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川文库][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一卷 神威之舞


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一卷 神威之舞

作者:结城光流
插画:浅木樱
翻译:涂愫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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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拖了......本来早就录入好了,可是自己太懒了,这一拖就拖了好几个月呢...
第三十三卷与第三十四卷其实也早就录入好了...现在台版已经出到了第三十六卷。呃...总之,会尽快发过来的,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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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帝门六花 于 2014-4-13 22:46 编辑


内容简介:

如果个性傲娇的小怪突然变成了两个(只有一个已经够令人头大了),
如果像昌浩大哥的笛师好友一样,因为笛子吹得太好听而被妖怪爱上(这是没有结果的),
如果京城小妖组跟神将们哪天凑在一起开聊天趴(继续作梦吧),
如果有一天太阳神生气躲进了洞穴里,从此再也不出来(只有一个办法能引祂现身)……



本帖最后由 帝门六花 于 2014-4-13 22:49 编辑


龙笛伴舞



昌浩好久没带着书去找祖父了,昨天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大受欢迎。
「我就是有那种感觉……」昌浩眉头深锁,满满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
「是吗?我觉得他跟平常一样,很悠然自在啊!」
「不,他那样笑绝对有问题,我很确定,他笑得很用力。」
昌浩握紧双拳,展现毫无意义的气魄,说得斩钉截铁。
小怪不知道说了几次是他想太多了,他还是不相信。
「我说小怪,他是那种爷爷耶!他是那种会跟我说『我大多在家,你有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来问我哦』的爷爷耶!」
「一般爷爷都会这么说吧?你就虚心向他讨教啊!」
「我才不是去向他讨教呢!」昌浩立刻反驳。
小怪跳上昌浩的肩膀,眯起一只眼睛,不客气地说:「那你去干什么?」
「我是看书的时候,刚好看到觉得奇怪的地方,又刚好看到爷爷的房间还亮着灯,他好像很闲的样子,反正我刚好经过,就把我刚好带着的书拿给他看,只是这样。」
一般来说,这种行动应该解释为「确认爷爷还没睡,就去房间找他,请教书中不明白的地方」吧?可是小怪知道,就算戳破他这一点,他也会顽固地坚持己见。
「唉,在记恨这方面,他还真像晴明。」小怪摇头叹气。
昌浩十三岁,姓安倍,是阴阳寮的直丁,也就是最底层的打杂工。但是,将来可能会、应该会、也许一定会成为一流的阴阳师,目前正全心修行中。
虽然还在修行中,但已经具有相当实力,所以偶尔也会跟世间所谓的「阴阳师」一样,做做驱邪除魔之类的事。
小怪斜眼偷瞄昌浩。他正直直看着前方,边快步迎风前进,边烦躁的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珠,眼中还有残余的愤怒。
小怪又发出比刚才更轻声的叹息。
那件事发生还不到一个礼拜,所以小怪也能了解他的心情。
昌浩很生气。与异邦妖魔对峙的时候,爷爷直到他们陷入绝境时才出手相助,他还在为这件事生气。
小怪用前脚咔哩卡哩地抓着头。
昌浩气的不是他走投无路时爷爷不帮他,而是气爷爷在小怪的原貌「神将腾蛇」——也就是红莲——被攻击得遍体鳞伤时才出手相助的态度。
通常应该是气前者而不是后者吧?小怪觉得人类小孩的心理有自己难以理解的部分。
它甩甩长长的尾巴,动动耳朵。
这只怪物的大小跟猫或小狗差不多,全身覆盖着纯白色的毛,四肢前端有五根爪子。脖子围绕着一圈勾玉般的突起,有一双红色的大眼睛,红得像夕阳一样。
小怪眨眨圆圆的大眼睛,结束话题,打开另一个话匣子。
「对了,你说的那家人发生了什么事?」
昌浩眨眨眼睛看着小怪,微微歪着头说:「我哥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屋顶上有声音。」
「声音?」
小怪坐在阔步前进的昌浩肩上,露出狐疑的表情。
「没错,就是声音。从黄昏到晚上,都会从柏树皮铺成的屋顶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白色的长耳朵直竖起来。「通常会为了有声音而找你来吗?」
居然为了这种小事,把安倍家的阴阳师找来。
安倍家族是晴明等实力超强的阴阳师聚集的家族,连还是半吊子的昌浩,也是直接拜旷世大阴阳师为师,从小接受种种训练,拥有的知识说不定还远远胜过一般术士。
小怪不能接受,昌浩心虚地看着它说:
「呃,可是对方真的很困扰,帮助困扰的人也是阴阳师的工作嘛!」
「是这样没错,可是,只是声音、声音耶!」
小怪就是没办法赞同,半眯起夕阳色的眼睛,紧紧皱着眉。
昌浩只能苦笑。
昨天傍晚,年纪相差一轮多的哥哥成亲来找工作中的昌浩。
昌浩的工作正好告一段落,徵求上司同意后,就跟成亲到外廊谈话。才刚进入阴历七月,天气还热得会让人冒汗。
成亲吹着温湿的风,歇口气,对矮自己一个头的昌浩说:
「我有个笛师朋友,叫纪芳彬,你记得吗?」
(注:古代在雅乐寮教笛子的人,称为「笛师」)
那个笛师比成亲小两岁,跟二哥昌亲同年,昌浩见过他几次,所以点头表示记得。他可以马上想起芳彬的长相。
纪芳彬生于文官之家,有天生的音乐才华,在雅乐寮工作。任何乐曲都难不倒他,其中最厉害的就是龙笛,所以出任笛师。
(注:龙笛是笛子的一种,顶端刻有龙头的图案。)
「芳彬遇到了灵异事件,非常烦恼,苦苦哀求我帮他。」
前几天,成亲从皇宫回到家,正在休息时,满脸憔悴的芳彬来找他。顺带一提,成亲已经结婚了,住在妻子的娘家。
芳彬憔悴的都快不成人形了。看到好友变成这样,成亲吓了一大跳。芳彬无助地向他倾诉:「成亲,拜托你救救我。这样下去,我们全家人都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每天都发生灵异现象,全家人都很害怕。听说芳彬去工作时,就不会发生那种灵异现象。这并不奇怪,因为与怨灵或妖怪相关的灵异现象,基本上都发生在黄昏到黎明之间的夜晚。
芳彬还没结婚,家里除了双亲和弟弟、妹妹外,还有几个杂役。所有人都吓得缩成一团,这样下去的确是身心的煎熬。
成亲也很想答应朋友的请托,无奈身为历博士的他,每天的工作都很忙。等到他有空时,芳彬一家人可能已经吓死了。
所以成亲从所有认识的人当中,选中了最能灵活运用时间,又擅长驱邪除魔的小弟来帮忙。



纪芳彬的家在右京的二条西侧。没有藤原行成家那么大,只是一般贵族的住宅。插个话,昌浩居住的安倍家,以一家之主晴明的身分来说,占地非常大,建筑面积也不小。
昌浩在环绕纪家的围墙外停下脚步,从外面观察有没有飘出异样的气息。
力量强大的妖魔会锁定范围,不让自己的妖气溢出范围之外。这样的妖魔对天敌「术士」的存在十分敏感,术士很可能一进入那个范围就遭到攻击。
「遇上那种妖魔就麻烦了,被突击的话很难反击。」
昌浩眯起眼睛,自己观察围墙内的柏皮屋顶。身旁的小怪也学他,踮起后脚观望,但是以它的身高根本看不到围墙里面,所以只是做做样子。
「没错,你的实战经验不多,还是先问问晴明的意见再谨慎行事吧?」
把手遮住额头上观察内部的昌浩,两眼顿时变得呆滞。
小怪眨了眨眼睛,它知道自己戳到了昌浩的痛楚。可是不久前与异邦妖魔对峙时,昌浩确实陷入了绝境,所以小怪觉得他还是应该仅可能弥补他不足的部分。
这是非常正确的意见。明知道正确,昌浩还是不想听那番话。
气嘟嘟地瞪着纪家屋顶好一会后,他忽然怀疑地眯起了眼睛。
「是不是有什么?」
「有什么?等等。」
小怪没助跑就直接跳到昌浩肩上,踮起了后脚,这样视线就会高出昌浩,视野也宽阔了。昌浩和小怪一起看着围墙内的屋顶,喃喃说着:「好像有什么……」
「躲起来了。」
似乎隐约看到有影子在偷偷摸摸地移动,躲进了死角。
那个影子看起来很眼熟,到底是什么呢?
「嗯……?」
「总之,为了纪家的人,要赶快处理这件事。」
「没错。」
他们点点头,走向大门。
昌浩一边思索着刚才看见的影子到底是什么,一边没来由的想起了以前的事。大概是四岁左右吧,他经常泡在见多识广的祖父房间里,抓到书就看,有不懂的字就问。
晴明学识渊博,不只对国内,对国外的事物也有很深的造诣。在他的藏书中,也有以图画记号般的文字记载的书籍。看到昌浩对罕见的书那么好奇,祖父开心地眯起眼睛说:「这是从大海另一边的国家更往西走的遥远国家的书。我年轻的时候从大陆运来的,现在已经买不到了。」
书上也有图画记号之外的文字,跟晴明其他书上的文字相同。昌浩后来才知道,那是比遥远的天竺更遥远的西方国家的文字。
晴明的房间有很多这样的东西。
据说在那遥远的西方国家,有难以想像的生物。
小时候,昌浩对这种传说深信不疑,现在他已经十三岁,不再有相信那种童话故事的天真了。而且,让昌浩变成这样的直接原因,就是那个老狐狸爷爷——安倍晴明。
小怪斜眼瞄到昌浩越来越臭的脸,大概猜得出他在想什么,耸起肩膀,无奈地叹着气说:「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啦……」
出来迎接昌浩的是芳彬的父母。由于芳彬的妹妹正值适婚年龄,不能出来见已进行过元服礼的昌浩,弟弟也去工作还没回来。
「芳彬应该快回来了。」
带着微笑却满脸疲惫的夫人为昌浩带路。小怪和昌浩被带到了主屋的厢房,因为夜夜发出的怪声,就是从主屋的屋顶传来的。
为了通风,厢房开着一面板窗,拉下了竹帘,屏风靠在墙边。昌浩在竹帘附近的坐垫坐下来,观察屋内的状况。
没察觉到什么妖气,应该不是怨灵之类的东西。
夫人先暂时离开,只剩下他们两人,昌浩低声说:「小怪,有没有什么感觉?」
「没有,没什么感觉。」
「我想也是。」
昌浩盯着屋顶,深深皱着眉。刚才看到的影子,就是在这里的正上方,可是完全感觉不到一丝恶意,会不会是看错了呢?
「可是小怪也看见了吧?」
昌浩正疑惑地抓着脸时,芳彬从皇宫的雅乐寮回来了。
「哟,昌浩,好久不见了。」
成亲和昌亲还住在安倍家时,他经常带着礼物上门拜访。那时候他就很会弹奏乐器,昌浩小时候常常听着他的乐声,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芳彬在昌浩旁边坐下来,神情悲痛地说:「成亲把事情都告诉你了吧?」
「啊,是的,我大略听说了……对不起,这么重大的事,竟然派我来处理。」
昌浩羞愧地缩起身子,芳彬慌张地摇着手说:
「不、不,千万别这么说,听说你是晴明的秘密武器呢!」
「啊?」
「从哪里听来的?」
小怪的疑问,芳彬当然听不见。
昌浩跟小怪一样疑惑,只是没说出来。再说现在也不是追究那种事的时候,所以他继续切入主题。
「那么,实际状况是怎么样?你说的声音是……」
「哦。」芳彬点点头,解开手上细长布袋的绳子,取出龙笛。「你也知道,我是雅乐寮的乐师,必须勤加练习,所以回家后我也会吹笛子。我妹妹他们也很喜欢听我吹,我每天都会练习两刻钟……」
(注:一刻钟等于15分钟,所以两刻钟就是半小时。)
是他妹妹先听到那个声音。
晚餐后,边观赏庭院,边听芳彬吹笛子,是纪家每天的例行活动,也是全家团聚的时间。
「大家聚在这里,偶尔喝点酒。有一天我妹妹说她听到奇怪的声音。」
是咚咚咚的声音,从屋顶传来的,听起来像是用力踩踏的粗重声响。只要芳彬一开始吹笛子,就会响起那种声音。
过了黄昏,夜色渐浓,只有灯台或灯笼的光线。为了确认声音来源,父亲与弟弟拿着火把出外察看,还是照不到屋顶上面,只勉强看到黑影。
「有奇怪的影子在晃动,但很快就不见了。」
声音没有停,依然咚、咚地敲着屋顶,好像很不高兴。吓得跟母亲抱在一起的妹妹忽然想到,会不会是叫哥哥继续吹笛子?回想起来,不吹笛子时,声音的确更粗暴,敲的次数也更密集。而当芳彬用颤抖的手指按着笛子猛吹,敲击声就会缓和下来。
「最近都是这样,每天晚上为异形吹笛子,我再也受不了了……」
不吹笛子,就会响起凄厉的声响,像是在斥责他。他很害怕,只好喘着气硬吹,有时候光吹一首还不行。
「前、前天吹笛子时,还听到很像打斗的剧烈声音,震耳欲聋的尖锐咆哮声把房子都震得摇晃起来,我妹妹还被吓昏了。」
芳彬忍不住擦起了泪水,昌浩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视线四处飘逸。
「嗯,状况好严重。你行吗?晴明的孙子。」
「咿……唔、咿。」
昌浩把反射性冲到嘴边的「不要叫我孙子」这句话硬生生吞了下去,还干咳几声做掩饰,再假装挥动袖子,往小怪的后脑勺用力敲下去。
向前趴倒跌得狗吃屎的小怪很快又跳起来,踮起后脚,龇牙咧嘴地说:
「喂,没人教过你,不可以做这种会弄痛人的事吗?」
昌浩才懒得理小怪的怒吼,为哥哥的朋友打气说:「芳彬哥,我会尽我的力量,尽快解决这样的灵异事件,让你们全家人可以恢复平静的生活。」
「谢谢你……真不好意思,你也很忙啊!」
芳彬笑得有气无力,昌浩笑说他一点都不忙。
「我哥哥们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一定会把我踹飞出去,说我竟敢不以他们朋友的事为优先。」
在神情开朗的昌浩身旁,小怪咚咚跺着脚大喊:「你听我说话啊——!」
声音是出现在芳彬回家吃完晚餐后到夜晚之间。
昌浩走到庭院盯着屋顶看,再慢慢望向西边。
快到黄昏了,这是芳彬平常吹笛子的时间。
现在只有昌浩和小怪在主屋,芳彬他们都躲在对屋里。
「小怪,我来吹吹看,你在这里查看。」
「知道了。」
脸有点臭的小怪点头回应。他一直碎碎念个不停,昌浩都假装没听见,它觉得无趣就不念了。
昌浩坐在外廊上,从布袋里拿出芳彬借给他的笛子。小怪斜眼瞪着他,把嘴巴撇成了乀字形。
「真是的,他以前老实多啦!这样子到底是像谁啊?」
这么叨叨发牢骚的小怪,完全没想到可能是它平常的言行举止对昌浩产生了影响。人很容易被身旁的人同化,更何况他们一整天都腻在一起。
当然,平日在不知不觉中被晴明磨练也是原因之一。
「万一昌浩的心性像滕蔓那样一圈一圈缠绕树干,扭来扭曲,弯来弯去,整个反转,以后变成要不得的大人怎么办?人还是老实、憨厚、干劲十足、目光有神,才能给人好印象吧?我得说说晴明才行,不然昌浩的将来令人担忧。」
又没有人在听,小怪却一脸沉重地叨念着。昌浩讶异地看着它说:
「你怎么了?小怪。」
它眼神严肃地嘴巴叨念着什么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吓人。
「咦?总不会是跟我们对峙的妖魔很厉害吧?那不就惨了。」
昌浩摆好吹笛子的架式,抬头看着天花板。还没听到关键的声音。
探查情况时看到的黑影,到底是什么?
把嘴巴对准吹孔后,昌浩瞄了小怪一眼。小怪心领神会地眨眨眼睛,甩甩白色尾巴,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很好。」
话说,昌浩今年十三岁,在他行元服礼的前三个月,曾经挑战过种种项目,结果分别从那些领域的大师们得到「毫无天分」的负面证书,其中也包括乐器在内,尤其是龙笛。昌浩其实很不会吹龙笛。
希望能吹得出声音——他在心里暗自祈祷,调整呼吸后开始吹。
笛子发出了低沉的音色。太好了,起码有吹出声音。
就在他安下心来的瞬间,响起了剧烈的声响。
咚、咚、咚咚。
「哇?!」
昌浩不由得拿开笛子,盯着天花板。声音比想象中剧烈。
庭院里的小怪屏息凝视着屋顶的上方,与天空颜色相同的眼眸闪闪发光,细眯成一条线。
「小怪,你看到什么?」
「没有,你再吹一次。」
「嗯。」
昌浩又吹了一次,不过他没办法吹出像芳彬那么美的旋律,只是把同一个音拉得很长很长。
一吹笛子就听到剧烈的声响,仿佛在斥责他,咚咚地敲着屋顶。昌浩继续吹,声音越来越剧烈,响个不停,剧烈到让人担心这样敲下去,屋顶会不会垮掉?
盯着屋顶看了好一会的小怪,皱起眉头叫了一声:「昌浩——」然后甩一下尾巴,半眯着眼睛望向对屋说:「停一下,去把芳彬叫来。」
昌浩瞪大了眼睛。「咦?为什么?现在把他叫来,不是让他更难过……」
小怪举起前端有五根爪子的前脚,打断昌浩的话。
「听我的就是了,去把他叫来,我要搞清楚一件事。」
昌浩紧紧皱着眉,一脸的不满,但还是乖乖走向对屋。
在他回来之前,小怪交互看着屋顶和天空。
从暮色渐浓的天空吹来了与大自然完全不同的风。
「咦?」
小怪露出苦到不能再苦的苦瓜脸,思索着什么。
昌浩回来时,芳彬畏怯地跟在他后面,边瞄着天花板,边走过来。
「昌浩,到底要我做什么……」
「啊,呃,就是……」
昌浩用眼神叫小怪赶快讲,小怪便跳到他脚下说:「叫芳彬吹平常吹的曲子。」
看到昌浩直眨眼睛,小怪又重复了一次。
「快点叫他吹,我没办法说明。」
一般人看不见小怪,也听不见它说的话。
昌浩搞不清楚状况,只能对芳彬说:「可以请你吹平常吹的曲子吗?」
「咦?」
芳彬脸色发白,昌浩慌忙摇着手说:「啊,放心,不会有危险,我会一直看着。」
「可能要平常的曲子才行。」
昌浩转达小怪这句话,芳彬才勉勉强强答应吹笛子。
为了可以随时逃走,芳彬站在厢房最边缘的地方,立正站好,拿起了笛子。
没多久,优美的旋律就随风飘扬,传遍了每个角落。很难相信昌浩刚才吹出来的乐声,用的是同一根笛子。
「哦!好听好听,不愧是雅乐寮的乐师。」
小怪由衷赞叹。昌浩也这么认为,但同时也对自己的没天分感到难过,跌入沮丧的无底深渊。
啊,我真的是在任何领域都没有天分,又笨又无能……
小怪看着陷入愁云惨雾的昌浩,眯起一只眼睛说:「怎么了?怎么了?不要现在才为没天分的事沮丧嘛!大师都颁了『不行』的证书给你啦!」
因为有芳彬在,昌浩只能默默以眼神回应。
话是没错,但多少还是学会一点比较好吧?
「也对啦!为将来着想的确是这样,如果学到能献一曲给心爱的女人,就帅呆了。」
那回事多久以后的事,就先不想那么多了。
现在昌浩才刚举行完元服礼,还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在工作可以独当一面之前,就想谈什么情啊、爱啊,恐怕会被怒骂还早得很。
不过昌浩自己也觉得,十三岁要面对那种事还是很遥远的事。
我不会写诗歌,字又写得丑,丑到让人连拍马屁的话都说不出来;乐器也不行,最好再多少努力一下。
昌浩越想越离题,是敲击屋顶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咚、咚、咚咚、咚。
「唔、哇,又来了!」
芳彬抱住头,吓得缩成了一团,肩膀也抖得很厉害,看起来好可怜。
改成坐姿而以后脚抓着脖子的小怪心想,原来这么一点声音就会让一般人产生恐惧啊!
刚开始它是有点惊讶,但感觉不到特别强烈的妖气或怨念,所以没什么理由害怕。昌浩也一样,只是疑惑地盯着天花板。
昌浩绷起脸,举起手上的笛子。好不容易才吹出来的笛声中气不足,立刻从屋顶传来剧烈的咚咚声响。
隔了一会,昌浩再吹笛子,声音又比刚才更剧烈了。
「芳彬哥,可以再请你吹一次吗?还有,就算听到声音也不要停下来。」
在昌浩的要求下,芳彬又含泪吹起了笛子,优美的音色袅绕传响。
咚、咚咚、咚咚、咚。
小怪甩一下白色尾巴。昌浩眉间的皱纹皱得更深了。
他跑出厢房,穿越外廊,把事先准备好的梯子靠在屋顶边缘,敏捷地往上爬。小怪稍微助跑,就直接跳上了屋顶。
爬到屋顶边缘后,昌浩和小怪都看见了。
有东西背对着暮色,正配合芳彬吹走的音乐开心地翩翩起舞——
「是螳螂……」
小怪这么低喃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螳螂又称刀螂,就是前肢像镰刀的那种生物,可是这只超大,比昌浩还要高大。
不能说是一般螳螂,而是……
「怪物螳螂。」
很久很久以前,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告诉过他的小孙子昌浩。
在比遥远的西方天竺更遥远的西方尽头,有个国家,人民的发色、眼色都跟他们不一样。
虽然外表不一样,但跟他们一样是人类,跟他们一样生活着。
只是这个国家存在着不可思议的生物。
昌浩思考过这件事。
比天竺更遥远的什么西方国家,说不定只是童话故事,晴明的话再可疑不过了。但是,日本确实存在着不可思议的生物。
是的,如今就在眼前。
小怪用前脚灵活地抓着头,对目瞪口呆的昌浩说:
「我想做个实验,你叫芳彬吹比现在更柔和的曲子。」
「知道了。」
昌浩往下爬到梯子中央,叫唤躲在厢房里的芳彬。
「对不起,麻烦吹更柔和的曲子。」
「知、知道了」
芳彬不明白昌浩想做什么,但还是听他的话改了曲子。
螳螂配合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曲调,放慢了脚步,把右边的镰刀当成扇子,跳得比一般贵族还要优雅。
小怪的表情有点呆滞。
「昌浩,接下来改吹轻快的曲子。」
抓着梯子把头探出屋顶的昌浩,又往下爬几步,叫芳彬换曲子。
加快旋律的曲子一响起,螳螂就挥舞着镰刀,灵活的舞动四肢脚,发出配合音乐的趴跶趴跶脚步声。
这只螳螂跳的真的好,简直可以去当舞妓了。
小怪知道这种时候不该想到这种事,也不改这么想,但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嗯……」
一直紧绷的戒心,一下子全飞到遥远的天边去了。
说起来,就是这么回事。有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螳螂,被获得极高评价且实至名归的芳彬的笛声吸引,每天都乖乖待在屋顶上等笛声响起。一听到笛声,它就开心地跳起舞来。
「原来如此,这只螳螂还真风雅呢!不但听得懂笛音,还会配合旋律起舞。」
小怪赞叹不已。用膝盖爬行到它旁边的昌浩疑惑地说:
「可是,刚才为什么会发出那么粗暴的声音?」
「刚才?」小怪回头反问昌浩。
「嗯,就是我吹笛子的时候。」
「哦……」
小怪半眯起眼睛,搔着脖子一带。它大概才得到原因。
「叫芳彬停下来,再换你吹。」
「咦?」
昌浩对厢房里的芳彬发出信号,就直接在屋顶上吹起来。
跳的正高兴的螳螂忽然不动了,放下两只镰刀,触角微微抖动,后脚咚咚踩踏着屋顶,一次又一次跺着脚,看起来心情非常恶劣。
「好,你不要吹了,再换芳彬吹。」
小怪装模作样地举起前脚。昌浩也猜到怎么回事,挑起了眉毛。
「也就是说……叫吹得很懒的人滚一边去吗?」
假装看着远处的小怪,猛搔着脖子一带。
灰心丧志的昌浩去指示芳彬吹笛子后,又回到小怪旁边。
「可恶,区区一只螳螂居然敢嫌我。」
这种事比能不能献一曲给心爱的女人还严重吧!
「我一定要进步……!」
昌浩握起了拳头,,小怪不抱希望的说:「你加油。」
垮下脸来的昌浩,突然眨了眨眼睛说:「喂,小怪……」
正看着螳螂的小怪把视线转向他。
「芳彬不是说听到像是打斗的声音吗?」
「哦,他的确说过。」
「可是,这只螳螂怎么看都只是在跳舞啊!」
「有时候不太像跳舞,不过,的确如此。」
昌浩陷入沉思。「有打斗的话,应该是有敌人吧……可是这么大的螳螂会有敌人吗?」
「嗯。」小怪低声沉吟,灵活地合抱前脚说:「没错,这么大一只是很难有敌人。啊,说不定是住在这附近的妖魔鬼怪。」
一边这么说,小怪一边想起刚才的怪风。那不是大自然的风,而是什么东西制造出来的气流。
昌浩看着还在跳个不停的螳螂,压低声音说:「我响起了以前爷爷告诉过我的话,不过,我一直以为那绝对是编出来的故事。」
「什么故事?」
「传说在比天竺还遥远的西方国家有很大的鸟。可是怎么会有那么种鸟嘛……咦?」
忽然响起一阵啪唦的拍翅声。
夕阳还没有完全西沉,昌浩和小怪周围却暗下来了。两人提高警觉,发现螳螂的踏步声也中断了。
取而代之的是威吓的咆哮声。
两人猛然抬头,看到平常无法想像的大鸟。
目瞪口呆的昌浩以状况外的声音,说出了状况外的话。
「是鸟没错,可是没有夜盲症吗?黄昏都快结束了呢!」
「那不是重点吧!」
却抓到机会就转身开溜,仓卒地从屋顶钻进了纪家。
「哇——!」
从厢房传来不成声的尖叫声,然后是重物掉落的声响。
「被、被吃了吗?」
昌浩慌忙趴下来,从屋顶边缘往主屋看,看到螳螂跳过昏倒的芳彬,躲到了屏风的后面。
绑在脖子后面的头发倒挂下来,在昌浩的视野上方摇来晃去。昌浩把身体转回来,看着在上空盘旋的巨鸟,心想螳螂的主食是什么呢?
巨鸟发出愤怒的吼叫声,似乎还没放弃躲起来的螳螂。
昌浩受不了震耳欲聋的叫声,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总不会是千里迢迢从比天竺更遥远的地方飞来的吧?」
昌浩喃喃自语。周围变得更暗了,鸟正逼近他们,不知道是不是放弃了不见的螳螂,改变了攻击目标。
巨鸟拍振翅膀卷起的风打在昌浩脸上,盘旋的翅膀也直直朝昌浩飞扑下来。
「不会吧?!」
鸟是肉食吗?
昌浩的大脑还没抓到重点,红色斗气就卷起漩涡化成了火焰。
擦过翅膀的灼热感,把巨鸟吓得急速往上飞,从上方俯瞰着纪家屋顶。
一个高大的身躯站在屋顶边缘,是神将红莲。他背对着快变成黑夜的天空,狠狠地瞪着巨鸟。
昌浩倒抽一口气,看着盘旋的巨鸟与红莲的视线撞出火花。从红莲手中缓缓上升的斗气,眼看着就要转变成火焰了。
巨鸟又盘旋了一会,最后举白旗投降,拍了几下翅膀,就从染成蓝色的东方天际消失了。
「鸟有夜盲症啊……」
昌浩的思考还在状况外,红莲立刻炮轰他:「那不是重点!」



红莲变回小怪的模样没多久后,躲起来的螳螂就矫健地爬上来了。
确定敌人消失后,螳螂便大剌剌地从昌浩和小怪旁边走过去,在屋顶一角蹲了下来。
小怪走向蹲着不动的螳螂,说出人类听不懂的话。螳螂动了一下镰刀,似乎给了小怪什么回应。
交谈了一会后,小怪点个头,回到昌浩旁边。
「它说了什么?」
「它说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再两、三天它就会离开。」
据螳螂说,刚才的巨鸟是超大只的伯劳鸟。
边听小怪说话,边趴下梯子的昌浩,不由得停下来。
「伯劳鸟?!」
「对,伯劳鸟。说真的,有那么大只的螳螂,当然就有那么大只的伯劳鸟来捕食它。」
「这是重点吗?」
「这是大自然的这里。」
小怪才不管是不是重点,径自跳上昌浩的肩膀。
趴下梯子后,昌浩去厢房照顾昏倒的芳彬,等他醒来,向他报告事情经过,做了最后的结论。「总之,那只螳螂只是被芳彬哥吹奏的美妙音色引来,每天都跳舞跳得很开心。但因为被捕食螳螂的伯劳鸟发现,所以再过几天它就会离开了。请你再为它吹几天,它会很高兴的。」
「哦……不会危害我家人的安全吧?」
「不会,它真的只是随着笛声起舞而已。」
昌浩说的很肯定,消除了芳彬的疑虑。
芳彬安心地喘口气,一再向昌浩道谢。
明天昌浩还得向成亲报告详细情形。
向芳彬报告后,昌浩就离开纪家,赶回自己家了。他怕家人担心他都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去。
在夜幕低垂的黑夜中,昌浩走在通往安倍家的二条大路上,对坐在他肩上的小怪说:「你想,还有像那只伯劳鸟或螳螂那么大的生物吗?」
「有啊!我以前在非人界的地方看过大蜥蜴。」
「是吗?那种生物最好不要来人类居住的地方……」
不然会引起大恐慌。
昌浩感叹地吐口气时,眼角余光扫到一个白色物体,他抬头一看,哇地大叫一声,瞪大了眼睛。那只熟悉的白鸟眨眼间变成一张白纸,翩然飘落。
昌浩抓住了那张纸。因为太暗了看不见,就叫身旁的小怪念给他听,内容如下:



很久很久以前我说给你听的异国传说,看来是真的呢!你必须培养灵活的思考来观察事物,不要什么都不相信。还有,不管再怎么样你都算是个贵族,所以起码要学会吹笛子嘛!



