或者使自己受到伤害。我很欣赏这种对于「建立关系」一事的讽刺表现。
  在我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剧情继续往下发展。
  「你要先像这样坐在草地上,跟我离得远一点。我会用眼角余光看你,你什么话都不要说,毕竟话语是误会的泉源。」
  小王子跟狐狸持续对话。
  他们顺利驯养彼此。
  然而,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临别前,狐狸告诉小王子一个秘密。我想,在《小王子》整个故事中,这是最有名的一段话。
  ——真正的东西不是用眼睛可以看得到的。
  小王子跟狐狸道别,继续探访许多地方,最后,舞台再度回到沙漠。
  「我」要跟小王子去寻找沙漠里的水井。
  「沙漠很美丽,因为某个地方藏了一口井。」
  户冢说出这句话,观众席又发出一阵惊叹。这个段落在《小王子》内也非常具代表性,大部分的人想必都耳熟能详。
  「我」跟小王子不断对话,累积相处的时间,两个人的心也渐渐重合。最后,他们分别的时刻终将来临。顺道一提,在海老名的剧本初稿中,这时候两人连嘴唇和身体都要重合。那个女的究竟是……
  「小王子……我很喜欢你的笑声……」
  女性观众听到叶山的台词,不由得兴奋起来。如果把这段话录成MP3之类的档案拿出去卖,肯定可以赚不少钱。
  「我不愿意离开你……」
  叶山这句话,让观众满足地发出「呼……」的叹息。不如这样吧,干脆发行一张叶山的枕边话语集CD,同时附上抱枕如何?我有预感,这个产品一定商机无限.
  最后来到两人分别的一幕。
  小王子被蛇咬一口,静静倒下。户冢将小王子诠释得非常脆弱,似乎随时会消失,我感觉到观众专注得几乎忘记呼吸。
  舞台黯淡下来。
  一道光打在叶山身上。
  「我」的最后一段独角戏,为整出音乐剧画上句点。
  结束的那一刻,台下立刻响起如雷的掌声。
  值得纪念的王音(《小王子》音乐剧)首演,在全场爆满的盛况下落幕。
  但是我有一个疑问,这应该不算音乐剧,而是戏剧吧……大家又没有唱歌跳舞。

        ×  ×  ×

  没有表演的时候,我关上教室大门。
  负责坐在柜台,似乎也代表要帮忙顾教室。班上同学休息、去其他班级参观时,我便坐在出入口旁的摺叠椅上。
  根据记录杂务组的排班表,我明天一整天都要去各处巡视,所以只有今天有办法参加班级活动。既然我事前没有帮忙,第二天也抽不出时间,今天当然得在这里从早坐到晚。如果这样也能算是参加班级活动,我反倒要感谢留下这个工作,并且愿意接受我的同学们。
  不过说真的,我不认为班上有几个人会想到这点,所以多少猜得到是谁的主意。
  「辛苦了!」
  有人在柜台上放一个塑胶袋,我抬头一看,原来是由比滨。
  「嘿~咻。」她拉开靠在墙上的摺叠椅坐下。请问你是老太婆吗?
  「表演得如何?」
  「还不赖,而且观众看得很高兴。」
  先不论戏剧本身的完成度,观众的反应的确相当热烈。虽然不清楚这是否为超级制作人海老名想看到的,但以着重户部提倡的「有趣」的娱乐表演来说,倒是很成功。
  以高中校庆的表演而言,更是没话说。再加上由叶山、户部、大冈等一群好朋友演出,我不是要说什么小圈圈的问题,他们的确让一个群体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平时要好的朋友分别扮演不同角色,这中间的落差可以带给观众一大乐趣;他们在舞台上不经意流露平时的性格,亦可带给观众另一种乐趣。这些乐趣跟既有的娱乐表演完全不同。
  从这些角度看来,这次的音乐剧确实值得肯定。而且最重耍的是,户冢实在太可爱了。
  「因为大家努力了那么久啊。」
  由比滨发出「嗯~」的声音,将身体往后伸展。听她说得感慨万千,我也能感受到她为这一天付出多少心力。真是辛苦你了……不过你穿着那件T恤,身体一往后仰,胸部跟肚脐便让人分心,可以麻烦你赶快坐好吗?
  「是啊。虽然我没有帮忙,所以不知道,但你们应该辛苦很久吧?」
  「你有校庆执行委员会的工作,不能来帮忙也是不得已的。对、对了……正式表演前,没有跟大家围在一起,是不是让你很在意?」
  由比滨两根食指互戳,抬眼问我。有什么问题不太好问出口时,她很容易出现这个习惯。这家伙又在为无关紧要的小事操心。
  「不会,一点也不在意。我什么忙都没有帮,跟大家围在一起才奇怪吧?」
  话是这么说,让她操心这点却是不争的事实。我难得这么老实地回答问题,由比滨听了,无奈地笑着叹一口气。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
  先被对方猜到自己会说什么,感觉有点丢脸。可以不要这么做吗?
  由比滨靠到椅背上,椅子就发出类似咯咯笑声的声音。
  「因为你啊,老是在奇怪的地方认真,看久了自然会知道。」
  「你一直看着我喔……」
  这次,她坐的椅子吓一跳,发出「呀」的声音。由比滨半站起身体,拚命在胸前挥手否认。
  「啊,没有!刚刚说的不算!我大部分时间都别开视线,什么都没看到!」
  「其实你要看,我也无所谓啦……」
  我下意识地搔搔头。
  接着,我们闭上嘴巴不再说话,相邻两班的喧闹声更形热烈。
  E班跟G班似乎也很热闹。
  特别是E班,听说他们做了云霄飞车,教室前面正大排长龙。
  队伍中有一些人耐不住漫长的等候,开始发出嘘声抱怨,E班的同学见状,不知道该怎么办。
  长长的人龙可以吸引更多排队人潮,这是非常奇特的现象。不只是排队这件事如此,像热门商品抢手的事实,本身即可当作新的宣传手段,吸引更多消费者抢购。
  他们班也不例外,原本的队伍已有很多人,后面还持续涌入新的人潮。
  「哇……这下麻烦了。」
  由比滨低喃。
  「要是再排下去,会不会失控啊?」
  就眼前情况看来,他们班的人手大概不够,显然无法消化现场人潮。整条走廊被排队的人塞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时——
  「哔」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
  我把头转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见巡学姐。
  「请大家配合一下!』
  巡学姐的身边明明没有其他人,她一说完,其他学生会干部却突然冒出来。才一转眼,他们已经开始整理队伍,将排在后方的人疏导至其他地方。你们是comike会场的工作人员吗?
  「E班负责人在不在?」
  雪之下也出现了。她找来班级活动负责人,了解事情经过,并且商量对策。
  「小雪乃好帅喔……」
  「我看E班的人一定有被吓到……」
  根据我跟由比滨的观察,雪之下跟平常没有两样,但如果是跟她没什么交集的人,想必会觉得她冰冷的压迫感很恐怖。
  「不过,她好像比较有精神了。」
  「……是啊。」
  商讨完对策后,雪之下似乎稍微吁了一口气。她抬起头时,短暂瞥向我们一眼,但又立刻别开视线,头也不回地离去。说不定下一个任务还在等着她。
  我看着雪之下走远,对一旁的由比滨问道:
  「对了,可以问一下吗?」
  「嗯?什么事?」
  由比滨双手撑在桌上托着脸颊,脸没有转过来便直接应声。
  「你在雪之下家里时,有没有跟她谈什么?」
  「嗯……」她先思考一会儿才回答:「没什么~」
  「啊?」
  我用这个声音要求说明,由比滨开始回顾那天的后续。
  「你回去之后,我跟她都饿了,便一起吃晚餐,还看了DVD。接下来,我也回家……所以,我完全没有问你想知道的事。」
  最后那句话宛如故意针对我。
  「……我又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事。」
  「喔?我倒是很想知道。」
  「那你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没有问——见到由比滨的侧脸,我立刻把问到一半的话吞回去。她盯着弯之下消失的走廊转角,神情相当认真,令我理解到自己最好不要再开口。
  「我啊,决定继续等待小雪乃。她大概也很想开口,主动接近我们……所以,我会等她。」
  这毫无疑问是由比滨会说的话。
  到目前为止,总是由比滨主动接近我们,所以她一定会继续等待。雪之下明白这一点,为了回应她的心意,同样想着要自己踏出脚步。
  「如果是不管经过多少时间也不会有改变的人,我就不会等待。」
  「嗯?是啊,那种人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由比滨听了,轻笑一下。她维持双手托脸的姿势,略微将身体转过来凝视着我。
  非公演时段的教室前方,人潮逐渐加速流动。走廊上的学生们,有的正赶往下一个目的地,有的正在招揽客人,大家忙碌地来来去去。我们没有必要一个个认出那些人的身影,嘈杂的声音也跟我们完全无关。总之,他们只是一片背景,只是环境音效。
  因此,我可以听见由比滨用比平常沉着的声音,一字一字缓慢说出:

  「不。我不会等他……我会主动接近他。」

  扑通——这个瞬间,我的心脏剧烈跳动一下,痛得仿佛快要爆开。
  看着她湿润的眼眶,我几乎要胡思乱想起这句话的意义。然而,要是真的胡思乱想,八成只会落入最糟糕的情况,到头来仍是自己会错意。在此之前,我已经受过无数次教训,这次我不想再会错意……或许吧。
  因此,现在的我没有什么好回答她。
  「这样啊……」
  「嗯,没错。」
  我们含糊又无意义地应答一下,由比滨最后害羞地微笑回应。她微笑的意思,大概是想就此结束这个话题。
  两人轻叹一口气,别开视线。
  这时,我看见稍早由比滨放在桌上的塑胶袋。
  「那个袋子里面是什么?」
  「啊,我都忘了。你还没吃午餐吧?」
  由比滨打开塑胶袋,里面装着一个纸袋。她打开纸袋,取出里面的东西。嘿,这个俄罗斯套娃的造型真奇特。
  等等,好像不太对。
  喔~原来是面包,整整一大条吐司面包。
  这条面包上淋有大量鲜奶油和巧克力酱,再撒满五颜六色的巧克力米,但基本上就是一条吐司,而且是一整条吐司。与其说是午餐,应该说是吐司才对。
  由此滨得意洋洋地举起这条鲜奶油吐司。
  「当当~蜜糖吐司!」
  喔喔!难道是传说中「大家最爱去的Pasela」的超人气蜜糖吐司……这是什么主题餐点吗?咦,不是?所以不会有人用特制杯垫送上特制饮料?没关系,卡拉0K铁人也可以(注81 主题餐点意指餐厅跟业者合作,推出以特定动漫画作品为主题的餐饮。「Pasela」与「卡拉OK铁人」则为日本的连锁KTV。)!
  我用略带感动的眼神看向由比滨,她讶异地问:
  「蜜糖吐司没有那么稀奇吧。千叶不是也有Pasela吗?」
  「没办法啊,我几乎不会去卡拉0K。」
  可惜这是外行人做的蜜糖吐司,才会是这种水准,真正的蜜糖吐司想必更精致美味。我说啊,这完完全全是面包吧?为什么不多努力一点,掩饰面包原有的样子?这么大剌剌地露在外面,摆明在告诉大家「我就是一条面包」。
  「嘿!」
  由比滨分开蜜糖吐司,发出一点也不像分食物时该有的声音放上纸盘。你直接用手啊……算了,反正我不介意。
  我姑且接受由比滨的好意,尝尝被她开肠剖肚的蜜糖吐司。
  「好好吃!」
  由比滨把嘴巴塞得满满的,脸上还沾着奶油。看她吃得一脸陶醉,大概是甜食爱好者。
  看着看着,我开始觉得自己会爱上这条吐司。
  我怀着兴奋的心情,咬下第一口——
  ……面包好硬……中间一点蜂蜜的味道都没有!
  鲜奶油加得不够,吃到一半便成为一块又干又难咬的玩意儿。这是在玩处罚游戏吗?不过真要说的话,选择蜜糖吐司当午餐,本身即大有问题。
  奇怪,为什么由比滨本人吃得那么高兴……这里面真的有什么东西好吃吗?
  「鲜奶油好好吃!」
  喂喂喂……那不是蜜糖吐司的必备条件吧……而且那堆鲜奶油还是从我这里抢过去的。
  尽管可以吐槽的地方多到数不清,见由比滨吃得津津有味,我实在不忍心说出口。最后我是配茶把面包吞下去,好不容易才吃干净。
  嗯……好吧,算好吃吧?
  由比滨也吃完蜜糖吐司,抽出面纸擦掉嘴角的奶油。她的嘴唇闪着光泽,在阳光照耀之下显得刺眼,我不得不把视线移开。
  这个蜜糖吐司是整整一大条,因此,即使我们有两个人,分量仍显得相当多。
  既然是整整一条面包,应该有相当的价格,毕竟不像墨西哥卷饼那么便宜。
  「多少钱?」
  我刚拿出钱包,由比滨便按住我的手制止。
  「不用啦,这又没有什么。」
  「不行,既然吃了当然要付钱。」
  「真的不用!」
  由比滨坚持不收钱。若照这样下去,只会没完没了……
  「……我愿意被包养,但是不接受施舍!」
  「我真是搞不懂你的自尊心!」
  由比滨发出「唔……」的声音沉吟,烦恼一阵子,最后嘟哝:
  「你真的很麻烦耶~~好啦,我知道了,不然,下次你也请我吃蜜糖吐司……在千叶的Pasela。」
  「还指定地点喔……」
  我嘴上这么抱怨,心里其实很清楚她的真意。
  多亏这一步棋,我再度失去自己跟她的距离感。
  我承认跟之前相比,现在两人的距离确实有拉近。我不至于幼稚到听见这件事实,便激动地连忙否认。
  填写班级活动申请单时也是,如果纯粹是要问怎么填,其实随便找个人间即可。
  然而,我还是特地寻找由比滨,请教她该如何填写表格。
  现在的我容忍自己到这个地步。
  因为由比滨很好说话。
  可是——
  也因为如此,我一定得克制自己。
  缺乏原则、缺乏自制的信赖是为撒娇。
  我不可以看由比滨温柔,便事事有求于她;不可以看由比滨亲切,便放任自己依赖她。
  她的温柔是经历切身之痛,不断烦恼、痛苦而来,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我绝对不可以轻易妥协。
  假如这些并非出自她的温柔或亲切,而是另一种不同的感情,更是不在话下。那是利用人心的软弱,趁虚而入的行为。
  处理感情务求允当。
  保持距离亦讲适当。

  ——那么,多往前踏出一步,究竟是否为好事?

