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土御门夏目 于 2014-9-21 17:19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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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东京暗鸦11 change:unchange
原名:東京レイヴンズ11 change:unchange
作者:あざの耕平
插画:すみ兵
扫图:サダメ
翻译:渦巻く伽藍(悠)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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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2 开坑
填坑周期的话……尽量在闪轨2发售前搞定吧(04/30 一章 过去与现状05/11 二章 未来与日常06/21 三章 狩猎的时间08/18 四章 磨砺獠牙者
09/15 五章 青蓝与粉红
09/15 后记
09/21 最终稿下载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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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土御门夏目 于 2014-4-30 22:08 编辑
新年,东京。持续追寻春虎的夏目,久违地回到了这座城市。自震荡咒术界的那晚起已过一年半。即便在意过往伙伴们的现状,夏目也因见面会给他们添麻烦而自我克制。秋乃的朴素话语刺入她的内心。
“夏目这样就好?见不到朋友也没关系?”
另一方面,于夜东京的一角,大猎物咬上了由阴阳厅洒下的“饲饵”。激烈咒术战发生。与出动的“十二神将”对峙的是——。
逐渐改变者,不曾改变者。在咒术与阴谋打旋的东京,命运再次转动!
自我消溶,并同世界混杂。
魂魄于彼岸彷徨。
因此,为了不让此事发生,在诞生之后不久,人便会对他人下“咒”。
“夏目”
名字。
似将同世界混杂的自我,返至自身之中。
土御门春虎
通缉中
仓桥京子
观星少女
阿刀冬儿
鬼之“生成”
百枝天马
不起眼眼镜
大连寺铃鹿
最年少“十二神将”
大友阵
原“十二神将”
土御门夏目
相马秋乃
目录
一章 过去与现状
二章 未来与日常
三章 狩猎的时间
四章 磨砺獠牙者
五章 青蓝与粉红
后记
本帖最后由 土御门夏目 于 2014-9-21 13:24 编辑
请原谅我突然的书信。
其次,至今为止未曾寄送过一封书信,万分抱歉。
但是,对于如今能够这般写书信一事,我由衷感到欣喜。
过于怀念而几至落泪。
实在是长时间久疏问候。
对不起。以及,谢谢。
我,没问题。
一章 过去与现状
1
从假寐外侧传来海潮般的蝉声。
在暖和朦胧的梦之夹缝间,她回到了孩童时代。
乡下的宅邸处于山中。周围被森林围绕,一到夏季便整日蝉鸣。而且,炎热之日因敞开障子门通风之故,世界就变得有若被蝉声覆盖。
不过,对年幼的她来说,所谓世界,追根究底即是这般模样。譬如说,宛若空气,宛若光线,宛若时间。以及,宛若灵气。自然,蝉声也存在于那,为理所当然之物其一。
古旧宽敞,却鲜有人气的宅邸。
廊下被炫白的夏日阳光洒满,盎然绿意的味道乘风飘来。与让人滋滋冒汗的户外空气相对照,地板的触感清凉吸热。被那舒适感吸引,她贴躺于地上。就这样漫不经心地侧耳聆听海潮般的蝉声。
声与光、灵气与时间,化为一体互相混合。在此之中,她委身于世界,并感受那一存在。
年幼的她无力且弱小,连世界与“自己”的境界都模糊不清。因此,偶尔她便会丧失自我,似将消溶于世界之中。
支配未发达自我的,多数情况下为感觉。此阶段的自我类似于无壳之卵,即便保有形体,也脆弱易于变化。更何况,若是拥有“探视”灵气——能够“探视”灵气这见鬼之才者,感觉的支配将更加趋于强力。有如被风吹刮的蝴蝶,自我会轻易地去跨越与世界之间的境界线。自我消溶,并同世界混杂。同声与光、灵气与时间消溶混杂,成为一体。
魂魄彷徨于彼岸。
因此,为了不让此事发生,在诞生后不久,人便会对他人下“咒”。
“夏目。”
名字。
被呼唤的她慌忙起身。似将同世界混杂的自我,返至自身之中。
“夏目。”
沉着而温柔的声音。而且,那声音饱含着指向她的特别情感。被赋名,并被饱含情感地呼唤,她总算取回了自我。同时,年幼的她远去——自假寐内侧,意识上浮。
自长久的假寐中苏醒,她缓缓扬起眼睑。
“……夏目?”
被那声音唤醒,土御门夏目静静睁开双眸。
视野模糊期间,察觉到有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是声音的主人。
沉着而温柔的声音。以及,注视自己,无所动摇的视线。
“……春虎君……”
梦呓之后,意识到那人物并非春虎。头脑一下清醒。夏目睁圆双目,在被子之中转动身体。
“父、父亲……!?”
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是着日式服装的男性。戴金边眼镜,知性,却似深陷暗影的男人。
夏目的父亲,现土御门家当主,土御门泰纯。
夏目慌张地试图起身,却使不出力气。
随之,“这样就好。”泰纯简短说道。
“暂且别动,你应该些许混乱着。身体上——以及,心理上。”
缓慢而淡然的口吻。但是,决非冷漠的口吻。
从泰纯的表情上,感觉不到平常的冷淡。不仅如此,还浮现着与平时相异的疲劳感。然而,即便如此,坐在椅子上的身体仍旧挺得笔直,眼镜背后的眼瞳中亦能看见没有阴霾的深虑。
“…………”
夏目横躺在床上,呆然望着泰纯。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理解不了状况。而且这里是哪。如今,自己在什么地方。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铺。陌生的被子。陌生的枕头。
……不。
她知道。对。直到刚才为止,春虎——春虎应该有待在泰纯目前所坐的地方。
春虎用布料覆盖着左眼。非常温柔。且握住了自己的手。
而且,还有北斗的事情。
操使北斗的人是夏目这事被知道了。向春虎诉说了思慕之情。春虎也对那样的夏目笑了——
——梦?
不对。实际上对这房间的光景有印象。清晰地记得紧握双手的,触碰唇瓣的触感。
那么——
“……父、父亲。春虎君他……?”
因夏目的询问,泰纯表情晃动。不过,为了将夏目的动摇控制在最小限度,回答询问的声音至始至终沉静。
“他——将你托付后,离开了。”
“……诶?”