「他都看见了。」
这是成亲指示的事,应该跟晴明无关,他却还是用千里眼全程监视。
昌浩把纸揉成一团,气得肩膀直发抖,横眉怒目。
今天的他,最大的打击就是连螳螂都拒绝听他吹笛子。
他以差点把小怪从肩膀摔下来的气势,用力将揉成一团的式文扔出去,大叫一声:
「那个可恶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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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怪 1



难得他也会有这么困惑的时候。
造成困扰的家伙,就在他眼前悠哉地用后脚搔着脖子一带。
这只全身覆盖着白毛的生物,身体约莫大猫或小狗般大小,长长的耳朵撇在后面,轻轻甩着也很长的尾巴。打着呵欠拉长身子睡觉的的模样,真的就像一般的生物。
勾玉般的红色突起围绕着脖子一圈,额头上还有花朵般的图案。
昏昏沉沉睡起午觉而紧闭的眼皮下,有对红色的眼眸。
他默默看着这个生物好一会后,转动半眯的眼睛说:「喂,昌浩……」
被点名的昌浩眉头深锁,正盯着某本书看,那本书是有关阴阳的藏书之一,对需要道具的法术来说,算是实用书。「奇怪了,这样做的确没错啊……」
昌浩把视线从书上移到睡觉的生物上。
平常,他总是叫这个生物「小怪」。从「妖怪」的愿意来看,这样称呼并不合适,但昌浩觉得叫起来很好听,硬要叫它「小怪」。目前除了小怪自己之外,没人有异议。
「不过,没发生什么特别问题,也不是什么紧急状态,就算了吧?」
「等等!」
「放心,我会想办法解决。啊,可是,」昌浩又盯着书说:「在我找到解除法术的方法之前,为了避免搞混,你就维持原貌吧!红莲。」
「喂!」神将腾蛇立刻大声抗议,挑起了一边眉毛。



红莲是神将腾蛇的另一个名字。
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在将十二神将纳为式时,另给他们取了名字。
昌浩的祖父就是那个晴明。被视为安倍晴明接班人的昌浩,今年十三岁。与生俱来的优秀能力还没开花结果。因为还在成长的修行中,所以昌浩一有空就会积极地读书吸收知识,可是光有只是没经验,只是纸上谈兵。
平时磨练技术,在必要时就能发挥功用。即使失败,也能冷静分析失败的原因。
昌浩扯出这种牵强的理由后,正经八百的说出了惊人之语。
闲来没事时,总是一副悠哉模样、悠哉度日的小怪,这天也是悠哉地卷缩成一团。
不久前,因为种种缘故而不得不在安倍家半永久居住的藤原彰子,似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刚开始,她本人虽极力掩饰,还是看得出她有很多顾忌,幸好她很能自我调适,也非常努力去适应。
「不过,也是因为她很喜欢住在这里,才能那么努力吧!」
昏昏欲睡的小怪正对彰子赞叹不已时,背上被戳了一下,它撑开一只眼睛,看到昌浩直盯着它。「小怪,我想找你帮个忙。」
听他说得那么诚恳,小怪好奇地问:「帮什么?」
「呃,修行的其中一环。」
小怪仔细一看,昌浩手中拿着关于阴阳类的书,是记载高难度法术的。
昌浩啪啦啪啦翻着书,烦恼地说:「如果不去克服不擅长的事,到了必要的时候会有问题吧?」
「没错,尤其是你,最不擅长什么观星啦、占卜啦,偏偏那些都是成为阴阳师的基础,的确会有问题。」
「你说的没错……」昌浩把视线从书本移到小怪身上,眨眨眼睛说:「可是回想起来,我还没有正式操纵过式呢!」
小怪瞪大了夕阳色的眼睛。「是这样吗?啊,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没有。」
「爷爷常常操纵呢……像式文之类的东西,我不会的话不太好吧?」
「是啊,身为阴阳是怎么可以没有操纵过一、两次式呢!」
小怪嗯嗯点着头,昌浩鼓起勇气说:「那么,你可不可以变回红莲一下?」
时间停滞了一会。
「什么?」
突然冒出「那么……」这句话,与刚才的对话不相关也不连贯吧?
被小怪这样戳破,昌浩一脸无辜地反驳说:
「当然有我的用意啦!你不是说要帮我吗?怪物不会言而无信吧?」
「我哪有说要帮你?而且我也不是怪物!」
「总之,」昌浩挥手叫小怪安静,把话拉回主题说:「你快变回红莲嘛!」
「变回红莲干嘛?」
「等一下再告诉你。」
小怪露出为难的表情。
现在这个家除了安倍家的人外,还住着当代灵视能力最强的彰子。
小怪甩甩尾巴,沉重地说:「我不想在有彰子的地方现出原貌。」
十二神将中属于「火将」的腾蛇,神气强烈到即使隐形也会满溢出来,比其他同胞的神气都强,不愧有十二神将中最强斗将之名。
昌浩皱起眉头。「哦,那就去城郊的原野吧?那里没人,失败了也不会波及任何人。」
看昌浩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小怪半眯起了眼睛。
他要做的事,万一失败会波及什么人吗?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安倍晴明的接班人,有时会冒出让人目瞪口呆的奇特想法。这一点很像晴明,但是对他手下的十二神将及眷族们来说,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小怪抱着不祥的预感,与隐形的神将六合、兴致勃勃地要求同行的神将玄武,一起走向人迹罕至的东山山中。
现在是冬季中旬,风很冷。小怪全身覆盖着白毛,十二神将们也天生就对气候冷暖没什么感觉,只有昌浩冷的有点受不了,他不停地搓手、跺脚,让身体保持暖和。
在隐形的六合与现身的玄武守护下,昌浩一次又一次地看过书后,点个头催促小怪。
小怪无奈地叹口气,眨一下眼睛,变回了原貌。
红莲的个子很高。昌浩以前就听玄武说过,红莲是十二神将中最高的。六合、青龙和红莲三人差不多高,但其中又以红莲最高。
「玄武,可以帮我拿着吗?」玄武接过书,兴致勃勃地等着看昌浩要做什么,没想到昌浩突然说:「红莲,给我一根头发。」
「头发?」
红莲讶异地反问,把手伸向盖住眼睛的散乱头发,眉头皱得更深了。
勉强拔下一根头发交给昌浩后,昌浩就从怀里拿出了剪成人形的纸张,把红莲的头发放在纸上对折夹住,再结手印,闭上眼睛。这时候神将们知道昌浩要做什么了。
他在嘴里唧唧咕咕念着咒文,把纸用力抛出去,人形纸瞬间变形,落到地上。
「……咦?」
昌浩看着落在地上的家伙,眼睛眨个不停,红莲和玄武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那家伙扫视他们一遍,露出傲慢的表情说:「干嘛干嘛?我又不是观赏品。」
卷着身子坐下来后,那家伙用后脚搔起脖子一带。然后张大嘴巴打个哈欠,把耳朵撇到后面,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咦?」昌浩百思不解。
式张开一只眼睛,瞥昌浩一眼说:「我很困,不要吵我。」
然后不悦的皱起眉头,抬头看着红莲说:「阳光好刺眼,喂!你坐这里帮我挡阳光。」
玄武心想,这个式竟然敢叫腾蛇帮它挡阳光,还真厉害呢!
张口结舌的红莲猛然眯起眼睛,弯下腰伸出手抓住式的脖子,让它悬吊在半空中。
「喂,你干什么!不要把人当成物品嘛!」
「你哪是人?不过是个式。」
「你说什么?!」式拳打脚踢地挣扎着。
昌浩在拎着式的红莲背后,看着书做确认。
「奇怪了,应该会做出跟红莲一模一样的式才对啊!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喂,你……」红莲沉下脸。
昌浩顶嘴说:「真的嘛,如果我要做出小怪,就没有必要特地叫你变回红莲,只要从小怪背上拔一根毛就行啦!」
「那样会不会反而做出腾蛇来?」玄武很自然地提出这样的疑问。
昌浩与红莲不禁互相看了看。如果真是那样,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红莲瞪着拳打脚踢的式,叹口气说:「总之快解除咒语吧,昌浩!我的心情好复杂。」
阴阳师的法术,只有阴阳师可以解除,尤其是这种精细的法术,如果动用武力破解,反而会加强反弹力道,最好不要随便插手。强行破解的话会反弹回术士本身,红莲可不想让法术反弹到昌浩身上。
「好痛,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吧?不管你是腾蛇还是谁,都没有道理这样对待我!」
像孩子般的高八度声音气呼呼的抱怨了一长串。
玄武感叹不已。外表是小怪的式竟敢大胆指责那个腾蛇。变成小怪后的腾蛇,向来不论对谁都是这种态度,原来连对腾蛇自己都一样。
「这真是难得一见啊!」
隐形的六合现在才现身,喃喃说着,语调仍然缺乏抑扬顿挫,但可以听出他的惊叹。
「就是啊!」玄武打从心底表示同意。
创造出那家伙的昌浩,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读着书中记载的这个法术,刚开始是站着读,后来干脆盘腿坐在草地上。
「奇怪了,我想做的是跟用来当媒介的外形一模一样的式啊!怎么会这样?」
不管怎么张大眼睛来来回回地看,都看不到书中有这样的记载。
是选错了媒介吗?可是做出了跟自己一样的式,不容易看出成不成功,所以他想既然要做,就用比小怪高出很多的红莲当媒介,应该会比较好判别。
被红莲倒吊着的式,因为拼命挣扎而产生反作用力,像钟摆一样摇来晃去。
「……」昌浩呆呆看着眼前的情景。这个生物是红莲变身后的模样,所以按理不可能同时存在。不过,这倒还蛮有趣的——这种轻率的想法瞬间闪过脑海,昌浩慌忙甩甩头,试着解除法术。解除后,就会变回纸张跟头发。
「应该是这样啊,咦?」
看来要花些时间才能解决,玄武和六合也跟昌浩一样坐下来了。
式挣扎的很厉害,所以红莲也坐下来,把它放了。
终于被放开的式狠狠斜瞪着红莲好一会后,发出夸大的叹息声。
「真是的,你也稍微镇定一点嘛!就算我是意料之外的产物,也是思考能力十分健全的优秀的式呀!咦,式?这个称呼听起来好无趣,喂,腾蛇!」
突然被叫到名字,红莲不悦地挑起了一边眉毛。式自顾自地接着说:「有没有其他称呼?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啊!那个半吊子阴阳师好像在忙其他事,你来想想名字吧!」
式说的「其他事」,就是找出解咒法,消除这个特别饶舌、说话又很不客气的式。
红莲被问得哑口无言,式耸耸肩,半眯起了又大又圆的眼睛。
「想不出来吗?真是没用,怎么连这种智慧都没有呢?亏你活过了几千几百年,为什么这种时候不懂得临机应变呢?还是多动动脑筋吧!」
「不用你管……」语调中带着狠劲的红莲,把金色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但是,式丝毫不为所动。「我是无所谓啦!如果一直维持这样也行。看来还要花些时间,我先睡一觉,不要吵醒我。」
红莲看着拉长身体睡觉的式,皱起了眉头。
平常的他就是这个模样,就是这个被昌浩称为「小怪」的异形模样。
他自己不知道,原来这就是别人眼中的他。
原来外形变了,性格也会变吗?他自己完全没有自觉。(夜:终于发现了!!!!终于发现了!!!!!红莲你的智商终于上了一个层次了。啊啊!~~连原作都忍不住吐槽了。)
十二神将的威严都哪里去了。
「在找出解咒法之前,为了避免搞混,你就维持原貌吧!红莲。」
「喂!」就在红莲严重抗议的瞬间,随风飘来微弱的妖气。
昌浩合上书,反射性地站起来,玄武和六合也站了起来。红莲只是移动了视线。
在上风处?
「魔兽……?」这么低喃的是刚才已经入睡的式。
「小怪?」昌浩习惯性地称呼小怪模样的式。
式眯起眼睛斜瞪着昌浩说:「不要叫我小怪,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你这只怪物!」
「不要叫我怪物!」
这是玄武跟六合已经听得很习惯的对话。但是红莲平常都是当事者,所以这样的画面对他来说很新鲜,甚至产生这时不该有的赞叹。
「这样好吗?……」就在按着额头低喃的同时,红莲挥出了一只手,扑过来的黑影,被红莲放出来的斗气弹飞了出去。惨叫着摔在地上的妖兽很快又重整态势,低声嘶吼。
红莲边站起来,边看着它,微微皱起眉头说:「是狼?只有一只,可见是……」
「是斥候?」六合接续红莲的话。
这不是一般的狼,是有妖力的妖兽类。妖狼通常是十只左右成群结队。可能是追捕猎物时闻到了人类的味道,被诱来京城附近。
妖气随风飘来,仔细观察上风处,可以看到几个蠢蠢欲动的黑影。
昌浩小心翼翼地向前跨出几步,红莲跟六合都站在他身旁。走到昌浩旁边的玄武紧张地说:
「难道是异邦妖魔被歼灭后,那些销声匿迹的妖兽、魔兽就倾巢而出了?」
「要真是这样就麻烦了……」鲜红火蛇从红莲手中升起。「现在稍微教训它们一下就行了,我想它们也不是笨蛋吧!」
六合默默点点头,手中出现了银枪。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魔狼群,坐着观察状况的小怪眼睛亮了一下。



三名神将,加上一名虽然还在修行阶段,但将来一定、大概、可能会成为杰出阴阳师的人类,稍微一恐吓,魔狼群就知难而退了。
不喜欢随便杀生的昌浩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就长大了眼睛说:「喂,小怪呢?」
「咦?」红莲忘了自己现在是以原貌出现,差点说「我在这里啊」。昌浩说的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式——小怪。
玄武正要指向某处说「在那里」,却也目瞪口呆。
六合默默地环顾四周,然而,到处都看不到那个白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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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怪 2





糟透了。
在回家路上,昌浩陷入了苦思。
后来他们找遍了附近,都找不到小怪的身影。
「真不愧是从腾蛇变出来的,虽然是式,还是可以躲到让我们都找不到。」
「这不是重点吧?」
沉默寡言的六合回应语气沉重的玄武。没错,这的确不是重点。
那家伙虽然是式,却是用红莲的头发为媒介做出来的。十二神将的头发具有强烈的通天力量,很多妖魔鬼怪都想得到那种力量。心怀不轨的妖怪不敢动十二神将,是因为发动攻击也只会反过来被消灭。
红莲纵使变成小怪的模样,还是存在着神将腾蛇的本性,所以妖怪们也不敢加害小怪。但是,式不一样。
昌浩做出来的式只是有小怪的外表,当然没有十二神将那么强烈的神气。妖力较强的邪魔鬼怪可以轻而易举的击败小怪,把它占为己有。
「虽然只有一根头发的分量,但毕竟也是红莲的力量。妖魔鬼怪得到后,会变得多强呢?」
平常都是待在脚边或肩上的小怪会跟昌浩对答,可是红莲现在不能恢复异形的模样,只好隐形,所以他的回答是直接在耳中响起。
《很难说,要看那只妖魔原本有多强。》
《最好有变成几倍到十几倍的心理准备。》
「意思是不能太低估?哇,果然很严重,要赶快找到它。」
冬天的太阳比较早下山,昌浩他们去京城郊外的时间又晚,所以发现小怪不见时已经是晚上,现在天完全黑了。
由于出门时没说会晚回家,所以昌浩必须先回家一趟。
《喂,昌浩,晚点再去找那个式是没关系,可是要回家的话,我还是先变回异形……》
昌浩扭头往后说:「不行,那样会搞混。你是小怪的模样时,完全感觉不到红莲的通天力量,所以变回去的话,会分不清楚是式还是小怪。」
「变回去」的说法对吗?
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玄武跟六合不禁产生这么无聊的疑问。
《我跟式应该分得出来吧?》
「我是说万一分不清楚会搞混嘛!」
《干嘛这么凶?》
「我才没凶呢!」
跟隐形的红莲对话,感觉很新奇呢!
昌浩一边这么心想,一边直直往前走。
刚入夜不久,还大有可能遇上比较晚回家的官员们。京城的大路和小路大多很宽,所以只要注意保持距离,就不用担心说话会被听见,但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看到对面车道有牛车和随从经过,昌浩压低嗓门说:
「从那个小怪跟红莲说话的语气,可以知道它的性格还是小怪。也就是说,红莲应该可以猜到小怪会跑去哪里吧?」
《——》
刹那间,一片沉默。
昌浩诧异的扭头往后瞥了一眼。「红莲?」
十二神将即使隐形,还是可以感觉得到他们的气息。玄武和六合的气息比较微弱,稍不注意就会忽略,但红莲的气息十分强烈,很容易察觉。
所以昌浩不可能搞错。
红莲沉默一会后,心情复杂地说:
《我都被你讲的话搞混了。》
说得也是。
当红莲以异形模样出现时,昌浩都叫它小怪,只有晴明会叫它红莲。
同胞们是不管他以什么模样出现,都一律叫他腾蛇。
昌浩扫视周遭一圈。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变成小怪模样的式居然趁大家不注意时,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会不会有小妖看见它呢?」
住在京城里的小妖们,到了黄昏就会起床活动,当黎明来临时便揉着睡眼回到巢穴。
现在才刚入夜,正是它们最活跃的时候。它们遍布各处,很可能有哪只小妖正好看见小怪。
「如果它还在京城……」
昌浩不了解小怪的思考模式。
「红莲,你认为呢?」
《干嘛问我?》
红莲觉得莫名其妙,昌浩理直气壮地回他说:
「当然要问你啊!因为它的外表是小怪,又是以你的头发当媒介做出来的。」
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是红莲就是没办法认同。
就算外表一样,红莲也不可能知道式在想什么。



回到安倍家后,昌浩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去找晴明。
「爷爷,我有事跟您商量。」
在灯台的光线下,晴明正摊开卷轴阅读着,一见到眉头深锁的昌浩,讶异地眨了眨眼睛。「哟,是昌浩啊,怎么了?」
看来晴明并不知道这次发生的事。
原来也有爷爷看不透的事情啊!
昌浩边想着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边思考措词,开口说:「是关于式的事。」
晴明瞥了一眼昌浩手上的书,嗯一声,合抱双臂。
那是晴明本身也全部记在脑中,可以一字不差的背诵出来的文献。他边回忆年轻时血气方刚的热情,边伸出手拿起孙子手中的书。
「我平时常用的式文,只要记住就很简单,你还不会用吗?」
「就是不会啊……很抱歉。」
晴明对满脸苦涩的孙子笑笑,慈祥地说:「又没人责怪你,说吧,你找我商量什么?」
「呃,老实说……」
昌浩讲到这里就停顿了。晴明知道一定有事,讶异地皱起眉头说:「发生什么事了?」
昌浩的视线飘忽不定。
晴明追逐着他的视线,忽然察觉一件事,张大了眼睛。
「咦,昌浩,红莲怎么了?难得他没陪在你身旁。」
到处都看不见总是待在昌浩身旁的小怪。
但是气息还在附近,不可能是回异界了。
「气息……?」晴明抬头看天花板。有气息,在屋顶上。可是这气息是……「红莲那家伙是以『红莲』的模样隐形了吗?」
「不愧是晴明,可以确实掌握腾蛇隐形时的神气。」
玄武在昌浩背后现身,沉稳地说。



红莲抱着一边膝盖,坐在安倍家的屋顶上,百般不情愿地隐形着。
即使隐形也不能完全掩盖他的气息,满溢出来的神气,把平常会在附近徘徊的小妖们全都吓走了。
红莲并不想见到这样的状况。
他长久以来变成小怪的模样是为了什么?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烦躁使神气变得激烈凶暴。红莲咂咂舌,用右手抓住左臂,金色双眸充满怒气。
这种时候,只觉得炽烈的神气很麻烦。
「什么十二神将中最强的嘛!我一点都不稀罕。」
红莲这么低声咒骂时,一道神气在他旁边降落。
「怎么了?你全身都是刺呢!」
红莲抬眼瞄了一下。用乌黑眼眸心平气和地看着红莲的她,是十二神将的土将勾阵,不带卷度的直发在她肩头轻柔飘曳着。
「勾,你会从异界出来才稀奇呢!」
「你的神气平常都被压住,很难感觉得到,现在突然冒出来,我当然会担心发生了什么事啊!你怎么不变异形了?」
「我也不想维持原貌啊!」
「哦?」
勾阵弯下腰,配合红脸的视线,窥视安倍家里面的状况。
他们的主人与小孙子,正在晴明的房里谈论很严肃的事。
听不到详细内容,只知道好像跟腾蛇有关。
「回异界会自在一点吧?」勾阵说。
红莲面有难色地说:「我不能离开昌浩身旁。」
「那就待在更接近他的地方啊!」
「彰子在屋里,我不想让她看到我这样子。」
勾阵微微苦笑。原来红莲是有所顾虑,谨慎思考后,决定隐形待在屋顶上。
「说吧,腾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红莲眉间的皱纹皱得更深了。



连晴明都大吃一惊。「这……还真是……难得的现象呢!」
「真的很难得。」昌浩完全同意。「爷爷,在你长得可怕、长得太过分的人生中,有过多少次不如预期的结果?」
「不用特别强调长得可怕这件事。言归正传,不如预期的结果多到数不清,都不记得了。只要能临机应变,有弹性地处理,就不会有问题。」
「是这样吗?」
「我年轻时候的信念是顺其自然。」
真是这样吗?
听着这对祖孙的对话,玄武和隐形的六合相视无言。
「阴阳术这种法术,未必都会出现同样的结果。也有可能发生像这次的状况,所以应该没关系。」
「没关系哦……」
「就当做没关系吧!现在钻牛角尖想太多也没用吧?」
「的确是。」
昌浩嗯嗯地猛点头,晴明合抱双臂,表情凝重地对他说:
「比较麻烦的是,那个小怪模样的式有自己的意识。」
昌浩举起一双手发言。
「爷爷,这样会搞混,在事情解决之前,请把红莲称为红莲,把式称为小怪。」
「你还真混呢……」
「这就是爷爷说的临机应变啊!」
昌浩似乎对临机应变的意思有所误解,而且误解很大。
六合和玄武又默默无言地互相看了一眼。
从这样的平等对谈,可以证明昌浩的确是晴明的孙子。
「爷爷猜得到小怪会去哪里吗?」
晴明被问得满脸困惑。「红莲那家伙几乎哪儿都不去啊!顶多是我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从来不会主动去什么地方。」
「而且,」晴明想起一件事,看着昌浩说:「既然式是小怪的模样,就该参照小怪的思考,而不是红莲吧?」
红莲模样的时候,与小怪模样的时候,言行举止相差很多。那应该是无意识的反应吧?假如是有意识的那么做,就大有问题了。
「关于小怪的思考,你应该比我清楚吧?昌浩。」
昌浩抱头苦思。
「咦?我也不清楚啊!小怪总是跟着我东跑西跑,好像没有自己去过哪里。」
而且闲来无事时,小怪大多是蜷缩成一团,悠悠哉哉地打着盹。躺在昌浩膝旁的睡相看起来大大满足。
昌浩望着天花板,心想小怪还真喜欢做日光浴呢!
「是不是该一一过滤我们去过的地方呢?」
昌浩和小怪去过的地方有:东三条府,贵船山,巨椋池。
可能还有其他地方,但昌浩只想到这些。穷奇创造出来的异空间除外,因为已经消失了。啊,还有跟妖怪对峙时的破房子、战斗时被摧毁的宅院、彰子的表姐住的宅院,把这些地方都加起来,范围就很广了。(注:这些请参照少年阴阳师穷奇篇。)
「对了,昌浩。」
听到晴明叫唤,昌浩拉回了视线。「什么事?」
「那群魔狼后来怎么样了?」
昌浩看看玄武和六合。六合便在玄武旁边现身了。
看到六合,他赫然发现一件事。
隐形时的六合,若不特别注意去找,根本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而待在屋顶上的红莲的气息,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捕捉得到。没想到相差这么多,可见红莲的神气有多强烈。
「被我们威赫后,应该乖乖撤回山野了。」
玄武这么报告后,晴明陷入了沉思。
魔狼都很聪明。为了追捕猎物,很可能趁夜溜入京城,抓走盗贼或乞丐,仅可能不引起人们的注意。
「既然遇到了它们,最好还是把它们通通消灭。它们毕竟是妖兽,还是会虎视眈眈地等待机会。」
住在京城的小妖们都很开朗,很享受妖怪的生活,那些家伙跟它们不一样。
「等他们发动攻击再消灭也不迟吧?」
「那样也可以。」
「我知道了,那我先去小怪。」
晴明对站起来的孙子点点头,转向玄武和六合说:「你们跟着昌浩。」
「遵命。」
回应的是玄武,六合只是默默点头。
目送昌浩离去后,晴明感慨地叹了一口气:「红莲已经很久没有以原形现身了呢!」



彰子正要去叫昌浩吃饭,看到他准备出门,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昌浩,晚餐已经做好了呢……怎么了?」
昌浩停下准备工作,点个头说:「我临时有事要出去。」
「吃完再走吧?」
「呃……」昌浩瞥玄武一眼。
小孩模样的神将一本正经地说:「空着肚子很可能有动不了的危险,值得考虑。」
隐形的六合似乎也同意他的说法。昌浩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决定听他们的话,而且他也真的有点饿了。
「嗯,我吃完再走。」
彰子松口气笑了。「太好了……对了,昌浩。」她忽然露出不安的眼神。
「怎么了?」
昌浩转向她,她抓住昌浩的狩衣下摆,悄悄环视周遭说:
「附近好像有什么……不像是妖魔鬼怪……」
跟刺扎皮肤的妖气不一样。光这样待着,不用刻意去感受,就会被震慑。
「会是什么呢?昌浩,你知道吗?」
被这么一问,昌浩贼头贼脑地东张西望,装傻地说:
「呃,会是什么呢?玄武、六合,你们知道吗?」
六合现身,与玄武相对而视。半响后,玄武装出大人的口吻说:
「不知道,我们没察觉什么危险。」
六合瞥玄武一眼,点点头就隐形了。
昌浩笑着安抚彰子说:「没事,放心吧!就算附近有什么,也决进不了爷爷的结界。」
「嗯……」彰子还是有些不安,但点了点头。



在屋顶上的红莲抱住了头。
「啊啊啊……」
合抱双臂坐在他旁边的勾阵严肃地说:
「彰子说的是你的神气吧?」
「当然是。」
勾阵感叹地看着身旁的红莲。
原来如此,不愧是拥有当代最强的灵视能力。腾蛇已经尽可能压抑神气了,彰子却还是感应得到。
愁眉苦脸的红莲在屋顶上移动。
「喂,晴明。」
听到叫声,晴明走出了外廊,看到红莲的头从屋顶边缘倒挂下来,讶异地瞪大了眼睛。「红莲……」
红莲顾不得晴明哑然失言的样子,接着说:「你想想办法处理这状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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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怪 3





这只是临时的处置方法。
「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晴明把施过法术的念珠套在大感不满的红莲右手腕上。这个念珠跟红莲头上的金箍一样,可以抑制酷烈的神通力量。
红莲像检视般触摸着念珠,老阴阳师耸耸肩说:「我倒觉得你不必那么在意。」
「你凭什么这么说呢?这可是跟我有关啊!」
「我是说……唉,算了。」
晴明望着红莲又跑回屋顶的背影,无奈地叹口气,拿起了六壬式盘。