  校庆是一种庆典,庆典属于非平常的日子。
  正因为非平常,判断的基准跟以往略有出入。在这样的日子里,说不定连我都会出现一些误判。
  「……可以改成其他的吗?」
  「可以啊。」
  由比滨笑道。
  「……那么,要挑什么时候?」
  那张笑容带有说不出的魄力。
  「呃……不好意思,麻烦多给我一些思考时间……」
  在由比滨的笑容攻势下,我不禁回答得毕恭毕敬。
  她听到我的答案,心不甘情不愿地叹一口气代替回答。
  今天才是校庆的第一天。
  不过,结束的一刻总会到来。
  时钟的滴答声响也在暗示我们,这样的时候终究有结束的一刻。


校庆第一天夜里的比企谷家

  比企谷小町
  啊,哥哥又在用电脑了。这次是在查什么?

  比企谷八幡
  这个嘛……对了,你要出去玩的话,会选什么样的地方?

  比企谷小町
  得士尼乐园是最安全的选择,另外还有LaLaport。

  比企谷八幡
  都是千叶县民固定会去的地方……没有别的吗?

  比企谷小町
  妈妈牧场?

  比企谷八幡
  咦?妈妈牧场可以吗?那成田梦幻牧场也行啰?

  比企谷小町
  也行也行!还有东京德国村!

  比企谷八幡
  和船桥安徒生公园。

  比企谷小町
  和鸵鸟王国!

  比企谷八幡
  喔?那我推荐市原大象国。

  比企谷小町
  哥哥真不简单,想到的真多。
  那么,小町选鸭川海洋世界!

  比企谷八幡
  水族馆的话,葛西临海公园也满近的……虽然在东京。

  比企谷小町
  小町觉得水族馆很不错喔,还有动物园。

  比企谷八幡
  千叶市动物公园是吧?

  比企谷小町
  没错没错,那里有游乐园,还有尖叫类游乐设施。

  比企谷八幡
  动物公园有那么刺激的东西啊?

  比企谷小町
  有啊,在去那里的路上。

  比企谷八幡
  那是千叶单轨电车吧。实际搭乘是有点可怕没错,不过满有趣的,而且新型车厢很帅气。

  比企谷小町
  千叶单轨世界最强~~~~~~~~

  比企谷八幡
  在悬吊式单轨电车里,它的营运距离也是世界最长。

  比企谷小町
  不论是家族旅行还是情侣约会,总有一堆好地方。没错,千叶才办得到……对了,原本的话题是什么?

  比企谷八幡
  嗯?千叶的广告吧。


  *One day,Hachiman and Komachi*



⑧ 雪之下雪乃注视的那个人就在前方

  校庆进入第二天。
  今天是对外公开日,不少住在附近的居民、来自友校的学生、有志报考本校的同学都来参观。再加上适逢星期六,很多人放假休息,校园内展现平时所没有的热闹景象。
  校庆第一天有点像大家关起门,先自己全程彩排一遍,第二天则大不相同,突发状况也增加许多。
  所幸在校庆执行委员会全员出动下,第二天的量再多也不用怕,好比侧翼与防漏侧边的双重保护。
  如此这般,今天一整天,我都要忙执委会的工作。
  我们要面对各式各样的参观民众,包括数量最多的周边国高中生,还有携家带眷的家庭或女士、住在附近的老人,以及「不太清楚这里在做什么,不过我们还是来凑热闹」的小孩子。
  按照规定,访客都必须签名登记,不过从我的观察看来,这个关卡把守得相当不确实。具体说来,如果有谁的存在感跟我差不多低,搞不好可以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大摇大摆地进入校园。
  卫生保健组的值班人员跟男性体育老师搭档,在两扇校门前摆设长桌接待访客,所以没有什么奇怪的家伙混进来。
  我在拥挤人潮中主要负责的工作是拍摄照片,为各个班级展出的活动、观众的反应等等留下影像,记录这一年校庆的盛况。
  我本来以为只要随便把镜头对准几个地方,啪嚓啪嚓按几下快门便大功告成,但是一直进行得不怎么顺利。
  原因在于,当我举起照相机时,总会有人前来制止:「不好意思,我们不开放拍照……」你们知道这样让我有点受伤吗……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都得秀出「校庆执委会,记录组」的臂章,甚至由自己主动道歉。
  正当我拍完不知道第几张照片时,背后突然有东西撞上来,产生一阵冲击。
  「哥哥!」
  「喔,小町。」
  我转过头,看见小町抱着我。以一名哥哥的立场来说,妹妹像这样撒娇的感觉并不差。哇哈~我的妹妹真可爱!
  「分隔许久的重逢就是要拥抱……好,小町应该可以加到分。」
  「你以为这里是希思罗机场(注82 伦敦最大的国际机场,也是全世界最繁忙的机场之一。)吗……」
  外国人未免太喜欢在机场里搂搂抱抱。
  我把这个鬼灵精从身上拉开,她又「啊呜」地叫一声。真是个鬼灵精。
  今天是星期六,学生不用去学校上课,小町却不知为何穿着制服。说到这个,为什么女生那么喜欢穿制服?举目所见,其他学校的女学生也是清一色制服打扮。好吧,我想得到一个理由——这样便不需要烦恼该挑哪一套衣服。
  小町开始整理她扑过来时弄乱的水手服衣领,这景象有种说不出的不寻常。
  ……喔,我懂了。大部分的访客都是呼朋引伴来参观,只有小町独自前来,所以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你是一个人来?」
  「对,因为小町只是来找哥哥的,然后这样说又能帮自己加分。」
  小町见我用冷淡的视线看她,故意咳了一下。
  「不开玩笑啦。其实,因为现在是升学考试前的紧绷时期,小町觉得找朋友来不太好。」
  对喔,这个鬼灵精也是笨蛋一个,因而我常常不小心忘掉她好歹是个考生,而且第一志愿正是这间总武高中。
  亲眼看看心目中第一志愿的校庆,的确有可能对她产生正面刺激,不过在此同时,也会增加压力。她大概是为了这个目的,特地来到这里。
  小町像是走进大观园,好奇地东张西望。
  「结衣姐姐跟雪乃姐姐呢?」
  「由比滨大概在我班上,雪之下就不知道了。」
  「那么哥哥为什么不留在教室?没有容身之处吗?」
  她的口气轻松,说的话却如此伤人。真是失礼,若问容身之处,我当然有,教室座位的桌椅即为我的固有领土。不过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容身之处,所以在桌椅被征召使用的校庆期间,我彻底沦为流浪之民。请叫我飘泊者。
  「……徘徊各地的孤傲灵魂,根本不需要依靠之处。」
  「哇~好帅气~」
  那你的语调为什么没有半点感情?
  「所以,哥哥在做什么?」
  「工作……」
  小町听到我的回答,连眨两三次眼。
  「所以,哥哥在做什么?」
  「不是说我在工作吗?」
  为什么同样的问题要问两遍?想要我在你的学期成绩单的评语栏,写上「别人说话的时候要认真听」是不是?
  「所以,哥哥在做什么?」
  「你是跳针的CD吗?要不要用研磨剂帮你擦一下?我是真的在工作啦。」
  「哥哥,在工作……」
  直到我重复第三遍,小町总算听懂,怀着无限的感慨低语。
  「打工总是动不动跷班,还编一些『没有啦,最近要准备考试,家人盯得比较紧』之类的奇怪理由,每次都做不了多久的哥哥……竟然在工作……」
  她的眼角有东西闪烁一下。
  「小町好高兴……可是,好奇怪喔,为什么有种哥哥去了远方的感觉,心情有点复杂……」
  喂,别再用那种充满亲情的诡异视线看我,实在太难为情了。这样会害哥哥一改过去的生活态度,大彻大悟决定为了家庭好好做人。
  为了甩开小町温暖的眼神,我重新确认自己的处境。
  「不过,虽说是工作,其实只是在最底层跑腿打杂。能够取代我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这样啊,小町了解了。」
  这家伙竟然点头如捣蒜,令我忍不住苦笑。
  「对吧,我也这么认为。」
  继叶山之后,连自己的妹妹也说出这种话,看来我真的生来注定要当社畜……唉,好吧。这不是要吹嘘,连我都觉得自己的眼神,很像海贼山贼还是盗贼集团里最没地位的小喽啰。
  我跟小町一起漫步在走廊土。
  在拥挤的人群中,小町走在我前面几步之处,欣赏各班教室内的装饰和学生们的服装,也为大家活力充沛的一面大开眼界。
  「哇……」她佩服得不断惊呼,「升上高中后,果然不太一样。」
  「因为国中不会办这样的活动。」
  「对啊,只有合唱比赛。」
  听到「合唱比赛」这个字眼,我脑中闪过一段不好的回忆。
  为什么每次唱没几句,便有人大声指责我没跟着唱?我明明有开口唱好不好?还是说,因为平常我都不说话,才没有人认出我的声音?要是我把自己的声音录下来再播放,岂不是被你们当成幽灵在说话?
  这时,小町停下脚步。
  她夸张地拉长身体,把手伸到额头上望向远处,接着又盘起双臂,发出沉吟声思考。
  「小町要到处参观,哥哥,晚点见啰。」
  话一说完,她快步转过走廊、爬上楼梯,没多久便看不见身影。
  「喔,好……」
  忽然被抛下的我,呆愣地对已经不见人影的地方应声,吓得从旁经过的别校女生往后跳了快五十公分。
  我妹妹实在是个奇特的人。
  她可以跟周围的人和谐共处,也喜欢单独行动。这一点颇为特殊,故能说是次世代混合型独行侠。小町懂得掌握次子以下的孩子特有的优势,能从前人的失败中学习要领。她看着我这个孤独专家长大,所以非常清楚其中的优缺点。
  世界上的兄弟姐妹有千百种。
  如果有一个像我这样以普世观点来看,搞不好被认为是失败品的哥哥,身为妹妹或许意外地轻松不少,即使被比较也不会觉得痛苦。
  可是,如果我优秀得异于常人,小町对我又会怎么想?
  我大概是看见前方出现那个人的身影,才下意识地冒出这个念头。
  纵使在人山人海中,我也能一眼认出她。
  雪之下雪乃正慢慢花时间,逐一观察各间教室。
  她的眼神比平时增添几许暖意。
  先不论过程,今年的校庆能顺利进行,都是她的功劳。雪之下想必也如此自觉、为此自傲,所以眼神才特别不同。这些都是她努力而来的成果。
  她继续看向下一间教室。
  在那同时,她的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我。
  雪之下稍微面露惊讶,眼神倏地转为冷淡,大步走过来。这是为什么?
  「今天是自己一个人啊。」
  「我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不,不对,刚才还跟小町在一起。」
  「喔?小町也来啦。你们怎么没有一起去参观?」
  「她大概看我在工作,自己先跑去参观。」
  「……工作?」
  雪之下讶异地歪着头。
  「你看不出来吗……」
  「所以才要问你。」
  竟然给我装傻。
  这样还看不出来吗……这令我有点受到打击。不过等等,她说的其实也没错,目前我的确没有在工作……
  「那么,你呢?工作?」
  「对,到处巡视。」
  「你昨天不是也在巡视?不用参加班上活动吗?」
  「……跟参加那种东西比起来,我宁可在这里工作。」
  雪之下满脸不悦地回答。印象中J班推出的是时尚走秀。那个国际教养班里,女学生的比例高达九成,如果想轻轻松松吸引一大票客人,只要强打美女牌即可。这样的话,雪之下想必会被排除在外。天啊,所以她才这么讨厌吗?不过,我倒想看看她不情不愿地套上光鲜亮丽的衣服,摆着臭脸被推上舞台的样子。
  正在各处巡视的雪之下,毫不松懈地留意四周。
  她的视线落在某个班级前。
  「……那班的活动跟申请资料不符。」
  三年B班将墙壁布置成洞窟,挂上模仿「法柜奇兵」标志的「矿车大冒险」牌子。
  「这里是在做什么?」
  「麻烦你事先把各班活动记熟。」
  这家伙又给人出难题……
  雪之下伸进胸前口袋,取出一份摺叠整齐的校庆活动手册给我。
  我默默收下,打开来看……喂,这份手册还温温的,让我有点心跳加速,可以请你不要做出那种毫无防备的行为吗?
  我赶紧寻找三年B班的展出内容,藉以分散注意力。三年B班、三年B班……找到了。根据手册上的说明,「矿车大冒险」是:「让乘客坐在缓缓前进的矿车内,欣赏内部装饰和立体模型。」
  可是,洞窟内不时传来尖叫,还有喀哒喀打的剧烈震动声。
  这很明显是云霄飞车吧……他们也许是看昨天大家对二年E班的云霄飞车反应热烈,才临时决定改变设计。这群人脑筋转得真快。
  然而,校庆执委会的副主委不可能坐视不管,她立刻要求负责人出来说明。
  「请问负责人在不在?贵班的展示内容跟当初送交的申请单不同。」
  三年B班的女生一听,瞬间脸色大变。
  「惨了!」
  「一下子就被发现啦!」
  「快、快把她塞上车,趁机蒙混过去!」
  雪之下此举宛如惊动蜂巢,学长姐们抓住她的两只手,把她推上矿车。
  「等、等一下!」
  雪之下一边抵抗一边看向我,大概是要我过去帮忙的意思。
  可惜,她这么做只会造成反效果。
  前一刻我还跟空气一样没有存在感,下一刻,B班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过来。
  「……他也是执委?」
  「有臂章!」
  「那也塞进去!」
  不一会儿,我被一群粗鲁的男生抓住。等一下!为什么来抓我的不是女生?这是不是不太公平!
  我被拖进他们的教室。喂,刚才是谁摸我的屁股?
  教室内部同样布置成洞窟,有靠LED灯发光的矿石和水晶骷髅、保丽龙做成的岩石、吊在线上飞来飞去的蝙蝠,在在可以看出他们的巧思。
  不过,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我被推进推车改装成的矿车。喂!从刚才开始一直有人在摸我的屁股,到底是谁!
  最后,有人大力从后面推一把,我跟雪之下摔进矿车。
  所幸我及时抵抗一下,才免于撞到雪之下,但是在狭窄的空间中,我们只能缩成一团。
  ……太近了太近了,我们分别往矿车的两端挪动。
  「嗯~承蒙各位来宾搭乘『矿车大冒险』,现在请尽情体验神秘的地底世界。」
  播报一结束,四名全身裹着黑服、体格魁梧的男学生开始移动矿车。仔细一看,另外还有两个辅助的人。
  矿车在长短桌子、木板和铁板组合成的轨道上高速滑行,发出轰隆隆的声响。途中还有高低落差,我感觉得到车子一会儿往上爬、一会儿往下冲。
  好恐怖……人力推动的云霄飞车真不是普通的恐怖……
  突然间,我的外套被钩住。转头一看,原来是被雪之下紧紧揪着。
  矿车继续轰隆隆地剧烈晃动,时而将我们抬往高处。我好像有点体会,洗衣机