“就在方才。在搜寻你们的我们面前,出现了式神。那式神很快就回至式符,但被附加着文字。是来自春虎的书信,这场所与数个说明被一同记载于上。你的事情拜托了,还有这。”
夏目睁大眼睛听着泰纯的回答。随之,听完之后,春虎最后的话语复苏于脑海里。
——“抱歉,夏目。但是,总有一天……定会再次相逢……”
想起来了。最后春虎面对夏目,宣告了“别离”。
不过——
“离、离开了是怎么一回事?他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为何春虎君留下我——”
连自己也不明白的焦躁,紧攥住心脏。那时候意识暧昧未能理解事态。春虎离去了?变得不在了?为什么?不,说到底是怎样的状况?为何自己横躺,为何春虎覆盖住左眼?仅有两人,在陌生的场所。因何种原委,会至那般状况——
——“快去,‘鸦羽’。去主人的身边。”
“……啊。”
想起来了。夏目全身僵直,呼吸停滞。
旋即,记忆在脑内相连,一齐爆发。赤发少女举起的鸟笼。三足的乌鸦式神。飘散的漆黑羽毛,与黄金色的光之粉末。以及,被凭依失控的春虎。骑乘雪风追逐飞空春虎的自己。
空气中微飘火药味,黑暗夜空被烟花点缀。高空之风呜呜呼啸,吹刮发丝,并撕裂盛夏的暑气。清晰地忆起跨坐雪风的跃动、焦躁的心跳,和被逼至绝境的沉闷。
以及,那时候自己作下的决断。
贯穿胸部的激痛,不消一时便超越界限转变为麻痹。全身被恶寒包裹,不久后则被虚无填满。如同下降至一无所有的黑暗中的孤立感与断绝感。不过,被怀抱自己的春虎双腕,勉强支撑住意识。想要传达。紧抓住那份思念,以最后的力气纺织言语。
然后——
“我……”
死了。
应该如此。
之后得救了——怎么也不觉得会如此。不过,那为什么自己活着?与春虎离去的原因,是否有着某种联系?托付给父亲——不,那么父亲为何在此?不明白。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结果如何?那之后——自己制止了春虎的失控之后,到底有什么——
“夏目。”
泰纯开口道。旋即,夏目那迷航的思考,被拉回到床上。
“没事的。所以,冷静下来。”
既不激烈,也非高压。
却是“强力”的言语。有若甲种言灵。
“首先,你所在的这个房间,是东京都内的商业旅馆。虽然目前正好外出,但鹰宽与千鹤也来了。”
“……叔父与……叔母都?”
对孱弱夏目的话,泰纯肯定后续道。
“夏目。我们也并非掌握所有的状况。不如说,我们所知道的,仅是现状的极小一部分。尽管如此,在你没有意识的期间中发生了什么,我会在知道的范围内加以说明。恐怕,是远超你想象的事态。”
“…………”
“但是,如刚才所说,暂且没事了。因此,沉下心,冷静地接受我现在开始言及的事情。”
泰纯凝视着夏目的眼睛,这么说道。
泰纯的语气,并非温柔保护夏目,让她安心的一类口吻。不是这种,而是准确给予她必要的指示,让她凭借自身力量重新站起的口吻。而且,以彻底支援而非强制性的形式。
夏目直直盯着泰纯。
像这样面对面与父亲交谈,到底已是自何时以来?好久未听闻的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比记忆中的略为年老。而且,面容也是。觉得父亲该更年轻些。也就是说,这大概便为夏目已经长久未正视过泰纯面容的证据。
泰纯的视线,笔直朝向夏目。夏目一直不擅长应对父亲的这一眼神。并不止是眼神。不擅长应对父亲这一存在本身。决非厌恶,却不知该怎么接触才好。而且,这点现在也不曾改变。
不过,直直盯视泰纯的夏目,忽然察觉到了。
眼角周边。因戴着眼镜而没立马反应过来,但与某人相似。
是谁?刚这么思索,那某人的面容便浮现而出。
——与春虎君……。
对。最后看到的春虎。纵然他用布料覆盖着左眼,却想起了那时候的春虎。
相似。
但是,理所当然。若问为什么……。
——“春虎。你原本为本家之人……土御门泰纯的,亲生儿子。”
“…………”
不禁偏过脸去。“夏目?”泰纯这么询问。不过,夏目回复不了。
那时候她——相马多轨子说了。说春虎才是土御门夜光的转生,夏目是泰纯准备的“替身”。然后,事实上“鸦羽”选择了春虎,并凭依到他身上。她所言之事是正确的。
春虎与泰纯,是真正的亲子。土御门的嫡流。
那么——自己为?
“…………”
问不了。明明眼前有知道答案的人物,却做不到询问此事。夏目僵在床铺上,紧拽住沉默。
沉默并不短。这阵沉默本身就像是在责备自己般,夏目微微颤抖。
泰纯说要接受。可是……。
持续沉默。对夏目来说,是种让人觉得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沉默。
不过。
“……对你。”
泰纯开了口。夏目无言而反射性地转过目光。
“我有很多不得不说的话。”
泰纯表情沉稳。既不生气,也不悲伤,亦无笑意。与平常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对,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因此不擅长应对。
不过,现在他这般平静与沉着的态度,却一点一点地化解了夏目的僵硬。
“用不着心急。希望你花上时间,慢慢聆听我的话。”
夏目未能回应。但是,这次并未岔开视线。
仅有两人的房间,被进一步的沉默覆盖。
一段时间后,夏目徐徐地略微点头。
窗外的阳光,已达正午角度。就像忆起般,传来喧嚣的蝉声。
2
迎来新年的东京,短暂性地让它的人口分布大幅变化。
办公区与大多繁华街道冷清,另一方面,住宅地比以往增长人数,神社寺院与其周边则因更多的大量百姓而热闹喧嚣。还与平常相异的,是百姓的流动。因是大都市的缘故,移动的总数本身并未有太大变化,但其路线与时间带则与日常大相径庭。
然后,这些百姓的所在地、行动的变化,还与东京这座城市的灵层相关联。这也是因为人类或多或少带有着灵气。因此,大量百姓的动向,会给流经大地的灵脉——虽说为暂时性地——造成影响。百姓的动向“变化”,会产生出灵脉的“紊乱”。
灵脉的紊乱与灵气偏向相连,灵气偏向加剧则会诞生灵灾。不过,因知晓着这种倾向,阴阳厅也已在事前制定好对策。那便是于每年大晦日举行的鬼气修祓。以东京都内的灵气安定化为目的,实施大规模的咒术仪式。
鬼气修祓会在一年四次的节分与大晦日进行。即便在此之中,大晦日举行的仪式也最具规模。仪式会持续进行至新年到来前的最后一刻,翌日的元旦亦会被后续处理占据至午后。那之后紧跟年初休假。也就是说,在年末年初,阴阳厅的通常业务——除开负责灵灾修祓的祓魔局——会大幅停滞。
“嘛,简而言之,就是阴阳厅也为‘政府机关’啊。”
这么评价的,是过去自身也隶属于阴阳厅咒术犯罪搜查部的,土御门鹰宽。
不管怎样,对逃亡中的土御门一族而言,阴阳厅人力资源被投入鬼气修祓的年末年初是绝好的机会。他们慎重隐秘踪迹,成功潜入了东京都内。
土御门家当主泰纯。分家的鹰宽与其妻千鹤。夏目。以及,暗寺星宿寺遭袭毁灭之后,与他们共同行动的相马秋乃,这共计五人。
选择的据点并非二十三区内,而是在其西边的吉祥寺。而且还是远离那站点的古旧民家。
“是‘相识’的‘相识’管理的房屋,不过貌似重建计划停止,这一年便成为了空屋子。改建计划定下后就马上出去,凭这条件轻松借用到了。”
“……虽这么说,反正那‘相识’的两位也有各种隐情吧?”
