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国联翻][虎走かける] ゼロから始める魔法の書/零之魔法书(4.25 txt/epub/插图包 下载)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4-4-25 23:34 编辑


======================================================================
书名:零之魔法书 魔法少女岛风
原名:ゼロから始める魔法の書
作者:虎走かける
插画:しずまよしのり
图源:サダメ
插绘修图:终焉の王庭
翻译:blate1991
hirondelle
深海幽蓝
大白
nagi123
kuraiyami
老人
白兔

かなえ
zzsqbb
监督:サダメ
EPUB制作:BIOS(贴吧ID:crazy少爷)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提供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




教会历526年——

世界上存在着魔女,并有一种叫『魔术』的学问。
然而,世人尚未知晓『魔法』的存在。

一个被众人唾弃的『兽化者』,半人半兽的佣兵降生在这个时代。
做梦都想要变回人类的他,在某一天与魔女相遇。他的命运,也随之改变。
『——你想变回人类么?那就当吾辈的保镖吧,佣兵!』
自称『零』的魔女告诉他,一本弄不好会毁灭世界的魔法书——『零之书』被某人偷走,她正为追回这本书而旅行。佣兵以『变回人类』为条件,开始担任自己最讨厌的魔女的保镖……

各自的念想,围绕着禁断的魔法书千节百扣!
孤高的魔女与心地善良的兽人,献上绝妙的魔幻剧!!




确认好前进方向的我抬起了头,结果瞬间僵住了。
一个戴着破烂兜帽的身姿,在木柴上摇摇晃晃的火焰的照耀下——
「你这混蛋,别擅自喝我的汤!」

兽人佣兵
做梦都想要变回人类的半人半兽男子



「接吻?为什么嘴唇和嘴唇要凑到一起。是某种仪式吗?……想和吾辈试一试么,佣兵?」


为了寻找<零之书>而踏上旅途的,不谙世事的魔女

我下意识地看看零的嘴唇。
如果我真那么做的话,简直算得上是一种亵渎。

阿尔巴斯
知晓<零之书>所在地的年轻魔术师




同时,零高举双手,高声喊着。她的声音比阿尔巴斯更加强硬,浑厚沉重得让人有些无法承受。
「无名的恶魔之王哟 请降临于野兽之身 听吾辈一言!」
(*注:因为是彩图是从官网上扒下来的 所以扫图版中的文字和官网的宣传文有不同 这里翻译以原版的扫图为准)







目录

第一章 魔女与兽化者
第二章 <零之书>
第三章 零之魔术师团
第四章 十三号
第五章 火刑
第六章 禁咒
终章 魔法执照
后记









插图包:
链接: http://pan.baidu.com/s/1hqC90J6 密码: 9v66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4-4-5 12:45 编辑



黄昏将世界染得通红之时——火炎在燃烧,燃烧。
像狼烟一样升上天空的黑烟。
令人窒息的火炎的热度。
肉体烧焦的臭味。
被吟诵的祷文。
教会的钟声。
高声欢呼的人流,埋没了以焚烧邪恶的神圣之炎为中心的广场。
我正在这些人的最前列,盯着正在燃烧的魔女。
正当人们注视着她那满怀痛苦与恐惧哭叫着的样子,高声喝彩的时候——
「不是有场大雨,让洪灾泛滥了么。洪水夺去了无数条人命,还冲毁了大半田野——听说,这些全都是那个魔女干的」
人群传出了这样的细语。『好可怕啊』,这种赞同的声音紧接其后,还有『你这杀人犯!把我的家人还回来!』这种高亢的女声。飞石迅猛地切开空气,击中了在与火炙之刑之中挣扎的魔女的身体。
「好可怕……
关于魔女,最近只是能听到一些传闻,没想到竟然离我们这么近。她们到底藏在哪里……她们会掳走婴儿当活祭的吧?听说她们藏身之处中的尸体有山一样高」
「她是被教会骑士团抓到的。虽然平常看
教会不怎么干事,不过紧要关头还是挺靠得住的嘛。毕竟能对抗魔女的恶魔的只有教会的神了」
反抗,挣扎,大吼大叫的魔女渐渐不动了,在耀眼的火焰之中,只留下一个黑黑的影子——魔女啊,你活该。
我在心中讥讽着,嗤笑着。
「虔诚的民众啊!」
之前点燃了魔女的身体,朗读着祷文的神父大喊。
「邪恶已被在此处死!使用魔术召唤出恶魔,带来恐怖与混乱的坑脏魔女已经不在了!」
在这瞬间。观众沸腾了。
『教会万岁』的大合唱震颤着空气,火焰也因为群众们高涨的情绪,烧得更加旺盛。

教会历526年——
世界上存在着魔女,并有一种叫『魔术』的学问。

然而,世人尚未知晓『魔法』的存在。


第一章 魔女与兽化者

1

今天,吾辈从黑暗的深渊中出来了。
夏日的阳光强烈刺眼,吾辈不得不把兜帽往下压,微微眯起眼。一离开凉爽的钟乳洞,就感觉外面热得有些让人窒息。
现在还没有适应阳光。
不过,碧蓝的天空广阔无垠,云朵缓缓流动,森林也带着令人舒心的湿气。
这里就是洞外的世界吗。这和吾辈在绘本上看到的世界相似,但是色彩比绘本更加鲜艳,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一切都是动着的。
虫在飞,鸟在叫,野兽在奔跑。吾辈光脚在地上走着,环视周边的一切。潮湿的落叶踩上去非常舒服。只不过踩到石子和断枝的时候会感觉有点痛。
潮湿的泥土,溃烂的树叶,腐烂的果实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这种空气让人莫名觉得沉静。
吾辈稍稍望了望刚刚出来的洞窟。
那黑暗让人心情舒畅。虽然有点舍不得从里面出来,不过吾辈已经在里面呆太久了。
读完了永远读不完的书,解决了绝对无法论证的命题。感觉自己度过了永恒的时光。感觉自己能一直这样『永恒』下去。
但是,吾辈有些厌倦了——再也等不下去了。
「吾辈现在要离开这里,十三号」
将决意说出口之后,心里痛快了许多。
将手掌朝向洞窟的入口的方向,唰地一挥手指。洞窟的入口轰隆隆地崩塌,最后被填埋成了一面土墙。
脑中浮起十三号皱着眉头样子,不禁嘻嘻笑了起来。
走了一会儿,遇到了一条细小的河流。轻轻跳过去之后,再次笔直向前走——结果,又碰到一条相似的小河。与其说是相似,不如说就和之前那条河一模一样。真奇怪呢。明明一直是在走直线,为什么会碰到同一条河流呢?
吾辈哼了哼,重复了与之前同样的举动。回头看去,刚刚才越过的小河流已经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结界吗。还真是讨厌的家伙呢。居然从一开始就料想吾辈会打破约定……」
曾经和他约好会在这儿一直等着。虽然确实如此,但是让人等那么久就是他的错了。自己已经仁至义尽。这时间,对于『一个人等另外一个人』来说,已经长过头了。
『怎么办呢』——吾辈犹豫数秒,便快速的念出咒语,横手一挥——
「收获之章·第八项——<崩岳碎>!」
随即,一阵轰鸣过后,森林的一部分被吹飞了。

——从那之后,岁月流逝。

2

我时常会觉得,傍晚的森林有一种特殊的情趣。
夏日的阳光在这时会变得柔和,深秋时节就更不用说了。
太阳倾斜一些,茂密的树木就会将阳光遮盖,森林也会在转眼间暗下来。等到昏暗的森林被夕阳染成红色的时候,旅行者的野宿准备也完成了。之后就等落叶烧尽,裹上斗篷,感受着黑暗将森林逐渐吞没,静静等待黎明的到来。
现在正处于傍晚和黑夜之间的那段时间。我在被夕阳的染红,红得刺眼的森林里——一边警惕着背后袭来的杀气,一边目不转睛地快速奔跑着。
傍晚的森林情趣?鬼才管这种事!我将挡在面前的灌木和小树挥开,滑进了大树的阴影之中,获得了一瞬间喘息的机会——但是下一瞬间。
「狩猎之章·第四项——<破岩>!」
大树伴随着一声轰响被打飞,我也跟着被撞飞,狼狈地滚倒在地上。
炸弹——?不对。怎么可能有这种不散发气味的炸药。
我被什么神秘的武器攻击了。但是完全想不出这是什么武器,所以,我只好逃跑。
真不走运,真不走运,真不走运——!
我听着迫近我背后的脚步声以及莫名有些尖锐的怒吼,慌忙站起来开始全力逃跑。由于刚才的爆炸声震到了我的耳膜,总觉得周围的声音非常模糊。我摇摇晃晃地向前跑,结果刚迈出一步,就感觉膝盖已经支撑不住了。
但是现在不是跪倒的时候。
停下绝对会死。
肯定会被砍头杀掉。然后皮被剥去当做装饰。虽然不知道追兵是强盗还是土匪,不过对方肯定不是一个可以通过好好谈谈就能说通的人。
森林潮湿的地面软乎乎的,时不时会有树根凸出来挡路,非常难跑。突然,一块炙热的团块像是弓矢一样擦着我的脸颊飞过去,刺进了树干之后消失了。
这个时候,我终于想到了袭击者的真身。
啊啊,可恶,狗娘养的——!
「我最恨魔女了!全都去死吧!我生来可不是为了给你们当活祭的!!」
听说这个国家的魔女,能使用谁都没见过的魔术。虽然觉得不会那么夸张,但是看到了刺进树干并消失的光之矢之后,也只好相信了。
最糟糕的是——对手是魔女。
知道袭击者的真身是好,但这下反而感觉自己性命攸关了。我更加拼命地奔跑了起来。
突然,我被什么东西给绊到了——是树根。
更没想到的是,我摔倒的前方不是地面——而是悬崖。
啊啊,希望能够摔得轻一点。就算不能这样,也至少给我掉进河里吧。
神啊——向着我并不信奉的神明大人祈愿的我,一个踉跄坠下了悬崖。
还好悬崖不深。不过不幸的是底下并没有河,而是一名不停搅拌着似乎装着晚餐的锅的旅行者。
——真是,太不走运了。
不,真正不走运的是即将与我相撞的旅行者吧。虽然它用斗篷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不过一看就知道它非常纤弱瘦小。而我则是彪形大汉。
抱歉,原谅我吧。若是压死你的话我会给你做个坟墓的。当然,要是有那个机会的话。
在下一个瞬间,我摔到了地上,从背到肚子都痛得要死。
「啊,啊……不要啊啊啊啊」
我近旁传来了绝望的惨叫。
看来那个旅行者成功地躲过了突然从悬崖上掉下来的我。但是付出了非常大的牺牲——那便是晚饭。我由衷感到愧疚。
我呻吟着站了起来。旅行者猛地扑到我头上,前后摇晃着我的脑袋。
「你这家伙!竟敢把吾辈精心烹调的汤给完全打翻了!你可知道吾辈为了做这个汤废了多少劲!这比抓一只野生动物烤着吃难多了!你竟敢,竟敢把——!」
「等,等等,等一下冷静点!我真的非常对不起,不过现在不是管这种事的时候!」
「竟然说……这种事?到底还有什么比吾辈的汤更重要的——」
「笨蛋,危险!」
我发出一声怒吼,立刻把这家伙将压倒在了地上。就在这时,又一块炙热的东西的擦过头顶。
「……原来如此,看来还真有」
「能这么快理解真是谢天谢地了——要跑了哦!」
说着,我将这家伙扛在肩上跑了起来。刚开始跑,我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疑问——为什么我要扛着这家伙。
「喂,为什么扛着吾辈」
看来对方也抱有同样的疑问。看来我们挺合得来嘛,旅行者。
我思索了一瞬,
「顺势而为之!」
便老实地作答。不过,用这家伙当诱饵自己逃跑是不是更好呢。
话说现在扔出去好像还来得及,要不要下手呢?
「你……正在被人追杀么?」
肩膀上的货物完全不理会我心中想着的那些破事儿,不慌不忙地向我发问。这家伙似乎很快就适应了被人担在肩上奔跑的情况。
「光是看就明白了吧,别人可是杀气满满地在追我啊!」
「……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啊!大概是想拿我做活祭吧——毕竟我是兽化者啊!」
被她那么没神经地一问,我就下意识地怒吼了。
所谓的兽化者,就是一种半人半兽的异形怪物。在这个世界上,经常有像我一样的孩子以动物的模样出生在双亲都是普通人的家庭里,原因不明。
并且,魔女似乎会把兽化者的头当做施法的道具,所以,我深受想要把我的头卖给魔女的人们——上至强盗,下至混混无赖的喜爱。
第一次被袭击的时候我才十三岁——也就是说,全村都因为我而受到牵连,被匪徒袭击。那个时候的我还是个孩子。非常弱小,无法从武装起来的强盗的手中保护村里的人。
结果,我活了下来,同时也因为我的关系,村里死了三个人。
然后我就跟多数的兽化者一样,离开了村子去当佣兵。为了躲避那些凶残的人,我自愿成为了他们的同类。自那以来,我便不断辗转于各个局势动荡的国家,寻求着战场。
佣兵就是靠战争吃饭的。被对立的两个势力的其中一方所雇佣,与另一方雇佣的佣兵相厮杀。上至大国之间的冲突,下至地方领主的小打小闹,小部族的领土争端——虽然说出来很让人扫兴,但是,只要人类不停止互相残杀,佣兵就不怕没有工作。
而且兽化者由于战斗力极高,所以不管是哪个战场都迫切需要他们。也多亏了这点,自己才没被某个小佣兵团束缚住,一直过着自由的佣兵生活。
倒不如说,自己只配拥有这种生活方式——
不管在哪个国家,都市,村子,人们都不会给定居的兽化者好脸色看。连教会都把我们当做污秽的存在,弱小的普通人也不可能不惧怕像我这样的存在。
再加上魔女这种社会的祸害想要我们的首级,使得强盗们领头将兽化者拽入争斗之中。不过被魔女直接袭击还是第一次——看来只是我之前运气太好了。
魔女在我的心中,一直都是操纵着强盗取我头颅的阴险的存在,这时,这一存在给我的印象变得更具侵略性,更危险。
但是,就算如此——
唰,我听到一道切开空气的声音,立刻躲到了树木的背后。坚实的树干被光之矢贯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倒了下来。
「可恶——这到底是怎么了!魔术什么时候成了连射式的弓弩了!」
虽听说对方能使用陌生的魔术,不过没想到竟然会如此脱离常识。状况越来越糟糕,我咒骂了几句,再度开始奔跑。
虽然我对魔女和魔术不是很了解,但是根据这个世界的常识,魔术是需要繁杂的准备仪式的。这个世界之中也到处流传着『在魔女进行了一个月的准备仪式,想要发动能够毁灭一个国家的强力魔术时,教会骑士团及时赶到,将魔女杀死』这类廉价的英雄传说。
使用魔术是需要时间的。所以魔女才会隐藏起来,甚至会让大量的手下来守护她隐藏的据点,自己平心静气地进行仪式——事实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如果真有这种能边跑边连发的光之矢,真有这种不使用火药就把巨木粉碎的技术,很多史实无法将说明清楚。
我陷入了混乱之中。总之,现在除了逃跑,没有其他可以活下去的办法了。
「——那是,<逐鸟>吗……?」
突然,肩上的货物说了什么。
我没管它,而是继续向前跑,结果货物轻轻地敲了敲我的头。
「喂,非要逃走不可吗?」
「这不废话么!不逃会死的啊!」
「也未必吧——好,把吾辈放下来」
下一个瞬间,我无情地将它扔了出去。既然对方都说让我放了,我也没有抱着它奔跑的理由。永别了旅行者,至少我还能活命。
但是,我还没跑几步就再次狼狈地跌倒了——因为地面突然激烈地上下颤动了起来。
「可恶,好痛……!」
我叫唤着,勉强将头抬了起来。随后,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追上来的魔女跌跌撞撞,发出了悲鸣,摔倒在地上,她四周的土地像是要将她连通树木一起包围似的,猛地窜上天空。转眼间,就形成了一道高大的墙壁。
「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吃惊地叫了出来,立刻看向刚才那位旅行者。本来是想确认它是否平安,但是,却不由自主地被它的身姿怔住了。
旅行者将用来遮住脸的兜帽放了下来,一头闪着银色光辉的头发在强风的吹拂下散乱飞舞。
——是女性。
还是个美得能闪瞎我眼睛的美女。
现在是生死存亡关头,根本不应该在意这种事——不过仔细想想,抱着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又小又轻。她那低沉冷静的声音有些不像女性,但是反过来想,这种音调与男性相比又显得太高。真是可惜,刚才应该多摸几下的,我嘟哝着男人这种本能性的感想——虽然这与现在的状况不符,但也没办法的。
不过,不会吧。
难道,刚才这些——都是这个女人干的?
现在在现场的只有追杀我的魔女,我,以及这名美女。
并且,刚才这场天地异变,毫无疑问是袭向追杀我的魔女的。当然我变不出这样的戏法,所以只有一种可能的解释。
土墙一眨眼功夫就垒起来了。
巨大的土墙,像是原来就在此地似的自然而又异样,散发着威压感,座落在我面前——。
「这是捕缚之章·第三项——<岩藏>。光用<逐鸟>这种小伎俩,要想出来至少得花一整天。虽然用<破岩>可以逃出来——不过对方似乎也消耗过度了。不休息一会儿的话是出不来的。接下来——就让吾辈来和你好好聊聊吧」
似乎称作冷笑更加合适的笑容,挂在她鲜红的艳唇上。纤长卷翘的睫毛,从她半眯着的眼睑处伸出,蓝紫色的眼瞳有种超脱感——就像宝石一样清澈而透明。
我瘫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凝视着她,开口问道。
「你是……魔女……吗……?」
她转过头来。果然她的美得令人发抖。不过,她那冷笑随即变为了自信的,与常人无异的微笑,甚至还有种天真烂漫的感觉。
这和前一瞬间的她判若两人。
「的确——吾辈即是魔女。是从无谓之中寻求意义,从虚无之中创造万物的泥暗之魔女!」
这样啊。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下一秒,我站了起来,一溜烟地逃跑了。

3

要说作为怪物的好处的话,就是这卓越的身体能力了。
全力奔跑的话谁也追不上,正常人类和我打起来的话,其结果应该是人类死亡而我毫发无伤吧。这个身体对于打架斗殴这类野蛮的事情来说非常的方便。
我似乎成功逃离了魔女,这也是拖这身体的福吧。
逃走之后,我钻进了森林里,从光秃秃的小道上滚下。上接不接下气地躲进了树木的阴影之中,朝刚才出来的森林里望去。虽然森林已经完全被黑暗所笼罩,不过还好,没有人追出来的气息。不过就算如此,我还是屏息良久,紧盯着周围。等到确认自己完全安全了之后,我终于安心地叹了口气,缓缓地瘫坐在地上。
这真是——飞来横祸啊。我最后一次环视周围,再度进行确认以后,便开始在夜幕临近的昏暗之中进行野宿的准备。

她是绝世美女,但她终究魔女,在这个世界中就是恶,最重要的是——她是我的天敌。虽然她美到让我觉得被她杀了也无所谓,但是我的求生欲还是胜于我下半身的欲望。反正,就算死了个兽化者也没人会感到悲伤。如果自己再不珍重的话,那就无可救药了——生来就是这幅模样的我真是够可悲的。
兽化者被世俗所唾弃。第一理由当然就是长得丑恶,不过另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兽化者基本上不是佣兵就是盗贼,也就是说他们都是杀人犯。如果我是父母的话,我也会完全禁止兽化者接近自己的孩子。『不要进城里来』,『不许进我们店』,『别在出现在我眼中』——总的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把兽化者当做朋友。
虽然生来就是当佣兵的料子,可以不愁吃喝,但是无法顾及个人意愿,被强迫拿性命相拼也是很辛苦的。
我也希望能够在某处开一个小酒馆,娶一个漂亮老婆,然后悠哉地老死家中……不过不巧,这个世界不允许我这样做。
「连没人舍得给我个果子吃么……」
我叹了口气,然后俯视了自己的手。
兽化者基本上都有大型食肉动物的外貌。虽然大部分都是熊啊狼啊之类的,但我却不知道我的原型是什么。恐怕是某种猫科动物吧,不过要说是猫的话,我的模样也未免凶恶过头了。我的毛色是白色底上缀有浅浅的黑色条纹。话虽如此,绝大部分色素都是白色,很难说是斑马那样的斑纹。我个人倒是挺中意的,不过在夜里有点显眼,所以我比较喜欢披一件黑色的斗篷。
「反正,总比什么花纹都没有要来得鲜艳呢」
我尽量积极地嘟囔着,然后苦笑了出来。
虽然我现在如此达观,不过十多岁的时候可是纠结得不得了,甚至还亲手把自己的皮剥下来,浑身浴血。当时是恨不得这样干,不过最后还是因怕疼而作罢——那是刚离开村子时候的事了。在无人的深山里,我满身是血,独自一人,不过结果还是没死,像个野兽一样吃着鸟类和老鼠苟活——或许,我的达观就是这样练就的吧。
反正我是怪物,谁都不会为我的死而感到惋惜。所以至少我自己要全力活下去。
自那以后过了十多年,当时所受的伤已经痊愈。就连当年让我如此煎熬的孤独感,现在也淡薄到了要花上一些功夫才能回想起来——不,恐怕是我麻木了吧。
不管怎样,我一个人很快乐。并且,搞不好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好事的女人会喜欢上我。哈哈,其实我还是有些许期待的。若是听到娼妇都不愿奉陪兽化者这种传闻的话,我倒是会死了这条心,不过——
「至少也来个可爱点的兽化嘛……」
比如……兔子之类的。虽然不知道有没有那种兽化者,不过总比我这种一目了然的肉食兽的兽化者外貌要更有亲和力吧。
我一边说这些无谓的抱怨,一边搅拌起自己作为晚餐的汤。
由于之前为做食材而杀掉兔子在逃跑的过程中丢失了,所以锅里只有一些随处可见的香草和紧急时吃的肉干。在里面撒一点盐,然后再在从动物的皮做的包上刮一点动物的脂肪放进去。尝了一口后,又撒了点盐上去。唔,差不多就这样吧。之后再煮一会儿应该就可以吃了。趁此空挡——我把之前搜罗到的地图和指南针从包里拿了出来,放到膝盖上展开。

——维尼亚斯王国地图 修订版
商人集中的佛米卡姆集市——各国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王都普拉斯塔在每周的女神祭里都会有艺人在广场进行表演!
特产:埃布鲁波尔烤全猪(王国特有的超大型野猪)。香满四溢的肉汁和入口即化的肉。
注意!森林里有野生的埃布鲁波尔。禁止狩猎。务必沿着大路走。

看到最后写的那一段字,我皱了皱眉。
「我又不是自愿要来这个森林的。原谅我吧」
我一边自言自语地辩解着,一边我根据被魔女所袭击的地点和星星方位来推测自己现在的位置
这里——维尼亚斯王国是大陆中心的一个国家,因为是旅行者们的中转站而特别繁盛。以前似乎是四面环山的孤立地带,不过自从打通了山脉,确保了与邻国的交通道路之后,成功招揽了大量的旅行者和旅行商人。
之前只能绕行的巨大山脉被打通,变成直路以后,入境费也相应提高了一些,不过旅行者们还是会争先恐后地来到这个国家。虽然入国时要走的是打通山脉而建的坑道,但是它巨大得难以想象。中途还有不少的旅店供旅行者住宿。原本应该完全黑暗的坑道被遍布四处的多彩灯光照亮,摊贩和旅店在光芒照耀下构成一幅具有幻想色彩的靓丽风景,如果我还是个小孩子的话,看到这些一定会兴奋得睡不着吧。但是不久前,维尼亚斯出了点岔子的传闻在邻近诸国传开了

旅行者们都会避开形势危险的国家旅行,商人就更不用说了。因为一不小心被卷入战斗之中会危及性命,就算没那么严重,在动荡国家中横行强盗土匪也够让人喝一壶的。
变成这样的话,靠收取旅行者的过路费而维持的这个国家将会衰亡。当然,这个国家的领导者们已经开始倾尽全力解决这个问题。第一步便是增加兵力——即招募佣兵。这个情报传到邻近的各国,传到了像我一样的佣兵的耳中。
于是,我为了寻找工作而来到了这个国家——正在前往维尼亚斯王国的王都普拉斯塔的路上。听国境处的士兵说兽化者可以成为主力,所以给了我介绍信,让我去王都。不过,这实在是太麻烦了。
为了躲开维尼亚斯众多的特有野生动物的生息地,我前进的道路极其曲折。拜次所赐,移动过程中地图都没离过手。我用手比划着这张表面因被磨了无数次,又被重新描了无数次而变得皱巴巴的羊皮纸。从原定的露宿地点,穿过一片森林,现在已经走到了大路上——所以,普拉斯塔的方向——
「——是那边吗」
确认好前进方向的我抬起了头,结果瞬间僵住了。
一个戴着破烂兜帽的身姿,在木柴上摇摇晃晃的火焰的照耀下——竟抓着木勺子,吮着锅里的汤。

4

「咿——咿呀啊啊啊啊!」
我叫了出来。身为兽化者的我,对气息非常的敏感。从来没被人像这样悄无声息地接近过。但是这样的我,却完全,一丁点儿都没有察觉到这个家伙的气息。而且更让我吃惊的是,对方就是刚才的那个绝世美女——也就是魔女。并且她还先我一步吃起了我的晚饭。我不由自主地大喊起来——连自己会喊出什么都没想过。
「你这混蛋,别擅自喝我的汤!」
从我下意识地跳起来大喊出的话来看,我似乎更在意晚饭被吃掉这一事实。
我将锅抢了过来,结果魔女不满地大喊。
「还,还回来!这是吾辈的晚饭!」
「你什么你!这明明是我的,我的!」
「你刚才不是把吾辈的晚饭给打翻了吗!?要做一份同样的晚饭补偿吾辈才算是有诚意吧!」
「我凭什么对魔女有诚意!」
「那好吧!你要是那样做的话,吾辈自有办法!——吾辈要使用魔术!」
魔女压低声音威胁道,我被她的话吓得发不出声来。对啊,对方可是魔女。面对这样的对手可不该慢悠悠地抢晚饭,而是应该立刻拿起剑就跑啊。
「你听好了。如果你不立刻把汤还给吾辈的话,北方会出现饥荒,南方会疫病四起,西方会发生鼠害,东方的小麦会枯萎。这个世界会因为你而毁灭,所以快点,趁早把汤交给吾辈!」
她果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女。
不过不知为何,我却没有感到一丁点的危险。
不管是恶意,敌意,还是杀气,我都没感觉到。这类气息我早已习惯,如果有的话我立刻就能发现,就算脑子没反应过来我也会本能地把手伸向腰间的剑。而这魔女对我宣泄的怒气,却是有形而无实的。
我纠结了一会儿——
「随你怎么想」
——最后选择了晚饭。世界什么的关我屁事,只要我自己活下来就行了。反之,假如我死了,也能拉整个世界一起上路。我一把将木勺子从魔女的手中抢了过来,开始狼吞虎咽。
「啊!啊!你,你,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就算是恶魔也会更加重视整个世界吧!喂,给吾辈留一点啊!」
「别一直缠着我,烦死了!」
我将缠在我背后的魔女甩了下来,『啊咕』——魔女叫唤了一声,倒在地上。随后,不自然的沉默降临于我两之间,我停下了手看向魔女。
她趴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该怎么说呢,感觉非常诡异。
该不会死了吧。虽然魔女死了是件大好事,不过我本没想杀她的,她这样死掉我良心也有点不安。
「……喂?」
我战战兢兢地朝她搭话,然后。
「——吾辈也」
声音非常的低沉。什么嘛,看来还是活着的嘛。虽然是活着的,但是她的全身开始冒出像是妖气一样的黑色的某种东西。
——大事不妙?
虽然没有感到危险,但毕竟对方是魔女。如果让她真的生气的话不知她会做出什么。我全身发抖,向后退了一步——
「吾辈也想吃……」
——又突然全身脱力了。
她那发颤的声音,与其说是愤怒,更像是在恳求。
别开玩笑了啊。这种被摧残到已经无路可走的薄幸美少女的气氛是怎么回事啊。而她那破烂不堪的斗篷更凸显了那副可怜样。这下不就变成我是坏人了吗。
「肚子好饿……吾辈,可是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做那锅汤的……非常期待——一直都很期待那锅汤……从早晨开始一直努力在做……」
魔女在地面挣扎着,如此说道。
听到她这样一说,我也非常心痛,并且打从心底感到愧疚。
在另一个魔女以我的首级为目标追杀我的紧急状态下,将这家伙的汤打翻的人的确是我,并且在结果上来看,她还救了我一命。就算对方是魔女,如果就连一碗汤都不肯给她的话,不就显得我没心没肺了么。
「并且这汤好喝得要死……吾辈好想喝……」

这样啊,好喝,么。感觉她这句话没有恶意。虽然只是尽量节省时间做出来的,但也算是拿手作品。我轻轻咋舌,盛了一碗汤递给了魔女。算我输了。
即使被兜帽给盖住,也能看见魔女的表情闪着光辉,她啪地将碗从我的手上夺了过来,把嘴凑上去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一开始这么做不就好了,何必如此麻烦」
结果却是这种态度,正因为这样我才讨厌名为『美女』的生物。『魔女』加上『美女』的属性简直是糟透了。
魔女瞬间就喝光了汤,把碗底剩下的肉末一把抓起放进了嘴里,然后毫不犹豫的将碗递到了我面前。
「再来一碗」
这还蹭鼻子上脸了啊。我不满地皱皱鼻子——当然,也没去接过她递来的碗。
「你到底过来是干什么的,找我有什么事」
「虽然很想告诉你,但是肚子太饿了没力气说」
这个女人,脸皮还挺厚……不过,就算被我瞪着,她也没有表露出半点怯懦的样子。
我非常珍惜自己的性命,所以并不打算和魔女起冲突,在威胁无效的情况下就只有顺从了。但是,完全照着她的话去做也太窝囊了。
「如果你回答我的话就再给你一碗」
我这样回答她,魔女看了好几次空碗和我,然后再次把碗推给了我。好像是在
『我会说的,给我盛』。实际上,她已经开口说了。
「吾辈现在正在旅行,目的是为了寻找一个叫做『十三号』的男人」
十三号不是名字而是号码吧。
我忍住没有吐槽。毕竟对手是魔女,无法用常识来估量。
我从魔女那里接过碗来,默默地给她盛汤。
「十三号是吾辈的同胞。吾等一起在<弓月之森>里一起进行魔术的研究,不过他因为一些比较棘手的工作从藏穴里出来了。自那之后,他一直没有回来,吾辈不知等了多久。无可奈何,只好跟着他那阴湿而又粘着的魔力气息一路追到了这里,不过……」
<弓月之森>是在大陆的边缘的森林,通常叫做『无主之森』。那里和魔女颇有渊源,不论是哪个国家都不把那儿当成自己的领土,结果那里就成了一块空白地带。虽然教会为了进行魔女狩猎而多次侵入……但是,就『魔女从<弓月之森>大大方方地走出来』这个事实看来,教会的魔女狩猎部队似乎是一群无能的废物。
「这个国家正在进行魔女狩猎吧」
「全世界都在干这种事吧」
我对面带愁容的魔女,粗鲁地说道。
「不过比其他地方的力度大得多。吾辈光是走着路就差点被抓去焚烧了,并且这种事还发生了三次之多」
没错啊——我点了点头。这就与现在维尼亚斯王国出现的小岔子有关。那是不惜召唤兽化者佣兵进城都要解决的小问题——魔女的问题。
「因为这个国家发生了魔女掀起的叛乱。所以魔女狩猎激化了吧」
「魔女掀起叛乱?」
魔女眨巴眨巴眼睛,惊讶地问道。
「……这种事情根本不与时代相符吧?」
身为魔女的你还说这种话么。虽然我在内心这样吐槽,不过魔女好像真的显得很吃惊。
不过——也确实是与时代不符啊。魔女大规模叛乱是很久以前才会有的事。
「我也觉得在现代闹出『魔女的叛乱』这种传闻是很可疑……但从刚刚袭击我的魔女来看,这是事实呢。毕竟魔女主动来袭击旅行者这种事,怎么想都太异常了」
说起来,在其他国家进行的魔女狩猎,更像是在『剿灭残党』。
五百年前,魔女和教会进行过一场战争。在那场战争中败北之后,各地的魔女都偷偷躲了起来,而整个世界依然将她们认为是邪恶的化身,依然在狩猎她们。
话说——五百年啊,人们总会厌倦的吧。
故意暴露出来引起灾厄的魔女当然是会被狩猎,但是应该也没人想去狩猎隐藏起来,过着朴素生活的魔女吧,既然没人在意这事,国家与教会也没必要出马。再说,魔女狩猎只不过是教会强调自己权威的手段。没有所谓的『邪恶』,正义也就无法成立。如果没有『正义』,人们也不会有信仰。那么,只能让魔女成为『邪恶』——事情就是那么简单。
如果是从国家发出的请求,再用大笔的金钱来收买的话,教会是肯出动骑士团的吧——
但是维尼亚斯并没有那么做,所以教会决定袖手旁观。其结果就是,魔女在维尼亚斯里肆意作乱,国家只好赶忙想办法镇压。
「实际上在进入维尼亚斯王国的时候就听到了不少魔女作乱的传闻。『魔女占领村落,奴役村民』这种传闻遍地都是。他那『比较棘手的工作』该不会就是来加剧这场叛乱吧。而你只是假装不知道,实际上是想来帮忙,对不对?」
若是这样的话,这个魔女会认为维尼亚斯很危险,也全都是自作自受,不,这早已超出了『自作自受』的范畴……但是魔女在听了我的话之后却吓得直发抖,脸都青了。
「吾辈才不可能做那么麻烦的事吧……!毕竟如果叛乱成功了,那么不就必须统治这个国家了么?吾辈最讨厌麻烦的事情了。并且如果真要支配一个国家的话,吾辈想要一个昏暗,狭隘,有很多蜘蛛栖息的国家」
才没有那种毛骨悚然的国家啊。在她说出来的那个瞬间,我想象了一下大量的蜘蛛聚集在绝世美女的身上的样子,然后我打从心底后悔了。好不容易做的饭也没胃口吃——咦?锅怎么没了。
我突然发现本该抱在手中的锅消失了,我立刻看向那个魔女。不知不觉中,锅已经跑到了她那儿,并且她还快速地用木勺搅拌着锅。
「你这混蛋是什么时候——怎么做的!?」
「兽人战士哟,吾辈可是魔女。要是吾辈有那个意思,瞬间把你变成裸体,剥光你的毛简直是易如反掌。大意失荆州,这锅汤就归吾辈了」
「你,你这臭婆娘……!」
发现被耍了的我低声吼叫,但是锅已经到了魔女的手中,我没有抢夺回来的办法。
没办法,只好啜饮手中碗里剩下来的汤了。
「……那,所谓『一些比较棘手的工作』到底是什么呢?」
「找东西。不怀好意之流偷走了吾辈的一本书。十三号打算将其夺回」
「书?」
「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非常贵重的东西。如果那个被用来干坏事的话,会稍稍有点糟糕」
「『糟糕』,是指?」
魔女停顿了一下。她停住了自己的手,用幽幽地声音,
说了一句话。
「世界会毁灭」
「……世界,会怎样?」
「会毁灭」
我竭力将要打出来的哈欠吞了回去。
「那还真是厉害啊。吓死我了,我怕的都想哭了」
「就算你不相信也得稍微装得像一点吧。真伤吾辈的心」
「我可没单纯到听说一本书会毁灭世界就吓得屁滚尿流呢」
「一本书……?你在说什么蠢话。无需一本书,光是其中一页就足够能毁灭世界了」
魔女的语气从头到尾都很平淡。没有用那种唬人的声音,更不是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完全就像在陈述事实,反而有一种奇妙的真实感。虽然有一种真实感——不过还是难以置信。
实际上,这个世界到这一秒都还平安无事。虽然不知道那本书是什么时候被偷走的,但是从这个魔女的话来看,出来找书的十三号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吧。
如果那本书真的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的话,世界老早就毁灭了。
「那么就当你说的是事实——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想知道的是『你找我有什么事』,才没问你你旅行的理由」
「咦,你不明白啊?」
「很不巧,我比较迟钝」
「也就是说,吾辈必须要夺回的书好像就在这个国家里。但是在这个国家里,魔女只身一人行动总有些不方便而且还很危险。四处被人追杀也很麻烦呢,所以——」
——魔女看向了我。这个时候,我才终于领悟了她的意图。
「你,来当吾辈的保镖吧」
「我才不要!」
我立刻全力的拒绝了。
「拒绝得真是果断……干脆而又清爽呢」
「要我告诉你为什么么?我啊,最~~~~~~讨厌魔女了!」
「先别忙,吾辈也没说这是无偿的。吾辈是魔女。所谓的魔女,乃通过向恶魔献上祭品,召唤奇迹之人——只要缔结契约就必须支付相应的代价,这是魔术的基本理念」
「这才不是报酬多少的问题。我可是满心想着消灭所有魔女,才特意来到这个国家帮忙魔女狩猎的。毕竟如果能找到一个没有魔女的国家,我的人生会变得更加快乐舒适啊。当魔女的保镖不就本末倒置了么」
「明明眼前就是魔女,还这么啰啰嗦嗦的……为什么你会如此讨厌魔女」
「你啊……问这问题的时候有看着我的脸么?」
「脸?」
魔女看向了我的脸。然后歪头思考了起来。
「长的很阳刚,吾辈并不讨厌哦」
「你这是讽刺吧!」
「这是讽刺吗?那么漂亮的毛发,锐利的眼瞳。结实的下颚——简直就是完美的猛兽,如此富有美感。并且在那毛皮之下所隐藏的人类的面孔,吾辈也觉得不赖」
毛皮之下的——脸?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但摸到的还是那张猛兽的脸孔。
「……你能看到我真正的脸吗?」
「当然。如果连这都看不见就配不上魔女之名了。原来还疑惑『兽化者』是形容什么样的生物,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么——你那是『兽化术的反噬』」
「反……噬?」
「魔女对人类施术,将猛兽之力给予人类的结果,就是人类得到了强韧的力量,变身为了兽人战士。这就是『兽化术』。听说,在遥远的千年之前,在那群雄割据的年代,兽人战士的总数超过了百万」
「原,原来是魔女造出的兽化者么!?」
「略有不同。咒术和咒术反噬看似相同,但又千差万别。咒术是因施术者的意识发动,而反噬不过是机械的,连锁的结果」
「抱歉,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锁紧眉头,魔女就像对待自己不好好听课的学生一样,用听上去有些得意的声音说。
「那我吾辈进行说明吧——把那块石头拿来」
魔女指了指我身旁地面上的小石头。于是,我照着她的话,把石头递给了她,魔女轻巧地抛了抛石头。
「就把这个石头当做是魔术,而吾辈是魔女」
她将石头扔了出去。这是一记本不可能从她那纤细的肩膀扔出的刚速球。小石子砸中了背后的树木,弹回魔女这边。而魔女居然避开了它——结果,石头击中了我的脑袋。
石头击中脑门那声音真是够吓人的。如果我不是兽化者的话,恐怕早就头破血流了吧。
「……好痛啊」
我低声抱怨了出来,魔女则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吾辈的目标是树木,结果树木将石头弹了回来,吾辈并没有接住。结果就击中了与吾辈在同一直线上的你。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魔术」
「是指『石子儿被树弹回来击中了我』这事?」
「没错。兽人战士死了之后,野兽的灵魂会回到魔女那里,但是如果魔女死了的话,回归的目标就会变成『与施法的魔女最相近的存在』——大多数是魔女的子嗣。猛兽的灵魂寄宿在女人的腹中,女人产出了兽人战士。这也就是所谓的兽化」
「也就是说我的祖先中有人是魔女,都是因为那个魔女死了我才变成了兽化者?这算什么,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
「即使不被大众熟知,事实也还是事实。吾辈是魔女,关于魔术的事情吾辈绝对不会说谎」
但是这个世界的对于兽化者的见解是来自于教会的『前世坏事做多了,结果恶魔寄宿于身体之中,变成了猛兽的姿态』,并且这种观点也能解释为什么成为兽化者的人们会非常好战,以战斗为生。
打从心底期望着每天都能平平安安的我很想说句『别开玩笑了,去死吧教会』。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他们的说法。从结果上说,这个评价就被套用在了我身上。
「话说……我竟然有魔女的血统——」
「魔女基本上都是离群索居,再加上寿命极长,当反噬的咒术生效的时候,『自己的亲戚中有人魔女』这一事实恐怕早已被人忘却了吧」
魔女悲伤地盯着已经被扫荡一空的锅,叹了口气。
「——你,想变回人类吗?」
魔女问道。
「——能,变回人类吗?」
我反问着她。然后,她的嘴唇浮现出了笑容。
「变回来是很简单的哦——你准备怎么办,佣兵?代价是,受吾辈雇佣」
我的梦想是在某个农村里开一个酒馆,然后娶一个漂亮老婆过平稳的生活。
如果这个魔女说的是真的话,我就能获得老早就没再指望了的普通人类的生活。这样我就再也不要带着兜帽小心翼翼地行走,再也不要到处躲避魔女,也不会被娼妇所畏惧,过上普通的人生。但是,我真的可以相信她么——毕竟对方是魔女啊。
「……像我一样的兽人的首级,对于魔女来说不是非常有价值吗……?」
「就算非常拥有魅力,也不一定会想要吧。况且吾辈还是那种特别无欲的魔女呢。况且现在,比起你的首级吾辈更想要你。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就无法做吾辈的保镖了吧」
「你该不会是想就此让我放松警惕,然后突然砍掉我的首级吧」
「你在说什么啊。如果是想要砍掉你的话吾辈早就下手了,根本没有邀请你当保镖的必要」
这倒是说得没错。我和魔女对峙到现在依然平安无事,这一事实本身,就证明了这个魔女是值得信赖——倒也谈不上,总之就是没有必要提防到那种地步的存在。
我的心中确实有『想要相信她』的一面,不过,这是真的么?如果她骗我的话怎么办。
毕竟对手是魔女。
「……要不要缔结契约?」
魔女突然说道。『契约?』——我呆呆地反问。
「魔女的契约是血之契约。如果你成为吾辈的保镖,吾辈就将你变回人类。将契约用双方的血写下来。这样,违反契约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被消灭」
「消……消灭……该不会你……」
我听到这个词后被吓到了,相反的,魔女却表现得非常轻松,还笑了出来。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只要不违反契约就好了。把手递过来吧」
『什么』——我还没来得急这么问,魔女就将手伸出来握住了我的手。
女人的手好柔软。我不禁吓了一跳。
不仅如此,魔女还将嘴唇靠近了我的手指,毫不犹豫的将我的指腹含进嘴里。身上为数不多的无毛皮肤被湿漉漉的舌头舔到,感觉全身汗毛倒竖,身体也不禁颤了颤。
「喂,你在干什么!?」
那个瞬间,皮肤被咬破的感触传来,我因为疼痛小小的呻吟了一下。魔女看到我的手指滴下的血,满足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将双方的血混合作为墨水,写下镜像文字的契约书。最后只要烧掉它,契约就完成了。若非不是契约中的某一方死去,或双方都承认放弃契约,吾辈与你就会永远被契约的效力束缚。不过不巧,现在没有纸呢——算了,用布也可以吧」
魔女说完,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斗篷的衣摆撕开。本来就破烂不堪的斗篷,现在简直就变成了破烂。我用怀着莫名空虚的心情,看着自己流着血的手,以及同样流下赤红鲜血的魔女的手。
「我说……魔女小姐啊。为什么选我呢?如果想要隐秘行动的话,应该选看上去更不会被怀疑的人吧?和兽化者在一起的话,只会变得更加显眼哦?」
「随从吸引别人注目的话,吾辈也就同时变得不那么显眼了吧?」
魔女毫不在乎地说道。原来如此,或许正如她所说。就算兽化者男子和魔女走在一起,吸引别人眼球的也只会是我,而不是魔女。
「并且,你的身上有吾辈的藏穴的气味」
「藏穴的气味?」
「嗯。<弓月之森>里有一个非常大的钟乳洞。里面昏暗潮湿,非常的舒服。吾等称其为藏穴。也就相当于『魔女藏身之处』的隐喻啦」
我用鼻子嗅了嗅自己的手腕,由于刚才在森林里摸爬滚打的关系,身上混杂有泥土和草的味道。但是最明显的,果然还是那改不了的野兽的臭味。
「……你有饲养什么家畜吗?」
「家畜……?有啊,养了很多呢。而且还养了很多蛇和蜘蛛」
不仅有家畜,还有蛇和蜘蛛——趁早找一间旅馆好好洗个澡吧。
在我暗自下定决心时候,不知不觉笑出了声。
明明现在正谈论着『魔女』,『血之契约书』,『违约会被消灭』这样恐怖的话题,我竟然在想着洗澡的事情。这个事实已经充分说明,我从一开始就相信她不打算加害于我。本能上相信她,还要用理性去怀疑,这就显得很愚蠢了。至今为止,我靠着这个本能察觉了数不胜数的危机,渡过了难关。
我用力地揉揉鼻子,将布片从魔女手中夺了过来。
「喂,你干嘛!?契约还没——」
——还没有完成呢。
我无视着魔女说到一半的抱怨,将破布撕碎,任其随风飘走。魔女发出悲鸣似的抗议。
「啊!好,好不容易写好的!你知道在破布上写血书是多么难吗!?」
「那种奇怪的东西不写也行的!你快把手给我」
然后,这次轮我拿起了魔女的手——这手真漂亮啊。这小巧的手,就感觉轻轻一握就会坏掉一样。而这只魔女的手的手指正滴着血。鲜血从被咬破的伤口中流出。
我将那伤口与我的伤口重叠,将血液混合在了一起。
魔女看到我这样做眼睛里放出了光辉。
「这个吾辈见过哦,是血的契约吧?」
魔女脸上泛起了红晕,显得有些兴奋。
「像这样把指头绕在一起,对吧」
她笑着,与我十指相扣,拇指用力的按在一起。
「这比魔女的契约书要正常多了吧。这就是人类的——佣兵的契约」
两手互相用力握在一起的感觉让我无法冷静下来,我快速的将手抽走。血混在一起的部分,莫名有些发烫。『魔女的血和兽化者的血混在一起的话会不会发生什么奇妙的事情呢』——我不禁这样想着。但是,看着魔女如视至宝地看着自己满是血的拇指,我就觉得那种想法根本无所谓了。
「佣兵,你安心吧,吾辈在此发誓,绝对不会取你首级的」
「嗯,是么,那我就放心了。那么……魔女小姐。你的——名字是?」
「吾辈名为<零>」
零不是名字是数字吧。我刚要这样吐槽,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至此,对话结束,我刺探似地看了看魔女。
「你不问……我的名字吗?」
魔女困倦地耸了耸肩。
「没兴趣」
「什么?」
「能被吾辈以名字相称的只有吾辈的眷属——即仆人。名字对于魔女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若是让吾辈知道你的真名,你瞬间就会被那名字所束缚,成为无法违逆吾辈的下仆哦」
哼——魔女兜帽下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说着『我要把你吃掉』,并双手高举作威胁状的小孩,同时,也像是吓唬小孩子的老婆婆。
「这……还真是像极了魔女呢」
「没错,吾辈正是究极的魔女」
我笑了。
『很可怕吧~』——魔女也笑了。
于是,我和魔女开始了这段奇妙的关系。不管是我还是魔女,都互不称呼对方的名字,并且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不过,反正这个关系也就只会持续一个月左右吧。
或许,这种距离感对短暂的关系而言,刚刚合适。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4-4-5 12:45 编辑