里的衣服是什么样的心情。
  最后,矿车好不容易在终点停下。
  雪之下背靠着墙壁,神智已经不知飘去哪。
  「这趟地底之旅是不是很有趣呢?欢迎两位再度光临:」
  听到外面学生的声音,我跟雪之下回过神,面面相觑。雪之下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迅速放开我的外套。
  我们被半推半送地离开教室。在黑暗中待一阵子后,外面的阳光显得特别刺眼。
  「本班的矿车是不是很好玩?」
  三年B班的负责人这时才出现,带着满满的自信询问。雪之下送对方一道冰冷的视线,但由于脚步还不稳,使视线的魄力大打折扣。
  「不是好不好玩的问题,这个设施跟贵班的申请内容不符……」
  「确实有一点出入啦,这是我们根据实际情况做的弹性调整。」
  这正是所谓的得意忘形……面对处于这个状态的对象,即使我们说破嘴也不会有任何效果。这不代表他们班的负责人有错,团体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一旦决定好方向、开始运作,便很难听进其他人的话。既然如此,我们只能从修正他们的轨道下手。
  「好啦,如果没有安全上的问题,不需要太过追究。你看大家玩得那么高兴,不也算一件好事吗?」
  听我这么说,雪之下考虑一下。
  「有道理……那么,麻烦你们补齐申请资料,并且在入口放上说明,还有在乘客搭乘前对他们说明清楚。」
  「咦~~好吧,如果只是这样……」
  「麻烦你了。」
  雪之下对负责人行个礼便离去。她才刚踏出脚步,又回头不高兴地瞥我一眼。在阳光照射下,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记录,请你好好工作。还有……为了确定你不会偷懒,我必须就近监视。」
  「没这个必要……」
  别小看我。即使有人监视,想偷懒的时候我还是会偷懒,这就是我。

        ×  ×  ×

  结果,在无视当事人意愿的监视下,我听从雪之下的吩咐拍摄几张照片。
  巡视与记录工作同时进行着。
  来到靠近体育馆的三年E班教室前,雪之下再度停下脚步。
  ——「宠物小栈 喵呜~汪汪~」。
  E班的学生们各自带来家里的宠物,教室墙壁上则挂满宠物的照片,除了最常见的猫、狗、兔子、仓鼠,还有雪貂、白鼬、鼬鼠、蛇、乌龟……怎么身体长的动物特别多?这样真像极了宠物公关店。
  其中有一张照片,格外吸引雪之下的目光。
  喔,原来是布偶猫。这种猫有一身又长又蓬松的毛,摸上去很柔软,算是大型猫,故得到「布偶」之名。我已经很清楚说是「布偶」,所以绝不是大人玩的「那种玩偶」。其他还有新加坡猫、腊肠猫等小型品种,虽然它们的名字里又是「波」又是「辣」,倒也不会让人想到奇怪的地方。
  雪之下稍微瞄一眼教室内,又看向墙上的照片,来来回回好几次。
  ……啊,糟糕糟糕,我已经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发展。
  「想看的话,可以进去啊。」
  虽然知道接着会发生什么事,我还是姑且这么说。
  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雪之下满脸遗憾地摇头。
  「……里面有狗。」
  哎呀,对喔,雪之下拿小狗没辙,那就没有办法啰。
  「而且……会被……其他人……看到……」
  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低着头挤出这句话,脸庞涨得通红。
  好吧,大家看到她逗猫的样子,可能多少会被吓到。别人都是大声叫着「好可爱」,她却一脸严肃地抚摸那些猫。毕竟雪之下处于高高在上的专家领域,丝毫不可能妥协,要是让大家看到她蹲在那里逗弄猫咪,会让执委会副主委的威严瞬间扫地。
  这里不同于真正的宠物店,有那么多人看着,所以也没办法。
  「没关系啦,下次你可以去家乐福。那里有宠物店,很方便喔。」
  「家乐福我知道,我很常去那里。」
  这样啊……她研究过啦,真厉害……
  「那么,差不多可以走了吧?」
  然而,雪之下一动也不动,还指着门口对我要求:
  「记录,工作。」
  不要只用单字跟我说话,你是波波吗(注83 漫画《七龙珠》里的角色。)?
  不过雪之下一看到猫,就变得相当执着,看来不论我再说什么,她照样是无动于衷。
  于是我干脆地让步,加入现场的摄影行列。很好很好!接下来把腿抬起来看看~
  几分钟后,我得以从打杂的身分解脱。
  「我说……拍那么多猫的照片有什么用?」
  虽然我是不介意。
  雪之下跟我要走数位相机,开始逐张确认。
  「呵呵……」她看着自己站在远处指挥我拍的猫眯照片,满意地露出微笑。
  她一边操作数位相机一边走路,我本来还想说会不会有危险,但是说也奇怪,大家的前进方向都跟我们相同,所以不用担心撞到人。
  再往前走是体育馆,从这里可以看见,敞开的大门内已经聚集非常多人。
  雪之下听见热闹的欢呼,将数位相机还给我。
  「……差不多要开始了。」
  「什么东西?」
  她不回答我的问题,迳自踩着坚定的脚步走向体育馆,仿佛要去寻找什么答案。
  「走吧,比企谷同学。」
  她背向我说道。
  「嗯?喔。」
  反正我是记录杂务组,要去哪里都没意见,直接拍摄副主委要求的画面,更可以省去之后被人抱怨「这些照片都不能用」的困扰,我也落得轻松。
  我跟着雪之下进入体育馆。
  现场已经坐满观众,找不到哪里还有空的摺叠椅,而且后方同样挤满一排直接站着观赏的观众。从场内的盛况看来,活动前的预告做得非常完善。
  「啊,雪之下,你来得正好。」
  在现场待命的人员协调组组长走过来。
  「椅子的数量不够,很多人直接站着看。需不需要整理一下队伍?」
  「应该不需要。」
  「不过,这样不会很吵吗?」
  「……他们很快会安静下来。」
  雪之下说的没错,闹哄哄的观众不知是察觉到表演即将开始,还是见舞台上的古典乐器散发出高袼调的气氛,被震慑得沉静下来。
  我们在表演开始前,往站立观赏的观众最尾端移动,一到最角落,便见观众骚动起来。
  原来是带着各种乐器、穿着华丽礼服的女性们陆续登场,观众席响起一片掌声。
  走在最后面,悠然登场的是雪之下阳乃。
  在绚烂的聚光灯下,她身上的窄版长礼服将身材曲线雕塑出来,每走一步,深色衣裳跟着翻飞,观者无一不被夺去心神;从远处看上去,妆点在胸口和头发的手工黑蔷薇显得华丽,珍珠和亮片也让她更耀眼夺目。
  阳乃稍微拉起裙子,优雅地对观众一鞠躬。
  她踩着高跟鞋走上指挥台,将指挥棒轻轻举起,停在空中。那举止之典雅,看得观众连动一下身体都舍不得。
  终于,她像是手持一把西洋剑,用力挥下去。
  瞬间,旋律流泻而出。
  我仿佛看见聚光灯下耀眼闪烁的铜管乐器,从喇叭口吹出空气的形体;震动的弓弦,拉出箭一般锐利的音色;木管乐器的旋律飘进耳朵,则有如微微颤动的傍晚凉风。
  阳乃用手中的指挥棒,划破眼前的空间。
  小提琴手一同起身,带着满满的感情拉奏琴弦。
  紧接着,长笛、短笛、双簧管以及后面的人跟着起身,加入轻快旋律的演奏行列。接着又换单簧管、低音管站起,高高举起乐器吹奏;小喇叭和伸缩喇叭同样不落人后,仰起头用自己的音色为乐曲增添气势。低音提琴手将乐器当成陀螺不停旋转,定音鼓手跟着华丽地转一圈。
  光是序奏部分便这么有气势,完全不像正统的古典音乐。不仅如此,他们还打破框架,加入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演出。
  所有观众无不感到惊愕,有如被甩一巴掌。
  不过,旋律跟节奏如此熟悉,身体自然而然地兴奋起来,演奏者们的额外表演又有一种亲近感,听众个个将身体往前倾,专心聆听。不知不觉间,大家都开始拍着大腿打拍子。
  我听过这个旋律,但想不起来是哪一首曲子,只记得吹奏乐社很喜欢表演这一首……正当我快想出答案时,阳乃突然将手高高举起,用力挥向两边。
  那个动作在和揩的管弦乐团演奏中,显得特别异常。阳乃用修长的手指数几拍,观众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她的手上。
  这时,又是一段我有印象的旋律。体育馆内的所有人,应该都知道是什么曲子。
  阳乃再度弯起身体,一手将指挥棒指向演奏者,另一手指向观众,同时大力挥下去。
  她一下达信号,台上和台下的人全部跳起来,大喊:「Marnbo!」
  延续现场爆出的热情,音乐逐渐加速。
  接着,第二波「Mambo!」巨浪袭来。
  依台上人们的演奏水准,实在很难想像他们已经离开管弦乐一段时间。
  阳乃也一样,在她的指挥下,自第一线退下的校友们各个拿出看家本领,为观众送上最生动的表演。
  现场热闹的程度,已经不下于舞厅或演唱会。
  这是大家关起门,仅属于此时此刻的终极狂欢,在场所有人都感染到热热闹闹的气氛,半强迫地成为演奏者的粉丝。能够让现场疯狂到这种地步,一个原因是来自乐团本身的坚强实力,另一个原因则来自负责指挥的雪之下阳乃。
  我因为位在站立区的最角落,才有办法平心静气地欣赏表演。要是跟前排观众挤在一起,想必会发生惨剧。我八成会不顾其他人通通站起,自顾自地继续黏在椅子上,遭受后排观众的白眼。
  管弦乐声未歇,持续快马加鞭,直奔乐曲的最后一段落。
  「……姐。」
  在魄力惊人的演奏下,我差点漏听隔壁传来的细微说话声。
  「啊?」
  除了尾音,前面几个字完全听不见。我稍微把头靠过去,想要听清楚,雪之下也把身体凑过来,再说一次:
  「我刚才说,不愧是姐姐。」
  即使四周一片黑暗,声波中的低语仍暗示出我们两人靠得很近。一阵高雅的香气窜入鼻腔,我不禁后退一步。
  我调整心情,再度踏回半步。不用担心,只要脸没有靠得太近,没有什么好紧张。
  「真意外,原来你也会夸奖人。」
  「……是吗?别看我这样,我对她的评价可是相当高喔。」
  距离拉近之后,我们更听得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只不过,雪之下随后加上的话又小声下来,我差一点再次漏听。
  「我也曾经想过,要变得跟她一样。」
  出现在她视线前方的,是站在舞台上,如同表演剑舞般挥动指挥棒,姿态既奔放又华丽的阳乃。
  舞台高出平地一大截,指挥台又比舞台更高一些。让聚光灯照遍全身的指挥台,无疑是最适合阳乃的地方。
  「……不用像她那样也没关系吧,维持现状有什么不好。」
  我的低喃大概完全被观众的欢呼和掌声盖过,所以雪之下没有任何回应。