“世上不存在没有隐情的人类啦。”
边悠然敷衍妻子的指摘,鹰宽边公布新的潜伏场所。
夏目的最初感想为“昭和之家”。
木质二层楼建筑。据说建龄五十年以上,外观不小心就容易错认成废屋,怪不得决定要重建。内部附带小庭院,但那里也是遍地荒芜。有通水电就像是个谎言。
千鹤傻眼地摇头道:
“这得先大扫除呢。”
如此这般,土御门家正月伊始即早早举族大扫除。
若是使用式神,这方面的作业会很省事,但毕竟现在为逃亡之身,极力不使用隐形以外的甲种咒术。当然,也不可能召请相关业者,可能的话,也希望避开吸引周边住民的关心。这么一来,只能躲避他人目光,偷偷地由自己等人亲自着手。
结果,伴随入住的清扫,用了整整两日。
“真是的,要是得再次即刻移动场所,就白忙活了。”
虽然千鹤这么嘀咕,但刻意整顿居住环境,也正是因为预想到这次的潜伏将持续长时间——至少不会数日就结束。
因年份更迭,这已是前年之事,但土御门家遭受了图谋夺取“鸦羽”的阴阳厅高层的袭击。结果,“鸦羽”被夺,本家宅邸全部烧毁。自那以来,泰纯等人辗转各地,持续过着逃亡生活。春虎失控之际,曾一度去东京接回夏目,但那之后便一直潜伏在地方城市。因为离开东京,阴阳厅的眼线便较难铺及。
但是,到了今年却潜入阴阳厅脚下的东京。这是基于泰纯的观星而作出的决断。观测到不远将来东京将有巨大动向,为了能应对事态,冒风险地来到了东京。也就是说,直到泰纯观测到的“巨大动向”发生为止,预定在此房屋中生活。
当然,要是被阴阳厅知道了,便不得不立刻变换场所。
“总之,今天到此结束。吃饭吧。尚没通煤气,于是在庭院使用烧烤炉哦。”
即便是潜伏逃亡的生活,也唯独每日的饭事决不欠缺,此为千鹤的作风。今日的晚餐为炭火烧烤。夏目他们将硬纸板箱拿到庭院当作椅子使用,鹰宽端坐廊下,千鹤则往烧烤炉加炭生火。
这季节日落较早,周边已然黯淡。在庭院用餐反而似会让近邻留有印象,不过幸运的是,庭院面对着毗邻仓库的墙壁。因此格外狭窄不堪。但这情况下不会被周围目击到,所以很是方便。
“泰纯他?”
“那家伙在二楼调查。反正即便叫了他,也只会到结束才来喔。”
“随意而为呢。嘛,虽然事到如今就是了。——啊,小夏,小秋,筷子与餐盘拜托了哦。”
“好的。”
“好好、好的。”
接受千鹤的指示,夏目与秋乃也帮忙进行晚餐的准备工作。
听到开饭,秋乃就很高兴。对这样的秋乃,夏目不由微笑。自去年冬季起在一起的新同居者,总之很嘴馋贪吃。虽然本人否定,但吃饭时的幸福表情,当前甚至连鹰宽与千鹤都加以调侃。
夏目现在十八岁。另一方面,秋乃则似乎不清楚实际年龄。因为还在婴儿时便被寄养到星宿寺。“大抵十二、三岁”,亦即这么一回事。身高低于夏目,面容尚显稚嫩。相较夏目用粉色绸带将长长的黑发系为一束,秋乃将头发绑成双马尾辫。戴着略大眼镜,看起来稍稍弱气的少女。
不,并非“看起来”,实际上就很弱气。时刻战战兢兢,低调而不说出自己的意见。认生,而且对自己并未有太多自信,因此似乎不知不觉中便自卑起来。毕竟,至今为止养育秋乃的环境极端特殊,而且她还拥有特殊的灵性性质。因这层意义,她变得畏缩不前,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无可奈何之事吧。
最近在日常生活上已不再采取拘谨的态度,但这大概源于鹰宽与千鹤沟通能力的高明。实际上,对于寡言的泰纯,她便一副打招呼就竭尽全力的模样。说不准,现在泰纯没有在晚餐时露面,也是一种不让秋乃紧张的关照。
“今天晚饭的概念是‘烤着吃’哦。总之,尽情烤某食物并尽情吃掉。”
“孩子妈的拿手料理呢。”
“哎呀,老公,你说什么了?”
“不不,和往常一样,炭火的火候拔群哦。”
表情泰然微笑的鹰宽,与“对吧对吧”微笑警告的千鹤。鹰宽是摔跤选手般的彪形大汉,却带着让人联想起巨大食草野兽的温柔氛围。与他相对,千鹤个小活泼,就如同擅长狩猎的猫科食肉野兽。是对反差鲜明却组合良好的夫妇。
“那么,小秋,想吃什么?我帮你拿哦。”
“那、那么,肉类!”
“呵呵,一如既往地与食物相关就爽快呢。”
“诶?”
“因为秋乃的兴趣八成集中在饭上啊。”
“没、没有那种事哦?其他也有种种……那、那最初从蔬菜起……”
因这般提议的秋乃的表情过于伤悲,坐在邻旁的夏目禁不住笑出声来。
“没关系的哦,秋乃。叔母都说尽量吃了吧?来。”
她将牛肉摆到烧烤炉的烤网上。旋即秋乃一脸放晴。这种直率的见风使舵与悠哉,即是秋乃惹人怜爱的个性吧。
秋乃专注于烤网上的牛肉。苦笑于她的认真劲,千鹤也表情愉悦地开始烤切好的食材。“小夏也要好好吃哦?”千鹤说道,夏目则“好”返答。鹰宽许是打算先让给孩子们,依旧坐在廊下,悠闲地饮茶眺看围着烧烤炉的女性阵营。
就如同真正家人般的风景。然而,实际上,现在这家里的五人,没有一人有着血缘关系。勉强而言,泰纯与鹰宽同为土御门家之人,但据闻土御门本家与分家分离已久。也许可以称之为亲族,但血缘并不相近。
阴阳道的原宗家。以古老历史闻名的,名门土御门。
不过,实态为这幅模样。空虚——莫如说,不免感到不正常。
秋乃浮现不体面的笑容,用筷子细心地将烤网上的牛肉数度翻转。举止欠佳哦,尽管这么责备,千鹤这次却排列起鸡肉来。屋外刺骨寒冷,但“啪嚓啪嚓”燃烧的烧烤炉木炭与围着它的亲密之人,暖和了内心与身体。
“…………”
夏目抬头仰望房屋二楼。从二楼的玻璃窗中漏出光亮。是泰纯开的灯吧。
忽然追忆到访。
夏目她,作为土御门次任当主被养育。作为现当主,土御门泰纯的嫡子。
然而,泰纯真正的孩子,是春虎而非夏目。那么,夏目的出身为何?自己的真正双亲是谁?