第二章 <零之书>

1

好软。好温暖。好好闻——
早上抱着这样的东西,心情好极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了熄灭的篝火和漆黑的地面。感觉昨晚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完全不记得了。记得好像是魔女什么的——
「嗯……唔……」
臂弯中传来声音。『啊啊,魔女啊』——半睡半醒的脑子迷迷糊糊地想。
「师……父……」
「啊……什么!?」
我一瞬间就清醒了。我猛地跳起来,结果听到咕的一声像是压扁了的青蛙一样的声音。定睛一看,穿着和破布没两样的斗篷的魔女——零被我扔了出去,像尸体一样滚到了地上。原本戴得很低的兜帽掉了下来,令人无法直视的美貌暴露在了日光下。
人类如果美到一定程度,年龄和性别的概念就会消失。中性化的,缺乏性别特征的零身上同时存在着纯洁少女的天真无邪和娼妇的妖艳,让我无法冷静。
「你……你,你,你到底在干什么!」
零带睡眼惺忪,像是在找东西似的四处摸了摸,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皮毛……」
「——啊?」
「好冷……吾辈的皮毛……脖子上,软软的……绒绒的……」
「别睡糊涂了!」
我怒喝着打了她一拳,零『呀』地叫了一声跳起来。
「好……好疼……!为什么打吾辈!不过是睡个觉……!」
「有什么为什么的,你在哪儿睡的!怎么睡的啊!」
「在哪儿……怎么睡?」
零揉着被打疼的脑袋,用睡迷糊了的声音重复我的话。
「嗯……记得是,在佣兵的帐篷里,缩在皮毛里睡的」
「别这么冷静的回答啊……!我是在骂你啊!快清醒过来并道歉啊!」
「别一大早就一脸凶相地破口大骂。野兽会害怕,森林会枯萎的哦?你为何如此生气?」
呼啊,她张大嘴打了个哈欠。零眯起眼睛,急忙把掉下来的兜帽重新套在头上。那兜帽带上后会把脸的上半部完全遮起来,大小不合适,怪怪的。可是零的脸被遮起来后我终于松了口气。过度的美貌不该多看。
「你不愿意吾辈入侵你的领域吗?那也没办法吧?佣兵有皮毛,而吾辈正如你所见只有怕冷的皮肤。还是说你要自己睡得暖洋洋的,让吾辈一个人受凉?」
「我也不是自己愿意长皮毛的啊……」
「这不是喜好的问题,而是无法撼动的事实——而且,你也没有不舒服吧?」
零的嘴角微微泛起笑意。我想起醒来时的柔软和温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于是零像看透了我似的,满意地点头。
「一个人睡觉既冷又寂寞。有两个人,就自然要两个人一起睡。最重要的是,你是抱着绝世美女睡的,不但不该生气,反而应该感谢吾辈吧」
「竟然自己说自己是绝世美女……」
「这是无法撼动的事实」
零一脸得意地又说了一遍这句话,我咂了下舌头。
「魔女不知道什么是谦虚和羞耻么……」
「有那种东西就当不了魔女了。怎么了,难道对吾辈产生欲望了吗?」
魔女开心地说。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没有!」
大概。不,绝对。
什么啊真没意思,魔女嘟囔着,似乎真的觉得很没意思。
「这样……就更加无所谓了吧?把吾辈当成无机物就行了。你是吾辈的床,吾辈是你的抱枕。这样对双方都有利。契约成立」
「别随便成立啊!我是——」
「吾辈的佣兵——对吧?佣兵要听雇主的话」
确实是这样,但一想到每天晚上要抱着美女睡觉,比起高兴,更感觉小鹿乱撞。
这时,零肚子叫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饿了,佣兵」
我被她盯着看,便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对方这个样子,再吵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现有的食材是昨晚抓来的鸟——
「加盐烤着吃行吗……?」
我这么一问,零便露出个饥饿的笑容,催促我快些。

2

本想帮忙狩猎魔女,回过神来却成了魔女的佣兵——如果在酒馆里说出来多半会被别人笑死。当然,如果真说自己是魔女的佣兵的话,一定会和零一起被施以火刑,所以我永远都不会说出口的。
我一边准备盐烤鸟肉,一边和零讨论今后的行动。毕竟我连零的目的地都不知道,必须先明确工作内容才行。
话虽如此,零完全不知道维尼亚斯王国里的地名,便用地图确认目的地。
「吾等现在在哪里?」
打开地图后零不解地侧过脑袋,我便用爪子指了指地图上的一点。零『嗯』了一声,点点头,用细细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
从我指的地方往北两个手指左右的距离——王都普拉斯塔。
「十三号在这附近——感觉是」
零平淡地说着。我抱起头来。说到王都普拉斯塔,那本来就是我的目的地。也就是我为了参加魔女狩猎而去的地方。王都想要寻求兽化者的帮忙,就意味着魔女和国家的小打小闹已经浸透到了国家的中心地带,把魔女带到那种地方的话,可不会平安无事。
「那是与魔女处于战争状态的国家的王都,里面不可能有魔术师吧。是不是搞错了——」
「不应该用常识来推测,而是应该只考虑事实推理出的结论。只要跟着十三号的魔力踪迹走,就会跟到那里,不会错。十三号应该就在这里」
零肯定地点头。看来只能往普拉斯塔去了。
不过那个什么十三号到底在魔女和国家发生争斗的国家中心做什么——
「那不是更可疑了吗?你怎么能肯定那个什么十三号没有参与侵占国家?」
「十三号喜爱怠惰。他知道侵占国家只会增加麻烦」
「那他在这个国家里做什么?」
「吾辈说了是要找书吧?从书的内容来考虑,在这个产生了涉及魔女骚乱的地方寻找,也合情合理」
「啊啊,那本会毁灭世界的书」
我无意识地用了小看那书的说法。可是零没有生气,只是点点头。这也给零的话添加了奇怪的真实感,让我背脊发凉。我把弄好的鸟肉串在树枝上,插在地上,用篝火烤了起来。零饥肠辘辘地看着它。我问她
「也就是说……那是本什么书?那本会毁灭世界的书」
原本盯着鸟的零看向我。然后得意洋洋地笑了。
「那是在用最高级的香熏过的羊皮纸上,用绝对不会退色的墨水写成的。封面用的是打磨得能映出人脸的黑檀木,铰链是金做的。并且还有细致得无以复加的装饰,只要看过一眼,任何人都——」
「不是问你外表!是内容,内容!」
不,要找书的话外表确实很重要,不过我现在问的不是那些。零撅起嘴,小声抱怨道

「是本漂亮的书啊——就算给你解释内容你也不一定理解得了吧……
「让人无法理解的解释都是三流货色」
零安静地看着我。我也安静地看着零。两人对视了几秒——
「关于魔术,你知道多少?」
零唐突地问道。看来是我赢了。
「知道的不多……是能够召唤恶魔,引发超常现象的东西吧?」
「是的,说对了。那关于方法呢?」
「画魔法阵,念咒语,献上活祭品」
我流利地回答,零满意地点头。
「对。然后和召唤出来的恶魔交涉,引发奇迹。这就是魔术」
即使是不太了解魔术的人,也知道这种程度的知识,这些是常识。因为在教会的说教和给小孩子看的读物中,魔女作为坏人相当活跃。
「那么昨晚攻击你的光箭——吾辈把它称为<逐鸟>,你看了有什么想法?」
被问到有什么想法,我有些苦恼。看到我不说话,零笑了。
「不用想太多——你很惊讶吧?」
「啊啊,对……嗯……是这样。」
「人之所以会惊讶,佣兵,是因为出乎意料。因为无意识地觉得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确实,袭击我的魔女使用的『光箭』和零使用的『突然出现的土墙』颠覆了我对魔术的常识。跑着没法画魔法阵,也没见她们献上活祭品。当然也没看见恶魔。虽然听说过最近维尼亚斯的魔女能使用奇怪的魔术,但那完全超乎了想象。
「我的常识是错的吗?」
「正相反。是常识被颠覆了。严格地说,<逐鸟>不是魔术」
「不是……魔术?」
那到底是什么?在我问出口前,零就回答了。
「对。不是魔术,那是『魔法』」
「魔……法……?是……」
我重复了一遍这个没听过的词。但是不过是念了一遍,自然无法理解它的意思。我似乎露出了相当奇怪的表情,让零也小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吾辈是觉得粗野的佣兵的这个表情还挺可爱的」
「可,可爱——!说什么可爱,你……!」
「别害羞,佣兵。越来越可爱了。真想紧紧抱上去呢」
像我这样的佣兵被人一把抱住,还被说『可爱』的话,真是极度的侮辱。
我为了掩饰尴尬,在开始散发香味的肉上撒上干燥并被碾得粉粹的香草和盐。盐掉进火里的时候,火焰啪的一声泛起黄色。
「不用担心,吾辈会好好解释的。被人当成是三流的话有损泥暗之魔女的名声。但是,在详细解释魔法之前,必须先要让双方的认识一致才行。也就是『魔术是什么』。如果不知道魔术的话,魔法也无从谈起」
零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奇怪的符号。画完一个符号,又在旁边画符号,好几个符号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圆。
「——这是魔法阵?」
「对。要召唤恶魔,必须要有魔法阵。魔法阵是魔女的圣域,能增幅魔女的精神。另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务,是从召唤来的恶魔手中保护自己」
零在围成一个环形的符号周围画了一个圆将它们圈起来。那是个完美的圆形,完全无法想象是人类用树枝画出来的。在圆中还等间隔地设置了四个小圆,细细写上了我看不懂的文字和无法理解的符号。
「要从恶魔手中保护自己?是说召唤来的恶魔会袭击施术者吗?」
「何止是会袭击,如果魔法阵有疏漏的话,在开始交涉前就会被恶魔吃掉。所以所有的魔女首先要接受正确地画魔法阵的训练。完美的圆,完美的直线,完美的符号。如果画不好的话就当不了魔女」
「这不是用生命来画阵么……」
「对……恶魔召唤永远是要拼上性命的」
说到这里,零画完了魔法阵。
就用这个魔法阵,把恶魔……想到这里,我愕然地看向零。
「喂等一下!你该不会是想在这里召唤恶魔吧——!」
「正是。你看着吧,还挺有趣的呢」
零无视我『停下,快住手』的喊声,对魔法阵举起双手,开始叽叽咕咕地咏唱咒语。我想阻止她,但在魔术进行中随便打扰,后果也很可怕。我抬起腰,准备随时逃走,却迈不出逃走的那一步,慌张地交替看着零和魔法阵。
然后——过了大约五分钟。零还在咏唱同样的咒语。
我警惕得都有些腻味了。该不会什么也不会发生吧?就在我开始这么想的瞬间,魔法阵发光了。透明的蓝色光芒。在光的另一边,有个东西。
——不好,出来了。真的有东西出来了……!我猛地从魔法阵旁边跳开。
一瞬间后,光消失了,我凝视了一会儿出现在魔法阵中央的那东西
外形是人。但是,和人不同。两个眼睛是深绿色的,没有眼白,像昆虫一样,背后也有透明的虫子翅膀。另外——小得可怕。
这货,比我的手掌还要小啊。
「这就是……恶魔?」
「对,恶魔。不过……这么说也许不合适,不过你是不是害怕过头了?」
「啰嗦!除了魔女以外没有谁会不害怕恶魔的」
我离魔法阵远远的,尾巴上的毛全部竖了起来,全力警惕着。零见我大惊小怪的样子,也不由得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没问题,可以靠近了看,不会咬你的。虽说属于恶魔,但这不过是妖精」
「恶,恶魔和妖精不是一个东西吧……!」
「一样的。本质上都一样。根据时代和地域不同,叫法也不同,但这种非人的东西都被魔女统称为恶魔。妖精是这样,精灵是这样——当然神也是这样」
我大吃一惊。
「把神和恶魔混为一谈没问题吗?」
「教会的理念就是把异教的神都当成是恶魔吧。也就是说教会也承认神和恶魔的区别在于人的信仰不同而已」
经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那么回事。至少在不信仰任何神的我看来,这比『唯一绝对的神』这类说辞更可信。
我战战兢兢地靠近魔法阵,看向在魔法阵中不安分的小恶魔。它发出铃铃的虫鸣声。
「……这家伙在害怕?」
「估计是。一般绝不会有人召唤如此下位的恶魔的,它恐怕是还不习惯吧」
「恶魔也有下位和上位之分啊」
「有的。恶魔之间有严格的序位。上位的恶魔拥有强大的力量,能让许多恶魔服从它。因此如果成功召唤了上位恶魔,就能学到召唤众多下位恶魔的方法。魔术就这样像大树的枝条一样扩展开来」
「那这个恶魔是?」
「非常接近最下位。力量很弱,可能一捏就会死吧」
什么嘛,亏我那么害怕。不过真是吃了一惊,竟然存在比我还弱的恶魔。
「那么,小恶魔啊——实现吾辈的愿望吧」
零伸出树枝,恶魔紧紧盯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喷出火来。火点燃了树枝,恶魔像是在征询零的看法似的偷偷看着零的脸。
「好的——至此,契约成立。辛苦了」
零赞赏地点点头,从腰间的口袋里取出小粒坚果,掰开来放进恶魔嘴里。恶魔耸着肩窃笑着,突然消失了。
我看着一瞬间前还有恶魔,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的空间,感叹道。
「真是,太厉害了……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魔术和恶魔」
「基本跟你想象的一样吧?画出魔法阵,咏唱咒语,召唤出来,交涉」
零吹灭树枝上的火苗。确实,和想象中一样。虽然恶魔比想象中可爱许多,但操作顺序和我常识中的魔术没区别。
「——那么。这时就要说到那本书了。那本书分为狩猎·捕缚·收获·守护四章,里面记载着不需要进行这种仪式,只咏唱咒语就能发动魔术的方法」
说着,零将手指转了个圈。她的指尖突然点起一团小火焰。
我睁大眼睛,迅速和那火焰拉开距离。
「这就是刚才召唤的恶魔的力量——『点起极小的火苗』。没有画魔法阵,也没有召唤恶魔,结果却如你所见——这就是魔法。刚才吾辈没有咏唱咒语,不过本来的话必须要咏唱『Caro·Lie 火焰哟降临吧 狩猎之章·第一项<掌火> 认证吧——吾辈即为零』才行」
「连……连咒语都能省略吗?」
「经过训练,熟练之后就可以。咒语由三部分构成。以刚才的魔法为例,『Caro·Lie』驱使恶魔的引语。『火焰啊降临吧』是明确地表明意向,引导自己。最后以术名和自己的名字结尾,算是一种表现气势的手段吧」
还跟气势有关啊……?我不小心说出了声,零用力点了点头。
「念出术名,报上自己的名字。这是对魔法极其强力的辅助。而熟练之后,就渐渐不需要辅助了。最终,只要在心中咏唱咒语就够了——就是所谓的『祈祷』呢。很方便吧?不用打火石也能点火」
确实很方便。我的手比普通人大很多,没有合适的打火石,每次点火都很麻烦。我赞叹地叹了口气后,零将指间晃动的火苗吹灭了。我渐渐明白『不是我的常识错了,而是常识被颠覆了』这句话的意思了。可是,即便如此——
「都不召唤,怎么借用恶魔的力量?就是因为必须召唤,以前才一直那么做吧?」
「不,不是这样的。只是——之前没有人尝试过而已
没有人尝试过?那也就是说——
「怎么……会有愚蠢的事!那……至今为止一直都把巨大的时间浪费在了无用的事情上了吗?——为了特地把本该不需要召唤的恶魔召唤出来?」
「对。本来打一声招呼就行了,却要特地召唤出来,给世界平添各种危险,为此还想出防御对策。这就是魔术。这并不是『怎样才能不召唤恶魔就使用魔术?』,而是『为什么要召唤明明没有必要召唤的恶魔?』的问题」
——第一步就错了。
而魔术就是以这走错了的第一步为基准发展出来的。而几百年间都没有任何人意识到这最根本的错误。零看着说不出话的我,继续说。
「被偷走的书上就记载着这种魔法的基础理论——不用召唤恶魔就能使用魔术。另外还写着许多恶魔的名字,能力,咒语和必要的祭品。到头来,恶魔能做的事情是一开始就确定的,没有交涉的余地。像『在火焰里加盐会火炎变成黄色』这类理所当然的事情,在恶魔中也是存在的」
这时,零停顿了一下。
「吾辈将其称为恶魔的契约法则——魔法」
总算明白了陌生的『魔法』这个词的意思。
那是完全去除了『恶魔召唤』这个魔术中最困难最费力的工程,让魔术使用变得更简单,很快捷的新技术。
『将一国之王召唤到自己家里许愿』和『送出信和贡品来许愿』哪个更简单?不管怎么想都是后者吧。然而魔女们却一直在研究『将国王召唤到自己家里』的方法。
——如果这一点被一本书纠正了。
打倒魔女需要一千名士兵,而一名魔女就能杀死这一千名士兵。但是教会——世界依然能战胜魔女,就是因为魔术费时费力。正在进行仪式的魔女毫无防备,容易被杀死。能够使用强力魔术的魔女很少,而只要杀死一名魔女就能算是胜利。
——然后,如果能够在短时间内发动魔术的『魔法』在世上传开的话……
「看来,这真不是闹着玩的啊」
世界上存在着『技术转变期』。铁的发现改变了战争,车轮和马车的发明改变了商业。那么魔法的发现又会改变什么,如何改变呢——
首先,魔女会拥有力量。如果昨天的那个追杀我的魔女和零这样的人增加,教会和魔女很可能再次发生战争——不,这已经不光是可能性的问题了。
现在这个名为维尼亚斯的国家,就正在发生战争。隐居了五百年的魔女们现在发起了叛乱。这不可能和被偷走的书无关。
「那么,昨天的魔女用的就是被偷走的书里写着的『魔法』,对吧」
我总结说。『是啊』——零说着,垂下肩膀。
「就是那家伙偷走了书?」
「不是的。她还是个新手。吾辈问过她是在哪里读到的那本书,但是她乱动乱闹的,完全没法从她口中问出什么情报,就放弃了。似乎是有人教她的」
「有人教——啊……」
书是读物,写在一本书上的知识会变成几万人的知识。
——这样的话。问题不会只停留于魔女身上。照刚才说的,只要咏唱咒语献上祭品就能发动魔法……
「也就是说……任何人都能使用魔法?」
「不……也不是那样。魔法有很明显的『擅长』与『不擅长』的差别。有才能就能使用,但没有才能的话无论如何都无法使用。这其中的确存在单靠知识无法逾越的领域」
「要怎么分辨是否有才能啊?」
「很简单。只要咏唱初级的咒语就行了。如果有发动的征兆就是有才能,没有的话就是没有才能。而如果有才能的话,只要短短五年就能掌握」
原来如此——太糟糕了。魔法无疑拥有极其强大的力量。然而只要有才能,用短短五年就能学会,这肯定会被人恶用。
我总算明白零的担忧了。
——确实,世界也许会毁灭。
『无需一本书,光是其中一页就足够了』——正如零所说的。
我想起那贯穿大树树干的光箭——<逐鸟>。通常如果要用弓射出那种威力的话,肯定需要巨大的弓和铁做的箭。另外,还需要能拉开那把弓的浑身是肌肉的怪物——战场上只要有一个这样的人就足够有危险了。如果有一群使用<逐鸟>这种魔法的人,一定能所向披靡。
不,如果能够有组织地形成军队还算是好的。如果会使用魔法的人化身暴徒当起强盗土匪,会怎样?如果极其混账的家伙拥有极高的魔法才能,怎么办?要谁来,怎样来阻止他们?
魔法传开的话,各种力量均衡都会崩溃。那将是混乱的开始,战争的开始。
「真是本麻烦的书啊。为什么要写出这种东西……」
「那是——」
零突然闭上嘴,几乎同时,我站了起来。
有杀气——刚才确确实实地,从某处传来了杀气。但是在找到发出杀气的人之前,耳边便传来异响,我意识被迫转移。零也同样注意到了,猛地把视线投向森林的方向。
对,森林。有个质量很大的东西从森林深处直线冲过来。
「……喂,骗人的吧。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那东西将树木扫倒,伴随着轰鸣声像炮弹似的从森林里冲出来。
看到它的瞬间,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维尼亚斯地图上写着的一句话。
『——注意!森林里有野生的埃布鲁波尔(王国特有的超大型野猪)』
确实是超大型的野猪。可是,不管怎么说这样太——
「大——过头了吧就常识而言!比我还大啊!」
这怎能忍住不叫出来。埃布鲁波尔以它那巨大得需要仰望的身体压了过来。它的眼睛能和身高足有两米的我对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从它瞎了的左眼和全身伤痕的数量中可以看出,它是一只击退了众多猎人的身经百战的勇者。
它剩下的右眼里布满血丝,嘴里流着口水,并盯向了我这边,处于随时可能突进过来的超兴奋状态。两根尖锐的獠牙从嘴的两端伸出,被它们贯穿的话就算是兽化者也会上下半身分家。
由于兽化者的性质,我会被动物讨厌。我从来没有想现在这样憎恨自己的体质。
能逃掉吗?不,不可能。考虑到它刚才冲过来的速度,即便冲进森林里也绝对逃不掉。要抱着零的话就更不可能了。只能,打了。
在它突进的瞬间往旁边跳,然后从侧面攻击头部。能弄瞎眼睛的话就最好了——这能顺利么。我拔出剑。刀刃反射的光晃到了埃布鲁波尔的眼睛,它以此为契机猛地冲了过来。就在我准备向旁边跳的时候——我发现零傻傻地站在我身后,不禁停住了脚。
那个笨蛋,为什么——
「笨蛋!傻站着干嘛!」
我赶紧转过身拉过零,滚到地上。猪牙擦过我的后背,让我打了个冷战。我迅速站起来,准备趁机把零赶到安全的地方去,却发现零站到了我的正面——也就是我和埃布鲁波尔之间。真不知她在想什么。
「嗯……正好。让你见识一下实战中魔法的『形』吧。也不省略咏唱了」
『看着吧』——零说着,非常优雅地举起双手。攻击被躲开的埃布鲁波尔准备再度进攻,在它蹬地的同时,零大喊。
「Messe·Li·Kivu 紧缚蠢动之物!捕获之章·第八项——<藤笼>!认证吧,吾辈即为零!」
——我一瞬间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如果只描述发生的事实的话,那就是从地面飞出了无数藤蔓,缠住了猪脚将它拖倒在地。摔倒的猪身上又缠上了更多藤蔓,最后猪根本动弹不得。咒语只咏唱了几秒,但发生的现象是却货真价实的『魔术现象』。
这就是——魔法。既然零会用这东西,那不管怎么想都不需要我吧。我作为佣兵的存在意义面临了严重危机。
「话说回来,佣兵」
我呆呆地看着埃布鲁波尔肚皮朝天翻倒在地,前腿和后退乱蹬的滑稽样子。这时,零突然转向我。
「这东西能吃么?好吃么?」
『啊啊』——我无意识地感叹着,这并不是在肯定。只是除此以外什么也说不出。
我轻轻揉了揉眉头,平静地劝阻了一脸兴奋地说着『是吗,能吃啊』的零。
「不……不对。或许会好吃吧……但这里禁止捕猎——放了它吧」
零遗憾地垂下肩膀,有气无力地走向野猪。
然后她在过于兴奋而口吐白沫的野猪眼前啪的打了一个响指。野猪顿时安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零。
「袭击吾辈后还免于吃掉的命运,你这肉块运气真好。你可要好好感谢你的运气,别再出现在吾辈面前了」
就在零说话的时候,绑着野猪的藤蔓一根一根解开,收回到了地里。野猪被解放,照零说的赶紧回到了森林里,零遗憾地目送了它的背影。
『那么,接下来——』——她说着,抬头看向天空。同时,我瞥了一眼了树荫。
「——在那里么!」
零短促地说着,做出拉弓的动作。是<逐鸟>。零的手里出现了三根光箭,光箭一齐朝一棵树飞了过去。它们全部扎到了树干上,引发了尖锐的惨叫声。
好。看来我已经习惯魔法了。不如说,恐惧的感觉已经有些麻痹了。每次看见魔法都害怕的话身体可吃不消。歪倒的树的阴影下摔出了一个人,我看到后整个脸都皱了起来。我记得那头华丽的金发。
「你……是昨天追杀我的那个魔女么!」
「等等佣兵!」
我觉得对方体势乱掉的现在正是好时机,拔出了剑。可是零立刻阻止了我。
「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
我重新瞪着趴在地上的金发看。她确实很年轻,仔细一看确实可以算个孩子。我昨晚那么拼命地逃跑就是为了躲她吗?
这么一想,突然就觉得难为情起来。我老老实实地松开剑,零用动作示意我留在原地,大步走近魔女。
「你做的事真是够野蛮的。煽动那只野猪攻击吾辈的也是你吧」
「为什么——要来妨碍我!你明明也是魔女!」
趴在地上的魔女不回答问题,而是抬头瞪着零,对她愤怒地叫喊着。
「你知道兽化者的脑袋对魔女来说有多大的价值吧?我无论如何都需要那个脑袋——可你却来捣乱!」
「因为他是吾辈的佣兵。他死了吾辈会很头疼」
「是我先盯上他的……!你抢我的!」
我不禁吃了一惊。
『我(boku)』——那个魔女是这么自称的。一听到『魔女』,我还以为能够使用魔术的人都是女性,而这位『魔女』,似乎是个少年。不,仔细想想,那个十三号也是男的。那么使用魔术和性别无关吗?
「和是谁先盯上无关。重要的是现在在谁手上。对你这样的小鬼头,吾辈连一根尾巴毛都不会给的。就算给你,你也用不了那颗脑袋」
「什么——!」
「对你这种连<逐鸟>都用不好的冒牌魔女来说,那是不相称的东西。放弃吧。以你的力量别说是吾辈了,就连佣兵也杀不死」
这两个家伙说着把我的头给来给去的话,真不把我当人看。我很生气,但这气氛实在插不上嘴,只好闭嘴。大多数情况下,我会认为自己的性命比尊严更重要。
「就是因为这样……」
少年紧紧攥住地上的土。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需要他的脑袋啊!」
少年大喊着站起来。
「我无论如何——都要变强才行!」
他从腰间的口袋里取出了什么,捏碎了洒在四周——瞬间,少年的头发和衣服像是被风吹动似的飞舞起来,空气振动的奇异声音高声响起。
「Bug·Do·Gu·Lert——劫火哟聚集,燃烧,爆炸吧!」
是咒语。他要使用魔法。如果不在魔法发动前杀死他的话,我就会被杀——我握住了剑。
「嚯嚯,要用<炎缚>啊——有趣」
但是,零小声的自言自语阻止了我的行动。微微低垂的眼睑和冷笑——这样子和零昨晚的样子重叠在了一起,使我战栗——少年张开双臂,怀抱天空。火焰之蛇爬上少年的身体,收入他的双手之中。
「狩猎之章·第六项——<炎缚>!认证吧,吾之名为阿尔巴斯!」
少年大喊。这时,零轻轻吸了口气。
「<驳回>!认证吧——吾辈即为零」
她平静地,而清晰地宣告。刚刚点起的火焰在那瞬间消散了,少年用混乱的表情凝视失去力量的双手。
「怎么会——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的确是发动了啊!」
少年用随时会哭出来的声音喊。零走近他时,他害怕地肩膀颤抖起来。
「啊……」
「别小看吾辈了,少年。那是吾辈的东西。是吾辈的魔法。是吾辈的智慧,吾辈的力量。拿它来对付吾辈岂不是贻笑大方」
「什么啊,那是……为什么——」
「通过言灵和祭品,不用召唤就能行使恶魔之力的技术——你昨晚也交代过是从<零之书>上学来的吧?吾辈就是那个『零』。那本书是吾辈写的」
少年被零平静的气势压倒,后退了一步。然后无力地坐倒。
——等一下。

书是零写的?『书』是指,那本会毁灭世界的书吗?
「……佣兵」
「唔!啊啊,哦,我吗?什么事?」
我和少年一样,甚至比他愣得还厉害,突然被叫到,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跳了起来』。
「我想向这位少年打听点事情——可以吗?」
「可不可以什么的……为什么要——」
就在我要说出『问我』两个字的时候,猛然明白了。我讨厌魔女,而那个小鬼是来要我的命的。现在她要向他打听事情,所以姑且想顾及一下我的心情吧。
如果零无视我直接问的话,我自然会感到不满,但被她这么一问,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我胡乱挠了挠后脑勺,简短地回答『随你便』
「但是,鸟肉可会不分给他」
「当然,吾辈也没有那个打算」
仿佛是在应和零咯咯的笑声似的,少年的肚子大声叫了起来。
我和零面面相觑,然后看向满脸通红的少年。
「……我才不会分给你哦?」
结果不用说,几分钟后,我一个人饿着肚子,眼巴巴看零和少年大口吃着烤得恰到好处的鸟肉。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4-4-8 21:52 编辑


第三章 零之魔术师团

1

「我是在<零之魔术师团>学习到魔法的」
自称阿尔巴斯的年轻人一边把烤好的肉塞进嘴里,一边这么说着。据他的说法,这是他的真名,但总觉得这名字不像真的。正当我纳闷儿为什么他会告诉我们一个假名时,阿尔巴斯和零异口同声地解答——『对一个使用魔法的人来说,真名是必须被慎重隐藏起来的』。听到他们这样说,我也只能接受了。
「零之魔术师团,听起来真像是个公会或者佣兵团的名字呢」
「就把众多魔术师集结在一起这一点来说,真的和公会没什么差别。进入<零之魔术师团>是学习魔法的先决条件。而且里面规则森严,有错即罚」
说着,阿尔巴斯拉下衣服的领子,让我们看他挂在脖子上的那条光辉熠熠的红宝石项链。
『真是值钱的东西啊!』贪婪的佣兵天性使我不禁这样想。
「这就是身为<零之魔术师团>一员的凭证。只有正式加入<零之魔术师团>的人才能得到这个。零之魔术师团的全员都曾立下过魔女的血之契约书,宣誓向『那位大人』效忠」
「『那位大人』是……?」
「就是十年前在维尼亚斯传播『魔法』的人,同时也是<零之魔术师团>的创建者。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甚至也没人见过他的样子,所以大家都用『那位大人』来称呼他」
这么说来,『那位大人』也就是十年前在弓月之森夺取<零之书>,并将之带进维尼亚斯,进而创办了<零之魔术师团>的人吧。他当时那么做的目的令人难以捉摸,不过从现在维尼亚斯女巫反叛,陷入一片混乱的情形来看,他的目的或许并不那么单纯吧。
「『那位大人』是一个品格高尚,口碑极好,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人。不管是魔女还是普通人,只要有才能,就能从他那里学到魔法。正是这样,魔法才渐渐传遍整个国家。实际上,在<零之魔术师团>里面,有很多人原本是流浪者和孤儿」
阿尔巴斯继续说
「就这样,这本记载着魔法相关的书——<零之书>就成了我们<零之魔术师团>的圣典,从十年前直到现在都是这样。所以我一直都认为<零之书>是『那位大人』所写的书」
阿尔巴斯转头看向零,零轻轻地耸了耸肩
「那本书是黑檀木作封面,铰链镶金对吧?那就是吾辈的书,不会错的」
零的话点到为止——看来她没打算挑明『书是被偷的』这一事实。这个决定很正确。如果自己一直视为圣典的书被人说成是偷来的,任谁都会感到反感。就目前情况来看,阿尔巴斯似乎也不明白自己是该相信零所说的话,还是站起来臭骂她是个大骗子。不过,他似乎还是承认了双方实力差距悬殊这一事实——
「——你不相信?」
阿尔巴斯低垂下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但是,零也能使用魔法……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话……」
阿尔巴斯直勾勾地看着零。
「零是我们的伙伴……对吧?」
看着满脸羞得通红的阿尔巴斯,零微微一笑。她既没有表示肯定,也没有表示否定。但是阿尔巴斯像是擅自将这个态度当做是『默认』,很满足地点了点头。
「那么,那个<零之魔术师团>,为什么非得和国家开战呢不可呢?」
「……因为我们完全无法忍受下去了」
忽然,阿尔巴斯的脸阴了下来。和刚才述说<零之魔术师团>与『那位大人』的事时那种快活放松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整个会话气氛的变得十分冰冷。
「维尼亚斯以前,有许许多多的魔女。她们制作魔药,为人占卜,与村民有着各种各样的交流。有时她们也会收到面包和甜点之类的东西,作为是灵药和占卜的谢礼」
就是所谓的,魔女和人类最为理想的共存关系。像是专治疑难杂症的灵药,占卜失物的去向这类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她们被称作白魔女,村民似乎还会保护这样的魔女不受魔女猎人的骚扰。
「这个国家的魔女,本来就只懂得与人类共存的魔法。但是人类最终还是坚持认为魔女是恶的象征。不管发生了什么坏事,都将它算在魔女的头上,猎杀他们。我们完全不能忍受这样的世界!魔女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被杀,明明我们根本没做错任何事!正因如此,<零之魔术师团>才奋起反抗」
阿尔巴斯激愤地说完。那双金色的眼中闪耀着怒火与不甘。简直是『原本相信着人类,却被人类所背叛』的人的眼神。
「只能说无风不起浪吧。魔女猎人起初兴起的原因,不就是魔女散布了瘟疫么?人们将那个魔女处以火刑之后,愤怒至极的魔女集团展开报复,烧毁了一整个村子——听说是这样呢」
听说这个被称为<复仇的狂宴>的事件,正是本国魔女狩猎活动兴起的导火索。若此事属实,魔女还真是自作自受,明明是自己散布了瘟疫,还要反咬一口对人类实行报复,人类当然会兴起大规模的围剿活动吧。
明白了我话外的意思之后,阿尔巴斯立马回嘴。
「——瘟疫?那场瘟疫是由魔女所散布的证据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传言这么说而已。不过,就是因为被发现了作案的证据,魔女才会被烧死的吧」
「不明实情就不要胡说八道啊混蛋!根本没有所谓的证据。就只是因为瘟疫流行的村庄附近住着个魔女而已。即使这样,那些人还将这个孤身一人的魔女抓住,处以了火刑!这些家伙,连人带村一起被烧是罪有应得!」
「村子被烧是罪有应得……么?」
我刻意对愤怒到几近咆哮的阿尔巴斯挤出一个嘲笑的表情。
「也就是说——你们确实焚村了对吧。不管理由如何,你们确实将全村人都虐杀殆尽了,没错吧?那就收起那一套什么坏事也没做过似的说辞吧。全国围剿魔女这个结果,其实是魔女自找的」
「这……!虽是这么说……难道你想让我们在同伴被杀的情况下也保持沉默吗?』
「我倒也没这么说。但是,一个魔女被杀,作为报复就要烧掉一整个村子吗?一个魔女的命换一个村子,哈哈哈,这还真是相当公平的报复呢!」
我讥讽着。
阿尔巴斯情绪出现了明显的不稳定,他那金色的眼睛也透出动摇的神色。
「那个……但是……」
「你给我听着,小子!难道那些死去的村民,所有人——包括婴儿都支持魔女狩猎么?只不过是住在村子里就应该成为魔女的报复对象吗,那些无辜的村民怎么办?还有偶尔来村子里的人怎么办?魔女有想过去分辨谁是无辜的,然后再进行报复吗?没有吧!?」
「这……」
「如果你们认为魔女对村民的这种无差别的报复行动是正当的话,那么人们对魔女进行无差别的猎杀也是正当的了。结果,就是一报还一报,也就是名正言顺的战争,对战双方是魔女——以及并非魔女的所有人。不管争端是由人类还是魔女引起——将这个范围争斗演变成一场战争的导火索都绝对是<复仇的狂宴>。是你们魔女发起了这场战争,这是事实」
阿尔巴斯双唇紧闭,用憎恨的眼光看着我——恐怕,有点说过头了吧?虽说他是个魔术师,但毕竟是个孩子。
「但是……索蕾娜本是想拯救那个村子的……」
阿尔巴斯竭力忍住盈眶的眼泪,从嘴里挤出这句话。
「索蕾娜?」
我向阿尔巴斯问道,看到的却是他眉头紧锁的脸。与其说是不愉快,倒不如说是显得很痛苦
「伟大的索蕾娜……就是那位被杀掉的魔女。也是这场<复仇的狂宴>的原因」
「哦……」
「索蕾娜是这个国家最了不起,最长寿,最温和的魔女,真的非常伟大……!没有索蕾娜治不好的病,维尼亚斯那些著名的魔女,都曾经接受过索蕾娜的教诲。许多人曾受过她的帮助!』
原来如此,她就是这个国家的魔女的精神领袖吧——我如此暗自总结的时候。
「——是<咏月之魔女>」,零补充说。
「咏月
……魔女……?」
「魔女会因各自擅长的领域,被分为各种不同的系统。也就是在魔法的使用方式上有所不同。就像是同样一块铁,首饰店的工作与铁匠店的工作会略有不同」
「哦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就算同是佣兵,使用的武器和在战场上的分工也会有所不同,这也是同理吧。就算概括地说是魔女和魔法,其内部有更细致的系统划分也不奇怪。
「经常同人类接触,听取人们愿望的魔女,叫做<咏月之魔女>,正因为如此,他们在魔法的运用和移植上有着优秀的灵感,也有许多宝贵的技术从咏月系统中诞生。像是驱散噩梦的香,还有封印着求雨之力的石头等等。维尼亚斯是咏月类别诞生的地方,所以这个地方也有许多颇具盛名的魔女。其中最为优秀的代表者,就是伟大的索蕾娜——吾辈也很想见她一面」
阿尔巴斯十分自豪地点了点头。
「索蕾娜是一位十分善良的魔女。一年前,索蕾娜还使用了法术,帮助村子免遭疾病侵袭。即使这样,索蕾娜还被指责说是散布瘟疫的人——被处以火刑!这样也未免太过分了!」
「空口无凭。实际上,散布瘟疫的人也不一定不是索蕾娜吧?」
在我这句话出口的瞬间,阿尔巴斯的眼中突然灌满了杀气。
「你居然这样侮辱————!」
「冷静点。这也不怪佣兵。这是整个世界的看法。这个世界惧怕魔女,你们还因不满这一点而屠杀人类,这只会助长人们的恐惧,将『魔女即邪恶』的论调变为现实」
「但是————!」
本打算反击的阿尔巴斯,话说到一半就闭上了嘴。恐怕是领悟到自己无法说服我了吧。
很不巧,我从骨子里面讨厌魔女,所以很难如此轻易地改善对魔女的态度。
不过,我算是大致了解了战争的来龙去脉。人类将这片土地的魔女领袖索蕾娜给杀了,直接导致一直忍受着魔女猎人骚扰的魔女们的怒火爆发。而<复仇的狂宴>又助长了人们对魔女的恐惧,人们开始举全国之力进行魔女狩猎——再然后<零之魔术师团>发起抵抗,最终发展到了战争的状态。
「『那位大人』,是为了魔女真正的和平而战……是想彻底根绝这片土地上的魔女狩猎活动——所以,索蕾娜的孙女也加入了<零之魔术师团>」
「……魔女也有孙子么?」
这不该是理所当然的么!阿尔巴斯那轻蔑的眼神明显地表达了这个意思。怎么说呢,我真是完全被他讨厌了呢。
「毕竟魔女本身也是人类,有孩子或者孙子也是很正常的吧。再加上『那位大人』平时完全不出现,现在就是由作为索蕾娜直系后代的她作为代理人,统率着整个<零之魔术师团>。听说她也从没有见过『那位大人』,也没有从他那儿收到过什么命令」
原来如此——傀儡么。如果是被杀的索蕾娜的孙女领头的话,<零之魔术师团>既能团结在一起,也有了行动的大义名分。
「她是个非常漂亮的人!人聪明,又很有勇气,简直跟索蕾娜一模一样」
阿尔巴斯一改不愉快的表情,双目生辉,开始不停地细数领导自己的,被称为<复仇的象征>的她的优点。脸上浮着像是完全醉心于其中,憧憬与恋心交织的表情——这家伙,根本不是对『那位大人』忠心不二,而是对美女别有用心吧。
「对魔法很有悟性,身材高挑并且又很苗条……还有胸部超丰满!」
是这样么。连我都一下子产生了『想要一睹芳容』的冲动,原因不明。
「索蕾娜的死让大家都清醒过来了,认识到魔女和人想要做到真正的共存的话,必定要有一场战争。必须和人们说清楚——『魔女也对魔女狩猎感到深恶痛绝』。否则魔女们会永远像这样,被毫无意义地狩猎下去」
「唔,也许对吧」
听说在一年前,维尼亚斯在<复仇的狂宴>发生之前,魔女被猎杀事件还是极少的。人类与魔女的关系虽然消极,但也还勉强保持着共存。不过,消极归消极,不过有多么依赖魔女,都不能与魔女走得太近——这是世间不成文的共识。一旦发生什么问题,就把责任全都往魔女身上推。
也就是,不把魔女当做人类。『发生什么不好事件就把责任推给魔女,把魔女杀掉就能解决问题』——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魔女当然会对这样的共存关系感到不满。并且十年前,维尼亚斯的魔女们从<零之书>中学到了魔法的力量。如果说魔法在用五年就能学成的话,凭十年时间就普及全国也是很正常的。
人类和魔女之间有了战争的火种,又有了争斗的力量,在这种情况下,一旦战争的导火索出现,就不可能再回到仅凭消极共存来维持双方关系的『和平』状态。
「所以,我决定为了魔女的和平而战斗,反正与国家的战争已经开始,再忍耐下去大家都会被杀。但是我的力量还很弱小……」
「所以,就开始打兽化者头颅的主意了?」
零轻声地问道,阿尔巴斯害羞地笑了笑。
喂,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害羞的事吧,这可是跟我的性命息息相关的,充满血腥气的话题哦?
「嗯,从兽化者的头颅是最好的祭品不是么?用这头颅做祭品,就应该能够发动高等级的魔法吧。零刚才发出的三发<逐鸟>连咏唱都没用,并且还能将我的魔法无效化。我真是完全没想到啊」
『真是厉害』——阿尔巴斯一脸羡慕地看着零,叹了口气。
他的表情和所有渴望变强的孩子一样,充满了憧憬
「我对魔法的悟性也不差,学了一会儿就能成功用出魔法。但是魔力却很低……高级的魔法即使通过<零之书>我也发动不了……』
「不会是那本书上面写错了吧?」
虽然阿尔巴斯这么抱怨着,但零似乎完全没有在意。
「这样就够了。那本书上面有着某种机关,算是安全装置一样的东西。如果是尚未成熟,魔力比较低的魔女,就会被限制使用高级的魔法」
「那魔力是指?」
「硬要说的话,算是体力吧。只要能力够强,就算透支使用魔法也没关系,还能发动自己并不熟悉的魔法。而越是想要发动与自己魔力不相称的魔法,就越需要优质的祭品,同时还有魔力暴走的风险」
「用我的头么?」
「对,就是你的头——吾辈的<驳回>也是,为了规避这种状况而设下的安全措施。通过使役高阶的恶魔,消除低阶恶魔的魔法」
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阿尔巴斯两眼放光地朝我这边靠过来。
「也就是说,虽然我现在实力不强,但是如果得到了兽化者头颅这种绝赞的祭品的话,也就能使用高阶魔法了吧。这下就算魔女猎人们过来,我也能够守护大家了。所以拜托了,请把你的头给我吧!」
「再乱开玩笑我就弄死你,小子!」
一击,命中。
一声惨叫穿透云间,阿尔巴斯抱着头,眼中满是泪水。
「话说回来,你也才是十五岁的小鬼吧。处在被家长保护的立场上的你,还没够格说什么守护谁谁谁的话吧?你爸妈难道不担心你么?」
「这些事情跟你没有关系吧。如果真觉得有必要战斗的话,就算是孩子也都会站出来的」
「啊,是么。真是豪气十足呀。那么……?您是怎么打算的呢?魔女大人哟」
是想把书给拿回来么?——我想问的是这个意思。
但是,正如零所说,现在的事态稍微有些复杂。
「——年轻人。<零之书>现在放在哪?」
「那……当然,是在学舍……」
「学舍?」
见我不明白,阿尔巴斯又补充说是<藏身之处>。这恐怕和零说的<藏穴>是同一个意思吧。
「那能麻烦你带路么。吾辈必须找到那本书」
「没问题!」
阿尔巴斯灿烂地笑了。
「毕竟<零之魔术师团>,欢迎一切没有恶意的人」