⑨ 于是,各自的舞台即将揭开序幕

  拍摄有志团体的表演,也是记录杂务组的工作。体育馆二楼的通道摆有摄影机,我换上充饱电的电池,再确认记忆卡容量。表演结束后,还要取出影片档案,用学生会苹果电脑内的Final Cut Pro(注84 Mac作业系统特有的影片编辑软体。)加工编辑。本来有请他们先教一下该怎么使用,但由于那个软体太复杂,而且Windows派的我连操作苹果电脑都是一大问题,结果光是加上一段字幕,便快让我举白旗投降。
  若要说工具,这里的确准备得很齐全,从苹果电脑到Final Cut Pro通通都有。再看我使用的这台数位相机,不但看起来很高档,收音效果也好得没有话说。我操作触控式荧幕,确认相机随时可以开始录影。
  这些工作完成后,便要准备最后的闭幕典礼。
  今天跟昨天不同,一整天都是我当班,但只要帮忙一些杂务即可,所以心情上轻松许多。
  我从二楼通道走下楼梯,进入舞台一侧的布幕后。
  闭幕典礼前的最后一个活动,是来自各方的团体表演,叶山组成的乐团负责压轴。此刻,我们正在后台,为闭幕做准备。
  因此,目前后台忙得不可开交。
  「唔……糟糕,开始紧张了。」
  三浦低着头,脸色有些苍白,看来她同样参加了叶山的表演行列。其他团员也在暧身,叶山拨着没接导线的电吉他,户部双手拿鼓棒在空中挥舞,假想自己正在打鼓,大和抱着贝斯一动也不动,大冈则专注盯着舞台上的键盘手。
  临近上场之际,他们都紧张得要命,只有叶山显得从容自在。户部不断甩头,晃动的幅度甚至比手里的鼓棒还大。
  除了即将登台的表演者,其他还有人到处闲晃。
  「嗯~让他们在台上喝的饮料……啊,附上吸管应该比较容易喝。」
  「结衣,这种时候啊,可以用剪刀在瓶盖上戳洞,再转一转把洞挖大,把吸管插进去。」
  「哇,姬菜你真厉害!」
  你们是乐团经理吗?
  我正在为每个人准备充饱电的耳麦,但雪之下不断在附近来来回回,让我不分心也难。
  「你到底有什么事?」
  她听到我的问题,才猛然回过神反问:
  「……你有没有看到相模同学?」
  我环视四周,的确不记得相模出现在附近。
  「我正打算找她进行闭幕典礼的最后协调……」
  「我拨她的电话看看。」
  巡学姐试着打电话,但不一会儿便露出难色。
  「……她可能没有开机,或是在收不到讯号的地方。」
  嗯,电话语音会这样说没错。
  「我再问问看其他同学。」
  她又陆续拨好几通电话,但仍然没有任何好消息。
  巡学姐叹一口气,对没有半个人的空间开口:
  「你们在不在?」
  「在此。」
  学生会干部倏地从布幕后现身。
  你们该不会是忍者或刺客吧?
  「能不能帮忙找一下相模同学?啊,记得定时跟我联络。」
  「遵命。」
  难道你们真的是忍者?
  执行部门倾巢而出,开始全力搜索相模。
  然而,虽然他们可以打听到相模中午之前的动向,线索却到此中断。中午过后,她如同从校园蒸发不见。
  接下来叶山等人的表演结束后,便要立刻进行闭幕典礼。若将典礼前的确认和准备工作也列入考量,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由比滨见雪之下盘着双手、眉头深锁,便「哒哒哒」地跑过来。
  「小雪乃,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相模同学在哪里?」
  由比滨歪头思考。
  「嗯……我没有看到她。她不在的话,会有什么问题吗?」
  雪之下点点头,于是由比滨拿出手机。
  「那么,我打电话问问看。」
  我看着由比滨离开现场去打电话,自己提出另一个想法。
  「要不要用校园广播找人?」
  「有道理。」
  我们透过播音室发出寻人通知,但对方还是没有回应。
  「雪之下。」
  平冢老师听到广播,从后门悄悄现身。
  「相模来了没?」
  雪之下摇头。
  「……这样啊。刚才老师们听到广播,也大概知道目前的状况。如果有谁看到她,我想会跟这里联络。只不过……」
  平冢老师这么说,表情却不怎么乐观。她大概是在委婉地告诉我们,别抱太高的期望。
  相对于外面快要沸腾的观众席,后台的气氛一口气降到冰点。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主任委员缺席的危机更加迫切。
  「这下麻烦了……要是相模同学不在,没有办法进行闭幕典礼。」
  「是啊……」
  巡学姐无奈地点头。
  由比滨看到大家的表情很阴沉,开口询问:
  「小模不在的话,会有什么问题吗?」
  「闭幕典礼的致词、总评、公布得奖名单,都是由她负责。」
  根据往例,每年校庆都是如此。先不论相模到底做得好不好,她仍必须完成主任委员的工作。
  「……最坏的情况,是找别人代替上台。」
  巡学姐先为万一的情况思考备案。
  如果要由别人代替上台,巡学姐或雪之下想必是不二人选。就她们的职位和立场考量,不论让哪一个人上台,都还说得过去。可是这样一来,闭幕典礼势必将留下污点。
  雪之下也认为这个方式不可行。
  「我认为这个方式不太可行,因为只有相模同学知道优胜团体和地方奖的投票结果……」
  计票作业是由留在会议室内的人负责,但每个人来来去去,各自只知道自己统计的票数,最终总得票只有汇整数据的相模知道。
  「不然,颁奖典礼改天再进行如何?」
  雪之下点头表示可行,但表情还是很紧绷。
  「那是最后不得已的办法。不过,地方奖不在这个时候公布,便没有意义。」
  这是一场强调跟地方连结的校庆,「地方奖」又是今年新创设的奖项,首次颁奖便延期举行,怎么样都说不过去。
  不论如何,现在得赶快找到相模。
  然而,直到目前为止,仍然无人跟她取得联系,也没有人掌握她的去向。
  雪之下用力咬住嘴唇。
  「发生什么事?」
  现在差不多要换最后一组上台表演,不过叶山依然不改从容的态度。他察觉到后台的低气压,对我们问道。
  「啊,我们联络不到相模同学……」
  巡学姐开始对叶山说明事态。
  叶山听了,立刻有所行动。
  「副主委,我想申请改变表演内容,能不能让我们多唱一首歌?现在已经没时间,只要你口头答应……」
  「你们可以吗?」
  「嗯。优美子,你可以多表演一首自弹自唱吗?」
  「咦,多唱一首?你在开玩笑吗?不可能不可能,我没有办法啦!现在都快紧张死了!」
  将近上场前,心里七上八下的三浦听叶山这么问,着实吓一跳。
  「拜托啦。」
  「呜呜呜……」
  三浦原本死命拒绝,但在叶山的笑容攻势下,又抱住头陷入天人交战。那个模样其实有点可爱。
  这时,雪之下踏出一步,走到三浦面前。
  「……我也放下身段向你请求。这对我们将是一大帮助。」
  「……唉……别开玩笑了……」
  三浦死心地叹一口气,抬起头瞪向雪之下。
  「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你喔!」
  她说这句话,并非要掩饰自己的害羞,而是真的对雪之下怀有敌意。说完后,她便转身离去。
  「户部、大冈、大和,走了。准备Stand by。」
  三浦个别敲一下他们的头,踩着大步走向舞台。后面的三个人虽然抱怨「真的假的」、「天啊」、「别闹了」,但还是乖乖跟上去。
  四个人一上台就位,人员协调组跟着忙碌起来,再次确认各自的工作。为了多表演一首歌,事前的准备工作可是相当繁复。
  在这段期间,叶山同样把握机会,拿出手机迅速操作起来。他大概不是单纯写信给某一个人,而是利用邮件列表(注85 Mailing list,意指个人或组织搜集收件人姓名和电子信箱,以便发送讯息给众多订户。)、Facebook、LINE等等的SNS(注86 Social Networking Services,社群网路服务。)。之后,他又打了好几通电话。
  叶山忙完一个段落,「呼……」地吁一口气。
  「……谢谢你。」
  「没什么,我也想把自己好的一面表现出来啊。比起这个……我们大概顶多能撑个十分钟,你们得利用这段时间找到相模。」
  「嗯。」
  「……」
  十分钟……可是,相模不接电话,先前使用校内广播找人也没有回应,可见她是打定主意,要逃掉闭幕典礼。想要在短短十分钟内,找到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的人,实在不太可能。
  「我出去找找看。」
  由比滨准备往外冲,我立刻阻止她。
  「漫无目的乱找,恐怕很难找到。」
  学生会干部们已经在外奔波,打听任何可能的资讯,即使如此,目前仍未传回好消息。我不认为现在多一个由比滨去外头找人,会有什么帮助。
  所以,现在先以相模缺席为前提,利用多出来的时间思考应变方式,才是最有建设性的做法。
  「最简单的方式,是随便捏造一份票选结果,再找个替代人选上台宣布。反正不会有人知道真正的投票结果。」
  在场的人听了,瞬间露出「天啊」的表情。
  「比企谷……」
  「你不觉得……」
  「这样做……」
  「真的不太好喔。」
  平冢老师、巡学姐、由比滨、叶山这群有良心的人,纷纷否决我的意见。不行吗?我本来觉得这个做法非常实际耶。
  每次听到这种建议,总是第一个跳出来否决的雪之下倒是沉默不语。我疑惑地看向她,雪之下正抚着下颚思考什么。
  「……比企谷同学。」
  「什么事?」
  我不禁紧张起来。
  究竟是多么恶毒的骂人话语,竟然要让雪之下想那么久?
  雪之下直直盯着我。
  「如果我再多争取十分钟,你能不能找到相模同学?」
  「这个嘛……」
  我在脑中模拟,试着寻找可能性。
  三浦他们即将上场,并且会多表演一首歌;可以的话,曲子之间还能插入一些串场;再加上出场、退场时间,以及观众能有多少耐心静静等待闭幕典礼开始。这些时间总和起来之后,但有可能出现预料之外的事,导致时间缩短。把这些可能性都列入考量,三浦他们从现在开始,实际能帮我们拖延的时间,大约只有七到八分钟。
  如果雪之下额外多争取十分钟,实际上总共可用的时间大约为十五分钟,以我的脚程来说,若要在这十五分钟内离开体育馆,想办法找到相模,去一个地点找人已经是极限。万一相模离开学校,那就万事休矣。因此,我只能锁定一个地点赌赌看能否找到人。
  「不知道,我也说不出明确的答案。」
  「嗯,所以不是不可能啰?这样就够了。」
  对于我不明确的回答,雪之下倒是给予明确的回应。
  她接着拿出手机,先大大呼出一口气,再下定决心拨出电话。
  雪之下紧闭双眼,等待电话接通。过了几秒钟,她忽地睁开眼睛。
  「姐姐,请你立刻过来后台。」
  看来,该如何多争取另外十分钟,雪之下已经找到答案。