春虎离去,泰纯来迎接夏目的时候,义父在她开口之前,便亲自告知了答案。
“夏目,你还记得若杉家吗?”
泰纯首先这么提问。一如往常不参杂感情,平静的口吻。夏目在床铺之中点头。
所谓若杉家,即是夏目的亡母——正确来说为义母——土御门优子的娘家。
若杉家与仓桥家一样,为土御门的古老分家家系。是与仓桥同等的强有力名门,在进入明治的时候,比起没落的主家更加具有权势。不过,与之后土御门家随土御门夜光成功复兴之际,作为其之辅佐尽力再编咒术界的仓桥家不同,若杉家滞留于地方城市。选择了与中央权利保持距离,细致守护传统的道路。最终,虽然幸免于太平洋战争时的混乱,但被时代的波浪推压,渐渐衰落了。
土御门优子,旧姓若杉优子,即为此家出身。
优子在产下春虎之后,以二十多岁的芳龄逝世。据说是产后恢复糟糕,但她似乎本身就很病弱。理所当然,她并未留在夏目——恐怕春虎也一样——的记忆之中。单就宅邸里的照片来看,一如其名,是名温柔的女性。孩提时代的夏目,还曾数小时不厌其烦地凝视过残留下来的数枚照片。
不过,听到“若杉家”夏目率先想起的,并非土御门优子,而是她的母亲。
优子与泰纯结婚的时候,她的父亲便已撒手人寰。然后,女儿死后,被独自留下的她的母亲,为了帮助不习惯抚养孩子的泰纯,时常拜访宅邸。幼时的夏目,也称其为“若杉的外婆”而仰慕着她。虽然她也因疾病而在夏目上小学前成了不归之人,但从她那听来的母亲的事情,夏目记得非常清楚。
不过……。
“现在的你,并不希求慰藉的谎言与暧昧的说明吧。因此,坦白而言。你啊,夏目,在生下后不久,就被放置到了若杉家门前。如今几乎没有……但往昔有这种事发生。若杉家为阴阳道世家一事,在那一带很有名。”
说没动摇是自欺欺人。也就是说,自己是弃婴。
也许秋乃也正与这样的事例相符,但幼时展现出灵性才能者被双亲回避的事情并不少。姑且不论代代与咒术相关家系的出身,若非此种场合,那么这倾向便特别显著。一般认为,作为咒术者的资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血统,但理所当然也存在着例外。然后,作为没有立足之处的咒术者的“容器”,像秋乃所在的星宿寺——以及,咒术名门的世家,便发挥了作用。有着这样的历史。
“你被寄放,是在优子过世的数日后。注意到被放在大门旁的婴儿的若杉母亲,似乎感到你就如同优子的转生一样。但是,她已然高龄。自己抚养很困难,却也不打算拜托给孤儿院,于是来我这商量。接着……当看到与刚生下来的春虎同为婴儿的你时,我就像被闪电击中般有了想法。那便是……夏目,将你和春虎替换抚养这事。”
泰纯诉说的内容,是半预想到的事情。尽管如此,夏目也止不住地身体颤抖。
至今为止于自己心中理所当然存在的世界,因单纯的话语而逐步崩毁。这若不是咒术那又为何?泰纯诉说的真实,对夏目来说,就是世界的再构筑。即便在至今体验过的之中,这也是最为残酷与毫不留情的一个乙种咒术。
泰纯续道。
“目前在这里挑明那么做的理由,便过于错综复杂。不过,可以说的一点是,当时我已半走投无路。男子一人独自抚养孩子的困难,并非因为消沉于此。那孩子背负的特异命运……最终到来的宿命,正因为能够不彻底地预知到那,我被其击垮了。作为土御门当主,也作为那孩子的父亲,我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答案,该怎么做才好。”
这么诉说的泰纯,仍旧沉着。恐怕,对夏目坦白事实的日子终会到来一事,他自很久之前就了然于胸了吧。
“正因为这样,看到你后闪过的想法,我将之理解为天启。凑巧——这说法可能有误,但鹰宽与千鹤长时间没能要上孩子。因为知道他们两人想要孩子吧,我决定把春虎拜托给鹰宽他们……并抚养你。”
泰纯笔直地看着夏目的眼睛——但是,却以一种似是望着远方的眼神说道。
假设——
如果夏目与泰纯的关系,自从前起就非常良好的话,那夏目受到的冲击将会远大到她再也站不起来也说不定。毕竟,是自出生到现在一直当作“父亲”相信的男子的坦白。在与自己的身世、世界的再构筑相异的次元上,也许作为至亲的“情意”,将会被伤害到无法挽回的程度。
然而,讽刺的是,两人的关系自夏目懂事起,就已淡漠且义务性。因此,夏目能将听闻的真实当作单纯的事实接受。或者,可能泰纯是考虑至这地步,才至今为止那么对待夏目吧。优秀“观星”的他的本意,单就夏目,无法揣测。
当然,也并非没有冲击。
不过,那之后与泰纯的交谈,挽救了夏目的“内心”。
这时,夏目抬举横躺在床铺上的身体,撑起上半身。泰纯这次亦没有强制阻拦。
“……一点。”
夏目偏过脸询问道。
“请仅告诉我一点……。父亲您曾想要把我当作‘春虎君的替身’吗?”