2

在将整只鸟都吃得差不多了之后,我们穿过那条林间的小道,来到了用砂岩铺装着的大街上。我们的目的地是<零之书>所在的魔女的藏身处——学舍。
据阿尔巴斯所说,如果横穿森林的话,大概步行两天就到了,于是我们打算先去在路线中点上的城市,佛米卡姆。
阿尔巴斯倒是建议迂回佛米卡姆直接去学舍。但我因个人原因,还需要去一趟佛米卡姆。
佛米卡姆是想去往王都普拉斯塔的旅人必然会经过的一个中转城市。这座城市被坚固的城墙守护着。而且我在国境边的士兵曾告诉过我,在普拉斯塔也会有人盘问『是否是从佛米卡姆来的?』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佛米卡姆的通行证明,直接去普拉斯塔的话,会被当成一个怀着不纯目的偷偷摸摸潜入重要都市的可疑人物。
当然,我们的目的地是阿尔巴斯的学舍,但最终目标是到普拉斯塔去寻找十三号。那样的话,即使不方便也还是有必要去一次。毕竟要和魔女通行,我本是想尽可能回避走大路的……
我和零两人并排走着,阿尔巴斯自己一个人快步走在前面,将我们拉远。
时不时停下来摘草,又抓只青蛙塞在兜里的举动,像极了纯真的孩子。
『他是在收集魔法用的祭品吧』
听了零的解释,我的印象一下就被打破了。就算看起来是孩子,他也还是个无法信任的魔术师。我居然让这样的魔术师带我们到魔女的大本营去……
真是的,这种事越想越扫兴。虽说零只是打算混入<零之魔术师团>,取回<零之书>。但事情真会有那么顺利么?就算一切顺利,我的脑袋真的没事么?
我内心的纠结,似乎是反映在了脸上。
「别摆出沉重的表情。魔女是不会对他人的所有物出手的。只要你还是吾辈的属下,就没有别的魔女会打你脑袋的注意」
「真是这样的话就好了……我可不想被一大群魔女追着砍头哦」
「即便是如此,也无需担心。吾辈会守护你的」
「那还真是可靠至极啊」
「你觉得吾辈在说谎么?」
「即使是真的,你觉得我会信么?」
零忽然沉默地思忖片刻,随后,竟饶有趣味地笑了。
「百年孤独与百次背叛——只有这样,才能造就一个真正强大的战士。如果信任某人,将自己的后背托付出去的话,就会变得依赖这种感觉,就会有所松懈,最终招致死亡。所以吾辈不会强求你相信,吾辈会自觉地保护你,因为对吾辈来说你是必要」
「这……还真是可靠啊」
这次,我不知不觉把自己真实的想法透露出来了。我赶紧把视线转向正面,用手挠挠后脖子根儿。
——总觉得,有点不适应。『守护』,『必要』——尽是些之前从没听人对我提及的词。
视线前方,阿尔巴斯停在原地,显得有些焦急,像是在等着我们赶上去一样。但是零的步伐还是和原来一样,慢悠悠的。
「……你才是,没问题么?」
听到我的问题,零将头转了过来,一脸不解地盯着我的脸,像是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思。
「不管你有多强,对面可是一个从<零之书>中学习了魔法的庞大集团哦。万一遭到攻击……这类的事情,该怎么办呢」
「嚯嚯……是在担心吾辈么?」
「你是想要我跟你说明一下理由?」
「一定是因为你喜欢吾辈吧」
「不是!!!」
我怒吼着,但是零咯咯地笑了。
「如果你是在担心吾辈死了,没人完成契约的话,那这份担心是多余的。吾辈被人击败的情况发生的概率不到万分之一。万一真的发生了这种情况,吾辈也不乏脱身之术。一个人或许会有些勉强,但如果和十三号联手的话,那些半桶水的魔女不管来多少都是不足为惧」
『十三号么』——我嘟哝着。虽听说是零的同门,但零也真够信赖他的啊。
不——这不是信不信赖的问题吧。不管怎么想,两人之间一定有一定程度的羁绊。虽然不知道是哪一种羁绊—一想到这,我慌忙甩了甩头。
零和十三号之间有羁绊又如何。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
我应该想想其他的,更有意义的事情。对了,比如说——
「我说啊,明明也有使用魔法的男性在,为什么要叫做魔女呢?」
呃……这问题低级的不得了啊,我真是……
但零似乎并没有对我这种无聊的问题感到违和。
「先后顺序反了。本来是以『魔女』来区分出使用魔法的女性。也就是说,在过去,『魔女』还是占少数的」
「咦……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佣兵,魔法这东西啊——这么说吧,它跟学问类似。学问,多是由男性创立出来的。但是虽说是男性创造,但也不一定非得是男子才能学得好吧?」
「这——确实如此啊」
「魔法也不例外。但是,理所当然的,男性对此并没有多少好脸色。所以魔术师们就把那些杰出的女魔术师蔑称为魔女。被排斥的魔女分散在世界各地,魔法也就在整个世界传开了。也就是说,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是通过女性魔术师那儿学习到魔法的。所以魔女就成为了魔术师的代名词——我是这样听说的。也正因如此,现在魔女要更多一些,当然,男性的魔术师也存在。而那些男性魔术师,偶尔也会展现出恐怖得不得了的力量」
「……十三号?」
零点了点头。那个声音显得格外甜美,格外温柔。
原来如此,男女关系呀。我不由得叹了一口粗气。
「怎么了?佣兵。难道你嫉妒了?」
「别臭美了。我只是对你这种秀恩爱的行为感到恶心想吐而已」
我鼻头紧皱,伸出舌头。零似乎非常愉快,双肩不停耸动着。
「如果听成是秀恩爱的话,那就是嫉妒了。吾辈,只是在说一位男性同僚的事而已」
「在佣兵的世界里,你的同伴未必就是我的同伴啊」
「那样的话,在意一下他是什么样的人也是很正常的咯。十三号确实是一位十分有才的魔术师,但是他既阴险又腹黑,简直就是邪恶魔术师的范本」
「我倒是觉得你也能成为邪恶魔女的范本呢」
「吾辈完全比不上他。一见面你就知道了。说真的吾辈也不是很愿意与他接触」
「那种家伙真的值得信任么……」
「恐怕不能说是值得信任吧。虽然是个十分能干的魔术师,但是纯粹的实用主义与利己主义的集合体……纯粹到可以用恶魔来形容」
虽是如此,但感觉零说起十三号时,语气和声音还是透露着奇妙的亲切感。
「那作为参考,你给我说说……同门,到底是怎么一会事儿?是住在一起生活么?在那个藏穴里面」
「没错。佣兵啊,绝大多数魔法的研究——都是很麻烦的。如果能够共享知识的话,各自的研究也会有进展。因为这种原因而以团体为单位生活的魔女也非常多。吾辈也是这样。十三号与吾辈正是合作研究的关系。一起讨论,一起研究,时而争吵」
——结果还不是在秀恩爱么。为了使话题偏离十三号,我又接着问。
「魔法的研究,到底是在研究什么呢?」
「为了研究召唤恶魔的方法,必须不停地翻阅资料,学习,研究,进行试验」
「不就像学者一样么……?」
「没错。魔女是学者,魔术师学问,就是这么一回事。而学问这种东西,是需要花费时间来学习的。要应用好费尽辛苦习得的魔法这件事本身就是一项重要的工作。有些魔法甚至光仪式就要耗费接近一年的时间。正因如此魔女的人数才不是太多,而魔法也不能广为流传。然后——也正因如此,在五百年前的那场战争中,魔女败给了教会」
「但是,现在有魔法了呀——那现在的话就应该能够战胜教会了吧?」
『嗯?』——零回问了一句。
「嗯——也许会是那样吧……那样麻烦的事情,吾辈从没想过……」
这时,马车的轮子叩击在石板上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我催促着零躲到街道的边上。一辆满载着货物的马车从我们的身边驶过——突然速度放慢下来。慢得我们走路似乎都能赶上去。走上去一看,坐在驾驶台上的是一位中年商人,他充满热情地朝我笑着——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场景。
「哎呀呀,果然,老哥你是兽化者啊。你是来帮忙狩猎魔女的么?真的是感激不尽啊。现在这个世道,不管走在哪都担心会被魔女袭击呢」
商人又接着说。
「以前呀,我们和魔女的关系也挺好的。就在我出生的时候,爷爷还去索蕾娜那里去求了药呢。那时好像是因为我高温不退……那位魔女听起来真像是童话故事中的人一样呢』
「——她不是被处以火刑了么?因为传播瘟疫」
听到这个,商人愁容满面。我回过神来,发现阿尔巴斯已经走近,虽然离我们有一些距离,但是还是处在刚好能够听到谈话的位置。
我突然有一个想法。照阿尔巴斯说的说法,索蕾娜之前是利用法术来保护村庄免受疾病的困扰。如果,那是真实的话——
「呐……难道就没有『索蕾娜为了治好瘟疫而使用法术』的这种可能性么?」
商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之后眉间的皱纹也变得更加深了,他缓缓摇了摇头。
「有的。应该说是有过——现在,已经没了」
「什么意思?」
「在争斗的时候,不论是谁,都会认为『我是正确的』吧?在<复仇的狂宴>发生之前,也有很多人谴责将索蕾娜烧死的那群人。因为大家都认为她是不可能会去散播瘟疫的。但当村子被烧光之后,所有的人都变成了魔女狩猎的支持者——就连我也是」
商人在驾驶座旁边的箱子摸索着,递给我一个果实。脸上满是满脸疲惫。
这是一个熟得过头,根本卖不出去的果子。上面各处都泛着些茶色,浓郁的果香味几乎都快把人给呛晕过去了。
「但是,大家也都已经厌倦了。想结束这种局面,但是又不愿打败仗。所以,我很期待你们哦」
说完,商人再度让马车提速。马车迅速就隐去了踪影,而阿尔巴斯还一直目不转睛地目送着它的离去。

天开始下雨,我们决定在废弃的房屋中过一晚。道路旁边延伸出来的一条小路尽头,有一幢建筑物,本想借用马厩过夜,没想到整栋房子都是空的。
然后找来了锅,生起了火,用盐水来煮麦子,做一些简单的事物。本来生火是需要耗费不少时间,但是零用魔法极轻易地就解决了问题。魔法真是够便利的呢
「那个……叫<掌火>来着?我也能使用么?」
「应该不行吧。刚才不也念了几遍咒文,但什么都没发生么?」
被断言『没有掌握狩猎之章的才能』的我,稍微有些失落。看到『不用打火石就能生火』这种现象的我,稍微对讨厌的魔女所使用的魔法燃起了一点兴趣,但是——
「说到底,魔法的才能到底是由什么来决定的呀?」
「应该是『业』的深度吧。意志的强弱,观念的倾向——就是这类的东西。吾辈跟你说过书是由四章构成的吧,每个人在不同章节上的才华都会有差别,『擅长』与『不擅长』的差距也很明显。比如说十三号完全不能使用控制守护之章里面的魔法,但是他对束缚之章却有着高得令人不快的天赋」
「为什么呢?」
「也许跟他那种偏执性格有关——一旦咬上了就绝不会放开」
「喂,那种家伙真的没问题么?真的靠得住么?」
我完全无法隐藏自己的不安。
『谁知道呢~』——零又咯咯地笑着,如此回答。
「要不试一下其它章节的魔法?即使狩猎之章不行,如果能掌握捕缚之章也是很有用的哦。想要捕捉野生动物的话,捕缚之章可是首选。可以抓到许许多多的鱼」
「饶了我吧。如果结果证明我没有任何一章书的才能的话,那该得多受伤呀」
「如果没有才能的话,坚持个十年也就能掌握一些基础的魔法了。而且你也可以跟着吾辈一起修行。那样的话,吾辈就有和你一直呆在一起的理由了」
好危险,我差点就把锅给弄翻了。这个女人,突然说些什么呀。我小心翼翼地偷偷看着她的脸,她完全没有露出那种开玩笑的神情。
「喂……这样听起来,就像是你想要和我一直在一起一样啊」
「为何如此吃惊。吾辈正是这个意思。因为吾辈认为和你在一起十分开心」
好在我全身长满了皮毛,否则我现在的脸一定红得有些狼狈吧。只不过是因为这粗神经的魔女的一句话,我便觉得脸上像着了火似的——我真是没用啊。
「怎么了,佣兵!」
「没什么!!总之我不用魔法!」
怒吼着将零推到到房间的角落去后,我开始集中精力做晚饭。

「呐,魔女大小姐哟」
在吃完了饭之后——我把从商人那里得到的果实用刀切成两半,放到嘴里。剩下的一半扔了过去,零高兴地吃起来。
阿尔巴斯说了句『我去透透气』,就走出了屋子。年轻人,现在可是晚上,还在下着雨呢。
一看就知道是不想和我呆在同一片屋檐下。估计还是不能忍受我出言侮辱索蕾娜吧,阿尔巴斯始终没给我好脸色,还一直对我保持着警戒。
「实话实说……你怎么想。引发瘟疫的人真的是索蕾娜么?」
「问身为魔女的吾辈合适么?」
零反问道,语气中泛着些异样的兴奋。我无奈地耸了耸肩。
「现在又没其他的人可以问」
「——那么,你今后也会向我问吾辈各种各样的事情吗?」
「你想让我闭嘴的话我会照做哦?」
不是这样。零摇了摇头。她起身,坐到了我身旁,抱着双膝,靠在我的肩上。
「吾辈只是觉得很高兴,佣兵。像这样和你说话,吾辈会觉得非常高兴。你提问,吾辈回答。这么一来,吾等便能了解彼此的事——如果你有了其它可以问的人,吾辈一定会觉得十分寂寞吧」
我无言以对,只能安静地嚼着果子。零也啃着她的果子,发出咀嚼声。
「喂……干嘛不说话了?快点回答呀!」
「嗯?」
「问题——我刚才说过吧」
零然后又笑了。
「好吧,那吾辈就回答吧。索蕾娜散播瘟疫的可能性,相当地低」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就算散播瘟疫也不能获得什么利益」
我低头往她那看时,她正在舔舐手上沾到的果汁的汁液。
「瘟疫的魔法只是比较初级的魔法。暂且不论半路出家的魔女,作为咏月之魔女的她,没必要冒着被猎杀的危险去做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实验」
「……散播瘟疫这种事,只能算是实验么?」
「如果不是某人的请托的话,那就只可能是实验,一个和附近居民保持着良好关系的魔女,能通过占卜来获取食物和衣物,散播瘟疫摧毁整个村子这种事情还完全是百害而无一利」
原来如此,有句话说的是有盗贼居住的村子反而更加安全。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魔女么。
「吾辈不会说魔女是善良的。但是魔女一般都会为自己谋求最好的结果。正因为如此,咏月之魔女散播瘟疫的可能性十分的低」
这样说的话,人类是真的将救了自己的魔女给烧死了么。真是因为『在瘟疫流行的时候魔女正好在施着什么法术』这样无聊的理由,将她杀掉了么。
——我也曾有过类似的经验。就仅因为身为一个半兽人,被无辜套上杀人或强奸之类的罪行,被四处通缉的事情也不少。
如果索蕾娜一心为了村子而行动,却反被那个村里人杀死,也不是不能想象她会有多么怨念与愤恨。然后魔女们的暴走,使整个村子化为火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那么,开始战争的就真的算是人类了。
「你要记住,魔女也分三教九流,佣兵。有祸害人间的魔女,也有造福人类的」
『魔女全都是恶人,必须要将她们斩草除根!』这样的想法毫无疑问是偏见。
阿嚏。门外传来了打喷嚏的声音。阿尔巴斯似乎在外面受凉了,准备走进屋里来。看着他那不爽的表情,恐怕他是偷听到我们的对话了吧。
但是,我也没有责怪他。不——应该说是
「真不好意思啊,我不该侮辱她的……」
阿尔巴斯瞪大了眼睛,显得十分吃惊。进而又皱着眉头,但是,是那种努力不让自己脸上放松下来的那种皱法。
「算了。蠢货开窍也是常有的事。我胸怀宽广,所以原谅你也不是不行。下次开口之前先动脑子想想自己该说什么哦!」
我强忍住了揍他的念头。看在是我要道歉的份上,这次就先饶了他吧。

3

第二天,一直下雨的天终于放晴了。阿尔巴斯和昨天一样,在我们前面走着,但情况却和昨天有所不同,他今天会频繁地停住脚步,催促我们快点赶路。
「快点啊,再不快点门关了可就麻烦了!」
阿尔巴斯在前面挥着手,焦急地向我们喊着。
被城墙包围着的城市当然会有城门的存在。并且一般会在日落时分关闭,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才打开。虽说是这样,但现在太阳还在挂在半空中,并且再步行一会就能到城市了,我觉得应该没必要这么急。不过呢,早点到城市里去找个住处也不错。
「不走快点么?」
我问着一直保持慢悠悠的步调的零,她打着呵欠回答道,感觉十分疲劳。
「吾辈,最讨厌流汗了」
「呃,这样啊……那么,就这样吧」
「什么?啊,喂——你在干什么?」
我一下子抱起零,加快速度超过了阿尔巴斯,把他甩在身后。
『啊!』阿尔巴斯惊叫了一声,然后一边大叫着『狡猾,太狡猾了!』一边追赶着我。
就这样,我们到达了佛米卡姆。

「快排成一排,一排!商人准备好特许证,佣兵准备好介绍信。其他的人把通行许可证准备好,不要拖拖拉拉的」
城墙厚得似乎能承受住全天候的炮击,上面就开了一个刚好可容马车通过的小城门。门前伫立着四个门卫,看上去如果没带通行证的话绝不会让通过。
其中的一人大声呼喊,维持着进城的队列的秩序,还有一个——从他制服颜色与其他人不同这点来看,他可能是上级——正在仔细检查人们的通行证。
「可以通过!下一个!」
听到这句话,不安地等着通行确认的商人终于松了口气,牵着马车,慢慢地消失在城门后面。
我们排在队伍的中间处,等待进城。此时,我的心里冒出了一股担忧。想要进入各国主要的城市,最起码要有一个被称为通行许可证的东西。例如,农村里的人想要出去旅行,首先要拜托村长写一个介绍信,然后把这个拿到城市里的市政厅里去,报上自己的姓名,出生地以及职业等信息,最后从那里领取一个通行许可证。
如果是商人的话,要么去加入公会,要么每年都交一定的金钱,更新自己的特许证。而佣兵,要是参加战争并侥幸不死的话,最起码都能得到一个介绍信。
但是,显而易见,身为魔术师的零和阿尔巴斯根本没有通行许可证,这样一来,就必须以『我的随行人员』的身份为他们二人去办理通行许可证。但是,我该怎么去向别人去解释这穿着破烂的绝世美女和衣着寒碜的小鬼头的身份呢。
「我曾经进佛米卡姆去参观过,真是很期待再次进去啊」
「闭嘴,安静点,不然杀了你,小屁孩」
「零~,佣兵用很可怕的眼神瞪着我!」
「不要欺负弱者,佣兵。年轻人方才是在说『他能和你一起旅行真是太幸运了』,你就老实地高兴一下吧」
「我没说!」
「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没想到声音一下没控制住,队列前后的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盯着我们。本来作为兽人就已经够引人注目的了,再去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岂不是更——唉,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在我唉声叹气的期间,队伍也在前进着,不管多讨厌,还是改变不了要接受门卫的问询这一事实。我把前几天从国界守卫兵那得到的,证明佣兵身份的介绍信拿了出来。
「应国家猎杀魔女的征兵号召,正准备前往国都」
我把在来的路上反复操练的说辞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这并不是谎言,至少直到两天前不是。
看来的确是受到魔女和魔术师的影响,我对于自己的这个说法还是有一些抵触情绪的。
不出所料,门卫开始仔细打量着用斗篷紧紧裹住自己,怎么看都是一副魔女打扮的零和作为旅行者又显得过于瘦小,满是孩子气的阿尔巴斯两人。
「这两个人是你的同行人?什么关系?」
果不其然,该来的还是躲不了,虽然,也不能说是想不出借口……
「这个——」
「是肉奴」
听到零心直口快地说出来的话,我全身能称之为『毛』的毛发都差点掉光了。
等等,刚才那女人说的啥——
「正,正是这样!我们是照顾主人的,卑贱的奴隶。当然,也包括夜晚的侍奉……」
喂,有没有搞错,混蛋阿尔巴斯,你可是男的,为什么这时候要满脸通红。正因为你这样看上去莫名显得有些可爱才更麻烦把。这下我不就完全成为变态了么。
「原……原来如此……这样啊……原来如此……」
还有你这守门的。你也稍微拿出点疑心来啊!拿出全力来怀疑我吧!明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但却弄假成真的气氛是闹那样啊!就因为会有这种误会,兽化者才会被认为是『堕落的象征』啊。随后,门卫们用混杂着畏惧,羡慕,厌恶的眼光注视着我和我的两个肉奴隶。
「好的……奴隶两个,没带行李。按道理每个奴隶都要交税,但是,你只交一个人的就好,前几天附近的小城被魔女袭击了,所以狩猎魔女的勇士大受欢迎。你打算在这呆几天啊?」
『啊……三天……左右……吧……』
我总算是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其实呆一晚的心情都没有,但为了防止突发情况发生,多申请两天也不错。
「要去普拉斯塔的话,就去找工作人员给介绍信盖个章,出城的时候记得把滞留许可证交还——通过吧!」
就这样,我们终于有惊无险地拿到了滞留准可证。
结果好,就一切都好。进门后走了一会,确定离城门足够远的时候,我同时揍了零与阿尔巴斯两人。
「明明是为了化解困境反还被打,真是太过分了!」
零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拥挤人群,一边揉着被我揍了的脑袋,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
「古今中外战士都会带着奴隶。『如果怕被怀疑的话总之先说自己是奴隶』——很多书上都那么建议了。并且也确实起作用了不是么」
阿尔巴斯撅着嘴巴,对这个说法表示同意。
「就是就是,一个半兽人带着一个穿着破烂的漂亮女人,还有一个像我这种面貌清秀的男人——那种解释方法是最合理的吧?」
「吵死了!就因为你,我可悲地成了每晚要你们两个奴隶陪我好好玩一玩的变态混蛋了。其中一个还是个毛头小子,堕落啊……真是堕落的象征啊……}
「这又有什么不好呢,别去管门卫怎么想,只要拿到了滞留准可证就行了……要不然,佣兵你想怎么给他说明啊」
「呃,没什么……怎么说呢,就……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啊~」阿尔巴斯有些别扭地继续说道
「不管怎么说,零的衣服都太破烂了,看吧,人们都在盯着零看,如今就算是奴隶,穿着都要比零得体吧……」
阿尔巴斯从头到脚打量起零的穿着。
这时,我才注意到零的脚上没有穿鞋。零穿着陈旧的斗篷,斗篷已经破烂不堪,如果零只身一人的话,或许可以扮成没钱的旅行者蒙混过关。但是我穿着打着钉子的铠甲,带着剑,匕首以及火药,是个全副武装好的战士。阿尔巴斯则是穿着整洁,给人一种商人侍从的印象。这样打扮的三个人走在一起,告诉别人零是奴隶的确是最简单且最容易让人相信的说法。
阿尔巴斯似乎也没必要和零一起伪装成奴隶——不过既然能平安无事的进入城市里面,还是不要想太多了。
「佣兵,佣兵,那个是什么?」
零仿佛是完全无视了我与阿尔巴斯的想法,兴趣颇深地指着什么东西。哦,不过是一对打得火热的恋人。
在大庭广众之下,两人脸凑一块,拿起个项链在脖子上比划着,嬉皮笑脸地进行着『这个合不合适呢~』这样的对话——并且,还时不时地接个吻。
「真羡……」
——才不羡慕。我赶忙改口道。
「忘我热吻到了完全不顾旁人视线的地步,真是一对笨蛋情侣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很嫉妒。不过,我并没有圣人到可以不嫉妒他们,更没有禁欲到能够平然视之。唉,终究还是会死了这条心吧……话虽如此,如果零将我变回人类的话,这事儿也并不是毫无希望。
「为什么嘴唇和嘴唇要凑到一起。是某种仪式吗?」
「……你,不知道接吻吗?」
「接吻?」
零就像听到了一件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事情一样,看了看那对恋人,又看向我。
「接吻,就是指那个将嘴唇凑到恶魔阴部上的行为吧——」
我捂住零的嘴,感觉刚刚好像听到了些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坑脏的话。被捂住嘴的零胡乱挣扎着,看她这副样子,那似乎并不是一个性质恶劣的玩笑。
「小子,该不会你也……?」
『什么都不懂吧?』——这句话我没有问出口。阿尔巴斯迅速地摇了摇头。
「这这,这点社会常识我还是知道的!」
「这样啊。那就好。喂,魔女,听好哦?所谓接吻,是彼此表达爱意的一种行为,绝不是像你所说的『将嘴唇凑到恶魔的那家伙上』那种毛骨悚然,令人作呕的行为。话说你到底是怎么得出这种认识的」
「总是和同门们一起沉浸在书的海洋里,而且还一心只扑到研究上的话,渐渐就会变得不谙世事」
那你还能迅速地见机行事,编出『肉奴』那样的借口来……
「那是因为吾辈是天才」
「不要这么光明正大地读懂人心好吗!?」
「吾辈没读心,吾辈读的是表情」
「哦,是么……」
「吾辈是在藏穴中出生长大的。也是这最近才离开藏穴」
一瞬间我就想『这不是玩笑吧』,便看向阿尔巴斯。随即阿尔巴斯歪头想了想,以一副为难的样子点了点头。『有可能』——他的表情这么说了。原来如此,看来并不是玩笑。也就是说,这可不是什么能当笑话讲的事。
我也不知道对此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只能皱着眉头看着零。不过作为当事人的零却一点儿也不感到忧伤。不仅如此,她还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看着我。兜帽随着重力向后滑下,零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佣兵也做过吗?」
「啊?什么啊?」
「接吻」
『才没有啊』——本来是想在心里小小咆哮一下的。本是这么想来着。
「才没有啊!」
没想到竟真的喊出声来了,而且声音比在心里吼的声音还大。
随即,零笑了笑,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吾等就扯平了。少年也没有接过吻吧?」
「我,我?没,没有没有没有!我连想,想接吻的对象……都还没有……」
真是意外。并且我还不禁松了口气。这下好了,同身为男人,我并没输他什么。
「用接吻相互表达爱意吗……原来如此,挺有意思的。好想试试啊」
我也想啊。
「想和吾辈试一试么,佣兵?」
「啊!?」
我下意识地看看零的嘴唇。完美的唇形,唇色红润,看起来就像是擦亮了熟透的苹果一样闪耀着光泽。
如果我真那么做的话,简直算得上是一种亵渎——不对,话说回来。
「呃……我已经说过了吧,接吻是种表达爱意的行为」
「所以吾辈才说想试试啊。因为吾辈喜欢佣兵啊」
「咦……你开玩笑吧」
「就算你不相信也得稍微装得像一点,吾辈之前也这么说过吧……吾辈可是个绝世美女哦?其实你也是很想亲吾辈嘴唇的吧」
「就冲你这句话,想亲心情也完全消失了。并且,很不巧,我讨厌魔女。就算是个美女那也不行」
「你还真是个冷淡的男人……算了。佣兵要讨厌的话,那就只能和少年试试了……」
零转而看向了阿尔巴斯。阿尔巴斯瞬间脸变得通红,边喊着『不行不行办不到办不到』边藏到我身后。
「你少调戏小鬼。比起这个,你就没有换洗衣服么?」
「……你看吾辈这样像是有换洗衣物的人吗?」
零摊开两只胳膊。除了挂在腰间的小包以外,没看到任何可以称为『行李』的东西。虽然在问之前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但转念一想还是感觉不可思议。
「你这一路上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啊喂……」
「有河就洗澡洗衣服,饿的话就打鸟摘果子吃。遇到住户就避开走,下雨的话就躲在洞穴里。要遇到废弃村庄的话,还能捡到锅煮饭吃。别看吾辈行李少,吾辈还是能独自旅行至今的」
『很厉害吧』,零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笑着。看她那样子,我抱着头说道。
「总而言之……你这副模样是没法找到地方落脚的。像我这样的人去找旅馆借宿,即便能找到,估计给的也只是一间马房吧」
「吾辈露宿也无妨。如果能睡在佣兵的皮毛里,倒也不错」
「这方法也不能一直用下去。太引人注目了。千万不能太显眼。这年头仅『显眼』这一点就是罪过」
这一点也不夸张。在这世上,仅仅因为太过显眼就当了替罪羊而被杀掉的冤大头有的是。
看来有必要先备齐一套正儿八经的衣服。但眼下的问题是——
「喂,魔女,你有钱吗?」
『你看吾辈这样像是有钱的人吗?』——我猜她这次又会像刚才那样回答我。
但零却『嗯』地点了点头,对我做了下摊开手的动作,示意让我也这样做。
我按她说的摊开了手,只见她掏摸着腰上的包,『沙沙』地从里面拽出了什么东西。
然后又把那东西哗啦哗啦地放在我的手掌上——那是一堆宝石。
「吾辈从藏穴里带了一些这样的东西来。宝石之类的东西,不管在哪个国家哪个年代都有与其本身相应的价值吧。吾辈就想应该会有使用的余地。这能以物易物吗?」
所谓『目瞪口呆』,说的就是我现在这样吧。我双手捧着一把像是小山一样堆起来的宝石,寒毛倒立,惊讶得无法动弹。
阿尔巴斯看着我的手,同样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大笨蛋!别在大街上显摆这种东西啊!」
我猛地回过神来,一下把宝石全都塞回魔女的包里。「哇!」零发出了一声惊呼,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你问吾辈有没有钱,吾辈就拿给你看,仅此而已,为何要生气啊?」
「拜托你动脑子想想给我看的数量和场所好吗。如果被问到『有钱吗』,你就从刚才那一堆宝石里拿出一颗给人看就完全足够了。拿一颗最小的就行」
『这个吗?』——零从包里捏出一个超级小的宝石问道。就算是这么一个小宝石,也是非常透明剔亮,能够改变穷人一辈子的极品。本来我还想过要是零没钱的话那一切费用就由我来出,但就在刚才,我和零的经济情况完全颠倒了。不如说我们之间隔了一面无法跨越的墙。虽说作为一个佣兵,『雇主很有钱』是件很谢天谢地的事情,但作为一个男人,对此却感觉彻底输了。
不过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个设法隐藏输掉的感觉并故作冷静地点头说「可以」的自己,特别傻。
「先把这个换成等值的现金,然后去买衣服。兑换商在哪啊……」
零把那颗小钻石放在我的手掌上,突然抬头看着我,嘻嘻笑着。
「果然,你是个好男人呢」
「……啊?」
也太突然了啊喂。我将头向前低下,反问了她一声,就见零嘭嘭地拍了拍腰上的包。
「你能找到很多理由从吾辈这里夺走这些宝石的吧。吾辈这么不谙世事」
「你傻吗。你是与恶魔缔结契约的魔女,我可没那勇气去夺你的宝石」
「那吾辈要不是魔女的话你下手了?」
「那是当然。我可是沉溺于金钱的坑脏佣兵啊」
「不,你不是吧。不可能的。你真是那种人的话,肯定不会在拿到宝石的时候那么惊慌失措吧」
阿尔巴斯边轻笑着边从旁插嘴道。看到他那副嘴脸,总之先给他一拳。
「好——疼啊!你干嘛啊,这是事实吧。大块头的胆小鬼!」
「再来一拳吗?啊?想再来一拳吗?」
『不要!』,阿尔巴斯像女人一般细声惊叫道,然后一下子躲到零的身后。
零咯咯地笑着,肩膀随之抽动。接着,突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啊啊——天空好蓝啊」
听罢我也抬头望向天空,还真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呢。

「在,在下觉得这,这边的衣服很适合您呢」
世上有一个词叫做『嗲声嗲气』。形容那种为取悦对方而特地抬高的,矫揉造作的声音。而且这声音还是一个像强盗头子一样的邋遢大男人——虽然在这件事上我没资格说别人——发出来的。这是一家又偏又远的旧服装店,我们进来买零的衣服。
因为强盗土匪们会来这种地方倒卖抢来的东西,所以这里偶尔也会有些与店面环境不相称的高级货。店主让零看的衣物,也都正是那类高级货。
「大叔,我说过我们要旅行装……」
我低头看了一眼像是贵族大小姐穿的颜色鲜亮的连衣裙礼服,抖了抖胡须。
「就是这样,所以拜托换一件」
零刚说完,店主又迅速展开下一件衣服给她看。
「那么这件礼服如何——」
「我说过了是要旅行装!别净拿些和她一点都不配又轻飘飘的礼服啊混蛋!」
「你好啰嗦啊,闭嘴吧,你这个毛球混蛋!我正给这位美丽的大小姐推荐衣服啊!」
『呐,大小姐……』——我听着从他那喝酒喝烂了的嗓子里发出来的声音,感觉很不舒服。零瞟了一眼展开的礼服,冷冷地拒绝道『没兴趣』。听罢,店主的表情瞬间缓和得恍惚,『所言极是,这种破旧衣服,和小姐您一点也不配呢』,他说完,便退行到店里。
都怪零露脸了。虽然很不想说,但零确实是一个不管怎么样都无法否认的绝世美女。进店之后零把兜帽摘掉的瞬间,店里的空气即刻冻结了,下一瞬间,气氛开始渐渐融化,店主直接就被美貌所俘虏,沦落成了零的下仆。
「拜倒在石榴裙下还真是一种悲哀啊……」
看着店长尽全力取悦零,为了零来回忙碌,点头哈腰的样子,阿尔巴斯小声嘟囔道。
我有些丧气地说
「跟你说啊,和小鬼不同,成人男人有很多苦衷的……特别是丑男,有时甚至连妓女都不愿奉陪他们呢。不过要有钱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在这世上,也有很多光是和零这种等级的美女在同一空间内呼吸就感觉已经死而无憾的男人。我之所以和那个店主不是同类,只是因为零是魔女,而我讨厌魔女。如果零不是魔女的话,估计我也会拜倒在她的美貌之下吧。
「佣兵,佣兵」
袖子被拉了一下,我低头向下看。
「吾辈觉得那件衣服不错」
魔女指着垂挂在店角落里的一件黑色斗篷说道。外套袖子很长,看上去是件男士用品。零要穿的话估计衣摆会盖住她一半的腿吧。
「质地又轻又结实,感觉很暖和,吾辈觉得不错。兜帽吾辈也很中意。佣兵你怎么看?」
我试着用手摸了摸,与看起来很厚重的外表相反,衣服又轻又软,衬料也很结实,的确会比较结实耐穿。就旅行装的外套来说,这件衣服还算不错。虽说自己的衣服自己决定就可以了,但她似乎还是选择参考一下四处旅行的佣兵的意见。
「挺好的衣服。不错。会不会,太大了点——」
我刚回答完,就见零的表情一下子亮了起来。
「很好。吾辈喜欢这件衣服。佣兵说好,那吾辈就要这件吧」
——还真是备受信赖啊。如果我反对的话难不成你就不买了?
正四处端详着商品的阿尔巴斯,突然从商店深处跑了出来。
「啊,袜子!呐佣兵,这个很方便哦。不用麻烦地在脚上缠布,一套就行,不会磨伤脚,还很暖和」
阿尔巴斯给我看的是一只非常长的袜子。穿上的话估计得到大腿的一半的长度吧。而且似乎还要用装饰绳绑住顶端而将其固定。虽然它与外套正相反,是很有装饰效果的女装用品,但感觉却相当实用。还可以用来防寒。
「喂,魔——」
差点就叫出『魔女』的我,急忙闭上嘴。
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出来就糟了。
「……零」
我刚一叫她,正展开外套,一脸满足地打量着衣服的零就抬起了头。
「袜子哦」
我朝阿尔巴斯那边使了下眼色,阿尔巴斯就抓着袜子跑回到零身边。
「还有鞋子……啊!这双不错,一定要买这双!」
这小子就跟选自己衣服一样闹腾。估计是单纯地在享受买东西这种行为吧。阿尔巴斯拿的是一双及膝的长筒皮靴。鞋子由结实的皮革制成,而且耐水耐泥。我摸了摸阿尔巴斯的头。
「你还挺有眼力的嘛。不错哦」
阿尔巴斯挺起胸,得意地哼了哼。
零看着成排的鞋子,有些为难地发出了『唔』的声音。
「吾辈喜欢光着脚。土暖草软。脚被露水打湿的感觉也很好」
「会受伤的吧」
「慢点走就没事」
「偶尔也需要赶路的吧……如果你以为我每次都会抱着你跑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那你要扔下吾辈一个人跑么?真是个薄情男」
「你看我像是那种情深意厚的男人吗?」
「你毛挺厚的啊」
「我揍你啊混蛋。总而言之,鞋子一定要买」
我冷冷地说道,零嘟着嘴,一副无趣的样子。
『每次抱着跑不是很好嘛』,『别这么斤斤计较嘛』,『明明块头这个大』——她故意大声地自言自语,而我尽全力无视了她。
「要是这样的话,就只能配条短裤了啊。虽然方便行动感觉挺不错的」
说着,阿尔巴斯拿出了一条浪女可能会穿的那种短得要死的裤子。虽说很方便行动,但对于『保护皮肤』这点来说这条裤子就不合格了。不过,长筒皮靴和袜子,然后再加一件外套,三者搭配起来的话,穿得少点应该也过得去吧……
「喂,大叔!我们决定买这几件,结账!」
我对着店里头大喊,只见店主两手满满地抱着一堆颜色鲜艳的布块,面露失落地走了出来。
「就在这里把衣服换了吧。把现在身上穿的这套烧掉。太累赘了」
「你是说要把常年陪伴吾辈的朋友烧掉吗?」
「也并没有『陪伴自己很久的东西就是好东西』这种说法吧。况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真是个冷酷的男人。吾辈不讨厌哦」
零边笑着边把那件和破布头无异的袍子脱下来扔在一边。
瞬间,我僵住了。阿尔巴斯惊掉了下巴,店主喷出鼻血晕倒在地。
鲜亮夺目的白色肌肤,纤纤一握的细腰——这身体,拥有比天才艺术家穷极一生做出的女神像更完美的形态。
而现在,我们都正看着这玉体,一丝不漏地。
零的破衣服下什么也没穿。
「——怎么了。女人的裸体就这么稀奇吗?」

我『咻』地一下猛吸了口气。
下一秒,我大声乱骂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脏话,把零刚脱下来的袍子蒙到她身上。再把倒在地上的店主敲醒,让他准备了一套内衣,然后收齐所有的衣服,将零关进试衣间。用尽全身的胁迫力大吼了一句『穿不全你就别想出来!』。
零听罢便抱怨起来。
「很痛啊。你太暴力了!对待女人要更温柔些!」
「你要那么想的话,就先去字典里查查『羞耻』二字怎么写,然后再去给我花上一年好好想想它的意思!」
阿尔巴斯和店主瘫坐在吵闹着的我们后方。
「吓,吓死我了……真是吓死我了……!」
「太美了……我,我死而无憾……!」
魔女这种生物,很明显已经脱离了世间的常识。而零在其中,更是特别偏离常识的那一类。

4

短裤配上长及大腿一半位置的长袜。长筒皮靴配上附带巨大兜帽的外套。
说句实话,虽然不能算是什么正经的人类的打扮,但也比原来要好多了。再加上这家伙的美貌,不管是哪间高级旅馆都会很乐意地提供最好房间吧,不过那样的话,反而会心感不安,所以就先决定留宿偏僻简陋的旅店了。
关于那件旧衣服,本来想烧掉的,但因为店主喊道就算用他全部财产交换也在所不惜,最后就用零脱下的旧衣服支付了那一套新衣服的费用,解决了这事儿。那是件常年碰触零肌肤的袍子。不用想也知道那件袍子对于和美女无缘的大叔来说有多高的价值。
我姑且去问过零对把自己的袍子给那个笨蛋大叔这件事是否有抵触情绪,零断言道,对于那个已经和她告过别的朋友(袍子),想怎么处理都行,和她没关系。虽然我认为她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但不由自主地笑出来的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佣兵,佣兵」
我抱着零正走着,耳朵被连着拽了好几下。好疼啊,混蛋魔女。
「好香啊,吾辈饿了」
我顺着零手指的方向扭头。后巷里集聚着各种各样的商店,而在其中的一个角落里,无数的摊子正鳞次栉比地排摆在一起,摊主正精神饱满地对来往行人推销着各种食物。
卖去皮果实的小摊,以及烤肉块的小摊。确实——肚子饿了。『在去旅馆前先填饱肚子吧』——我还没说出这句话,阿尔巴斯就迅速向小摊蹿了过去。紧接着零也从我的胳膊上跳下来,追着阿尔巴斯向小摊跑去。
「……你们——等下啊你们!走散了怎么办啊!」
即便我试着喊些什么,那两个人也听不到。我无可奈何地跑过去追,当拨开拥挤的人群好不容易追上的时候,就看见零和阿尔巴斯正一齐大口咬着相同的食物。也就是,将烤得恰到好处的大块碎肉和蔬菜一起夹在面包里吃的大众料理。
看来零好像不顾行情地付了超额的费用,小摊摊主一副喜形于色的模样。看我是零的同伴,便也塞给了一个夹着一块超大的肉的面包。
「肉,很好吃哦佣兵。你也尝尝吧。」
「蔬菜清凉酥脆,咔嚓咔嚓地。好好吃!」
两个人嘴的四周黏黏糊糊地粘满了溢出来的肉汁,嘴里满满地塞着面包。如果在这样的两人面前说教的话,那也太不知趣了。于是我也老老实实地大口吃起夹肉面包。

找旅馆并不是难事。
在这么大的城镇里,愿意接待有特殊情况的客人的旅馆并不少。即便看到兽化者的我,接待员老爷爷也没有皱一下眉头。我们顺利地入住了一间双人房和一间单人房。
「小子,你和我一间房」
「诶!为什么啊,我不要啊!我要自己住一间」
「不行。因为我没法保证你不逃走。你要一直待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放心」
「和我在同一间房里睡的话,睡着睡着你的头可能就会没了哦?」
我静静取下了垂挂在腰上的绳子。很不巧,我可不是那种把小鬼绑起来扔到房间一角后还会感到良心不安的善人。
「零,零救我!」
阿尔巴斯惨叫出声,又逃到了零的背后。
「佣兵,别对小孩子动粗」
「可我的头正被这个『小孩子』盯上了呢……」
「那我,和零一起睡!只要不是我一个人睡就行吧?」
阿尔巴斯紧紧搂住零的腰,开始提一些过分的要求。你这小色鬼。别以为长得好看就什么都能被允许,你要这么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一句话也没说,一把拎起阿尔巴斯的后脖颈,把胡乱闹腾的他拖进屋子里。
虽然阿尔巴斯各种乱闹乱叫,但把他扔到床上不管不问了一阵,他便呼呼大睡了。嘴上说着野兽身上有臭味没法睡,可却还是轻易睡着了。难不成他是在装睡,打着什么鬼主意么——我姑且进行了确认,发现他好像真的睡着了。
「还真是个小鬼啊」
估计是相当累了吧。在森林里到处追赶身为兽化者的我,被零的<岩藏>抓住,花了一晚上逃出来,早上又再次袭击我,这么一算,他压根儿就没有好好休息过。恐怕昨晚在废屋里又没睡好,现在有了柔软的床和温暖的床单,是不可能抵御得了睡意的。
「我也不是不明白你想要变强的心情啊……」
我用削圆了的爪尖,轻轻地戳了戳阿尔巴斯的脸颊。
随即他不满意地皱了皱眉,将身体蜷曲起来,总觉得他像个小动物一样,很有趣。我想要恶作剧的念头浮了上来——不过,对方虽然是个小鬼但也是个魔术师。还是别做多余的事吧。
总之,如果不泡个澡,除掉因长途旅行而积累的污垢的话不行。虽然也觉得太过干净的佣兵有些恶心,但因为太脏而引发皮肤病就更可怕了。兽化者身上也会生跳蚤的。
首先需要去拜托接待员的老爷爷准备热水。一般洗澡是先用热水把布打湿,然后擦拭身体。但因为全身都长着毛,所以我洗起澡来并不能那么轻松。将全身泡在巨大的,装满热水的桶里洗,这是兽化者唯一的,能跟污垢和跳蚤说再见的方法。
天黑之前,在后院里泡完澡,借日光晒干皮毛,那感觉要多爽有多爽。我边幻想着那种感觉,边走出门——但马上折返,在紧紧地把阿尔巴斯绑在床上之后,我又出了屋。
「泡澡吗,佣兵」
后院。
不知道是不是对被血,泥,以及烂草弄得浑身脏兮兮的我感到了危机感,旅馆老爷爷的应对措施非常完美。他帮我准备了一只洗澡用的桶和三个水盆。我和爷爷达成了交易。代价是少许辛苦费,和『我要用多少水,就自己从井里打多少上来』这样的承诺。
并且,作为附赠,老爷爷给了我一块精制的肥皂。虽然这明显是用来洗衣服的,不过,布匹和皮毛也没多大区别。最后我把全身弄得全是泡泡。
零径直向这副模样的我走来,饶有兴趣蹲在我身旁看着我。
「好一个毛泡怪物啊。附近的小孩子正在暗处偷偷看着你哦。他们已经躁动不安了」
「你没把『躁动不安』与『瑟瑟发抖』用混吧……?」
「恐惧是后天形成的东西。你如果不威胁恐吓的话,小孩子应该不会过度害怕」
「但那种刚出生的小鬼也会被我吓哭诶」
「我说过了『过度』。如果眼前出现一只巨大的肉食野兽,不管是谁,都会本能地性害怕」
也就是说还是会害怕嘛!我边这么想边瞪着零,零一瞬间将视线投向角落。真有三个小鬼,像是看马戏团的猴子一样看着我。
我冲他们露出獠牙大声吼了一声,他们便夸张地大声惨叫着逃跑了。
「……你是故意想被他们害怕么?」
「我只是在做他们希望被做的事情而已——实际上,还是不要接近兽化者为好。我从小就被当做怪物。这样一来,也难怪会有很多兽化者性格也像个怪物一样呐」
「『人造的怪物』——吗?」
「就是这么回事。不过,也可能是兽化者的本性使然呢」
「不对。事实上,你的灵魂还是极具人类特征的」
「谁知道呢」
我无法判断自己到底像不像人类。并且,我还有一副根本不能与人类建立正常关系的身体。说起来身边就连相比较的对象都没有,这种问题即便想了也没什么用,只会徒增悲伤。人道如何如何,作为人又应该如何如何——听到这些后,我总觉得自己的性格已经非常偏离正常人类了。
「别露出这种表情嘛。如果你还算不上是人的话,吾辈宁愿这个世界的人都毫无人性」
「就算身为魔女的你这么说,我……」
——其实感觉也不坏。但我却没敢说出口。我抬头看着天空,轻轻地呼了口气,把泡泡吹了上去。零戳着飘到天空中的泡泡,突然猛地站起,像是想到了什么。
「你块头这么大,洗澡也很困难吧。吾辈帮你搓背」
「怎么这么体贴了?你不是说讨厌出汗吗?」
「当然,只是适度擦擦,不会弄到出汗的地步。而且帮巨大的野兽洗澡一定很好玩」
零非常不客气地用双手摸着我的背。来回拨弄着的,沾满泡沫的手指,让我觉得特别痒,无法平静。
「呐,佣兵。城镇还真是一个快乐的地方啊」
「啥?」
「这里的人很多。他们从事着各种不同的工作,有着不同的想法,不是吗?吾辈认为这特别不可思议,也很喜欢小摊的食物」
「这不过是个小镇而已。你要去稍微大点的城市,到处都——」
说到半截,我沉默了。
这样啊。零至今为止从来没出过藏穴,也从没来过小镇啊。
所以才这么兴高采烈地闹腾,对什么都感到很新奇吧。
我眼中的,乱糟糟的拥挤人群以及稀松平常的小摊饭食,在零看来,都是新鲜事物。
零是魔女,拥有我无法想象的渊博知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但却不太了解世界。就像我无法理解零眼中的常识一样,零也不理解我眼中的常识。即便是看同一件事物,所看到的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因为维尼亚斯是旅行者聚集的国家嘛。佛米卡姆是商业中心,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和物。虽然规模并不是很大,但确实浓缩了世界各地的风情呢」
这样啊,零瞪大了眼睛,目光炯炯地说道。
「光凭吾辈一个人的话,恐怕连这座城市都进不来吧。就算进来了,估计也会引起严重的骚动。你在这么短时间内,将吾辈一个人绝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教给了吾辈。吾辈觉得,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这也是不谙世事的人的『必备技能』吗?面对零这种令人难为情的台词,我皱了皱眉,越过自己肩膀盯着她。
「……你啊。别再说这种话了」
「这种话?」
「『喜欢』啊,『遇到你太好了』啊这类冷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女人不要胡乱表露出好感。尤其是对我这样的男人」
『好感』——零困惑地复述了一遍。
「不过这是事实啊。吾辈和你说话很开心,如果不说话的话会感觉很无聊」
「所以我说让你别说了——」
「你讨厌……和吾辈说话吗?」
我哑口无言。
也不是那样。虽说不是这样……
「我不是很擅长言辞啦……因为除了对骂,我基本没有过其他的对话方式……」
所以说,当你带着好感对我讲话的时候,我会很不知所措。我皱着眉,将这些话一吐而出。
『这样啊』——零听罢嘟囔道。
「那你和吾辈练习就好了嘛。吾辈以后也会和你说很多话哦」
不行,我完全说不过零。看来这只有习惯了。
「就算我无视你,你也不要生气啊」
「当然要生气。吾辈喜欢聊天。一个人说话太没劲了」
「那就随你生气吧」
「真是个薄情男。你就不能对吾辈再温柔点吗。吾辈可是你的雇主哦」
「佣兵不做与工作无关的事」
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她手指的动作并不像是在搓背。感觉像是在比划着什么。是不是在写什么字呢,我试着集中精力去猜,最后还是无果。
零偷偷地笑了笑。
「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
「秘密」
「喂……」
「你早晚会知道的。并且你一定会感谢吾辈,变得愿意为吾辈倾尽所有。这咒文就有这样的效果。很可怕吧?」
「开什么玩笑!马上给我解开!」
「才~不~要。快,背过身去,这下没法洗了不是么」
我的威胁对零不起作用,威胁起不了作用的话我只能顺从了。于是我便老老实实地背过身去。洗完全身之后,再用热水将全身的泡泡冲洗干净,这样一来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出浴后,零打量着我的全身,露出一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表情。
「这下就干净了。看……落……啊」
「你刚刚是在说『看上去就像是落汤猫一样啊』吧,我知道的……」
正如『落汤鸡』是受同情的象征一样,被淋湿的兽化者也是相当值得同情的。在我正拿干布『噌噌』地擦着身体的时候,零开始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喂,你想干什么——」
「秘密」
零笑着轻挥了一下手指——顷刻间,我的毛干了。
我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
「好——棒!喂,你做了什么怎么做的?这身毛一般要花半天时间才干得了啊!现在真是干爽得不得了啊!感觉现在的我可以成为王城地板上的地毯了!」
把自己当成王城地板上的地毯是不是太过自虐了点啊?但是对于皮毛来说,这可是最高的赞美。
「呃……你这个笨蛋——怎么能在耳目众多的地方做这种事情啊!」
理性回归。零用一脸厌烦的表情看着我。
「表扬,还是说教?如果不选一个做的话,两者的效果都会减到一半以下哦……?吾辈是在确定周围没人的情况下才这样做的。没事」
「那……也罢,就这样吧」
「话说回来,佣兵」
「啥?」
「你下面什么也不穿这样好吗?明明在旧服装店狠狠骂了吾辈一顿,你自己倒是挺开放的嘛」
零的视线瞬间落到了我的小腹上。
我边叫着边慌慌张张地套上裤子,面对零的哄笑,我捂住了脸。
就在这时,一股很不愉快的气氛突然弥漫在整个后院里。
从房屋的一角出现了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其中特别显眼的就是那个犬面的男人,看见他,我背后的毛全都竖起来了。我还在想怎么会有股讨厌的味道,果然不出所料,是同类啊。
「哦,哦?哦呀?什么啊,原来是同类啊?」
谁跟你同类。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啊,臭狗。
「走了」
我催促着零,垒齐所有的桶与盆,然后抱起它们走开。
一般情况下,兽化者们互相都不亲密。虽然双方也会因为对方发出的野兽臭味感到不快,但主要原因还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抵触心理。说白了,其实就是『把野猫都放在一个笼子里它们能都老老实实的吗?』这么个情况。
「喂喂无视我啊。我好寂寞啊。明明是难得一见的怪物同伴」
「真不好意思,我和狗不一样,对拉帮结派这种事没兴趣」
「我是狼!少在那胡说!」
其实也都大同小异,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如果狼的兽化者被当做狗类对待的话,一定回像这样回嘴。
「不管怎么说,兽性这种东西,只对自己一个人管用」
我冷冷地说道。
犬面狼无趣地哼哼着
「嗯,倒也是没错……所以啊,今天我打算让女人们给我清洗全身。快看,这都是我的女人。怎么样~不错吧?」
犬面把胳膊搭在正想离去的我的肩上,然后指了指那三个吓僵了的女人。『真是麻烦啊』——虽然互相不亲近,但也不至于对立,这就是兽化者之间不成文的规矩。
我老老实实地看向犬面想炫耀的女人们。
确实都是美人。而且也很年轻。不知道是不是犬面个人的兴趣,他的女人全都有一头漂亮的金发。他到底攒了多少钱啊?话说回来,她们怎么看也不像妓女啊——
想到之后,我轻吸一口气。
「——你猎到的?」
犬面的嘴一下子咧到了耳根子处,笑道。
「嗯。猎到的。她们啊,都是魔女。本来我是想让她们都在王都接受裁决的……但你想啊,审判是很残忍的。这多可怜啊!明明都这么年轻可爱。所以我就把她们收了」
我全身的毛无一例外,都竖了起来。
估计真实情况是『以村里有魔女这种借口去找茬,然后再让村民交出年轻姑娘』吧。只要说句不交出魔女就毁了村子,村民就只能顺服于他了。
兽化者是怪物。并且怪物,不论何时都是以人类为食的。
「——佣兵」
零出声了。『糟了』,我心头叫唤着,本想要把她挡在身后,但位置太不好了。察觉到是女人的声音,犬面瞬间将手伸向零的兜帽,粗鲁地将其拽了下来。
「这家伙……」
「你做什么!别给我随便乱碰!」
我从犬面的胳膊里夺回零,给她罩上兜帽后把她藏在背后。
「喂,喂喂喂喂这是怎么回事,你在哪里捡的啊?怎么弄到手的?猎到的?买的?我怎么没遇到这么好的货!我也想要!」
犬面不停地嗅着零的气味,突然像是注意到什么似的抬起了头。
「——你、不会是」
『魔女的身份暴露了吗?』——我在心里咂舌,并开始往前走,打算把零先藏起来。再待在这个地方的话就糟了。
「这家伙是我的雇主。别随随便便就乱摸。我们走」
「佣兵,她们都不是魔女」
感觉零的声音格外尖锐。零指着害怕的女人们,很诧异地看着我。『你知道的对不对?你应该看一眼就知道她们不是魔女吧?』——她的眼神仿佛是在这样说。
——是啊,我知道的。那些女人不是魔女。
「好了。我们走吧」
「不过,佣兵」
「够了——!」
「吾辈,有些不愉快」
说实话我害怕了。
她的眼神,声音
又冰冷又强硬。几乎让人无法想象出这就是几分钟前还笑着的零。
「……我也是啊」听到我低沉压抑的回答,感情一下子又回到了零的眼睛里。我也很不爽,但不得不无视他们,否则会引发骚乱,事情会变得更麻烦。就算我们说她们不是魔女,村里的人也都会认为这些女人是魔女吧。这样一来,我们反倒会被怀疑。
「喂喂喂喂……这可是在找茬哦。我说小姐们,你们都会用魔术吧?事实上我还被这帮家伙的魔术狠狠地摆了一道呢,但我还是没忍心杀掉她们哦?否则我早就把这些小丫头干得死去活来再卖掉了」
「佣兵」
「嗯?」
「——保密哦」
零笑着挥了下手指。一瞬间,全掉光了——犬面身上的毛突然全都掉光了。虽然落汤的兽化者很凄惨,但世界上没有比无毛的兽化者更惨的东西了。
我拼命忍住别让自己笑喷出来,抱着零逃出了浴场。
紧接着,犬面的悲鸣响彻云霄。我也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零一条胳膊环着我的脖子,另一只手抱着肚子也咯咯地笑着。
虽说要立场颠倒的话我也笑不出来,但只要被害者不是我,这就是个最好笑的笑话。