        ×  ×  ×

  雪之下结束通话后不久,对方立刻来到现场。
  「雪乃,我来了~有什么事吗?隼人差不多要上场,我想在外面看一下,」
  阳乃满面笑容,从容得让人感到恐怖。她先前大概就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欣赏乐团表演,说不定还近到不用特地打电话找她。
  雪之下不理会阳乃的抱怨,单刀直入地开口要求:
  「姐姐,请你来帮忙。」
  她说得相当直接,阳乃的眼神为之一变,闭着嘴巴,冷冷地往下看着雪之下。
  不过,雪之下毫不回避阳乃的视线,还以更强烈的意志瞪回去。
  两人的视线相触,不发出半点声音,还带着刺骨的冰寒,周围的空气跟着降到冰点,有如洒了一整片液态氦。
  这时,阳乃露出冰一般的微笑。
  「喔……好啊。这是你第一次好好向我拜托,我就接受你的要求。」
  这番高高在上的话听来充满慈悲,事实上,我却感受不到一丝好意。这比无情的拒绝更加伤人。
  雪之下听了,把头偏向一边,轻轻笑道:
  「『拜托』?你如果误会我的意思,我会很困扰。这是校庆执行委员会的命令,你有好好看过组织图吗?请你认清楚,在职位层级上,现在我的地位比你高;即使是校外人士,表演团体的代表也有义务提供协助。」
  雪之下同样说得高高在上,语气中满是绝对的自信。她明明是提出请求的一方,依然不改自己处于绝对优势的态度。
  我忽地想起半年前的她。
  不讨好别人,高举自己认为的「正确信念」,用自己的刀讨伐对手——这正是雪之下雪乃。
  阳乃「呵呵~」地笑起来,似乎相当愉快。
  「那么,不守义务的人会受到什么处罚?那没有什么强制力吧?就算你要取消我的表演资格,也已经跟我没有关系。还是说,你要去跟老师告状?」
  她宛如在嘲笑雪之下的信念有多幼稚,充其量只是箱庭(注87 在浅箱子里以树木、人形、桥梁和建筑物等元素,模拟庭园或名胜造景,类似缩小尺寸的模型。)里的正义。但是很遗憾的,这句话非常现实,现实得完全无从反驳。
  从原理原则来看,雪之下的论述是最原始的面貌,也是众人追求的目标。换句话说,我们可以称那种论述为「理想论」。
  这个理想论,无法跟阳乃的现实观点契合。
  糟糕,这样不太妙,雪之下的形势有些不利。跟现实主义者对抗,属于我这种虚无主义者的领域。
  在我要开口的那一刻,雪之下察觉到动静,伸手示意我不用多话。她稍微转过头,轻轻对我一笑。
  不用担心,我很坚强——她用笑容这么暗示我。
  雪之下转回头看着阳乃,用更坚定的口吻说:
  「的确没有处罚……不过帮忙的话,会有好处。」
  「呵呵,什么好处?」
  阳乃饶富兴致地笑道,她美丽又扭曲的笑容散发某种压力。雪之下无视那股压力,将手放到自己的胸口。
  「这样一来,我就欠你一次人情。这代表什么意思,完全看姐姐怎么想。」
  雪之下堂而皇之的这番话,让阳乃瞬间停下动作。
  「喔……」
  阳乃收起脸上的笑容,冷冷地凝视雪之下。
  「……雪乃,你长大了。」
  「不……」
  这次换雪之下露出微笑。
  「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个样子。你跟我相处了十七年,从来没有发现吗?」
  「这样啊……」
  阳乃眯细双眼,使我无法轻易读出她在思考什么。
  「哈……」
  我不小心发出笑声。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雪之下不悦地瞪过来,害我又笑一下。
  ——没错,就是这样,雪之下雪乃正是这样的人。
  阳乃也恢复正常,她盘起双手的模样像极了雪之下。
  「那么,你打算做什么?」
  「争取时间。」
  雪之下回答得很直接,不过这不算是答案。
  阳乃不太高兴地追问: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由我跟姐姐……然后找两个人,应该会有办法。可以的话,最好能再多一个。」
  雪之下瞄一眼后台的乐器,我便约略明白她在打什么主意。
  「喂,雪之下,你是认真的吗?」
  这个做法实在出人意料,我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阳乃同样一眼看穿雪之下的意图,嘴角扬起兴奋的笑容。
  「喔~这点子挺有趣的。那么,你要表演什么?」
  「要不练习便直接上场,只能选择大家都会的曲子。之前姐姐在校庆上表演的曲子,现在还记得吗?」
  阳乃回想那一年的表演,哼了一段旋律给我们听。不愧是雪之下阳乃,光是哼几个音,便让大家听得入神。
  「啊~~是那一首!」由比滨也如痴如醉,大表佩服。连我都听得出来的曲子,她不可能不知道。
  阳乃哼完曲子,反过来用挑衅的笑容问雪之下:
  「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倒是你会不会啊?」
  「姐姐做过的事,我十之八九都没有问题。」
  这家伙……肯定自己偷偷练过。
  阳乃点点头。
  「嗯,那么,再多找一个人就好吧?」
  其他人听了,不约而同地你看我、我看你。
  等一下,雪之下刚才明明是说还要两个人,我听得很清楚喔!这已经不是算数能力的问题。
  这时,旁边的某人重重地叹一口气。
  阳乃立刻喊出叹气者的名字。
  「小静~」
  「……没办法,贝斯交给我吧。如果是跟你表演过的那首曲子,我现在应该还弹得出来。」
  经老师这样一说,我才想起之前暑假见面时,她提过自己被阳乃拉去参加校庆的乐团表演。
  接着,阳乃转身询问巡学姐。
  「巡,你可以当键盘手吗?」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巡学姐双手握拳,精神饱满地回答。她欣赏过阳乃的表演,又很习惯出现在众人前,所以语气中没有一点迟疑。
  「那么,只剩一个主唱啰?」
  雪之下听到阳乃的话,面有难色地开口:
  「……由比滨同学。」
  「耶咦?」
  由比滨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因而大吃一惊,发出奇怪的回答声。
  雪之下向她走近一步。
  「这一次,可不可以让我依赖你?」
  「啊,这个……我不是很有把握……可能没办法唱得很好,到时候反而拖累大家的话……」
  由比滨戳着手指、别开视线,犹豫地含糊说着。
  「不过……」
  她紧紧握住雪之下的手,语气转为坚定。
  「……这一句话,我已经等很久了。」
  雪之下也轻轻回握她的手。
  「……谢谢你。」
  「嗯……可、可是,歌词我只记得一点点(注83 原文「记得一点点」为「うる觉え」,是日文中常见的错误念法。正确为「うろ觉え」。),不要对我太期待喔!」
  「你连日文的正确念法都不知道,我开始有点担心……」
  「小雪乃,这样说有点过分耶!」
  由比滨把雪之下的手挥来挥去,大声抗议。雪之下轻轻一笑:
  「开玩笑的。到时候唱不出来的话,我会跟你一起唱。所以,如果你不介意,请让我依赖……」
  「嗯!」
  即使站在灯光昏暗的后台,我也清楚看出雪之下的脸颊红了起来,由比滨则高兴地笑着答应。
  看到这一幕,我静静走向通往体育馆外的后台出口,蹑手蹑脚地展开行动。
  「比企谷同学。」
  突然间,背后有人叫住我。
  「麻烦你了。」
  「自闭男,加油喔!」
  我没有回答她们什么,只是随意挥一下手,走出后门。
  好,接下来的十分钟是属于我的时间。
  充满耀眼聚光灯的舞台,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走出幽暗的出口、进入看不见人影的道路,那才是我的舞台。
  那是仅属于比企谷八幡的舞台。

        ×  ×  ×

  体育馆的出口直接跟校舍相连。
  按照往年校庆的惯例,压轴都是由最有潜力吸引观众的团体担纲。这样一来,表演一结束便举行闭幕典礼,即可花最少的力气,达到集合学生的效果。
  因此,到了这个时间,几乎不会有学生留在校舍内。
  闭幕典礼在即,大多数的人当然会选择去看乐团表演,好好地疯狂一下。
  校舍内人烟稀少,对我来说正好有利,这代表如果还有人在,我从远处也能立刻发现。对于搜寻相模,这无疑是一大助益。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没办法寻找太多地方。现在的时间极为有限,频频看手表让我心神不宁。
  我没有办法减慢时间流逝的速度。

  身体的移动速度也有一定的限度。
  此刻,能够再提升速度的只有思考。
  快点想啊!
  独行侠的深度思考能力绝不是盖的。因为在理论上,这种思考能力应该分配在人际关系上,但是我们得以独享,不需要分配出去。凭藉这强大的能力,我们可以在接连不断的内省与反省与后悔与妄想与想像与空想中,归纳出某种思想或哲学。我们将毫不保留地榨干这批资源,摸索一切的可能性,反证任何想得到的结论,最后予以否定。
  要是遇到无法彻底否定的论述,则想尽办法证明它是对的,如同替自己辩护。
  批判他人和替自己辩护,正是比企谷八幡的拿手绝活。
  不断反覆这一串流程,答案自然会浮现。
  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现在的相模,想必是一个人待在某个地方。
  那么,我只要重现她的思路即可。
  如果要比独行侠的等级,我绝对比她高出几千几万级。我的功夫并非三两天匆匆练成,而是炉火纯青的老手。
  诚心诚意地建议你:不要太小看我。
  相模应该是一个自我意识强烈的人。一年级时,她跟光鲜亮丽的同学们在一起,久而久之,自然沾染上那样的环境氛围和阶级习气。然而,升上二年级后,由于三浦那群人出现,导致她所属的阶级往下降。相模肯定对此感到不是滋味,但是,已经形成的阶级意识,也超出她的掌控范围。
  正因为如此,她开始向阶级比自己低的人靠拢,好歹要抢到第二大团体首领的角色,事实上,她似乎也成功了。可是,一旦尝过更高阶级生活的滋味,便很难屈就下层生活。
  她只能从其他地方寻求满足。
  这时,「校庆」这个机会降临到她的面前。
  如果问校庆执行委员会主任委员这个职位,是否满足相模的需求,我想答案是肯定的。何况她还是在叶山的推荐下,成为二年F班的执行委员;接下主任委员的职务后,又得到堪称传奇的雪之下阳乃的夸赞;而在实际运作的层面,则有雪之下雪乃这个得力助手。
  可是,当这一切逐渐脱序、再也无法正常运作时,会发生什么事?
  得不到渴望的事物,并且输给代替自己的人,会发生什么事?
  她有校庆执行委员的职务在身,难以兼顾班级活动。她为此感到不满,决定增加帮忙班级活动的时间,结果,执委会里有人代替她把工作弄得好好的,不,说是办事效率远远超越她都不为过。事情到此尚未结束,连维持她自信的支柱——叶山和阳乃,后来也转而靠向那位代理人。
  这样一来,相模的尊严、自尊心、自我意识将会如何?
  我可以深切体会她的懊恼。
  每个人都经历过这样的过程。
  相模,你还太嫩了,我早已接受过这个历程的洗礼。
  这跟我跷课不去学校,独自在路上闲晃,结果被人发现向学校通报的经历,如出一辙。
  自我意识膨胀到临界点,最后爆发,然后渴望别人看见那样的自己——现在的相模正是当时的我。
  因此,我很了解。
  我很了解她想做什么,又希望别人怎么做。
  不仅如此,我还了解她不希望别人怎么做。
  相模,你远远落后我五年。
  这种经历,我早在小学阶段便体验过。
  我可以猜到她会去的地方。
  失去容身之处者所希望的,是让别人为自己找出容身之处。既然自己的双眼无法找出答案,只能请人指引出答案。
  我接下来要做的,是把可能的地方放入脑海中的地图过滤。
  相模希望大家到处奔波,把自己找出来,所以一定还在校内,而且会在很醒目的地方。照这样推论,她不会躲在某间空教室,或是把自己锁进什么地方。
  还有一点,她应该会选择可以独处的地方。要是混在一群人之中,大家可是会真的找不到她。既然相模已经认清自己没有价值,自然会明白处在人群里的话,将使自己更没有存在感。
  现在可以归纳出,相模不会在用正常方法去不了的地方;再从心理层面思考,她不会在距离这里太远的地方。
  好,现在的问题是,她究竟会在哪里?
  目前仍有过多可能的答案,我还需要更多立证、反证用的资讯。
  说到自我意识爆发,除了我自己,还有另一个活生生的案例。
  我拿出手机,寻找脑海浮现的人选。
  直接开启最后的通话记录即可找到人,哀哉,比企谷!
  『是我。』
  NO CALL NO TIME(注89 改自壁ユカコ的小说《NO CALL NO LIFE》。),铃声几乎没响便接通,材木座真不简单。他果然找不到事情可做,只好玩起手机。尽管我很想赞许他,无奈现在时间紧迫,所以我直接切入正题。
  「材木座,你平常一个人在学校里的时候,都会去什么地方?」
  『怎么劈头就问我这种问题?咳嗯,我总是把自己切换至休眠模式。』
  「快点回答,我在赶时间!」
  『……你是认真的吗?』
  「啧,我要挂电话啰。」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拜托不要挂!保健室或阳台,图书馆也很常去!还有特别大楼的屋顶!』
  保健室里有其他人,阳台则是全部班级共用,图书馆已经上锁,不可能进到里面……所以,会在特别大楼的屋顶吗……
  『至于其他没有人的地方,还包括新大楼跟社团大楼间的空地。那里晒不到太阳,凉爽又安静,要想聚精会种是最适合的场所……对了,你在找什么人吗?』
  「是啊,我在找执委会主委。」
  『喔,是早上在台上致词的那个女性吗?看来我的力量要派上用场了……』
  「你愿意帮忙吗?」
  『真没办法。你要我找哪里?』
  「新大楼那里拜托你。谢啦!爱你喔,材木座!」
  『嗯,我也爱你喔!』
  「恶心死了!住口!」
  我怒挂电话。
  如果是在屋顶,我想到一个可能性。
  我全速往自己的教室冲刺。在没有什么人的走廊上奔跑,过瘾度不下于操场。
  不过,走廊上没有什么人,也代表我要找的人物不在的可能性增加。
  拜托,一定要在啊……我一边祈祷一边奔上楼梯,结果幸运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教室门口前,有个人坐在摺叠椅上。
  留着一头黑中带青的长发、绑着马尾的少女,正摆着臭脸翘起长腿,佣懒地从走廊窗户望向外面。
  我尽可能调整紊乱的呼吸,对她开口。
  「川崎……」
  「为什么喘成那样……你不是有执委会的工作吗?」
  现在不是跟她解释这些的时候。
  「你之前去过屋顶对吧?」
  「啊?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快告诉我!」
  时间已经非常紧迫,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口气跟着急躁起来。
  「用、用不着那么生气吧……」
  川崎突然变得不知所措,眼眶几乎要泛出泪水。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让自己恢复平静。
  「我没有在生气,现在正是为了执委会的事情在赶时间。」
  「那、那就好……」
  川崎松一口气。原来她这么软弱,真是想不到……啊,不对不对,要赶快问她屋顶的事。
  「好啦,之前你不是去过屋顶吗?那里要怎么上去?」
  「你记得真清楚……」
  她害羞地看我,轻声低哺,语气中带有怀念。
  不是说老子在赶时间吗——这句话大概反映在我的表情上,她连忙回到原本的话题。
  「是、是从中央楼梯上到屋顶的门。那里的锁是坏的,不少女生都知道。」
  原来如此……那么,如果相模知道这一点,也非常理所当然。而且,这符合「其他人同样知道」的条件。
  不管怎样,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犹豫,校舍屋顶正是相模最有可能去的地方。
  「那里怎么了吗?」
  川崎回答后,见我沉默下来,疑惑地问道。不过在跟她解释之前,我的脚便已先动作。
  等一下,不管再怎么赶时间,总该跟对方道谢。
  「多谢啦!爱你喔,川崎!」
  我抛下这句话,全速冲刺。
  转过转角时,后面传来一阵高分贝的尖叫。