即便不看那边,泰纯小幅颤抖的气息也传了而来。
暂且隔了端时间后,“……无法说没那么想过。”泰纯这般答道。
那时刻的,到回答为止的不短时间,可能反过来即为泰纯诚实的证据。
“但是,成为春虎替身一事,并非首要目的。……说实话,感觉你是优子转生的,并非只有若杉母亲。我也一样。对在命运面前惊恐呆立、不中用的我,她笑着过来帮忙了。若杉母亲将你带过来的时候,我这么认为。”
听到那话语、非他风格的口吻,夏目将脸转向泰纯。
泰纯那时浮现着苦涩的自嘲。夏目初次见到的表情。是并非土御门家当主,也并非父亲,而是作为一位男性吐露心情的表情。
然后——
“夏目。”
泰纯以不加修饰地声音说道。
“之所以抚养你……你会不会与春虎一起背负土御门的重担?当春虎面对自己的宿命时,你能不能成为他的助力?是因为我这般祈愿了。”
那话语——愿望,安静且快速地染进夏目的内心。在夏目内部崩毁后再被构筑的扭曲世界。在那世界中形成的数个夹缝与空洞,被其填补般充满,并支撑。
当然,泰纯的这个愿望仍为单方面的强加于人,这点大概不会错。
纵然如此,听到泰纯的坦白之际,夏目感觉自己被当成一个人“认同了”。自己并非单纯作为替身被作业性创造的存在,而是被念及将来,托付愿望抚养的,一个人。
土御门夏目,曾死过一次。
然后,在已经连名字都记不住的那个商业旅馆的一室中,再度于此世——双重意义上——苏醒了。自己并非土御门家之人,但毫无疑问为土御门一族。即便不是泰纯的女儿,也为他仅仅一人的直传弟子。
“…………”
等注意到时,夏目已长时间注视着二楼的窗户。
此时——
“小夏?肚子不饿吗?”
千鹤的声音将夏目从追忆中唤回。仔细一瞧,烤网上的食材全被替换过了。
秋乃以抱住烧烤炉不放的气势,往被火烤过的食物上,依次添加盐、酱油与味增后再食用。夏目边笑边自己也伸出筷子。就算是夏目,也肚子饿了。
烧烤炉的炭火吱啦吱啦地温暖脸颊与手。秋乃边“呼呼”张闭嘴巴,边用力咬烤好的年糕。从猪肉上滴落的脂油与洒至香菇伞上的酱油,以芳香的气味搔痒鼻腔。
不管多么冲击性的真实被摆在眼前,只要时光流转便会肚饿,吃饭就会感到美味。这大概,即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吧。
“……啊啊!好吃!”
一副幸福满载的样子,秋乃满脸浮现出心神荡漾的笑容。直率至这般程度的喜悦表现,大概也难得一见。准备食物的千鹤也很满足。
许是看出差不多到时候了,鹰宽也为了变换场地而从廊下起身。
忽然——
“对了。夏目,是时候重新焚香了。”
“啊,确实呢。我明白了。”
对鹰宽的话,同样快结束用餐的夏目点头道。秋乃回头看向夏目,对这样的她投以别无他意的同情。
“夏目很辛苦呢。那香就不能断绝吗?”
“并不是说不行……仅是以防万一。并不太费功夫。”
对于秋乃的询问,夏目笑着回答。
夏目在自身衣服上熏染的香,是被称作“返魂香”的一类东西。被认为是唤回死去人类魂魄的灵药。不过,在现今的阴阳法上,与“魂”相关的咒术整体被指定为禁咒,因此使用者极端稀少。是用于古老咒术的咒药。
春虎被“鸦羽”凭依时,夏目牺牲自己,制止了青梅竹马的失控。那时候,夏目曾殒命过一次。
但是,那之后,作为夜光觉醒的——是否真如此现在仍是谜团——春虎对死去的夏目实施了“泰山府君祭”。介由土御门家传承的魂之秘术,让夏目复苏于现世。
只不过,那复活似乎并不完全。
详情未知。知晓的事情是,夏目肉体与魂魄的连接,处于极端不安定的状态。被“鸦羽”损伤的夏目肉体本身,因春虎的咒术而得以痊愈。即便由医生诊断,现在夏目的身体上,也应该判断不出任何异状。
但是,“灵性上”并未痊愈。
不必多说,凭现在的咒术体系,无法说明魂魄是什么。就算说肉体与魂魄的连接不安定,夏目自身也理解不了那具体而言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只要“探视”夏目的灵体状态,“肉体与魂魄的连接不安定”这般说明就很妥当。
当然,夏目的复活并不完全一事,实行了“泰山府君祭”的春虎本人似乎也明白。于是,为了让夏目的魂魄强制留于现世,春虎行使了特殊的咒术。使用夏目的式神北斗——相当于土御门家守护兽的龙,将夏目的魂魄与肉体咒性连接。即使用北斗,将夏目的魂魄系在肉体上。因此,夏目目前处于被北斗灵性“附着”的状态。换句话说,就是“龙之生成”这状态。
此一使用北斗的咒术是春虎的自创,即便由土御门众人来看,术式的构造也扑朔迷离。不过,可以知道是个相当勉强的咒术。正因如此,作为最低限度的辅助,使用返魂香让夏目灵性安定。
“话虽这么说,现在这样确实不方便啊。再想想办法较好……”
“请不用介意,叔父。虽说不便,但并非什么大事。如同常备药一样,我也不怎么在意。”
毕竟,如今自己仍旧活着一事,等同于奇迹。若是为了维持这一奇迹,那么不能断香之事连艰苦都算不上。
比起这,更让人在意的是春虎的真意吧。
“真是的,该说那孩子一如既往地没出息吗,最后关头掉链子。反正都已染指禁咒了,精准地让人复活不好?”
千鹤嘀咕道,那内容相当过激与豪爽。“孩子妈。”鹰宽苦笑着劝解,夏目则不由发笑。
春虎复活了夏目。不过,是以并非完全状态的形式。这到底是不是春虎的有意为之?最重要的是,为何春虎会将这种状态的自己托付给泰纯,并消去自身的踪迹?夏目现在处于这种状态……那么,春虎他?春虎现在真的是“春虎”吗?至少,若是夏目熟知的“春虎”,凭借“泰山府君祭”唤回魂魄也好,使用龙将之系在肉体上也罢,均应该无法做到。这样的话,现在“春虎”该不会已变成夏目所不认识的“春虎”?
不管怎么思考,都不明所以。那么,只能直接会见本人,进行确认。因此,夏目追赶着春虎。
无论会花多长时间,定要追赶上。为此,不能断香一事根本不是大问题。
“比起这,叔父。有知道什么塾内大伙的消息了吗?”