那一夜,犬面混蛋理所当然地憋在寝室里,没敢踏出房门半步,次日清晨发生了一件事,就是那家伙引以为傲的可爱魔女们都忽然不见了,虽然这件事和我没什么关系,但还是姑且先说明一下吧。
总之,就是我夜晚梦游了。梦游的时候,好像迷迷糊糊地打开了某间屋子——估计那也是梦吧。
对了。还有一个对我个人来说很重要的事件。
早晨我睁开眼的时候,本来应该入住单人房的零像是理所当然似地躺在我的床上躺在我的臂弯里睡着觉。
和我同住一间房的阿尔巴斯理所当然地注意到了这种状况,不知为什么就开始攻击我。还一句『畜生』一句『堕落的象征』这样狠狠地骂我,最后我的头被他扔过来的椅子直接击中,从大清早开始就疼得不行,真是不爽。这种年龄段的小鬼,明明妄想力超群还那么精神洁癖。
「所~以~啊!都说了是误会啊。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生气啊?」
「你很烦啊!你的头是我的了!如果我为做祭品盯上的头的主人做了什么下流的事情,那就糟糕得不得了了!你明白么!」
不,我不明白。说起来你还惦记着我的头呢。
「好了,小鬼。吾辈说过他是吾辈的人吧。所以就别打他的头的注意了」
啊啊,这就是美女和美少年为了我而争风吃醋的情况吗……好厉害,但我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有什么不好嘛!我只要头就好!」
才不给。我在心里默默吐着槽。
啊啊——抓紧找到<零之书>,从魔女和魔术师手中解放吧。
我敷衍地听着零和阿尔巴斯围绕我的头展开的无聊吵架,一直往前走。就这样,我们离开了佛米卡姆,朝着目的地学舍进发。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4-4-7 01:59 编辑



第四章 十三号

1

所谓的国家和城镇,都是以一个据点为中心扩展开的。就比如说在王城的附近会建立起其臣下的居所,而臣下的家附近则有他佣人们的家。在老百姓家密集的地方会有商店林立,商店的附近又会有商贩们的家和很多工场。
与此同理,在大型的城镇附近一定会散布有数个小型城镇。主要都市一定会有维持治安的骑士团常驻,旨在通过他们的威权,从以强盗为首的种种威胁中保护都市。像佛米卡姆这种被城墙守护着的城镇不用担心会被袭击,但大多数的村镇都毫无防备。所以会去寻求『近处有能保护自己的存在』这种安心感。
我们现在前往的,就是这些无防备的城镇之一。据阿尔巴斯所说,学舍就在那附近。
「是一个叫做拉泰德的小镇」
用砂岩铺设的大道直直的通向王都普拉斯塔。路的途中有数条岔路,从地图上可以得知这些岔路分别延续往不同的小镇和村庄。而这条道路正如阿尔巴斯所说,是通向拉泰德的。
「虽然有点小,不过很有活力哦。那家面包店的核桃面包超~好吃的!胡桃松脆,面包香甜而且烤的热腾腾软乎乎的」
「原来如此……让人颇感兴趣呢」
零用认真得惊人的语气说道。如果说这家伙脑子中的一半被魔术与魔法占据的话,占据另一半的就是食物了吧。倒不如说,似乎食物占得比重要更高一些。
「虽然像佛米卡姆那种热闹的地方也不错,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拉泰德啊。魔女狩猎被禁止以后,我就定居拉泰德好了。做做占卜师什么的」
「喂小子。看你好像忘记了所以提醒你一句,我们的目的地可是学舍哦?我知道你是很中意这里,不过没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不会在这里留宿啊」
姑且警告了阿尔巴斯一句,于是他像是有些不开心的地朝我看来。
「我怎么可能忘记啊!我们的目的地是学舍,而学舍在拉泰德」
「学舍是魔女的隐匿之处吧。难不成拉泰德是魔女之镇么?」
『不是这样』——阿尔巴斯这么说着,略带恼怒地叹了口气。
「学舍的入口是隐藏在拉泰德的。教会的柱子之后,有一道只有魔女才能看得见,进得去的入口」
「……你是说在小镇……并且在教会里面有隐匿之处的入口?」
「是的。据说在小镇里制造隐匿之处入口这种事以前就有很多。像是在死胡同的墙后面啊,石像的阴影里啊,还听说过有藏在屋子里的床下的」
「咦……床下……」
还是不要想太多了。要是因此对死胡同啊石像阴影里啊床下感到害怕的话,会对正常生活早成不小阻碍,这再怎么说也太本末倒置了。
「白天行动的话会引起别人注意,所以到了拉泰德,在夜色降临之前要想办法打发时间呢。那里会有旅馆所以定个房间比较好。旅馆那边有养狗,很粘我的呢。每次我去玩的时候都会飞扑过来,老板娘也会时不时给我零食吃」
「会给魔术师零食吃啊……?」
「因为谁都不知道我是魔术师啊」
阿尔巴斯轻巧地说道,并耸了耸肩。『那不是在欺诈么』——我心里这么想着,不过还是别说出来了。
「不知道我是魔术师的话,大家都会很正常的对待我。我的母亲本来也是魔女,不过后来还是舍弃了魔术和普通人结婚,在人类的城镇生活」
魔女舍弃魔术,以人类的身份生活。真的会有这种事啊,我率直地发出了赞叹。或许是因为索蕾娜这样的善良魔女的存在,使我对魔女的偏见少了很多吧。
「……那,你的双亲现在怎么样了?老婆是原魔女的话,在现在这种状况下很难生活吧」
「父母,都很早就逝世了——因为魔女狩猎」
阿尔巴斯的声音十分平静。正因为如此,我背后莫名感到一阵恶寒。
「在我还小的时候。得知母亲是魔女后,镇里的人们开始了魔女狩猎。明明在这之前相处都很融洽的——在维尼亚斯,一有什么困扰的事情就去拜托魔女可是老传统。尽管如此,当魔女来依靠自己的时候,却决不允许魔女靠近自己的小镇。父亲为了让母亲和我逃跑,与镇上的人战斗并死去了。母亲在带着我逃到外婆的藏身之处后,然后终究还是死了。所以我是被外婆抚养大的。几乎不记得关于双亲的事情。我先说清楚,这是在魔女发起叛乱之前的事情哦。这就是,消极共存状态的真实情况」
「……那……确实是会憎恨……人类的吧……」
不可能不因此生恨。然而阿尔巴斯脸上却浮现出微妙的表情,并摇了摇头。
「也并不全是。因为,父亲是爱着母亲的。没有在意母亲是魔女的事。如果去憎恨所有的人类的话,那我不得不连父亲也要憎恨了。错的不是人类,而是『魔女即是邪恶』这一等式。是这个一有不好的事情就把其归咎于魔女的社会。虽然我是在和人类战斗,不过并没有想过很憎恨人类所以要让人类灭绝」
——他像个成熟稳重的大人一样,说出了这样的话。我不禁眨了眨眼,这时零低声笑了。
「不明事理便无法操控魔术。虽然少年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但已经算是个称职的魔术师了」
在这之后,我们一边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边在曲折的小道上走着。
阿尔巴斯和平常一样甩手甩脚地走着,用响亮的声音说个不停。
从地图上来看,拉泰德和佛米卡姆离得并不是很远。其乘马车慢悠悠地过去的话要两小时,徒步行走的话也只要四小时左右的时间就能到。那么往来的人就算更多一些也不足为奇,可是我们到现在还没有遇到过其他人。
「安静得有些奇怪啊……感觉不到有人的气息……」
没有在接近人们生活的小镇的感觉。到了城镇附近自然会产生一种安心感,可是现状简直是相反。有一种奇怪的,不祥的预感。脖子根儿有一种焦躁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越接近拉泰德越是明显,双脚如同被本能驱使,拒绝前进一样的沉重。
这时零猛然拉住了我的衣服。
「---你注意到了么」
说的十分突然。我挠了挠脸颊,开始环视四周。
既然零都这么说了,那这应该不是错觉吧。
「被监视了呢」
并没有被盯着看的感觉。大概是——『这附近有耳目』这样的感觉。敌人在这在昏暗的森林里,我们互相看不到双方的身姿。但是视线是确实存在的。
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包围了四周。
「少年。这一带一直都是这样的么?要说吾等前往的是个有活力的小镇的话,这气氛也未免太阴森了吧」
零这么问后,阿尔巴斯停下了脚步。回头看过来的表情中带有一丝不安。
『那个……』他这么说着——然后沉默了。
看来,他刚才特别啰嗦烦人是因为想要隐藏他的不安。
「翻过这座小山就到城镇了……可是平时要更热闹,也会有更多人……」
话说了一半,阿尔巴斯又停住了口。
「我……我先去看看情况!」
说完他便跑开了。果然很奇怪。明明离城镇很近,人的气息却这么少——
而且更重要的是——很可疑
「怎么办?魔女老大。这不是陷阱吧」
「用来陷害谁的陷阱呢?吾辈?还是说是对你?」
我稍微犹豫了会儿,用『大概是你吧』的眼神看向零。
「是觉得『少年注意到了吾辈想夺回书的事情,所以让同伴帮忙在拉泰德这镇上设下了陷阱』么。你觉得这样能够打倒吾辈?」
「虽然看起来不像,不过这么考虑比较稳妥吧。事实上,是小子把我们带到这里,然后这里又是这种状况」
「原来如此,很理论性的看法啊——可是,你可以通过你的本能知晓凌驾于理论和常识之上的现实。那你的本能又在说什么?」
「让我——现在就逃」
「丢下那少年么」
被这么问道,我吃了一惊。是因为我完全没有过这种打算。如果是阿尔巴斯给我们设下了圈套的话,丢下他逃走应该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吧。不过我,的确是想要带着阿尔巴斯一起逃走的。零眯缝起眼睛看着皱起眉头的我,安稳的笑了。
「那么,就逃跑吧。带着少年一起」
「你不打算把书夺回来了么?」
「若是有危险的话,还是先去找到十三号比较稳妥」
「原来如此,很理论性的看法。喂,小——」
「怎么可能!」
阿尔巴斯尖锐的呐喊传来,盖住了我呼叫他的声音。
我一瞬愣住了没有动弹,之后立刻和零一起向阿尔巴斯那跑去。登上山顶后,我们的视野顿时开阔了起来。
「怎么了小子!发生了——」
『——什么』这种话已经不需要问,答案就摆在我眼前。
我们刚登上的山的山脚处有一个很小的城镇——那应该就是拉泰德吧。显眼的建筑物只有镇中心的教会和广场,还有就是各式各样的商店和民宅,它们杂乱无章地重叠在一起。从这个镇的边缘走到另一端应该花不了三十分钟。人口最多也就两千人左右吧——和拥有五万人口的普拉斯塔比起来,它看起来就像是个庭院。
建筑物越往小镇外围就越是零散,最终变得只有一片牧草地。
然后那片牧草地——并没有任何人在放牧。
很明显,名为拉泰德的小镇是在被什么人给袭击了以后,陷入了死寂。
「骗人的……这是骗人的,不对!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喂,等等小子!危险!」
到底是什么不对,又有是什么骗人的——恐怕在喊叫的本人都不清楚吧。阿尔巴斯就像陷入了恐慌中一样,没等我劝阻,就冲下了山。
如果小镇是被强盗土匪袭击的话,还有残党留在那里也不奇怪。即便不是这样,遭受了袭击的小镇也会有性质恶劣的搜尸者出没,最重要的是,那里应该会出现尸体。虽然他是个魔术师,但他也还是个孩子。这种地方少儿不宜。
「唉——!真是个让人费事的小鬼啊!」
被逼无奈,我抱起零奔下了山。不祥的预感和毛骨悚然的气氛越来越浓重,我开始冒出了冷汗。
「不用担心,佣兵。吾辈应该说过的哦?」
零用手啪啪地拍了拍我的头。
「吾辈会守护你的」
我将视线瞥向零,并在内心中对她那极端自信的笑容咋舌。
不要因为魔女的一句话。
——就真的放下心来啊,我。这样还能算是佣兵么。

我们追着阿尔巴斯进了小镇后,发现情况远比从山上看到的要惨烈得多,惨烈到了连我都皱紧眉头的地步。倒塌的墙壁,掉落的招牌——在这样的景象中躺倒的人,人,人。阿尔巴斯呆然的站在他们的血泊和尸体惨状的正中间,金色的双瞳有些神情恍惚地凝视着倒在各处的尸体。
「……喂,劝你还是——」
——别看太多。正当我想这么说的时候,阿尔巴斯受惊地抽了抽肩。
「啊……」
「是被匪徒袭击了吧。不过这等惨状倒是很少见到——只能说是运气不好了」
「匪徒……」
阿尔巴斯低语着,金色眼眸中的光摇晃。他的双唇自嘲似的歪斜了。
「看上去,像是这样么……?」
「……什么?」
我反问了句,看向阿尔巴斯前面看着的尸体——这是一具很普通的,被烧焦了的尸体。应该是在还活着的情况下被烧死的吧。已经被烧焦到辨别不出原本的性别了,不过生前拼命挣扎着想要把火扑灭的痕迹却还十分鲜明。
可是,有一种违和感。明明有被烧焦的尸体,镇上却干净过头了。
理所当然的,火是不会凭自己的意识选择燃烧的对象,一旦烧起来的话小镇都会被完全毁坏。可是看着这个尸体,感觉简直就像是火只挑人来焚烧一样。
被火烧着的人会挣扎乱跑。这样的话,应该会将火蔓延到整个小镇上——可是就我能看到的情况来说,一户被烧着的家都没有。
「难道说,是魔法么……?」
我带着疑问嘟哝道,零点了点头。
「恐怕是<炎缚>吧。那是仅仅燃烧目标对象的魔法,就算在森林或者小镇里使用也绝对不会导致火势蔓延。看来……是受到了魔女的袭击」
佛米卡姆的守门人说的『附近的小镇被袭击了』,指的就是这事么——
国家和魔女处于战争状态,所以也会发生城镇被魔女袭击的事件,这种事我也知道。不过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被魔女袭击的小镇——真是出乎我的预料,竟然如此惨重。
尸体就像垃圾一样被弃置着,各家还有被掠夺的痕迹。如此惨状,只有『会使用魔法的匪徒袭击了小镇』这种说法能说得通。
「怎么回事……?既然这里有<零之魔术师团>的藏身之处入口,那这里应该是被魔女守护着的小镇才对吧。为什么会有这——」
「……使用魔法的魔术师集团并不只一个」
被压得很低的阿尔巴斯的声音,让我睁大了眼睛。
我知道的魔术师集团,只有<零之魔术师团>一个。这个集团策划着对国家的叛乱,在维尼亚斯这片土地上掀起暴动。
但照阿尔巴斯的说法——以及从对阿尔巴斯这个人的观察来看,<零之魔术师团>只会为了保护魔女战斗。然而反观作为佣兵的我听到的情报,以及眼前拉泰德的惨状,毫无疑问,恶意使用魔法虐杀人类,进行掠夺的魔女也是存在的。
「还有其他像<零之魔术师团>一样的集团,是这意思么?」
「不对!不要把我们和那种人混为一谈!他们是一群土匪一样的人……是来夺取<零之书>的……!是想要袭击小镇,并趁乱攻进学舍里……」
「你说是『像土匪一样的人』……可<零之书>是在<零之魔术师团>手里的吧?那群家伙是怎么学会魔法——啊,喂等等!」
不等我问完,阿尔巴斯就再次跑开了。是打算去确认学舍安全与否吧。我在瞬间有所犹豫,看向静静站着的零。
「喂,到底——」
打算怎么办?怎么办才好?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疑问还有很多,可是这些疑问都没有从我口中说出来,这是因为零的表情太过冷漠,僵硬得像个人偶一样。
「……喂?」
「原来还有……这种使用方法啊……」
倒塌的墙壁,掉落的招牌,烧焦的尸体。她逐一看向这些东西,淡淡地说着。
随后,零追随阿尔巴斯慢慢地走了起来。

阿尔巴斯跑入的,是一个十分古旧的教会。
穿过坏掉的门,进入荒废的礼拜堂。转身巡视四周,本应摆得很整齐的椅子变得杂乱无比,在地上还散乱着很多破碎的窗玻璃,作为神之家的教会变成一派凄惨的光景。而且,这里也倒着几个人。粗略看了看——六个人吧。
不过,他们和外面的尸体情况有些不同。外面的是『不知所措地逃窜,最后无力地死去的受害者』的尸体。可是这里六个人的尸体,明显有战斗过的痕迹。
其中两个人脖子上,还戴着和闪着光芒的红宝石项链。这和阿尔巴斯的那个是同一个东西。
那么这两个人是<零之魔术师团>的人吧。
剩下的四个人是袭击了这个小镇的魔女吗。
「是<零之魔术师团>的人和……进行了袭击的魔女吗?」
阿尔巴斯点了点头。
「<零之魔术师团>的大家,为了保护学舍和小镇进行了战斗……」
然而,小镇没有守护住。想要至少守护住学舍的他们,在教会里战死了吧。
「为了保护藏身之处,同归于尽了么……」
「不,不对」
「喂」
零突然迈开步子,经过阿尔巴斯身旁走近魔女的尸体。她无视了我的制止声,仔细端详着六具尸体。
「先是进行了袭击的四位魔女,他们把<零之魔术师团>的两位魔女杀死了。在这之后又出现了别的魔女把袭击者杀掉了」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啊」
「杀人的水准不同。<零之魔术师团>的两人有抵抗的痕迹,可剩下的四位魔女连没来得及抵抗就死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全员的魔力都被一点不剩地夺走了。毫无疑问是有第三者介入」
也就是说这里出现了『不是<零之魔术师团>,也不是进行袭击的魔女的』其他人么。事情真是越变越麻烦了
在我为此苦恼的同时,阿尔巴斯倒吸了一大口凉气。
然后,用充满恐惧和愤怒的颤抖的声音说道。
「十三号……!」
恐怕我和零的脑内在同时同刻浮现出了相同的疑问。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名字?为什么会在这个情况下,说出这个名字?不过在把这些疑问说出口之前,状况骤变了。

眼睛,睁开。

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随着接近小镇而逐渐变强的朦胧的违和感已消失不见,它转变为近似于恐怖的强烈威压感,凝视着我们。
有视线,在哪里。在哪里——
我一瞬间向上看去,然后打心底感到了懊悔。有一只大的离谱的眼睛黏在教会的天花板上。
从天花板的一边到另一边出现了裂痕,然后现在,眼睛睁开了。
凝视着我们的眼珠骨碌骨碌地动着,看向我,阿尔巴斯,然后最后看向了零。
「还真是相当大胆的偷窥啊——佣兵!」
「啊?啊啊,哦!」
「是强制召唤,会被吹散的!抱起少年,抓住吾辈的手!」
到底,发生了什么。零又在说什么。这我当然是无法理解的。
即使如此,我还是抱起了阿尔巴斯的身体,抓住了零的手腕将她包入怀中。
刹那间,地板塌陷。不,不对。这是——
地板,墙壁,房子本身消失了。我被扔进了突然裂开的黑暗之中,反射性地大叫起来。
——要掉下去了。
这么下去,会坠落,然后死掉——
「冷静点,佣兵。只要不放开吾辈的手,你就会没事的」
零用有些倦怠的声音,将我一瞬间飞离的意识拉了回来。
「慢慢地呼吸。用力踩地,感受地面。你的身体已经到了。把意识拉回到肉体上。把注意力放到吾辈手上」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意识到自己之前根本没在呼吸。现在,『一呼吸就会坠落下去』的感觉消失不见,脚也确确实实踩着地面上。
刚才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幻觉吗?一阵恶寒袭来,我全身瑟瑟发抖。环顾四周,发现我在一间黑暗的房间里,有四只摇曳着烛光的蜡烛,以及一股强烈过头的香气。脚底是坚硬的铺石地。还有在我怀中的零。顺便还想起了肩上扛着的阿尔巴斯。
「太好了……!佣兵回来了哦,零!」
阿尔巴斯欢呼着,一把抱住了我的脑袋。
——回,来了?
我四处张望。再怎么说,这恐怕也不能叫回来——
「喂……这是哪里啊?稍微等一下,我们直到刚才还在教会……」
「强制召唤——无视对象意志强行将对方召唤到别的地方的强力招数。看来礼拜堂里布下了陷阱呢。能够使用这种召唤恶魔来转移人类的魔术的,吾辈只认识两个。一个人是吾辈的师傅」
然后,我察觉到了混杂在强烈香气之中的,第三者的气味。
溶于黑暗中的黑暗。这家伙已与黑暗同化到即便我已察觉到他的存在,只要稍微走神便会迷失目标的程度。
我看不见他。但他就在此处。
「还有是十三号——你了」
零的嘴角轻轻翘起。我恍惚地在脑海中反复念叨着「十三号」的名字,随后猛地抬头向上看去。
渐渐地
黑暗中浮现出一个男性的身姿。毕竟有零与阿尔巴斯的先例,我还以为魔女,魔术师这个群体的所有人都长得很好看,结果从十三号来看,似乎并不是这样。
去参军打仗也没问题的高大身材,以及健硕的宽肩。可是由于驼背,这高身材更显得他阴气十足。前发也过长,都快要把双眼遮住了。
阴气沉沉的大个子男性——十三号这个男人就是给人这种感觉。由身为兽化者的我来说虽然有点那啥,感觉比起他,长着一张兽脸的我反而更像是好人。
零正面望着这男人,挑衅般地眯起了眼睛。
「能说明下原因吗,十三号。为何要召唤吾辈?」
「召唤的结果,是『你来了』。这是结果,与我自己的意志无关」
「那么你会像这样把出现在那里的所有人都召唤过来么?那真是会耗费很大的功夫呢。你还是老样子啊——十三号」
「毕竟我听到了呼唤我名字的声音啊——零」
前发缝隙间传来的,有种阴湿感觉的视线,灌注在了阿尔巴斯身上。阿尔巴斯『呜』地发出了小声的悲鸣,把我的脖子抱得更紧了。
「那个教会里有通往邪恶的魔术师团隐藏据点的入口。虽说外部的魔女们受到袭击而退散了,但数日之内在此安置监视的眼线是常理吧。而这时有人呼叫了我的名字。那么无论是什么人,我都会将其召唤至此」
「就连不会魔法的人你也要这样做么。吾辈的佣兵若是稍有闪失就会丧命了」
原来如此,我差点就死掉了吗。阿尔巴斯的『回来了』似乎是指『从死之深渊中回来』的意思。我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讨厌起十三号了。
「很难想象完全不懂得魔术的人会进入这个满是尸体的小镇,并来到拥有魔术师团藏匿处入口的教会,呼唤我的名字。并且,我焚起了浓香。若是有必要的话我也可以对它搭话。哪怕其灵魂飞向了彼岸,想将召唤回来也不费吹灰之力。接下来该我提问了——为何从藏穴里出来了,零?」
十三号以责备的语气问道。零『哼』了一声。
「一个人稍微有些无聊嘛。想出去散个步顺便看看你那张阴森的脸呢」
「你这散步也散得太远了点……我都说了外面很危险了。你不是发誓过要等我吗」
「原来如此,确实危机四伏。被叫做魔女而追捕的情况不下十次——吾辈可算是学到了不少东西。比如,『危险不是不可避免的』。然而吾辈已虚度百年光阴。吾辈若是早点出去就好了。你不这么认为吗,十三号?」
我的舌根,在莫名的紧张感之下麻痹得生疼。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叫做十三号的男人,并不是零的协力者吗?明明用那么怀旧地声音呼唤着那个名字,为什么一见面就要如此杀气十足?
这时,突然。
「怎么回事?」
阿尔巴斯发出洪亮的话音。
「零是……因为……她说她写了<零之书>……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阿尔巴斯说着,身体颤抖个不停
「为什么和十三号——『国王的魔术师』认识啊!」
国王的……魔术师?
我内心中产生了困惑。我看向了阿尔巴斯的脸。
「喂,国王的魔术师是什么啊?难道你想说与魔女发生战争的国家的国王,还亲自雇佣有魔术师么?」
「就是这个『难道』啊……十三号正在协助魔女狩猎啊。那家伙是个叛徒!明明是个魔术师,却要屠杀魔女!」
我之前还在奇怪,不依靠教会帮忙的国家,是如何拥有向魔女发动战争的实力——原来如此,是拉拢了一些魔术师么。
魔女擅长隐蔽踪迹,要是躲藏起来的话普通人完全找不到他们。毕竟这对于长年同魔女战斗的教会而言都很困难,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心急如焚的人们就会开始把普通的人类冠上魔女头衔并杀掉,从而获得安心感。是『魔女杀死人类』,还是『惧怕魔女的人类自相残杀』呢——从人类的整个历史来看,后者居多。
为了阻止这一切应该怎么做?很简单,让魔女帮忙就行了。
零说过「魔术的气息可以追踪」,实际上,零仅凭十三号的魔力就能从<弓月之森>一路跟到维尼亚斯,想必搜索的精度相当高。
问题是,会协助魔女狩猎的魔女一般是不会存在的——但是看来,这里就有一个。虽说不是魔女,而是魔术师。
「但是,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一个与魔女处于战争状态的国家接受魔术师呢?」
「因为十三号,在国王的眼皮子底下杀了大量的魔女」
阿尔巴斯倾吐道。
「有一次,<零之魔术师团>在国王在王都之外巡游的时候,袭击了国王。那时战争才刚刚开始,他们想趁牺牲还比较少的时候逼国王发誓禁止狩猎魔女。可是,那时<复仇的狂宴>刚发生不久,根本没来得及好好和国王谈判,就遭到了军队的反击,<零之魔术师团>只好应战……」
阿尔巴斯紧抿嘴唇。
「然后十三号出现在那里,将在场的<零之魔术师团>成员尽数杀害了。随即,十三号获得了国王的信赖,成为了『守护国家』的魔术师」
事情经过非常蹊跷,让人不禁觉得『原来如此』,又让人隐约在想『这怎么可能』。可是嘛,在维尼亚斯,『有困难就找魔女帮忙』都能成为某种常识,『为了狩猎魔女而找魔术师帮忙』这种越轨方针也不是不可能存在。也就是说,能够代替教会拯救众生的恰当存在,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飒爽登场了。
静观我和阿尔巴斯交流的十三号突然像是发怒了似的,用力用法杖敲击地板。阿尔巴斯惊得肩膀一抖,向十三号看去。
「能不能不要如此轻巧地——把零的名字挂在嘴边啊?真是令人极其不悦」
我全身汗毛倒竖。
这和在教会中被眼睛注视的感觉一样。虽说零偶尔浮现出的冷酷目光十分恐怖,但十三号的目光带给我的恐怖感,和从零那里感受到的『恐怖』,性质完全不同。
从零那里我感觉不到一丝恶意。这份力量并无指向,因此我能够不惧怕零。我怀有的感情更接近敬畏。但是十三号的目光中含有明确的恶意与杀意,这份力量仿佛随时都可能向我袭来。
我深知自己绝对战胜不了他。被这样的对手凝视之时的,恐怖——
虽然像我这样的壮汉还『恐怖恐怖』地说个不停会很丢脸,可这完全超出了可虚张声势的范畴。看来阿尔巴斯也和我一样,全身瑟瑟发抖。我现在要是把手从这家伙的肩膀上松开的话,这家伙肯定会整个腰子都软下来瘫在地上吧。
所以我没有把阿尔巴斯放下来。
「<零之魔术师团>……?别开玩笑了!你们顶着零之名号,贬损,污蔑着她。这是无可宽恕的大罪。于藏穴中渴求知识的泥暗之魔女的名字——岂是你们这帮混混能依傍的!简直让人想吐!」
十三号像是要割裂空间般,迅速地划动手指。一瞬间,空气中驰来一道蓝色的闪光,我为了保护阿尔巴斯和零,背对着十三号。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魔法,但他攻击阿尔巴斯的意思还是很明显的。
可是最后,痛苦的声音并没有从我做好吃下一击的觉悟而咬紧的牙缝中间传出。
什么也没发生。虽然我不是为了耍帅才去庇护他们的——这真是相当丢人。
在尴尬的感觉中,我睁开了双眼。这时我才总算意识到,零已经从我的肩膀上探出身子,开始与十三号对峙了。
「你在干什么——」
「吾辈应该说过,他是吾辈的佣兵吧,十三号。你伤他一根寒毛试试,看吾辈不把你四分五裂,做成恶魔的供品」
零的手上升起了黑色的烟气。她十分厌恶地将其甩开,像是要把附在手心的黑烟也一并抖落般高声拍手,抖落烟尘。虽然我想保护她,看来反倒是被她保护了。
我稍微放下心来。可是,仅仅过了一瞬,我便陷入一阵更加强烈的紧张感中。

「你认为你做的到吗,零?十年之前你我力量不分伯仲,如今可不一定如此了」
十三号在煽动零。转眼间,零的表情失去了色彩,嘴唇上刻着冷笑。
「那么就来试试,十三号。吾辈,现在稍微有些不愉快」
我立即抱着阿尔巴斯,与零拉开了距离。零像是等着这个时机一般全身升腾起赤红的火炎。别开玩笑了,要是卷入魔女与魔术师的战斗当中的话,那真是有几条命都不够!
「喂,喂喂喂小子!那个能不能想点办法,真心糟糕了!」
「怎么可能有办法好不!<炎缚>是我能用的最高位魔法了!不靠仪式释放出火炎的魔女,和不靠仪式召唤雷电的魔术师,光是碰碰这种人就会吃不了兜着走了!要是有时间的话,说不定还能靠魔法做点什么……」
「怎么可能有用魔法的时间啊!你真是排不上用场啊!」
「咱们彼此彼此吧?!你不也是什么都做不到吗!」
「什——啊啊可恶,我知道了!我来想办法搞定,行了吧!?」
赌一把吧,不行也没啥,我起身大声吼道。
「喂魔女!」
目前为止,我能够吸引零的兴趣的东西只有一个。虽然我心里也觉得很悬——
「马上要到中午了哦!干架留到吃完饭在说!」
零因为我这『心里觉得很悬』的事情,完全停下了动作。她升腾起的火炎一下子消散,然后把头转向我这边。
「中午吗?」
「嗯」
「吃饭吗」
「嗯」
『是吗』,零低语道。然后,她重新看向了十三号那边。
「人言空腹无法战斗,果然战斗就是要双方都在万全状态下才有趣啊。战斗什么时候都行,但吃饭不一定什么时候都可以。因此——十三号!」
「我有上等的小羊肉。给厨子烤了吧」
十三号郑重地点点头,像是在表明自己完全同意零的话一样。回过神来,这边也解除了临战状态。我和阿尔巴斯交换视线,紧紧地把手握在一起。
「吾辈想喝芋头汤」
「我会让人准备的」
方才还放出肉眼可见的浓厚魔力,彼此瞪着的零和十三号转眼间就互相点头,缔结了停战协定。