昌浩奔驰在一片漆黑的京城中。
总是跑在他身旁的白色怪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神将玄武。
「昌浩,要去哪里?」
他从西洞院大路直直往南跑。
「东三条府。」
「你认为式在那里?」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那里,可是……」昌浩稍作停顿,皱起眉头说:「说到我跟小怪去过的地方,我最先想到的就是东三条府。」
突然,玄武表情骤变,隐形的六合好像也猛然往后退了几步。
几乎就在昌浩环顾四周的同时,玄武也跳开了。
没多久,数量庞大的小妖们开心地大叫起来。
「啊,发现孙子——!」
「哇啊啊啊啊啊!」
玄武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大量的小妖一只接一只掉下来,一本正经地说:
「那可能就是小妖们的爱的表现吧!」
在玄武旁边现身的六合欲言又止地看着同胞。他没有明确回应,只是默默走向小妖们叠起的小山,毅然把手伸进去,被埋在小山下的昌浩被六合拖了出来。
六合抓住他的衣领,让他悬吊在半空中,只见他摆着一张苦瓜脸。
「可恶……」
圆滚滚的独角小妖攀在低声咒骂的昌浩衣服上,笑得很开心。
「哈哈哈哈哈,你还是一样粗心大意呢!」
「你们……」
昌浩忍无可忍,气到两眼发直,小妖们却不害怕,毫不在乎地数落他。
「这样不行哦!要更小心的注意四周的状况。」
「没错,这么漫不经心,万一发生什么事就糟了。」
「不过陷入绝境时还有式神,所以不会有事……咦?」
三只眼的蜥蜴说到这里,忽然把一只前脚举到眼睛上方,环视周遭。
其他小妖也都跟着边做起同样的动作,边发出同样的叫声。
「咦?」
小妖们异口同声地叫着,接着都把视线投注在昌浩身上。像猿猴的三只角小妖代表所有小妖发言:「喂,你的式神怎么了?」
「怎么了?」小妖们一起重复,整齐划一地大合唱,真的很厉害。
玄武莫名其妙地感到佩服。
被这么一问,昌浩把嘴巴撇成乀字形,瞪小妖们一眼,再转向六合说:
「你差不多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吧?」
拎着昌浩的六合默默听从他的要求。
昌浩忿忿拍去狩衣上的脏污,狠狠瞪着小妖们。
不管他怎么生气、怎么破口大骂,这些小妖们都不在乎,还是每天每天把他压扁。
「哪天非把你们降服不可,可恶……」
昌浩紧紧握起拳头,三只眼蜥蜴轻轻扯动他的狩裤。
「嗯?」
「唉、唉,式神没跟你在一起吗?其他式神都在,就那个式神不在,好奇怪哦!」
蜥蜴的表情就跟它说的话一样疑惑。
不管是小怪的模样、小怪的原貌或其他十二神将,对小妖们来说都是「式神」。
这时候,一只小妖「啊」地大叫一声。「我有看到,式神往那边去了。」
「咦?」
昌浩讶异的望过去,看到眼睛骨碌骨碌转来转去的大蟾蜍指着南方。
「就是那只全白的式神,我不可能看错。它跟平常一样身轻如燕地往那里跑去了。」
那就是往东三条府去了,昌浩果然没猜错。
昌浩催玄武与六合快出发。
「走啦!」



几天前顺利将大千金嫁入宫的东三条府笼罩在一片寂静中,完全看不到那天的热闹喧嚷。
安倍晴明为拥有灵视能力的大千金布设的结界,现在都解除了。
趁巡视的警卫每隔几个时辰换班的空档,昌浩和神将们潜入了东三条府。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蹑手蹑脚缓缓前进的昌浩,边走边嘀嘀咕咕地埋怨着。
他正走向东北对屋,不久前大千金还住在那里。对昌浩和小怪来说,在东三条府中,那里是他们最熟悉的地方。
「小怪,你在吗?」昌浩小声叫唤,但没有回应。
因为是用红莲的头发当媒介做出来的式,所以散发出来的气息应该跟红莲一样。他集中精神搜寻,在对屋的外廊下,找到了微弱的残留气息。
「果然来过这里……」
可是已经离开了,残留的气息也十分微弱。要不是中途被小妖们拦住,说不定就可以碰见它了。
「来晚了……真是的,小怪到底跑去哪里了?」
小怪为什么来这里呢?
昌浩环顾四周,希望能找到关于小怪下落的蛛丝马迹。
每踏出一步,都会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不管再怎么小心,也没办法完全遮盖鞋子踩在地上的声音。
冬季中旬的风,冰冷而清澈,阻断了所有杂音,使他的脚步声听起来更清楚。
他小心翼翼地绕着对屋走,神将玄武和六合却跟他完全相反,大步大步走着,毫无顾虑。他们基本上都是打赤脚,又隐形,所以不管怎么走、怎么跑、怎么闹,一般人都不会发现他们。
「真好……」
这么嘀咕后,昌浩才想到自己大可不用进来,叫玄武跟六合来察看就行了。
钻进外廊底下察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的昌浩,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骚着太阳穴。
「呃,这叫什么呢?」
好像有什么白费力气的成语。
「是徒劳无益吗?」
「还是徒劳无功?」
玄武在蹲着的昌浩旁边现身,疑惑地皱起眉头说:
「昌浩,不要突然冒出没头没尾的话嘛,我们是很认真在找式耶!你这个当事人这么不专心,我们再怎么帮你找也是徒劳无功。」
「……对不起啦!」
在心中激起的千言万语涌上喉咙。昌浩硬吞下那些话,叹了一口气。
看来是找不到任何线索了。
「那么,接下来去穷奇最初躲藏的废墟……」
「嘘!」玄武突然按住嘴巴,昌浩也跟着他安静下来。
屏气凝神一看,有两个身影正沿着渡殿,从寝殿往对屋走来。
昌浩躲到外廊下的更里面。两个身影都拿着蜡烛。虽然光线到达的范围不大,但很可能看得见有东西在黑暗中晃动。
两人的脚步声从昌浩躲藏的外廊上方通过。
隐形的六合低声说:
《玄武,可不可以用水镜显现上面的状况?》
「可以。」
玄武回应后,轻轻摊开双手,闭上眼睛。水的波动汇集,形成摇曳的镜面。
六合用深色灵布巧妙地掩盖了水镜散发出来的蓝白色光芒。
昌浩与玄武透过镜子,看到两个拿着蜡烛的女性,在对屋中交谈。



空木用蜡烛照亮主屋,发出无限感慨的叹息。
不久前还在一起生活的大千金,现在已经嫁入后宫,成了藤壶女御。
「真是光阴似箭啊……」站在空木旁边,同样看着屋内的另一名女性,用听不出是高兴还是落寞的声音说:「虽然是自己的女儿,但以后也不能想见就见了……这明明是期盼中的事,为什么会这么失落呢?」
「夫人……」
看到空木替自己担心,彰子的母亲伦子淡淡一笑说:
「我只是有点感慨,再也不能叫她『那孩子』了,我得改口了。」
伦子坐下来,叫空木也坐下来。
把两支蜡烛并排放在地上后,伦子与空木低声说起了悄悄话。屋内只有她们两人,但现场的气氛还是让她们不由得压低了嗓音。
「你什么时候动身?」伦子问。
空木有点害羞,微低着头说:「后天。」
「哦,对、对哦,离开京城,难免感到不安,你要保重啊!」
「感谢夫人关心……」
空木低下头,久久没再抬起来。
担心的伦子轻轻把手伸向她,看到泪水从她脸颊滑下来。
「空木……」
听到夫人的叫唤,空木赶紧擦掉泪水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空木是从彰子懂事以来就跟着她了,是彰子的随身丫鬟,也是小时候的玩伴。长大后,成为比任何人都亲近彰子的侍女,一直守护着她。
彰子行过裳着之礼后,就嫁入了宫中。(注:裳着之礼就是成人礼,古代日本女子15岁就算成年了。)
空木不知道多么想跟着彰子入宫,可是与主人道长精挑细选出来的侍女们相比,空木的身分就是相形见拙。
她的父母都过世了,没有坚强的靠山。身边的亲戚只有在藤原行成家工作的婶婶,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以称为亲戚的人了。
「我完全没有身世背景,可以当彰子小姐的玩伴,已经很满足了。」
彰子入宫的那天晚上,在一片忙乱中,主人把空木叫去。
「伊予守的儿子正好到适婚年龄了,空木,你要不要考虑嫁给他?」(注:伊予守是伊予国的管理者。伊予国是现在日本的爱媛县。)
空木没想到主人会提这种事,太过惊讶了,没有当场回答。忙完府内所有事后,她才静下来仔细考虑,最后决定答应这件婚事,因为这是大臣大人对她的一番心意。
而且,彰子也嫁入了宫中,这正是最好的时机。
「今后我会尽我所能,为伊予国效力。」
仅管下定了这样的决心,还是有失落感,因为东三条府是她度过大半人生的地方。要离开这里去陌生的远处,有期待、有喜悦,还有些许不安。
伦子察觉到她的心思,握住她的手说: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非常清楚,你这双手把我心爱的女儿照顾得多么好。不管对任何人,我都可以抬头挺胸地说,你真的是非常优秀的侍女。」
「夫人……」空木只叫了这么一声,就说不出话来了。
伦子的手好温暖,让她想起小时候就已经往生的母亲的温情。
她低着头,肩膀不停地颤抖。向来把她当成女儿的伦子一再对她说:
「这段时间真的谢谢你了,你一定要幸福哦……」
水镜消失了。
昌浩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对昌浩来说,空木是特别严厉又啰嗦的侍女。昌浩对她的记忆,只有她老是用冷峻的眼神瞪着他看。
「原来如此,道长想的真周到。」
玄武的表情充满感叹,昌浩用眼神问他为什么?六合简短回答说:
《这么做是为了隐瞒入宫那位小姐的真正身分。》
「……?」
看昌浩还是满脸狐疑,玄武又补充说:「除了道长与夫人之外,最接近彰子小姐的人,就是那个叫空木的侍女吧?所以她很可能发现入宫的藤壶女御不是彰子小姐。」
「啊……!」
「这是解决隐忧的必要手段吧?伊予国很远。」
把她嫁到远处,就可以除去心头大患了。
昌浩望向空木所在的主屋。
这是道长的政策谋略之一,因此要把空木送去远离京城的伊予国。
但昌浩思考了一会,又摇摇头说:「一定不只是因为这样。」
玄武与六合惊讶地看着他。
昌浩也回看他们,笑着所:「因为她一直是尽心尽力在照顾彰子,所以道长也希望她能得到幸福。换了是我,一定会这么想。」
而彰子一定也是这么想。
衷心期盼被自己蒙在鼓里、像姐姐一样的侍女,今后可以永远幸福。
「希望将成为她丈夫的人会是个好人,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彰子。」





跑得身轻如燕、感觉毫无重量的小怪忽然看到什么,停下了脚步,机灵的双眼东张西望,露出严肃的表情。「……不是这边吗?……」可是又觉得是这边没错。
蹬蹬蹬走着的小怪不悦地叨念着。
它有自己是式的自觉,也知道自己是在偶然的状态下产生的式,远远脱离了半吊子阴阳师原来的目标。
「他要马上重变,那就重变,我也没意见。可是还没做什么就又把式变不见,好像有点浪费。而且昌浩也不是说重变就可以轻轻松松重变,要变出一个式,也要消耗灵力。」
小怪是凭自己的想法,为变出自己的阴阳师设想。
然而,昌浩是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直接把它变不见。在这方面,小怪的想法似乎与昌浩有微妙的出入。
这样的想法,可能就是远远脱离目标所产生的分歧。
小怪啪嗒啪嗒甩动尾巴,伸长脖子注视着黑暗。
「呃,会是那边吗?可是,想不通耶!昌浩为什么没来找我呢?」
明明是自己走向安倍家就好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小怪就是没有一丝丝这样的想法,这也是一种缺失吧!
「昌浩知道的地方、昌浩知道的地方……呃,是那边吧?」
小怪自顾自点着头,直直往北方跑去。





留在异界的神将青龙受晴明召唤,在人界现身。「怎么了?晴明。」
一如既往摆着一张臭脸的青龙斜瞪着主人。
他的十二神将同胞们,也有好几个围在晴明身旁。
看到他们,青龙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晴明假装没看见,扫视他们一圈。
「青龙、朱雀、天一、勾阵。」
四人都挺直了背。老练的阴阳师用扇子搔着太阳穴说:
「有件好玩……呃,订正,是有件麻烦事。对不起,可不可以麻烦你们去找红莲……啊,不对,是去找红莲变身后的异形。」
青龙一听到红莲的名字,眼神就增加了三倍的不悦。
不管晴明的话说完了没有,他立刻短短回了一句:「我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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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怪 4



「果然不出所料。」晴明在心中暗自嘟囔着,低声埋怨说:「拒绝得这么快,有点伤人呢!」
青龙不理主人装出伤心模样说的话,转过身去。「如果只有这件事,我要回异界了。」
「啊,喂、喂,等一下。」
青龙不发一语,回头看着主人。不,是瞪,不是看。
我的确是十二神将的主人吧?晴明在心中这么嘀咕着,叹了一口气。
「听我说,宵蓝,红莲模样的异形……不、不对,是外表跟变成异形模样时的红莲一模一样的式,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我是拜托你去找它,不是去找那个红莲。」
话中动不动就提到红莲,青龙的脸色更难看了。
朱雀赶紧居中协调。「喂,青龙,这可是晴明的请托呢!听从指示是我们的指责吧?」
「我也这么认为,青龙。而且若丢着这件事不管,会引发不必要的混乱,说不定会逼得晴明大人非亲自出动不可……」
天一显得很担心,朱雀对她点点头,露出别人绝对看不到的最高级微笑。
「没错,我的天贵说得对极了。啊,天贵,那么担忧的表情会使你的美貌蒙上阴影。你不用担心,交给我来处理吧!一、两个腾蛇算什么,它敢抵抗,我就给它一把火,马上解决它。不过是个式,就算失手把它烧死了也没关系吧?放心,小事一桩。」
满脸笑容的朱雀注视着天一,豪迈的说出一长串狠话。
勾阵合抱双臂,默默往天花板看了一眼。那个当事人红莲就在晴明房间的屋顶上。当然全都听见了。勾阵想像着他郁闷的表情,在嘴里念念有词,微微耸了耸肩膀。
「对了,晴明,不用找白虎跟太阴来吗?」
要搜索的话,人越多越有利,尤其是两名风将,行动可以更灵活。
晴明面有难色地看着勾阵,低声说:「我召唤了他们,可是……」



缠绕着清风飘然落地的太阴把手放在背后,微倾着头说:「什么事?」
身躯壮硕的白虎在她旁边现身。
没什么大事,在异界悠哉闲晃时,接到了主人的召唤。
「怎么了?晴明。」
好几个神将围在晴明身旁等候指示。若不是什麽紧急状况,应该有青龙、玄武、六合在就够了。难道发生了什么光他们无法应付的事吗?
正襟危坐的老人点点头说:「嗯,老实说这件事有点棘手,我要你们去找红莲……」
说到这里,太阴的肩膀就抖动了一下。
晴明没有注意到,又继续修正说:「啊,不是红莲,是去找红莲变身后的白色异形。」
太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晴明好一会才开口说:「腾蛇?」
「嗯,红莲平常……」
太阴立刻打断晴明的话,睁大眼睛说:「是那个腾蛇吧?要去找腾蛇?谁去找?」
「你跟白虎两人……」
白虎有些为难地看着主人与同胞。
太阴顿时脸色发白。「啊?诶?我吗?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绝不要——!」
一口气说了好几个不要后,太阴就如脱兔般一溜烟逃走了。
白虎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肩膀。
「喂,太阴,等一下。你不听理由,只因为跟腾蛇有关酒断然拒绝,这件事我怎么样都不能不管,你给我坐下来。啊,算了,在这里没办法好好说话,我们回去吧!太阴。」
把太阴扛在肩上以防她跑走的白虎,说完后就骨碌转身不见了。
「啊……」被留下来的晴明,往前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徘徊,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现在白虎正在对太阴说教。」
「原来如此……」
了解事情经过的勾阵点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想必白虎和太阴正在异界「促膝长谈」吧!
勾阵又朝天花板看了一眼。不用想也知道,红莲原本就难看的脸色一定变得更难看了。既然这样,就回异界待着嘛!勾阵在心中这么嘀咕着。
响起击掌的声音,所有目光都转向晴明。「总之我希望今晚解决这件事,这是命令。」
青龙挑起了眉毛。面对他凶狠的目光,晴明丝毫不为所动。这种事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麻烦朱雀和天一去广泽池找,青龙去贵船找。」
「你是说贵船?」青龙冷冷反问,晴明点头说是的。
没办法,这是命令,青龙只能百般不情愿地砸砸舌,然后转身不见了。
朱雀和天一也向晴明行了礼,展开了行动。
被留下来的勾阵静待指示。
「至于你,勾阵……」
「嗯。」
「你去……」



走出东三条府后,昌浩从星星的位置算出目前的时间,烦恼地抱住了头。
「唔,花了不少时间。没办法,我们兵分两路吧!」
昌浩用手指吹声口哨,没多久就从远处传来了轮子的声响。
等车之辅到,昌浩就对六合与玄武说:「我去巨椋池找,六合、玄武你们……」
「腾蛇把你交给了我。」六合平静地插嘴。
玄武听到这句话,就指着北方说:「那么,我去贵船吧!」
「嗯,拜托你了。」昌浩跳上了车之辅。
玄武对他点点头,与他们告别,便一路奔向了贵船山。
冬天的贵船寮无人机。雪还没开始下,但风冷得刺骨。
「如果是人类,会觉得很冷吧!」
以神脚奔驰的玄武,很快就到达了贵船,大气都没喘一下。
跟昌浩在一起时,就要配合昌浩的脚程。以人类的速度,再怎么努力也有限,昌浩传唤车之辅是明智之举。
「到巨椋池很远呢!」
与穷奇的最后一战,昌浩也是叫来那辆妖车,请妖车送他去。
「那个妖怪其貌不扬,看起来很可怕,却是个不知道为什么非常亲人又心地善良的异形。是昌浩特别吸引妖怪呢?还是他看起来好亲近?」
针对这一点,晴明可能会说「这就是我安倍晴明独一无二的接班人」。
京城里的小妖们总是为所欲为,肆无忌惮,昌浩真的很生气,却绝对不会降服它们,这就是昌浩的作风。很好的个性。
自顾自嗯嗯点着头的玄武,眨眨眼睛抬起头。
要赶快找到小怪才行。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这里,就算不在,也要确定真的不再才能回去。
外表是腾蛇变身后的模样,应该还可以蒙混一段时间,但一被发现只是一般的纸张与头发变出来的,事情就严重了。绝对要避免这种状况。
「被变形怪或妖怪取得万分之一的腾蛇的通天力量,后果不堪设想。」
连同胞玄武都觉得腾蛇的力量很可怕。
玄武沿着昌浩和小怪以前走过的路,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忽然察觉到同胞的气息,倒抽了一口气。「这是……」斗将的通天力量。
气息来自与正殿相反的方位,玄武拔腿奔向那里。
「是青龙与……式?」
存在着两道神气。一道只有微弱的力量波动,另一道是酷烈的神气,只是没有腾蛇那么强。
来到贵船山腰的空旷处,定睛一看,就看到全身冒着斗气的青龙正注视着某一点。
玄武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低声叫了一声「啊」。
「是式……!」
式的一双大眼睛惊慌地瞪着青龙。与式对峙的青龙,放射出非比寻常的通天力量。
玄武不由得停下脚步。那种气氛教他难以接近,可能的话,他甚至想转身离开,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不行、不行。」玄武甩甩头,告诉自己不可以。一定是晴明也下了命令,要青龙来找式,要不然青龙不会特地来这种地方。
「喂,青……」玄武正出声叫唤,顿时张口结舌。
看着小怪好一会之后,青龙缓缓举起了手。「刚碎破!」
斗将青龙一声怒吼,使出了浑身力量一击,把大岩石都击得粉碎。
玄武全身僵硬,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小怪在他面前奋力躲过攻击,狠狠地瞪着青龙。「干嘛突袭我!」
青龙还是不甘心的咬牙切齿,又集中了通天之力发出攻。
瞬间尘土飞扬,沙烟弥漫,小怪在变得迷蒙的视野中四处逃窜。
「哇!喂,神将!你到底跟我有什么仇?」
「我跟你没仇,只是不喜欢你那个外形!不要动!」
小怪跟玄武都一脸茫然,但青龙还是毫不留情地发动攻击。
「开、开什么玩笑!哇!可恶,既然这样……」
响起尖锐的吼叫声,从小怪全身迸出了鲜红色的斗气。
青龙瞬间停止攻击。小怪趁这时候,像脱兔般逃之夭夭。
「啊……」来不及反应的玄武,眼睁睁看着小怪从自己身旁跑过去,然后战战兢兢地把视线移回到青龙身上。
猎捕行动彻底失败的青龙,无限懊悔地低声咒骂:「可恶……这是难得的机会啊!」
玄武望着青龙的背影,喃喃自语着:等等,青龙那只是拥有腾蛇变身后外形的式,不是腾蛇本人啊!
「不对……应该说,对同胞展现这么明显的敌意、隔阂、斗志,很容易招来不必要的误解,应该有点分寸吧?恕我逾越,我真的这么想……」
不愿坦承是「杀气」的玄武,把这个名词转换成其他各种名词,企图骗过自己。
贵船祭神因为被突然来访的客人扰乱寂静,心情非常恶劣,所以玄武和青龙后来都被他无言的恼怒,以及魄力满点的神气震住了。



乘着车之辅来到巨椋池的昌浩和六合,先下车查看四周有没有小怪的身影。
「也不在这里呢……」昌浩望向北方,半眯着眼睛说:「贵船呢?有没有找到它呢?」
六合现身站在水池边,望着水面。「如果有什么线索,玄武会透过水告诉我们。」
「说的也是,他是水将。」
六合默默的点点头,环视周遭。
前些日子的生死斗已经不留痕迹,只有水减少了一些。
那些堆积如山的异邦妖魔的大量尸体,到底都到哪里去了?
忽然想到这件事,让六合皱起了眉头。另一件事闪过他的脑海。
在东山出没的魔狼群,饿着肚子出来觅食,怎么会撤退的那么干脆?
「总不会是……」深色的灵布掀动了一下,六合希望是自己猜错了。为了谨慎起见,他心想回去后一定要向晴明报告这件事。
昌浩踩过已经干枯变色的草,在附近搜寻,这时深深叹了一口气。
「跑去哪里了嘛……」
他再也想不出其他小怪可能去的地方了。
「跟小怪一起去过的地方、一起去过的地方……」
在安倍家等待的红莲说不定知道其他地方。
「车之辅,可以沿着巨椋池绕一圈吗?如果这样还是找不到小怪,就载我回家。」
豪爽的妖车嘎吱嘎吱摇晃车辕,垂下了眼角,一副欣然答应的样子。
昌浩轻轻拍着直径比自己还高的车轮,眼神非常温和。「谢谢,每次都麻烦你。」
听到昌浩这么说,车之辅用人类绝对听不到的声音回应:
《没什么、没什么,只要是在下帮得上忙的事,请尽管交代。》



星星出来了。
「啊,真是万里无云的美好夜空呢,对吧?晴明。」
「是啊。」
站在最靠近屋檐尽头的外廊上,晴明苦笑着回应,带点敷衍的意味。
「你孙子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呢?晴明。」
「找到式才会回来吧!」
「那么,什么时候才会找到那个式呢?晴明。」
「很难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大约锁定了几个地方,请宵蓝、朱雀和勾阵他们去帮忙找了。」
这时候,屋顶上的红莲露出厌恶的表情说:「那个青龙也去了?」
「不要说得那么厌恶。」
「没办法,听到你那么说,我就觉得厌恶。」
「又说这种话……你们两个怎么会这么……」
忽然有神气在屋顶降落。
「咦?」
伸长脖子看的晴明当然看不见。



在屋顶降落的勾阵,把白色东西丢在红莲面前。
「……」
红莲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东西。
小怪气嘟嘟地斜瞪着勾阵,一脸正经地说:
「你们要怎么样都行,就是不要把我往地上丢嘛!丢伤了怎么办?」
勾阵耸耸肩,苦笑着说:「从来没听说过式会受伤呢!」
「那么,我就成为史上第一个受伤的式给你看!不、部队,我不是要说这个!听着,神将,你给我坐下,我要好好教训你……哇,干什么?」
红莲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抓住小怪,让它闭上了嘴巴。
小怪拳打脚踢地挣扎着,红莲毫不费力地压住它,抬头看着勾阵说:
「你在哪里找到的?」
被红莲抓住的小怪在嘴里嘟囔着什么,好像是气乎乎地叫着「不要说」。
红莲不理它。
勾阵微倾着头说:「啊,在晴明占卜出来的地方。」
「哪里?」
勾阵望向了远方。



勾阵来到晴明指示的地点,沉着地看是周遭。
式去过的地方,都是昌浩和小怪一起去过的地方:东三条府、贵船山、巨椋池。
除此之外,他们还一起去过其他好几个地点。
可是昌浩在那些地方都没找到式,再也想不出任何线索了。
没多久,勾阵的视线咻得往上移,就在这时候,白色异形噗通掉下来。
勾阵发现了,转身看着它。痛的快受不了的小怪不高兴地说:「你看什么看!」
勾阵低头看着怒目横眉的小怪,露出苦笑,抓住了它的白色脖子。



「在京城郊外的大柏木树下。」
红莲微微张大眼睛,显得很惊讶。
经过一番拳打脚踢奋力挣扎,小怪似乎死了心,安静下来了。
勾阵觉得很有趣,低头看着它,然后转身说:「我已经完成晴明的命令,要回异界了。」
「哦……」
勾阵的身影一不见,神气就跟着消失了。
红莲大大吐了一口气。
原来不再东三条府,也不再贵船、巨椋池,而是在那棵大柏木树下。
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其实还不到一年,却有种错觉,好像度过了漫长的时光,漫长得惊人。
跟昌浩在一起的日子总是波澜壮阔。
红莲淡淡一笑,站了起来。
「喂,晴明。」



到了家门口,昌浩从车之辅下来,听到夜晚不该有的振翅声,便反射性地仰起头。
都是黑夜了,竟然有只白鸟直直往自己飞来,昌浩眉间立刻蹩起一条皱纹。
鸟在注视中变成一张白纸,昌浩眉间的皱纹更多条了。
他抓住翩然飘落的纸张,阅读纸上的文字。一如既往,上面的字写得很漂亮,漂亮得过分。不但眉头深锁还两眼发直的昌浩,把嘴巴撇成ヘ字形,默默念着文字。纸上写着:



像无头苍蝇般到处跑,靠自己的脚去找,并不是坏事。但是、但是、但是,看情形有时更需要临机应变。我说昌浩,你没有想过要回到阴阳师的基本面吗?