让出烧烤炉旁边的位子,夏目向鹰宽问道。实际上,鹰宽并未参加今天的打扫。采取与大家相异的行动,努力收集消息。
鹰宽是原咒搜官。然后,对咒搜官——特别是优秀的咒搜官而言,拥有独自的消息渠道与门路,可以说是必要技能。鹰宽自阴阳厅辞职是距今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但数个渠道现在依旧起着作用。就算这房屋,也是经由那门道安排的。
即便如此——
“那也去调查了哦。只不过,自来东京前调查的时候开始,就没明显的进展。”
鹰宽抱歉地说道,夏目则“是这样啊……”双肩低垂沮丧。
虽说理所当然,但在进入东京时,鹰宽就收集了于事前能获取的消息。在那之中,也包含与阴阳塾现状相关的事情,以及夏目过去同窗们的消息。而且,在潜伏于地方城市的时候起,鹰宽就接受夏目的恳求,在可知的范围内,探找同窗们当下的状况。
夏目殒命之夜,阴阳厅发生了重大事件。以“D”这代号闻名的阴阳师——芦屋道满,袭击了厅舍。另外,那时因“鸦羽”失控一事被拘留在厅舍的春虎,也乘着骚动脱逃。春虎凭借“泰山府君祭”让夏目复活,便是紧接其后之事。
不过,这事件谜团众多,即便在相关者之间,掌握全部内容的人也鲜少。貌似数个大小事件复杂地彼此牵扯,阴阳厅的官方声明也疑点多多。因此,处于内外各种各样臆测四起的状态。
不过,能确切说的一点是,不单单春虎,连其他的同窗们也似乎与这事件有所关联。
“那事件以后,冬儿君一直行踪不明,仓桥家的姑娘暂时休塾了一段日子,但后与仓桥塾长自塾内引退一事相接替地复学了。还有,百枝天马仍旧留在塾内。与他相反,进入低一学年的‘神童’大连寺铃鹿,则在那事件之后退塾,并返回阴阳厅。”
鹰宽轮换着坐到烧烤炉前,刻意再一次提及夏目友人们的现状。
“除开冬儿君,其他人表面上都‘一如从前’。不过,比如说仓桥家的——是叫京子吧。她被相当露骨地监视着。仓桥塾长——正确来说是原塾长——这边也闷在仓桥家的宅邸中不出来,处于事实上的软禁状态。还有‘神童’。突然的阴阳厅复归是高层部的要求,但她现在似乎直属于厅长进行着研究。以前那般在媒体上的露面完全消失,外侧也无法接触她。”
这些发生在夏目同窗身上的一连串“变化”,换言之就是“间接证据”。恐怕,在被拘留的春虎脱逃一事上,他们以某种形式参与,或者加以帮助了吧。接着,虽然成功让春虎脱逃,但随后除开逃亡的冬儿,其余人被阴阳厅拘捕,以后被置于监视之下,定是这样没错。仓桥塾长的突然卸任,也应该与此事不无关系。
不管怎样,有确认到京子、天马与铃鹿,以及仓桥塾长的所在地。似乎暂时没事。
然而,令人在意的是冬儿。
“……冬儿君与春虎君正一起行动吗……?”
对于夏目的疑问,“难说啊。”鹰宽慎重回答。
“那家伙头脑清晰,年龄虽小却处世老练。但是,到底不觉得于一年以上的期间内,他能独自钻过阴阳厅的眼线。应该认为他待在某组织与团体,或者习惯于‘这种事情’的人物侧近。……但若说那是春虎便存疑问。单就那家伙的动向来看,并不像身边有着冬儿君。”
那事件之后,春虎采取如同对阴阳厅举反旗一样的行动。在东京都内各地引发事件,与阴阳厅起冲突。当前,他甚至都被称呼为咒术界的恐怖份子。
不用多说,鹰宽也积极收集着这方面的消息,但就他来看,并没有迹象表明春虎周边有着冬儿。当然,单纯只是臆测——莫若说接近“直觉”的分析。
“……那么,果然是如之前所说,与大友老师?”
那事件之后行踪不明的,除了冬儿外还有一位。是负责夏目他们的讲师大友阵。
当时,大友在与芦屋道满的咒术战中负伤,并休塾疗养。不过,在夏目殒命那天的前日,他溜出医院,出现在她面前。那时候,正与京子不和的夏目,接受大友的建议成功修复了关系。推动自己后背,大友的强有力助言,夏目至今记忆犹新。
但是,在那之后,大友的踪迹不明。
据说他在给予夏目助言的那天之内,向仓桥塾长提交了辞呈。这大概是他真正下定决心“行动”的表现吧。另外,既然受理大友的辞呈,那塾长也一定已经批准。或者,还存在那是来自塾长一侧的要求这可能性。
这样的话,就不觉得他和之后发生的阴阳厅厅舍骚动没有关系。与同窗相同,应该认为他亦与春虎的脱逃有所关联。那么,同一时刻失踪的冬儿与大友,现在该不会一起行动潜伏于地下?——这是在分析了信息之后,鹰宽提出的推测。
但是——
“不,话说回来……”
鹰宽突然一脸为难,搔挠卷有薄棉布的脑袋。
“我也疏忽了啊……那叫大友的老师,记得单腿为义足,并带着手杖吧?”
“诶?对,是这样。”
对于出人意料的提问,夏目困惑地回应道。
千鹤之前曾因三方面谈遇到过大友,但鹰宽没直接见过面。不过,曾数度描述过他的外貌与为人。事到如今为何要再确认?不明白理由。
“叔父?有知道大友老师的消息了吗?”
“……唔,听到些险恶的传闻……不如说,那内容很久之前就有听说过……”
鹰宽以苦涩的口吻含糊其辞。
随后一副瞪着上空般的表情,沉默不语。但是,“——老公。”因千鹤的这一提醒,他注意到夏目的不安视线,慌忙浮现苦笑。
“啊啊,抱歉,抱歉。……总之,不知道任何确切的消息。等我再稍微核实后,再明确告诉你。”
说着,鹰宽取回平常的态度,开始在烤网上罗列虾。他的侧脸,婉转地躲避着夏目的追问。
随之,这次轮到千鹤“呼”地叹道:
“都经过一年以上了,竟还不清楚。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大概不管搜集到多少消息,只要不是当事人就不会明晰吧。搞不好,甚至连当事人都可能没完全理解。”
“当事人呢……。要是那孩子再详细说明一些,就真得省力多了……”
千鹤板着脸说道。所谓“那孩子”,当然就是指春虎。
春虎托付夏目的时候,派拿着信的式神去了泰纯那里。但是,记载在那封信上的内容,主要只与夏目相关。春虎似乎也没太多时间,但还是希望他能再传达些详细的信息。
“啊,对了。嗳,老公?刚才略提到的,叫百枝天马的孩子。那孩子目前正普通地来往于阴阳塾吧?至少能不能从那孩子那里打听消息?”
“并非不能……但不可轻率行动。”
对于千鹤的提案,鹰宽仍旧慎重回应。
“据夏目所说,叫百枝的孩子不是似乎不擅长实技吗。就算再怎么是朋友,是否参与了挑衅阴阳厅般的行动尚且……而且,如果他也在场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那应该被阴阳厅严格封口了。若是违反此泄漏消息,大概会被惩罚吧。假设真演变至此,凭我们也无法庇护他。”
“是说会给百枝君添麻烦?只要不暴露,不就没问题?”