        ×  ×  ×

  通往屋顶的楼梯被大家用来放置校庆活动的道具,所以我没有办法轻轻松松爬上去,好在其间留有供人通行的缝隙。
  狭窄的缝隙八成就是相模走过的路。随着我逐步拾级而上,她在屋顶的感觉也更强烈。
  相模一定很希望像雪之下和由比滨那样,受到大家认同、追求与依赖。
  因此,她很快地为自己加上头街。
  她想透过「主任委员」的标签,使自己变得更有价值,藉以给其他人贴标签、对他们颐指气使,确认自己优越的地位。
  相模口中的「成长」,正是这样的事物。
  然而,真正的成长根本不是如此。
  少把家家酒程度的改变说是什么「成长」好欺骗自己。
  我才不会把安逸的改变,和妥协到最后所剩下不成原样的东西称之为「成长」,也不愿将看开一切后的末路说成「长大成人」自我欺骗。
  人们怎么可能在一朝一夕或是短短几个月内产生戏剧性的改变?这又不是在演变形金刚。
  要是想变成什么样子,便能变成什么样子,现在的我才不会是这样。
  要别人改变、要自己改变,非改变不可、真的改变了——通通都是谎言。
  为什么大家总是那么轻易地接受自己是错的?为什么要否定过去的自己?为什么不能认同此时此刻的自己?为什么如果是未来的自己又值得去相信?
  既然无法认同过去最差劲的自己,也无法认同现在处于最底层的自己,难道有资格在未来的某一天认同其他人?否定在此之前的自己,难道还有办法肯定将来的自己?
  不要以为抹消过去、重新来过,即可产生什么改变。
  自始至终执着于头衔,催眠自己受到众人认同,陶醉在当下的境遇,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重要人物,受限于自我设下的规则,一旦没人提点便觉得自己的世界好像失落了一般——少把那些状态跟成长画上等号!
  根本不需要改变,维持现在的自己即可——为什么这样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越接近楼梯尽头,堆放的道具和材料就越来越少。
  终于来到空旷的平台。
  这扇门的另一端,只有死路一条。
  躲猫猫结束了。

        ×  ×  ×

  如同川崎所说,这里的锁是坏的。我拿起门上的挂锁拨弄一下。如果把锁扣上,外表的确很像上了锁,但只要用力扯一下,便能立刻松开,由此可见要闯到屋顶上,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我打开年代有些久远、已经关不太紧的门扉,发出响亮的「叽」一声。
  一阵风吹过,蓝天在我眼前扩展开来。
  来到校舍最高处,跟天空的距离应该更近才是,不过由于附近没有可供对照的东西,我反而觉得天空比平时还遥远。
  相模靠在围栏上看向我。
  她先是面露惊讶,接着立刻失望。
  是啊,她当然会失望,因为她希望来找她的人不是我。倒不如说,她可能还不希望我来。
  未能符合她的期待,我的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但我也完全不想来这种地方带她回去,所以算是彼此彼此。请你饶了我可以吗?
  总之,现在我跟相模是半斤八两。
  因此,我可以用同等的立场对相模说话。
  「闭幕典礼要开始了,回去吧。」
  我简单扼要地说出重点。
  相模不悦地皱起眉毛。
  「我不参加也没有什么关系。」
  她说完,转过身背对着我,这大概是「我不想再听你说话」的意思。
  「但是很可惜,基于一些因素,你非去不可。已经没时间了,你最好赶快过去。」
  这不是要吹嘘,连我都觉得自己说服别人的功力有够差劲。
  但我好歹先在脑袋中挑选过字句,刻意避开相模希望听到的话。
  「没时间……闭幕典礼不是开始了吗?」
  看来她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这让我有些生气。
  「是啊,本来是这样没错,不过他们多少拖延了一点时间,所以——」
  「喔……那么,是谁帮忙的?」
  「嗯,这个嘛,三浦跟雪之下等一群人。」
  话是这么说,但是从现在的时间看来,三浦那一组大概已经结束表演,换成雪之下她们准备上场。
  相模听了,用力握住围栏。
  「这样啊……」
  「懂了的话就快回去。」
  「那么,交给雪之下不是也可以吗?反正她那么万能。」
  「啥?根本不是那个问题好不好,你要上去公布票选结果之类的一堆东西耶。」
  果然跟事前预料的一样,相模难搞得要命,我逐渐失去耐性。现在根本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的时候。
  「要计票结果的话,你们可以自己重算一次啊。只要大家一起算……」
  「办不到,都什么时候了,哪有人有那种闲时间。」
  「不然,你把这张结果带走总可以吧!」
  她激动地把计票结果塞到我面前,围栏跟着晃动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我脑中真的闪过拿了那张纸立刻离开的念头。
  可是,我不能这么做。
  雪之下——不,侍奉社接受的委托,是协助相模南处理校庆执行委员会主委的工作。换言之,即为督促她达成主任委员应有的责任。
  若不是这个委托,现在我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雪之下也不会成为副主委。相模放弃这个委托的话,便是否定雪之下雪乃所做的一切。
  因此,现在我必须做的,是让相模南出席闭幕典礼,以主任委员的身分站上舞台,赋予她身为主任委员的荣耀,还有当上主任委员的后悔与挫折。
  那么,我该怎么做?
  其实,只要由相模希望来到此处的人,对相模说出她想听的话,一切自然能解决。
  但是很可惜,那种事情我办不到。
  不论我继续在这里跟相模耗多久,她都不可能改变心意。
  是否要通知其他人,请他们过来?如果是,又要找哪一些人?在我手机联络得上的名单中,由比滨跟平冢老师正在台上表演;至于户冢跟材木座,我想即使他们来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万万想不到,我孤傲的个性竟然在这种场合反将自己一军。
  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吗……
  我感到焦躁与不耐,双手不知不觉握紧拳头。
  这时,大门又发出「叽」一声响亮的声音。
  我转过头,相模大概也看过去。
  「原来你在这里……我们找了好久。」
  走出门口的是叶山隼人。他背后还有那两个跟相模很要好的执行委员,看来是叶山拉她们一起过来的。
  「叶山……还有你们……」
  相模叫出他的名字,稍微别开视线。她原本期望的发展,想必是这样才对。
  叶山也回应她的期望,一步步走过来。
  「大家一直联络不到你,都很担心。我们到处打听,才有一个一年级学生说看到你爬上这里的楼梯。」
  叶山运用自己的人脉,掌握蛛丝马迹,好不容易找到这里。这一点我只有佩服的份。
  虽然叶山辛辛苦苦找到这个地方,相模的态度仍然没有松动。
  「对不起,但是我……」
  「快点回去吧,大家都在等你喔。」
  「对啊!」
  「我们都很担心你。」
  叶山也很清楚时间已所剩无几,真心诚意地说出相模想听的话,努力说服她。
  三个人对相模好言相劝,她的态度终于软化。相模握住朋友们的手,感受彼此的温暖。
  然而,这样还不够。
  「不过,就算我现在回去……」
  「不会的,大家都在等你。」
  「我们走吧。」
  叶山在旁听着她们的对话,同时快速瞄一眼手表。他一定很焦急。
  「是啊,大家都为了你而努力着。」
  尽管称不上是大绝招,叶山还是挤出各种字句试着说服相模。
  「可是,我造成这么大的困扰,哪里有脸回去面对大家……」
  在朋友的围绕下,相模红了眼眶,开始抽泣。其他人又是一番好言相劝,但是,她始终不肯挪动双腿,唯有时钟上的指针继续走动。
  即使是叶山过来,也改变不了结果吗?
  滴答、滴答……秒针开始倒数计时。
  最后的时限已经迫在眉睫。
  如果要用最快、最简便的方式让相模离开这里,要怎么做才好?
  强行带走?
  不可能。
  现场只有我跟叶山的话,或许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是现在还有两个女生,她们绝对会制止我们。那样做只会浪费更多时间。
  而且,那不是雪之下希望见到的解决方式。最低限度的要求,是让相模以自己的意志,主动离开这个地方。
  雪之下已经贯彻自己的作风,堂堂正正面对挑战,执着于自己的尊严,并且将实力完全发挥出来。
  那么,我呢?
  我当然也要贯彻自己的作风。
  光明正大、当着对方的面,用最卑躬、最差劲、最低贱的手段……
  要怎么做,才能跟相模好好沟通?
  同样落在最底层的人,只有两种沟通方式。
  一为互舔伤口,一为踢落对方。
  答案已经相当明显。
  我看着相模和叶山。
  叶山仍旧温柔地鼓励相模,想办法至少让她移动一步。
  「不需要担心,我们回去吧。」
  「我好差劲……」
  相模厌恶起自己,再度停在原处不动。
  好,机会来了。真是的,我为什么永远只想得到这种事?我真的开始讨厌起这样的自己,但又意外地不讨厌这样的自己。
  「唉……」我深深叹一口夹杂焦躁的气,「你的确是最差劲的人。」
  其他人听到这句话,全都停下脚步也不再说话。
  四个人一起看过来。
  现在有四名观众。
  这无疑是我最好的舞台。
  「相模,其实你只是想被讨好罢了。你希望大家注意到你,才做出这种事对不对?即使是现在,你也不过是想听别人对你说『没有这种事』。你真的是最差劲的人,得不到主委应有的待遇,只是刚好而已。」
  「你说什么……」
  我硬生生地打断相模颤抖的话语。
  「连我这种根本不了解你的人都看得出来,其他人八成也注意到了。」
  「不要把我跟你这种人相提并论……」
  「但你的确跟我一样,都是最底层世界的人。」
  相模眼中的泪水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憎恶之火。
  我谨慎地挑选字句,不给她反驳的机会。截至刚才说的话,都是我主观看见的事实,这只能达到激怒相模的效果。
  「你自己动脑想想看,我对你根本没有兴趣,却第一个找到你。」
  唯有客观陈述事实,才能改变事态。
  「换句话说……其他人根本没有认真在找你。」
  相模脸色大变,先前的愤怒和憎恶消失无踪,表情因为惊愕和绝望而扭曲。她无法宣泄心里复杂的情感,只能痛苦地紧咬嘴唇。
  「你其实也很清楚吧,自己只有那点程度——」
  我说到一半,喉咙突然发出「咕」的一声,再也说不下去。
  「比企谷,稍微给我闭嘴。」
  叶山用右手抓住我的胸膛,把我压到墙上,背后传来的强力冲击挤出我肺部的空气。
  「……呵。」
  我勉强挤出笑容,掩饰口中吐出的气。叶山紧紧揪着我的领口,拳头还不断颤抖。他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轻轻吸一口气,再大口呼出来。
  我们瞪视彼此数秒。
  降到冰点的气氛仿佛一触即发,僵在一旁的三个女生紧张地过来制止。
  「叶山,不要这样,已经够了!不要理那种人,我们赶快走吧。好不好?」
  相模将手掌放到叶山的背上,她的举动让叶山大大呼出一口气,甩开抓着我的手。
  「……你们快走。」
  他用冷静的声音催促相模等人。
  两个女同学簇拥着相模,护送她离开现场。那两个同学故意大声对话:
  「相模,你还好吗?」
  「总之,我们赶快走。」
  「那个男的是谁啊?太过分了吧。」
  「不认识。他是怎样?」
  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后,叶山最后关上大门。
  「为什么,你只会用那种方法……」
  叶山这句话有如对他自己的低喃,但是听在我耳里却字字刺痛。
  屋顶上独留下我自己,我把背贴上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天空好高。
  叶山,好在你果然很帅气,而且是个好人。
  刚才没有生气的话,便不是叶山隼人。
  叶山,好在你无法容忍别人在自己面前受到伤害,也无法容忍伤害别人的人。
  你看,不是很简单吗?这样一来,便完成「没有人受伤的世界」。
  他说的或许没错,这种做法可能真的不对。
  然而,现在的我只知道这种做法。
  话虽如此,我也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改变。
  那一天早晚会来临,我终将受到改变。
  到那时候,不管我抱持一颗什么样的心,其他人看待我、评价我的方式一定会改变。
  既然万物持续流转、世界不停变化,我所处的周遭环境、评价基准也将变动和扭曲,使我的存在跟着变动。
  所以……
  ——所以,我不会改变。
  「唉……」
  我叹一口很深很深的气。
  ……闭幕典礼差不多要开始了。
  我传一封简讯给材木座,简短通知「已解决」,然后勉强撑起沉重的躯体,离开校舍屋顶。

        ×  ×  ×

  我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返回体育馆。
  这跟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无关。老实说,不管相模遇到什么事,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只是因为走廊上人们的视线和心思,全部被体育馆吸引过去。
  沉重的低音传至走廊,让学生和访客们开始找起声音的来源,接着有如被钓上钩似的,自动往体育馆踏出脚步。
  这股贴地潜行的低音几乎传遍整栋校舍,想必是由贝斯跟低音鼓发出的。
  我的腹部底层跟着感受到晃动,看来那不只来自乐器的震撼。
  另外还有观众的欢呼。
  众人一起拍手踏脚,奏出充满生命力的节奏。
  乐器的震动和人心的鼓动,在校园内打响节拍。
  现在还留在校舍的人已经不多。
  大部分的学生和老师都聚集在体育馆,准备迎接闭幕典礼。
  我伸手打开体育馆的门,这一瞬间,洪水般的音乐与灯光立刻奔流出来。
  探照灯的光束兴奋地四处照射,头顶上的迪斯可球恣意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在光之漩涡中看见那群女生。
  贝斯饥饿地嘶吼着贪欲。
  鼓声随兴跳跃,藉以显示自己的存在。
  在各自尽情发挥的伴奏中,吉他用精准严谨的拨弦掌控整首乐曲,达到牵制效果。
  最后,是轻盈明亮的歌声。主唱不时地跳上跳下,但还是确实唱出每一个音符、每一句歌词。
  吉他手往舞台中央靠近一步,跟主唱站在一起。她们穿着不知何时换上的同款式T恤,彼此依靠着共同唱出歌曲。
  在场的观众中,有人前后摆动手臂,有人摇头晃脑;有人左右挥舞发出淡淡光亮的手机,像一片海百合;还有人太过兴奋,从上方跳进观众群中,让大家抬起来。
  这种职业级般的水准……不,正因为是业余表演,才能造成这样的狂热。
  鼓手发出战帖加快速度,吉他也接受挑战,跟着大力拨响琴弦。正当旋律即将瓦解之际,贝斯及时用击弦(注90 slapping,一种弹奏方式。)发出喝斥。
  接着,主唱伸出双手引吭高歌,宛如将一切拥抱入怀。
  在歌曲之间,主唱跟台下的观众玩起互动,一下子带领大家欢呼,一下子从右边跑向左边玩渡浪舞。台下发出各种颜色的萤光棒,像极了数不清的闪耀星星。
  此时此刻,黑暗中的所有人融为一体。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走进来。
  当然,在舞台上表演的人更不可能发现。
  在让人烦躁的热气中,我独自靠上墙壁。
  每个人都拚命挤到舞台前,所以后方的空间变得宽广,我的附近半个人都没有。
  这是漫长校庆的最后一个节目,一切终于要画下句点。
  啊,对喔,我可是记录杂务组的,至少要记下来才行。
  我大概不会忘记这片光景,而且忘不了。
  虽然我不在那个光鲜亮丽的舞台上。
  虽然我没有跟满场激动的观众挤在一起。
  虽然我只是独自待在最后方,默默看着这一切。