「哦哦,所以呢?」昌浩发出阴森的声音。
隐形注视着昌浩的六合,看到玄武飞回来,讶异地问:
《玄武,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好像看到青龙和腾蛇之间的仇恨有多深……》
《是吗?……》
向来沉默又面无表情的六合很聪明,没再讲下去,避开了这个话题。
在他们面前的昌浩紧紧握着纸张。



你连观星、式盘占卜都没做,就横冲直撞。今晚,爷爷要给你这么一句话——最重要的是起点。
By:晴明



「嗄——?」昌浩不由得发出诧异的惊叫声,满脸疑惑的他百思不解地偏着头。「啊?」
「哦,回来了、回来了,喂,昌浩!」
终于变回小怪模样而松了口气的红莲,边摆着长长的尾巴,边慢条斯理地走向昌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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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不足道的小日子





住在京城的小妖们,有个小秘密。





一如往常,三三五五聚在一起嬉闹玩乐的小妖们,在没人的宅院里休息。
这里是过年时,彰子住过的地方。
那时候做过大扫除,所以原本整栋都很脏的建筑焕然一新。但是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房屋的角落又积起了灰尘。
「海慧寺弄干净比较舒服。」猿鬼看看屋内,站起来说:「决定了,从现在起,我们定期轮流打扫。」
各自躺着睡觉的小妖们都张大眼睛看着猿鬼。
「一直以来,我们什么都没做啊!你是怎么了?阿猿。」
看起来像节足动物,被同伴们称为「蚰丸」的小妖惊讶地问。
猿鬼、独角鬼、龙鬼,这些名字都是彰子取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孩竟然无意识地叫出了同伴们平常交换的名字。
小妖们都知道,人类的声音有言灵。
它们对人类的观察,远胜过人类本身。
取得人类言灵的名字,必须好好珍惜。所以,小妖们稍微改变了对它们三个的称呼。
人类不知道小妖们这么用心。被人类统称为「小妖」的它们,也都拥有自己的专有名字。
叫唤猿鬼、独角鬼、龙鬼等名字的女孩,总是平等对待小妖们。不会因为它们是妖怪,就讨厌、害怕它们,用面对人类的眼神来看小妖们,所以它们都很喜欢那个女孩。
「小姐还有可能来这里,对吧?我们丢这不管,到时候不是很没面子吗?」
「说的也是。」独角鬼点点头,环视屋内一圈说:「嗯,没错,的确是。」
据说房子没人住,朽坏的特别快。正确来说,这里不算没人住,可是妖怪是类似空气的存在,所以即使住在这里,也起不了人类般的作用。
「在灰尘上留下脚印也很好玩,可是,还是打扫干净比较舒服。」
喜欢在地上啪哒啪哒大步走、故意留下脚印的龙鬼,也不讨厌一尘不染的地板。整洁清爽的地板,还是比粗糙、不光滑的地板舒服。
「可是那次是大家一起打扫,所以一天就打扫完了。不那样的话,妖手不够,恐怕要花好几天的时间吧?」
「既然这样,就不要轮流打扫,大家每个月一起来打扫一次吧?」
你一言我一语的是两只大青蛙,分别是熊蛙、寅蛙,但几乎没有小妖这样叫它们。
「哟,熊说得真好。」
这么起哄的小妖尤两根角,长得很像猿。与猿鬼的区别,在于没头发,角的根数不同。小妖们都叫它阿猴。
「寅也说得很好,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大牙把嘴巴张大到占满整张脸,笑的牙齿嘎吱嘎吱响。
魑鸟骨碌骨碌转动没有眼珠的黑眼睛,拍拍翅膀说:「那么,我去把大家叫来。」
魑鸟啪哒啪哒地振翅离开,才刚用翅膀灵活打开木门,就听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音乐声,是笙的声音。
所有小妖都竖起耳朵听。
「哟?」
仔细听,还有什么声音来自屋顶上,与笙的音乐配合。
暗鼬停了一会,啊地叫了一声,甩甩尾巴说:「是舞方!」
「啊,是吗?」
小妖们开心地冲出房间,爬到屋顶上。
配合音乐正咚咚踩着屋顶、高高举起镰刀的螳螂,静止不动了。
「咦,怎么了?舞方。喂,阿笙,等一下。」从镜子边缘长出手脚的付丧(经历漫长岁月,有了灵魂成精的古老器物)大叔问刚刚还跳得很起劲的螳螂:「付丧笙的声音并没有卡主啊!舞方,你有什么不满意呢?」
跟人类差不多高的螳螂,在众小妖当中属于「高大型」。
「吱吱。」
这只螳螂跟其他小妖们不一样,不能说话,但是可以从它的吱吱叫声中听出意思,所以没什么不方便。
被称为「舞方」的螳螂挥着前脚的两只镰刀,仰头望着天空。夜幕低垂的天空,涂满了蓝色的颜料,暗到这种程度,螳螂的天敌大伯劳鸟应该不会来攻击了。
一直为舞方配乐的乐妖「付丧笙」,跟大叔一样伸出脚,小碎步跑向螳螂。
「怎么了?舞方,不喜欢我的笙的音乐吗?」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口译:没那种事,不是那样的,我只是觉得这样的镰刀角度不够严谨,所以,不好意思,麻烦你再从第一小节开始。
付丧笙松了一口气说:「是这样啊?那么我还要再精益求精,才能配合你的要求来吹奏。」
「吱、吱吱、吱吱。」
口译:不胜感激,那么,请再吹一次。
「知道了。」
笙行个礼、就定位,又吹起了乐声。
付丧大叔用枯枝般的手,抓挠着镜子边缘。
「原来舞方对自己的要求这么严格啊!」
螳螂配合笙的音乐,又优雅的跳起舞来。
正在吹奏音乐的笙,是前些日子刚进化成付丧神的古老乐器,每天都很努力融入小妖们的圈子。
它自愿替螳螂吹奏音乐,是为了感谢螳螂温馨地迎接它加入它们。
对器物来说,变成付丧神是「进化」,对人类来说却是「威胁」。
只是会偶尔动起来吓吓他们,或是在黑暗中乱跑威胁他们,或是拉开适当的距离追逐吓得发抖的他们,或是大闹仓库困扰他们。
「我顶多只会这么做,完全无害啊!」
如果那个老是被它们压着玩的人类男孩听见大叔这番滔滔不绝的话,一定会冲出来说「我反对」。
其他小妖们陆陆续续聚集在大叔背后。
「哦,在跳了、在跳了。」
付丧镜怕聚集在它后面的小妖们打扰到舞方与笙,瞄了它们一眼。
「你们什么时候有这种雅兴了?」
这是好事。以前大叔把人类风雅的游戏和艺能映在镜面给它们看,它们也只会说很无聊,跑的一个不剩,现在居然对螳螂的舞蹈产生了兴趣。
「很好、很好。」
大叔感叹地点着头,熊蛙和寅蛙同时对它挥着前脚说:「不是、不是。」
被两只蛙异口同声否决,大叔差点跌倒。
「什么?」
「是寅蛙螳螂的舞跳成功后,我们就有借口去找小姐了。」魑鸟说。
大牙接着说:「没有借口,晴明和孙子就会这样把眼角吊起来。」
大牙没有眼睛,所以用嘴巴代替眼睛,把嘴角吊起来。
「没错,他们生气起来很可怕。」
暗鼬笑得很开心,还不停摇着尾巴。在它后面的阿猴猛然抬起了头。
「咦?」
所有小妖都跟着抬头。
有个衣服和头发都迎风翻腾的女孩,漂浮在星星闪烁的夜空中。
「啊。」
两只蛙同时指向她,独角鬼和龙鬼大叫说:「小个儿式神!」
被称为「小个儿式神的当事人」不高兴地挑起眉毛。
「它们叫谁小个儿?!」
「当然是你啦,太阴,小妖们只是陈述事实。」
「那你也是小个儿啊,玄武!」
「我又没否认。」
小妖们眨了眨眼睛。
因为融入了黑暗中,小妖们没看到风将附近还有另一个式神。
突然出现两名式神,惊讶的舞方和笙都停止了练习,好奇地仰望天空。
风势猛然增强,娇小的独角鬼被吹得东倒西歪,从屋顶滚下来,差点摔落地面,幸亏被一直躲在屋檐下的身影稳稳接住。
「啊,老爹。」
「你在这里啊?」
「什么时候搬来的?」
同胞们争相询问。蜘蛛老爹在回答它们之前,先快步爬上屋顶,从八只脚中的其中一对脚把独角鬼放下来。
「谢谢你,老爹。」
「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嘛!你们这些小不点。」蜘蛛老爹用毛茸茸的脚搔着身体,关心地说:「幸亏有我在,不然那样摔下去,妖怪也会痛啊!笨蛋。」
蜘蛛老爹说话很毒,个性却很豪迈,是从东国流浪到京城的旅人,经常换地方结网。
「我说过,你们这样乱跑乱跳,万一卡在我的蜘蛛网上,很可能被我糊里糊涂地吃下去,小心点嘛,小不点们。」
看到蜘蛛老爹说的那么粗暴,独角鬼和龙鬼相视而笑。
「你们笑什么?」蜘蛛老爹有点生气。
同样在笑得魑鸟和百目对蜘蛛老爹说:
「每次我们误闯老爹的巢,老爹都是边说教边防走我们啊!」
「而且我们说想要蜘蛛丝,老爹也会边嘀咕说你们这些小不点要我的蜘蛛丝干嘛,边把蜘蛛丝交给我们。」
「老爹的蜘蛛丝又坚固又有弹性,很有用呢!」
熊蛙和寅蛙异口同声地说,大家也点头应和。
粗暴的语调可能是东国的特色吧!蜘蛛老爹其实是感情丰富、心地善良的老爹。
「你们真无聊!」
蜘蛛老爹别扭地望向远处,但骂归骂,却还是不离开现场。
太阴和玄武从高处看着它们,感慨颇深地说:「小妖们都很有个性呢!」
「嗯,我同意。」
十二神将自从以晴明的式神身分在这里现身的机会增加后,看到不少以前从来没注意过的脆弱小妖们的生活状况。
年轻时的晴明,曾经看着随便闯入家中嬉戏笑闹得小妖们说:
——人类不知道,被统称为小妖的它们,有各自的名字,还有各自不同的思考与生活方式。人类也不曾想过,它们是跟自己几乎一样的生命。
「与其被当成政治道具活着,还不如过小妖们那样的生活,自由多了。」
很不情愿因灵力强大而被大贵族们当成棋子的阴阳师晴明,苦笑着这么说。
「年轻时候的晴明也很热情呢!」
「也很冲动、鲁莽。」
想起当年的事,太阴和玄武都满怀感慨。
「对了,小个儿式神们,你们来做什么?」
猿鬼一发问,太阴就呲牙咧嘴地说:「再叫我小个儿,我就用龙卷风把你们吹走!」
说完就刮起了风。小妖们轻声尖叫,全都缩在一起了。
太阴正要接着骂时,在黑暗中也十分耀眼的金色发丝在她眼前飘落。
「你在做什么?太阴。」
天一身上缠绕着性质与太阴完全不同的风,站在中间隔开太阴与小妖们。
飘然降落在她身旁的朱雀也双手插腰,受不了地说:
「你们迟迟不回来,彰子小姐很担心呢!怕派你们来太勉强你们了。」
龙鬼悄悄走到天一的衣摆附近,歪着头说:
「小姐怎么了吗?我们正想等一下去看看她呢……」
「嗯?」
脚下突然有声音,朱雀无意识地移动了脚。
「哇!」
差点被壮硕的神将踩扁的龙鬼慌忙向后退。
「好险,小心一点嘛,式神!」
「啊,这点我抱歉,但是我不准任何人碰我的天贵的衣服。喂,那只再退后一点。」
对迎风飘摇的衣服大感兴趣 而伸出脚想摸摸看的蜘蛛老爹,不高兴地回嘴:
「什么嘛,摸一下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少一块。」
「这不是会不会少一块的问题。如果你这么想摸,就去井里净身十次,再来取得我的同意。」
「哦,这么做你就会同意吗?」
把朱雀的话当成挑衅的蜘蛛老爹,不服输的顶了回去,朱雀很干脆地回它说:
「当然不可能同意,我只是告诉你要有这种程度的心理准备。」
「什、什、什么!」
蜘蛛老爹气得差点把脚伸出来,被魑鸟、暗鼬、熊蛙和寅蛙用力拉住了。
小妖们大叫着:「不可以啊,老爹,对方可是式神呢!转眼间就会把你烧焦,连灰都不剩,不,会把你砍得支离破碎。老爹,你死了,我们会很寂寞啊!你被杀了,我们会很伤心啊!」边说边奋力缠住蜘蛛老爹的八只脚和身体。
蜘蛛老爹哭着对它们说:「放开我,我虽然是个浪人,也有我的自尊,现在不行动的话,就枉为男人了,起码、起码要保住武士的一点情操,可恶的式神,你给我记住!」
天一就在这样的画面前,平静地教训着太阴。
「小姐非常担心,还派白虎用风送我们来呢!太阴,回去后,要先向彰子小姐道歉哦!还有,小姐交代的事办好了吗?」
这时候玄武举起一只手发言。
「对不起,还没办好。小妖们太好玩,还我们忘了办正事。」
玄武沮丧地垂下头,朱雀轻敲他的头,带着叹息说:「我就知道会这样,喂,你!」
被叫到的是从头到尾都只在一旁观看的付丧大叔,它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说:
「什么事?年轻人。」
「……」
式神们不由得互看对方。他们四个看起来像小孩、年轻人,却很清楚自己活过的岁数远超过这个付丧大叔,所以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我问你什么事啊?我们也很忙呢,有事就长话短说。」
「嗯,我会的。」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的玄武看着小妖们说:「小姐请你们去一趟。」





还是老样子,被晴明派去京城郊外降妖伏魔的昌浩,在激战中突然发出疯狂的叫声。
「啊?!」
单轮车趁这时候往前冲。
「唔哇!」
昌浩反应不过来,就快被碾毙时,斗气在他面前炸开了。
一眨眼就变回原貌的红莲从正面挡住了单轮车,响起激烈的冲撞声。
「臭小子……」
低声咒骂的红莲使出浑身力量,把单轮车抛飞出去。
红莲放出来的火蛇,又毫不留情地袭向了摔得震天价响的车子。
单轮车看情势不对,立刻跳起来,一溜烟逃走了。
「不要跑!」
红莲的怒吼声震响,可是单轮车已经跑到火蛇烧不到的地方了。
懊恼得咬牙切齿的红莲,转头对昌浩说:「战斗中不要分心嘛!」
挨骂了。昌浩缩起脖子,搔着头站起来说:「对不起,我以后会小心。」
「拜托你一定要小心,那一瞬间可能就没命了。」
红莲用拳头咚地敲了一下昌浩的头。有点痛,但想到避开了差点发生的惨事,就觉得不算什么了。
高大的身躯,眨眼间变成了娇小的怪物模样。白色怪物没有助跑,直接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你干嘛突然叫那么大声?」
「啊,嗯。」
昌浩正环视周遭时,隐形的勾阵现身了。
「勾!」
十二神将中的第二强斗将,直视着怒气未退的夕阳色眼睛说:
「是我害昌浩分了神,你不要太责怪他。」
「怎么回事?」
勾阵把视线从狐疑的小怪身上转向昌浩,道歉说:「吓着你了,对不起。」
「不会,没关系,有事吗?」昌浩困惑地问。
「彰子为什么把小妖们都叫来家里了?」
听到这句话,连小怪都瞪大了眼睛。
「啊?」





彰子走到安倍家的庭院,拼命挺直背,望向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围墙外。
在自家范围内不会有危险,但是,这个时代随时都可能发生什么事。
「宵蓝、六合。」
在老人身旁待命的两名神将现身了。
「在昌浩回来之前,麻烦你们跟着小姐。」
「距离这么近,不会有危险吧?」
「嗯,是这样没错,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除了你的结界外,还有这片土地本身的力量,不需要小心什么。」
晴明叹口气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用跟在她身边,从屋顶上看着她就行了。」
青龙咂咂舌便隐形了。气息瞬间消失,所以应该是听从了晴明的指示。
在一旁静观的六合这才开口问:「小姐在做什么?」
「嗯,」晴明露出好爷爷的笑容,用柏扇敲敲自己的肩膀说:「她想请小妖们吃零食,谢谢它们过年时对她的照顾,虽然晚了一些。」
六合也微微瞪大了眼睛。
「她还真是……」
「就是啊,这么说也许很失礼,可是,」老人稍作停顿,接着用非常慈祥的眼神看着庭院里的女孩说:「她真的很有趣呢!」
「是啊……」





风没有严冬时那么冷,但还是很冷。到了半夜,就更冷了。
虽然披着外褂还是很冷,可是彰子觉得把小妖请来,自己却待在屋内,有失礼节,所以一直待在外面。
「不知道太阴和玄武怎么样了……」
包在纸里的水果干,是她今天早上去市场买的。
有很多小妖,她怕分不够,所以准备了双手才抱得动的数量。
也有昌浩喜欢的杏子干。不久前从市场带回来的胡桃也还没吃,可以请玄武他们把这些胡桃也敲开。
「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喜欢杏子干和胡桃呢?」
彰子最担心的是,小妖们的味觉不知道跟人类一不一样。
小妖们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存在。
它们总是热络地叫着「小姐、小姐」,彰子觉得它们很讨人喜欢。
「天一他们有没有找到太阴和玄武呢……」
彰子这么自言自语时,听到嘎啦嘎啦的车轮声,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是车之辅!」
因为被拜托尽快赶路,所以车之辅卯足了全力跑回来。
一群小妖跟在车子旁边啪哒啪哒跑着。
昌浩从车窗看到它们,拨开前帘探出头大叫:「你们!」
小妖想等着这一刻似的,齐声大合唱:「啊,是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马上吼回去,小妖们哈哈大笑说:「我们来赛跑吧,孙子——!」
「我说不要叫我孙子——!」
就是要这样,才能开始它们的夜晚。





住在京城里的小妖们,有个小小的秘密。
它们对人类其实没什么兴趣,所以不会故意危害人类。
它们喜欢好玩的事、喜欢开心的事,珍惜能够满足自己的每一天,完全不需要人类。
然而——有认同它们、真挚地对着它们笑得眼眸,它们还是会格外珍惜。
最近不只人类,连式神都有那样的眼眸。
再怎么微不足道的小日子,都洋溢着欣喜雀跃。



本帖最后由 帝门六花 于 2014-4-13 23:37 编辑


神威之舞 1





神谕被扭曲了。
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这么做?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波浪声沉沉地响着。
浮在伊势海面的海津岛上,有座秘密神宫。这座被称为「海津见宫」的神宫深处,祭祀着比皇祖神天照大御神更上位的崇高神明。
这座神宫的主人,是在神治时代就已放弃人类的身份,一直侍奉神明至今的巫女,被称为玉依公主。
前些日子,玉依公主交棒了,由玉依公主的女儿继承了任务,每天祈祷、倾听神的声音。年满十岁的她,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女孩。

微暗的波浪间,耸立着高大的三柱鸟居。
在祭坛前默默祈祷的女孩,忽然耸动肩膀,抬起了双眼。
「……?」她缓缓环视周遭,疑惑地嘟囔着:「主人的声音……」
忽然消失了。
是因为自己还不够纯熟吗?可是,可以清楚感觉得到,神飘荡的气息还缠绕着自己的身体。
随侍在结界外的两个身影发现她有异状,立刻站了起来。
「斋小姐。」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站起来的两人,是身材十分修长的一男一女,秀丽的外貌不像一般人类。
他们是神使,被派来保护负责祈祷的玉依公主。男的叫益荒,女的叫阿昙。
斋站起来,转身越过结界,走向神使们。脸上的阴郁表情,一点都不符合她幼小的年纪。「主人的声音消失了。」
单膝跪在斎面前的两名神使顿时脸色发白。
「?!」益荒倒抽一口气,在他身旁的阿昙紧张地问:「真的吗?」
「消失了……我听不见。」
隔了好一会,表情僵硬的斎又说了同样的话,神使们无言地面面相觑。
斎甩甩头说:「三柱鸟居上还有神降临的气息,只是我的耳朵听不到声音了。」
益荒与阿昙都瞪大了眼睛。



一双小手伸向了啪唦啪唦拍着翅膀的乌鸦。「不要跑。」乌鸦保持快被抓到又不会被抓到的高度,巧妙地避开了伸得很长企图抓住乌鸦脚的手指。
「来啊来啊,内亲王,看妳能不能抓到我。」
内亲王脩子嘻嘻笑着,追逐着啪唦啪唦拍振翅膀四处飞窜的乌鸦。
「等我一下嘛!」
乌鸦发现她稍微跳一下就可以摸到自己的翅膀,于是轻轻旋转翅膀,灵活地闪开了。
这样玩了一会后,乌鸦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故意降低高度,脩子吆喝一声抱住了乌鸦。
「哎呀,我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
乌鸦夸张地装出懊恼的样子,幼小的内亲王得意地说:「我最会玩躲猫猫了。」
「嗯,我输了,内亲王真有天分。」
什么天分啊?
在内心这么质疑的神将太阴坐在外廊上,手肘抵着膝盖说:「好意外……」
坐在她旁边的神将玄武严肃地点着头说:「嗯,我同意。」
这只乌鸦是道反的守护妖,跟一般乌鸦差不多大小,要说不同,就是它听得懂人话,可以跟人交谈。使出妖力时,可以展现相当的战力,但现在这样子,看起来就像一般的乌鸦。
没想到这只乌鸦这么会带小孩。说真的,比玄武和太阴高明多了。玄武常常不知道怎么应付小孩子,搞得手足无措。
太阴很容易玩过头,万一不小心呢用力过度,伤了内亲王就糟了。所以晴明命令她当内亲王的玩伴时,她自己拒绝了。六合听说这件事,显得很惊讶 ,让太阴有点不高兴,但她自认很了解自己。
「我也会看对象啊!」
一想起这件事,太阴就两眼发直地碎碎念。玄武边听她念,边转移视线。
穿着侍女服装的风音出现了,脩子和嵬一看到她就同时叫出声来。
「风音!」
「公主!」
两个声音都很兴奋。被叫唤的风音苦笑着从外廊走向脩子。
她弯下腰降低视线,把食指按在嘴巴上。脩子惊觉叫错名字,「啊」了一声,放开嵬,双手按住了嘴巴。那模样好可爱,神将们和风音都看得呵呵笑。
「对不起,云居。」
「没关系,有别人在的时候要小心点。」
脩子乖乖点着头,停在她肩上的嵬挺起胸膛说:
「公主,请放心,妳不在的时候,我会尽全力保护内亲王。」
「你真的很可靠呢!」风音笑着说。
嵬往风音身边望去,横眉竖目地说:「所以,就算我再怎么不甘心也要告诉你,保护公主、在必要的时候 不惜成为她的盾牌是你的责任!知道吗?!」
带着叹息现身的神将六合,对着啪唦伸出一只翅膀的乌鸦默默点头。
他在心中暗想,既然如此,你就自己陪在风音身旁嘛!
奉命保护内亲王的是我的同袍啊!
他瞄了同袍一眼。太阴似乎察觉了,露出浑身不自在的表情,嘴巴不知道嘀嘀咕咕念着什么。在她旁边的玄武漠然望着远处。
这时候彰子来了,拿着用油纸包住的信。「对不起,这么晚才拿来。」
嵬从脩子的肩上飞起来,在彰子前面降落后,骨碌转身背向她说:
「快点,天都快黑了。还好我是道反的守护妖,不是一般鸟类,没有夜盲症。」
脩子兴致勃勃地看着彰子把那包信件绑在嵬的身上。
准备齐全后,嵬又转向风音说:「那么,公主,我心中有万般的不舍,但不得不去遥远的西方京城。不能呆在妳身旁,我深深感到遗憾,请妳务必保重身体……」
太阴半眯起眼睛,对废话连篇的嵬说:「够了,你快点走吧!再不走天真的要黑了。」
「闭嘴,神将!不要妨碍我跟公主的告别仪式!」
「你……你这只乌鸦!」
太阴握紧了拳头。她是一番好意,却被乌鸦凶了一顿。她气得想用龙卷风把乌鸦吹往京城的方向,玄武发现他要这么做,立刻默默用表情安抚她。
彰子在嵬身旁蹲下来说:「帮我问候昌浩和小怪哦!嵬,真的很谢谢你。」
被低头致谢,感觉还不错的嵬,得意地挺起了胸膛,然后转向脩子说:
「内亲王,不要做危险的事,让我家公主担心哦!」
「嗯,你慢走。」
嵬向啪答啪答挥手的脩子点个头,抬头看着风音说:「那么,公主……!」
说到这里 ,嵬就激动得说不下去了。风音苦笑着,用双手把它捧起来。
「不用担心,你去吧!」
风音朝西方放走乌鸦。嵬在她头上盘旋一圈后,就啪唦啪唦拍着翅膀往前飞,身影逐渐 缩小。
脩子、彰子和风音一直挥手,挥到看不见嵬的身影为止。
玄武看着她们,低声说:「每次都那么依依不舍,干嘛不拒绝就算了……」
旁边的太阴鼓着腮帮子 回他说:「就是嘛,不一定要拜托嵬,让我送去 也行啊!」
「——」
玄武沉默不语,脑中闪过某个画面。以前,太阴曾经用风把成亲送到出云国,结果银钱、念珠等随身物品都被吹得到处散落,找得很辛苦。
信当然是用纸写的,搞不好 会被吹得粉碎,连原来的样子都拼不出来。
如果 有白虎同行,大家应该会建议交由他送,彰子也会这么做。
请嵬送信,是在做过种种考量后所下的判断。
「公主,你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彰子问。
脩子嗯嗯低吟着,好像在思索什么。「……嗯,休息一下。」
风音先离开,去准备热水给脩子洗手脚。
秋天快结束了,但今天比平常热一些。跟乌鸦嬉戏玩闹的脩子有点流汗。
脩子跟彰子牵着手走上外廊,天真地问:「藤花,你在信里写了什么?」
彰子温柔地笑着说:「写了很多事,像是这里的事、神宫的事。」
「哦。很多事可以写呢!」
彰子的眼睛眯得更细了,点头说是啊。
见太阳和六合跟着脩子离开了,玄武才站起来。他并不是住在内亲王所在的这栋屋子。
这里是伊势斋王居住的斋宫,位于伊势国多气郡。
斋宫寮有很多官吏,斋王与侍奉斋王的官吏们居住的地方,总称为「斋宫」。另外,伊势斋王也称为「斋宫」,贺茂斋王又称为「斋院」。玄武和晴明有时也会把伊势斋王称为斋宫。
听从神诏来到这里、又是皇女的脩子,符合斋王的身份,所以虽是特例,还是被安排住在斋王居住的内院一角。
不过,他们一行人是奉皇上旨意来替担任斋王的恭子公主祈祷病愈,所以特别被允许进出内院。
晴明的临时住处离内院不远,但也没办法经常来来去去。他通常只是去向斋王请安,再顺便看看她的状况,下雨时连往来都有点辛苦。
玄武想起,晴明曾经埋怨 怎么没有渡殿或走廊通到内院呢?玄武不禁觉得人类真的很不方便。
他站在内院与中院的中间隔墙上,扫视天空一圈,云层有点厚,天空是淡淡的灰色,有微弱的阳光照射,但影子不浓。有时会下雨。跟一下就好几个月的长雨不一样,下一、两天就会停,但是一下雨 ,大家就会胆战心惊,做好说不定又会酿成灾祸的心理准备。
玄武叹口气,跳向了晴明住的那一侧。



还要很久才能完全复原的朱雀,应主人的召唤,于阴历八岳下旬来到了伊势。
在月亮逐渐由圆转缺的某天黎明,朱雀听到了主人的声音。这些日子以来几乎动弹不得的他,就默默地、慢慢地站起来了。
跟天一一起陪在他身旁的玄武很惊讶,但还是趁此机会,假借担心他无法平安到达 伊势,所以要陪他前往的名义,来到了这里。玄武想陪在晴明身旁,不然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玄武最担心的是晴明的身体。晴明还很硬朗,可是已经八十岁了,人类的平均寿命只有他这个岁数的一半。人类跟神将不一样,时间有限,所以玄武连一刻都不想浪费。
晴明需要净化的火焰。
被引来伊势国的妖魔鬼怪们都被封锁在一个地方了,可是被雨沾污的大地,还是会多消耗晴明很多力量。火焰的净化力,可以更有效地扫荡所有邪恶,彻底清除污秽。
他也考虑过腾蛇的火焰,可是腾蛇要护送昌浩与昌亲回京城。所以,明知朱雀还没复原,他却还是召唤了朱雀。
在晴明面前现身的朱雀绝口不提自己体力耗尽的事,听从主人的命令,以高超的技术操纵火焰,把妖魔鬼怪和污秽全清除了。
好不容易强撑着回到天一身旁,一看到天一,朱雀就倒在她怀中了。
玄武当然就留在伊势不走了,这是朱雀听送她回来的太阴说的。朱雀再厉害,夜没有力气自己从伊势回到京城。
太阴把朱雀送回来后,也马上赶回了伊势——其实是因为「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斗将同袍还散发着前所未有的狂乱神气,所以把她吓得像脱兔般逃之夭夭了。
玄武听太阴提起,才想到太阴一直待在晴明身边,所以不知道这件事。六合和腾蛇应该也不知道。
他们 都没接触到那股神气 ,玄武真的很羡慕他们。不过 ,腾蛇应该不会被吓到,因为他的神气比勾阵更庞大、更剧烈。
朱雀回异界没多久后,青龙就来到了伊势。不愧是斗将,他的通天力量仅次于腾蛇和勾阵。
玄武有看到青龙的神气被 连根拔除、全身动都不能动的模样,所以再看到完全复原的青龙时觉得很震撼。青龙却只是用冷漠的眼神,看着这个目瞪口呆的同袍。
后来,青龙也留在伊势了。他跟玄武不一样,随时都 隐形待在晴明身旁,不曾离开过。晴明叫唤,他就现身,办完事就立刻消失。
这里是神国伊势。在斋宫工作的人,有些人多少有点灵视能力。斗将的神气都很酷烈,青龙虽然没有腾蛇那么强,还是有所顾忌。
题外话,在斋宫,拥有灵视能力的人大多是在伊势出生长大的。在内宫与外宫工作的度会氏族、矶部氏族中,天生具有灵视能力的人,又比其他氏族多。
走向晴明房间的玄武,忽然停下了脚步。「这是什么……」熟悉的房间里有陌生的气息,感觉很奇特,不像是人类。
玄武的表情浮现焦虑,加快了脚步。晴明身旁有青龙在,这个斗将没有什么动静,可见不是敌人,但他还是要亲眼确认主人没事才能放心。
「晴明!」一跳过墙壁进入庭院,就看到坐在外廊边缘的老人和两个陌生的身影。
青龙还是隐形。
玄武绕一大圈,保持距离走上外廊朝晴明走去。「晴明,他们是什么人?」
被小孩特有的高八度声音严厉询问,晴明低吟几声。
站在庭院里的两人转而看着玄武。
玄武警戒地面对着他们的视线。感觉没有敌意。尽管有所压抑,还是不难想象他们拥有多强大的力量。青龙隐形了,但应该就在附近,只是完全压住了神气,感觉不到。
晴明瞄玄武一眼,轻轻拍着他的背说:「喂,不要一副想咬人的样子,他们是客人。」隔了一会,晴明又接着说:「而且是相当于世界根源的高位神明的使者,千万不要失礼了。」
「世界根源……?」
玄武不由得重复这句话。这时有神气在他背后降落,他往后一看,是脸色不太好看的青龙。
青龙默默抬抬下巴,示意玄武走开。玄武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但还是听从同袍指示退到了后方。
晴明又转向了使者们。「对不起,请继续说。」
年轻男性毫不以为意,对道歉的老人说:
「玉依公主很担心斋王和内亲王。请问你知道皇祖神天照大御神是巫女神的事吗?」
「我听矶部守直大人说过。」
年轻男性点点头说:
「那就好办了,我们玉依公主说,担任巫女神的天照大御神的力量减弱了。」
后面有女性接着说:「巫女神可以说是天照大御神的和魂,和魂一减弱,就会失去平衡。」她的视线扫过所有人。「听说伊势斋王的状况比想象中更糟,应该跟这件事有关。」
两名神使轮流发言,晴明神情凝重地听着。
等他们讲到一个段落,晴明才开口说:「可是,违背天意的雨已经停了。停止下雨应该是符合天意的事。我们还遵从神谕,把公主带来了。」
「你所说的天,不是天照大御神,而是我们的主人天御中主神。」回应的年轻男性又严肃地补充说明:「前代玉依公主说,神谕被扭曲了。」
连晴明都倒抽了一口气。「被扭曲了……?谁会做这种事……」
两名神使摇着头说:「不知道,我们还来不及确认,神的声音就中断了。」
晴明的脸色更沉了下来。
「前代玉依公主说过,内亲王进入伊势就会丧命。」
年轻男性的声音很平静,说的话却很沉重、冰冷。
「以前巫女神躲起来,太阳就被云遮蔽,开始下雨。再这样下去,整个天空又会覆盖厚厚的云层。」
「也就是说,斋王的生命快结束了吧?」
听到两名神使淡淡宣告的预言,晴明的心凉了半截。
年轻男性的眼皮忽然颤动起来。
「……太迟了吗?」
「你说什么?」
晴明清楚听见对方的低喃,立刻反问,这时从门口传来惊慌地声音。
「安倍大人!晴明大人在吗?」
没等里面回应就冲进来的人,是替晴明安排这个房间、准备生活用品的矶部氏族的侍从。这名年轻人名叫冬重,是留在海津宫的矶部直守的亲戚,对晴明非常照顾。
就在神将们隐形的同时,冬重气喘吁吁的冲进来,跪倒在晴明面前,表情十分惊慌。
「大副他……」
冬重只说到这边就说不下去了,晴明追问:「神祗大副怎么了?冬重大人,大副怎么了……」
冬重无力地摇着头,悲痛地挤出声音说:「祈祷没有用,他刚才已经往生了……」
说完后冬重再也忍不住地低声啜泣起来。
晴明把视线从 肩膀微微颤抖的冬重身上移向神使们,但他们已经不见了。
《他们在这个男人进来前就走了。》隐形的青龙说。
晴明点点头。
刚才神使喃喃说了一句话,他说「太迟了吗」,说完后就传来了这样的噩耗。
这之间应该有关系吧?假如说,巫女神天照大御神躲起来所产生的影响,是显现在神祗大副与斋王的病情上,那么,晴明该做的事只有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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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威之舞 2