“要这么说,那只要不暴露也不会受到惩罚……作为另一个可能性,可以考虑他也被监视着这一情形。毕竟百枝君与春虎亲交情好这点小事,对方也应该有所调查。预想春虎,以及追赶春虎的人会跑去接触他而进行标记的可能性很高。”
“就算已经过一年以上?”
“实际上,京子一方就紧跟着监视。而且,就如刚才所说,相当露骨。紧紧守备她的周边,而假装让百枝君一方乍看不受限制。这还能看成是以他为饲饵的圈套。”
“所以说,不管是圈套也好其他也罢,只要不暴露不就好?”
“不要说得这么简单啦,我早已是引退之身了喔?”
丈夫对强硬的妻子苦笑,并缩小烧烤炉前的巨躯。即便如此,鹰宽的回答也称得上谦逊。空白期长久是事实,但鹰宽那作为咒搜官的实力却仍旧一流。事实上,这一年以上,土御门一族就持续从阴阳厅手中逃脱。就算泰纯为多优秀的“观星”,观星之力也近于占卜,本质上暧昧且不确切。他们能够持续逃亡生活的最大原因,除了鹰宽的能力优秀外不做他想。
“……万分感谢。”
夏目以柔和的态度挤入交错见解的两人之间。
“让你们种种操心了……但是,不要紧。不管天马君处于怎样的状况,现在的我去接近,只会成为纠纷的源头。我不想给天马君添麻烦。”
天马是个人好,为朋友着想的少年。即便自己被逼迫,只要是友人的依赖,也会给予回应吧。即便那是会让自己变得不利的事情。
双亲早逝的天马,与母方的祖父母一起生活。希望回应那祖父母的期待而以职业阴阳师为目标,以前曾这般听闻过。如果天马也与事件有所关联,那大概便被阴阳厅盯着。若是发生让其立场更加恶化,并且中断通往职业道路的事情,便过于对不住。
目前天马是阴阳塾三年级生。是面临春季毕业的重要时期。不想因自己的事情让他烦恼。
更重要的是……自那以来,已经过了将近一年半。
“夏目这样就好?”
忽然间,秋乃问道。正因为至今为止她都一直保持沉默,不光夏目,连鹰宽与千鹤都现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表情。
“夏目见不到朋友也没关系?难得久违地回来了。”
那是仅将质朴的疑问说出口,单纯的询问。正因如此,夏目未能顺利返答,无言以对。
探寻无可非议的答案,但是什么都想不出。秋乃那笔直注视的眼神,逐步融化夏目的表层,并缓解她那变得僵硬的内心。
结果,夏目落寞地摇头。
然后,“我想见他。”坦率说道。
“非常想见,因为是朋友。我不知道天马君现在是否还把我当朋友,但是,对我来说,天马君是少数而重要的朋友。就算春虎君与其他人的事情,我也当然希望询问并让他告诉我。不过,在这之前,我想见面并道歉。而且,如果他担心着我的话……‘没问题’,我想这么传达……”
对于夏目自白般的话语,秋乃愈发感到同情。即便是秋乃,能称得上朋友的存在也只有夏目。对想见重要友人的夏目的心情,她能强烈共感。
“……老公?”
千鹤想说什么似地侧视丈夫。鹰宽再度一脸为难地搔挠脑袋。
“……心情我懂,但是,我仍旧反对见面。……说到底这只是可能性的问题……不过夏目去接触的场合,即便没有直接暴露,也存在百枝君‘自主性’通报的可能性。并非是天马君憎恨着你之类,而是因某种缘由不得不那么做,这种事情完全有可能。”
该说不愧为原咒搜官吗,鹰宽很冷静。而且,视野宽阔。刻意提及至今按下不表,天马背叛的可能性,也是为了促使夏目再度客观思考吧。
夏目也并不打算轻视一年半这段时间。如今夏目仍旧信赖着天马,不过假使同窗的心境已发生了变化,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那、那么打电话?这也不行?”
“秋乃,谢谢。但是,足够了。原本就明白不能相见。请不要介意。”
“但是……至少书信也好……”
秋乃似乎还未放弃。夏目浮现为难的苦笑,准备安抚秋乃。
不过——
“……对啊,如果是书信的话。”
“诶?”
夏目不由转向嘟哝了一句的鹰宽。毕竟,直到刚才为止都是否定性态度。突然翻转态度,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不过,鹰宽一副并非什么大事的样子耸肩说:
“直接见面危险很大。不过,如果转交书信——假设就算暴露也无所谓程度的内容,那就没问题吧。反正我们的存在本身,阴阳厅也早就知道了。当然,终究只是‘转交书信’。是由这边往那边去的单项路线——”
这样也行吗,对这般询问的鹰宽,夏目当下点头。
“但、但是,真的没问题吗?因那而造成不便……比如说,像是败露踪迹……”
即便刻意提及担忧,夏目的表情也仍急速明朗起来。“不会犯那种疏忽的。”鹰宽笑着担保道。
“不过,文面得让我检查喔?还有,邮寄物被挡下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可以的话,亲手直接转交的方式较为可靠。”
“诶?等下,老公。那样的话,结果不就会与百枝君见面了吗?”
“当然,并非由夏目转交。要请他人。”
“拜托没关系的人?但是,有谁?”
“对,本来的话得在人选上费功夫。不过,幸运的是,有合适之人。”
鹰宽奇妙地使坏笑说。
“……虽然被山城那咒搜官知道了长相,但到底不觉得‘十二神将’会紧跟着百枝君。也没照片,咒搜部到手的信息应该等于零。而且,即便事有万一,逃跑的速度也一流。估计没问题。”
摩挲长有浅胡须的下巴,鹰宽嗯地点头。由鹰宽的话,不仅他,夏目与千鹤的视线也敏锐改变方向。
“……咦?”