  但是,我绝对不会忘记。



⑩ 他跟她终于找出正确的答案

  闭幕典礼顺利地进行。
  只不过,相模的致词仍旧惨不忍睹。
  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频频吃螺丝,但是更惨的在于她还脱稿演出,甚至忘记宣布优胜团体。
  每当相模致词发生状况,雪之下都冷静地送上讲稿。
  最后,她终于控制不住泪水。
  在台下学生的眼中,那或许是感动的泪水,大家主动为她打气,高喊「加油」、「太棒了」、「谢谢你」。
  她这时候的泪水,我完全不认为是出于感动。那想必是体认到自己有多没用,哀怨为什么会演变到如此地步而流下悔恨的泪水。
  不过,她结束致词和总评后流下的泪水,应该就是货真价实的感动眼泪。
  心情跌落谷底之际,听到大家的打气与鼓励,比什么都还教人感动。虽然让她的心情跌落谷底的正是我自己,关于这部分,我个人感到相当过意不去。
  相模走下舞台回到后台时,脸上的妆早已哭花,而且似乎非常疲惫。她像是好不容易跑到终点的马拉松选手,亲朋好友们立刻上前迎接。
  「你还好吧?」
  「要不是那个男的说那种话,才不会变成这样。」
  「也难怪你会失常!」
  看来我做的事情已经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四方,执行委员们个个投来不友善的视线。
  而且,不仅是执行委员会的成员,二年F班的同学似乎也都知情,大家看到我纷纷交头接耳。
  我感觉自已的背后仿佛插满箭。
  在一片窸窸窣窣中,我还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
  「对呗?比企鹅真的超过分喔,暑假露营时也是那样!」
  户部,你这个家伙……
  「……唉,他的嘴巴的确满坏的。不过,如果跟他好好说话,其实他也不是那样。」
  「隼人真是好人……」
  「叶山在帮比企鹅同学说话……昨天的敌人果然是今天的同志……呜咳!」
  「啊,海老名!不是叫你装一下样子吗?看吧,又流鼻血了。快一点,鼻子用力吐气!」
  由比滨从头苦笑到尾,户冢一脸担忧地看向我。
  我回以户冢微笑,告诉他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同时目送班上同学离去。
  所有学生都离开体育馆,但执行委员会的工作还没结束。
  接下来还有收拾舞台、后台、音响、投影器材等的善后工作要忙。今天的最后一项任务,由全体执行委员一起进行。根据我从旁观察,大家现在的确很像一个团队。不过我自己也是执行委员,说「从旁观察」感觉有点奇怪。
  「喂,全体委员集合!」
  善后工作差不多告一段落,管理校庆活动的体育老师厚木高声一呼,所有人聚集到他的面前。
  「各位,虽然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完,在这还是先说声辛苦了。在我看过的校庆活动中,今年算是办得很成功。之后要办庆功宴的话,记得别玩得太疯而惹出什么麻烦啊!那么再见啦~」
  老师集合大家时喊得那么有气势,对我们说的话倒是很体贴。
  现场响起一片欢呼与掌声,大家互道「辛苦了」,感谢彼此的努力,所有人抱成一团,沉浸在结束前最后的感动中。
  巡学姐轻推一把站在一旁的相模。
  「来,主任委员。」
  「咦?可是我……」
  学姐大概是要她对大家说些什么,相模了解到这一点,犹豫着不敢往前。她一接下主委的工作便先跌跤,中期把委员会弄得一团乱,后期直接撒手不管,连最后都没能好好收尾,所以会犹豫也可以理解。
  「你是主任委员没错吧?」
  雪之下冷淡地告诉她这项事实。相模已经尝到主委必须承担的挫折和后悔,所以也有资格接受荣耀和赞美。
  「……嗯。」
  她咬紧牙关,轻轻点头。
  「嗯……非常对不起,带给各位这么多困扰。今年校庆能够顺利结束,真是太好了……真的很谢谢各位,辛苦了。」
  「辛苦了!」
  全体委员整齐地敬最后一次礼便解散。女生们兴奋地彼此拥抱,男生们也互相击掌,相模则向雪之下轻轻行礼。
  终于结束了……
  我脱离执行委员的圈子,长长叹一口气。
  大家走回教室的路上,愉快地讨论今天晚上的庆功宴,但我八成不会受到邀请。就算有人出于温柔,认为不应该冷落任何一个人,基于形式还是前来邀请,我到了那里,照样只能吃东西,其他也没有什么事可做……
  强烈的倦意涌上来,使我的每一步走得沉重。
  其他人接连不断地超越我。
  相模和她的朋友经过我身边时,瞬间中断对话,眼睛牢牢盯着前方,说什么都不肯看我一眼。
  相模,你还是太嫩了。真正的无视,必须连自己都不知道无视了别人。
  我在人群中看见巡学姐。
  巡学姐也注意到我而走过来。
  「……辛苦了。」
  「辛苦了。」
  她面对我的表情很阴沉。
  「你果然一点都不正经,而且很差劲。」
  巡学姐也从相模或她朋友口中,得知事情的经过吗?算了,就算不是如此,巡学姐本来便不可能对我有多好的印象,所以听到她这么说,我没办法反驳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有道歉。
  「对不起……」
  「……不过,我很高兴。最后能有一场圆满的校庆,真是太好了。谢谢你。」
  巡学姐的嘴角泛起温暖的笑容,对我挥手道别后,迳自离去。
  这是她在高中参加的最后一次校庆,以学生会长的立场而言,确实有一些不能让步之处。虽然如此,至少对外没发生什么大问题,即算是好事。
  我稍微感到一点救赎。
  「这样没关系吗?」
  对于背后某人提出的问题,我的答案非常明显。
  「嗯,这样已经足够。」
  「这样吗……」
  误会是解不开的,但我们可以抛出新的问题。虽然透过再一次确认,得到的答案不见得正确,但至少那是我喜欢的答案。所以,这样便很足够。
  我稍微放慢脚步。
  人潮几乎散光的体育馆内,间隔相等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雪之下雪乃走到我身旁。
  「……你真的不管是谁,都会拯救。」
  「啥?」
  我听不懂那句话的意思,又问一次。
  「按照常理思考,相模同学丢下自己的责任,选择逃避不面对,这明明是不能原谅的事。但是她回来时,却变成被无心之言刺伤的受害者,不只是她的朋友,连叶山同学都这么作证,她完全成了被害的一方。」
  「那是你想太多,我根本没有帮她考虑到那么远。」
  「是吗?不过结果正是如此,所以说是你救了她也不为过。」
  不,不是这样。这没有什么好认同的,不该容许或称赞,甚至应该受到谴责和非难。
  走到体育馆出口时,我总算想到可以怎么回应。
  「就算真是这样,但当时没有叶山在场的话,之后的一切也不会发生,因此不能说是我的功劳。」
  雪之下闻言,不高兴地抿起嘴巴。
  「又来了,何必这么谦虚~」
  这句话的声音突然有点不像她。
  我看向雪之下,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说话。过了几秒钟,她才惊觉:
  「……姐姐,你怎么还在?快点回去好不好?」
  雪之下阳乃和平冢老师从体育馆的门口旁出现。
  平冢老师一手拿着香烟,阳乃也换回平时的服装、收拾完物品,已做好回家的准备,似乎正在门口跟老师闲聊。
  阳乃拍拍我的肩膀。
  「哎呀~比企谷,你真是超棒的!大家在传的消息我都听到啰!我很欣赏你在屋顶上的表现~这样的人配雪乃,感觉有点浪费。」
  「跟你在这里说话才是真正在浪费时间,赶快回去。」
  雪之下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如此回敬阳乃。阳乃夸张地摆出受伤的表情。
  「雪乃,你好无情……我们明明是一起表演的同伴,还是要好的姐妹……」
  这句话触到雪之下的神经,她扬起眉毛生气地说:
  「还真敢说。你以为自己在台上那么乱来,是谁在配合你?」
  「不觉得很好吗?反正现场那么high。对不对,比企谷?」
  「嗯,观众的确超激动的。」
  她听我这么说,连眨好几下眼。
  「……你也在看?」
  雪之下大概以为我当时不在场。我回到体育馆时,表演已接近尾声,她没有发现我是很正常的。更何况,从舞台上根本看不清楚台下的观众。
  「只看到最后面……不过表演得很好啊,我……很佩服。」
  她们的表演应该有很多地方可以称赞,可惜我想不出要如何表达,结果只挤出一点这种幼稚的感想。
  她听了我一点也不专业的感想,把脸别到一边。
  「谢……啊,但是那种表演距离完美还很遥远,光是我自己就不只弹错一次两次,还弹得乱七八糟。当时是因为观众都很热情,我才有办法蒙混过去,如果静下心仔细听,那种音乐只会伤害耳朵。缺乏练习固然是很大的因素,不过真正的原因在于事前讨论不够充分,没有达成共识……话虽如此,负责主旋律的我没有扮演好领头的角色,结果……」
  「哇~害羞了害羞了~雪乃好可爱喔~」
  阳乃出言打岔,雪之下轻咳一声,狠狠瞪她一眼。
  「……姐姐,你还不赶快回去?」
  「好好好,我这就回去。那么再见啰,我玩得很高兴!如果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给妈妈听,她一定会吓一跳……对吧?」
  面对阳乃试探般的笑容,雪之下的表情瞬间僵硬。阳乃看到这一幕,转身踏出脚步。我不知道雪之下怎么看待最后那句话,真要说的话,我到现在仍然对她们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
  阳乃走远后,平冢老师拉起袖子看看手表。
  「……班会要开始了,你们也快点回教室。」
  「是,那我走了。」
  雪之下恢复正常,向平冢老师轻轻鞠躬道别,走回自己的教室。我跟着行动。
  「那么,我也走了。」
  「比企谷……」
  这时,老师用沉重的声音叫住我。
  我回过头,看见她无奈地笑着。
  「该怎么说呢……从决定校庆的标语,到刚才相模的事情,以结果而言,你其实都尽了很大的力。执行委员会因为你而开始正常运作,然后,令天你又成为相模的代罪羔羊。」
  老师说到这里暂时打住,为下一句话做准备。这个准备不是为了老师自己,而是为了我。
  「可是,我实在无法好好称赞你。」
  老师将手伸向我的脸颊,轻轻贴上,让我无法别开视线。
  「比企谷,帮助其他人不能当做伤害自己的理由。」
  鼻腔内是淡淡的香烟味,脸上是难以想像为同一个人的温柔指尖。她潮湿的双眼,有如看透我的内心。
  「不,这种程度不至于让我受伤……」
  「……就算你已经习惯那种痛也一样。过了这么久,你总该明白有些人看到你受伤,一样会觉得心痛。」
  她拍一下我的肩膀。
  「说教时间结束,快回去教室。」
  「嗯……」
  我含糊地应声,往自己的教室走去。
  直到转过转角,我仍然感觉那一道温柔的视线仍在背后目送我。

        ×  ×  ×

  校庆的热闹气氛尚未退去,教室里一片闹哄哄。
  放学前的班会其实只是形式,班长发表最后的结语后,大家开始讨论庆功事宜。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跟我都不再有关。我甚至感受到无声的压力,暗示我「你最好别来」。
  要是等一下有谁出于同情前来邀约,我也不忍心拒绝对方,所以我迅速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
  等等,说到这个,不知道相模会参加班上还是执委会办的庆功宴?我突然在意起这个问题。
  走在走廊上,还能看到各班同学燃烧友情跟热情后留下的残骸。
  明天是星期天,不用来学校上课,后天星期一是校庆补假,星期二整个上午则是各班的收拾善后时间。在善后工作完成前,那些残骸会一直留在原处,成为校庆遗迹供人追忆吧。一切结束后,我们又将迈出脚步,进入另一个全新的青春盛典。
  校庆执行委员会这个挡箭牌的效力只到今天,星期二上午的善后工程,我大概