2

我们从拉泰德的教会被召唤到的地点,竟然是维尼亚斯的王都普拉斯塔——这里似乎是王城中由地牢改造而成的房间。
虽然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也根本找不出怀疑的理由。零说过『十三号在普拉斯塔』,阿尔巴斯也说过『十三号是国王的魔术师』,因此这是事实吧。
也就是说我们一瞬间从拉泰德移动到了普拉斯塔吗。嗯,用来旅行还是挺便利的——前提是要无视『会有生命危险』这一事实。
沿着从地下室向上延伸的楼梯往上走,一群身着法衣,像是十三号手下的人纷纷凑近,从十三号那里听取准备食物的指示后又悄无声息地四散离去。
阿尔巴斯现在也还惊魂不定,可是他似乎明白吵闹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所以勉强压抑着情绪来到了准备好食物的餐桌前。虽然是个孩子,但是果不愧为自称实利主义者的魔术师。
于是,就这样,包括十三号在内的我们四人围桌在餐桌周围。
零和十三号在长方形桌子的两端面对面坐着,而我对面自然是阿尔巴斯了。当然,这一桌根本没有和气融融到能够展开对话,大家都一言不发。
再说,这种情况下到底该说什么好啊?只有零嗖嗖直响地喝着汤的声音听起来很快活,更加凸显了尴尬的气氛。
「这汤真是难喝的要死」
打破尴尬的沉默局面的,当然也是零了。拜此所赐,气氛更加尴尬了。我不由得全身僵硬,来回看着零和十三号。
「佣兵做的汤要比这好喝多了……既然叫做厨师,那就是以做菜为职业的吧?那为什么佣兵做的要比这……」
喂够了,拜托别说了。虽然你肯夸我我很感激,可是在这种状况下夸我只会让我的立场愈发糟糕。啊啊你看,他这不是在瞪着我吗?还是说他的脸本来就是这样呢?再怎么说都恐怖过头了啊。
「……我叫他们做了和在藏穴里头做过的一样的食物,食物这种东西,能吃就好了」
总算做出回应的十三号的话音中,与其说充满了不快,不如说毫无感情,这更显得阴森了。
「你说谎!你对蜂蜜有着固执要求这一点,吾辈可是知道的」
「糖分非常重要嘛。但是没必要在把芋头汤也弄得色香味俱全吧」
「你就老实地说你喜欢甜食就行了嘛。人类是有味觉的。疏于追求这点,就是对寻求欢愉的怠慢,也是对恶魔的冒犯。对吧佣兵,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呃……我……只要是能吃的什么都……」
说实话在这种状态下,就算有味道也吃不出来。我也完全不关心十三号到底是不是个每天都要找蜂蜜吃的甜党。
零十分不甘地撅着嘴瞪着我,似乎并没有料到『我不会站在她那一边』这个情况。我虽然知道按理应该帮雇主说话,但还是决定不趟这浑水,彻底无视了她,结果她十分不满地从我身上移开视线,开始凶暴地啃起小羊肉。
「真是的……明明都在外头十年了,你还是个死脑筋的男人啊,十三号。而且,什么『我』不『我』的,注意一点吧。说『吾辈』啊,『吾辈』。就算再怎么注意措辞,你那老气横秋的死脑筋也还是改不了的」
「语言这种东西,是随着场合时间及时代而不断改变用法的东西。我一直使用着与我最相符的语言。要是用『吾辈』这种上个时代使用的第一人称的话,可是会被投以异样的视线的。我不喜欢太惹人注目」
这气氛的火药味也太重了吧。我忍不住提出了疑问。
「呐,那个……你们俩,那个……是,朋友吧……?」
「是同胞」
零和十三号的回答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同胞吗。就像隶属同一部队的关系那样是吧。
「啊……就是说不是敌人吧?」
「吾辈虽然没这个意思,可这男人又是把吾辈召唤过来,又是伤害吾辈的佣兵,还过来找架吵。吾辈自然愿意奉陪」
「召唤只是结果,我的目标不是你的佣兵,而是那些玷污零之名号的魔术师。伤害到想要保护那群人的兽人战士并不是我的责任」
「你还是那么擅长推卸责任呢,十三号」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吧,零」
然后是一片沉默。我看向了似乎已经开始逃避现实的阿尔巴斯。虽然是个想要我人头的小子,可如今只有这家伙是不会给我带来恐惧的存在。我朝他面前的桌子上看去,陈列好的料理根本没动过。他肚子里的虫子已经充分表明他并非不饿这一事实。
「……你不吃吗?」
一问,他便很露骨的紧张表情瞪向我。
「我怎么可能吃啊……要是下了毒怎么办」
「不会下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野兽嘛」
阿尔巴斯狐疑地望着我。随即,她一脸忿恨地瞪着桌子,疯狂地开始吃起了东西。然后——
「真……是不好吃啊!」
用尽全力抱怨了一句——并狠狠地盯着十三号。
『对吧对吧』——零十分满足地点着头。我一瞬间觉得我要是有他那样的勇气与无谋就好了,不过要是有那些东西的话我恐怕早就死了。野生动物不是因为胆怯才逃跑,而是因为有着十分优秀的危机察觉能力才会逃跑的。
就算是十三号,在阿尔巴斯和零『不好吃』的轮番轰炸下,表情也变得僵硬了起来,不过这可能是我的恐怖心作怪而产生的幻觉。不,看他十分倦怠地扬起手示意服务生过来的情景,说不定并不是我的错觉。
没过多久,我们的面前便端来了小小的盘子。上面盛着的似乎是烤点心,表面的手工糖衣闪闪发光。
砂糖也算是高级品。把它煮干而做成的甜食非常少见,要说由糖做成的高级点心的话,就已经是王公贵族的食品了。这是对被说食物『不好吃』的报复吗,还是说,这本来就是要在饭后拿出来的甜点呢。我并不清楚,可是——
零似乎是没见过烤点心,她一边说着『反正还是什么味道都没有吧』,一边随意地把端过来的盘子里的东西放进嘴里。然后下一瞬间,她完全停下了动作。
——看来,『闭月羞花』这个词,并不是简单的夸张修辞。她平常那无表情和冷淡的形象,更是将她现在的笑容衬托得威力无穷
再看看阿尔巴斯的状态,他也是一脸不甘与享受混杂的表情,吃着烤点心。看来十三号已经大获全胜。
「——那么」
零满足地呼了口气,把盘子推向一边。看来她心情完全好了起来。
「能让吾辈听听你的解释吗,十三号。为了追回书籍而走出藏穴的你,为何会乐衷于『成为国王的魔术师』这种奇妙的游戏呢?」
「这只是我选择了最有效的手段之后的结果。盗走书而逃走的人已经在维尼亚斯普及了魔法,操纵着<零之魔术师团>这种邪道集团,使得整个国家陷入了恐怖与混乱。阻挠我夺回<零之书>的魔女数量众多,而我是孤生一人。我向国王保证我会协助魔女狩猎,作为条件,他要协助我找书。这是一年前的事情——直到如今,我仍然没能夺回<零之书>。就是这么个状况」
「别胡说八道了!明明你才是邪门歪道吧!!」
阿尔巴斯呼喊着。他用拳头用力把桌子一敲,以差点要掀翻椅子的气势站了起来。
「<零之魔术师团>才不是什么邪门集团。它只是为了保护那些遭到狩猎的魔女而已,只是攻进那些要实施火刑的小镇,救助那些快要被杀掉的魔女而已!而且,『书被盗走了』是什么意思啊!<零之书>是『那位大人』——」
说到这里,阿尔巴斯像是突然醒悟了一般语塞了。
——<零之书>并不是『那位大人』写下的书。
这件事阿尔巴斯已经知道了。要是『那位大人』不是从零那里得到书的话——就是从她手中夺走的。
阿尔巴斯望了望零,眼里透着一种救赎的光芒,但是零还是都没有说。
「我们……根本没想过要让国家陷入恐怖与混乱之中……」
「但实际上,这个国家已经陷入了恐慌和混乱」
十三号的声音与已经稍微有所动摇的阿尔巴斯相对,十三号的声音甚至能让人感到冷酷的自信。
「你们嘴上说着『给魔女带来真正的和平』,却在杀人么?。就算魔女能赢得这场战争,剩下的,也只有对人们对魔女抱有的绝望性的恐惧。和平不会就这样到来」
「我们,又不是率先开始杀人的……!」
「但是实际上就是有人死了。你有考虑过在你们拯救魔女的时候,那些被杀害的人的生命吗?」
「那不是没办法嘛!这是战争啊。因为人们不打算停止狩猎魔女,那我们只能选择杀人了!」
「那么你能够断言绝对只杀过狩猎魔女的人么?不会杀错人?你们以为只有自己是正义的吗?——正因为如此才会发生战争!」
这正是我对阿尔巴斯说过的话。以牙还牙,就会引起战争。我们不是挺合的来嘛,十三号。——但是,让小鬼明白这些也有些过分了吧。
阿尔巴斯的眼睛里充盈着泪水,感情已经在决堤边缘。十三号则继续穷追猛打。看来这个男人,并没有类似慈悲宽容之心的概念。
「再说……在各地都有遭受魔女的袭击及掠夺行为的报告。当然,是和魔女狩猎毫无关系的村镇。魔女仅是为了掠夺就将不知多少无罪之人杀害——你可别和我说你不知道」
拉泰德的惨状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无论阿尔巴斯说什么,魔女杀戮和掠夺这类的行为毫无疑问是存在的。说起来,当时还没有问他详细的情况——
「他们并不是<零之魔术师团>!是被放逐的叛道魔术师们——!」
「叛道魔术师?」
我重复道,阿尔巴斯吓得抖了下肩膀。我是没有打算吓唬他,不过无法否认的是,我的口气有些粗暴了。虽然阿尔巴斯说过存在其他魔术师团体,但『叛道魔术师』的话,和『完全独立的个别集团』的意思还是有些不同的。所谓『叛道』,也就是原本是属于某个集团的。
「我不是说了<零之魔术师团>,是对流浪者也好……孤儿也好……无论是谁都平等地传授,普及魔法的吗?」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么」
我虽然有过『其他魔术师团体是如何学会魔法』的疑问,但如果说他们『原本是<零之魔术师团>的成员,现在脱离了集团,肆意妄为』的话,这事就能说通了。
也就是说,在拉泰德的教会中死去的魔女们,无论是袭击的一方,还是被袭击的一方,基本上都是<零之魔术师团>的人。那么——拉泰德的袭击事件,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零之魔术师团>。阿尔巴斯的表情变得苦涩起来,大概是理解到了这点吧。
「在学习魔法的过程中,出现了滥用魔法的人。虽然把这样的家伙赶出了学舍,让他们无法学习到新的魔法,但是他们也能使用已经学习过的魔法……」
这也是理所当然。只能被欺负的弱小的人,某天突然得到了普通的人无法望其项背的强大力量。其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变成强盗土匪,肆无忌禅地开始掠夺」
阿尔巴斯轻轻点了点头。
就好像是不懂事的孩子到处散布具有杀伤力的炸药一样了。
而且魔法通过名为<零之书>的媒介,传到了每一处,传给了每一个人。就算把<零之书>回收了,也还会有抄本。别说是抄本,只要有人抄了最初的那一页——这就像是在水里滴进墨水一样。被墨水污染的水是再也变不回清水的。
「袭击拉泰德的,也毫无疑问是叛道魔术师们。他们集结起被放逐的家伙们,攻入了学舍。我认为,他们是想夺走<零之书>,从而得到更多的力量吧……」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国家里的魔术师分成了三股势力。
其一。为争取魔女的平静生活而战的<零之魔术师团>。
其二。在<零之魔术师团>里学到魔法到处闹事的叛道魔术师。
其三。同时狩猎这两方的国家所属的魔术师——也就是十三号。
而且这个国家也有很久以前就存在的,不愿去学习魔法,也没有战斗意愿的势力在,不过他们不会参与这场战争,所以不必考虑在内。明明魔女这一词就够让我头痛的了,使用魔术的集团多了这么多的话,我根本就不得安宁嘛。
「没有和谐的统一管理的集团并不算是集团。他们只是得到便利的玩具(零之书)后为所欲为,到处惹事罢了。不把他们肃清,集中,管理起来,取回秩序可不行」
十三号平静地站了起来。
「你还有利用价值。就这么把你杀掉也太可惜了。要是你能服从我,全面协助我的话,我保证能赋予你更加高等的知识与技术」
阿尔巴斯哑口无言。
「那种事——!」
「拒绝的话就处以火刑」
接着连我也张口结舌了。
我不由得想站起来,但找不到站起来的理由,于是向零看去。但是,别说是阻止十三号了,她对现在的话题似乎半点兴趣都没有。
所以,算了,没办法。
「火刑……但这家伙,还只是个孩子啊」
就由我说了出来。『孩子应该给予怜悯』——这种,所谓的人道主义言辞。
「管他是不是孩子,能够使用魔术的人就是种威胁。仗着自己是孩子就轻率地行使力量的话,更是不消灭不行」
十三号流利地回答道。但我也没有罢休。
「所以就要杀掉?」
「那么,因为是孩子就要饶恕吗?」
「这……」
「所有使用魔术之人,都脱离了人道。脱离人道的结果就是获得了名为魔术的力量。魔术师就是献出代偿,满足自身欲望的人。他们就是因为人的愿望杀人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大人还是小孩,魔术师就是这样的生物,他们并非人类。魔术师就是这样的东西,零的佣兵啊。再说,在这个国家的兽人战士给魔术师求情,真是件奇怪的事情呢」
事实和事实以及事实接二连三地压过来。我欲言又止,找不到什么能反驳的话。
的确,我的脑袋之前被阿尔巴斯盯上了。也就是说,『差点被他杀掉』。我之所以得以保全性命,不仅是因为我是兽化者,更是因为遇到了零。要是我是极为普通的人类,又没能和零相遇的话,早就会被阿尔巴斯杀掉了。不,如果我本来就是个普通人的话就不会被盯上了——
我斜眼向阿尔巴斯看去。
他那平时绽放光芒的金色眼睛,清楚地透着恐惧和混乱。这双拼命瞪着十三号的眼睛中,混杂了愤怒和憎恨。现在是愤怒在支撑着他勉强站住。不管他是魔术师还是什么别的人,他也只是个孩子。
虽然我被问道『因为是孩子就要饶恕吗』的时候不禁语塞——但是,难道孩子就可以这么轻易地杀掉么?
我并不是打算装圣人,但就算是佣兵,也会对杀害孩子有踌躇。
「我尊重你的选择。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零」
「怎么,还要打吗。不好意思,吃饱了之后就没心情了」
「回到藏穴里去」
「不要。吾辈已经等过了。吾辈等了,你却不回去。这就是结果。这就是吾辈为什么在这里的原因」
「零,我——」
「而且啊,十三号」
零把口里含着的叉子吐到盘子里,发出声响。
「魔女狩猎魔女是禁忌。无论理由有多么正当,这都会扰乱世界的秩序。一个人手里有过多力量就会变得疯狂。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吾辈在说什么吧,十三号。在教会倒下的魔女有六人——他们的魔力都被吸干了。十三号,就算说是为了找回书,你这也已经越界了」
「能找回书一切就结束了。所以,零」
「正因为如此,十三号。吾辈要亲自去找书」
零打断了十三号的发言,平静地宣言道。
「那是吾辈的东西。吾辈的书。吾辈的罪孽。要是为了处理掉这件事而不得不弄脏手的话,十三号——吾辈选择弄脏自己的手」
「怎么这样,零!」
阿尔巴斯用悲痛的声音叫喊道。
「零不是说了会当我们的伙伴吗!都是因为零是同伴,我才会带零一起去学舍……所以——」
「『伙伴』二字吾辈一句都没说过」
阿尔巴斯呆然地睁着眼睛,颤抖地小声说着『但是』。
「因为你说过你知道书在哪儿,吾辈才拜托你带路的。仅此而已」
阿尔巴斯向我看来——恐怕,是想求助吧。
但是,很不巧,我是零的佣兵,从立场上说,是阿尔巴斯的敌人。并且——这是事实。
『是同伴吧?』阿尔巴斯这么问道。与此相对的,零什么也没有说。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微微笑着。而我也效仿她那样。零是我的雇主,我绝对不会泄漏她不打算提供的情报。
我什么也没有说,阿尔巴斯低着头咬紧嘴唇。
抱歉啊,阿尔巴斯。我也不打算说你是自作多情。原本是想骗你——实际上也确实对你说谎了。真可恨啊,混账。
「……书……真的……被偷了吗……?」
零连头也不点一下,只是眯细了眼睛。
「这是事实。不管创立<零之魔术师团>的『那位大人』是多么优秀的魔女,他把书从吾辈手中偷走这一事实还是不变的。是被抢夺的——这么说比较正确吧」
「抢夺……?」
阿尔巴斯的脸变得苍白。
「吾辈,和十三号。除了吾等两人,在洞穴里生活的魔女全部被杀了。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得到<零之书>,夺走名为『魔法』的技术,将魔法普及」
阿尔巴斯脸扭曲成一团,趴在了桌子上。因为职业的关系,我见过无数次名为『内心崩溃『的瞬间。现在就是这样。阿尔巴斯已经完全挫败了。
「——喂,魔女老板哟。为什么你会写那样的书啊?想毁灭世界吗?」
之前我就有这个疑问了。为什么要写这么麻烦的书呢。
如果是以前的我话,恐怕会毫不怀疑地相信魔女是要毁灭世界的吧。但是,我不认为零对这样麻烦的事有兴趣。
「……不用打火石生火,很方便吧……?」
零有些苦涩地重复了之前用很愉快的语气说出的话。
「有无尽的箭矢狩猎的话狩猎会变的很方便吧。不用编织绳索就能捕获猎物很轻松吧。如果不爬上树木就能摘取果实,不用缝针就能治疗重伤的话——」
『大家,都会很高兴吧』——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那是沉湎于愉快的幻想中的孩子的表情。
零见到了被魔女袭击,一片寂寥的拉泰德后,说了「原来还有这种使用方法啊」——她根本没想象过。
零只想象过『以最正当的使用方法使用先进的技术』这样的未来。
无论何时,新技术都是诞生于纯粹的兴趣和些微的上进心的。而已经诞生的技术,就
挣脱开发者的手,随意地扩散。开发者用植物的成分做出药物,也不能阻止这种药衍生出无数种毒。
「少年说过,希望魔女与人类能够和平共存——吾辈也一样。躲在藏穴中,埋在书堆里,和与自己持有同样的知识,同样的价值观的魔女们反复说着同样的话是很无聊的。所以吾辈才会出来。但是,世界认为魔女是恶。那么就创造出有用的技术——创造出除了魔女以外的人也能使用的技术,世界一定就会需要,接受魔女」
不用打火石就能生火的话,打火石就卖不出去了。用不尽的箭矢推广出去的话,制作弓箭的工匠说不定就失业了。『也会有很多感到困扰的人啊~』我漠然地想着。
但是,魔法传播出去的东西也确实不止这些。只要,能魔法正确使用的话。能不是为了去伤害人,而是去守护人类、救助他人而使用的话。
「——对,吾辈这么想过。所以就写了那书。但是,真不该写的」
「零」
十三号开腔。零只是稍微向那边瞥了一瞥,静静地摇了摇头。
「吾辈本应听取你的忠告,十三号。吾辈本应在你说这本书会毁灭世界的时候就把书烧了。是吾辈太不舍得它。吾辈——」
零深深地叹息。
「太愚蠢了」

3

我心不在焉地在空出的佣人用的房间里来回踱着步。作为兽化者,我已经做好了睡在马厩里的麦秆堆上的觉悟,这可是超乎我意料的好待遇。
与此相反,阿尔巴斯暂时被带到某个地牢里去了。在那里用一晚考虑是决定接受火刑还是当十三号的手下——知道创造<零之魔术师团>的『那位大人』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以后,一般来说都是选择后者吧。
问题是我今后如何。作为零把我变回人类的报答,我担任了零的保镖的职务。当然,我的未来将会取决于零的行动,但这倒是完全没有预想到的。
我漠然地有种『工作已经结束了』的错觉。
本来我作为佣兵就并不是那么能干的。零之所以雇佣我,是因为我碰巧在森林里,又碰巧很显眼罢了。现在零有名为十三号的后盾,继续雇佣像我这样的佣兵到底有什么好处呢?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把佣兵解雇掉。
我向天花板张开手掌,看到了大拇指上的小小的伤痕。
零咬的伤痕,已经基本上愈合了。
大概在那个时候,对零来说,护卫的确是必要的吧。当时,那时的我并没想到我的工作并不只局限于『转移别人对零的注意力』。
在抛弃『已经没有带路价值的阿尔巴斯』这事上,零表现得果断到近乎冷酷。
那么,我也会——?
要是我已经没用了的话——零会把我怎么样?
我垂下向着天花板张开的手,静静地阖上双眼。突然,
「零的佣兵」
「呜哇哇哇!」
由于正巧在极近的距离听到这声音。我惨叫着从床上翻落下来。
我能很容易地注意到人的气息,也从能从很远处听到走路的脚步声。因此,突然在极近距离下听到声音差点把我吓死。毕竟这是会直接关系到生命的紧急状况。
「……啊?」
但是,就算我在床底下偷偷地探出脸,也看不到房间里有像是会威胁我生命的人影。的确是听得到声音没错,不过这里根本没有说话的人。
是错觉吗?但说来奇怪,这声音听的相当清楚啊……
一只老鼠向床这边跑着停了下来。
不会吧。不对,难道说——
「零的佣兵。我有话和你说。到地下来一下」
「老,老鼠——」
老鼠,说话了——
「跟上这只老鼠。我等你来」
老鼠连不给我大叫的机会,只说了这些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跟上它?怎么可能跟上啊!这只老鼠可是会说话的啊,实在是太瘆人了。
我就这样僵住不动。但老鼠就在门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明明只是个老鼠,却十分坚决地散发出要我快点打开门的无言的压力。
「走……走就行了吧,我走!」
我勉强挤出有威吓力的声音,粗鲁地打开门跟上老鼠的身后。


我离开佣人用的房间,穿过走廊来到中庭。
在中庭抬起头,眼前似乎是个巨大的四角岩石块。
确实是易守难攻的城堡。墙壁是用石头砌成的,并用石膏加固了缝隙。高高的圆形塔在城墙的四角耸立着,那些塔,在发生紧急情况的时候,会作为瞭望台发挥巨大的作用吧。
如果是被命令要攻下这座城的话,就算是我也会想要哭的。
我像是职业习惯一样考虑着侵略路线,从中庭出来,沿着城墙在城内走着,发现一扇古旧的木门装在城墙上。而老鼠像是要示意我进去一样,从地面与木门之间的缝隙中转了过去。
我轻轻碰了碰门,门就轻易地往内侧打开了。接着,我走了进去。向地下延伸的阶梯有火把照着。老鼠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催促着逡巡不前的我往下走。
「知道啦!我现在就下去……!」
——可以说是意料之中吧,十三号就在地下室的尽头等着。
我们被召唤到的地点并不是广大的地下室,总而言之就是间说是普通——这么说似乎也有点勉强——的多少有些生活感的房间。
在这间有大量的书架和大量的纸张,杂乱之中藏有秩序的房间中,十三号摆出一副标准的邪恶魔术师的样子,深深地坐在房间中心的椅子上。
老鼠穿过整个房间,径直跑上了十三号的肩膀上,叼走了一片面包片后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你第一次见到使魔啊」
十三号有些睡眼惺忪地看着逃走的老鼠。
「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一不小心也把你当做魔术师了」
「啊啊,不……没什么……你能操纵动物吗?」
「精神面比较弱的话」
十三号简短地回答道,很些嫌麻烦地站了起来。
「零受了你不少关照。为此我有觉得必要回礼,才叫你来——这个给你」
十三号将随意摆放在桌上的某个东西拿起,递给了我。
——是个小小的瓶子。这个平淡无奇的圆柱形瓶子的瓶口被软木塞封住。
「这东西是——」
「我把它称为魔法药。是零研究的魔法技术的应用。我把发动魔法需要用到的贡品和术式溶解在植物油里封印了起来」
「拜托用笨蛋也能明白的说法解释一遍」
「拔出塞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后,就能发动封印的魔法。就是这样的东西」
我下巴都掉了下来。这么说——也就是说,是这么回事吗。
「这也就是——意思是,无论是谁都能使用魔法……?我也行?」
「对。无论是谁都能用」
我瞠目结舌,连递出的瓶子都没伸手去接,一味盯着他看。
十三号像察觉到我的惊愕似的,平静地补充道。
「你不用担心。现在能制作这个的只有我而已。我一边寻找着书一边继续着研究,花费十年时间才创造了这种技术。要是我不向任何人传授技术的话,恐怕在未来一百年内没人能做出来。而且,这个是最无害的魔法药」
「无……无害是指?」
「消除魔术的效果」
我骤然对瓶子里面的东西产生了亲近感,从十三号的手里接过小瓶子。
「不是魔法,是魔术吗?」
「魔法就是魔术的简略化。『其基本是恶魔之力』这点是不会改变的。也就是说,这个不管魔法还是魔术都能消除掉。比如说把这个倒在魔法阵上的话,魔法阵的力量就会消失——」
十三号忽然直勾勾地看着我。
「洒在你这身上的话,你就能变回人类」
我终于明白了十三号说的『回礼』的意思。
「亏你也……清楚呢。我和魔女的契约」
「能让理应害怕并讨厌魔女的兽人战士服从魔女的东西,除了大量的金钱,无外乎就是那几样」
「这样好吗?给了我这样的东西的话,我就没有作为魔女的佣兵的理由了啊?」
「我不是说了这是回礼吗。也就是说——现在马上离开这座城堡」
「……什么?那是什么意思啊。你可没有解雇我的权力吧」
「我是叫你逃走。零——是个可怕的魔女。或许你是被她的美貌迷倒了吧,不过,你是无法与她平安共处的」
「如你所见,我现在还平安无事。而且她说了对我的脑袋没有兴趣哦?」
「你没想过其中的理由吗?」
我眨了下眼。
——零不想要我的脑袋的理由?
「零创造出名为魔法的技术的时候,把可以说是最高位的恶魔召唤了出来,同时她知道了其属下众多恶魔的名字。你觉得零召唤那样高位的恶魔的时候,都拿了些什么做祭品」
「『什么』是指……」
十三号直勾勾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就像是在说
『你就别装作自己没察觉到这点了』一样
我不由得揉了一下自己脑袋。
「你该不会觉得自己对零来说是特别的存在吧?对零来说……不,对所有魔术师来说,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只是能被利用,能被消耗的存在而已。你现在还活着,是因为有『除了杀害以外』的使用方法。当那种使用方法不再存在时候,你就成了一个仅拥有稀有价值的魔术道具了」
她真的需要我吗?
一旦她不再需要我,零——魔女会把我怎么样呢。
十三号极为平静用这理所当然的事实,解答了我的疑问。
零有时会露出非常冷酷的表情。我看着她那用毫无感情的语调低声说着『不愉快啊』的一幕,会不由得感到背后一凉。
不,但是——我是相信了自己的本能才听从零的。
「要是那个女人是真的危险的话,作为兽化者的我是不会待在她旁边的啊。我察觉危机的能力可比常人要高一倍」
十三号对我的反驳摇了摇头。这是平静但是非常强烈的否定。被这样否定后,我的心情也变得很难以平复。就像被责问道『你还没注意到吗』这样的心情。仿佛我是没注意到自己犯了很明显的错误一样——
「魔女拥有魅惑别人的力量。她们能很容易地压制兽人战士的本能,让其对自己怀有好意。你看到了零的眼睛了吧。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看到了。
是在我和零还有阿尔巴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零为了击退阿尔巴斯,第一次在我的面前使用魔法的时候。我看那容颜看的入迷,觉得她是个绝世美女。然后我想起了那有着不可思议的颜色的眼睛,我看那眼睛看的出神。并且没注意到那是魔女的眼睛。
是吗。所以零说出要我做护卫的时候,我才没有害怕她么。原来我从一开始,就一直被零操纵着啊。
「我在地下室发动攻击的时候,你理所当然地去守护着零。因此我注意到了。你迷住了零,被她操纵了。不然的话警戒心强烈,能依靠本能回避危险的兽战士是不可能瞬间挺身保护零的。现在大概还好吧。但是你和零一起共同行事所获得的愉快感觉,很快就会演变为无意识的奴性。虽然不清楚你们共同行动了多久……你也已经,见过一次了吧」
在我反问道『什么?』之前,脑海里已经浮现出答案了。那个高兴地奉承着零,服侍她的旧服装店店主。
「你想要变成那样么。那样的话我不会阻止你的。很多人愿意拜倒在她脚下。就算在藏穴的魔女们之中,她这魔性也是特别的」
「别开玩笑了!谁会对魔女这种东西着迷!」
十三号稍稍歪起嘴角。他说不定笑了下。
「零正因为你是这样的态度,才会对你抱有兴趣吧。没错,你对零来说——」
——和罕见的家畜是一样的。
不知为何,这个男人说的每一句话,都重重地落在了我的心里。
零亲口对我说过不少带有好意的话。零说过喜欢我。她说过想在一起。我在现在想到,那些话是正因为我不是人类才对我说出口的。这种感觉和宠爱自己的宠物的没什么区别。
喉咙深处仿佛在痉挛。舌尖有种奇怪的苦味。
「即使如此,她也是我的同门。是我唯一的最后的同胞。所以我感谢你能陪同她到现在。——所以,逃吧。我虽不能给你再多的帮助——」
十三号说着,递给我通行许可证。由于我是被十三号直接召唤过来,并没有通过王都的大门,没有这个的话出到镇里会引起各种各样的麻烦。
「不,足够了。非常感谢」
我马上向着我的房间折返,拎起自己的包,将瓶子塞进去。
再仔细想想,零不止一次说过让我直打寒战的话。雇佣我为保镖的时候,她说了『保镖不能有个三长两短,所以不会砍掉你的脑袋』。反过来说,如果她不再需要保镖,已经腻味了我的话,就会砍掉我的脑袋么?——别开玩笑了!
我不想再和魔女耗下去了。比起下半身的欲望我更珍惜生命,就算对方是绝世美女。我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那么留在这里还有什么用?我可是把世界和晚饭放在天平上的话会选择拿走晚饭的男人。如果我变回人类,迎来不被魔女追杀的日子,魔女灭不灭绝也就与我无关了。
啊啊,对啊,回老家去吧。上了年纪的父母,现在一定还在经营着酒馆吧。虽然他们或许很难相信『已经超过十年没有回家,并且本该是个兽化者的孩子突然变成了人类』这种话,但这种事就留那个时候再说。再不济就说自己是漂泊的旅人,让他们雇自己做长工也行。然后,娶个可爱的老婆吧。事到如今,就算不可爱也行了。爱唠叨,严厉的女人也好。能够随意打骂我的女人也没问题。
我想要三个以上的孩子。过上每天都很热闹,都很麻烦,都充满烦恼,吵嚷叫喊着的生活吧。变回人类。变成人类。我能作为人类,活下去了。
这是我的多么梦寐以求的生活啊——我猛地冲出房间,然后僵住了。
「——打算上路么,佣兵?丢下吾辈一个人?」

零站在门前。令我出乎意料的是,我竟没有大喊出来。

4

零摆出一副非常不解,又有些惊讶的表情,抬着头直勾勾地看着我。
「你要出门的话,应该把吾辈也一起带去。因为你是吾辈的佣兵啊。正好,吾辈受不了十三号的啰嗦了。吾辈也一起——」
零踏出了一步。
我也反射性地后退了一步。她大概是察觉到了我明显的变化吧,一瞬停止了动作。
「……怎么了?佣兵。为什么不说话」
装作困惑的演技啊——你这不是很擅长嘛,魔女小姐。
为什么,我的形迹会暴露?难道她还在暗中监视我么?是为了不让我逃走?
「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吾辈……?吾辈只是想出门走走罢了。因为今天是每周一次的女神祭,听说有艺人在广场表演。吾辈也想去看,一起去——」
不等零把话说完,我马上握住了剑柄。
不从这个魔女身边逃走可不行。不然我就死定了。正面对抗毫无胜算——我快速地向周围游移视线,寻找退路。是退回到房间里再从窗口里跳出来呢,还是搏一搏,直接将魔女撞飞呢。
「啊啊……是这样,吗」
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的魔女脸上,浮现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说是笑容,也未免太苦涩了。
「你被十三号煽动了么。他的手法还是一如既往的高超呢。就这么轻易地把吾辈的佣兵骗倒……」
你在说什么。骗了我的是你吧。
我盯着她想着,魔女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我的脸。
不行。看这眼睛的话——
「你这个——蠢货!」
她大喝一声,我不由得用两手捂住耳朵。如此纤细的身体到底是怎样发出这么巨大的声音的啊。零使劲地踏出一步,啪地在我的眼前打了一下响指。
我突然间如梦方醒。之前我那种『不逃出这座城不行,不从零身边逃走不行』的冲动,在零的一个响指之下,瞬间烟消云散。
「你在迷茫什么,佣兵」
「啊,啊……不……」
「你在怀疑什么。你在害怕什么。就是因为你动摇了才会被人控制住!十三号是很会用事实说话的。那个人是用事实煽动不安的火种,使人们疑心的火种变为恐惧与愤怒的烈焰天才」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仿佛是勉强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一样。她攥紧拳头阵阵颤抖着的身姿,让我无法想象是平时那个直率,自信的零。
零抬头直直地盯着我,仿佛在忍耐着什么似的把牙咬的咯吱咯吱响。这行为非常像小孩子在强忍哭泣。
「那个,我——」
「难不成十三号是说了『吾辈会将你杀掉』这种话么」
我吓了一跳,闭起了嘴。
——感觉就像在问『你是不是背叛我了』一样。我无法从正面承受零的目光,把视线投向地面。
「而你——相信了那些话吗。就算再怎么附加魔术的力量,语言也不过是种能膨胀细小的疑心的力量。没有火种的话火炎也不会产生。也就是说,你有所怀疑了。迄今为止,一直在怀疑吾辈!这样的话,契约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只有『不说什么不行』的焦虑感在我心中膨胀。但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的话卡住在喉咙深处,甚至让我觉得呼吸困难。
「吾辈已经发誓了,佣兵。绝对不会砍掉你的脑袋,吾辈已经与你定下了血的契约……!吾辈发誓要让你变回人类了啊!」
我看着零的大拇指上留下的伤口。这还是就不久前咬的。
——佣兵,你安心吧,吾辈在此发誓——
我突然回想起了说着这话,如视至宝地看着染血的大拇指的零。不,那个也是演技。应该是演技才对。毕竟对方可是魔女。但是,如果那个是演技的话,为什么现在零会这么痛苦——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逼近我的零的身体突然一下子失去了力气。
「……也是啊。你,讨厌魔女呢」
没错,我讨厌魔女。因为她们想要我的脑袋。
明明是这样的,为什么我会对这无可奈何的,充满无力感的声音感到心疼。
「那吾辈刚才也没有必要帮你恢复正常……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话,吾辈直接把你吓走还来得轻松」
恢复,正常?
——现在的我,是正常的?那么直到前一刻的我是个什么状态。难道说,之前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国家的我,并不正常么。
零突然转了下身。
「走吧——从吾辈身边逃走吧。不用担心,吾辈不会去追的」
「哦……」
「契约结束了。吾辈既没把你变回人类,你也没保护吾辈——反正,你从十三号那里得到了吾辈的替代品了吧。再见了佣兵。这段时间,吾辈过得挺愉快的」
她头也不回地踏出步子,斗篷的衣摆在脚边翩飞。『早知如此——』——或许正因为我是兽人,所以才能听到她的嗫嚅。这个声音听上去就是如此细小,如此软弱。
「就不该——雇用你」
零最后留下这句话后,她的身影就从走廊的转角处消失了——连脚步声也不留下,真是干脆得有些冷酷的诀别。
零没有回过头看,我也没有叫住她。
堵在我喉咙里没说出来的话语,就这样渐渐地伴随着闷痛落到了我的胃部深处。
追上去的话还来得及。但脚就是动不起来。
没法追上去——我也没有追上去的理由。
尽管如此,我还是留有迷恋一般,始终伫立在零离去的走廊里。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4-4-16 15:30 编辑



第五章 火刑

1

结果,我出了城。
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伪的,我何时变得疯狂,我又有哪部分是正常的。这些问题在脑内闪来闪去,弄得我连走路走都不踏实。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就是,从我没有去追零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了留在那里的权利。
我已经不再当零的佣兵了。这还是我自己决定的——或许吧。
从一般身份的人通行的门走出去后,要下很长一段楼梯,恐怕是因为这个城本身就是建在悬崖上吧。能通往城下的道路只有这一条,各种商人和工人在这段长得不得了的楼梯上不停来往。我混在人群中,下了楼梯。
中途仅回了一次头。
——真是愚蠢,怎么会有人真的逃跑啊,醒醒吧,那是吾辈在开玩笑呢——
我心中或许还在期待零说着这样的话,愤愤地追上来吧。我还真是,够蠢的。
走完长长的楼梯,就见到了一扇巨大的门。宪兵很狐疑地看着没有入城记录的我,但是,在我给他看了十三号给的特别通行证以后,他就放行了。看来十三号还真是深得王国的信任——说这是『不能以貌取人』还稍有不合适。
走出大门就见到了一个宽阔的圆形广场。艺人们在各处活蹦乱跳吸引大批游客,并捧着帽子缠着人要小费。
啊啊——是吗,今天是每周一次的女神祭典。零好像是这么说的。不愧是王都,比佛米卡姆还要热闹。
在广场的中心,竖着一根粗大的柱子,旁边堆满了稻草。
我抽抽鼻子。有一烧焦的味道。这里好像是烧过什么。仔细一看,地面上清晰地留下了范围很广的烧焦痕迹。
只要把放在那里的那一堆稻草都点燃,应该就能留下这种痕迹了吧。
「——火刑,么」
我抬头看看柱子。恐怕这柱子上已经绑过不止一个魔女了吧。在周围围上稻草,再将火把扔到稻草上去。火炎会越烧越广。热度不断走高,火熏起黑烟。魔女因黑烟痛苦地咳嗽,在热浪中挣扎着发出惨叫。最后火烧上魔女的衣服,烧上头发,在一旁看着的人发出欢呼——我仿佛亲眼看到了这一切。
既然有十三号的保护,零应该不会受到火刑的威胁吧。
——就算如此,还是觉得很糟心。
我讨厌魔女。我认为魔女就该早早灭绝殆尽。火刑?斩首?求之不得,她们死得越惨越好。直到前一段时间,我还是这么想的。
但是,零呢——阿尔巴斯呢。如果那两人要被绑在柱子上接受火刑,我会去喝彩么?我不论如何都无法想象自己会这么做。
我讨厌魔女。但是,我确实碰上了例外。我确实也承认并不是所有魔女都是邪恶的。即便如此,我还是害怕着零。
对魔女这一存在本身抱有的漠然,恐慌,以及厌恶感——无聊的偏见。
这和仅因为我是兽化者就惧怕着我的人们没什么两样。
我用力挠挠头。
「算了算了!忘了吧,想来干嘛,荒唐!」
反正,都已经结束了。我已经不再是零的佣兵,并且,是我背叛了零,而零饶恕了我。我粗鲁地骂完,无视了周围对『突然大喊出来的壮硕男子』投来的狐疑视线,快步离开了。
「现在反倒清静了。本来这工作就很荒唐,应该谢天谢地能够结束不是么。况且,还有附赠的礼物」
我尽可能乐观地说着,摸索着挂在腰间的挎包。就算自己的手长着兽毛,从十三号那里得到的小瓶子的感触非常也冰凉。
这本该就是我唯一的目的。我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这个——变回人类的方法。
普拉斯塔中有很多兽化者,这也难怪,毕竟正在征兵。居民们似乎也司空见惯了,我走在路上时也没见到有谁发出惨叫,或是朝我扔石头。但是,我还是用力压住兜帽,藏起我的兽脸。
不过,也终于要和这兽脸说再见了。我终于要变成人类了。
在什么时间,以怎样的方式回家呢——
我莫名平静地思考着本该让我心动不已的回乡计划。

结果,我还是决定先到一个治安比较好的国家,再变回人类。在陷入与魔女的战争中的维尼亚斯变回一个无力的人类并非上策。
步行回到佛米卡姆吧。虽然乘公共马车是很舒服,但是被拒绝搭乘的话会很扫兴,被同行的其他客人厌弃的话又很不爽。
并且,马会害怕。这就是兽化者并不经常乘马车的最大原因。兽化者只要一接近,马就会过度兴奋,无法工作。被人类讨厌,被畜生讨厌,也不和同类拉帮结派,到哪里都没有容身之所。兽化者就是这样的生物。
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独自一人在路上走着的时候,就会回想起这几天——和零还有阿尔巴斯相遇以后,一边聊天一边旅行的事。我提问,零回答,阿尔巴斯插话,然后被我揍。我们时刻都处于这种状态。
啊啊——零,正如你所说呢,这段时间,过的挺愉快的。
而我『失而复得』的寂寞,本是与之前无异,却又比之前要沉重了不少。

——呐,佣兵,也来背我吧,总是零一个人坐上面,这也太狡猾了吧。
——我为什么非要让一个盯上我脑袋的家伙靠近我的脑袋不可啊。
——现在是特殊情况!我不会砍你的头的!呐,让我摸摸毛皮嘛!昨天还很脏,可是洗完以后摸起来就很舒服了!零,换我嘛换我嘛!
——吾辈是佣兵的雇主,并且还是绝世的美女。所以这里是吾辈的坐垫,不让。
——谁是你的坐垫啊,我摔你下来哦臭魔女!

想起这些对话,我不禁笑了出来。
叽喳吵闹的小鬼,和一个执拗的女人。他们两个听了我的怒号也面不改色。我是不是之前也见过这样的家伙呢。刚想要回溯记忆,就发现没这个必要。答案早就出来了——从没见过。
也就是说,只有我最讨厌的那两个人——魔女和魔术师,是我这不短的人生中历程碰到的,唯一把我当对等的存在看待的人。或许这对造出兽化者的魔女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呢,真是够讽刺的。
我叹了一口气,仰望天空。
突然想起了
仰望着天空,说天很蓝的零的面庞。零说她从没有离开过自己诞生并长大的那个藏穴。

——吾辈,和十三号。除了吾等两人,在洞穴里生活的魔女全部被杀了。

一回想起这句话,我不禁全身打寒战。
十年间,在同伴们都死了的那个洞穴,她没和任何人说话,只是孤单地等着十三号归来。这到底有多么孤独呢。
零所生活着的那个藏穴中。
能看到蓝天吗。
我仰望着的天空现在依然一片湛蓝。但是,看起来总觉得已不比当时。

坐马车到佛米卡姆需要半天——也就是说,我步行的话大概需要一天半。
理所当然的,在我到达佛米卡姆的大门之前,夜色就已经降临了。我生起火来,做好野营的准备。
我枕在自己的行李上,闭上眼睛。
——佣兵。
忽然,听到了零的声音。这当然是幻听,因为那个女人太过频繁地喊我的名字,她的声音根本挥之不去。
有问有答。她一直喊着我的名字,对我说话,征求我的意见,仿佛光是这一问一答就能带给她无限的快乐。
——吾辈也想去看,一起去——
我一定永远忘不了,我拒绝她的提议时,她的表情。
我支起身。
没能说出口,闷在肚子里的话,现在在肚子里翻江倒海。
「可恶……」
为什么,当时没说出『对不起』呢。为什么当时没发誓再也不怀疑她呢。为什么没保证一定会将契约履行到最后呢。为什么没说——『我哪也不会去』呢。
事到如今,想这些也太迟了。现在我还拿什么脸回去。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我才更痛苦。痛苦得快要窒息了。
不过谢天谢地,我的伤感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因为有一股野兽的气味飘来。是兽化者——同类的气味。
「……就算你想抢我东西,也没啥值钱的哦」
我为了暗示自己已经发现对方,故意抬高了声音。我拿着剑站了起来。光是见到我这个举动便四处逃窜的强盗土匪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并不是因为我穷。如果偷袭败露的话,想要杀死兽化者是很困难的。就算强盗也是兽化者,反被杀害的可能性也不小。要说就算如此还要冒着危险袭击同类的理由——是为了砍掉我的脖子卖给魔女么。
如果并非如此——
「只要把你杀了,就够了」
那就是私仇了。
看到从大树的影子后头出现的,毛被扒光了的犬面,我紧紧皱起了眉头。
好像在哪见过。应该是那个在旅馆被零扒光了毛的臭狗吧。
「喂,看来你是有什么奇怪的误解呢,扒了你的毛的又不是我」
「别开玩笑了,这不明摆着是你的错吗!」
才不是我啊,是零啊,是零!虽然我在脑中这么喊,但我还是坚持装傻。
「那又如何?」
我把剑扛在肩上,俯视着犬面——我比他要壮。
「你想怎样,犬面。要和我,干一场么?」
「才不是我要和你干呢」
兽化者对周围的气息很敏感。所以,普通的偷袭是行不通的。
但是,当眼前出现另一个杀气满满的兽化者时,自然会对其他事物有所懈怠——懈怠,了。
下一个瞬间,我的背后就被光之箭贯穿。
我瞪大了眼睛。
「什……么……!」
是魔法——<逐鸟>。也就是说,这附近有魔女。不知是<零之魔术师团>还是叛道魔术师——总之看到犬面的奸笑,我终于理解的状况。
「你这家伙……把我出卖给魔女了么!」
被盯上兽化者的头的魔女袭击的犬面,向魔女说了类似『我可以帮助你抓住更加稀有的兽化者,饶我一命』这样的话了吧。狗头的兽化者鼻子很灵,不难想象曾闻到过我的味道的犬面,带着魔女过来袭击我的情境。
怒吼的我,在下一秒不得不闭上了嘴巴。我怒吼的对象——犬面的肚子上,插着一根光之矢。他奸笑着的表情开始扭曲,变得很痛苦。犬面膝盖软下来,当场吐出赤黑色的血液。
之后,他因痛苦发出了咆哮。
「没击中——杀不死他!」
女性特有的高亢,并带有几分惊讶的声音响彻林间。她躲在树后,距离并不远。
是要逃跑,还是战斗呢。我一瞬间就做出了判断。能战斗,能赢。不知是不是我见多了超规格的魔女与魔术师的对峙,现在我对魔女的恐惧感似乎已经麻痹了。
我从腰间拔出小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掷去。这时,一个人惨叫着倒下了。
我快速地走近了那里,制服了趴倒在地上的魔女。我将插在魔女肩膀上的匕首拔出来,将匕首抵在她细细的脖子上。我不喜欢弄伤女人,这让我感觉非常不悦——但对方是魔女,这种大男子主义也只能收敛一点。
「居然,敢……这……你竟敢————!」
「明明是你要杀我,还说什么有的没的」
我皱起眉头抱怨着。我也不想去问她目的如何,也不想去问她为什么想杀我。我是兽化者,她是魔女,这原因已经足够充分了。
但是,这次的情况和平时的不太一样。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对脑袋被人盯上这种事情有什么感慨,借零的话来说,就是『稍稍有些不愉快』吧。
在暗夜之中,用仇恨与惧怕的眼光盯着我的偷袭者的面庞,不管怎么看都像个普通人。虽然经常说『不能以貌取人』,但职业确实会影响自己的外貌。强盗土匪的长相会让人觉得他们『确实是在干那种勾当』。而零与阿尔巴斯,还有十三号,确实也有一种魔女特有的气场。
但是,这家伙并非如此。年龄应该是二十来岁,不,或许差不多三十岁吧——蓬头垢面的女性,让人感觉她极像是会从二手市场买旧衣服穿的人。
阿尔巴斯说过,只要想学,谁都能学到魔法——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为了抢钱而追杀我的真正的强盗,与至今为止从来没打过人,只是为了追求力量而盯上我脑袋的人,这两类人的觉悟是大有不同的。
「呐……我问你啊,小姑娘——因为自己想取别人的性命,最后如果自己丧命也怪不得别人,你真的理解了这一点么?你认为一个年轻女子袭击了兽化者,结果会如何?」
「咿,咕……不,不要——!」
「什么『不要』。我也不想死啊。呐,小姑娘,明明自己没有做好被人杀的觉悟,就想要夺人性命可不对哦。就因为这种家伙绝对活不下来,才有这种说法啊」
「不要杀我!我也不想这样——事情不应该变成这样的!好不容易获得了力量……明明马上就要过上美妙的生活的!」
没错,就是这样。我每次都屈服于这种求饶。
「你走吧——再有下次我就杀了你」
我将匕首放下,从魔女身上撤开。魔女便发出不成声的哀嚎,在茂密的森林中隐去了身影。如果她能以此为戒,从此老实做人的话那还好……如果带了一群同伴来报仇,那就麻烦了。
「看来真要投十三号一票呢……」
我垂着双肩,仰望天空。
——现在确实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问题并不在于以前就生活在此地的魔女。而是在于学到了魔法这种技术的普通人类,在于无法掌握力量,反被力量操纵的人们。
再说,失去了团长的佣兵团,很快就会被强盗土匪团歼灭。如果国家垮了,就算是正规的骑士也会与不法分子同流合污。必须要肃清这些势力,集中权利,进行管束,夺回秩序。
魔法也不例外。有必要制定限制使用者的『规则』。有必要惩罚犯规的人。负责惩罚犯规者的人也是必要的。各种各样的职业都有所谓的公会,这不仅是为了互帮互助,更是为了互相监督。各种各样的许可证,介绍信,执照,也都是为了从或许会将世界毁灭的新技术手中守护社会才被创造出来的。
魔法这一技术太过强力,因此,根本没有能规制得了它的制度。<零之魔术师团>自有家法,反过来说,只要脱离了团体就能无视这些规则——魔法就在还有那么多隐患的情况下,被普及了。
「净写些麻烦的书」
一这么抱怨着,眼前就会浮现出零心怀不满地瞪过来的情景。
我将匕首的血擦干,放回刀鞘里。用脚轻轻踢了踢躺在地上的犬面的头。
咕——犬面满脸痛苦地呻吟着,狠狠盯了我一眼。因为没了毛,所以显得很狼狈。
「为什么……你会毫发无伤啊!我可看到了,你,明明……被刺中了……!」
说起来,我确实是被<逐鸟>击中了,但是,我身上却连伤口都没有。
「那家伙犯傻打偏了吧」
「这不还击中我了么!开什么玩笑!」
「那你也犯傻了呗。你这臭狗,净找些棘手的家伙。我还很不情愿地伤了那个女人呢。如果之后她真找伙伴来报仇,把我干掉了的话,我可就要成大笑料了」
「我都说了我不是狗,我是狼!你胡扯个球啊!是索蕾娜亲手把我兽化成狼的,所以不可能错!」
他大声地吼完,便口吐鲜血。看来是腹部被击中,胃带被开了个洞吧。尽管兽化者不会因这点小伤而死,但还是很痛的。现在最大的问题并不是犬面有多疼,而是——记得,他刚才说——
「是索蕾娜……把你兽化的?」
我一问,犬面便挤出一个咧到耳根子的笑容。这种看上去优越感满满的笑容真是令人来气。要不把他杀了算了。虽然我突然冒出了杀意,但我还是忍住了。
「原来你也相信是因为前世做多了坏事才变成兽化者的啊……真是可笑。如果前世做了坏事就能变成这样的话,我也会赌上现在这条命不断作恶的」
「你这不是作恶了么……」
「才没有!」
「你不是勾结魔女,并且拐卖少女了么」
「那个只不过是找人的时候意外得来的……村民要把她们献给我,我就只好收下她们,一并带走了,仅此而已!虽然确实是……品尝了……一下……但是我确实是打算找个时间把她们都放了的」
「不仅是个彻头彻尾的渣滓,而且是个彻头彻尾的渣滓呢……再说我并没有问你这个。我是想问你——真的是索蕾娜把你兽化的么?」
「不是『把我兽化』……!而是我自愿成为兽人的。是伟大的索蕾娜亲自将高贵的狼之灵魂转移到我身上的!怎么样?还不快跪……!」
这时,犬面捂着自己的肚子,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快……帮我一把……肚子上的伤如果不止血,我就死了…….」
「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有什么困扰」
「我会困扰啊!呐,对不起行了吧!很抱歉把你卖了行了吧!但是我现在还不能死!索蕾娜把大小姐托付给了我!现在大小姐不见踪影,我现在正跑遍全国找她呢!真的!」
「大小姐?」
『你听了可别吓一跳哦』——都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犬面还仰着脸做出得意的表情。
「我现在正在找着的人,可是被<零之魔术师团>捧为复仇的象征的,『那位大人』的代言者——伟大的索蕾娜的直系外孙女哦!」
真是奇妙的缘分啊。我脑中不禁浮起了这种缺乏紧张感的感想。
这应该就是之前阿尔巴斯说过的,代表『那位大人』统率着<零之魔术师团>的索蕾娜的孙女。当然,她应该也和<零之书>有脱不开的干系。
我一直想和她见一面——这下可好,『见她的借口』不请自来了。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将剑举到得意地仰面的犬面鼻尖前。
「跟我好好说说吧,狼先生」
虽然我是想挤出一个笑容,但从结果来说,这只是让犬面无毛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了而已。