神祗大副往生的这一夜,斋宫寮笼罩在沉郁的气氛中。
天空乌云密布,恍如就要下起悲伤的雨。
晴明在房间的外廊上,独自仰望着夜空。
几道神气降落在没有点灯的老人身旁,老人只微微动了一下肩膀。
「那边没问题吗?」
太阴现身坐在晴明旁边,抱着膝盖说:「没问题。内院有清净的结界守护,除非发生重大事件,否则内亲王和彰子小姐都不会有危险。」
太阴刚转头往后瞧,六合就现身了。
「而且还有风音在,她很强,所以不用担心,应该不用担心。」
听到这个名字,隐形的青龙散发出刺人的气息。
青龙与风音交战过,结果大败。对他来说,风音也是突袭过主人的刺客,所以就算知道了风音的真实身份,他还是不想跟她建立良好的关系。
太阴自己也是因为跟风音在出云并肩作战过,才培养出现在这样的交情,所以她并不会责怪同袍的态度。
「太阴,怎么了?」
被晴明这么一问,太阴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变得很苦闷,因为唤起了她从出云回去后的痛苦回忆——她跟晴明被青龙和天后狠狠教训了一顿。本来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不太愉快的事。」
「是吗?这种时候最好念念祝词或神咒。」
「对人类也许很好,可是我是神将,那么做有用吗?」
祝词或神咒都是献给神明的东西吧?
晴明很认真地回她说:「因为是神将,所以言灵的力量应该会比我们念的更强吧?」
「是这样吗……」
差点就要认真考虑这么做的太阴,猛然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不对,我来这里是担心晴明的心情不好啊!怎么变成晴明在安慰我呢?这样不是相反了!」太阴双目直竖地反驳。
晴明苦笑着说:「我比较喜欢担心别人,不喜欢被担心啊……你放心吧!」
语尾听起来有点沉重,太阴屏住了气息。「真的吗?」
晴明很少说出自己的心事。他不会对家人说,也不会对神将们说。他曾淡淡苦笑着表示,唯一能吐露心事的人,很早以前就离开了人世,从此以后他再也没办法坦然向人吐露心事。
晴明摸摸小女孩模样的神将的头,用力地点着头说:
「是真的……老实说,我第一次去探望大副时,就觉得他可能不行了。」
他的生命里微弱,已经无药可救了,尽管如此,晴明还是每天全心全意地祈祷,使用治病和延长寿命的法术,努力维系他的生命。
六合微微垂下了眼睛。在青龙来之前,都是他隐形陪着晴明去看神祗大副,所以他很清楚晴明是多么用心在抢救大副的生命。
为了完成迁宫的主祭任务,身为神祗大副的大中臣永赖也很努力维系自己的生命,无奈天不从人愿,他一直卧病在床,没能完成任务。
永赖慎重接下了二十年一次的「式年迁宫」的主祭大任,并以此为傲。
「我必须向皇上请罪……」
因为没能治愈神祗大副、因为辜负了皇上的期待。
晴明看着自己的手,咬住了嘴唇。
不论学会了多少法术,做不到的事还是比会的法术多很多。明知如此,每次面临无力解决的事,却还是大受打击。
老人叹口气,抬起了头。
神将们全都显得忧心忡忡,老人不希望看到他们这样的表情。
「不用担心,你们比谁都清楚,我很能承受打击。」
更何况,还不到绝望的地步。
「事到如今,无论如何都要救活斋王,以慰大副在天之灵。」
在此之前,晴明不能回京城。
而且他还担心另一件事——是神下达神诏,要人类把依附体带来,内亲王脩子才会来到伊势的。现在却说神诏被篡改了,那么,内亲王也没必要来伊势吗?
晴明他们刚到伊势时,这里充斥着被引来的妖魔。晴明把它们全都歼灭了,却还是有妖魔在这里聚集的动静。
妖魔们来自四面八方,逐渐包围神宫。这座斋宫也一样。伊势是神国,又是天照大御神的所在地,应该没道理会出现妖魔。
晴明合抱双臂,低声沉吟。隐形的玄武现身询问:「晴明,妖魔们怎么会陆陆续续往神宫聚集呢?那个地方洋溢着庄严的神气,会对它们造成伤害吧?」
妖魔们向来栖宿在黑暗领域。清净的神宫充满消除黑暗的光明力量,对妖魔们来说相当于毒药。
太阴代替主人回答:「它们是为了污染清净的场所吧?伊势是神之国,可是降临的地方被污染后,神就不会降临了,不是吗?」
玄武摸着下巴说:「嗯,没有神降临,就不再是神之国了。可是……内宫、外宫每天都会虔诚地进行祭祀仪式,随时保持清净,妖魔应该进不来,要怎么污染呢?」
「说的也是……要怎么做呢?」
两人困惑地面对面,低声沉吟了好一会。
伊势内宫祭祀的神明,不只是皇家的祖神,也是这个国家所有人祭祀的总神。往这里集中的祈祷、希望和心念特别强烈,而这里也充满了足以接纳所有祈祷、希望和心念的清净神气。
太阴托着脸叹息:「之前雨下个不停,削弱了天照大御神的神威,也降低了对伊势的守护能力,妖魔们才会往这里聚集,只要太阳持续照射,就不用担心了吧?」
「可是,所谓日光是天照神意的比喻吧?不过太阳再怎么照射,里面没有天照的神威,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
「那么,天照的力量为什么会减弱?」
「因为下雨吧?」
「可是雨已经停了啊!为了让雨停下来,昌浩净化了玷污国之长立神的根本邪念……咦?」太阴忽然歪着头,疑惑地嘟囔着:「国之长立神是大地之神吧?可以操纵雨吗?」
听到玄武与太阴的对话,晴明脸色骤变。
就在国之长立神平静下来的同时,雨也停了,所以他一直以为是这个原因,现在回想起来,的确如太阴所说。
与国之长立神相关的是龙脉的暴乱。在京城频发的地震是国之长立神的痛苦表现。
但仔细想想,那绵绵阴雨是出云九流族的计谋,企图让八歧大蛇复活。伊势也受到波及,身为国家支柱的国之长立神痛苦不堪。
做完这样的汇整,晴明又摇头否决了。
等等,这样说不通。歼灭大蛇后,出云的雨停了。京城的天空却还是没放晴,伊势也一样,表示还有其他因素介入了那场雨。
据说那是违反天意的雨,晴明他们都以为,「天」是天照大御神。
然而,服侍海津见宫的神使们说,那个「天」是根源之神天御中主神。
天御中主神不但没有召唤内亲王脩子前来,还发出警告,说她进入伊势就会丧命。
那么,究竟是谁扭曲了神诏?是谁召唤脩子前来,想要她的命?
晴明吧状况一一做了整理,太阴在他旁边抱头苦思。「等等,我跟不上。」
在太阴旁边的玄武摆出一张苦瓜脸说:「我也是。」
隐形的青龙现身说:「国之长立神跟雨是两回事,不要联想在一起。」
六合开口说:「但也不是完全无关。」
斗将的语气都很平淡,太阴的眉头却越锁越深了。
「可是解放国之长立神后,雨就停了啊!」
「因为是违背天意的雨,所以天御中主神让雨停了吧?」
玄武这么说。晴明还是一脸困惑,合抱双臂沉默着。
「既然如此,天御中主神怎么不一开始就把雨停下来呢?还有召唤内亲王来……」
「等等,神使们说召唤内亲王来的不是天御中主神。」
「啊,对哦……那么是谁召唤了内亲王?」
「就是不知道,晴明才会露出那种表情啊!」
玄武指向表情严肃的老人。他们的讨论有回到了原点。
陷入沉思的晴明,好一会后才开口说:「总觉得……这点让人想不通。」
晴明戳着太阳穴,叹了一口气。究竟是谁在操纵这一切呢?
唯一能确定的是,有人拥有扭曲神谕的力量,而且完全隐藏了自己的存在。
青龙板着脸,放下合抱的双臂说:「晴明,差不多该休息了。」
尖锐的视线射穿晴明。被云层覆盖的天空呈现浑浊的淡灰色,看不见星星,但青龙会这么催促,可见时间已经很晚了。
晴明不太情愿地抬起了沉重的腰。刚到伊势没多久时,不管多晚,他都是熬到想睡时才去睡,因为六合与太阴都不会这么唠叨。稍后才来的玄武多少会念几句,但最后还是会放弃,给快熄灭的灯台添油。
「知道了,我该准备睡觉了,你们也回公主那边吧!」
太阴与六合点点头,瞬间隐形了。
确定神气飞向内院后,晴明大大伸个懒腰,轻轻捶着肩膀。每次集中精神思考,肩膀就会疼痛。
「玄武,帮我按摩肩膀。」
「你还是赶快休息吧!你就是太紧绷、想得太多了,肩膀才会痛。」
晴明看着一脸正经的玄武,眼神十分哀怨。
「连你都这么讲。」
「我只是学青龙而已,疲劳会使思考迟钝,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玄武说完,青龙又用冰冷的眼神展开追击。
晴明只能深深叹息。



进入神无月(阴历十月)好几天了。
虽然拼命赶工,却还是拖到秋天都结束了,彰子有些着急。
「好痛……」
针一滑,扎痛了大拇指,她赶紧确认有没有流血?血有没有沾到布?确定没流血才松了一口气。
「不能太急……」
彰子停下来,放松肩膀。她想起小时候妈妈教她针线活时,她总是做得很急,妈妈都会温柔地劝说:一针一线都要放入感情,所以要细心地缝。
心急地她经常扎到手,边痛得眼泪汪汪,边听着妈妈这么说。
那时候,她觉得缝得快比缝得好重要,总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一个晚上就可以替父亲缝制三件衣服的母亲,很想赶快变成那样。
「就算缝得再快,穿起来不舒服也不行啊……」
她检查已经缝好的地方。晴明没带冬衣来,这是为晴明做的。她告诫自己,晴明常常与人接触,必须以缝得好看为优先。
搬到安倍家后,都是露树在教她针线。露树很能干,尤其擅长针线。她的母亲也缝得很好,可以拜两人为师,她觉得很幸运。
「藤花小姐,现在有空吗?」穿着侍女服装的风音来了。
「有啊,请进。」
她把缝到一半的衣服折好,端正坐姿。
「你不用陪在公主身边吗?」
风音对疑惑的彰子点点头,转头望向脩子所在地方位说:「不用,现在有太阴跟六合隐形陪着她。而且命妇大人叫我离开,等她叫的时候再去。」
「咦……?」彰子瞪大眼睛,满脸困惑。
风音苦笑着说:「我没有被排挤,是公主拜托命妇大人带她去见斋王。」
年幼的皇女恳求要去探视斋王,命妇拗不过她就答应了。一直在发高烧的斋王,今天的状况有些好转,命妇和奶妈就带她去了,交代她只能看一下。
到伊势后,脩子每天早上醒来就会用井水沐浴净身。那口井是斋王专用的,但卜部的龟卜指示,脩子必须用这里的水净身。
龟卜上的指示是神意。据说自从有斋宫寮以来,除了斋王外,没有其他人用过井水。也因为这样,在内院,大家都认为这是神威的显现,对脩子的恭敬仅次于斋王。
现在脩子的身体已经十分洁净了。
「妳在做晴明大人的衣服?」
风音看着折好的衣服,彰子摸着衣服说:「对,我想他应该需要换洗的衣服。」
做好后,她打算再做自己的单衣。换洗衣服愈多愈好。天气正逐渐转冷,离开京城时准备的衣服,很快就会不合季节了。
脩子来伊势的事是机密。她遵从神谕来到这里,却没有人告诉她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风音佩服地看着做到一半的衣服,彰子战战兢兢地叫他:「呃,云居姐姐……」
这是风音伪装成侍女的名字,风音转头看着她。
「伊势的神为什么把公主叫来伊势呢?」
风音忽然脸色一沉。彰子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缩起了身子。
「还不知道为什么呢……」风音回答她,秀丽的脸上浮现阴郁的神色。「我还以为在神无月前会有什么动静,没想到都没有,不过……」
在神无月,所有神明都会去出云参加神的会议。除了天照大御神外,其他神应该都会离开这里。
对企图伤害恭子公主的某种存在来说,这是最好的机会。
「我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天照大御神在想什么,我都要保护脩子公主。」
彰子望着毅然决然的风音,对她有种类似崇拜的情感。
可以说得这么斩钉截铁,是因为他有能力做到。
要保护一个人很困难。在来伊势的路上,彰子深深体会到这件事。
想到这里,其他画面闪过脑海。
雨势逐渐减弱,云层也慢慢散去了,从云间露出大家殷切期盼的阳光。
她握住他伸向她的手,两人漠然相对。他说有很多很多话要告诉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那样沉默好一会后,不知道谁先笑了出来。
满脸堆着笑容的昌浩双手握住彰子的手,吧额头靠到她手上,用像哭又像笑般的声音,小声说着对不起。
彰子摇摇头。想说的话很多,却在听到这句对不起时,心中冷冷凝结的沉重就瞬间消失了。
因为她知道,她想说的话,就是昌浩想说的话,所以光一句话,心灵就能相同了。
好奇怪,刚开始都能畅所欲言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说不出来了呢?
一定是因为太安定了,安定得让人害怕失去。可能就是这样吧?
嗯,所以……
三两句话的交谈,虽然平淡,却更能坦然传达,也更能坦然接纳。
雨停了。听说脩子和矶部守直先被送去了斋宫寮,现在就等晴明一行人前往伊势了。
昌浩和昌亲送彰子他们动身前往伊势后,才折回京城。
为了运送彰子,太阴紧张得全身僵硬。彰子觉得神将缠绕自己全身的风有点强,但并不像传闻那么剧烈。
后来她才听六合说,太阴从来没有这么疲惫过,回到伊势后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趴倒在地上好一段时间,应该是费尽了心力。
现在彰子才想起来,那是昌浩第一次送自己出门。
平常都是她送昌浩出门,感觉好奇怪。
沉浸在回想中的彰子察觉到了一股视线,回过神来,发现风音正温柔地看着自己。
「啊……对不起,我们聊到一半呢!」
彰子慌忙道歉,风音摇摇头,淡淡笑着说:「想回京城了?」
大概是看透了彰子在想什么吧。彰子苦笑着摇摇头说:
「不,现在我只想尽我所能侍奉公主,多少帮晴明大人一点忙。」
彰子有她在伊势该做的事。陪脩子来伊势是皇上的旨意。彰子跟晴明一样,是奉旨来到了这里。
昌浩总是做自己该做的事。又是奋不顾身,弄得遍体鳞伤,也绝不终止。
昌浩向来自己做决定。所以,彰子也要自己做决定。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自己。
「虽然我能做的事很有限……」
知道自己有多无力,彰子落寞地笑笑。她多么希望自己跟昌浩和风音一样,可以使用什么特别的法术或力量,这样就不会对自己的无力如此绝望了。
听彰子这么说,风音苦笑起来。「我反倒羡慕你呢!」
「咦?」彰子目瞪口呆。
风音指着她手中缝到一半的衣服说:「妳做了冬衣给公主吧?现在还做给晴明……我真没用,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一个深呼吸后,拥有彰子期盼的能力的风音又补充说:「昌浩一定也这么想。」
「……」
彰子愣住了。风音对她眨个眼睛,站起来。
就在这时候,想起了趴跶趴跶的脚步声。
「云居、云居,你在哪里?」
「这里。」
脩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泛红,抬头对风音说:「我听命妇说了,我要去海边。」
「咦?怎么回事?麻烦妳说清楚。」
风音蹲下配合脩子的实视线高度。脩子抓着她的手,用超乎小孩子的力量把她往前拉。
「命妇说,有重要祭祀仪式时,斋王都会去海边净身。我没有这么做,所以神什么都不告诉我,一定是这样。」
脩子不容分说便催风音快走。她觉得对彰子不好意思,但还是被拉走了。
彰子拿起缝到一半的衣服,低声嘟囔着:「昌浩也……?」
那时候,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过太深入的话,聊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只到可以坦然面对彼此视线的阶段,就分开了。
昌浩也这么想?真的吗?他真的这么想吗?
希望真是如此。光这样,她就很开心了。她要做自己能做的事,为这些事尽心尽力。
这明明就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心情与感受却跟之前完全不同。
泪眼朦胧的她赶紧擦擦眼睛,不让泪水滴到衣服。
她闭上眼睛,做个深呼吸。
太阳快下山了,她要趁天还亮时完工。
「快赶工吧……」
她比刚才更用心地缝起了衣服。
脩子摊开向辅佐斋王的命妇借来的卷轴,指着上面画的图。
看起来像是这附近的地图。
「就是这里,斋王就是在这里净身,所以我也要去净身。」
「公主?」
脩子抬头看着惊讶的风音,脸上浮现与年纪不符的悲怆神情。
「是父皇叫我来这里的。」
风音点点头。她知道皇上是因为神诏,才忍痛把可爱的女儿送来遥远的伊势。这件事非常机密,连什么时候能回去都不知道。
「大副去世了,斋王的身体也不好,一定是因为我没有尽到我的义务,神生气了。」小小的双手紧握着,悠悠诉说的声音微微颤抖。「所以我请命妇告诉我,斋王的任务是什么。我不是斋王,没办法做到所有的事。」
她也很想问恭子公主这件事,可是没办法问。卧病在床的恭子正在发高烧,非常痛苦,却还是对来看她的脩子说了很温馨的话,关系脩子有没有什么需要。
曾经放晴的天空,又逐渐增厚,眼看着就要下雨了。神祗大副往生了,恭子的病情又不断恶化。
这一定是自己的错。
「呃,云居……」脩子稍作停顿,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人,也没人靠近,又接着说:「风音,你知道很多事,也可以做像神一样的事吧?你知道我该怎么做吗?」
「……」
风音没想到脩子的心意这么坚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个问题真的把她问倒了。
「像神一样……?」
自己是神的女儿,所以是半人半神,的确可以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但是很遗憾,不能回应脩子的期待。
「对不起……如果能回答,我也想回答,可是我也不知道答案。」
眼神充满希望的脩子,顿时变得十分沮丧。
「是吗……」
脩子垂头丧气地看着卷轴。「净身要怎么做呢……走进海里就行了吗?我一个人做得到吗……」
她紧握双手努力思考。
风音赶紧对她说:「你一个人做不到啦……对了,」一个想法闪过脑海,风音堆起笑容说:「我们明天去海边吧!不一定要净身,但可以走斋王走过的路,趁现在还不回太冷。」
到伊势后,脩子不曾离开过内院。在斋宫寮工作的大半官吏都不知道脩子的真正身份,对外只说她是命妇找来的小侍女,来陪伴生病的斋王。
只有内亲王说她想去,命妇和神职人员都不会阻拦她。
而且,她好不容易离开封闭的皇宫,来到了伊势。这里是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真正身份的另一个世界,风音希望可以让她在外面自由行动。
这辈子,她可以看到海的机会,说不定就这一次了。
脩子僵硬的脸顿时亮了起来。
她点点头后,忽然疑惑地把头歪向一边。
「……」
风音看她满脸困惑地东张西望就问她:「怎么了?」
她把手伸向两边耳朵说:「好像有人在叫我……可是……」
把手贴放在耳朵后方的她,听着遥远的声音。
风音环视周遭。
没看到人,应该是脩子的幻听吧?
再怎么竖起耳朵倾听,也只听到风吹过的声音,还有树木迎风摇曳的摩擦声。
忐忑不安的脩子,眼神四处漂移,低声说:「是我……听错了吗?」



风很冷。
「~好冷、好冷!」
「冷死啦!太冷了!」
「怎么会这么冷呢~!」
小妖们冷得嘎答嘎答发抖,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着。神将白虎撇他们一眼,不动声色地说:「因为空中的风比地面冷。」
猿鬼瞪大了眼睛。
「咦?不是愈靠近太阳愈暖和吗?」
独角鬼指着地面说:「如果下面比较温暖,就往下降嘛!」
「往下降吧、往下降吧!这样下去会冻死。」
声泪俱下的龙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得像蜥蜴,所以跟蜥蜴一样怕冷。
白虎望着远处,表情格外淡定。
神将白虎越过大海,从大陆来到这个美丽的日本岛国已经很久了。居众神之末的自尊,常在他心中。奉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为主人的骄傲,也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投入安倍晴明旗下已经六十多年了,发生过很多事,但这次的体验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说什么也不想承认现在的心情。
举例来说,就是可以称为空虚、苦闷、惆怅之类的情感吧?但他断然拒绝承认这点。
自恃甚高的神将,为什么、凭什么非送小妖们去伊势不可呢?纵使有种错觉,仿佛这种悲哀的自问自答不断在心中某处涌现,他还是告诉自己,是自己想太多了、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了、就当做是自己想太多了,这样才不至于抓狂。
明明陷入了言语无法形容的情感挣扎中,白虎却完全不露声色。顶多就是大脑会闪过毫无根据的想法:很久以前开创佛教的某国的王子,说不定就是这种心情。
「喂,式神,有件小事想拜托你。」
白虎露出神将不该有的死人表情说:「什么事?」
猿鬼与独角鬼相视而笑。
「可不可以请妳绕远路?」
「为什么?」
龙鬼边发抖边插嘴说:「好……好……好冷……」
很不巧,白虎的衣服没有多余的布,所以不能盖住龙鬼。如果是天一或太裳,就可以用袖子包住它。不过,做这种「不在现场的人如果在」的假设有什么意义呢?
神将白虎难得这么心浮气躁,但绝不表现在脸上。
「因为直接去的话,到伊势刚好是半夜或黎明吧?」
「小姐可能还在睡觉,最好不要吵醒她。」
「好……好冷……好冷……」
神将白虎哑然看着小妖们,现场没有人可以看透他心中在想什么。
默默看着小妖们好一会后,白虎淡淡开口说:
「那么先在这附近休息,天亮再出发。」
小妖们哇地欢呼起来。
「不愧是式神!」
「很好沟通呢!」
「好……好冷……好冷……」
一般人看不见的身影,从云层覆盖的天空缓缓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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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威之舞 3