也得乖乖参加。
  ……虽已卸下执行委员的身分,后续还是有一些杂务要处理。
  我重新背好肩膀上的书包。
  书包里塞着记录杂务组的工作,亦即撰写正式报告书所需的记录资料。我的最后一项任务,是汇整其他组员写的记录,写成正式的报告书。在打开电脑敲键盘之前,我必须先过滤每个人的记录内容,拟出整理好的大纲。
  如果把工作带回家,我敢说自己会把东西扔到一边,直接呼呼大睡;若要去家庭餐厅,星期六又有满满的人潮,还可能遇到在那里打发时间、等着参加庆功宴的同学,所以我不想在那种地方写报告。
  结果,我自然而然前去一个不受干扰、可以集中精神的场所。
  走在特别大楼的走廊上,我感觉到气温降下来,秋天的气息越来越浓。
  穿过这条走廊前往社办的日子,已经持续半年了。
  我来到侍奉社的社办前,正要转动门把时,才想起自己忘记先去拿钥匙。一直以来,总是有人比我早到,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钥匙的问题,唯独今天,那个人不一定会来社办。
  我打消念头,放开门把,准备转身离去——
  嗯?奇怪,门好像没有锁。
  我用力转动门把。
  这里仍是一间普通的教室,跟校庆前没有什么不同。
  之所以会感到某种不寻常,八成是坐在里面的少女的关系。
  西沉的夕阳照耀下,她静静地振笔疾书。
  眼前的光景有如一幅画,我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即使整个世界毁灭殆尽,她一定仍会维持这个样子。
  看到这一幕,我的身体跟精神都停止运作。
  ——我不自觉地看得出神。
  雪之下注意到我愣在门口不动,停下手边的工作,将笔置于桌上。
  「哎呀,欢迎,全校最被讨厌的人。」
  「你是想跟我吵架吗……」
  「庆功宴怎么了?为什么你没有去?」
  「答案不是很明显吗?不要故意问得那么仔细。」
  我用这句话代替回答,雪之下愉快地泛起微笑,然后带着那可爱的笑容,问出更伤人的问题。
  「成为真正讨厌鬼的感想为何?」
  「呵,大家认同我的存在,不是好事一桩吗?」
  雪之下听了,状似头痛地按住太阳穴叹一口气。
  「我应该感到惊讶还是无奈……你果然是个怪人,虽然我不讨厌你肯定自己软弱的部分。」
  「是啊,我不但不讨厌,还很喜欢这样的自己。」
  耶~比企谷最棒了!就算惹人嫌,还是会乖乖把事情做好,这样的自己真是酷毙了——如果不这样激励自己,我的心一定会很受伤。
  我从书包拿出记录,开始汇整。自己来到社办是要做什么,差一点便被抛到脑后。
  等等,那雪之下为什么在这里?
  「对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文理科的意愿调查表得赶快交出去。我之前一直忙着准备校庆,根本没有时间处理这件事,现在终于可以好好写。」
  雪之下回答后,再度提起笔,但她迟迟没有继续写,而是问我同样的问题。
  「你又是来做什么?」
  「我想找一个安静、可以集中精神的地方汇整报告。」
  我一边忙自己的事一边回答,雪之下则凝视着我的手边。
  「喔……看来我们想的都一样。」
  「毕竟也没有多少地方可选,这是独行侠趋同演化(注91 两种亲缘关系很远的动物,因为长期生活在相似的环境,发展出外型和功能相似的器官。)的结果,根本不是因为我跟你一样。」
  我跟雪之下不约而同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既然我们的活动范围不大,生活圈也大致相同,所以刚好出现这种巧合。事实上,我们住的地方相隔不算远,但平常在路上几乎不曾碰过面,现在是因为在校园内,才会像这样见面。如比而已。
  尽管同样属于独来独往的类型,我们两人却可说是天差地远。
  ——没错,我跟她一点也不相似。
  或许正是这个缘故,我才觉得每次跟她对话都很有新鲜感,聊起来也很畅快。
  我的体内仿佛还留有庆典的余温。藉由再次确认、重新得到的答案,早已导引出明确的结论。

  那么……
  那么,我跟她……

  「我说……雪之下,要不要跟我——」
  「抱歉,那不可能。」
  「唔啊~~我还没说完耶!」
  雪之下一口回绝,接着轻笑一下。这有哪里好笑?
  「之前我没有说过吗?我不可能跟你成为朋友。」
  「是喔……」
  「是啊,我这个人从不说谎。」
  失言跟毒舌倒是很会,对吧?
  不过,我无法对她那句话置之不理。
  我已经下定决心,绝不再把自己的理想强加在别人身上。现在是我跟雪之下从这道束缚解放出来的时候。
  「其实说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也常常说谎。」
  我不但常说谎,而且说得漂亮说得潇洒说得清楚说得得意说得日日好日年年好年如梦似真止于至善!
  「明明知道却说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关系啊。不能接受这一点,硬是要求对方才有问题。」
  说到这里,雪之下应该能够明白,我指的正是那天的那一件事。
  ——入学典礼的早晨。
  升上高中的第一天,我发生交通意外。我对全新的生活相当憧憬,提早一小时从家里出门,准备去参加入学典礼。没想到这番举动,却是日后悲剧的开端。
  当时大概是七点钟左右,由比滨正在高中附近遛狗,她握着的狗绳突然松脱,小狗跑出去,偏偏在同一时间,雪之下乘坐的高级轿车驶来。
  意外就此发生。
  因为这场意外,雪之下雪乃认识了比企谷八幡。
  连平时大家顾忌不敢说的话,雪之下都敢大声说出口,那样的她却说自己不认识我,从来不触及那场意外的话题。
  我们之间陷入漫长的沉默。
  夕阳逐渐染红室内,雪之下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她维持那样的姿势,只有嘴唇开阖发出声音.
  「……那不是说谎,当时的我根本不认识你。」
  过去好像发生过类似的对话。
  不过,接下来的发展大不相同。
  雪之下将头抬起来,正眼直视着我,微笑说道:
  「……不过,现在我已经认识(注92 此处的认识是指深入了解,不仅是表面上知道一个人物。日文中的「知道」与「熟识」皆为「知る」。)你了。」
  看到她的表情,我终于顿悟。
  「这样啊……」
  「对,一点也没错。」
  雪之下显得相当得意。
  不行,我实在赢不了这个家伙。看到她那种可爱的表情,我根本没办法反驳。
  无意间,狐狸说过的话闪过我的脑海。
  ——话语是误会的泉源。
  这句话对极了。
  我们无法解开已经造成的误会,无法让人生倒带重来,错误的答案将永远错误下去。
  因此,为了得到新的正确答案,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新确认。
  过去的我跟雪之下,丝毫不了解彼此。
  而且,我们不了解要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算是「了解」。
  其实只要看看彼此的处境,即可明白这一点。真正的东西不是用眼睛可以看到的,因为,我们总是在不经意间移开视线。
  我……
  我们……
  我们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终于了解彼此的存在。
  我们将原本只是一个名字与支离破碎印象的人物像,用马赛克拼贴的方式一片一片填补,最后形成完整的虚像。
  尽管这个虚像距离实像还很遥远,现在先这样便很足够。
  经过漫长的暑假,和烟火般一闪即逝的校庆,我们总算回归怎样都无所谓又让人束手无策的日常。

  如同日常的脚步声,「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嗨啰~」
  打开门的人是由比滨结衣。
  我想不出她来这里的理由。没意外的话,她应该正跟着大伙庆功狂欢才对。
  「由比滨?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校庆辛苦了~大家一起去参加后夜祭吧!」
  「我不去。还有,后夜祭是什么?」
  「连听都没听过就拒绝?小雪乃~走啦走啦~~」
  由比滨一坐上自己专属的座位,亦即雪之下隔壁,立刻摇晃她的身体央求。雪之下显得有些困扰,但是没有再拒绝。
  「我不是很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活动?」
  雪之下询问由比滨,由比滨望向空中思考一会儿。
  「嗯……类似……大型庆功宴……的活动吧?」
  「你自己也不知道喔……」
  由比滨对这个词汇的理解太过随便,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雪之下则是抚着下颚思考。
  「从字面上判断,应该可以理解成那跟前夜祭相反吧?」
  「没错!」
  由比滨朝雪之下大力一指,宣布她说的没错。等等,那样真的没有错吗……
  她继续说明,但是可信度不怎么高。
  「这是隼人同学那群人企划的活动,他们在车站附近的Live House订好场地,而且不只是班上同学,他们还说要尽量邀请所有人参加……」
  「原来如此,所以比企谷同学也在邀请名单中?」
  「没有。我跟他们同班,已经算在『班上同学』里。没错吧,由比滨小姐?」
  我有些不安地向她确认。
  「嗯,擦边球。隼人同学也有要我来约你。」
  「什么擦边球……不想约就不要约啊,何必做人情给我?还有,邀请我参加那种活动,我才不会去。我可不想接受这种人情。」
  世界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对方出于同情的邀约。这种社交礼仪只会造成双方不幸,我建议最好赶快废除。
  雪之下见我激动起来,用平稳的语气安抚开导我。
  「不需要那么抗拒吧。这是难得的机会,何不加入他们,绿叶演员(注93 原文为「引き立て役ん」,日文发音类似「比企谷同学」。)?」
  「喂,不要一派自然地叫错我的名字。还有绿叶演员是什么意思?可以不要随便把我列入演员当中吗?」
  首先,我根本不可能成为绿叶演员,顶多当个路人角色;运气不好的话,则变成其他演员的跟班;不过最有可能的,是我根本当不成演员。
  「别、别这样嘛,机会难得,去嘛~」
  「不用了,就算我去,也只会一个人窝在墙角。破坏大家的心情,我自己也很难受。」
  我一边说,一边继续整理要写的报告。
  还是工作好……要拒绝什么事情时,「工作」是非常好用的藉口。如果我以后真的成为社畜,独行侠的性格搞不好会更严重。
  「……有道理,而且后夜祭不是校庆执委会主办,我确实没有什么去的理由。」
  「咦~~自闭男有工作要做,去不了也是不得已的,可是小雪乃……」
  雪之下重新拾起笔。
  「小雪乃,你在写什么?」
  「意愿调查表。」
  「喔~那么,我等你写完。」
  「我并没有说要去……」
  看来由比滨是打定主意要等她。尽管雪之下有些困扰,由比滨依然笑咪咪地看着她。嗯,看来雪之下是逃不了了。由比滨说要等,真的会等到天荒地老,谁教她是忠狗性格。
  火红色的夕阳照进室内。
  庆典已经落幕。
  一切都成定局。
  人生永远无法倒带重来,即使是这无可救药的一幕,我们也终将失去。
  总有一天,自己一定会为失去的事物后悔——我在心里这么想,同时为校庆报告书作结。




后记

  大家好,我是渡航。
  秋天的气息越来越浓,读书之秋、艺术之秋、运动之秋……在各式各样的秋天当中,各位找到了什么样的小小秋天(注94 「找到小小秋天」为一首日本童谣。)?
  秋意渐深,不知隔壁的人在做什么(注95 典故出自松尾芭蕉的俳句。)?
  明眼人一看即知,小弟正忙着工作。
  劳动之秋、社畜之秋……我快要受不了啦!
  如此这般,《果然我的青春恋爱喜剧搞错了》第六集终于出炉,剧情中的季节也进入秋天。脚步虽慢,但故事的确正一点一滴地向前推进。
  从我开始撰写这部作品到现在,时间过了一年半,故事中的时间则是半年。时至今日,我终于觉得自己了解了这群男男女女,不过,这种了解也可能只是自己认为。
  总之,接下来的路还很漫长,希望自己能慢慢地、一点一滴地了解他们。如果各位读者愿意继续陪伴,将是我的荣幸。
  以下是谢词。
  ponkan⑧神,每进入新的一集,您美丽的插画总是更加进化,请问您是拥有进化秘法的死亡比萨罗(注96 「勇者斗恶龙Ⅳ」的最终头目,拥有七段变身形态。)吗?非常谢谢您。
  责编星野大人,我老是把计划弄得像在急行军,真的非常对不起。不过,真的不是啦,其实是因为那个……咳咳咳!非常谢谢您。
  橘公司大人,现在想想,这部作品的简称之所以会出现「盖尔」,正是你出的计画。因为你的关系,大家才陷入大混乱,不断询问「到底是『果青』还是『我搞错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书腰推荐文(注97 本集的书腰推荐文是《约会大作战》的作者橘公司所写:「回千叶去吧。家人都在等着你……我很期待『果青』的动画!尤其是橘小町的活跃……啊,不对,现在还是姓比企谷。」前半段改自「快打旋风」角色盖尔的胜利台词。「盖尔」跟「我搞错了」的原文简称只差一个音。)。
  各位作家,由于这次的行程实在太紧凑,我才没有受邀跟大家喝酒。不过渡航深信大家不是讨厌我,而是为我着想。谢谢你们。
  跨媒体平台的所有相关伙伴,非常谢谢各位的诸多帮忙,这里的篇幅难以道尽我对各位的感谢,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还有撰写本书时,我参考了安东尼·圣修伯里著、池泽夏树(集英社文库)翻译的《小王子》。
  最后是各位读者。转眼间,这部作品已进入第六集,托各位的支持,故事终于进入中间点。真的非常感谢各位,故事还要继续呢(注98 《七龙珠》龟仙人的台词。)!
  那么,这次请容我在这里放下笔杆。

  十月某日,于千叶县某处,在漫漫秋夜啜饮暖呼呼的MAX咖啡 渡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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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zzbzwb 勳爵
有的时候看大老师各种自虐式苦逼日常真的虐心,虽然残酷但是这就是现实啊。。

10 年前 0 回復

5127801314 侯爵
为啥只有老师来安慰八幡   雪乃去哪了啊

10 年前 0 回復

a1316981 侯爵
感謝錄入

Damn...看完更想買實體書了啊

10 年前 0 回復

livekrad 王爵
感谢录入台版啊~
终于可以把忍着很久的6.25和6.50一起和这本看下去了

10 年前 0 回復

skyones 伯爵
果然正版书的画面很亮丽呢,期待有下载放出就最好了

10 年前 0 回復

SpearofFate 王爵
某少年表示台版第六卷录入感谢任大!最作死的一卷终于来了,以及整部作品里最让人作呕的角色也一并出现了233...

10 年前 0 回復

真空地带 伯爵
一直在搞番外,正篇都没怎么动,渡航个魂淡在后记也不忘日西和橘公司的基情

10 年前 0 回復

沢田@纲吉 王爵
一直觉得小说上的插图好比动画好多了~~
感谢录入啊

10 年前 0 回復

hkwzx90 侯爵
感谢LZ分享。还是重看一遍台版吧,这小说埋的伏笔比较多,不多看几遍真心搞不大懂

10 年前 0 回復

任雷劈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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