2

我用火烫过的匕首把他的伤口烧焦,再用佣兵必备的裁缝工具将他的伤口缝上。这样的话,靠兽化者的恢复力应该就能勉强撑过去了。犬面对我缝得乱七八糟的伤口抱怨个不停,作为补偿,我把随身带着的酒给了他。他欣然接过酒,大喝一口后长叹了一声。
随后,他终于开口了。
犬面并不直呼索蕾娜的孙女的名字,而是叫她『大小姐』。我试着去问过,但是被处于濒死状态下的他反瞪一眼——『怎能轻易把魔女的名字告诉你』。于是我放弃了追问。倒不如说,仅凭他这句话,我变得更相信他了。
零和阿尔巴斯也说过魔女必须隐瞒好自己的名字,这一点我并没有忘记。这么一来,大家口口相传的『索蕾娜』应该也是个假名,所以才能安心让大家传个遍吧。
这种以假名相称的习惯居然能成为常态——魔女的常识还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呢。
「我本来就是缔结了『必须要保护大小姐』的契约,才让索蕾娜把我变成兽人战士的。在此之前,我是这个国家的一名正规骑士」
「……你是守城的正规骑士?」
「嗯」
「这个国家的?」
「没错」
「——也就是说,你是贵族么?」
听到我这个问题,犬面居然又得意地挺起胸脯。虽然我很想打他但现在出手的话他恐怕就要死了所以还是忍住了。
「嗯,无法继承爵位的贵族家三男只能不情不愿地去城里当个仕官了……我这人一直以来就是大男子主义——呃,倒不如说是兽性比较强。怎么说呢,一看到漂亮的女人……身份啊,婚否啊这种情况我就不是很在意……」
「……你可别跟我说你是对别人的妻子出手,才被踢出骑士团的哦」
犬面赔着笑脸。
「唉,结果闹得不小,差点演变成决斗了。说我不应该抢别人的老婆什么的。但是我其实是个帅到经常有女性想要在家中摆上我的肖像画的帅哥哦?不过,现在也够帅的了」
等你毛长齐了再说这话吧笨蛋狗——如果我直接说出来,把话题打断的话就麻烦了。所以我仅在心中抱怨了一句。
「帅哥是很显眼的吧?所以我逃跑的时候费了不少劲呢。我逃进森林中,体力不支倒下的时候被索蕾娜收留了。你能相信么?我还以为索蕾娜是个老太婆,没想到她是个大美女呢!虽然我哀求着她想要留在她身边,但是她说她对弱小的人类没兴趣。所以,我就拜托她把我变成兽人了……」
「就是,兽化么……?」
「反正我也对原来的相貌没什么留恋了。虽然变成兽化者以后会被大家唾弃,但至少也不会有人来找麻烦吧?再说如果有人找麻烦的话,我想怎么胡来都可以」
「不是还有魔女这个天敌在么?就算索蕾娜不杀你,其他的魔女也会杀你吧」
「一般是不会追杀的啦。毕竟真正的魔女能够自己做出兽化者的头嘛」
——确实,没错。但是我一直被人追杀,连阿尔巴斯也想要我的头。不知是不是看穿了我的疑问,犬面继续解释。
「也就是说,无法自己进行『兽化仪式』的新手魔女,才会去追杀兽化者啦。想要高价地从强盗土匪那里买来兽化者头颅的,也只有痴迷于恶魔召唤仪式的贵妇人之流吧。就算是在维尼亚斯,魔女追杀兽化者的情况也是在战争开始后才日渐频繁的。所以,在我自愿成为兽化者的那时候,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危险呢」
反正强盗土匪之流也能自己解决——犬面以这句话作结。
那也就是说,瞄准我的头颅追杀我的,并不是真正的魔女,而是那些闲得无聊想要染指恶魔召唤的伪魔女吗。那么,零根本不可能想砍我的头啊。
「就这样,我和索蕾娜还有大小姐三人悠闲地生活着……」
直到有一天,瘟疫开始蔓延,索蕾娜冤死,大小姐决心复仇。受索蕾娜嘱托,要保护大小姐的他当然是反对战斗。但结果,这个大小姐似乎还是抛弃了犬面,加入了<零之魔术师团>。而犬面为了寻找她,在这一年内拼命收集有关<零之魔术师团>的情报。
「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从叛道魔术师那里打听来了点情报——但是你所寻找的那什么<零之书>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又没有入团」
「真是条没用的废犬……」
「我可是狼!你啊,要不要我给你解释一下狗和狼的不同之处啊!」
「真是条没用的废狼」
我老实地改口,重新说了一遍。结果犬面像是放弃了似的,垂下耳朵和尾巴——还有肩膀。
「反正……『那位大人』拿着书的可能性很低,那这么一想,恐怕书更可能在大小姐手上吧」
「为什么你能得出这种结论啊」
「因为谁都没有见过『那位大人』啊。『那位大人』现在只是可能存在于此的存在,并没有直接去干涉<零之魔术师团>的活动。但是,他唯一会做的就是——惩罚」
「惩罚?明明都不现身,要怎么惩罚啊」
「他们立下了象征忠诚的血之契约书。也就是说,立下契约书的魔女如果背叛了『那位大人』的话,就会被消灭掉。但关键是,关于『忠诚』的定义是很模糊的」
所以<零之魔术师团>的行动才会受到很大限制吧——犬面这么说了。
这恐怕是为了让他们不舍弃『为了魔女的和平而战』这一大义名分吧。逃离了<零之魔术师团>的这种规矩的魔女们,也就变成了『叛道魔术师』。
「那个,叛道魔术师难道就不会被血之契约书消灭掉吗?」
「有时候会被消灭,有时候又不会。但是,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仅脱离团体的话是不会被消灭的。比较有名的案例就是『占领了村落,想要搜刮人们财产的叛道魔术师被消灭』的事件了呢。那些人把村里人当做人质,想要和前来讨伐他们的十三号对抗——结果,连打都没打,那些人就被『那位大人的惩罚』消灭掉了」
但是,袭击了大本营拉泰德的学舍的那些人,并没有被惩罚,他们都是被十三号杀死的——有时候会被消灭,有时候又不会。这个契约条件实在是太暧昧了。
有些笨蛋,只要知道稍微出轨一点也不会受惩罚,便会肆意妄为到被惩罚为止。如果血之契约书的内容是『逃离<零之魔术师团>即死』的话,恐怕那些叛道魔术师就不会出现了吧。
「索蕾娜从最初开始就是对<零之魔术师团>抱有否定态度的。她认为,魔法确实是美妙的技术,但是,这个普及方法是错的——所以,她被『那位大人』害死了」
「喂等一下,烧死索蕾娜的,不是那些害怕瘟疫的村民吗?」
「不是说了瘟是疫因魔术而蔓延的么?」
我瞪大了眼睛。
「某人用魔术造出了瘟疫。而索蕾娜想要用魔术去消除瘟疫——索蕾娜是被陷害的。在那种情况下使用魔术的话,一定会被村民们误会,被绑上火刑架。虽然没有证据说是『那位大人』蔓延了瘟疫,但我是这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犬面的说法是否正确。但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位大人』就是在十年前把零的师傅杀掉,夺走<零之书>,并且还在一年前杀掉了索蕾娜的大罪人了。
「我……没能保护好索蕾娜。所以,我不论如何都要找到大小姐。我绝对要保护好她!」
柴薪噼啪地爆出了火花。
兽化者勾搭在一起简直是闻所未闻,但是,现在也没办法顾及那么多。既然『那位大人』的所在地完全不明,最接近<零之书>的,就是犬面的大小姐了。
利害一致么——看来我也是个实用主义者呢。
「你有没什么线索啊」
听到我的话,犬面抬起头来。
「我之前也说了,我是在找<零之书>。既然你说大小姐可能拿着那本书的话,那我也就必须和大小姐见一面。我能帮你,相反的,找到<零之书>的话,书可要归我」
如果,我拿着<零之书>回去见零的话,那家伙又会以什么样的表情来迎接我呢。十有八九,是愤怒,闹别扭,或是感到不甘心吧——总之,她是绝对不会率直地说一声『谢谢』的。『吾辈本来还想亲自去找的』『这是吾辈的问题,你已经背叛了吾辈,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脸回来见吾辈』她一定会这么抱怨个不停,然后如理所当然一般,从我手中收下那本书吧。
只要我向她道歉的话,她还会雇用我吗。
「——你原来带着的那个魔女……现在在哪啊?」
感觉就像是被他看透了心思一样。
我猛地回过头看向犬面。
「那个女人身上,稍微有一点大小姐的味道呢。魔女身上药草和熏香的味道会盖住体味,所以通过气味来搜寻魔女是很困难的,但是那女人身上确实沾着大小姐的气味,并且浓到能让我闻见。我是想要进行确认,结果变成了这幅模样……」
「啊啊,那个时候,原来你是想……」
在佛米卡姆的旅馆第一次与犬面碰面的时候,他似乎很在意零的气味,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但是,你被拔毛可不是因为你想要去确认她的气味哦,犬面。只是因为你这个人令我和零非常不爽而已——我试着用表情告诉他真相,但犬面理所当然地没有察觉到。
「但是,我基本上也和那个魔女一起行动的哦……你就没从我身上闻到味道么?」
「不,兽化者身上野兽的味道太重了,魔女的味道早就被盖住了啦。但是,好像是有一点——不,确实有!」
犬面睁大了眼睛。
「你,至今为止都去了哪些地方啊?大小姐很有可能就在那里哦!」
我在普拉斯塔只呆了一小段时间,之前,在拉泰德,根本没碰到活人。这么一想,我最后一次与非常多的人接触,是在佛米卡姆。也就是——说。
「看来有必要去一趟佛米卡姆呢。你的大小姐或许就在那附近」

3

今天,从佛米卡姆到普拉斯塔的路上,马车意外的多。
毕竟这是通往王都的唯一大路,所以人流量大也是很正常的,但总觉得昨天悠闲地往普拉斯塔走的那会儿要比现在安稳很多。直到现在已经有好多次差点被马车撞个正着了。结果,我们为了避让马车,选择偏离大道的林间小路。
「呐,老哥」
谁是你老哥啊。别套近乎你这犬面狼。
我紧皱眉头,回头看向明明肚子被开了个洞,但却走起路来却显得格外精神的犬面。
「我的毛,难道就一去不复返了么?被大小姐看到我这样,我会被笑死的啊。还有衣服也破了个洞,感觉好不舒服。肚子凉凉的,好冷,我说真的!」
「我怎么可能治得好。你去拜托魔女吧,魔女!」
「去拜托现在在王都城堡里的那位魔女大人么?我要怎么样才见得到她啊」
「谁知道呢。用食物或许能钓出来吧?」
「认真点想啦!」
犬面发出了狼狈的哀求。这简直像极了丧家犬在叫唤时的音色。我倒觉得我这个用食物钓她出来的方法蛮正经的呢——果然,还是有些勉强吧。
这时,又有马车以异常的速度通过大道。其中的乘客——
「魔女的处刑」
——好像说到了这样的短语。我反射性地回头看向犬面。
「……今日正午,有魔女的处刑——」
一瞬间,我感觉我全身的毛都倒竖起来了。
——是站在我这边,还是火刑。
这是十三号给阿尔巴斯的选择肢。如果他服从十三号的话,十三号就许诺赋予他更加卓越的知识与技术,如果拒绝就要上火刑架。难道说——
难道说是——阿尔巴斯。
我开始朝王都全力奔跑起来。

——今日正午,在王都中央广场有魔女的处刑。
普拉斯塔好像是在今天早上突然公布了这件事。广场中聚集了不少看客,显得非常热闹。我全力奔跑,甚至没去顾及犬面因奔跑而造成的伤口开裂。现在,离正午还有一小段时间——太阳已经高高攀上了天空。兽化者的长处就在于这个全力奔跑的话能赶超马车的速度。要和马匹比或许还很勉强,但如果是拖着很大的货物的马车的话,我应该不会输。
我用全力拨开人群,一头扎进人头攒动的广场。从远处就能看到立在广场中央的那根大柱子上绑着某个人影。
怎么会——真是阿尔巴斯。我的预感应验了。
「什——那家伙在干什么啊!为什么不服从十三号啊!」
就算在远处看,也能看出阿尔巴斯的身体在瑟瑟发抖,他好像随时都可能软瘫下去。但是,只有表情还显得很坚韧。直勾勾地注视着人群的金色双眸,刹那间,与我对上了视线。
随后,他紧咬住了嘴唇——我看到了。
笨蛋,你到底在跟谁逞强啊。你现在可是正要赴死哦,并且,还是火刑,这可是个又长又痛苦的过程,你真的明白么臭小鬼!
「那是……老哥……的,熟人吗?」
终于跟上来的犬面,一边大喘着粗气,一边眯起眼睛说着。
「那是袭击过我的魔术师小鬼。我让他把我带去学舍,结果被十三号抓住了——十三号让他选择是服从十三号还是火刑,那个笨蛋居然选了火刑!」
「还真是够英勇的啊」
犬面漫不经心地说着,远望着火刑架——他的眼睛眯得更加细了。
「……呐,老哥」
「怎么了!」
可恶,我居然下意识地回应了!这不就是在默认我是他大哥了么,这家伙开口就没好事。
「那孩子……是不是金发的?」
「那又如何」
「眼睛也是金色的?」
确实,阿尔巴斯眼瞳的颜色是金色的。但是,为什么犬面连阿尔巴斯的眼睛的颜色都清楚呢?
距离这么远,狗——不,就算是狼——的兽化者应该也看不到阿尔巴斯的眼睛的颜色吧。
「大小姐……」
——大小姐?
这什么意思?阿尔巴斯可是男的。我正想追问,广场突然一片寂静。我看向火刑台,发现十三号出现了。
他穿着长得快要拖地了的长袍,拿着一根巨大的法杖。驼背,表情阴暗——正是一副标准的邪恶魔术师的姿态。而这样的男人现在正站在火刑台上,标榜着正义。
「——今天,有一名魔女要被烧死」
十三号的声音很低沉,但是很有威慑力,它回荡在广场的每个角落。而阿尔巴斯则被牢牢绑在他身边的柱子上。
今天,有一名魔女要被烧死——你说得倒挺轻巧啊,十三号。
「不要因为他是个孩子,就施与同情。我们需要去想的,是这个魔女到底杀了多少人,以及他今后还会杀掉多少人」
他演讲时,着重强调了『魔女』这个词。我也能明白他的意图。『魔女这种生物,并不是人类』——他是想要给民众灌输这种观念。
通过这种灌输,人们就渐渐不再将魔女当成人,会把魔女当做是死有余辜的恶人,这样一来,他们也会心安理得地看着因火烤而挣扎哭喊着的魔女,并欢呼。
不管是哪个国家,不管在什么时代的战争中,敌军总是被己方的人民唾弃的存在。不论何时,这其中都有很重要的意义。这种重要的意义就在于,它能给予人们足以去杀人,足以去称赞杀人这种行为的广泛认同感,给人一个正当的理由。
「各位。我也是魔术师。但是,我绝对不会用魔术伤害任何人。也不会容忍用魔术伤人的行为。我也从来没有妄想过要用魔术这种力量为所欲为!」
空气震颤着,十三号的声音听起来清晰浑厚,话语中充满着力量,那些围观群众们的视线都被牢牢钉在了十三号身上。
「各位,我使用魔术。但同时,我也在不断学习。我将不遗余力肃清误入歧途的家伙。请憎恨邪恶的魔女吧!错的并不是魔术,错的只是那些使用魔术作恶的罪人,请大家明确这一点」
明明亲口对我说过,在魔术师眼中其他人都只是道具,亏他还敢这样胡扯。
最可怕的就是,十三号的话语中,没有一句是『谎言』。『对所有魔术师来说,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只是能被利用,能被消耗的存在而已』,『我将不遗余力肃清误入歧途的家伙』这些话,都没有错。
零说过,十三号很擅长『用事实说话』。他的强大来源于『事实』。他自信满满,威风堂堂的态度,来源于『事实』催生出的『自信』。
真是漂亮的骗术呢,看来我也被他骗了。十三号似乎只是想把我从零身边拉开而已——是嫉妒吗?这下我还真是有面子啊,十三号。
我紧咬着牙齿,怀着佩服与愤怒混杂的心情瞪着十三号。
「各位。我竭尽全力,我甘于做牛做马。我发誓,会将我所有的力量奉献给这个国家的繁荣与和平。我发誓我会将所有邪恶的魔女灭绝,以魔术师的身份守护维尼亚斯。为此!」
十三号举起了一边手,观众们的目光,一齐转向了阿尔巴斯。
「我!」
简短,而有力地呼号。
「要烧死魔女!」
欢声涌起————烧!烧!烧!烧!
人们的叫喊声响彻广场,地动山摇。十三号奋力举起双臂,同时,火刑台燃起了火炎。是魔法。他是在通过类似舞台剧的演出效果,煽动观众。能够守护自己的强大的存在,会唤起民众心中一种无以复加的幸福感。
我咬紧牙关,看着人们将油泼到阿尔巴斯周围的稻草上。
呐,喂,十三号,你真的打算烧么?你真的打算烧死那个小鬼么?
呐,零——魔女姐姐哟,你真的能容忍他这么做么。如果不能帮你找回书——没有利用价值的话,就不用管他的死活么?
而我——难道就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烧死么?
这时,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
「同胞们,听着!决心为魔女的解放而奋斗的,所有魔女们,听好了!」
火刑台的中央——被绑在柱子上的阿尔巴斯大喊着。真没想到,他还能在这种下一瞬间或许就会被烧死的情况下,喊出除了骂声和惨叫及求饶以外的话。
「我今天,就要被烧成灰烬!就像一年前索蕾娜被烧死那样!听我说,同胞们!正如焚烧她的火炎化为了开战的狼烟——焚烧我的火炎,同样会化为狼烟!」

「——我是!这片土地的魔女精神领袖,咏月之魔女——伟大的索蕾娜的后裔!」

阿尔巴斯那与十三号完全不同的高亢的声音,强有力地压倒了群众。
咏月之魔女——索蕾娜的后裔。看来犬面并没有认错。
呐,阿尔巴斯。你,是女的么。而你的外婆索蕾娜也——已经死了呢,正如零的师傅那样。
「我以伟大的索蕾娜之名号召各位——团结起来吧,渴望着平静与安宁的生活的,所有高洁的魔女们哟!打倒十三号,从此获得真正的和平!」
火燃上了稻草。火焰通过油这一媒介,一口气窜了上去,袭向了被绑在柱子上的阿尔巴斯瘦小的身体。
「——佣兵!」
在熊熊燃烧的烈焰对面,阿尔巴斯直勾勾地望着我,她的嘴唇——

——快救救零

这么动了。
你是笨蛋么。你现在可是被火炎包围着哦。话说,亏我能隔这么远读取她嘴唇的动作呢。不,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现在应该考虑怎么办。怎么办?要怎么做。要不要就这么一逃了之?
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我很讨厌的魔女被烧了而已。她可是个明明可以活命,却偏偏选择死亡的笨蛋。『快救救零』?这算什么啊。那种强得犯规的魔女,没必要靠我去救她吧。再说,她旁边还有十三号看着啊。
还有,为什么要说打倒十三号这样的话啊。<零之魔术师团>是个人渣创建的师团,你也明白了这一点的吧。啊啊,所以才没有以『那位大人』的名义,而是以『索蕾娜的名义』号召大家了么。但是,如果你想这么做的话,直接和十三号联手起来不就行了么?
拒绝合作,选择火刑又是何苦?难不成——
阿尔巴斯,你——在地牢,知道了什么秘密么?
「大小姐!」
犬面大喊着冲了出去。之前吊儿郎当的他,现在完全变了个人。他的表情溢满着恐怖与绝望。
啊啊,真是麻烦死了。你都这么干了,那我不也就只能这么干了么。
结果,我也拨开挡路的围观群众,一路狂奔。要形容现在的场景的话,就是『两个兽化者朝火刑台全力冲刺』吧。如果我是个旁观的普通人的话,一定也会吓一大跳。
理所当然的,人群自动地让开,给我们空出了一条路。在我不短的人生历程中,我从没有那么显眼过(在不好的意义上)。我恨死你了阿尔巴斯。我恨死你了十三号,以及犬面——还有你,零!我从腰包中拉出炸药,用牙齿轻轻将导火线咬短,借着火把的火炎点燃炸药,高举炸药并左右摇晃着。

犬面,你去保护小子!不想死的家伙给我趴下!」
随后,我把炸药扔向了火刑台。所有人——甚至包括十三号在内——都捂住了双耳缩成一团。在随着爆炸声袭来的爆风之中,抓住犬面的脖子根拉了过来。而犬面紧紧将阿尔巴斯抱在手中。
被爆炸声分散了注意力还能成功救下人,真不错啊臭狼,我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燃烧着的稻草与柱子被炸得四散。火星四溅的广场骚乱得就像是被戳破的蜂巢。卫兵的怒号与看客们的惨叫混作一团。这对要逃跑的我们来说真是求之不得的情况。
「魔女要逃跑了!」
「弓兵!弓箭预备!」
「住手!别攻击——会打中零的!」
我并没有多理会背后十三号的喊声,将几个卫兵打倒,压制住兴奋不已的马匹。成功夺下马车以后,便驾着马车一口气冲出了城外。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4-4-16 15:33 编辑



第六章 禁咒

1

奇迹般地没什么大碍。
不想被兽化者驾驭的马匹一阵反抗导致马车侧翻,马车顺势从悬崖滚落下去,而我们奇迹般地被小河的流水所救,虽说遭遇了『被冲到下游并淋了场大雨』这等程度的灾难,但除了犬面的全身烧伤以外,我们并无大碍。
我把失去知觉的阿尔巴斯搬到洞穴中,把采来的药草贴在犬面的背部后用绷带缠好——现在,天色尚明。
「体毛还真是天然的防具啊……」
犬面表情痛苦地挂心着被火烧伤,隐隐作痛的后背,并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我。
和遍体鳞伤的犬面与留下细长显眼伤痕的阿尔巴斯相比,我毫发无伤。
「于是,大小姐的情况如何啊?」
我一边剥着在森林里抓到的兔子的皮,一边看向在犬面怀中冷得缩成一团的阿尔巴斯。虽然洞窟内因为烤着火比较暖和,但拜掉进河里所赐体温被夺去不少。我把烘干后的斗篷披在她身上,虽然一直被犬面抱在怀里,可被没有毛的兽化者抱着也不会太暖和吧。
虽说换我来也行,可是似乎只要我碰了阿尔巴斯一根寒毛,犬面都会拼掉老命和我干一场,所以还是算了。对我而言就算看到小鬼的裸体也不会有啥感觉,可她好歹是女的——大概是女的吧。就算她是全裸状态也微妙的难以判断啊。
照阿尔巴斯自己的说法,索蕾娜的孙女应该是一个聪明的大美人并且波涛胸涌,这恐怕是她自己理想中的形态吧。
「没有问题,只是累过头睡着了而已」
「那就好。可是嘛……为啥这家伙要装成男的,隐瞒自己是索蕾娜之孙女的事实呢?」
「当然是因为怕被十三号盯上咯。是<零之魔术师团>让大小姐这么做的吧。既然『那位大人』不现身,大小姐就是<零之魔术师团>的关键。要是大小姐被杀掉的话,<零之魔术师团>的团结毫无疑问会崩溃。只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完全信任的人不是必然的吗?何况,就凭『一个女的独自旅行』这一点就足以被怀疑
为魔女了吧?」
「啊,原来如此……」
我一边说着一边撕开兔子的腹腔把脏器拉出来,这时犬面「啊」地叫了起来。
他像是在谴责我这想要将脏器直接扔掉的举动。
「不吃吗,这些?」
「我不吃生肉」
刚一说完,犬面就莫名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你有食人冲动了么?」
我没有回答。
兽化者在精神层面很大程度上受野兽之魂的影响。听说彻底放弃做人的兽化者,最终会完全堕落为野兽,会以人类为食。
这样的话,已经是单纯的野兽了。
「你吃过……吗?」
我把解体后的兔子用树枝扎穿,一边滋啦滋啦烤着肉一边苦笑。
「勉勉强强地忍住了。虽然没变成个素食主义者,不过在觉得生肉很好吃的同时也会恶心得想吐。所以我才不擅长那种血腥暴力的事。能够不杀生的话我才不想杀」
「居然会有兽人战士讨厌杀戮……」
「我和你不一样,不是喜欢才变成这样一副身躯的。只是因为没有别的活路才这样啊。反正成为兽化者的话,就算有所克制也只会成为量产人类尸体的存在」
与我是否希望这样无关。借用零的话来说,这只是
无法撼动的事实』。
我在肉的表面撒上盐。火炎啪地冒起了黄色。
一想起迫不及待地等着吃东西的零的表情,我便看了看阿尔巴斯。
「——『快救救零』……么」
我嘀咕着,此时阿尔巴斯轻轻扭动了下身子,微微睁开了眼睛。
「啊……呜」
「大小姐!」
犬面大叫着,近距离端详阿尔巴斯的脸。
笨蛋,别盯着刚醒来的人的脸看啊。我们可是长着猛兽的脸哦。
「咿——呀啊啊啊!」
果不其然,发出尖锐悲鸣的阿尔巴斯照着犬面的脸就是一拳,像是要全力从怪物身边逃开似的,躲到了我的身后。

「太过分了大小姐……看到长年照料您的我却大叫起来,反倒凑到这两天刚认识的老哥身边去……」
「没办法的事吧!没有毛的话一下子根本认不出是你啊」
阿尔巴斯一边嘎滋嘎滋地咬着兔肉,一边向犬面说着借口。
位置是我的膝盖上。醒了之后发了一大通『好冷啊』之类的牢骚,又抱怨我有体毛太狡猾了,结果就变成了这样。
犬面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但我又不是喜欢才这样做的。
「而且最近一直和佣兵在一起,在广场上也看到他了嘛」
「诶?等,等下啊大小姐!我呢!?」
「诶?你在吗?」
犬面十分失望地垂下肩。看他实在太可怜,我来帮他说句话吧。
「冲进火堆中切掉你的绳子,从爆炸的冲击中保护了你的可是这家伙哦」
阿尔巴斯「唔」地低吟一声,看向缠着绷带的犬面。
「再说,要不是他冲了进去我说不定还不会帮忙呢」
说实话,我很大程度上是受了犬面行为的影响才去帮忙的。随后,阿尔巴斯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犬面,但很快便娇气起来别开了脸。
「我又没拜托你救我……明明,我死了也没什么关系的……!」
「怎么能这样,大小姐!您要是死了的话我就没脸去见索蕾娜了啊!」
「反正外婆已经去世了,你也自由地活下去就好了呀!」
「别这么说嘛,大小姐……!」
犬面无力地垂下双耳。和在旅馆里让女人陪侍时候完全判若两人。
「别人都把你从火刑场上救下来了,还说『死了也好』这种话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啊」
「这种程度,人家才没怕呢!」
「受火刑的人,经常会因疼痛和恐惧咬碎自己的牙齿哦」
「咿」——阿尔巴斯漏出了小小的悲鸣声。
「你以为一瞬间就能被烧死吗?首先热气会灼伤器官与肺部使人窒息,然后是眼睛,从人体脆弱的部位开始依次烧坏,表面的皮肤会被烧焦、溃烂、熔化,然后被更加强烈的热量炙烤。要是气绝的话算走运的,还有可能到死的一瞬间为止都被剧痛折磨哦。哭号,挣扎,挣扎得连骨头也断掉——」
「别说了,已经够了!」
犬面叫出声来。看到他那极其严肃的表情,我才发现自己说过头了。
阿尔巴斯的唯一的家人,正是被这样杀死的。
「抱歉……我多嘴了呢……」
「嗯……还好。没事的」
阿尔巴斯咬住嘴唇,小声说着。面无血色的她,虽然眼瞳湿润,却勉强忍住了泪水。她的骨气真是令人敬佩。这份勇气与不服输的精神,肯定比我要强很多。
但是再怎么说,她对十三号的反抗也太过火了点。
「……地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应该知道若是反抗十三号的话就会被处以火刑吧?」
毫无疑问,阿尔巴斯在地下牢地知道了什么,然后反抗了十三号。一问,阿尔巴斯便无力地摇摇头。
「我只有那么做了……『那位大人』可是从零手里夺走了书,然后杀光了零身边所有的人哦!我没法回到那种家伙建立的<零之魔术师团>,也不想回。可是,十三号是个人渣!」
「所以说,为什么要这么想啊?那家伙只是想平定由<零之书>引起的混乱吧?说是『不想再让零的名号被玷污』什么的」
「说不定是这样……可那家伙的脑子里就只有这一点了……!他觉得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全维尼亚斯的魔女都死光也无所谓!」
恶魔般的实用主义者,以自我为中心。对了,零也说过来着。十三号为了达成目的会毫不留情。
「十三号叫我把<零之魔术师团>中的大家都引到陷阱里去,还说什么『终结这场战争的时机到了』……他说他会布下陷阱,所以让我把大家都引诱到陷阱去。那家伙,知道我是索蕾娜的孙女,是『那位大人』的代言人。所以才会在学舍设下陷阱,等待我的出现」
很快就会终结,那也就是说——
没错——我想起了十三号对零说过的话。十三号似乎看到了长达一年的战争的终结。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决心要将这个国家的魔女灭绝了么。
「十三号利用我,利用<零之魔术师团>,也利用叛道魔术师——企图杀掉所有会魔法的魔女,说什么要是放着那些学了魔法后到处施暴的魔女不管的话,会有损零的名号……可是,这样子很奇怪啊!虽然的确有暴乱的魔女,但也有很多魔女只是为了能和平生活下去而战,也有不少把魔法用于正道的人……怎么能不加区分就尽数杀掉呢!」
「啊……也是啊」
我暧昧地回答。说罢——「就是啊!」——阿尔巴斯气势十足地答道。
「我对他说,我可以帮忙告知<零之魔术师团>的大家『那位大人』的本性、说服他们放弃战斗。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干掉那些叛道魔术师就行了对吧?可他却说这不行。所以我……!」
选择了火刑,将魔女们逼上了战场。
因为不这么做的话,就会被为了灭绝魔女而出动的十三番一边倒地杀光。
身为索蕾娜孙女的阿尔巴斯被十三号处以火刑,在这种状态下呼喊「为了和平讨伐十三号吧!」的话,无论是谁都会或多或少被打动吧。决心静观的
拥有魔术的知识,且有实力的魔女们为了打倒十三号而出动的可能性也很高。
若是她们与<零之魔术师团>哪怕只是暂时联手进攻的话,即使是十三号也不可能全身而退。阿尔巴斯就是瞄准了这一点。
「大家首先齐心协力击败十三号,再铲除作乱的魔术师,然后再『邪恶的魔女已经不复存在了,所以请不要再狩猎魔女了』如此拜托国王。最后,找出并抓住『那位大人』,任凭零处置就可以了」
「是个好主意吧?」阿尔巴斯激昂地说着。
「或许是吧」我再次模糊其词。
但是,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我理解阿尔巴斯想要抵抗十三号的心情。但是为了阻止技术的爆发性传播及其乱用,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完美地统率好这些人,要么就把他们都杀光。
而十三号选择了把所有魔术师杀光这条路。
若是为了歼灭魔女们而出动的十三号,和这片土地上所有的魔女们冲突的话,便会引发迄今罕见的大混战。内乱会使国力疲敝。这时候如果被别的国家趁乱攻打,将会遭遇灭顶之灾,任何人都清楚此等常识性的问题。无法借助外界的力量解决内乱,同时又不得不去提防邻国——状况会像陷入沼泽一般,越陷越深。
虽然阿尔巴斯说想让大家放弃战斗,但这根本没法保证能顺利实施。
哪怕背负杀害同伴的污名仍要终结战争的十三号。
为了赢取属于魔女的世界而淡然杀死别人,夺取技术的『那位大人』。
理想性地追求和平解决方法的阿尔巴斯。
若是不得不做出选择的话,我投十三号一票。哪怕十三号的行为再怎么肮脏,我也不会改变看法。虽然把阿尔巴斯从十三号手上抢过来并成功逃掉的我说这句话没啥说服力就是了——
「……我也知道,我这个想法根本不现实」
「——什么?」
阿尔巴斯突然低语着,用力把头埋进膝盖里。
「我虽然是索蕾娜的孙女……但也仅此而已了。魔法的修行是个半吊子,也没法自己完成兽化的仪式。十三号好厉害啊……真的好厉害。仅凭一年,十三号就能爬到那个地位。仅凭一人就能博得了国王的信赖,仅凭一人就能与所有魔女战斗啊。现在城里还有向十三号请教魔法的人呢。但是十三号绝对不会容忍叛道魔术师那样的存在。我这种人,怎么可能赢得了他……」
十三号一个人在战斗。而阿尔巴斯正向<零之魔术师团>寻求战力。
等级差的太远了——阿尔巴斯是想这么说。无论阿尔巴斯如何为了追求理想而挣扎,她都不具有实现理想的力量。
都会被名为『十三号』的这股力量——以及名为『正论』的现实击垮。
假如阿尔巴斯拥有与十三号相当的力量的话,状况肯定会截然不同吧。但是无论理想状况是如何——事实是无法动摇的。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与她那柔弱的力量相比,她的心灵才是真正强大的。
「过来,霍尔德姆」
阿尔巴斯向犬面招手,结束了这个话题。霍尔德姆是——犬面的名字么。嗯,就算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我也不一定要用名字叫他就是了。
「背后」
阿尔巴斯从我双腿间抽身,蹲在老实地露出后背的犬面旁边。然后,像是要平静心情般,轻轻呼了口气。
IhrDoKuh——血液奔流重塑肉体」
突然,四周的空气变得暖和起来。光芒在阿尔巴斯手中聚集,盘旋。这肯定是魔法吧。但无论是和<逐鸟>还是<炎缚>相比,这个魔法感觉都要温柔的多。碰到身上感觉可能会很舒服。
「守护之章
第一项——<愈手>。认证吧,吾之名为阿尔巴斯」
阿尔巴斯的手一碰犬面的背部,光芒便嗖地钻入了他的体内。
我不禁感叹。
鲜血的气味——严密来说是被剥离出来的肉的气味——消失了。
犬面眨着眼睛解开绷带一看,整个背部已经痊愈,宛若熟透的水果一般。
「大小姐,这是——」
「魔法哦。守护之章——治愈伤口,守护他人的魔法。我最喜欢这一章的魔法了,也很擅长。这章的话我可是能使用相当高级的魔法哦」
「是狩猎,捕缚,收获,守护这四章吧」
「知道的真清楚呢,佣兵」
「毕竟是从写书的人那里听来的嘛」
是吗,阿尔巴斯苦笑着说道。
「零真的……真的是为了能像这样,救助别人才写这本书的啊。我倒是读过<零之书>,上面记载着狩猎野兽的时候很便利啦,把水果从高处打落的时候能用到啦之类的内容,感觉很不可思议……还有,指定对象加以燃烧的<炎缚>的用途很搞笑啊,说是能够狩猎料理一举两得什么的」
零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写书的姿态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小孩子被噩梦吓到的时候诱导他安眠的魔法,小偷现身的时候将其抓住的魔法,书上用的都是这样的表述——然而,谁也没有像零所想的那般去使用魔法」
明明零是为了帮助他人才写了<零之书>,而当藏穴里的同伴们因为这本书被杀的时候——零又是怎么想的呢。是悲哀呢,还是痛苦呢。
有没有,流过眼泪呢。十年间——未曾让一个人听到过她的哭泣声。
「直接让魔法消失,就是最简单暴力的方法了吧」
为了便利的生活而想出来的技术成了战争的火种。这火种向大火发展,许许多多的魔女和人类失去了生命。我并不认为零是会为了这种程度的事情苦恼的善良人。她是冷酷的魔女。但是,零说「真不该写这本书」这句话时口气十分认真。
认真到连听她说话的我都能真切地感受到一股伤痛。
「你是想叫魔女们死光光?佣兵真是讨厌魔女呢~」
「我可没这么说吧。我是说,要是本来就没有魔法这种东西的话,也就不会有暴走的笨蛋们和十三号的肃清行动了吧。就是说,十三号他肯定是看那群学会了魔法,顶着零的名号作乱的人们不爽吧」
「事到如今说这个也太晚了,魔法都已经普及了——」
啪地,阿尔巴斯突然抬起了头。
「……将魔法抹除掉?」
「嗯。不是魔女,而是更本源的魔法。这样的话就没必要杀掉任何魔女了吧。要是用不了魔法的话,在<零之魔术师团>里学了魔法的魔女们就变回了普通人,而且只用咏月系统的魔法根本就没法战斗吧?就是让一切回到<零之书>写成之前的意思。不过,再怎么说也只是个设想而已——」
「能行」
「——什么?」
「能行的!不杀魔女也能抹除魔法是可行的!」
阿尔巴斯大喊着,一下子凑了过来哗哗地摇着我的肩膀。
「等,等下等下冷静点别摇我的肩膀啊!」
「你还记不记得我刚碰到零的时候,她把我的魔法<驳回>掉这事啊?」
「啊……嗯,确实有这事」
「<零之书>中的魔法力量,都源自于零曾经召唤过的高位恶魔以及隶属高位恶魔之下的下等恶魔。所以说,只要零驱使高位恶魔,对维尼亚斯所有的魔女的魔法使用权进行<驳回>,<零之书>上记载的魔法就用不了了!这样的话,虽然只是一时,但能让魔法从这个国家里消失!」
「只……只是暂时的吗?」
「对,暂时的。仅仅是<零之书>上记载的魔法无法使用,而『即便不召唤恶魔也能发动魔法』这条魔法理论是不会消失的。即便使用的食器损坏了,知道制作方法的话随便做多少新的都行,对吧?所以说,要是谁创造出新的魔法的话,那个魔法便能正常地使用了」
「那不就没意义了吗」
「有意义呀!最起码,这样一来便能铲除掉那些不成熟的叛道魔术师们了。连魔术都没学过的那群人怎么可能凭自己的力量创造出魔法呢」
「原来如此……」
「然后,失去魔法乱作一团的魔女们便会寻求新的指导者,『能够让她们再次使用魔法』的指导者。这时,我来自报名号!我虽然还不能创造魔法,但欺骗那群新人魔女的
特别感还是有的。毕竟我是伟大的索蕾娜的孙女啊!」
经她这么一说,感觉能行。阿尔巴斯是这个国家名望最高的魔女的孙女,也有关于魔术的知识。再加上作为护卫的兽化者犬面相随的话,没知识的新人魔女们肯定会十分乐意地认可阿尔巴斯为指导者吧。这小子是要引发混乱,然后乘乱夺取权力啊。潜力真是深不可测。
但是——
「做得到吗?也不可能对国内的每个魔女的魔法都挨个进行<驳回>吧?」
不然的话,零早就挨个对所有魔女的魔法进行<驳回>了。
「所以说,不是对个人,而是对土地使用<驳回>哦」
阿尔巴斯一边说明,一边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了许多小圆圈。这一个个小圆圈就代表了一个个魔女吧。如此这般,将魔女们围在大圈中。
「我们要画出一个巨大的封印魔法的魔法阵包围城镇,展开一种结界。就这样,结界内的魔女无论是谁都会无法使用<零之书>的魔法。虽然仅凭零一个人是办不到的,但有我协助的话一定能行!十三号也是在火刑场布下结界从而镇压了魔女的反乱对吧?」
是这样吗。就说当时为啥没有魔法追击呢。的确,要是那里能用魔法的话,<零之魔术师团>的人也不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阿尔巴斯被杀掉。而十三号一个人能用魔法,正是因为『结界是他本人展开』的么。
「他们渴求着能战斗的力量,才学会了魔法,但如果战争的火种熄灭的话,力量便不再必要。即便只能回到消极的共存状态——也比如今的战争状态要好得多。虽然我还不够成熟,但毕竟是咏月之魔女的直系,在与『运用封印』有关的事情上,我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这种封印对我来说是小事一桩啦」
「这么说……你要画个能覆盖整个维尼亚斯的超大魔法阵?」
「嗯。我打算配置多个魔法阵再将其组合成一个大魔法阵。虽说稍微需要些准确性,但也没那么困难哦」
是这样么。至少我是做不来的。我问过零绘制魔法阵需要多么完美的图形,所以知道。
「然后,让零对恶魔宣言『对这片土地上的魔法使用予以<驳回>』,我再用魔法阵封印住这个宣言。这样的话,至少在结界内,身为<零之书>的力量来源的恶魔们会无法使魔法生效。所以——」
阿尔巴斯闪闪发光的表情,突然阴暗下来。
「零是必须的啊……」
「……嗯,就是这样」
恶魔是有地位之分的。所谓<驳回>,即是类似于发动上位恶魔,对下位恶魔下令『不许把力量借给人类』的行为。拥有能够驱使这只恶魔的力量的,是零。
零不在的话一切都无从谈起。
「可是,零被十三号关起来了……」
「关,关起来了!?」
我不禁发出了狂乱的声音。所以她才会说『救救零吧』么。
「那是我被十三号抓起来那天的晚上。我呆在地下牢中,十三号叫我当他的手下。然后零过来了——十分生气,还说了『你夺走了吾辈的佣兵吗!这样的话』」
我哑口无言。这是我离开城里之后的事。
「然后,还说『十三号背叛了她』,她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把十三号杀掉。可是,零刚想动手就口吐鲜血倒下了」
「你说什么?!她中了十三号的招吗!」
「恐怕是」——阿尔巴斯点点头。别说是什么
恐怕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吧。
「『真是干了件蠢事啊』——十三号也很生气,还说『你真不该到藏穴外头去,要是不出去的话,也就不会和佣兵之流扯上关系,也不会受这样的伤了』……」
阿尔巴斯朝我这边刷地瞟了一眼。但是——还是不看比较好哦,小子。哪怕是身经百战的战士,看到现在的我的表情也会吓得尿裤子吧。
「随后零就失去了意识,被带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她没事吗?」
「应该没死哟。我能感觉到她的魔力」
「呐,那个……大小姐?老哥?我好像完全没跟上你们的对话啊……」
我和阿尔巴斯同时看向了犬面。我们真是完全把他给忘在一边了。对于根本不知道至今的事情原委的犬面来说,我们的话听起来感觉云里雾里吧,并且——
「『零』,不是老哥的名字吗?」
还十分唐突地说了这种话。他误会可真够大的。
「带着大小姐逃跑的时候,十三号叫喊着零怎么样怎么样,我还以为那是老哥的名字,或者是大小姐的伪名什么的……」
「小子的伪名是阿尔巴斯,叫做零的就是那个之前你想要泡的绝世美女哦」
「啊,哎呀。那真是个好女人啊。好想舔个遍!」
在我出手揍他那松弛下来的淫荡的脸之前,阿尔巴斯先揍了上去。他颇像狗地「汪」了一声,痛得捂住了自己的脸。干得好,阿尔巴斯。
「可是啊……那么,为什么十三号会说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
——『别攻击,会打中零的
我睁大双眼——确实,他说过。但是当时零并不在场,所以无论怎么打,都不可能打中零。我皱着眉头望向阿尔巴斯。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瞄准我们的话会打中零啊?」
「这种事我不知道哦。毕竟那时我失去知觉了啊」
「我除了大小姐就没管别的嘛」
真是不中用的主仆啊……!不过——呃,我也没资格说人家啊。
「无论如何——」
我从洞窟里看向头顶方向,一片刚刚日落,深蓝渐染的天空展现在我的眼前。
「首先,不夺回魔女的话一切都无从谈起。虽说她不是什么被囚禁的公主,但既然被关了起来,肯定在城中的某处吧」
「她不在地牢里哦。我在受火刑之前一直都在地牢里面,但从未感受到零的气息」
「这样的话,应该是塔里吧。『罪人关在地下,贵人幽闭于塔中』是王道展开呢」
「零是贵人吗……?」
「十三号在魔女倒下的时候是怎么对她的?」
阿尔巴斯侧过脑袋思忖着。
「……是公主抱!」
「谢谢你多余的情报。托你的福我都快吐了。也就是说,十三号不可能扯着零的头发把她扔进地牢中」
问题是。
「塔的用途基本上是防御和监视——除此之外就是监禁了。监视的话就一定会有士兵巡逻,用于防御和监禁的话,入口多数情况下是被隐藏起来的。总而言之,难以进攻」
「咦~知道的真清楚呢」
「兽化者冲在攻城和攻略要塞的最前线可是惯例啊。我的攻城次数大大小小加起来的话,接近两位数」
「不愧是老哥!哟,恶魔的化身!战争专家!」
「这话你说个屁啊同类!」
我一吼,犬面就抱起头缩成了一团。真像只狗啊,犬面狼。他的本性应该是在旅馆时的下作混蛋,但一被阿尔巴斯牵着项圈就老实下来了。
说实话,真不想变成这样啊——我不禁有些严肃地这么想。
「可是啊,老哥。城堡上有四座塔,不知道哪个才是关人的啊。况且,她也有可能并没被关在塔里啊」
我歪歪头。除了塔和地牢之外,应该没有多少适合幽闭的地方——
「比如说,十三号的卧室——」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阿尔巴斯嘴巴张得老大,脸色一阵红一阵紫。
十三号把零——那个了?
不会吧。不啊,可是十三号是男人,零是女人,十三号贪得无厌,零又是个美女,两个人还是同门,所以要说有没有可能——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至少我不想去相信。
「对吐……吐血而倒下的女性,不可能做这种事吧……再怎么说……」
「说不定正因为是口吐鲜血倒下的女子,才应该在床上好好照顾她呀。如果是对十三号而言零这个魔女是最重要的人的话,就更是如此了」
啊什么嘛是这个意思啊叫我白紧张一场对心脏不好啊。
「别搞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说法啊,你这色魔」
「色魔……虽然我喜欢女人……啊,等一下大小姐,别用这种表情看我啊我很受伤的」
确实,也有可能关在普通的上锁房间里。
「喂小子——不对,小丫头」
「小子就行啦,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呢。都装了一年的男生嘛,早就习惯男性用语了」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哟。那,怎么办?」
「你能帮忙查查零被关在哪里吗?既然你说以后想开个占卜屋,那你肯定很擅长占卜吧?」
我还记得阿尔巴斯说过想在拉泰德当个占卜师,并且,占卜应该算魔女的经典本领吧。可是,阿尔巴斯的表情却很难堪。
「虽然这我做得到……可是寻人占卜需要和此人灵性相连的东西哦。身体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头发什么的,不然就是惯用的毛巾啊、衣服什么的,这不是稍微占卜下就砰地出结果的事情。又不是虚幻的奇术嘛」
当然,我们没有零的私物,也不会做捡零的头发这种恶心的事情。再说,零从一开始就没带任何随身物品。连衣服都是好不容易在佛米卡姆那儿——
「啊!」
「啊啊!」
我和阿尔巴斯同时叫了出来,看向对方。
「佛米卡姆的旧服装店里——」
「有零的斗篷!那个大叔绝对会把它装进框里裱起来的!」

2

从河边的洞窟中偷偷溜出来的我们混在夜色中,向佛米卡姆的旧服装店进发。
我们似乎已经顺流而下了很长一段距离,确认了一下当前所在地,发现已经离佛米卡姆很近了。避开大街,专挑山野小道走,总算没等月亮窜上高空就成功抵达目的地。
话说回来。
考虑到之前在广场发生的事件,我们的通缉令或许已经出来了,像中午那样,光明正大地进入佛米卡姆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我们不得不强行突破早已闭门的这座城镇。
不过,我们是兽化者两人与魔女一人组成的三人组,稍微胡来一下不会有问题。
于是乎,我们安全地抵达了佛米卡姆。
结果旧服装店的店主还真的把零的斗篷裱了起来。
居然是金边框和一片玻璃板的配置,真是国宝级待遇啊。零的斗篷前摆着桌椅,店主以一副聆听天使之歌的表情鉴赏着它。这时,两个兽化者及一个魔女以排山倒海之势冲了进来。店主的惊愕与狼狈肯定非同一般了。

打个比方的话……那便是猛地把桌椅掀飞滚到地上,把优雅地品茗着的红酒全泼在脑袋上这般惊愕与狼狈。
「你——你们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
我把装着金子的袋子扔给了尖声叫嚷的店主。
「对不起啊大叔,我把之前在这儿买的衣服的钱付了,还请你把这件斗篷还回来」
还没等眨巴着眼睛的店主同意我便把框匾的玻璃砸碎,一把抓起斗篷扔向了阿尔巴斯,这时店主发出了不像样的悲鸣。
「住手啊!要是这个被拿走的话我以后还靠什么作为精神食粮啊!啊等等拜托了等等!你拿走什么都可以……!所以不要从我手里夺走这个啊!」
那声音如同儿子被杀掉瞬间的母亲一般,悲痛而哀伤。虽然很令人感动但我不能听他的。
「是不是稍微有点可怜啊……?」
「那就把你的内衣给他啊」
我随便口一说,阿尔巴斯就抓住了我的尾巴扯了起来。我不禁发出惨叫倒在了地上,狠狠地盯向阿尔巴斯。
「你干什么啊!攻击兽化者的尾巴可是最大的禁忌哦!」
「霍尔德姆的尾巴我拉过很多回了所以知道哦——大叔,把斗篷还给我们的话就把零的袜子给你,这样如何?」
「居……居然是……袜子……!」
店主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在口里反复念叨着「袜子」这个词。虽然他像是听到了神之启示一般震惊,但完全没有高洁与神圣之感。
「绝对吗……?绝对会把那位大人的袜子给我吧?会在我面前脱掉吗?」
眼神相当认真。连我都觉得有点恶心了。阿尔巴斯看来也一样。
「呐,真的有必要怜悯这个人吗……?」
「我现在正在后悔呢……」
「大小姐,仪式的准备已经完成了」
犬面在只能容下一个人的小圆圈中,轻轻松松画好由许多记号和数字交错汇合而成的复杂图案,随后喊了阿尔巴斯一声。店主好像已经对袜子这个条件妥协了,固执地缠着阿尔巴斯质问着「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给我?」。我拨开纠缠不清的店主,与阿尔巴斯一起走到犬面身边。
「你还真画的来魔法阵啊」
「我可不是白给魔女当了十五年助手的」
「好,小子」
「嗯」
阿尔巴斯站在魔法阵的中心,端着蜡烛,将零的斗篷置于脚边。正当此时,光是想着零的袜子就露出了下流表情的变态店主,脸色变得铁青。
「喂,等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别拿着火啊,呐!难道——难道你要做那种事吗!」
「安心吧老爹,不会弄成火灾的——」
「你们该不会是想要残忍地把那个斗篷烧掉吧!」
店主的呼喊,完全掩盖了犬面安抚的话语——原来你是在关心这个么。在内心如此吐槽的应该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吧。一开始,就没必要对这个变态仁慈的。
店主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跳起来扑向阿尔巴斯,我便往上一步封住了他的行动。我无视手脚并用疯狂挣扎的店主,向阿尔巴斯点点头。
抱歉了大叔。但是,明明是你想用斗篷交换袜子的
如何对待已经交出去的东西,这是我们这边的自由吧?
「——动手」
缓缓做一次深呼吸——随后,蜡烛的火炎落于斗篷之上。