早晨的天空,总算放晴了。
「只能说是半晴天吧?」
看着微弱的阳光,晴明皱起了眉头。
云层似乎一天比一天厚了。如果海津见宫的神使们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太阳神的威势今后也会渐渐薄弱。这么一来,雨就会再污染大地。已经逐渐衰减的保护神域的力量,恐怕会被消灭,不该被污染的神之国也会受到污染。
纵使设有祭坛,神也不会降临了。没有太阳神的加持,所有活在这个国家的人民,就得不到神的加持。
「干脆请神降临吧?可是,这应该是神宫的神职人员每天必须做的啊!」
两道神气降落在神情凝重的晴明背后,是青龙和玄武。
「回来了?」
神袛大副去世的第二天,晴明就派他们去伊势各地视察,寻找威胁斋王与脩子生命的邪恶痕迹。因为没有线索,只好做地毯式搜寻。
有事太阴与六合也会加入搜寻。但眼看着时间流逝,却还是得不到任何讯息。晴明开始焦虑,除了担心斋王的身体状况外,还有其他事使他的心跳加速,他却掌握不到真相,心情愈来愈烦躁。
「晴明,这样漫无目标地行动,只是时间的浪费。」青龙不高兴地说。
晴明无言以对,这种事他当然知道。
「起码有个什么指标嘛!连这样都做不到吗?晴明。」玄武抬起头说,晴明满脸苦涩。
在京城的自己家里,占卜工具、书籍一应俱全。还可以根据过去的记录做推论,从中找出答案。可是这里是离京城很远的伊势,阴阳道具、占卜工具都不齐全。
虽然勉强取得了天津金木术所使用的草稈,但是他向来以观星和式盘为主要的占卜方式,所以解读不熟悉的天津金木术,怎么样都不够精细。
「嗯......不管好不好用,是不是都该学会使用呢?......」
晴明这么沉吟着,玄武对他说:
「晴明,这是腾蛇长对昌浩说的话啊!你怎么可以跟他一样呢?.....。」
「真没礼貌,昌浩是学不会式盘,更学不会天津金木。我没说我不会,只是还看不太懂。」
青龙板着脸说:「那么,看懂多少了?」
「说个大概也好,总比什么线索都没有的好。」
被两人轮番攻击,晴明重重叹了一口气。「伊势。」
神将们愣了一会才有回应。
「什么?」青龙和玄武满脸意外地异口同声反问。
老人呕气地接着说:「是伊势、伊势,这个伊势,我占卜出斋王的病因就在伊势。」
玄武愕然看着赌气般连说好几次「伊势」的晴明。
「是哦......」
喃喃吐出这句话的青龙,露出异常平静的豁达表情。
原因出在伊势。原来如此,说的没错。问题是这种事不需要占卜,谁都想的出来吧?
青龙默默转身,猛然抓起散落在矮桌上的草稈,啪叽折成两半。
「青龙,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那些都是借来的东西。」
青龙不理会玄武,把草稈扔到庭院里,啪啦啪啦四散的草稈看起来很可怜。
「哇!喂,你在干什么!」
大家转向惨叫声的方向,看到差点被碎片击中的太阴正抱着头、缩着脖子。她飞来的时间实在太巧了。
「垃圾要扔到指定的地方嘛!不然人家还以为晴明乱丢垃圾。」
瞠目怒视的太阴走上外廊,晴明惊讶地问:「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晴明的眼神泛起厉色。「难道是斋王或公主发生了什么事......」
太阴摇摇手说:「不是,是内亲王、彰子小姐和风音要去尾野湊,我来报告一声。」
「什么?怎么会这样?」晴明瞪大了眼睛。
太阴简单扼要地重述风音说的话,最后做了这样的结论:
「有随从还有我跟六合同行,所以不用担心。不过,可能要到傍晚或晚上才回来。」
「嗯,我知道了,小心点。」
晴明表示了解,太阴就速速飞走了。时间很紧促,她只是来报告的。
「希望晴天能撑久一点。公主和彰子难得去海边,一定很期待。」
晴明举手遮住阳光,抬头望向尾野湊所在的北方天际,玄武对他说:
「内亲王的想法还真让人讶异呢!」
晴明苦笑起来,心想她年纪虽小,责任感却很强。
脩子才五岁,因为立场的不同,必须比同年龄的小孩成长得更快。她知道政治对她母亲有多大影响,她有切身的体会,而不是靠头脑思考。
那么小的公主会愿意来伊势,
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想守护母亲的立场。
「像斋王那样净身,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吧?」
青龙的脸还是很臭,不屑地耸耸肩,但话中没有责怪的意思。对于公主的心思,他多少也能理解。
晴明叹了口气。
上个月举行神尝祭时,恭子公主抱病前往外宫和内宫,做了斋王该做的事。勉强完成任务回到斋宫后,高烧更加严重,身心都饱受折磨。
主持神尝祭是很重要的工作。斋王直接前往神宫,一年只有三次,就是水无月、师走、长月,称为「三节祭」。
公主会在叶月的最后一天净身。尽管还是夏末,还水应该也已经变冷了。但是,听说公主还是把祭典当成自己的任务,抱着必死的决心做了净身。
神袛大副是在神尝祭结束后就往生了。就像是为了办好迁宫和神尝祭,硬撑到了那个时候。
脩子或许是想代理斋王的职务,全心全意侍奉把自己召来伊势的神,希望可以藉此取得神的宽恕。因为还是个孩子,所以有个天真纯粹的心。在决定前往伊势时,她可能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脩子乘坐的轿子到达尾野湊时,巳时已经过了一半。
微弱的阳光从稀薄的云隙洒落,反射在波浪上。
轿子被轻轻放下,脩子走出来,看到灰色的沙滩、冒着白色泡沫滚滚而来的波浪,不禁目瞪口呆。
在来伊势的路上也有机会看到琵琶湖,但因为下雨的关系,视线不清,只看到迷蒙的烟雾。所以脩子与同行的彰子今天都是第一次看到海。
如果是大晴天,会更美呢!风音这么想,觉得有点遗憾,瞄了隐形漂浮在半空中的太阴一眼。
《我可以试试看,可是没办法吹走所有的云哦!》
太阴回答后,一举飞上天际,爆发出暌违已久的通天力量。
云层瞬间被冲破一个洞强风很快把云吹散了。风势还延伸到地面,被强风卷起来的沙子打在一行人身上。
「哇啊!」
大惊失色的随从们的叫声响彻云霄,轿子被卷起的强风吹倒了。
风音正要抱住脩子和彰子时,眼前蹦出一个身影。
用深色灵布包住三人的六合,使出通天力量挡开沙尘暴。
风与通天力量相冲撞,在沙滩上画出奇妙的沙纹。
六合严厉地瞪着天空。
太阴漂浮在云层大洞的湛蓝天空中,摆出欢呼胜利的姿势。
「太阴,你做得太过火了。」
大概是听到这句话,太阴沮丧地飞下来。
从灵布探出头来的风音碰碰六合的手臂说:「对不起,是我拜托她的,别怪她。」
六合叹口气,稍微握起拳头,在风音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随从们都吓得站不起来了,六合从他们中间走过去,毫不费力地抬起翻到的轿子,然后从风音手中拿回灵布,把沙子拍干净就隐形了。
降落地面的太阴显得无精打采。
「对不起,你们还好吧?」
脩子和正在替她整理衣服的彰子说:
「嗯,没事。」
「我们很好。」
脩子抓住太阴的手说:「刚才是太阴做的吗?」
「嗯、嗯。」
脩子满面笑容,对畏畏缩缩的太阴说:「还厉害,太阴好厉害。」
「是......是吗?」
被这么用力赞美,太阴才放松脸部表情,松了一口气。
脩子开心地指着大海说:「看,好漂亮,闪闪发亮。」
阳光从云间的洞照射下来,把水面照得波光粼粼。当波浪往后退再席卷过来时,闪烁的模样就会改变,看起来好有趣。
脩子兴奋得直叫好棒、好棒,彰子牵起她的手,把她拉到海滩边。
太阴有点不好意思地搔着头,一看到六合告诫的眼神,慌忙收敛表情。
全身都是沙子的随从们看到忽然出现的高大年轻男子、在空中自由飞翔的女孩,都吓得直翻白眼。
这就是安倍晴明的式神吗?他们都听过传闻,交头接耳地谈论着。
神将们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存在,所以毫不在乎被他们看见。再说,展现自己的存在,在必要的时候也比较好行动。
这里是伊势,跟京城不一样,连晴明都为做不好占卜而心浮气躁。
对晴明和神将们来说,保护斋王和被扭曲的神谕召来伊势的脩子,已经陪脩子一起来的彰子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事。更进一步说,除了六合外,完全没人担心风音的安危。连六合担心的都不是她本身的安全,而是怕脩子发生什么事时她会第一个跳出来。
脩子忙着逃开冲上来的波浪,又忙着追逐退去的波浪。鞋子快碰到白色泡沫时,她就赶快退后,在吸满海水变成黑色的沙滩上留下足迹。
当沙滩被波浪冲刷干净时,她就再开心地留下足迹,彰子笑眯眯地看着她。
到伊势后,彰子第一次看到她笑得这么天真。平时的她,总是飘荡着与稚气的脸不符的悲怆感。风音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才想带她来尾野湊。
回复小孩子模样的脩子哈哈大笑着。
她捡起被波浪卷上来的贝壳,排列在沙滩上。忽然,她的视线停在海面上。
「那是......什么?」
彰子往她指的地方望去,有颗桃色的球在波浪间漂荡。
「是球吧?可能是哪个小孩的球被冲走了......」
「那么要还给那个小孩才行,希望会漂来这里。」
漂浮在海面上的球随波逐流,眼看就要漂向更远的地方了。
脩子砰地拍手说:「对了,太阴,你去捡回来。」
在彰子旁边盯着球看的太阴点个头,飞到海面上。
就在手伸向漂浮的球时,太阴忽然静止不动了。
绑在耳朵上方的两络棕色头发在神气的风中摇曳。太阴俯瞰着水面,眨眨眼睛,喃喃叫了一声:「啊......」
在海滩上观看的脩子和彰子,对太阴的举动感到讶异。
「怎么了?」
「不知道......」
彰子看到脩子忐忑不安,就靠近她,把手搭在她肩上。
太阴回头看着彰子。
不知道是不是太多心,彰子觉得她的眼神似乎说着什么。
彰子疑惑地歪着头。太阴捡起漂在波浪上的球后飞了回来,却不知为何两眼发直。
在沙滩降落后,太阴就默默把球塞给了彰子。
看到这个球,彰子张大了眼睛。「咦......独角鬼?!」
一直以为是球的圆形物体,竟然是昏过去的独角鬼。
彰子急忙接过小妖,心想应该在京城的小妖,怎么会在这里呢?
「独角鬼,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跪在干沙子上,轻轻拍打独角鬼。小妖张大着嘴巴,一动也不动。
「独角鬼、独角鬼!你醒醒啊......!」
这时候,悲哀哭泣声随风飘来,传到彰子耳里。她抬起头,看到又聚集起来覆盖住天空的云层上,有熟悉的身影。
「呜哇哇啊啊啊!阿独、阿独!」
「你在哪啊啊啊!阿独!快回答我啊!」
攀在白虎身上哭天喊地的是猿鬼和龙鬼。白虎似乎看到沙滩上的同胞了,直直往这里飞过来。
「阿独!阿独!」
「呜哇!阿独!阿独......阿......」
对着波浪四处张望的猿鬼,突然停止了叫喊。
「看,阿龙,是小姐!」
「咦?小姐......阿独!」
猿鬼和龙鬼放开白虎的手跳下来。下面是海。头朝下掉落的小妖溅起飞沫,沉入海底又浮上来,沉沉浮浮地游向沙滩。
终于游到沙滩上后,猿鬼和龙鬼就哭着冲向了彰子。
「小姐!」
全身湿答答的两只小妖逐渐逼近,彰子满脸惊讶,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时候,六合在彰子与脩子面前现身,一把抓住了正要扑向彰子的小妖。
被拎在半空中的两只小妖拳打脚踢地挣扎着。
「哦哇!你干嘛啦,式神!」
「不要妨碍我们难得的感人重逢嘛!」
两只小妖强烈抗议。太阴合抱双臂,岔开双腿站着,眼睛冒火。
「你们这样湿答答地扑到小姐身上,会把小姐弄湿啊,动动大脑嘛!」
猿鬼与龙鬼面面相觑,身上的海水啪哒啪哒掉落在沙滩上。两只小妖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让太阴用风把它们吹干。
吹到全干时,白虎才飞下来。
未免飞得太慢了。距离那么短,怎么会这么花时间呢?
太阴怀疑地看着白虎,发现他的表情有种奇妙的豁达。
「白虎?」
同胞默然点着头,表情平静得很不自然。
「好久不见了,太阴,你好吗?」
「嗯......还好......」
「是吗?那就好。」
太阴心想最好不要再追问了。
她又重新转向小妖们。看起来面无表情的六合,眼神也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小妖们要来的事,他们的确听说了。
昨天小妖们要求带它们来伊势朝拜,晴明答应了。今天为了来尾野湊,大家从早上就东忙西忙,把这件事都忘了。
猿鬼和龙鬼看着彰子手中的独角鬼,又泪如泉涌。
「阿独......太好了,找到你了!」
「突然吹起狂风,这家伙太轻,就被吹走了。」
「咦......?」
两只小妖哭着说,海那么大,害它们好担心独角鬼没救了。
彰子看着它们,心想那阵狂风难道是......
「--」
太阴默默眨着眼睛。她瞄一眼白虎,高大的风将似乎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什么都没说,只敲了一下她的头。
六合、风音、太阴和白虎,所有视线短暂交会,示意不要再谈这件事了。
独角鬼在哑然失言的彰子手中动了起来。
「唔......唔......」
慢慢张开眼睛的小妖,看到俯视着自己的彰子,开心地笑了。
「在另一个世界......也有长得很像小姐的人呢......小姐,我多想见你最后一面啊......」
彰子看着泪如雨下的独角鬼,苦笑起来。
「独角鬼,你还好吧?」
「哦呀?」
「你在说什么啊,笨蛋!」
「你还活着啊!她就是小姐!」
听到另外两只小妖的哭喊声,独角鬼张大了眼睛。
「你们......那么,我、我......小姐,呜哇啊啊啊!」
独角鬼抓着彰子,哭诉自己被海浪卷走,还以为没救了。三只小妖一起缠着彰子,哭着说太好了、太好了。太阴看着它们,良心有点受到苛责。
脩子看得目瞪口呆,拉拉风音的袖子,指着小妖问:「云居,这是什么?」
风音苦笑着对脩子说:「它们是京城的小妖......就是妖怪,来伊势朝拜。」
脩子感叹地说:「妖怪也要来朝拜,好奇怪哦!」
神将们都在内心表示同意,认为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重逢的兴奋持续好一会后,小妖们才把注意力转向第一次看到的沙滩,开始嬉闹起来。脩子兴致勃勃地看着它们,猿鬼邀她一起来玩,被龙鬼和独角鬼抓住衣服下摆的彰子也加入它们,一起追着波浪跑。
太阴看着他们,低声嘀咕着:「这样好吗?小妖也是妖怪啊!」
脩子每天都在净身,做得十分彻底。虽然不知道派不派得上用场,但既然决定这么做,就要尽可能远离污秽。
六合开口说:「它们也泡进了尾野湊的水里,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万一发生什么事,我会消灭它们。」
说得毫不迟疑的,是满脸不在乎的风音。不知道为什么,白虎看着这么说的她,眼神似乎充满了好感。
见到白虎这副模样,太阴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觉得不该问,就不再想了。
随从们都严加防备,把轿子移到防风林附近,默默守护着脩子她们。人数看起来减少了,可能是轮流去巡视以维护安全。
风音仰头望着天空。
刚才太阴吹开的洞已经完全密合了。云层比早上更厚,遮住了阳光。
太阴动动鼻子说:「有雨的味道。」
潮水中混杂着雨的气味,风好像也变重了。
向远方望去,白雾霭霭,海的尽头已经一片昏暗。
「随从都没有准备雨具,最好在下雨前会斋宫。」
六合转头往后这么说,白虎回应他:
「必要的话,可以用我和太阴的风送大家回去,现在应该不会吓到他们了。」
太阴听着他们的对话,点了点头。
脩子他们还忙着在岸边捡贝壳。
波浪卷来了种种贝壳。他们在贝壳又被波浪卷走前捡起来,放在干燥的沙子上。
彰子把捡到的樱花色贝壳拿给脩子看。
「好漂亮。」
脩子看得眼睛闪闪发亮,独角鬼又帮她捡到看起来跟那个成对的贝壳。
小妖们还找到有白色条纹的双贝壳、螺旋贝,统统都给了脩子。没多久,脩子的双手就塞满了它们捡来的贝壳。
原本看着塞满双手的贝壳而雀跃不已的脩子,忽然浮现落寞的眼神。
「真希望母亲也看得到这些贝壳......」
母亲定子一定也没看过这么多贝壳,尤其是这个樱花色贝壳,她看到一定会很开心。
彰子从怀里拿出手帕,摊开来。
「公主,用这条手帕包起来吧!」
「嗯,藤花,你帮我收好。」
「是,交给我吧!」
彰子露出微笑,看着脩子小心翼翼地把贝壳移到摊开的手帕上。万一彼此碰撞,破掉就不好了。
为了预防贝壳彼此碰撞,彰子细心地包起贝壳。小妖们感兴趣地注视着彰子这样的举动。
脩子眺望着海面。
滚滚而来的海浪绵延到天际。耸立着大鸟居的岛,就在海的那一边。
她紧闭嘴唇思考着。那个女孩说她侍奉神,任务是聆听神的声音。
当时,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说出了很难懂的话。女孩说那是神的语言,是神藉自己的嘴巴传达的话。
为什么自己会被叫来这里?该做什么呢?斋王的病为什么治不好呢?
如果问那个女孩,说不定现在就可以问得出来。
然而,那座岛跟这里隔着海,那个女孩也不会从岛出来。那座岛没有让世人知道,当然不可能派侍从或侍女去。
晴明的十二神将应该可以飞越大海,可是晴明有他的事要做。晴明可能会答应,可是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借用为晴明工作的重要式神。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波浪声不绝于耳。
风音靠过来,跟彰子说话。她的声音被波浪掩盖了,没有传到脩子耳里。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小妖们谈论着什么,被波浪掩盖了,听不见。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
脩子眨了眨眼睛。
她瞪大眼睛望着波浪声回荡的大海。
不曾停歇的波浪声,席卷了她的听觉。
——......来......
脑中乍然浮现人影般的影像。有人站在耀眼的光芒中。
光芒太过耀眼,看不清楚模样。
那个身影缓缓招着手。
——......来......这里......
脩子蹒跚地跨出了脚步,沿着岸边往前走,呼应那个人的召唤。
那是谁呢?她非去不可。
脚陷入沙子里走得摇摇晃晃的脩子,被纤细的手指抓住了肩膀。
「公主。」
脩子猛然清醒,转过头去,看到风音担忧的表情。
「风音......」
「你怎么了?」
脩子眨眨眼睛,指着大海尽头说:
「有人......在呼唤我。」
风音瞪视着脩子指的地方,低声沉吟。
「有人在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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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威之舞 4





卧病在床的斋王恭子,呼吸一直很急促。
突然间,照顾她的奶妈发现她的呼吸不再急促了。

「斋王大人?」
恭子猛然抬起了眼皮,深吸一口气后,发出了不属于她的声音。
「把依附体--」





晴明接到通报,说从尾野湊回来的脩子要见他,就在傍晚时去了内院。
在走向脩子居住的主屋途中,听到随风传来的喧噪声。
熟悉的吵闹声,一听就知道是小妖们,看来它们是平安到达了。
晴明先打声招呼,请求入室,风音就出来了。
小妖们看到晴明进来,立刻哭着叫喊:「晴明,救救我们!」
看到小妖们哭喊着冲过来,晴明讶异地眨了眨眼睛。认识很久的小妖们,身体都变得透明了。
「我们愈靠近斋宫,身体就愈奇怪。」
「愈来愈没力气,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晴明!」
神将们看着小妖们的表情十分沉静,与争相哭诉的小妖们成对比。脩子似乎很担心它们,风音则是强压住了苦笑。
「呵呵......」晴明心中有数,笑着说:「妖怪没做任何准备就进入斋宫,难免会这样。」
神将们的眼神同样说着:没错,就是这样。
斋宫有神圣的保护,妖怪进来不可能没事。它们能存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应该是风音做了什么防护措施。她的表情像是在说,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晴明以沉默回应她,对小妖们招招手说:「你们过来这里。」
脩子住的地方是在有特别守护的内院里,对妖怪们的伤害特别大。
「玄武,麻烦你把它们带去我住的地方。」
隐形的玄武现身,深深叹口气便带着小妖们走了。青龙也隐形待在附近晴明却选择了玄武而不是青龙,这也是他的慈悲。
转移到中院,它们多少可以撑久一点。稍后要给它们可以弹开神气之类的东西才行。
朝拜是小妖们来伊势的目的之一。身为妖怪的它们兴匆匆地来到了这里,当然要帮它们实现愿望。
相隔这么久再见到它们,有种没来由的放松感。它们虽然是妖怪,却也可以说是知己。不过,前提当然是它们对人类无害。
「晴明参见公主殿下。」
晴明才刚坐下来行完礼,脩子就急着对他说:「晴明,我看到了什么人。」
「啊......?」晴明疑惑地歪着头。
脩子焦虑地比手画脚说:「在海边看到的,那个人在叫我,我想我非去不可。」
听完脩子指着右边说的话,晴明摸着下巴思索。
这时候风音插嘴说:「她说有人召唤她,她要去沙滩东边。」
「东边......」
晴明也去过尾野湊,他在脑中描绘那里的场景,开始思考。
在尾野湊的东边,有人呼唤脩子,会跟这次的神诏有关吗?
「公主,你有看到是什么人吗?」
脩子想了一下说:「没有,太刺眼了,看不见,可是看得到那个人在向我招手。」
听到内亲王这么说,晴明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公主说太刺眼,所以看不见。
身份不明的某人召唤着脩子。会是扭曲神谕把脩子叫来的人吗?
晴明看着风音说:「风......嗯,云居,你有什么线索吗?」
风音摇摇头说:「没有,也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好的气息。」
果然,晴明也一样,如果脩子身上有留下那个气息的痕迹,就可以从中找到真相。
脩子连续净身好几天,彻底洗净了污秽。现在的她,对妖魔来说是最好的猎物。
风音也很担心这件事。据神将们说,风音尽可能不离开脩子,万不得已时也会拜托神将们保护她。风音一定是有什么感觉,她身上流着神的血脉,所以直觉有事比晴明还敏锐。连这样的风音都察觉不到,可见敌人永远相当强大的力量。必须提高警觉。
正审慎想着这些事时,彰子端着梳洗头发用的盛水容器走过来了。
「公主,我帮你整理头发。」
彰子把冒着蒸汽的盛水容器放在一边,对晴明行礼致意。
晴明堆起笑容说:「海风会让头发跟肌肤都变得黏答答的。」
听到熟悉又稳定人心的声音,彰子点点头说:「请问你们还有话要谈吗?」
「没有,刚刚谈完了。公主,我会去查这件事,妳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好休息吧!」
老人行礼准备告退.听话又乖巧的脩子迟疑地问: 「我......是不是应该要去呢?」
如果那就是把自己叫来的神,那么,自己就是为此而来的。
晴明摇着头说:
「不,还很难说。今晚请好好休息,你应该有点累了吧?尾野湊怎么样?」
话题一转,脩子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很美,海浪闪闪发亮。对了,我们捡到很多贝壳呢!藤花,把贝壳拿来。」
彰子笑笑,把放在矮桌上的手帕包裹拿过来。
脩子在晴明面前把手帕摊开,拿起稍大的螺旋贝说:「这个给你,晴明。」
「真的好吗?」
「给你,请你救救斋王。」
没想到公主会这么说,晴明张大眼睛,郑重其事地说:
「是,为了报答公主钦赐的荣誉,我晴明无论如何都会治愈斋王。」
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晴明接着说:「可以再给我这几个小贝壳吗?」
晴明指着外表说不上漂亮的几个小贝壳,脩子有点意外地看着他,但还是答应了。
晴明把贝壳收进怀里,就从脩子的房间告退了。风音把脩子交给彰子,也跟着晴明出去了,大概是担心脩子看到的人影吧!
只有隐形的六合留在脩子身边,太阴和白虎也跟着晴明离开了主屋。
送走他们后,彰子开始替脩子细心梳洗被海风吹得黏答答的头发。
为了预防感冒,她还准备了很多毛巾先擦干水气,再把火盆拉过来,靠热气把头发烘干。她边尽可能地擦去水气,边想着或许可以请哪个风将帮忙吹干。
脩子的头发又黑又浓密,长大后一定会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彰子从怀里拿出梳子,轻轻替内亲王梳着已经干了大半的头发。抹上山茶油的梳齿一滑过,黑发就更疏松,更顺了。
脩子看到彰子的梳子,好奇地问:
「这是藤花的梳子吗?」
彰子停下梳头发的手,眯起眼睛说:「是的。」
「我也有,是来伊势时,父亲送我的。」
脩子说她一直珍藏着,没有拿出来用。
她又要求看梳子,彰子就欣然递给了她。
用黄杨木和玳瑁做成的梳子,是彰子刚住进安倍家时,昌浩从市场买回来送她的。刚拿到时,她也跟脩子一样舍不得用,收起来珍藏。后来小怪告诉她物品会比较喜欢被人拿来用,她才开始用。
决定来伊势时,听说斋宫会准备大部分的生活用品,所以她尽可能减少行李,这把梳子是极少的随身物件之一。
「这也是人家送的,我很珍惜。」
脩子双手捧着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彰子趁这时候把用过的毛巾收起来,站起来说:「六合,拜托你一下。」
彰子跟隐身的神将打声招呼,就去把盛水容器毛巾放回原处。
独自留在房里的脩子,把梳子翻过来翻过去仔细端详。梳子维护得很好,梳齿齐全,梳起来很顺,看得出来藤花很珍惜它。
有脚步声靠近,脩子以为是藤花,回头看到的却是命妇。
命妇跪下来,向她行个礼说:「公主,请跟我来。」
「咦......?」
「斋王请公主过去。」
脩子瞪大了眼睛。
彰子收好东西后,遇到正要回到房间的风音。两人一起回到主屋,发现脩子不见了。
六合在惊慌的两人面前现身,告诉她们脩子被命妇带走了。
命妇说事情很紧急,脩子就直接跟命妇去见斋王了。
「我看着她进入斋王的寝室后才回来的。」六合说。
风音松了一口气,这里是斋王的内院,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
「斋王找公主去,是为了什么事呢?」
彰子喃喃自语,风音也微倾着头思索,心想会不会是听说她去了尾野湊,想问问她感觉怎么样?奇怪的是,那个命妇怎么会答应这件事呢?
风音有点担心,前往斋王寝室,但在厢房被待命的奶妈恭敬地拦住了。
「斋王跟公主正在谈重要的事,等她们谈完,我会送她回去,请在房里等。」
奶妈都这么说了,风音只好告退。云居是以豪族女儿的身份进入皇宫,地位不算高,必须听从奶妈或命妇的指示。
没办法,她决定先回去做好准备,让脩子一回来就能上床休息。
太阳完全下山了,随从点燃灯笼照亮了走廊。摇曳的火焰闪过视野,风音停下了脚步。
她也跟晴明谈过,脩子到底看到了什么?又是什么在折磨斋王?
尽管减弱了一些,但这里毕竟是神国伊势,负责侍奉神的斋王居住的斋宫还是跟神宫一样,有神圣的守护力量。那东西居然可以轻易闯关,把斋王折磨得那么痛苦,而且不留一丝痕迹。隐藏在背后的,究竟是多可怕的妖魔呢?
几个身影降落在夜幕低垂的尾野湊。
云层覆盖的天空中没有星星,视线非常不清楚。滚滚而来的波浪,听起来像雨声。
「快下雨了。」
这么低喃的二十多岁年轻人,是使用离魂术将魂魄与躯体分开的安倍晴明。他的躯体在中院的房间里,由太阴看守着。
神将青龙、白虎和玄武三人跟在他身旁,斜睨着溅起白沫的大海。
「东边的方位是......」
脩子所指的东边,海岸线连绵延伸。那边究竟有什么呢?
「之好去看看了。」
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白虎的风包住所有人,飞上了天空。
雨的气味愈来愈强,这是没有多久就会下雨的征兆。
乘风飞翔,直直往前去,就会到达海津岛。
从海津见宫来访的两名神使所说的话,在晴明脑中浮现。
那是违背天意的雨。那是违背天御中主神之意的雨。然而,神谕被扭曲了,天御中主神没有说需要依附体。是其他什么存在需要依附体,所以扭曲根源之神的神谕,假传神诏。可以做到这样的妖魔,想必是很难对付的敌人。
飞翔在空中的白虎忽然出声说:「我记得前面有间舆玉神社。」
里面的祭神是国津神猿田彦大神,在天孙琼琼杵尊降临时,是由祂负责带路、沿途驱除邪恶障碍,所以这间神社是把祂当成祈求开路平安的神明来祭拜。
看到并排在海面上的夫妇岩以及绑住两颗岩石的注连绳,一行人就飞下来了。既然来到神社,就不能过门而不入。猿田彦大神被供奉在伊势国的一宫,是等级很高的神明。
穿越鸟居,进入神域后,晴明察觉到了异状--整个神社都充斥着粗暴、焦虑的愤怒。连神将们都倒抽了一口气,这种状况非同小可。
呆呆伫立的晴明,发现摆在神社最里面的镜子前,有热气袅袅摇曳。
轮廓不清的白色身影从中浮现,放射出耀眼的光芒,把晴明的眼睛刺得张不开,只好撇过头去。举起手遮光,才能勉强在手臂后面张开眼睛。那个发光体的外貌,怎么样都看不清楚。
晴明跪了下来。那个身影散发出来的气是比充满神域的气更强、更剧烈的浓缩体。晴明看到的外貌,应该是自己在脑中描绘的模样。
神将们也跟着主人下跪,因为对方是必须崇敬的存在。
「皇家的公主呢?」
庄严的神威转为声音,灌入晴明的耳朵,他低着头说:
「不在这里......祢是猿田彦大神吧?」
没有回应,那就是肯定。万一搞错会出大事。
「召唤内亲王来伊势的是猿田彦大神吗?」
「不是。」
晴明猛然抬起头,中途视野被刺眼的光芒灼伤,他赶紧用手掌遮住眼睛。光芒的刺激度,就像用肉眼直视太阳。
「召唤公主来伊势不是我的意思,但我的确有叫她来这里。」
「这里」是指这个神域吗?为什么?
晴明正觉得疑惑时,在他身后待命的青龙似乎想到什么,出声叫唤:「晴明--」
晴明没有回头,在心中与式神交谈。青龙用不像他的焦躁声音接着说:
「我们可能都想错了。」
「什么?」玄武和白虎满脸疑惑,默默看着同胞。
青龙脸色凝重地说:「斋王的病真的是妖魔在作祟吗?」
出乎意料的疑问,把晴明问得说不出话来。
在神圣的伊势,折磨担任巫女侍奉神明的斋王,等于是与神明敌对。即使不是敌对,也是违背神意的行为。
耸立在海津岛地底深处的国之长立神的痛苦折磨,是来自人类在无意识中释放出来的邪念。妖魔等同于那些恶意。怨怼、憎恨等负面力量,会制造出妖魔鬼怪,或增强它们的力量。
所以,折磨斋王、带来灾难的是--想到这里,一记闷棍般的冲击袭向了晴明。
「唔......!」
在斋宫降临的神说过神谕被扭曲了。那个神是「根源之神」天御中主神。雨折磨着「大地之神」国之长立神。降雨的云覆盖天空,污染了神国伊势,减弱了天照大御神的力量。
海津见宫的神使说的话,瞬间闪过脑海。
--巫女神是天照大御神的和魂,和魂一减弱,就会失去平衡
晴明的额头直冒冷汗。
不会吧?
「难道是天照大御神扭曲了神谕?!」
经常在斋宫显现神威的太阳神,是伊势内宫祭祀的神明,也是皇家祖先。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那股神力不论在斋王身上注入多少,都没有人会觉得奇怪,不可能产生怀疑。
晴明一直在寻找残害斋王的敌人,但是神并不是在残害斋王,再怎么说那股力量也是神威,只是荒魂的神威太过激烈、强劲,身为人类的斋王没办法承受而已。这种状况当然找不出原因。
「大日灵女贵尊被污染,导致大日灵子贵尊发狂。」猿田彦低沉的嗓音,更增添了凄厉的味道。「日灵子的愤怒很可怕,已经没办法平息了。」
就在这时候,覆盖天空的厚厚云层远方闪过白光,像在呼应那句话,紧接着,想起怒吼般的雷鸣。雨水啪答啪答滴下来,雨势转眼间变大,打在晴明和神将们身上。
从头到尾都没出声的玄武惊讶地询问:
「晴明,这是怎么回事?天照大御神为什么要残害斋王?」
晴明举起一只手,要他稍等一下。换个角度去想,所有事就瞬间连接上了,只是超越想象太远,晴明一时还无法接受这样的震撼。
在豪雨中,他做了个深呼吸,整理自己的思绪。
「神使们不是说过吗?天照大御神是巫女神,而巫女神是祂的和魂。」
晴明不禁诅咒自己的大意。认定是妖魔在折磨斋王的先入为主的想法,蒙蔽了自己的眼睛。
「我居然忘了,神有很多名字,一柱之神可能同事存在好几位神明。」
白虎张大了双眼。「是天照大御神的荒魂扭曲了神谕?」
晴明满脸苦涩地点点头说:
「恐怕是。绝不会降临人世的根源之神,会改变模样、改变名字,向许多人展现神威。那是天照大御神的另一张脸,不是这个国家所以人民及皇家祭祀的神。」
被称为「天照大御神」来供奉的和魂,是扮演巫女神的角色,将根源之神的旨意传达给玉依公主,又称为「大日灵女贵尊」。
与和魂成对的,是天照大御神的荒魂,本身就是根源之神的旨意,又称为「大日灵子贵尊」。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是男性。
「皇家不是将天照大御神视为祖先吗?那个祖先并不只是被当成女神的天照大御神,而是被称为天照大御神的一对神明。」
所以祂的直系子孙琼琼杵尊才会被称为「天孙」。
就跟人类分男女一样,除了被称为「独神」的神之外,所有神都是男女成对。
月读尊与素戋鸣尊就是最好的例子。月读尊是素戋鸣尊的和魂,素戋鸣尊是月读尊的荒魂。所以月读尊被当成女性。
有人说,天照大御神没有那种成对的神。也有人认为,月读尊原本是男性,与天照大御神成对。其实不是那样,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所谓天照大御神是指成对的两柱之神。
晴明觉得头晕。
神谕被天照大御神的荒魂--「大日灵子贵尊」扭曲了。
晴明似乎可以理解祂为什么折磨斋王恭子,又为什么把脩子叫来。
「怎么会这样......」
青龙随手扶住了站不稳的晴明。
「怎么了?晴明。」
晴明不耐烦地拨开了被淋湿而散落的头发。
「大日灵子......也就是天照的荒魂,想要的不是依附体。」
「那么,究竟是......?」
玄武的脸顿时发白。白虎和青龙也想到答案,屏住了气息。
晴明瞥猿田彦一眼,低声沉吟着:「大日灵子叫来的不是依附体。」
响起震耳欲聋的雷鸣。
「荒魂要的是血,公主将成为镇压神明怒气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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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威之舞 5