黑暗的房间。蜡烛的火焰。鸟之声,风之音,石之壁,血之味。
这便是阿尔巴斯以旧服装店老板的精神食粮作为交换,占卜来的结果。听说占卜得到的结果大部分都像这样,有些模糊。
占卜也是魔术的一种,似乎也需要将恶魔召唤出来,可是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到。
「大小姐是让恶魔凭依到自己身上了哦,不是恶魔的实体,只是灵魂。这是被叫做降灵术,或是降魔术,是最古老最基本的魔术形式」
虽然犬面这么说,但「除了她在魔法阵中间呆呆地站着,以空虚的表情独自念叨着什么之外啥都没看到」才是我真实的感想。
「那么,结果,魔女到底在哪里啊?」
「在晓之塔里吧。就是太阳在升起方向的那个塔。自从有鸟儿在那里筑巢之后,每年的这个时候鸟儿都会飞回来」
「城市的原正规骑士大人哟,你确定吗?」
「才不确定。我在城里是十五年以前的事啦」
「结果还是要赌么……」
不过,既然能听到风声鸟声之类的东西,想必是个安静的地方吧。
在人流量很大的这座城里安静的地方本来就少,而且就算是十三号,也没法在王族生活的房间附近幽闭零吧。
毕竟,他本人都住在地下室里。但是有鸟鸣声的话,零应该不在地下。这样的话,只可能在塔里吧。老练地做出结论的阿尔巴斯,「占卜的素质就在于准确分析得来的情报哦」如此补充着,她的表情看上去很有魔术师味儿。

于是,我连夜离开佛米卡姆,向王都普拉斯塔赶去。
我在普拉斯塔的城墙周围绕了一大圈,从位于城池正背面的某个绝壁爬了上来。虽然说得轻巧,但光是要跑上来就已经尽了全力。我必须趁着夜色行事,何况到了明天早上警备强化的可能性也相当高。兵贵神速,这一点是极其重要的。
「那么……开始隐秘攻城吧」
普拉斯塔是以悬崖顶点作为立城基点,在缓坡的斜面上扇形展开的城镇。因为王城建在悬崖峭壁上,城背侧不存在任何地面。
然后城所环绕的悬崖之下,流淌着天然护城河般的激流。
也就是说,阻挡我到达城池的障碍物有三个。现在在我面前流淌着的急流,渡过河流之后,一直延绵至城市的断崖绝壁,以及走完断崖绝壁之后,站岗士兵林立的城墙。假如我是一般人的话,光听着这种超高难度的计划就会放弃。虽然打心底不情愿,但不得不做。
我叹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便纵身跃进急流之中。我逆着河流成功游到了对岸,把刀插在河岸边,勉强没有被冲走。然后,我就这么站到了没法被叫做「岸」的狭窄立足地上。总之,成功突破第一门关。
我紧紧贴在支撑着城市的断崖绝壁上,把上半身连头向后仰去,看向那建于悬崖之上的城中,在更高处耸立着的塔。
「哦~……好高好高」
凸凹不平的岩石表面,和前方耸立的城墙的块块石板。在更远处,月光中依稀可见的塔顶,如针尖般细小。
「可恶,那个犬面居然这么轻易地——」
——老哥的话肯定爬得上去吧?
——爬……难道说……
——悬崖
据说,这是唯一能够从外部入侵到塔里的道路。
我和阿尔巴斯他们在旧服装店就分开了。那两人还需要准备结界,我根本帮不了这个忙。我的工作是夺回零——可是,她真的在这座塔里吗?
「拜托了啊,阿尔巴斯——『咏月之魔女』哟」
我披上惯用的黑斗篷风衣,双手紧握小刀,插进垂直耸立着的土城墙。我用劲向上探身,再把小刀插进更高处的墙体中。
王城是一国的根基,王城若是陷落的话国家也陷落了。因此通常会有相当的兵力守备王城,但在城墙的背后有悬崖这一天然障壁的情况下,兵力会只配备在城的前方。即便城后有巡逻的卫兵,他们也肯定会疏忽大意吧。
当然了。会用两把刀爬上这种悬崖的笨蛋根本不存在,就算有也会在中途因力尽而掉下去摔死。不过,兽化者的佣兵一定能够不耗尽力量爬到最后。
只不过,即便是兽化者也不会干这种蠢事就是了——
虽然我有爬完的自信,可过程依旧既艰难又辛苦,手一滑还会死。
爬到一半的时候,我已经汗滴如雨。明明因为进过河里全身又冷又湿却还是会淌汗,真是件奇妙的事情。
再加上每当刮风的时候,湿透的身体都会被吹凉,体温渐渐被夺走。体温下降的话指尖的感觉会变得迟钝所以非常糟糕。我重新握好刀柄。
「这不是我这种重量型的人干的事啊……可恶,要不去减减肥吧?」
我从又硬又紧的——不如说基本上跟石头没什么差别——的土中拔出刀来,又插进去。我用一只手吊着,暂时让另外一只手放松,鼓起勇气向下看去。
「哦—……好高好高……」
我把从下往上看时的感想与从上往下看时的感慨揉在一起说出来。
掉下去的话就会死。只能爬上去。而且比起原路折回,还是就这么爬上去更轻松。我一边考虑着这种事,一边重复着在岩石的凹陷处落脚,大幅度向上探身把刀刺进去的作业。
真是的——取回失去过一次的职业,还真是想象之上的费劲。没想到,为了和从低矮的悬崖掉下去后相遇的零重逢,居然不得不干用两把刀爬上高高的悬崖这种事。
没错,我是在好好反省了。真抱歉去怀疑你呢。
这时——叮,传来了刀被弹开的感觉。这是城的基底。向上看去,悬崖部分已经结束,城的外墙层层耸立。
从这里开始刀已经用不了了。我伸出了磨得尖锐的爪子,刺入了层层堆砌起的岩石与岩石之间柔软的灰泥之中。
把体重付上去的一瞬间,背后一阵发凉。与刀相比,这相当靠不住。
「——别断啊,我的爪子」
我如同祈祷般念叨着,开始攀爬城墙。我把爪子刺进灰泥中,在城墙的岩表细微的凸凹处落脚,一点一点向上爬去。越往高处爬风势就越强,感觉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风吹下去。塔表虽然有些地方开着小窗,但都只是勉勉强强够一个头穿过去的大小,看上去并不适合作为侵入的口径。看来,这个塔似乎也做了一定程度上的防敌措施呢。我仰起头向上看去。
还差,一点——
正这么想着,我停下了动作。从我附近的小窗中传来了脚步声。
这种情况下被发现了不仅没有退路,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这夜景实在太美了,所以不自觉地想要爬上城的外墙」——就算这么说,又有谁会笑着回答「啊,是吗。也算我一个吧」啊。
我屏住气息,向神祈祷让这个脚步声快点离开。
但是,神这家伙实在不给面子,月亮的光照位置太差了。
我的影子——映在了窗户上。神啊,你太过冷淡的话会堕落为恶魔的哦。
「该死——」
我小声咒骂着,向一旁伸长手臂,将身体移动到小窗户的正上方。
——别看上面哦,算我求你了。
我屏住气息,注视着下面的状况。脚步声在窗前停歇了。但是只是停下了数秒钟,随后,那人又伴着沉重的脚步声离开了窗户。
松了口气。安心下来的时候——灰泥崩落下来,爪子从城壁上松开了。
「糟——糕……」
身体已经完全从城壁上脱离了。虽然勉强用爪子勾住了城壁,但只能在表面留下抓痕,没办法阻止下落。冲击让数只爪子折断了,血不断地渗出来。
拼命伸出的手总算抓住了小窗的边缘。肩膀因为支撑身体的重量脱臼,我强忍着剧痛差点叫出声来。
「……危险啊……还以为死定了」
爪子折断了。再往上爬的话会变得很艰难,但是已经爬到这里了,不往上爬的话就死路一条。于是我再次开始攀爬。

终于到了塔的顶部附近,用手抓住比之前的小窗要大得多的窗沿将身体拉上来。但是窗户上钉上了铁板,没办法看到里面的情况
在黑暗中,只有蜡烛可以依赖。
我坐在窗沿上,一边放松手腕,一边环视塔的外壁——有鸟巢。看来这场赌博是我赢了。我反复张合着已经失去知觉的手掌,一口气爬上了勾绘着平缓的斜面的尖塔屋檐。搬开因风吹雨打而差不多朽化的房顶的平石,轻轻敲了敲下面的基础。看来这一块松动得恰到好处。也就只有超常的身体能力能够让我对「自己生来就是个怪物」这一点感到欣慰。全力奔跑的话谁都追不上,用全力击打的话树木也会粉碎。风化的岩石也——嘛,只要不太坚固应该可以吧。
「一,二——嘿」
我紧紧握拳,用尽浑身的力气把房顶的基础给打穿了。但是老朽化的塔的屋顶比想象中的更没有骨气,似乎光凭这一击,就让它放弃去支撑我的体重了。
「糟了要落——」
就这样,我和大量的土石一起掉进塔里。
「……痛……」
至少忍住没大叫出来。话说这登场可真够逊的。我从瓦砾的下面摇摇晃晃地爬出来,看着开了洞的天花板。
「真是漂亮的月夜」——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喂。魔女!我来救——」
试图着站起来的我的面前,是满脸写着惶恐的美貌。
——来救你了。这句话说到一半就吞回了肚子里。
零用像是随时都可能哭出来,又像是要拼命忍住笑意似的奇妙表情俯视着我。但是这个表情一瞬被冰冷的表情替代了。
「……喂……?」
零用一如既往的,与瘦弱的外表完全不相符合的怪力抓住我的脸。我的视线就这样强制被固定着朝上,现在我稍微有些理解被歹人袭击的少女的心情了。
「你来干什么」
「——啊?」
「吾辈在问你为什么来这里……你这个笨蛋」
「好痛……啊!」
吃了一记全力的铁头功。我忍住了坠楼时候的惨叫,但这次却没忍住。完全超出预想之外的事情,让我连咬紧牙关的时间都没有。
「你丫的突然干什么!看就知道了吧,我来救你的!」
「什么来救……还在装!被谁拜托的?你被谁雇佣来干这个的?为什么不明白这个是陷阱!现在马上回去!这个是十三号的陷阱!」
「回去……说的简单啊。你也看到我从房顶上掉下来了吧!我没有被谁雇佣也没有被谁拜托!而且,陷阱是什么意思啊!陷害我有什么意义!难不成是想抓住阿尔巴斯么?」
「没有说明的必要,吾辈并不希望你来救助。爬墙上来的话就爬墙回去好了!你已经不是吾辈的佣兵了」
发泄似地说完,零把我撞飞了。我坐在地板上,稍微抬起腰盯着零。
「啊啊没错!我完全被自称是你同胞的十三号给骗了!所以反省过后回来了。用两把小刀攀岩上来!因此还酿成了把自满的爪子给折断的大悲剧!」
我伸出滴着红黑色血液惨不忍睹的爪子给零看,一边低声咒骂着。零的表情始终保持着冷淡,不打算搭理我。
「确实,这事是由十三号而起。那个时候你处于被魔术操纵的状态。但是——原因在你身上。你确实在惧怕吾辈。十三号只不过是煽动了你心中的疑虑和恐惧而已!」
「啊啊,是啊!不仅怕了,还怀疑了。但是,这没办法的吧!要我不怕魔女才是强人所难啊,让佣兵不去怀疑他人就是像对他说「去死」一样!但是我,还是自愿登上这个白痴一样高的墙壁来到了你身边啊!能不能请你好好考虑一下其中的含义,然后稍微给我做出点让步呢我尊敬的主人!」
这话成了最傲慢的复职宣言。不过就算是被要求趴在地上谢罪,我也还是能接受的。不,一瞬之前确实还能接受——
——看样子,行不通啊。
零的表情像是冰冻住了一样,俯视我的眼神中似乎还有一丝憎恨。大概,我是完全被零抛弃了。不是没有这个觉悟,但是还是很难受——不过既然都到了这里,至少要把零带到阿尔巴斯那里去吧。
「我知道了……够了……我错了。比起这个有件事情想跟……」
「——你说」,正要将这两个字说出口的我,突然发现有水珠落到手上。难道是雨?我这样想着抬起低下的头,随后发现这不是雨。
零就站在我的正前方。表情与之前一样冰冷,青紫色的瞳孔里参杂着憎恨的颜色。但是水珠正从那眼瞳中延延地溢出。水珠从零的脸颊滑落经过下颚滴答地落在了我的手上。
迟了一段时间才察觉到这个水珠是泪水。
「你以为……吾辈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解放你的」
「什……么……」
「吾辈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放手的?在你被十三号煽动的时候,你以为吾辈有多不甘心!想要把你绑在吾辈身边是很简单。但是你讨厌魔女,害怕吾辈,所以……所以吾辈——」
「喂,等——」
「明明放你走了的……」
零的表情逐渐扭曲,像是倒下一般地抓住了我的肩膀。
「为什么回来了……!明明讨厌吾辈的……害怕吾辈的!你到底希望什么?到底想要什么?吾辈,能够给你什么?什么都给你……!」
「所以,不要,再」——零呜咽着。
「离开吾辈了……」

我保持着被零抱着的状态,放下了伸向虚空的手,瘫坐在地上。
这个房间昏暗到连月光都让人觉得明亮。
堆积起来的大量的书本,无数的已经没了火的蜡烛,宽松的椅子塞上无数的垫子做成的床。
零说的藏穴大概就是指种地方吧。
这个——就是你的慈悲么,十三号。你对零的慈爱很深刻的传达给我了。简直就像是在母亲的腹中一样,又黑又窄又安全,平稳和无聊地让人想吐。
所以,十三号——别开玩笑了。就算魔女和魔术师乖离了世间常理,你这么做也是完全不对头的。
「喂。要哭到什么时候啊,魔女大姐头。很抱歉我可没有陪着你哭的闲工夫了。拜托你像平常一样打起精神来啊」
紧抓住我肩膀的零,像是受惊了一般抬起头来。眼泪和鼻涕让沉鱼落雁的美貌变得一塌糊涂。虽然我对这样的表情比较能安心,但这也实在是有点看不下去了。所以用袖口粗略地给她擦拭了一下。在我把她抱上了肩膀以后,零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吾……吾辈明明伤心得如此厉害……你还要优先自己的事情吗!冷酷也要有个限度!要对吾辈更温柔和安慰才是——!」
「不能在战死的同伴面前吃饭就没法自称是佣兵。说回来刚才你说的陷阱——」
——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准备这么开口的瞬间,地板崩溃了。光和声音一瞬间远去,一股失重的浮游感袭向我的五脏六腑。塔崩塌了。不是,这个是——
「该死的——十三号!」
原来如此,陷阱吗。
抬起头,映出的似乎是之前我被召唤去的那个地方——城堡的地下室。十三号站在离这里稍远一点的地方,这一点也和之前那次一模一样。
而零被关在他背后一个像是量身定做的笼子里。

3

「佣兵!」
「——零!」
「停下来,不准动。给我趴下」
正要跑出去的我,下一瞬间便照着十三号的命令趴在了地上。
「什……到底怎么——」
「我说过了吧,只要与我相比,精神上占下风的动物,我都能操纵。人类也是动物,这个房间是为了增幅我的精神而制作的,我的圣域」
「佣兵,没事吧!」
「除了丢脸以外全身都健康的不得了混蛋……」
勉勉强强用手指头抠住了石板。身体不听我的命令。不是麻痹了,也不是没感觉,但是就是没法起身。
「没用的。愤怒着的家伙的精神面比任何人都低劣」
啊啊,是吗。但是就算被这么说,我心中还是怀着怒火。
十三号,踏出了一步。朝着我。这时,零大喊道。
「十三号,你这家伙——决不饶恕你!那个是吾辈的东西,吾辈的佣兵,回到了吾辈的身边!现在马上换给吾辈!」
「没用的,零。那个笼子周边设置了封印魔法的结界。就算是你也无法轻易的出来——你这样会影响到伤口的,安静点」
「别对吾辈发号施令,十三号!」
「那么这么说吧。拜托你了,请你在我杀了这个男人,解放你的灵魂之前,闭上眼睛塞住耳朵。之后我会把你关于这个男人的记忆给封印掉的」
「不要开玩笑了!你敢做这种事情,吾辈就不会原谅你——十三号!」
零一边叫着一边敲打,摇晃着铁笼,不停挣扎。但是在就连出入口都不存在的鸟笼中,无法使用魔法的零非常无力。
虽然非常不爽,但还是退让一步吧。我砸了咂舌,努力把脸朝向十三号。
「这种情况下说这个有点那啥,十三号。就算不大量虐杀魔女也可以消除魔法!想要肃清的<零之魔术师团>的叛乱以及叛道魔术师的暴走,只需要对这里的魔女使用的魔法进行<驳回>就可以了!<零之书>也能够取回来,仗着零的名字兴风作乱的魔女也都会消失!」
接下来,只要阿尔巴斯趁着这场很有可能会出现的『魔法失效』的混乱,以索雷娜的名义统率新手魔女们的话,维尼亚斯发生的魔女事件也会收束。名为魔法的技术被发现这个事实不会被抹消,但是阿尔巴斯处理得好的话,魔法或许能以零所希望的形式被普及。我一口气说完,盯着十三号毫无变化的,无表情的脸。
「为此,我把那个女的带到这里来了。所以,拜托让我和魔女离开这里……十三号!」
「很遗憾的——我拒绝。我不会把零放出去,也不会使用魔法的<驳回>」
「……什么?」
刹那间,呆住了——我的说明方法太差了吗?十三号的目的,应该是回收<零之书>然后消灭恶用零想出来的魔法的家伙。这样我们的利害关系应该是一致的,他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啊。应该也不会是以『因为讨厌我』这样的理由才拒绝的吧。
「你也应该也想要尽快取回<零之书>吧?用这个方法的话——」
「什么都不会解决。确实,在一小段时间内,混乱会收束,这个国家会回到原样吧。所有的魔女都会销声匿迹,世间恢复为消极共存的形态。对——并且还带着『过去曾深受魔女叛乱煎熬』这一无法抹去的伤痛」
十三号淡淡地接着我的话说下去。
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只不过是带着新伤回到过去的状态而已。
——那,又有什么不好呢?
否定消极的共存,想要通过战斗来赢取魔女真正的和平的是『那位大人』和<零之魔术师团>。而站在与其战斗,想要肃清对方的立场的十三号——
为什么要否定『回到原来的状态』这个建议呢。
「——就是这样。佣兵」
抓着鸟笼,埋着头的零的呻吟,听起来非常的苦涩。
「十三号的目的不是回收<零之书>,也不是解决维尼亚斯的混乱。这些都只不过是过程,他追求的是这之后的结果」
「唉——我不是一直都让你用连笨蛋都能理解的说明方法解释么!?十三号追求的结果到底是什么,话说,十三号是为了取回被偷取的书才离开藏穴的吧!」
我怒吼着盯向十三号。然后突然醒悟了。
十三号拿着的法杖的前端,有一颗红色的宝石在发光。
那个——不是和阿尔巴斯项链上的宝石同样的东西吗?
我头脑不算好。但仅在谋略和阴谋这一领域,我的脑子算是佣兵中较好的那一类。十三号的目的如果不是结束<零之书>引发的混乱——也就是说,如果不是结束魔女和国家间的战争,而是『在这之后的什么的东西』的话。
那么十三号为了达成目的,必须引发这场战争。
偷出<零之书>,在维尼亚斯引发战争的是『那位大人』。
但是十三号与『那位大人』——应该说与<零之魔术师团>之间是敌对关系,这在维尼亚斯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那么,说起来。
从藏穴中夺走<零之书>,在维尼亚斯普及魔法的,绝不会在别人面前出现的『那位大人』到底是谁——现在在哪?
我不由得全身冒出冷汗。因为看到十三号手中拿着一本书。封面是黑檀木的。
——
那本会毁灭世界的书,那是本什么书?
我曾经这么向零询问过。零也确实这么回答了。
——
封面用的是打磨得能映出人脸的黑檀木,铰链是金做的。并且还有细致得无以复加的装饰。
与上述描述相符的书正在十三号的手里。
就像,从一开始他就持有这本书一样。
「呐……喂……难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十三号」
十三号如果是打着寻找书的名义,为了普及魔法从藏穴里面出来的话?
杀害藏穴里面的魔女,夺取<零之书>,并且普及了魔法的『那位大人』与为了取回零之书,紧追其后,从藏穴里出来和维尼亚斯的魔女战斗的十三号——
他们应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要完全终结魔女狩猎的话,必须要让民众认为邪恶的魔女已经全部消失了才行」
回答的是零的声音。十三号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为了要让人这么想,必须要让魔女站到显眼的舞台上。必须给予其力量,给予其机会,让火星变成烈焰。并且,不在民众面前消灭这烈焰的话,民众将会永远惧怕魔女」
十三号在火刑场的演说——为了正义,为了民众,叫嚣着狩猎邪恶魔女的那个声音,与零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在我脑海中回荡。
『所以』——零的声音颤抖着这么说。
「十三号作为没有名字也没有形体的『那位大人』在这个国家普及魔法,煽动<零之魔术师团>引起魔女的叛乱。然后作为对抗的正义的魔术师在王城内部。书,从一开始」
——就没有被盗走过。
——
没有所谓的『邪恶』,正义也就无法成立。教会曾经将魔女做的事情定义为『邪恶』来让民众相信教会的正义。十三号也做了和他们类似的事情么。
「……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么」
我询问的声音带着些颤抖。但是,这个不是疑问而是确信。
「<零之魔术师团>的叛乱……魔术师的暴走……都是你这家伙——全部都是你计划好的吗!十三号!」
维尼亚斯的人们明明依赖魔女却又绝不想去接受他们。这明显是不公平的共存关系。这种世道魔女不可能不满。
但是民众对魔女的感情与其它国家比,已经算是非常友善的了。毫无疑问,他们甚至对宛若童话故事里的存在的索蕾娜,抱有一种安心感。
有共存的空间,然后也有纷争的火种,所以十三号选择了维尼亚斯。
在维尼亚斯普及魔法,将力量的均衡打破,制造让魔女们宣泄自己的不满的契机。并且,自己站在『正义』的立场上,猎杀掀起叛乱的魔女。
全都是为了这之后的结果——『魔女真正的和平』。
十三号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叹气声中沾满了倦意。
「计划好了——要这么说确实也没错。但是,凭自己的想法做出选择,做出决断,付诸行动的是这片土地上的所有魔女们,民众们。我并没有下达任何指令」
十三号终于开口说话,但他的声音缺乏抑扬,听上去毫无生气。
「在人们心中堆积,代代相传的『暗中对立』——如果不将这个东西表面化,并予以化解的话,这件事就永远得不到解决。并且,就算我不这样做,在不久的将来维尼亚斯也会兴起叛乱的吧。我只不过是将叛乱稍微提前了一点而已。希望战争的是这片土地上的魔女们。所以,事件才会照着我的计划发展」
「你这算什么计划……!这种东西,难道不叫『阴谋』么!」
处于无法动弹状态下的我,勉强喊出了自己的反驳。但是,十三号似乎并不想理会我。
「容我订正一点吧,零。我并没有煽动<零之魔术师团>。我只是在维尼亚斯普及了魔法而已。<零之魔术师团>成为『正义』,与人类共存下去的剧本也是有的。但是,他们选择了自取灭亡的剧本」
「自取灭亡的剧本……?」
「没错。<零之魔术师团>以背叛了人类信任的<复仇的狂宴>为契机,选择了最坏的剧本。拜此所赐——我不得不成为『正义』。不得不去拯救并保护被魔女们袭击的国王,扮演民众心目中的正义英雄。真是的……我本是希望他们成为保护这个国家的『正义』,才给魔术师团冠上了『零』的名号,结果却完全相反。所以才说现实真是个可恨的东西,因为不确定要素太多,理论预测根本行不通……所以,我竟在这里浪费了十年的时间」
十三号缩了缩自己宽宽的肩膀,厌烦地皱起眉头。
「误解,复仇,以牙还牙——在战争之后诞生新的国家的过程,不论在哪个时代都如此悲惨肮脏。零,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些。你只要在藏穴等着我,然后接收我创造的新国家就好了。你只需要作为创造『魔法』的繁荣与和平的象征,君临于魔女被捧为正义,魔法被视为崇高技术并在世间普及的世界就好了」
「别想了!你认为吾辈会有那种想法么,十三号!吾辈只希望你回来,这是吾辈唯一的愿望——!」
「你曾经说过,『想要看看天空』吧」
零猛地抽了一口气。天空——零小小的嘴唇颤抖着重复这个词。
「你一定也在向往藏穴之外的世界吧。你也说过,想要利用<零之书>普及魔法,创造大家都过上便利愉快生活的国家吧。我以前也确实说过,魔法是能够毁灭世界的技术。但是,你还是像追求孩提时代的梦想一样,继续保存着<零之书>。现在,我正要给你实现这个梦想」
这一切,都是为了魔女的和平——也是为了让零得到幸福。
原来如此,十三号。从各种意义上说,你真是个疯狂的家伙啊。
「现在正是创造新国家的时候,零。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所有的种子都已经播下。听到那个自称阿尔巴斯——索蕾娜直系的小孩的话,所有选择了战争的魔女都会蜂拥过来讨伐我吧——来讨伐身为与他们定下了血之契约书的『那位大人』的我」
——叛道魔术师打算将十三号杀死。
——但是没等他们开始战斗,他们就会因向『那位大人』效忠时的誓言被消灭。
啊啊——原来,这就是剧本的全貌啊。
想要学会魔法必须加入<零之魔术师团>,必须立下魔女的血之契约书,宣誓效忠『那位大人』。而那些叛道魔术师,原本都是在<零之魔术师团>学会魔法的。
也就是说,几乎所有能够使用魔法的魔女,都立下过契约书,对『那位大人』发过誓。所以,之前想要胁迫国王的魔女们,都因为契约书的效力被消灭了。
而现在,同样的事情将要发生,并且规模还远超之前。
我的脑海中甚至能想象得到<零之魔术师团>与叛道魔术师,这一对一直对立着势力为了讨伐十三号而集结到一起的场景。
而来讨伐十三号的魔女集团,在袭向十三号的那一刹那,就会毫无例外全都被消灭——也就是说,邪恶的魔女将会在惧怕魔女的民众的面前被消灭掉。
留下来的只有十三号一人——并且,十三号的正义会变得无法撼动。
这就是十三号的剧本。
「——怎么可能!」
零大喊着,拼命摇晃笼子的铁杆。
「难道,难道,难道——你真的打算把这片土地上的所有魔女都杀死么十三号!你想让那些身为智慧的结晶的老魔女,以及充满希望的年轻魔女们都因吾辈而死么!」
「会死的只有选择了战争的魔女。只是那些无条件地信任了『那位大人』这种来历不明且可疑的存在的愚蠢之人。这样的俗人,从一开始就不配拥有力量。思虑长远的魔女们,现在都在屏息等待风头过去」
愚蠢的结果。自作自受——因自己的选择,因自己的战斗,因自己的擅作主张而死。
原来如此,确实,这些家伙不值得同情。
但是啊,十三号。
你所推崇的事实——也不可能事事如你所愿吧。
「——索蕾娜,又算什么」
我在无法动弹的情况下,竭力用自己最有魄力的声音大喊。十三号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
「她也是愚蠢而目光短浅的魔女么?她希望战斗了?是谁制造了<复仇的狂宴>的契机,是谁引发了瘟疫!索蕾娜使用魔术只是为了拯救村落吧!」
「我都说了,这一切都是这片土地上的魔女们的选择。一部分学会了魔法的魔女们,对其根源的魔术抱有兴趣,开展了瘟疫的实验。虽说索蕾娜是想要将瘟疫驱散,但在全民反魔女的时局之下进行这种显眼的仪式,当然会引来民众们的攻击。这是傻瓜都理解的事,索蕾娜即便如此也还想要使用魔法,这也只能说是她自己的选择了」
喂犬面,你没猜对哦。引起瘟疫的并不是『那位大人(十三号)』,而是那群叛道魔术师啊——不过不管怎么说,制造了这一契机的也还是十三号。
就算如此,做出选择的确实是索蕾娜。知道『如果救了村子就会被猎杀』这个事实,还想要拯救村子的索蕾娜,的确算是十三号口中愚蠢而目光短浅的魔女吧。
「那么……阿尔巴斯又如何。那家伙确实是选择了战斗,虽然愚蠢,但还是个孩子!那家伙双亲被人杀害,连唯一的,珍视的家人——伟大的领袖都因冤罪而死!想要报仇,结果被当做道具利用,最后就落得一个火刑烧死的下场么!」
我伴着怒吼用力,微微支起了上半身。十三号的眼神中,略微透着一些愤怒。愤怒着的人的精神面会比任何人都弱小——么。
那你就别生气啊,十三号。你就这么不爽我说出道理,说出事实么?
「真是肆意妄为啊,十三号。对你不利的东西你都选择无视么?你和零的师傅又如何,你的同伴们呢?他们都很愚蠢,都目光短浅,都希望战争么!」
「厌弃变化,固步自封的人也是愚蠢的!每天都缩在藏穴里,反复进行毫无改观的讨论!她们的思考早已停滞,简直就是行尸走肉。唯一有变化的是零,她提议将目光朝向洞外的世界的,给了她们新的选择,想要说服她们,结果却遭到顽固的否定。她们惧怕着零的力量,打算将她软禁到死」
「那,零又怎么样!」
瞬间,十三号的表情明显地起了变化。眉间皱得更紧,凸显了他的憎恨与轻蔑。这恐怕就是嫉妒吧,我很高兴哦,十三号。你居然会嫉妒我这种人。
托你的福——我的身体能动了,虽然还有点勉强。
「你有给过零选择的机会么?你有问过她想怎么做吗?你好好看看零吧,十三号!你认为她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么。你认为她会笑出来,对你说一句『谢谢你那时候杀掉了那些碍事的魔术师们』么!!」
十三号的眼神,有一瞬间从我身上转向了零。而我就趁这一瞬间,冲了出去。
我一口气缩短了与十三号的距离,从包中抽出一个东西用力砸了过去。那个东西飞过十三号的侧脸,砸在坚硬的地面上,碎开了。
脸颊被碎片划伤的十三号用力把手横向一挥。一道雷光穿破空气朝我袭来,将我打飞。我滚倒在地板上。
「佣兵!」
零大喊着,从鸟笼中伸出手。我是想抓住你的手,不过现在不行,再等一下吧。
「可恶,这不好把握力道啊……!」
十三号愤愤地吐出一句话。就这样还算是放水了么。因为毛发的原因,我和静电这类的东西——从不好的意义上讲——已经是老交情了。但是,刚才那一下还是很重啊,根本站不起来。
——不过,也罢。
十三号突然用力用法杖敲了一下地板。在脚下画了一个圆,圈住自己,与此同时,细小的火炎奔来将我包围住。
「你并没有犯什么错。如果情况不同,你这种『为了零可以用两把匕首攀上断崖绝壁的信念』能使我欣然接受你,允许你成为零的仆从。但是——零对你过于执着了」
我透过像是一层纱似的火炎墙壁,瞪着十三号。
「想要对一个把自己单独扔在洞穴里,十年后终于相见,却还在自说自话同类有所执着,那才叫不正常吧……!你别怨我哦十三号——如果你还想去苛责零的话就更离谱了。你让零没了同伴,给了她孤独,你一直伤害着她不是么!你能想象她有多么渴望一个能与她聊天的对象么……你能想象她有多憧憬与人类交流么!」
「这一切都是为了零!」
「别开玩笑了!是为了你自己吧,十三号!这都是因为你自己想这样干!毫无疑问就是这样!」
「仅仅是相处了几天——你就认为你能理解零么?别说笑了!」
「说什么蠢话!我怎么可能理解得了这种爱逞强,根本不懂得收敛,又懒惰,又自以为是,又任性的脱离常识的魔女啊!但是啊十三号,我可不会像你这样,擅作主张把那样的美女关起来,让她哭让她闹呢!我是佣兵但我也是个男人!男人的职责就是爱护女人!佣兵的职责就是遵循雇主的命令,并收取相应的报酬!」
我咧嘴嘲笑着,露出了自己的牙齿。
「我可不想收下你给的礼物。我现在也还是魔女的佣兵,我会从雇主那里讨相应的报酬——所以,你的东西我还给你了哦」
「什么——?」
「就是你给我的魔法药」
十三号脸色惨白地转头,但是,已经太迟了。破碎的玻璃瓶中的液体,碰到了封印零的魔法的魔法阵。伴随着一阵光芒,地板上的魔法阵消失了。
「你这家伙——!」
十三号想要说什么。不过,下一秒房间中就爆发出一阵整耳欲聋的爆炸声。将零关起来的鸟笼被炸得粉碎。
「——你知道么,佣兵。这个并不叫『还』,而叫『使用』」
零一边拍着身上的金属碎片,一边从被炸毁的笼子中踏出一步。
「别说得那么难听啊,我是把这个东西扔回给十三号了。但是十三号一不小心避开了,才酿成了这场不幸的事故呢。至于事故的结果如何,关我屁事。毕竟这又不是我的错」
「耍起嘴皮子来像个恶魔一样狡诈呢——吾辈并不讨厌哦」
『咕咕咕』,零愉快地耸肩笑着。随后面无表情地看向十三号。
「——十三号,吾辈唯一的同胞,最后的同门哟」
「退下吧,零。现在的你是无法与我匹敌的」
「你认为将杀掉的魔女的魔力完全吸收,就能把魔力水平提升到吾辈之上了么十三号。你忘了吾辈为零,而你是十三号的理由了?」
「泥暗之魔女——从虚无孕育万物的无法撼动的基准值。但是,后天学来的知识与技术在某些情况下能够超越天赋的才华」
「那要不要来试试呢?十三号,吾辈,现在有些不愉快——!」
零说完话的那一瞬间,全身就迸出了黑色的粒子,顷刻间就完成了魔法阵。十三号忌恨地咋舌,迟了一秒画出一个完全相同的魔法阵。同时,包围着我的火炎消失了。看来就算是十三号,也无法同时使用太多法术。
两人在同一时刻开始咏唱咒文。
「Aarde·Gerudo·De·In·Cor·Deere·Zia——以立于欲望与渴望之交汇睥睨众生的绝望之王的名义 于泥暗之深渊召唤朽坏之扉」
这一刻,世界变貌了。地下室的墙壁和地板开始崩溃,深不见底的黑暗在脚底下蔓延,有某种——冒着寒气的东西从黑暗中浮起。
死亡的恐惧让我感觉脖子根儿发凉。黑暗的利齿,獠牙,啃食着我的心脏。
「被血与肉的契约束缚的仆从哟 命汝降临于愚者之宴会大快朵颐」
「被血与肉的契约束缚的下仆哟 命汝降临于愚者之狂宴大快朵颐」
「禁章·最终项——<黑虚>!认证吧!吾之名为十三号!」
「禁章·最终项——<黑虚>!认证吧!吾辈即为零!」
随后,黑暗喷薄而出。
十三号和零背后蠢蠢欲动的黑暗猛地喷出,相互冲突,像是要将对方吞噬殆尽。它们正面冲突,黑暗吞噬着黑暗,将此处化为地狱。扑鼻的血的臭味,腐肉的气味,战火的气息——
——引发了我强烈的呕吐冲动。相互吞噬的两股黑暗——都是人类意识的集合体,它们互相吞噬,互相厮杀,叫喊着,嗤笑着。
这个魔法,也是零创造的么?——其目的又是什么呢。不管怎么想,这种魔法都不可能是用来狩猎或是保护,拯救人类的吧。恐怖伴着呕吐感涌上心头,使我满脑子都充满了想要大叫着逃离这里的冲动。但是,逃去哪儿?怎么逃?
这时,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我抬起头,因眼前的一幕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十三号紧咬着牙关,表情非常痛苦。而相反的,零脸上依然绰有余裕地带着微笑,她那变得深不见底的黑暗目光中透着安稳。
等级上的差距。零完全压倒了十三号。两股相互冲突的黑暗也渐渐被压向十三号。十三号用力咬紧牙关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可能——为什么,会差那么多——!」
嘎——十三号吐血
。他拼命支撑着已经力松劲泄的膝盖。
他那像是要将黑暗推向前方而朝前伸的手指也被割破,喷出了鲜血。
——不行,这太不值得了。
十三号要死了——会被零亲手杀死。
「零!够了!胜负已分!」
我突然大吼了一声。这时,十三号膝盖失去了力气,倒在地上。我看到朝他迫近,想要吞噬他的黑暗,便不假思索地冲了出去。
为什么,我会救这种混蛋。
这种想法来得太迟了。此时的我已经护着十三号趴在了地上,紧咬着牙齿,做好了被黑暗吞噬的觉悟。若是为了保护零而死的话,不论是作为男人还是作为佣兵,我都觉得死得其所。但偏偏为了保护这种家伙而死的话,就闹出个大笑话了。
轰——
沾染着血腥味的黑风吹过,随后,房间变得一片寂静。被我压在身下的十三号惶恐的抬起了头——虽然就我个人来说这是我极不愿看到的结局。
「怎么……?我还活着——」
「——零!」
被我压在身下的十三号大喊着,下一瞬,我被一股大的不得了的力量撞飞,凄惨地滚倒在地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这么想着,看向十三号,随即发现了全身染血的零。
——为什么,零会……
不管怎么看,零都是占了绝对优势的。在那种情况下,十三号不可能胜过零。
「到——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零会受伤!」
「你还不明白么!零承担了你受的伤。你身体的某个部位一定画着一个能与零联系在一起咒术印记吧!」
「这种东西怎么可——」
——能有。
正想要吼出下半句的我,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记得在
佛米卡姆的旅馆,我洗澡的时候,零在我身上画了什么东西。
难道说——就是那个么?她好像还说了『
你一定会感谢吾辈』这样的话,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么。
「想要切断灵魂的联系将零解放出来,只有两种方法。要么请零自己解除咒术,要么把你杀死在我的结界中。否则,你这种货色早就被黑暗吞噬,灰飞烟灭了」
至此,我终于理解了。
我们被十三号抓住的那天晚上——也就是我离开零身边的那天晚上。
我被犬面引来的魔女袭击,当时确实是被魔法贯穿了腹部。照阿尔巴斯的说法,零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吐血倒地的。
——
别攻击,会打中零的
这样一来,也能理解为什么十三号会这么说了。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佣兵是负责保护雇主的!喂十三号,快用什么守护之章的魔法想想办法啊!」
「就算构成<零之书>的四个章节被写在同一本书里,它们所需要的才能都是相去甚远的。我使用不了守护之章的魔法——为什么你要保护我!」
「闭嘴吧,我这是顺势而为之!再说万恶之源不是你么!」
正当我怒吼着回嘴的时候,一阵无力的笑声响起。
是零——看来她还活着。
「两个大男人都这幅德行——别叫唤了,真不像样。这不过是些小伤。魔法阵是有保护施术者不受自身魔法伤害的保险的……只不过是转移了佣兵身体受到的伤害,皮肤稍微被侵蚀了一些而已……痛痛痛……」
零发出毫无紧张感的声音,慢慢站起来。
「但是,吾辈的意识似乎还是被力量侵蚀,力量完全无法控制。若不是佣兵来碍事,吾辈或许就已经把十三号杀掉了。这对傲慢可是一剂良药啊,吾辈也必须自醒一下了」
十三号睁大了眼睛。
「你原来……还想要保存实力么?明明威力已经如此之大了」
「被才能的差距吓到了吧?——不过很不巧,这并不是才能的差距。硬要说的话,创造这个技术的是吾辈——这才是有差距的原因」
「你说什么?」
「十三号啊,那本书……」
零歪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坏笑。『你没发现吗?』『你是笨蛋么?』『果然吾辈是个大天才啊』——她光是用这个表情,就将这几层意思展现得淋漓尽致。
「……是有几处笔误的」
十三号目瞪口呆。这对表情匮乏的十三号来说,已经算是最大级别的惊讶表情了。
「什……么。居然有,笔误!难道你把错误的东西写在上面了!」
「别说傻话了。吾辈是天才,天才怎么可能犯错」
「那,笔误又是……」
「你再咏唱一遍咒文吧,从第二节开始,吾辈说一,二,就开始念,如何?」
十三号乖乖照着零的话,听零的口令念起了咒文。
「被血与肉的契约束缚的仆从哟 命汝降临于愚者之宴会——」
「被血与肉的契约束缚的下仆哟 命汝降临于愚者之狂宴——」
咏唱到一半就停下了。随后,十三号露出了像是被世界上最简单的问题难倒了的天才一样困窘的表情。
原来如此,咒文不一样。
仔细想想,连阿尔巴斯在念咒的时候,也是用『吾之名为阿尔巴斯』做结,但是零用的却是『吾辈即为零』。
「这,又如何?<零之书>中记录的咒文是有误的,而咏唱了错误咒文的话,威力就会下降?」
「下降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哦。就算吾辈是个爱逞强,根本不懂得收敛,又懒惰,又自以为是,又任性的脱离常识的魔女,吾辈是稀世的天才这一事实也不会被动摇。吾辈绝不会忘了加上保护自己的保险的」
在她那像是在逗我,又像是在威吓我的视线的注视下,我猛地撇过了头。
这不是事实么,别揪着这个不放啊。
「再说魔法书这种东西,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藏有只有作者本人才能明白的隐语。大概就是『书上写着老鼠的内脏,实际上是指某种药草』这类的暗号吧。<零之书>也当然会有类似的笔误。并且,越是高级的魔法,那些只会照着书上写的咒文念的魔女就越不可能发动」
「啊——」
我发出了惊呼。阿尔巴斯之前说过有些魔法不管怎么都发动不起来,当时零的口气显得非常理所当然。
「你说的书上有保险装置原来是这个意思啊!你这不就是把错的东西写上去么!」
「很单纯的手段吧?也就是说,要论<零之书>中的魔法,没人能够胜过吾辈。所以吾辈半强制地将十三号拖入了魔法的比试中。只要吾辈率先开始咏唱魔法,他就不得不去用魔法来对抗」
十三号双手抱头,瘫坐在地上,最后沉沉地叹了口气。
「怪不得……你会显得那么自信……」
我一边听着零咯咯的笑声,一边环顾着已经被破坏得惨不忍睹,变得极有通透感的地下室墙壁。在悬崖那一面的墙壁被零的魔法打破,被凿穿了的洞对面,还能看到森林——朝阳即将升起。
我攀登悬崖的时候是深夜,而现在,时间似乎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第二天早上。
「那么——十三号。你想要普及魔法,引发混乱,然后作为正义的魔术师肃清他们,并君临于维尼亚斯,创造魔女的理想国度的想法我已经明白了……但是,现在维尼亚斯的魔女们也正在不断聚集起来,想要讨伐你吧。恐怕两三天之后全国各地都会发生大规模的暴乱」
没错。阿尔巴斯侥幸逃过了火刑。以此为契机,魔女们心中『现在正是讨伐十三号的良机』这种想法将会膨胀。现在,一切都还没结束。
「之前佣兵也说过了,只要吾辈和伟大的索蕾娜的后裔——那个年轻人协力的话,就能封印魔法,将吾辈的失态,<零之书>引发的暴乱终结。虽然拜某位目光短浅而愚蠢的魔术师所赐,事态变得比吾辈想象要复杂得多——」
这时,零的嘴角上扬。
「十三号——你要怎么办呢?」
十三号缓缓抬起头。看着一副挑衅态度的零。
十三号的法杖躺在房间的一角,而完全没打算去拿法杖的十三号似乎是完全丧失了战斗意愿。
「说的也是啊……」
十三号有些呆滞地回答着,站了起来。
「我是为了给零一个能统治的国家,才这么做的。但如果零自己并没有这个打算的话,那我也不会对这个国家有任何兴趣与留恋」
在维尼亚斯掀起那么大的骚动,结果还说这种话。与其说是以自我为中心倒不如说是『以零为中心』的性格,已经狂热到让人不禁觉得他很『纯粹』。
十三号轻轻一抬手。躺在地板上的法杖就浮上空中,回到了十三号的手里。
与零的战斗中受伤的手还在不停地滴血。但他还是完全无视了伤痛,朝瘫坐在地面上的零伸出手,拉着她站了起来。
「零——一切,都将如你所愿」

4

虽然打败了十三号,但情况完全没有得到好转。
听了阿尔巴斯的召唤而聚集起来的魔女越来越多,恐怕他们不久就会举全力讨伐十三号吧。让国家由内而外崩溃的大规模战争,以及魔女因血之契约书的效力被尽数消灭的大惨剧已经逼近了。
阿尔巴斯他们也为了阻止这场惨剧东奔西走——
——但是,想想都知道这有多么不现实。
无力的人类们好不容易得到了名为魔法的力量,好不容易成为了强者,现在却要让他们放弃力量。那些不想接受这个提议,不想接受提议并还想要擅自恶化事态的人们,一定会全力阻挠阿尔巴斯他们吧。
所以,在我缓缓爬上断崖绝壁,找到零,与十三号对峙的这段时间内,努力想要展开封印魔法的结界的阿尔巴斯遇到了不小的困难。
『大家响应阿尔巴斯的号召,讨伐十三号』的大流向已经完全形成。
认为决战时刻已经来临,并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零之魔术师团>与叛道魔术师们如果知道阿尔巴斯在做这种说是『背叛』也不为过的行动的话,一定会气得发疯吧。
最后,他们决定将打倒十三号这一任务保留,先集中精力杀死想要夺走魔法与魔女未来的阿尔巴斯。昨天的朋友就是今天的敌人——魔女这种完全基于利益的行动原理,倒是和佣兵没什么差别。
当然,阿尔巴斯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但是,寡不敌众。正当灵魂高洁的她正要殒命于此的一刻——她眼前出现了恐怕是她有史以来见过的最难以置信的一幕。
「捕缚之章·第八项——<藤笼>!」
无数的蔓藤回应着凛然的呼号,猛地从地面钻出,缠住了袭向阿尔巴斯的魔女们,将他们制服在地上。
被犬面庇护着,趴在地上的阿尔巴斯,惶恐地睁开眼睛,一个无言地朝她伸出手的男子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他就是——
「——十,十三号!?」
背对着太阳飒爽登场的——正是一个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就是邪恶的魔术师』气氛的高大男子。
「吾辈也在哦」
我也在
我和零刚出现在依旧显得惊慌失措,随时都可能惊叫着落跑的阿尔巴斯面前,她便完全陷入了混乱,惊讶地睁大了嘴巴。
也难怪会这样呢。如果我是她,我也会有这种反应。
这是稍微回溯时间——零在城堡里打倒了十三号,十三号决定协助零之后发生的事情。
十三号似乎有能监视到<零之魔术师团>成员详细动向的诡异能力——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理——『索蕾娜的直系后裔好像马上要被杀掉了,这样好么?』当时的他突然陈述出这样的事实,把我们吓了一跳。
『这怎么可能好啊』——我根本没浪费时间和他怒吼便冲出城堡,让这个国家跑得最快的马牵着马车,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来赶到了这里——原本学舍入口边上,离拉泰德非常近的森林中。想要和平解决这场战争,阿尔巴斯的力量是必须的。零也少见地变得麻利了点,十三号也配合得让人不敢相信他之前还是个反派。
而在完全不明状况的阿尔巴斯看来,最大的敌人居然和自己唯一的同伴一同登场,这情况换了谁都会发出惊叫吧。
「为什么你们要和十三号在一起啊!还有,为什么十三号会帮我呢?」
你看,她喊出来了。十三号叹了口粗气。看来叹气似乎是这家伙的癖好。
「说来话长,时间紧迫,毕竟我们现在似乎是被包围了呢,再来更多人的话就麻烦了——长话短说,本人正是<零之魔术师团>的创始人——也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那位大人』」
「啊,啊啊啊?」
这个解释也太过简略了,十三号。你看阿尔巴斯都提溜着眼珠子差点昏过去了不是么。
「喂,等,等一下……!这到底是怎么——」
「十三号是一切的黑幕,但是身为黑幕的他现在却倒戈到吾等这边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年轻人」
「倒戈……但是——他可是十三号哦!?话说,十三号就是『那位大人』?但是十三号是<零之魔术师团>的天敌,是……!」
「总之,他本来的计划就是要自己毁灭自己创立的魔术师团啊。为的是在民众面前树立起十三号正义的形象,从而获取魔女们的『真正的和平』。十三号的计划需要『正义的魔女』和『邪恶的魔女』两个角色。而这两个角色,都由十三号自己扮演了」
「这——这怎么可能!你,你想让我这么轻易地就相信这种——」
就算我去插嘴,阿尔巴斯也只会越来越混乱。看来最初挑明的事实对她来说太过震撼了。
阿尔巴斯慌张地反问的时候,十三号轻轻将自己的魔杖举到阿尔巴斯面前。其中镶嵌的红宝石映出了我们的身影。
「<零之魔术师团>成员们戴着的宝石,都是从这颗石头上分出去的。所以,我能够用魔杖管理,监视所有戴着宝石的人的动向。兽人战士到零的身边的事,你为了封印魔法开始行动的事情我都知道。所以我赶来了这里——这样说明就足够详尽了吧?」
阿尔巴斯把手伸到自己脖子上,拉出项链。恐怕一想到自己竟一年间都戴着这个东西,心里不会好受吧。
阿尔巴斯现在还用不安的,狐疑的眼神看着十三号。
「十三号……真的是『那位大人』么?是你从零手中夺走了<零之书>,在维尼亚斯普及魔法的……?」
「没错。『无差别地普及魔法,催生出叛乱的魔术师,再率领<零之魔术师团>讨伐之,得到国民的信赖』——我来到的这个国家时,心中的剧本是这样的。但是,索蕾娜的死将我的计划完全打乱了。<零之魔术师团>因为<复仇的狂宴>,变成了恐怖与罪恶的象征。无奈之下,我只能去成为『正义』的那一方了」
索蕾娜的死——这句话让那个阿尔巴斯的表情变得狰狞,她憎恨地盯着十三号。
「别开玩笑了!都是你引发瘟疫,让索蕾娜中计而死的吧!剧本被打乱?你从一开始就想要杀索蕾娜吧——!」
「这可不对,年轻人。引发瘟疫的是那些不满足于魔法,想要探求其根源的叛道魔术师。十三号与这无关」
零用平淡得可怕的语气插话。理所当然的——阿尔巴斯回嘴了。
「就算如此,在维尼亚斯普及魔法的不正是十三号么!用这种乱来的方式传播魔法,煽动叛乱的不正是十三号么!别以为他不直接参与这事我就会放过他!是十三号害死了外婆!」
「喂,你冷静点小子。现在可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不,这是事实」
十三号举起一只手,制止了准备上前调解的我,而他的视线,并未从阿尔巴斯身上移开分毫。阿尔巴斯也没有害怕,直勾勾地回瞪他。随后——
「——对不起」
这个谢罪,莫名轻易,而又显得非常沉痛。
阿尔巴斯猛地闭上嘴巴,皱着脸,像是强忍着哭泣。
「伟大的索蕾娜……她是拥有我无法企及的远见的魔女。一切因为她的死完全变了个样。她是为了改变这一切,才选择死亡的。我非常后悔没能及时察觉到魔女狩猎的情况,没能救下她。我原本一直希望——能与伟大的索蕾娜见面」
表情贫乏的十三号脸上,也少见地写满了痛苦与悔恨。
叛道魔术师为了实验,引发了瘟疫。
索蕾娜为了抵御瘟疫,使用了魔术。
村人们都误认为索蕾娜是瘟疫的原因,将她杀死。
这就是十三号唯一的,也是最大的误算。他根本没想到索蕾娜会为了人类去牺牲自己。
「身为索蕾娜直系的你憎恨我是合乎情理的。我发誓,在这个世上除了零以外,我只会接受你赋予我的死亡——所以,拜托了。只有现在也好,请给我一个矫正自己过错的机会。我需要你的帮助」
『怎么会』——阿尔巴斯动着嘴,但并没有说出完整的话。十三号沉默着,端正了自己的衣冠,似乎是在等着阿尔巴斯反驳他。
最后,在他领悟到阿尔巴斯沉默的意义以后,他恢复了平常威严的态度,朝阿尔巴斯抛出问题。
「魔法阵准备的如何?」
「唔」
阿尔巴斯一时语塞。再犹豫了一会而之后,她说了一句『还没好』。
「我已经画好的魔法阵可能也已经被擦掉了……因为谁都不肯帮我……!大家都赞成打倒十三号,但是一说到要『消灭』魔法,大家就都不乐意了……!」
「也对,耗费几年光阴才学会的魔法,就因一个人唐突的独断被禁止使用的话,确实没人会接受呢」
我这么一说,阿尔巴斯便撅起嘴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换做是我,突然听到『不准携带火药』这样的规定也会感到不满吧。毕竟费了很大的劲才学会怎么使用,带在身上还能防备特殊情况。
「但是,就算硬来也要将魔法『消灭』,否则,来杀我的魔女们都会因血之契约书的效力被杀死」
「……也就是说,只要不攻击十三号的话他们就不会死吧?那么,十三号从这个国家消失不就好了么?」
阿尔巴斯挑衅地一问,十三号便沉重地叹了口气,像是在看着成绩不佳的学生。与零向别人解说时的活泼不同,十三号似乎打心底里觉得厌烦。
「如果我藏匿踪迹的话,谁来从维尼亚斯手中保护魔女呢?众多无力的人们,都会被魔女杀害——难不成你还想说,你有信心统率这一群缺少了天敌,沉浸在无尽的优越感,想要将自己的仇恨四处播撒的魔女们么?」
「这……」
……倒是没有。
阿尔巴斯苦涩地嗫嚅道。自己与十三号的差距太大,这一点老早就知道了。所以,不可能如此轻率地说一句『没问题』。
「那就只能将魔法消灭了。把魔法阵详细的构图画在纸上,我照着图在地上画」
「十三号来么?但是,要怎么——」
「这也是召唤魔法的应用,比起将人召唤出来,将整个纸面的内容召唤出来这种事简直是小小菜一碟」
「呐,魔女老板哟,怎么说呢……那家伙,好像很靠得住嘛……」
如果我是个女的话,恐怕就迷上她了。零听到我的话,点了点头。
「只要你信任他的话,还是挺靠得住的。虽然他基本上无法信任」
十三号看着阿尔巴斯画出来的图纸,思忖片刻,最后,抬起了头。
「维尼亚斯是被山脉包围的国家。可以在山脉的范围内,画五个小的魔法阵,再将小魔法阵连起来包围整个国家。画魔法阵的是我,但实际上支配魔法阵的是你,咏月之魔女。这个负担可不小,并且,你也要做好与其他魔女们一样,今后无法使用魔法和魔术的觉悟」
「这,这点小事你不说我也明白!」
「这个法术的关键就在于零的<驳回>——零,需要把兽人战士的头颅当祭品」
我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石化了。同时,犬面的表情也僵住了。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等等等等等等!你这话说的也太轻巧了吧!」
「说的没错十三号!敢拿老哥的头做祭品我可不饶你!」
喂犬面,你好像很巧妙地将危险推到我一个人的头上了啊!要不要我现在就砍掉你的臭狗头啊!而十三号也非常平静地看着我,眼神像是在说『这又如何』
——只看着,我。不行了,这下我的脑袋不保了。
「不这样做的话,众多魔女会死去,众多平民会死去。如果不将这个国家的魔法使用权封印个两三天的话,为了打倒我而集中到这里的魔女们就会展开侵略,魔法导致的暴乱会爆发性地增加。而为封印所消耗的魔力量,可不是光靠两三天就能恢复得过来的」
「所以就想叫我去死!?」
零用手拍了拍不禁怒吼出来的我的肩膀。
「别喊了佣兵,吾辈绝对不会杀了你的。但是,佣兵,头不砍可以——你的身体可否借吾辈一用呢」
「身——身体,这,这又是怎么……?」
「如果只是要封印魔法使用权的话,让恶魔降临到佣兵身体上,与之交涉就足够了。这样的话吾辈也能减轻些负担。不过这也必须要在『有兽人战士』这个前提下才能实现呢……」
让恶魔降临到我的身上——你说得倒轻巧啊,魔女大姐。
虽然之前看到过阿尔巴斯为了占卜零的所在地而让恶魔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一幕——难道真的要我来干这个?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行,零!确实,如果是兽人战士的身体的话,恶魔或许会非常乐意降临。但是——如果控制不当的话,力量会暴走,整个国家都会被消灭哦!」
「不会暴走的。吾辈乃泥暗之魔女,从小就被恶魔渴求,是无需祭品就能与恶魔缔结契约的稀世天才。就算现在魔力有所消耗,让恶魔降临人世这种事也还是轻而易举」
「但是——!」
「吾辈很乐意与你争论,但现在已经没多少时间了——长话短说吧,十三号。吾辈绝对不会杀死佣兵的」
『毕竟已经缔结契约了』——零将我大拇指举向我这边——嗯,确实时间不等人。
因十三号的魔法而身体无法动弹的魔女们,森林中燃起的狼烟,迫近我们的脚步声。
对方应该是想全力组织准备进行封印仪式的我们。如果我们逃跑的话,全国上下随时都可能爆发暴动。
受害程度越轻,事后处理就越方便。想要进行仪式的话,也就只能趁现在了。
「因此,佣兵,吾辈知道你很害怕,也明白这是个过分的请求——」
零抬头直视着我的眼睛。
「能不能信吾辈这一次呢」
她看着我的表情严肃得不得了。但是,这可是关乎我性命的大事。
我在犹豫了片刻之后——
「我才不干!」
——全力地拒绝了。这次,连零都一脸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想清楚情况再开口!就算是恶魔也会更加重视整个世界吧!」
面对这句似曾相识的台词,我不屑地哼哼鼻子,俯视着零。
「世界怎样管我屁事,我自己活得好就行。就算你拜托我我也不可能老实答应,我这个人性子就这样——你明白了么?我的主人哟」
零一瞬吓呆了。她凝视着我的脸,最后笑了出来。
「是吗,是没错啊——正是如此。吾辈是你的雇主,你是吾辈的佣兵。那吾辈重新说一遍——这是命令!相信吾辈吧佣兵,吾辈绝对不会害死你的!」
我双臂交叉在胸前仰头看向天空。我是佣兵,佣兵必须服从雇主的命令。不管命令的内容是有多不讲理,只要我还认她是雇主——
「……唉,既然是命令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笑容比较僵硬这点还请包涵哦,毕竟我生来就是个小家子气的人。
零温柔地笑着——突然,表情严肃了起来。
「那么——从现在开始进行封印魔法的仪式,十三号!准备两重结界,一个是用来保护吾等的小结界,另一个是为了封印这个地区魔法使用权的结界。年轻人就照着十三号的指示做!」
「嗯,知道了!」
「佣兵,狗!看来有新客人来了,你们负责招待他们。虽然会张开将魔法无效化的小规模结界——但是,物理性的攻击可防不了,并且仪式可是哪怕施术者离开半步都会失败的麻烦事儿,吾等可是完全无防备的哦」
「……客人?」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不下二十人的气息在我们周围呈包围之势。确实,现在想逃也逃不掉了。只有背水一战。
十三号有些消极地咋舌,我与犬面举起手中的剑,周围响起魔法咏唱的声音——这三件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啊啊,果然,我最讨厌魔术师了。
「要开始了哦,咏月!零!」
厉声说完,十三号用魔杖画了个圆。五个魔法阵正如阿尔巴斯的图纸上画着的一样,连接成了一个大圆。十三号低声咏唱了什么之后,圆中的缝隙渐渐被复杂的图案填满。
「诶……等等,这个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光靠咏唱咒文就能画出魔法阵呢!?」
阿尔巴斯惊讶地大喊着,但是,我已经连惊讶的功夫都没有了。十三号的一切行动都给我一种超越常识的印象,就算有那闲工夫惊讶,我也惊讶不起来吧。
一眨眼的功夫,小规模的魔法阵就完成了。十三号用力地用魔杖戳以戳魔法阵的中心,魔法阵就像是被拉扯大了一样扩展开来,变成一圈光环径直划过整个区域。
「魔法阵已经成功扩展至目标范围了——开始咏唱吧,咏月!」
在十三号的号令下,阿尔巴斯慌忙双膝跪地,将双臂举向空中。
「别让她咏唱!快增援!」
『快增援!』——魔女们的叫唤声在各处响起。赶到我身边的犬面,紧张地环顾周围。
「又不好的预感啊,老哥——杂鱼都在撤退」
确实,感觉包围了我们的气息的洪流正在逐渐退去。同时,听到了什么声响。撼动着鼓膜的轰鸣——一瞬间化为了摇晃大地的地震。
——这个感觉,好像有点熟悉。
「难不成……是埃布鲁波尔!?这些杂鱼原来是为召唤野猪争取时间的么!」
「并且听上去有三头!怎么办,老哥!混战与妙计可是战争专家的工作吧!?」
话虽这么说,对方可是三头被魔女操纵的埃布鲁波尔野猪。并且,这三头还是从完全不同的方向朝我们夹击过来的。不主动出击的话肯定来不及。如果我和犬面离开的话,正在进行仪式的三人又会有危险。
——既然如此。
「我负责杀两头。你留在这里,一边掩护我一边把最后一头干掉!」
不等他回话,我就朝野猪足音传来的方向飞奔出去。我冲刺着爬向身旁的树木,在树上等着野猪冲到这边,算准时机落到埃布鲁波尔野猪的鼻子上。我将绳子绑在试图将我甩掉的野猪的嘴上,用尽全力拉紧。
「别乱动了!老实给我转向……!」
埃布鲁波尔仰头发出尖声的叫唤,改变了行进的方向——它面前,是另外一头野猪。拥有能将大树一下撞到的蛮力的埃布鲁波尔,如果与另外一头以同样速度奔跑的埃布鲁波尔相撞,结果会如何——
我在它们相撞之前,跳下了野猪的鼻子,在地面上翻滚缓冲。突然,一阵犹如巨石与巨石相撞的声音响起,随后,周围恢复了宁静。我支起身体,发现两头撞在一起的野猪已经口吐白沫,两眼不停打转地昏了过去,似乎没有受致命伤,不过应该不会在短时间内醒来了。话说它们真是强壮得超乎想象,这全都归功于那厚重的皮下脂肪吧。
「……看来也没有了结它们性命的闲工夫了」
虽然肉看上去很美味,但是现在可顾不上这个。我加紧赶回魔法阵——结果与被埃布鲁波尔撞飞的犬面撞在一起。

「好……好痛啊臭狗!就一头野猪你都收拾不了么!」
「不要强人所难啊!那边还有二十个人要应付,虽然都是花拳绣腿,但你让我一边应付他们,一边去与野猪对战是不是太过分了啊!我可做不到!我又不是战争专家!」
原正规骑士的实力也就这种程度么,真是辜负了我的期待。
而且,最后一头野猪似乎还是身经百战的勇者。从左眼的那道疤来看,恐怕它正是之前阿尔巴斯操纵来对付我和零的那只埃布鲁波尔吧。
真是好久不见啊。
它连招呼都不让我打完,就再度朝我和犬面冲了过来。
「瞄准它的脚!我跑右边,你左边!——快跑起来,犬面!」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这是狼面你给我注意一点!」
与此同时,阿尔巴斯的声音响彻天空,像是要与我和犬面的怒吼声重叠一样。
「地 水 火 风 天 溢福的现世支配者们 流离失所随波逐流之人」
声音悠扬而又温暖,与现状完全不搭调,显得非常安稳而庄严。
平时都尖声叽喳个不停的小鬼,居然也能发出这样的音色么。
我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压低身子砍断了埃布鲁波尔的腿。只要兽化者的臂力配上野猪冲过来的势头,就能轻易斩断坚硬的骨头。我将剑朝向仰面发出惨叫,倒在地上的埃布鲁波尔心脏——使出浑身力气刺了下去。
剑尖穿透了厚重的脂肪与坚硬的肌肉,到达了剧烈跳动的心脏,并贯穿了它。
埃布鲁波尔发出临死前的惨叫,随即绝命了。
同时
「若吾未殒命 若其力未衰 吾亦倾全力拥其身——!」
阿尔巴斯面朝地面伏下。顿了一会儿,一些朦胧的影子唐突地出现在阿尔巴斯周围,包围着她。
这些影子,勉强能算是人型——
「那是——」
「这些是统治维尼亚斯这块土地的精灵哦。从魔法的角度上来说,这些全都算是恶魔。我们成功守住了呢,老哥。这下我们赢了」
犬面一边擦着剑上的血一边回答我的疑问。
不知是不是看到仪式成功而放心下来,阿尔巴斯用得意的表情看着十三号。而用封印魔法的结界守护了零与阿尔巴斯的十三号的表情,并没有半点改变。
——然后,点了点头。这或许算是十三号对她的,最大程度的赞扬了吧
同时,零高举双手,高声喊着。她的声音比阿尔巴斯更加强硬,浑厚沉重得让人有些无法承受。
「无名的恶魔之王哟 请降临于野兽之身 听吾辈一言!」

零的声音在我脑海深处回荡。我全身的血像是沸腾了似的变得火热,头也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我因为痛苦而倒下。
「吾辈在此宣言!即刻起,吾辈对任何踏入此地之人意欲施展的,在吾辈力量范畴以内的一切魔法,予以<驳回>!」
一瞬。无声。
「——认证吧!吾辈即为零!」
刹那间,我的呼吸停止了。我因激烈的痛苦在地上挣扎着。
露出獠牙的猛兽,从我身旁奔过,猛得朝零冲去。
不好,零要被——
我竭力扭头一看,野兽在映入眼帘的那一瞬间,就被打飞了。
疼痛突然消散,感觉变得麻木。感觉正渐渐被侵蚀,视野也渐渐模糊了。
——好暗。
随后,我失去了意识,坠入了深渊。
『予 以 认 证 —— 好 久 不 见 —— 吾 亲 爱 的——』
好像,还听到了这种声音。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4-4-16 15:34 编辑



终章 魔法执照

1

一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一勉强支撑起如同被捆绑般沉重的身体,就看到了蜷缩在椅子里正看着书的零的身影。
「醒过来了?太好了——感觉如何啊?佣兵」
「唔……有一种被恶魔附身的感觉」
说完,零放声大笑起来。
「恶魔还是非常爽快的把身体还给你了,不过似乎是身体的适应性好过头了,你足足睡了三天。人们知道『邪恶魔女』被一网打尽的事情之后,开始了举国欢庆。失去了魔法的叛道魔术师们狼狈不堪的样子真是大快人心啊」
啊,是吗。我想也是——不过,光是想想就感觉很悲惨呢。
那些狗急跳墙的家伙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不管再怎么折腾,现在他们也只是普通的人类,所以没什么好怕的。犬面也意外地能干呢。问题在于,结界之外——也就是觉察到一旦出了维尼亚斯的国界就又能使用魔法的,那群脑子灵光的家伙们呢。另外那些注意到自己能够创造魔术而开始研究的人也是够令人头痛的」
对了。魔法只不过是暂时性消失,并且范围是限定于维尼亚斯之内。即是说在将来,全世界的魔女们都还能利用自己的知识不断创造出新魔法。
真是令人烦心的话题。虽说维尼亚斯还有十三号和阿尔巴斯在,但
毕竟世界太大,魔法对大多数地区都是个新鲜事物。到时候,或许各处都会发生与维尼亚斯这次相似的事件,甚至可能更为严重。
「年轻人似乎已经开始选拔教育起一只讨伐部队,以应对这些头疼的问题了。甄选出拥有魔法才能的人,将魔术,魔法作为学问传授给他们。而维尼亚斯以官方立场支持此事。结果正如十三号所想的那样,世界上第一个魔术师国家将要诞生了」
「魔术师国家……听着就一阵恶寒。那么,关键的十三号如今怎么样了?」
「在地牢里等着火刑」
我诧异地看着零。这作为睡醒提神的笑话来讲也太沉重了些。
「——剧情就是这样。当然,只是装作被处以火刑。这就是饰演名为正义魔术师的角色,煽动了魔女与国家战争的十三号最后的舞台。之后,再由小鬼向维尼亚斯的人民揭露十三号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以正义魔术师的身份将其打倒」
「原来如此……创造共同的敌人,演一场『共存』的戏码么」
我叹息着望向天花板。一切都是十三号的阴谋,所有人都只是被他一人的邪恶所欺骗——只要这么想,无论是冤杀索蕾娜的人们,还是发起反抗的魔女们,都能放宽心,向『相互妥协』迈出一步。
「邪恶的魔术师十三号与阻止其阴谋的,伟大的索蕾娜的孙女——吗?真是范本级的传说啊。感觉都能千古流传了」
「年轻人借用了十三号的力量平定混乱,想必她心中也有些复杂呢」
零『咯咯咯』地笑着,轻轻合上书,递过来一个倒满水的杯子。我不客气地抿了一口。零猛的坐到了床上。
「——早上好,佣兵。你没事就好」
「啊……嗯……」
「于是乎,有一个问题……吾辈总算成功取回书了」
「那真是值得庆贺呐。这样我就能变回人——」
「变不回去了」
——刚才好像出现了幻听?嗯,是幻听吧。必须是幻听。
「在与十三号的一战中。由于广域魔法封印结界的魔力消耗,吾辈无穷的魔力也灯枯油尽了。要花些时间来恢复」
哎哟……居然不是幻听。我的天。我双手捂住了脸。
「如果是凭借自身意志而兽化的犬面,吾辈就算是现在这种状态,也能轻松帮它恢复……但天生的兽人战士就不一样了,人类与兽的灵魂之间粘附性很强。要将其剥离开需要一定的力量,再加上恶魔附身的影响,灵魂的粘附性似乎更强了」
「『更强了』你个头啊!你以为是谁给我搞什么恶魔附身的!」
「吾辈也遗憾呢。在你昏睡的期间做了大量尝试,但最多只能把毛都拔下来……那简直是噩梦啊……于是吾辈赶紧复原了」
「在我昏睡的期间到底做了什么啊……!」
「吾辈也不是故意的。吾辈也让十三号来帮忙了,但他的魔力消耗也非常大……」
「那行我懂了。那我们聊聊现实点儿的东西如何。你恢复魔力要花多长时间?一个月?还是一年?」
「不清楚啊」
「你在耍我么!说好的契约呢!」
「没说不兑现承诺。只说要暂时等一等而已」
「再通情达理的债主也不会接受这种借口吧!」
「不要这样说嘛。只不过是多当一段时间吾辈的保镖而已。要当保镖的话,你那种姿态也比较方便,而且吾辈也觉得你兽化的样子很可爱。扎进你毛皮里睡觉温暖舒适,并且你还保持着现在这个姿态的话,除了吾辈以外就没人愿意回答你的提问了吧?这样一来吾辈也不会感到寂寞」
还真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
我透过捂着脸的指尖缝隙偷偷的看着零。
她依旧是个绝世美女。并且似乎这位美女,在我醒来之前都一直住在这里。在刚刚她看书坐着的椅子周围,散乱着毯子之类的东西——快醒醒啊我,这不是兴奋是时候吧。
「……你说保镖?你还想去哪儿么」
「是啊,是打算随便走走。吾辈常年栖息于藏穴之中。听说有全由宝石构成的树,有流淌在天上的河,有沙子里游动的鱼,还有那靠食雷而生的鸟。吾辈好想去亲眼看看这些。只不过眼下这时候,魔女独自一人在外面走太危险了」
听到这句有些似曾相识的台词,我微微一笑。该死,我居然笑了——真没办法。
算了……说到底,我干的也不过是只要有钱就是主儿的佣兵生意。比起在战场上恣意虐杀,还是做魔女的护卫比较好。更关键的是,在恢复成人类之前,我和零的契约还一直有效——即便是双方大拇指上的伤完全愈合。那么,我早已有了答案。我慵懒地挠挠后脑勺。
「然后呢?——作为护卫的报酬,我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2

「佣兵——!零!呐呐听我说啊!十三号对
表演的要求真是太繁杂了。『被烧时候要说什么话啊』,『舞台要怎么布置啊』什么的」
持续昏睡了三天的我,此刻当然是饥肠辘辘。要说起为我准备的食物,那便是之前的巨大野猪——埃布鲁波尔。而且是烤全猪。
远比人类巨大的烤全猪盛放在桌子中央真可谓壮观。我和犬面,还有零和阿尔巴斯坐在餐桌前。十三号现在应该是在地牢,不过不管在哪儿,十三号那孤僻的性格也不会改变。
阿尔巴斯说着对十三号的牢骚,零边笑边听着,我一个劲儿地吃肉。果不愧是有名的高级食材,猪肉难以置信的柔软,咬一口,脂肪的甘甜在嘴里扩散开来。骨头周围的肉同样的绝品,单肉质就十分美味。
「别抱怨了。在控制人心的手段上,无人能出十三号其右。他也是在尽他自己的努力,
让你在最完美的时局下接手维尼亚斯呢。既然你身为咏月之魔女肩负起了国家,那么学学如何掌控人心也不坏」
「诶?但要是学习十三号的话,不就会变得非常阴险了吗」
「大小姐从前就不热爱学习啊,为此索蕾娜也很是头疼」
犬面怀旧地感慨着,却突然大叫起来摔了下去。多半是阿尔巴斯又扯了他的尾巴。虽然他拜托零把他尾巴上的毛变了回来,不过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悲哀呢。
零再次咯咯咯地笑起来,和我一样咬着猪排骨。

那之后过了一周,我的身体能正常活动了。十三号被烧死,阿尔巴斯作为国家魔术师团<索蕾娜之火>的领袖已经得到了国民广泛认同,我和零也决定动身离开。
此时——朝阳初升的王都普拉斯塔郊外。
毕竟也有必要偷偷放走十三号,所以我们悄悄地走出了森林。感觉不到周围有人的气息,早上森林湿润的空气很清新。虽说之前,
犬面好不容易剥下一直抱着我的腰,哭喊着『不要走不要走』的阿尔巴斯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不过这下总算是能顺利出发了。
「一定要再来玩哦。虽然我也很想跟你们一起走,不过我是咏月之魔女……」
我轻轻敲了敲仍在抽泣的阿尔巴斯的脑袋,随口说出了『近期一定回来』这样的约定。相遇之初袭击我的事情,仿佛已经完全从阿尔巴斯的记忆中消失了。虽然我也不是有意记仇——总之,心情很复杂。
『索蕾娜之前是想要解除瘟疫』的事实也在维尼亚斯传开,人们对魔女的恐惧和偏见眨眼间就消失殆尽。
双方共存的基础本来就是存在的,现在应该还加上了人们对冤死的索蕾娜的赎罪心理吧。民众非常轻易地接受了『正义的魔术师』阿尔巴斯。虽然还有些许小问题——不过可以说,维尼亚斯的魔女反叛事件已经告一段落了。今后只有阿尔巴斯『认证』过的魔女才能够在维尼亚斯境内使用魔法。也就是所谓的『魔法执照』制度。然后由这些被
认证的国家魔术师们去清理逃散到国外的魔女。
我们则以『调查逃亡国外的魔女』的名义,拿到了由维尼亚斯颁发的特别通行许可证,获得了自由出入其它各国的权利。维尼亚斯原本就是作为各国的交通枢纽才繁荣起来的国家,其出入境证件有一定影响力。
听说,十三号要回到<弓月之森>的藏穴里,同行的还有几个在维尼亚斯结识的,被十三号收为徒弟的魔女们。知道十三号没有真的被处以火刑的,只有三人——而这三人正在远处静静等着十三号。
据零所说,虽然十三号是会回<弓月之森>,但他依旧会在各地布下监视魔女叛乱事件的『眼线』,就算身在远方也打算尽可能地帮助阿尔巴斯。
另外,『魔女』这一称谓,从此也变为了『魔法使』。似乎是因为如果不从称呼上纠正对性别的印象,就会产生误解与麻烦。
说虽如此,诸如『魔女』,『魔术师』等称谓不可能如此简单就消失——总之,不论男女,能用魔法的就是魔法使。
「零,真的不打算回藏穴么……跟我一起」
正当我吃力地背着因零塞入大量的食物而重得要命的背包时,十三号冷不丁地用毫无起伏的语气问。
「不打算呢,十三号,吾辈和佣兵一起走」
「零,吾辈——」
零平静地打断了刚要开口的十三号。
「吾辈现在要离开这里,十三号」
她指着十三号的胸口,然后潇洒地背对着他走了出去。我正想要追上她的背影——突然被什么给拉住了。『怎么』我说着,回过头,却突然发现阿尔巴斯的脸正好在我鼻尖下面。刹那间,嘴唇好像碰到了什么。在这瞬间,犬面大叫起来。
「混账!就算是老哥,也不允许对大小姐出手!」
「啊?啊啊?等,等等!这到底是怎么——!」
阿尔巴斯扔下了慌乱不堪的我和愤怒咆哮的犬面,笑着转身跑掉了。想要去追她也没办法。零已经在前面走得很远,再不赶路就要被零抛下了。
「啊啊,该死!虽然不明情况但总之不是我的错!」
我怒吼着去追零。
到底搞什么名堂。
什么意思啊?什么心态啊?我捂住嘴巴追上了零,有些尴尬地跟在距她身后半步之遥的位置。
「跟年轻人接吻了呢」
零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我。双腿发软的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内心痛苦着想着,那果然是接吻吧,居然被那种小鬼夺走了第一次简直……!
「……哪有」
我淡定地说谎。又不是我主动的,准确说来我是被亲了。
「不不,亲了」
「你又没看见,怎么会知道!」
「吾辈可是魔女啊,佣兵」
明明不成理由,却意外的有说服力。我胡乱挠挠后脑勺,过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回击。
「你……你才是。装个啥潇洒啊?你不也是很想和十三号在一起吗。所以才大老远地追到维尼亚斯来的吧?」
我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是这样么』——零喃喃自语,转过来看向我。
「不过,情况有了变化。确实吾辈与十三号一直是研究的搭档,但那只是因为,当时吾辈只有十三号——而如今,吾辈有了你」
「喜……喜新厌旧了是吧?」
我试图用调侃的语气来掩饰害羞。零笑了。
「魔女,魔术师大抵如此,一起生活久了感情就会变得淡漠。否则,吾辈也不会轻易原谅杀了师傅和同伴的十三号了吧」
「……你原谅他了?」
「谁知道呢。说起来或许吾辈根本就没生气。十三号也说过了,生存于藏穴里的魔女们在泥暗系统的魔法影响下,几乎都出现了身体机能不全的症状。仅仅呼吸着,犹如行尸走肉——她们都深深渴望着不知何时才会降临的死亡的安息。吾辈讨厌这样子,而十三号打破了这一切。他爽快利落地杀了她们,或许也算是给她们饯行了吧」
零的视线飘向天空,脸上荡漾着怀念的神情。就如她自己所说,她的表情和声音里没有一丝悲壮。
虽然从生存中解脱出来这种思维方式,我一定是理解不了,但——
「觉得吾辈很冷酷?」
「说什么蠢话。我可是佣兵。全身从上至下早就浸满了鲜血和仇恨。我也没有伟大到能对他人的伦理观指手画脚」
「……那为何你要庇护十三号?吾辈就算杀了十三号,你也不会有什么困扰之处吧」
「要说为何——」
身体下意识做出的反应,显然很难用理由来说明。只是觉得他被杀了就惨了。更重要的是,杀人的是零,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事的发生。
忽然,伴随着难以言明的复杂心情,我心中萌生了一种感悟。
虽然事后再给自己下意识的行动补上一个理由也显得很不合适,但恐怕——是这么一回事吧。
「——因为你喜欢十三号吧。你不是说过你唯一的愿望就是十三号能回来么」
最后的同门,唯一的同胞。现在回想起来,零如此形容十三号的声音中应该饱含着特殊的感情。她会慌张否定呢,还是坦率的承认呢——我斜眼一瞥,看到零正用晦涩的神色抬头看着我。
「怎么了」
「……你似乎有些误会,佣兵」
「误会?」
「十三号是吾辈的兄长」
简直让人大跌眼镜。实际上我此刻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十三号是零的——啥来着?
「别,别戏弄我!怎可能有长得这么不像的兄妹!而且这种事从来没——」
「吾辈说过啊。记得应该确实是说了吾等是同胞」
是说过。的确听说过是同胞。而且也知道同胞一词的本来就是指同腹所生的人之间的关系——但是一般说同胞都是指同伴吧。怎可能会有首先想到『啊啊原来是兄妹啊』的这种人存在啊。
「况且,十三号好歹也是令恶魔都嫉妒的美男哦?他以自己的美貌为代价,召唤了高阶的恶魔」
「美貌……是能够交出的东西么……?」
「正因为就是交出了,十三号才变成了现在这样。不过啊,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当时是认为,必须要阻止吾辈亲手杀死自己所爱的人么?」
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心痒痒。我皱起眉,而零有些高兴地咯咯笑着。
「为了吾辈豁出性命么。为了『吾辈的内心』,这种看不透也摸不着的东西」
「单纯是下意识行动了而已,哪有想这么深啊」
「那么佣兵,迷上吾辈了吗?」
「迷个鬼啊!」
大概——不,绝对没有
「嘴硬的家伙。那如果吾辈说,吾辈迷上你了呢——你又怎么办?」
「很不巧我讨厌魔女」
我故作镇定的回答,零眨巴眨巴滴溜溜的大眼睛,接着又咯咯咯地笑起来。
「你还是这么冷淡啊。吾辈好歹也是绝世美女,你却一点不为所动——正因如此,佣兵。自你从塔的天花板掉下来那时起,吾辈就决定了一件事」
「……一件事?」
「让你成为吾辈的仆人」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低头望向零。
「……啊?」
「也就是说,吾辈要用名字将你束缚,让你永远只属于吾辈。所以快,给吾辈报上名来!」
零用那足以让全世界的王侯都为之倾倒的甜美笑容看着我。我从那笑容上缓缓移开视线——
全力逃跑了。不行,果然,魔女太可怕了。
「啊,喂不准跑,佣兵!成为吾辈的仆人有很多好处哦!况且吾辈是非常重视仆人的哦!佣兵,给吾辈回来!不要让吾辈跑啊,会出汗的!」
「谁理你!既然你是魔女,你就飞过来啊!」
「那种魔法哪有那么简单——啊!」
零大叫着的同时狼狈地摔向地面。「嘎」,我的喉咙随即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我慌忙地跑回去。
「蠢货!明明缺乏运动的时间持续了百年之久,还一边嚷嚷一边狂奔个啥!咬到了舌头该——」
『怎么办』——还没等我说完。零就伸出双臂缠住了我的脖子。
紧接着。
「抓到你了,佣兵」
她「嘿嘿嘿」地发出凶恶的声音笑着,看来是假装摔倒了。
可恶!被阴了。我老老实实跑回来干啥,愚蠢透顶。
「佣兵,名字」
「不说」
「那你想听吾辈的名字吗?」
「对名字啥的没兴趣」
「这么讨厌成为吾辈的东西吗?」
「反正都已经是你的佣兵了」
我叹息着抱起零。她『嗯』了一声,似乎是接受了,又似乎并非如此。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望着天空。天空依然那么湛蓝。
「呐,佣兵」
「啥,魔女」
「吾辈啊——觉得你成为兽人战士真是太好了,不会被吾辈的美貌迷惑。虽然很令人不爽,却又意外的开心。你是吾辈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
朋友么,原来如此——对我而言零也是第一个及唯一的朋友。感觉不坏。
我也轻咳了一声望向天空。
「我倒是觉得你要是普通人类就好了」
「那样一来吾辈就只是个害怕你的普通少女了。或许,早就死了吧」
的确如此。
如果不是我兽化者。
如果零不是魔女。
即使相遇,也会很快分离。所以,我叫她魔女,她叫我佣兵。
「这样想来……再多当一会兽化者也不错……」
『吾辈说的没错吧』——零笑了,她的表情仿佛在这么说。
天空是如此澄澈,道路依然漫长。曾经四处流浪只顾寻找战场的我,无法想象旅途的前方有什么。
并且零一定也和我一样。被我抱着,专注地看地图的眼神比阿尔巴斯还要稚气,让我差点忘记了十三号临走时对我说的话。
——倘若零憎恨这个世界。
——一切都会被毁灭,切记。
我摇摇头,挥去耳边的声音。
不管怎么说——已经晚了。
魔法已经以维尼亚斯为起点传开了吧。距十三号在维尼亚斯普及魔法开始,已经过了十年。很难想象十年间魔法都没有扩散到国外去。如此一来,若没有零一切就不会开始。正因理解了这一点,十三号才会放手让零离开。
零从魔法手中保护世界,我从世界手中保护零——总之暂时保持这种关系就好。而『零远比我要强大得多』这个离谱的现实,姑且不去理会。
不知道我与零之间的关系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所以——或许正因为如此,这种距离感对我们的关系而言,刚刚合适。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4-4-16 15:34 编辑






后记

各位,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是虎走かける。
本书在第二十届电击小说大赏里获得了大赏,在下不胜惶恐。老实说我有过「在这个评选中取得大赏的话真是超帅气啊」的想法,但是实际上我得奖后袭来的却是「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大家都在骗我!」这种莫名奇妙,疑神疑鬼的想法。
我的性格是比较胆小且消极的,所以希望大家多多鼓励我。
话说回来,『零之魔法书』是否让大家满意呢。我个人更想让这本书被称作『零之书』或者『看,就是有魔女和兽人的那本』。
兽人毛茸茸的很有趣吧。我,非常喜欢人外!即使如此,人外角色在许多作品中都被逼到配角的位置。没有人外主角的话,自己写就好了。本书就是因为这样的想法写出来的。尽管在改稿的时候差点让佣兵变成人类,不过最后总算是能在保持他兽人形态的前提下继续写了。无论怎么想,兽人主角都是个大赌博,虽然也觉得或许会遇到不得不去修改设定的情况,但能维持现状真是太好了。在此,我要感谢有勇气的责编先生。
在写这个后记的时候我并不清楚会有怎么样漂亮的插画,所以从现在开始就非常忐忑不安。
并且,佐岛勤老师为本书写下了书评,这简直可以说是各种奇迹交织在一起的结果了。在此,我对しずま老师和佐岛老师表示衷心的感谢。
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本书除了『男主人公是兽人』这一点以外,就是个在『王道展开』道路上一路狂奔的,所谓『剑和魔法的幻想故事』。魔女咏唱咒文,佣兵用剑战斗,有男主角和女主角之间的挫折,也有和最终boss的战斗。
我喜欢这样淳朴的故事。顺便再加上点爱情的要素的话就更让人高兴了。
我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心情一直是非常愉快的。特别是在写十三号和阿尔巴斯的时候!以我(boku)自称的男装少女,阴沉又顽固的魔术师,都是在我最喜欢的王道属性中排前三的。
犬面和索蕾娜的关系也实在让我非常动情。而最重要的是佣兵和零的关系。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会有说不完的话。
想着写这写那的我,改完原稿以后发现稿子页数比参加大奖评选的时候多了四十页,于是我又再度陷入了拼命削减页数的修罗场之中。
我要向对我不擅长的许多方面提供了许多帮助的,对这本书的出版做出贡献的所有人,表达谢意。
最后,我还要感谢各位买下这本书的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从今往后也请多多关照了。
哪怕是一点也好,如果我写书时的那种『快乐』的感情能与各位读者共享的话,我将感到无上的幸福。


虎走かける


<不合时宜的读者来信——佐岛勤 书评>

不善的世界中的善良故事


这本小说很有趣。

要想评价本作,似乎并不需要除此以外的任何话。不如说,我再去说些歪理只会起到画蛇添足的效果。
说实话,我是有着这样的担忧,但是,写书评的机会实属难得,可以说是一项荣誉,接下来我想就我个人的看法来谈一谈这部作品。
本作的舞台,是个愚蠢,充满恶意的,相当无可救药的世界。有恶魔,大概也有神吧,但是,那是个丑陋至极的人类世界。在这个世界,神秘事物无法成就美丽的梦想,只能打开恶梦的门扉。在这个社会,毫无罪孽的少年,会因为完全无关乎自己意志的理由放弃作为人类生活。在这个时代,拯救了许多人的高洁的女性,会因为魔女狩猎而牺牲。
但是,这部作品洋溢着人的善意。落入悲惨境遇,理应痛恨这个世界的男主角,哀叹,放弃,偏离正道身染罪孽,却依然保持着善人的本色。
因为极度利己的理由想要杀害男主角的孩子也好,造出国家的动乱,世界的动荡原因的女主角也好,对血亲撒谎,手刃同胞,欺骗了全部仰慕自己的人的男人也好。他们和她们身上都散发着人的善意。这既让本故事变得清冽,又赋予了这本书让人想多读几遍的耐人回味之感。
为避免误解补充一下,本作是娱乐小说,并不是启蒙书籍。正如我所说的那样,是本『有趣』的小说。过于偏离常识的女主角;活泼的第二女主角;明明气度很小,但却显示出毅力的配角;只让人觉得是个疯子的黑幕;以及做着残酷的工作,骨子里却是个小市民的男主角——读着的时候每个人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在最后的战斗里也细心地接起伏笔,陷阱的设置让人不禁拍案称奇。
于是,以下是我个人的请求,请先把这本书当做娱乐作品,读一遍。然后再读一遍,这次就品味一下生存在不善的世界中的主角们的善性吧。
那样的话,或许就会不仅满足于这个尾声了,会变得期待看到他们今后的旅行故事。
所以,还请让这个故事继续下去。


佐岛 勤






第一章更新置顶


第二章置顶


估计是倒数第二次置顶
47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0

全部評論 86

  • 1
  • 2
  • 3
  • 4
  • 5
前往
10000
心的温度 平民
为啥要变回人类啊。。。毛茸茸的男主才是真爱啊!!

9 年前 0 回復

hanjo5 勳爵
昨天看了漫画版,内容好好看,今天就来找小说了,小说版也很好看啊

9 年前 0 回復

8177818 子爵
島風改行當馬猴燒酒 必屬佳作
開坑看看,感謝聯翻

9 年前 0 回復

lainstein 侯爵
为什么我看见魔法少女岛风这标题笑到面瘫了……
各种意义上女主像岛风2333
还有那个兽人,总觉得在某图鉴里似曾相识(泥垢

9 年前 0 回復

peterqoo9876 勳爵
聽說這本的標題裡藏了岛风的日文

9 年前 0 回復

R.A 侯爵
魔法少女島風w  結果十三號跟零竟然是兄妹
妹控可以毀滅世界看來是真的w

9 年前 0 回復

寻寻腻腻 子爵
本来以为是NTR的本子结果是妹控毁灭世界啊(大雾
话说那体积差不变回人类的话,会生殖隔离的吧....

10 年前 0 回復

pastolle 侯爵
啊咧咧,看回复这本书还有后续?
我的感觉是一本已经把故事讲完了,其实就这么完结挺好
楼上看完不懂讲什么的朋友挺可惜的,我是觉得这本讲的故事相当不错
不过后续要怎么写下去呢……感觉强行往下写的话会有不能保证质量连续性的担心……

10 年前 0 回復

q840366690 子爵
魔法少女岛风 名字比较俗啊  兽人的设定 应该不错吧 感谢开坑

10 年前 0 回復

andyahoo 公爵
即使看完了還是不懂它到底要說怎樣的故事......
估計有續集我也不會追的吧

10 年前 0 回復

宅之预备军 王爵
虽然开始是抱着岛风以及零使的感觉去看的。
但是结束的时候却发现特别的意犹未尽呢。

故事合情合理却不落入俗套这点很棒!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反派这点很棒!主角间的感情进展速度很棒!毛茸茸可爱的男主很棒!配角的个性很棒!主角不用练级就是BOSS很棒!!!!
总之高分!顺带去微博上安利好了

10 年前 0 回復

灰色灬眼眸 子爵
致敬作吗  零使既视感满满

来自:Android客户端

10 年前 0 回復

deathdog 子爵
這女主角看一眼還以為是艦娘的島風阿
果然是同一個繪師的作品
感覺第一本內容以經快完結啦
主角是獸人還真是少見阿

10 年前 0 回復

1012474257 公爵
略显仓促的剧情让我以为只有这一卷,但没想到还有第二卷,魔法书都已经收回来还能再写下去吗?如果作为一卷完结的作品来说本书也算不错,再写下去会不会有点不好啊,希望作者别令人失望。

10 年前 0 回復

onthewind 子爵
美女與野獸...島風與T督
...看到標提就想起零之使魔...

10 年前 0 回復

软狮子 勳爵
還不錯的小說呢... 雖然這劇情發展頗快阿!! 感覺沒幾卷就可能會完結的味道  翻譯辛苦了 謝謝!

10 年前 0 回復

维滋 公爵
看到插画 我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某兽血沸腾。。。

10 年前 0 回復

21世纪の宅男 子爵
本帖最后由 21世纪の宅男 于 2014-4-17 22:10 编辑


看插图···男主角···是只熊?这是要人兽的节奏?官方逼死同人?

10 年前 0 回復

utokublack 子爵
看這本小說全部裡面的對話都會變成島風的感覺..插圖真可怕

10 年前 0 回復

  • 1
  • 2
  • 3
  • 4
  • 5
前往
轻之国度日翻组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72 粉絲
0 關注
230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