晴明忍不住咆哮起来:「猿田彦大神!」
神的身体抖动了一下,晴明不由得逼向祂说:
「你明知道这件事,为什么还放任荒魂大日灵子贵尊那么做!」
激动的嗓音穿越豪雨间的缝隙。
晴明还有更逼近一步,被青龙抓住了肩膀。「等一下,晴明。」
「不要阻止我,青龙!」
玄武对瞪着神将的晴明说:
「冷静点,晴明,猿田彦大神曾试着把内亲王找来这里,因为这里是祂自己的领域。」
晴明瞠目结舌。青龙细眯着眼睛说:
「在国津神的领域,即便是天照大神也不能随便动手。」
这时候插入了国津神庄严的声音。
「已经压不住大日灵子了。不招来新雨,扫除所有的灾难、污秽,祂会越来越疯狂。」
天孙从高天原降临时代表国津神出来迎接的猿田彦大神,仰望着雨势逐渐增强的乌云,说话的声音带着沉郁。
「我尽力在阻止这件事,可是大日灵女再躲着不出来,我也无能为力了。」
晴明哑然失言。原来猿田彦想把脩子找来这里,是因为不想让她成为祭品。
他这才猛然想起必须保护脩子。
「我们要赶快把公主带来这里......」
「太迟了。」国津神短短抛出了一句话。
所有视线都转向了猿田彦大神,祂淡淡看着所有人说:
「公主已经落入大日灵子手中,不在这世上了。」
晴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祢说什么......?!」





突然下起的雨愈来愈大,不停响起的雷声仿佛就要把天空震裂了。奔驰而过的雷光,就像白晃晃的刀刃。天空简直是彻底发狂了。
灯台的光线摇曳着。雷声一响,彰子就缩起了身子,风音笑着对她说:「你怕吗?」
「不,不怕......有点怕。」
彰子先是猛摇头,后来被啪哩啪哩震响的雷声吓得说出了实话。其实,不止有点怕。
「云居姐姐,你不怕吗?」
彰子战战兢兢地问,风音微微垂下了视线。「我吗?......小时候好像很怕......」
不管再怎么害怕叫喊,也没有人听得见,因为没有人陪在她身旁。就这样,害怕的感情渐渐消失不见了。
平时陪在她身旁的双头乌鸦虽然不会说话,但抚慰般的温情确实是她唯一的救赎。
倘若有一双可以抓住的手,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人会害怕,是因为有可以依赖的存在。
六合乍然现身,黄褐色的眼睛凝视着风音。
「我已经没事了......」
风音这么说,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低下了头。她把手指压在额头上,脸上浮现纵横交错的种种情感。为了掩饰心情,她猛然站起来说:
「我去看看公主,这样的天气可能会吓到她。」
风音拉起衣服下摆走向斋王寝室,彰子目送她离去后,转向六合说:
「晴明大人还没找出斋王的病因吗?」
六合默默点着头。彰子发出了叹息声。
今晚脩子被请到寝室,会不会是要接下斋王的职务呢?
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紧握双手认真思考的彰子,听到了活泼开朗的叫唤声。
「小姐!」
「小姐!」
「小姐!」
是小妖们撑着大大的芋头叶子,在雨中跳来跳去。
小妖们想爬上外廊,被六合阻止了,因为它们湿漉漉地爬上来,会把外廊和厢房都弄湿。
小妖们不高兴地嘟起嘴抱怨着,彰子把毛巾递给了它们。
「还是小姐细心。」猿鬼把脚擦干爬上来。
彰子歪着头说:「你们怎么来了?」
「你看,这是晴明给我的。」
得意洋洋的猿鬼,脖子上挂着用绳子串起来的小贝壳。跟它一样抬头挺胸的独角鬼和龙鬼,脖子上也都挂着一样的东西。
「带着这个就没问题了。」
「还可以去朝拜。」
「小姐也一起去吧!」
小妖们叽哩呱啦说得好兴奋,彰子苦笑起来,没想到它们这么想朝拜。
「斋王是不是生病了?」
「那个小公主是不是会取代她呢?」
「不过下这么大的雨,她也真尽责呢......」
原本笑呵呵地听着小妖们说话的彰子,这时猛然张大了眼睛。
六合反射性地站起来,无声地飞奔出去。
小妖们被他的举动吓到,忐忑地看着彰子。
「小姐,式神怎么了?」
彰子抱起独角鬼说:「公主怎么了?你们看见了什么?」
三只小妖困惑地彼此对看。
风音与命妇在斋王的寝室前争吵。
「斋王正在休息,云居大人请回去。」
「那么公主更不能待在这里,有她在,斋王会更疲惫。」
「公主没关系,神谕说......」
命妇惊慌地闭上了嘴巴,表情僵硬,显然是说溜了嘴。风音的心跳加速。「命妇大人,你说什么?」
中年命妇眼神飘忽不定,风音的目光瞬间变得犀利。
「快回答我,神谕说了什么?」
与年纪不符的气势与冰刃般的眼神,把命妇震住了。命妇下意识地往后退,风音又步步逼近。
「把公主还给我,立刻还给我!」
完全被这股气势压倒的命妇哑然无言,这时候六合赶来了。
「风音!」
很少在不相干的人面前现身的神将居然现身了。风音从他的表情看出了什么,镇定地节起刀印,指向命妇额头。
「......」
命妇叫都没叫一声就倒下了。六合在她倒地前扶住她,让她靠坐在墙边。
「风音。」六合的语气中带着苛责。
「我只是让她睡着而已,现在没时间应付她。」
风音粗声粗气地回应。从来没有被允许进入过斋王寝室的她,一踏入房内,就觉得全身寒毛竖立。
一股强烈的气充斥着整个房间。
「这是什么......!」
背脊一阵寒慄。斋王的寝室有着无比强韧的守护,邪恶的东西无法入侵。
这不是邪恶的东西。既不是妖也不是魔。妖魔之辈碰触到这样的神气,绝对不可能存活。
在此之前,风音从来没有见过斋王。她现在只是脩子的侍女。斋王向来被要求远离俗世,所以皇上的直系血亲脩子还有可能见到她,身为侍女的风音当然不可能。晴明能见到她,也是特例。
让人窒息般的浓密气息,笼罩着卧病在床的斋王。强烈得刺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这股气息,风音知道是什么。
「这是......谁的荒魂?」她低声沉吟,很快就想到答案了。
斋王是倾听天照大御神之神意、与神相通的巫女。这股气息只可能是天照大御神的神气。
风音按住额头。
「也就是说......折磨斋王的是天照大御神?」
这么一想,所以的事情就解释得通了。无论晴明再怎么净化、施咒治疗疾病,也不可能除去神意。尽管他身上流着妖怪的血,毕竟还是人类,灵力不可能胜过高天原最高地位的神。
而弥漫斋宫的神气,在强烈都不会有人起疑。
「公主在哪里?」风音的脸色大变。
六合抓住她的手说: 「小妖们说了让人担心的话,恐怕有人在大雨中把她带走了。」
这时候,脸色发白的风音听到微弱的声音说:「神......躲起来了......」
两人同时转移了视线。躺在床帐内的斋王,闭着眼睛喘着气。
「斋王?」
风音单膝跪下,竖起耳朵仔细听。呼吸急促的斋王,像梦呓般重复说着:
「神......躲起来......光芒......消失了.......
神躲起来,光芒消失了。这情景是不是很像什么呢?
乌云覆盖天空,遮蔽了阳光。突如其来的雷电,代表着神的愤怒。愤怒的神是天照大御神吗?为什么?
包覆斋王、仿佛攫住了斋王的神气,是荒魂的波动。
忽然间,所有的事都连结起来了。风音的心凉了半截。
「难道是......大日灵子贵尊......」
天照大御神的荒魂,与和魂「大日灵女贵尊」成对,被称为天照大御神。
在遥远的神治时代,天照大御神受不了素戋鸣尊的粗暴,躲进了天岩户。因为太阳神躲起来,世界陷入了黑暗中,妖魔横行,百病丛生。
众神忧心忡忡,想出了计策,把天照大御神从天岩户引诱出来。
「天照大御神是躲在......天岩户......」
喃喃自语的风音站起来,立刻就要往外冲,被六合抓住了手臂。
「妳有什么线索?」
风音的视线四处徘徊。这里是人界。传说中的天岩户是在高天原,人界有相当于那里的地方吗?
这时候,小妖们和彰子跑过来了。
「云居姐姐、六合。」
小妖们争相对转过身来的两人说:
「跟公主在一起的男人们,好像提到天岩户什么的。」
「还有提到矶部山中的神社。」
「还说到神域什么的,骑马往那边去了!」
据它们说,脩子是跟好几个男人往东方去了。
快速做过几番思考后,风音脑中灵光乍现。
「矶部的天岩户......」她抬起头看着疑惑的六合,很快地说:「好像有这种名称的地方,在矶部山中,听说有神水涌现。」
既然是被矶部氏族带走,那么,一定是带去跟他们有渊源的地方。
「谢谢你们,小妖们。」风音轻拍三只小妖的头,转身离去。
六合对彰子说:「在我们回来之前,绝对不能离开内院。」
脸色发白的彰子无言地点着头。六合说完就去追风音了。
彰子抱着独角鬼,把嘴唇禁闭成一直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神职人员要把脩子带出去呢?
从风音与六合的表情,可以看出发生了不寻常的大事。
「小姐......」
然而,自己果然还是帮不上什么忙,每次都是这样。
彰子表情扭曲,快哭出来了。猿鬼把昏倒在走廊的命妇拖回房内,讶异地对她说:
「小姐,妳在哭吗?」
「不像妳耶!」
龙鬼接着这么说,在彰子怀里的独角鬼也插嘴说对啊对啊。
「小姐的任务就是等待嘛!」
出其不意的一句话,让彰子目瞪口呆。
「咦......?」
「是啊,昌浩每次都说小姐在等我,我要早点回去。」
「公主也会回到小姐等待的地方吧?」
「没有等待的人,多寂寞啊!」
所有小妖都彼此呼应彼此的话,点着头说对啊对啊。
彰子眨了眨眼睛,缓缓开口说:「没错,我要做好准备,等公主回来。」
公主是在大雨中被带走,回来时一定冻坏了。
彰子深吸一口气,猛然抬起头,挥开所以阴霾,转身回房。
「你们来帮忙。」
三只小妖哈哈大笑着说:「当然!」

刚出内院时还只是啪答啪答滴落的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豪雨。
在打痛了全身的大雨中,被神职人员抱在怀里的脩子禁闭着眼睛。
雨势大到令人窒息。虽然被抱着,脩子还是怕一不小心就会从马背摔下去。
她听说神要她去,她就跟这些人离开了内院。
没说一声就走,风音和藤花一定很担心。回去后,要向她们道歉才行。一想到风音会有多着急,脩子就觉得心痛。还有一件事要向藤花道歉,那就是她把梳子也带走了。藤花很珍惜这把梳子,回去后要马上还给她。
马在森林中的羊肠小径奔驰。小动物都躲在树林里,惊慌地看着几匹马排成一列扬长而去。
最前面和最后面的骑士手上拿着火把。令人惊讶的是,虽然淋着雨,火却不会熄灭。
到底要去哪里呢?
脩子开始有些不安了。不是要去神宫吗?她想既然是神在召唤她,应该是去神宫,看来是自己想错了。
可是,她怎么也不敢问要去哪里。神职人员个个面目凶恶,瞪视着前方,在那种气氛下很难开口询问。
脩子怕摔下马,紧紧抓住神职人员的手,害怕得全身发抖。





坐在祭殿大厅里的斋平静地抬起眼睛。
「巫女神完全躲起来了。」
在篝火与结界外待命的益荒和阿昙抬头挺胸地站直。
当今的玉依公主走到他们身旁,转头往后看着三柱鸟居说:
「太阳神躲起来,这个世界会陷入黑暗。」
好不容易才听见的神明的话,是给她的警告。
「益荒、阿昙。」
「在!」
斋对回应的神使们严格下达命令:
「这是神诏,无论如何都要把躲在天岩户里的巫女神带回这个世界。」
「遵命。」
两名神使立刻转身离去。看着他们像疾风般走上石阶的斋,望见有人正好与他们错过,走下了石阶。
是矶部守直。
拿着火把的守直,一看到斋就眉开眼笑,斋却显得有些拘谨,禁闭着嘴巴。
「我想妳差不多该祈祷完了,所以来接你回去。」守直才刚说完,又忧虑地接着说:「还是还没结束呢?那么我在这里等你......」
斋稍微低下头摇了摇,守直才安心地吐了一口气。
「是吗?那就好。」
守直是矶部氏族之后,却听不见神的声音。他所能做的就是每天祈祷、感谢神明。
斋曾经问他在祈祷什么,他也回答了。
他说他祈祷前代玉依公主可以安息,斋可以平安健康。
听他这么说,斋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别开了脸。斋很担心这样会惹他不高兴,却还是说不出任何话。
益荒和阿昙不在,斋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她一直很努力去适应,却还是不习惯。
突然被告知有女儿时,守直起初是很惊讶,后来开心更胜过了惊讶。女儿是心爱的公主留给他的,他怎么可能不开心呢!更何况,女儿还是玉依公主不惜缩短自己的生命所生下来的。现在公主不在了,他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护女儿,所以推掉所有职务,搬来了海津岛。
岛上的度会氏族没给他好脸色看过,幸好益荒和阿昙会不露声色地保护他,最近的摩擦也愈来愈少了。
「对了,益荒和阿昙呢?」
斋低着头,回答守直说:「主人颁布神诏,要他们......把巫女神......」
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斋皱起了眉头。守直挥挥手说:「啊,不能说就不要说了,没关系。既然他们去执行神的指示,那么在他们回来之前,就由我来保护你。」
可是才刚说完,守直又自嘲地补充说:「不过,我可能没多大用处......」
斋猛然抬起头说:「怎么会呢......」
视线与父亲交汇时,斋很想逃离现场,但不管视线再怎么飘来飘去,她还是鼓起勇气说:「有父、父亲陪我......我很高兴。」
勉强把这句话说完,斋就忍不住低下了头。一直叫不出来的称呼,终于叫出来了。
她几乎使出了全力,感觉比全心全意祈祷时还有疲惫。
手指不断颤抖的她,发现自己非常紧张。
守直轻轻握住了她颤抖的手。「走吧,斋。」
在这声温和的催促下,斋抱着不知为什么很想哭的心情,默默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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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威之舞 6





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已没有感觉了。
冷得嘎哒嘎哒发抖的脩子,听到神职人员停下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脑袋昏昏沉沉,听不太清楚,只听见「岩户」两个字。
从马上面被抱下来,又被抱着进入了森林。
下着大雨,火把却还是熊熊燃烧着,不时溅起青白色的火花。
不久后,在火光照耀下,看到了一座小小的鸟居。
出现在哗啦哗啦大雨中的木制鸟居,看起来年代久远。要钻过鸟居之前,神职人员们都先行了个礼,但是脩子冷得动也不能动了。
男人们爬上了变成河川般的斜坡。
下着滂沱大雨,听起来很像某天听到的波浪声。
在岛上遇见的那个女孩不知道怎么样了。猛然闪过脑海的脸,表情非常严肃。
昏昏沉沉的脩子急忙张开眼睛,振作起来。
在黑暗中,男人们停了下来,放下了脩子。
水淹到了脚踝,脩子差点被冲走,用力站稳双脚。
「公主。」
脩子抬起头,所有神职人员都面色凝重地单膝跪下来。
「我们遵从神诏,把公主带到这里,我们的任务到此为止了。」
脩子默默听着。神职人员们对她并没有恶意。
「我该怎么做?」
「请进去那边的洞穴里。」
脩子望向他们指的地方,看到岩石地上有个洞穴。洞穴旁边有颗大岩石,看起来要倒不倒的样子。洞穴里可能有水冒出来,形成一条小河川。因为下着雨,水量愈来愈高水流加速,水质混浊。
「请进去里面。」
「然后要做什么?」
「我们接到的命令,只是把公主带来这里。」
「接下来,公主本身应该会接到神诏。」
洞穴幽暗又深不见底,脩子屏住气息,准备往里面走。
她紧握双拳,跨出了脚步。
好几次差点被水冲走,但她还是继续前进,神职人员们都默默目送着她。
里面一片漆黑,只能摸着岩壁慢慢往前走,脩子不断在心中呐喊: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我希望你能好起来,我希望你肚子里的弟弟或妹妹可以平安出生。只要我完成任务,神就会实现我的愿望,所以......母亲。
跪在雨中任凭大雨哗啦哗啦打在身上的神职人员们,看到脩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之中后,就慢慢地站了起来。
所以人都把手伸向洞穴旁的岩石,使出浑身力量推动。因为下雨,土壤变得松动而柔软,岩石骨碌骨碌滑动,盖住了洞穴,接着他们把准备好的注连绳绑在上面。
结束一连串的行动后,他们跪在岩石前,双手合十击掌,念诵祭文。
「谨请神明降临。她是天照坐皇大御神直依附体。请以天照坐皇大御神日灵子贵尊之神圣力量,将大日灵女贵尊之尊身归还于世......」
念完后,冻结般的神气攀附在岩石的注连绳上,霹唏一声,沁入了岩石里。
微微发光的注连绳把洞穴与岩石间的缝隙完全封死,连刚才的水流也完全被阻断了。
神职人员们个个大惊失色地盯着眼前这一幕。
被岩石封住的洞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涌出来的水被阻断流不出去,又会怎么样呢?
躲起来的天照大御神,真的会回到现世吗?
结果就看神意了。人类已经束手无策,只能等待。
神职人员们坐在川流般的地面上,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岩石。

晴明一离开猿田彦大神的神社,便乘着白虎的风赶到禁域。
大雨如注,视线不清。雷电仿佛冲着他们来,几乎都是擦身而过。
「怎么想都觉得被锁定了......」
表情僵硬的玄武低声说着,晴明没有回应。神的愤怒,恐怕也朝向了他们。
日灵子这么生气,应该是因为巫女神日灵女的污秽没有被清除。
没有人想到这件事,完全没有察觉。神意已经以斋王生病的方式显现,大家却都误解了。
「可是即便如此,那么做也是故意找碴。」
青龙这么抱怨,晴明还是没有回应。万一随便回应而被日灵子听见,肯定会遭神作祟。惹到了高天原最高的神,被祂的荒魂作祟--光用想到就很可怕,无法想象会沦落到什么下场,实在太恐怖了。
他们正前往神宫的森林深处,那里是谁都不能进去的禁域。
猿田彦大神告诉他们,大日灵子贵尊是坐镇在禁域深处,而不是内宫的荒魂宫。
在天孙降临之前,猿田彦大神被当成太阳神供奉。所以在天照大御神被邪念之雨污染,力量减弱后,猿田彦大神一直全力守护者伊势。
晴明思索着。
猿田彦是国津神,与「国之柱」国之长立神有很深的关系。猿田彦本身的力量,应该也被削减得差不多了。
但祂还是全力守护伊势,而且想尽办法保住脩子的性命,令人佩服。
想把脩子当成祭品的荒魂日灵子,一般称为「蛭子神」。根据《记纪》记载,祂出生时因为有残缺,被丢进海里,蛭子的名字就从神话中消失了。
恩泽遍及万物的至高太阳神--天照大御神,是高天原最高位之神。反过来说,就是没有任何神可以抗拒,祂的强大力量令人生畏。
所以神话把大日灵子的名字藏在天照大御神的背后,大力推崇大日灵女贵尊,把天照大御神当成女神,隐瞒了大日灵子的凶猛。
不是所以人都知道真想。只有知道的一小撮人做正确的祭祀就行了。
事实上,大日灵子贵尊也跟大日灵女贵尊一起守护着伊势和皇家。正确的祭祀方式,就是最后的证明。
大日灵女平安无事时,大日灵子就平静地沉睡着。只有在大日灵女遭遇什么灾难时,大日灵子才会醒过来--就像现在。
「晴明,在哪里一带?」
以神气之风全力弹开雨水的白虎指着禁域森林。
「应该是神气最强的地方,我找找看。」
晴明结刀印,把指尖按在额头上,闭上了眼睛,集中精神寻找强劲猛烈的神气。
雨势愈来愈强,简直就像刮起了小石子。
没多久,晴明懊恼地咂了咂舌。
「晴明?」青龙讶异的皱起眉头。
晴明阴沉沉地说:「有伊势结界,看不清楚里面。」
重重包围神域的神力,彻底阻挡了晴明的灵力。
既然这样,只能硬闯了。进了神域,就会有办法。
「可是,晴明,不是有人类不能进入僵硬的规定吗?」玄武担心地问。
晴明哭丧着脸说:「我现在不是肉身,就当作不会违规吧!」
「这根是不是肉身无关吧?」
青龙低声驳斥,白虎和玄武表情复杂地看着主人。晴明自嘲地说:「幸亏我进伊势后,每天都会净身除秽,躯体的净化已经深入魂魄,应该有资格参见神明吧!」
白虎深深叹口气。他知道晴明既然这么说了,就绝不会退让。
「除了结界外,应该还会有日灵子的眷族保护着禁域。所以,宵蓝、白虎,」晴明默默转向他们两人说:「不能伤到祂们,绝对不准发动攻击,否则永生永世都会被作祟。」
青龙和白虎都打从心底露出不悦的神色。居众神之末的神将被最高位的神作祟,这可不是好笑的事。
「玄武,你尽可能把雨弹开,雨会缩小视线范围。」
「知道了。」
就在玄武短短回应的同时,一行人闯入了包围伊势的结界。

风音在屏风后脱掉侍女服装,换上很久没穿的短装,利落地把头发绑起来。
武器当然没带来。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就该在衣服里藏把短刀。
责怪自己粗心大意的风音,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时,正好六合回来了,太阴也跟在他旁边。
「太阴,你不是要保护晴明大人的躯体吗?」
「就是啊,所以我只能用龙卷风送你们去,六合说这样也可以?」
风音直盯着六合,沉默寡言的斗将淡淡的说:「这是非常状态。」
风将太阴的风是怎么样的风,风音和六合都很清楚。可能的话,他们都不想搭乘,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快速的运送方式。
「你们同意的话,我就送你们去啰?现在有小妖们守着晴明的躯体,可是我也不能离开太久。」
太阴在庭院里咻咻挥着手臂,弹开雨水卷起了气流漩涡。瞬间膨胀的气流与神气的波动相结合,溅起了飞沫,逆向旋转。
太阴转向风音说:「我要声明,我其实也很像飞去的。」
「我知道。」
「知道就好,你们一定要把内亲王带回来。」
她打算等晴明一回来,就马上赶去。现在走不了,只能干着急。目前她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晴明的躯体。
强风包住六合与风音,瞬间飞上了天空,两人很快消失在倾盆大雨的模糊视野中。
太阴不悦地咬住嘴唇。她还以为国之长立神解脱后,事情就全部结束了。没想到种种事情盘根错节,最后变成原因不止一个。若漏掉其中一个,都会产生新的问题。
所以事情都环环相扣,任何事情都可能在任何地方掀起波纹。
「真的是想来就有气。」
一知道原因,疑问就排除了。原来是神扭曲了神的神谕。妖魔做不到,但同样是神就做得到。
问题在于荒魂的特性。风音、六合还有太阴当然都知道,只是不敢讲。
彰子很担心。小妖们总是说,我们要不停地鼓励她才行。
荒魂想要血。祂召唤脩子来,十之八九就是为了得到她的血。





进入神域后,晴明他们在树木茂密的森林里降落。神宫的禁域是神降临的清净庭院,有个被称为「威严磐境」的地方。晴明他们没办法从天空之间降落在那里。他们闯入了禁域,事后也必须为这件事向神请罪。
「晴明,你看。」
晴明望向玄武指的地方,看到树木前有一群白鹿,连斜睨着晴明他们的双眸都是白色,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的鹿。角长得最出色的鹿迈开前脚,鹿群就跟着它一起前进了。
晴明不由得往后退。鹿散发出来的气息,比弥漫神域的气息更严酷。不用说,它们都是荒魂大日灵子的眷族。
冲过来的鹿群被青龙挡住了。晴明看到他全身迸出神气,急得大叫:「住手,宵蓝!」
青龙高高举起手掌,把集结的神气狠狠击向地面。
漫天飞扬的沙子阻断了鹿群的去路,被神气的波动弹飞出去的鹿,向四面八方散去。
滂沱大雨很快冲走了沙子,流入被神气挖空的地方。
「我没伤到它们。」青龙说得理直气壮。
晴明呆呆看着他说:「的确没伤到它们,可是......」
这样破坏禁域,究竟在不在神的容许范围内呢?
愤怒的荒魂绝对不可能原谅他们,可是现在说这个也于事无补,晴明只好暂时不去想这件事。
还是寻找神气吧!朝神威强烈的方向走去,应该就能找到日灵子。
风雨发出轰隆轰隆声响,重重打在晴明他们身上。闪电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击落各处,有时会从晴明肩头擦过。
那是威嚇。神若是真的要他死,他早已没命了。神的作祟,可以瞬间杀死人。
禁域森林十分辽阔,必须加快速度。
晴明往前奔驰。白虎抓着他的手臂,其他神将也同时迈出脚。晴明不可能追得上他们,几乎是被白虎拖着快跑。
雨愈下愈大。
跟出云的雨不同,这里面没有一丝丝的污秽。但毕竟是愤怒的雨,所以光是被淋到,就会觉得内心逐渐发冷。碰触到神的愤怒,潜意识的恐惧就会不断涌现、高涨。
晴明咬紧了牙关。
不管神有多愤怒,他都不能退缩。
皇上千拜托万拜托,亲自把内亲王交给了他。他发过誓,无论如何都会救斋王恭子公主,刚才猿田彦大神又拜托他,一定要保护脩子公主。
以神之名与神对峙,是多么可怕的事。
「--」双眸炯炯如炬的青龙看到前方卷起凄厉的神气漩涡,左右大幅扭摆冲向了晴明,猛然停下脚步,溅起了雨沫。
「玄武!」
玄武猜出青龙要说什么,摊开双手大叫:「波流壁!」
水漩涡一包住玄武自己和白虎、晴明,青龙的神气就爆发开了。
神放射出来的神气,被青龙的通天之力彻底粉碎了。强劲的力量相互冲撞,使神气瞬间变得具体,像水晶的碎片般闪闪发亮地飞散。
晴明看得入迷。只有绝对纯净的神之气息才会产生这样的现象,与妖魔对决时,绝对看不到。
青龙小心观察四周。没有攻击的征兆。他摆好架式,随时准备迎击。
「宵蓝。」
晴明语带告诫,青龙还是不让步。即使对方是地位最高的天津神,对青龙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保护主人安倍晴明。
雷声响起。风向变了,风中隐含着冰冷刺骨的强烈神气。
晴明缓缓转过头。
在高大的树木中仍然突出许多的巨大樟树耸立在黑暗中。
樟树是充满灵气的神妙树木。在巨木林立的禁域森林,没有看到杨桐枝。
那么,樟树应该就是请日灵子降临的依附体吧?
晴明做了个深呼吸。明明离得很远,却从刚才就有种强烈的压迫感。周遭附近都充斥着猛烈强劲的神威,浓到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恐怕连没有灵视能力的普通人都会察觉异状,可能是身体出问题或是引发头痛,有人可能会觉得特别冷,状况因人而异。
大日灵子贵尊是伊奘诺尊与伊奘冉尊生下的第一个神。根源之神籍由伊奘冉的肚子降临人世。但是祂的光芒太过强烈,恐怕会对还未定型的国家产生威胁,所以被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然后,等待神格可以与日灵子配成对的神诞生。
日灵子成为日灵女的影子,自从被供奉在伊势以来,便守护着伊势,经过了漫长的岁月。
也难怪日灵子会生气,因为伊势这片土地与天照大御神的和魂「大日灵女贵尊」都被污染了。若以武力压抑祂的愤怒,所有反弹的力量都会落在晴明身上。
晴明停在离绽放神气的樟树一丈远的地方,跪了下来,把两边袖子往后甩,端端正正地跪坐着。
站在他背后的神将们察觉到敌意,摆出了备战姿态。不知不觉中,白色野兽已经以半圆形包围了他们 。看起来像狼,又像是狗,也像是鹿或山猪。它们是神的眷族,只是仿造人界的动物模样出现,不属于任何一种动物。
晴明深吸一口气,拍击双掌。因为下雨,声音不够响亮,又拍了一次。
这次比前一次响亮。愤怒的波动有稍微减缓,但很快就卷土重来包围住晴明,阻绝了他的呼吸。
呼吸是一切的根本。焦躁会扰乱呼吸。凭人类的力量,不可能让神屈服,但是可以让神平静下来。
晴明双手在胸前合十,闭上了眼睛。只要阻断视觉,不看不该看的事物,多少可以避免心思混乱。即使全神贯注,他也丝毫不担心自身的安危,因为有神将守护着他。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遍布现场的神气,像翻滚的波浪般颤动起来。





被龙卷风吹走般在乌云下飞翔的六合与风音,边挡开不时闪过的雷击利剑,边盯着地面看。六合用灵布把落在眼前的闪电弹开,碎裂的闪电发出轰然巨响,四处飞散,擦过风音的肩头。
风音坚强地笑笑,制止紧张的六合开口说话。
「这点小伤没什么。」风音俯瞰苍郁的森林,指着下面说:「对了,天岩户应该在这附近,我们下去吧!」
他们配合呼吸,从龙卷风跳下来。失去风的漩涡支撑,两人头朝下失速坠落,在空中连续翻滚了还几次,重整姿态后,穿越林木缝隙,落在湿答答的地面上。
风没办法彻底缓冲坠落时的冲力,双手、双脚着地。
六合矫捷降落后,担心地转头看风音。落地时有些摇晃的风音举起一只手,告诉他没事。两人正要往前冲时,有什么触动了他们的直觉。他们停下来,全神戒备。没多久,两个熟悉的身影从树木之后走出来。
「阿昙......」
风音喃喃叫着阿昙的名字,六合讶异地看着益荒。
来自海津岛的神使们跟六合他们一样淋成了落汤鸡,由此可见他们是长时间在雨中行进。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六合低声问,益荒回答说:「我们是奉玉依公主的命令,无论如何都要把躲在天岩户里的巫女神带回这个世间。」
「巫女神......天照大御神的和魂?」
风音向他们确认,阿昙点点头,反问她:「你们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风音大约说明事情经过,告诉他们正要去天岩户。
益荒和阿昙面面相觑。
「巫女神也是躲在天岩户。」
「原来我们的目的地相同?」
四个人默默往前走。
他们的目标,分别是躲在天岩户的巫女神--大日灵女贵尊,以及因为大日灵子贵尊的神诏而被带来天岩户的内亲王脩子。
脩子是皇上的直系后代,也就是天照大御神的灵魂分身,曾经传达过神意。
风音莫名地感到焦躁,心跳得特别快,怎么样都压不下来。
「公主......」
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一在黑暗中看到鸟居,所有人马上钻过了鸟居,冲上斜坡。
从因下雨变成小河般的斜坡走到尽头时,看到几名神职人员动也不动地坐在地上。
紧绷的气氛让四个人呆呆杵在原地。
那是一种异样的光景。冻得像白纸般的脸,都注视着某一点。
他们的视线是落在大岩石上。绑在大岩石上的注连绳嵌入岩石,将岩壁与岩石毫无缝隙地紧密结合,看起来就像是用来堵住什么。
风音愣住了。到处都找不到脩子,这些人为什么都坐在那里不动呢?
还有,在这个被称为「天岩户」的地方应该有个洞穴,而且里面应该还有蕴含森林清净空气的泉水涌出来,形成小河往外流,现在却什么都看不到。
总不会是......?不寒而栗的风音,听到益荒惊人的低语。
「洞穴被封住,又重演了神治时代的事。」
很久以前,天照大御神躲进了天岩户里。地上被黑暗覆盖,充斥着种种邪恶污秽。
现在洞穴被封住,那里面已经不再是人界。若在里面迷路,找不到原来的路,脩子就再也不能回到现世。
荒魂需要血。所以日灵子是为了替日灵女祓除污秽,挽回被削弱的力量,才把天照大御神的灵魂分身叫来两界之间的狭缝。
风音冲到岩石前,把手伸向注连绳,身体瞬间被弹飞了出去。
六合抱起跌落在地上的风音。
「是神威封住了洞穴?」
跟太古时代一样,神的力量完全封住了洞穴,没有人打得开。
只有天照大御神能打开。
「巫女神不回来,日灵子绝对不会平静下来。不久后,觊觎这股力量的妖魔就会涌向伊势啊!」
益荒的呐喊被雨掩盖了,阿昙揪住坐在地上的神职人员前襟说:
「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把内亲王推进洞穴里?」
「那是神诏......我们只是服从神威......」
益荒和阿昙的目光愈来愈凄厉,射穿了神职人员。
那个神职人员却好不退却地说:
「我们是侍奉神的子民,服从神威是我们的使命,再说公主是自己走进了洞里啊!」
益荒还来不及骂他们,风音就先发飙了。「胡说八道!」
被斥喝的男人畏缩起来。
「既然你们是侍奉神的人,在把年幼的公主交出去之前,应该先献出自己的生命来平息神的愤怒吧?」
风音是天津神的女儿,神职人员全都被她的气势压倒,嚇得全身发抖。
这就是神威的具体表现。男人们大受冲击连气都喘不过来。
风音抛下脸色发白叽叽喳喳的神职人员们,转身面向洞穴。如果是被荒魂的神威封住,那么,不惜动用武力也要把岩石击碎。
从她身上迸出酷烈的灵力,雨滴的轨迹被那股波动大大扭曲,汹涌奔腾,溅起飞沫。
正要对准岩石把灵力打出去时,六合抓住了她的手臂。
「风音。」
「不要阻止我,彩辉!」她发出惨叫般的声音说:「我发过誓会保护公主!我......」
六合把激动的风音拉进怀里。
「呜......!」
风音的喉咙颤抖着,连呼吸都很困难,只有用颤抖的手抓住灵布。
六合拥抱着她,看着益荒说:「有办法吗?」
「有。」海津岛神使马上回答,斜睨着矶部的神职人员说:「我们的职务也是侍奉神,我们可以请我们的神降临,打开洞穴。」
淋着雨的阿昙知道益荒在说什么,露出了敏锐的笑容。
六合似乎从他们的模样看出了什么,眯起眼睛。风音表情沉痛地扬起视线,看着六合。
「原来如此,这是神治时代的重现?」
听到六合的话,风音惊讶地眨着眼睛。阿昙对她说:
「不用平息日灵子的愤怒,只有巫女神有回应,就能解除洞穴的封锁。」
风音到抽了一口气。六合放开她,跟益荒一起走向岩石。
神职人员就像被雷击中般,一起伏地叩拜。
风音猜到他们要做什么,不由得出声说:「该怎么做......」
「我们的主人会给我们力量。」
阿昙仰头朝天。像在呼应她似的,一道闪电撕裂天空,低沉的雷声轰隆作响,在天空缭绕回响,久久不散。
阿昙配合雷声,把双手伸向天空,轻轻抬起右脚,再放下。
同时,神职人员也一起击掌拍手,砰的锐利声响穿越了雨的缝隙。
阿昙吸口气仰望天空,闪电直直打在她身上。
「阿昙!」
海津岛的神使对大叫的风音微微一笑,就被雷电贯穿了。
瞬间,周遭响起铃铛般的声音。
雨声全消失了,雷声也消失了,像敲打琉璃般的清脆声音层层萦绕,交织成奇特的乐曲。那是「根源之神」天御中主神弹奏出来的神威之乐。
阿昙的表情,搭配着旋律边弹开雨滴,边庄严地跳起舞来。
在神治时代,为了把躲在天岩户的天照大御神引出来,天钿女命在八百万神明前翩翩起舞。众神们欢声雷动,好奇的天照大御神就把洞穴打开一条缝,问祂们发生了什么事。
益荒把手放在岩石上,计算着时间。
降临在阿昙身上的天钿女命,猛然张开了禁闭的眼睛。
--趁现在!
六合全力剥开注连绳,益荒使出浑身的力量撬开洞穴,被堵住的水瞬间形成浊流溢出。
从洞穴吹出冷风。那不是人界的空气,与人生活的世界不同的风,从洞里飘了出来。
六合跟益荒都使尽了全力,但神的力量太过强大,又出现了再度封锁洞穴的波动,结合两人的力量也只能勉强抵挡。
六合转头对风音大叫:「快去!」
风音目瞪口呆。益荒接着对她说:「去涤除巫女神的污秽,把内亲王带回来!」
洞穴里面是两界之间的狭缝。六合与益荒要挡住岩石,阿昙是根源之神的神威与天钿女命的依附体,只剩下风音可以进入。
风音点点头,六合从肩膀扯下自己的灵布交给她。
风音披上灵布,冲进了洞穴。



本帖最后由 帝门六花 于 2014-4-13 23:49 编辑


神威之舞 7





好暗。
在没有一丝光线的黑暗中,脩子埋头前进。
这个洞穴通到哪里呢?该走到哪里停下来呢?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却怎么走都走不到终点。
「这样往前走就行了吗?」
脩子把逐渐高涨的不安压在心底,直直往前走。
母亲、母亲、母亲。
每前进一步,她就在心中叫唤一声。再怕也要去。她必须遵从神诏,完成任务。
岩壁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来到了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她想靠摸索前进,手指却什么都摸不到,她心急地四处张望。
该往哪里去呢?神是要自己往哪里去呢?接下来自己究竟该做什么呢?
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所以害怕。脩子呆呆站在原地。
母亲、母亲、母亲。
她像念咒语般,在心中不断叫唤母亲,紧握双拳,把嘴巴抿成一条线,鼓起所有的勇气。
在黑暗中迈出一步后,她竖起耳朵倾听有没有神的声音,慢慢往前走。
该往哪里去呢?她不知道,所以往她认为是前方的方向继续前进。
她边伸手确认前方没有障碍物,边靠脚尖探索,在黑暗中直直往前走。
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脩子忽然停住了。
有人,但看不见。周遭依旧黑暗,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人在那里。
她定睛凝视,拼命想看清楚黑漆漆的前方。忽然他瞪大了眼睛。
有人躺在哪里。发现那是谁时,她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母亲!」
应该远在京都的定子,虚弱地躺在地上。脩子在她身旁跪下来,拼命叫唤:「母亲、母亲!」
定子动也不动,软绵绵地躺着,没有任何反应,脸色苍白,气若游丝。
脩子快哭出来了。
怎么办?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想向人求救,附近也没有人。
「风音......」
她低下头,肩膀颤动起来,谁来救救我母亲、救救我母亲啊!
这么祈求的脩子,听到了严肃威猛的声音:「要我救她吗?」
脩子张开眼睛,缓缓抬起头看看四周,却看不到人。
全身战慄的她,又听到那个声音:「要我救她吗?」
脩子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回应。可是,母亲看起来就快断气了,不能再犹豫了。
「请救救她......」脩子用微弱的声音说。
话才说完,强烈的波动就包住了脩子。
某种看不见的东西逼近了惊恐僵硬的脩子。
「唔......」
定子不见了,变成了陌生的女性摊开双手躺在哪里。那张苍白的脸她从来没见过,却有种亲切感。
母亲到哪里去了?
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袭向惊慌的脩子。某种东西发出咆哮声,对准呼吸困难、向后仰的脩子胸口,重重的一击,冲击力从胸口贯穿背部。
「唔......!」
短短一声惨叫后,小小的身体仰倒着被抛飞出去。
在意识逐渐模糊中,她看到母亲伸出双手,悲痛的叫唤着她的名字。
脩子使出仅剩的力量,拼命把手伸出去--母亲......!
刹那间--
「回来!」
有人在她耳边大叫,抱起了她,缠绕在她身上的压迫感砰然四散了。
看不到脸的某人抱着脩子,击掌拍手。
「天照大神、远祖之神、请赐予恩泽。」
念完十言神咒与五大神咒后,再击掌拍手。
脩子忽然觉得很像被父亲抱着,因为只有父亲的双臂会这样把自己完全拥入怀里。
「天照大神、远祖之神、请赐予恩泽。」
这个人又念起了神咒。就这样,用低沉、有穿透力的声音,一次又一次重复念着。
声音听起来很奇特,而且不难听,很像晴明常年念的咒语。
每念一次神咒,硬是要夺走脩子的气息就减少一些威力,逐渐淡去。
同时,躺在地上的女性身体也开始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像铃铛般不可思议的声音,在周遭袅袅萦绕。
「天照大神、远祖之神、请赐予恩泽。」
铃铛声像是在呼应神咒的念诵,微弱的光芒也逐渐增强。刺骨的压迫感完全消失了,全身绽放光芒的女人缓缓张开眼睛。
她全身透明,在铃铛声强烈回荡时,突然消失不见了。
周遭只剩下萤火虫般的磷光。
击掌拍手收尾后,抱着脩子的男人才松了一口气。
全身僵硬的脩子战战兢兢地望向男人的脸,她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男人也看着脩子,笑得和蔼可亲。

风音闯入洞穴里,冲破黑暗全力疾驰。
与其搜寻脩子的气息,还不如追逐愤怒的神气。
愈穿越黑暗往里面走,空气的变化就愈明显,很快变成她最熟悉的人界与异界之间的空气。不过,这里是接近众神居住的天国,而不是靠近被他父亲阻断的黄泉,天国与黄泉是南辕北辙的地方。活人不能来这里。人绝对不能活着进来,脩子却被叫来了这里。再不赶快找到她,将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公主!」风音悲痛的叫唤。荒魂的神气打在她的肌肤上,她以灵气弹开,低声呐喊:「我不会把公主交给你!」
即使对方是神,她也会保护脩子到底,从听到脩子的求助后,她就下定了这样的决心。脩子曾经被她当成棋子而被迫做出残忍的事,饱受惊吓。
或许就算这么做也不足以弥补她的罪过,就像她对腾蛇做过的事一样不可能被原谅。
然而,风音还是由衷希望,能为年幼的内亲王尽一己之力。
风忽然变了。就在风音张大眼睛时,日灵子的神气勃然而动,没多久就渐渐平静下来,升起了磷光。
原本一片漆黑的视野出现光芒,向四方扩散,那时大日灵女贵尊的神威。
被污染而差点消失的太阳神的神气又复活了。
风音哑然失言,呆呆伫立。
只有皇家直系的祭品才能平息日灵子的愤怒。祭品的灵魂分身,是弥补日灵女的力量、清除污秽的关键。
「难道是......」脸色发白的风音直冒冷汗,背脊掠过寒颤。
像脚底生了根似的,她一步也动不了,肩膀微微颤抖,呼吸困难。
她掩住嘴巴,绷紧全身的力量猛吸一口气,扯开嗓门大叫:「公主!」
这时候,响起了铃铛声。
自天而降般的声音,跟刚才在洞穴前听到的声音同样清澄、祥和而悠扬。
往四周扩散的光芒逐渐淡去,四处飘起萤火般的磷光。
除了铃铛声之外,其他声音全都消失了,萤火轻快地飞舞着。
其中夹杂着微弱的脚步声。
风音移动视线。
原本因为是脩子,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不像是小孩子。那么,是谁呢?
在摇曳的萤火中,她看到脩子被什么人抱着的身影。
「公......!」
她不由得叫出声来,但看到随后浮现的面孔时,叫声就中断了。
那个男人看到愕然瞪大眼睛的风音,眼皮微微抖动,垂下了视线,然后轻轻放下脩子,摸着她的头,指向风音。
脩子转头看到风音,马上露出快哭的表情跑过来。「风音!」
风音没有抱起紧紧抓住她的脩子,而是呆呆伫立着,嘴唇哆嗦颤抖,勉强从喉咙挤出声音喃喃叫唤着:「宗......主......大人!」
男人低下头,向她行礼致意。照出他身影的其中一盏萤火咻地熄灭了,黑暗又无声地淹没了那个地方。
脩子抓着风音的手,在萤火中疑惑地歪着头说:「风音,你认识他吗?」
风音好像在掩饰什么,动作僵硬地低下头来看着脩子。
脩子笑着说:「他救了我,而且怕我有危险,还陪我走到这里。」
可是问他的名字,他都随口带过去,没有回答。
「你认识他吗?他是谁?」
他是......风音表情痛苦地甩甩头。现在随便说一句话,她的情绪都可能会崩溃。
啊,这里是神居住的地方,是与天国相邻的边界夹缝,也是与梦殿相连接的地方。
风音跪下来,搂住脩子的肩膀,大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我们回去吧!公主。」
脩子有些疑惑,又觉得不可以再追问,就乖乖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手伸进了衣服里。
「你看这个......」脩子愁眉苦脸地从衣服里拿出从中间断成两半的梳子。「这是藤花的梳子,被我弄坏了,一定是刚才有东西撞到我时撞断了。」
她的胸口受过重重一击,好像是因为那股撞击力,衣服里面响起了啪叽声。
她原本以为是胸口被击碎了,伸手一摸,才知道是梳子断了。胸口只有一点痛,没什么大碍。
「怎么办,她说是人家送给她的呢!」
脩子把脸皱成一团,快哭出来了。风音抱起她说:
「回去后,老实告诉她,诚心诚意地向她道歉吧!」
「这样藤花就会原谅我吗?」
「我不知道,但是公主一定要先这么做。」
「嗯。」
脩子乖乖地点头回应,紧紧抓住风音,把手绕到她的脖子上,终于松了一口气。风音拍拍她的背,卸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斋端坐在海津见宫的祭殿大厅里,闭目冥想。
篝火里的木柴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
她动动肩膀,缓缓张开眼睛。「......」叹口气后,她猛地站起来。
向三柱鸟居行个礼,要退出祭殿大厅时,看到两个身影从石阶走下来。
益荒和阿昙跪在走出结界便停下脚步的斋面前,低下头说:「我们回来了。」
「嗯,辛苦了。」斋深深叹口气说:「巫女神也终于回来了,主人交代要好好犒赏你们。」
两人诚惶诚恐地抢着说:「没什么。」
「那不过是小事。」
「是吗?」斋歪起脖子,眨了眨眼睛。「听说阿昙让天钿女命附身,累得筋疲力尽,是被益荒抱回来的?」
阿昙哑然失言。「这......」
益荒面不改色地说:「是主人告诉你的?」
「嗯,巫女神过来道歉,说是有劳你们了。」
阿昙忍不住双手扶地,因为觉得头晕。她勉强撑住身体说:「谢谢关心......」
「内亲王怎么样了?」斋问。
益荒回答说:「看起来有些疲惫,已经平安回到伊势了。」
「是吗?」斋点点头,沉静地笑着。





第二天早上,晴明来内院探访。
斋王的病情看起来没多大改变,但周边的空气明显不一样了。
长久以来都飘荡着沉郁的氛围,原本以为那是大家担心恭子公主的病情而衍生出来的,但现在看起来并不只是那样。
念完治病咒语后,晴明退出斋王房间,深深叹了一口气:「神的愤怒啊......」
今天是微阴的天气,阳光在云端微弱地闪烁着。
晴明举行镇魂仪式,暂时镇住了大日灵子贵尊。但对方毕竟是天照大御神的荒魂,还不能掉以轻心。
现在又正逢冬季,白天愈来愈短,世界充斥着阴气。这些全都会明显反应在斋王身上,所以在冬至之前绝对不能大意。
昨晚的事都听六合说了。晴明他们镇住日灵子,回到中院时,已经接近黎明,太阴与六合都守在晴明的躯体旁。
听完一连串的报告,晴明很惊讶自己不在时发生了这么多事,也捏了一把冷汗,心想若不是海津见宫的神使们出手相助,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改天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们。
还听说不曾合眼、守候着大家归来的彰子与小妖们,看到脩子平安无事,都掉下泪来了。脩子一回来就上床睡觉了,彰子看着她睡着才去休息。
晴明前往脩子的寝室,看到风音端坐在木门前。「哟,云居。」
风音抬起头,看起来分外憔悴,晴明惊讶地问:「怎么了?风音......」
晴明不小心喊出了真名,风音犹豫了好一会才说:「我在洞穴里见到了一个人。」
「一个人?」
风音垂下眼睛,避开了晴明的视线。「我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可是,他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风音在膝上握紧双手,说:「对不起,我的心有点乱。」
晴明沉着地俯瞰着风音。
她在洞穴里遇到的是谁,晴明已经听六合说了,也知道她从洞穴出来时,脸色有多么难看。听说这件事时,晴明露出百感交集的表情,喃喃说着:那个蠢蛋在干什么......
「你有没有好好休息?」
风音摇摇头,她想睡也睡不着。
「那今天就请公主恩准,让你稍微休息一下吧!你可以把那小子也带走,没关系」
那小子指的是沉默寡言的斗将。
风音低着头说:「晴明大人,你真是个大好人。」
「咦,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
风音苦笑起来,深深低下头说:「对不起......借用一下。」





阳光从云间洒落下来。
彰子坐在厢房里,转头往后看,微微一笑。躺在床上的脩子发出规律的鼾声。小妖们以种种姿态,七横八竖地躺在她周围。
小妖们是夜行性的,白天是它们的睡觉时间。昨天它们在海边玩,又通宵安慰彰子,个个都累坏了。
脩子早上醒来过一次,召唤了彰子。她把小小的肩膀缩得更小,小心翼翼地拿出放在纸上的梳子,梳子从中间断成了两截。彰子哑然失言。脩子一再道歉,还补充说明了断裂原因,最后紧紧闭上眼睛,垂下了头。
起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后来看到年幼的脩子拼命道歉,很不忍心,所以她告诉脩子,梳子是传说中的驱魔物、依附体。
--我在什么书上读过,头发的发音跟神一样,所以梳头的梳子也是神具。
她想起说这句话的人的声音,思念地眯起了眼睛。
请不要放在心上,这把梳子是依附体,一定是替公主承受了灾难。
彰子收下梳子,默默想着这件事。
她一直在祈祷脩子平安无事,可以毫发无伤地回来,而梳子是神具,也是昌浩诚心诚意送给她的礼物,一定是这把梳子实现了她的愿望,以损毁的方式来替代脩子承受灾难。她心想一定是这样的。她把断成两截的梳子用纸包起来收在怀里。即使不能用来梳头发了,这把梳子还是她心爱的东西。
风从拉开的上板窗吹进来,是许久不曾有过的和风。
走到外廊仰头一望,已经变成白云处处漂浮的蓝天了。
在西边高空下的遥远地方,有很多彰子惦记的人。
虽然离得很远,心却很近,感觉有扎实的情感维系着彼此。
好像听到啪沙啪沙振翅膀的声音,彰子仔细凝视。
蓝天中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逐渐扩大,那东西用力挥动翅膀,直直往这里飞来了。
彰子深吸一口气。
想写的事很多,行传达的事也很多,却很难用文字表达,每次信没写完就送出去了。但是,纵然没写成文字,心意也一定传达到了。
「哟,还出来迎接我啊!麻烦你了。」
彰子对飞下来的乌鸦露出灿烂的笑容说:「欢迎你回来,嵬。」



本帖最后由 帝门六花 于 2014-4-13 23:26 编辑


后记



《少年阴阳师》值得纪念的第三十一集是短篇集。
大家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来公布例行的人气排行榜。第一名:十二神将的火将腾蛇。第二名:小怪。第三名:「少年阴阳师」安倍昌浩。以下依序是勾阵、飘舞、六合、风音、太裳、嵬、冥官、朱雀、青龙、飒峰、成亲、小妖们、太阴、天空、玄武、疾风、结城。
哎呀!主角终于从第一名摔下来了。从计算票数开始,红莲就拔得头筹一路遥遥领先。原本维持第二名的昌浩,中间被小怪追上,直到最后都跟勾阵的票数非常接近,勉勉强强挤进了前三名,惊险万分。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飘舞。在故事的最后可以替他洗清污名,实在太好了。
二零一零年夏天是出书高峰。除了这本书之外,在七月下旬也推出了杂志《The Beans》十五,以及单行本《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我将颠覆天命》。九月一日还有《少年阴阳师》的新书,以及大家期盼已久的《あさぎ櫻畫集 少年陰陽師》画集里会有ASAGI老师的全新画作,以及我的全新短篇小说,敬请期待。
接下来,十月一日还有全新作品问世。或许有人看到「Monster Clan」这个书名,就会想到什么吧?希望有。《The Beans》十五预定会同时刊登<少年阴阳师>与。可能因为这样,工作进度排得好紧凑。冷静想想,以这样的进度来看,几乎是四个月连续出书呢!啊,对了,还有「翼」文库版《少年阴阳师》第三集,预订在八月出版,这边也请大家多多关照。
老实说,这本《神威之舞》差点就被打入了冷宫,很高兴可以出版。
与H部女士讨论时,出现过下面的对话,是很好的回忆。
「话说在日本神话中出现的神,本来就~(以下说得滔滔不绝)~所以写得太多,会变成神道之类的书而不是阴阳师,也会把读者们搞混。」
「对不起,结城,我现在就觉得很混乱了。」
「咦?」
这也是最后一次跟这位H部女士一起制作文库本了。春天是邂逅与分别的季节。我一直麻烦她到最后,真的很谢谢她对我的关照。
各位读者,请写信来告诉我感想,也期待你们的人气排行榜投票。
怒涛般的夏天才刚开始,让我们在下一本书再见吧!


结城光流




啊啊啊!!!有好多楼都被审核了啊!!!怎么办!!!还能回来吗!?不行的话就要重新发一遍了啊!!!




哦噢噢!!!审核过了!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废了半天劲白弄了呢...这样一来就都弄完了,要快点准备第三十三卷了。




日本那边已经出到了第四十二卷,台湾是第三十六卷。按照现在的翻译进度,明年应该能够赶上日本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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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秤妖星 騎士
少阴曾经也是我最喜欢的轻小说之一了,想当初一口气追了26.7卷好像。只不过这小说越写越拖沓。天狐篇之前还是挺好的。后来的天狗篇,完全没看的动力啊。一卷里面写的内容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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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ouzongxing 伯爵
这书都到33卷了啊,回想当年看tv动画的时候还是个无知少年妄想着男主和小公主一队,知道结尾我才发现这动画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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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の竹 子爵
本帖最后由 印象の竹 于 2014-4-15 23:37 编辑


哎哎哎已经到36卷了?!这个还在更啊,倒不如说为什么这货还能写这么多?又是熬夜补书的节奏么QAQ【LZ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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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facg 伯爵
哇擦嚓 好久没看到少年阴阳师的影子了啊,看剧透据说孙孙已经长大了啊,不知道爷爷怎么样了啊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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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门六花 騎士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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