突然被集中注目的秋乃,仍旧未理解那话,而呆然地倾首疑惑。
3
“……呜哇,好冷……”
走出玄关的瞬间,户外空气的寒冷便让百枝天马身体发颤。
呵气隐约发白。天马将下巴埋入围巾里后,双手插入大衣的口袋中,快步离开了家。
天马居住的家处于护国寺。是细窄巷子复杂交缠,古老街道的区域。若去阴阳塾所在的涩谷,在池袋或者永田町有换乘路线,但天马平日一直步行到杂司谷站,再经由地铁副都心线一路通行。虽然步行距离会拉长,但他喜欢走巷子,所以刻意这么选择。不过,在这般寒冷的早晨,不免后悔于自己的选择。当然,既然定期通行,那就不会因寒冷而改变路线。
总而言之,让身体活动便能很快暖和起来。天马以快于平常的步伐前往车站。
头顶是扫兴的阴天。周边亦是缺乏光彩的冬季景色。正因为是在圣诞与正月这种“晴朗”之日过后,淡然平凡的日常感,才更让风景黯淡也说不定。即便是天马,他短暂的冬季休假也刚于前些日子结束了。
不过,必会很快习惯这样的日常感。天马瞥了下手表确认时间后,进一步疾走。
走了一段之后,与荒川线线路相遇,视野变广,并可看到池袋的楼群。沿着线路转弯,地铁站台的入口便立即显现。只不过,同时通风也趋于激烈。对于吹刮的寒风,天马蜷缩身子皱起眉梢。
就在这时。
“不、不不不、不好意思!”
突然被自旁而来的大声道歉,天马吃惊地停下脚步。
道歉的是中学生左右的女孩子。水手服般的制服之上罩有大衣,头发绑成双马尾辫。是个与天马一样戴着眼镜,颇为可爱的女孩子。只不过,是张陌生的面孔。而且,不知为何她满脸通红。
天马不禁环视左右,确认到近处没有他人。也就是说,这位少女正对天马道歉。可是,为何?当然,没有头绪。不如说,头脑跟不上唐突的状况变化。“我说……”天马发出靠不住的声音后,就那样呆站于原地。
随后——
“那个,您是百、百枝天马先生,对吧?”
“——啊,是……”
他立即回复,这次非反射性地感到惊讶。
毕竟,是位陌生的女孩子。可是为何她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是说,曾在什么地方见过面?不过,若是与其他学校的女生见过面的话,应该不会忘记才是。还是说,在便服的时候?不,可是……。
他混乱着拼命搜寻记忆。
然而,在天马动摇的期间——
“那个,那、那!这、这个!这个,请读一下!”
那女孩也不好好看着天马的脸,双手一齐笔直伸挺。
交出的是一封书信。见此,就算是天马也察觉到了事态。不过,混乱却愈发加速。
“诶?诶、诶诶?”
没有理由地再次查看左右。毕竟这种状况是人生首次。而且,就紧邻车站。在此时段,还有上班与上学的人来往。实际上,恰好路过的人们,虽然没有停下脚步,却一个不剩地将视线投向天马与女孩。那其中的一人——像是OL的女性,“哎呀哎呀呵呵”满脸喜色地坏笑。直到刚才为止的寒冷就像谎言般,脸颊急速发烫。
“拜拜、拜托!还请——还请!”
“好、好——!?”
女孩猛地推出书信,被那气势冲赶,天马禁不住收下了书信。
旋即,女孩转身,踹蹬沥青路奔跑而去。
“我、我说——”
慌忙搭话的天马,就这样失去话语瞪圆双眼。这也是因为交完书信的女孩,不消一会就闯入小巷,消失了踪影。是令人哑然的冲刺。事实上,天马就哑然了。
“……怎、怎么回事?”
暂时呆立在原地。正可谓晴天霹雳。总之,在欣喜与害羞之前,先是冲击性。
天马红着脸,将视线落至留于手中的书信上。
粉色的信封上面,并未写有名字等。但是,仅拿在手中就莫名感觉紧张。天马决定暂且先将之收进书包。然后,在没有深意地翻转,看到信封反面的时候。
天马绷紧表情,眼镜背后的眼瞳中,闪过与刚才为止相异的紧张。
被转交的信封封于反面,其上记载着小小的标记。是简单的标记。并非情书上常有的心形标记。
星形。是被一笔勾画的五芒星。
对于那印记——五芒星,天马非常熟悉。
“…………”
天马就这样将收到的书信放入包中,然后,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走下地铁的车站入口。
本帖最后由 土御门夏目 于 2014-9-21 13:40 编辑
二章 未来与日常
1
“夏目同学复活了……凉小姐是这么说的吧?且春虎同学也没事?”
“是。……虽然附加有‘姑且’一词……”
对于仓桥美代的确认,天马点头道。
打到天马手机,来自早已女凉的电话,在极短的交谈后就中断了。处于几乎不知任何详情的状况。
运用“泰山府君祭”,让夏目复活。天马他们送别了这般决定的春虎。送走了他。因此,不清楚那之后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夏目是否“真的”复活了。亦不清楚春虎现在处于“何种状态”。
时刻即将转过清晨六点。
目前天马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处于目白的仓桥家的某栋别墅——小巧旧洋馆的客厅。除去仓桥塾长与天马,还有阿刀冬儿、仓桥京子、大连寺铃鹿,以及背靠沙发的天海大善的身姿。
震荡阴阳厅乃至咒术界的一夜,终于迎来天明。然而,事件并未结束。不如说,这才是初始。目前集中于此地的众人,隐隐预感到此事。
动荡的夜晚结束了。
但是,或许今后咒术界将迎来更长久的夜晚。
“……我了解了。总之,即便在这考虑春虎同学与夏目同学的事情,也不会有结果呢。比起这,现在来考虑我们自身的事吧。考虑今后之事。”
因塾长的话语,室内的气氛强烈绷紧。
昨晚,塾生们做了什么,目击到了什么,都已由天马传达给塾长。另外,似乎也从曾被囚禁的天海那听闻了种种原委。事态深刻且紧迫。毕竟,在场的众人与阴阳厅的头领为敌了。
与阴阳厅厅长,仓桥源司。
“请问……塾长?仓桥厅长真的,那个……”
天马战战兢兢地向塾长询问。
仓桥源司是立于现代咒术界顶点的重要人物。不仅兼任阴阳厅厅长、咒搜部部长与祓魔局局长这些要职,作为个人,还是持有“阴阳Ⅰ种”凭证的国家一级阴阳师。是“十二神将”首席,且被誉为“当代最佳”的阴阳师。
但是,并不止于此。他是阴阳道名门仓桥家的现当主……亦即塾长的儿子,也是京子的父亲。是当前在场两人的,至亲。
不过,对于天马的询问,塾长默认了。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因祖母的严肃神情,京子还是略微扭曲了脸庞。
“……天海君。”
塾长倏得将视线移向沙发上的天海。
天海是原咒搜部的部长。不过,在双角会扫荡作战之后神秘失踪——被这么认为。但事实上,到昨晚脱逃为止,他都被监禁在阴阳厅厅舍的地下。似乎还受到如同拷问的对待,而异常衰弱。虽然塾长予以应急治疗,但他仍旧不能凭自己的力气行动,喉咙被烧亦不能发声。特别是因为封禁使用甲种咒术,咒力处于被完美断绝的状态。
即便如此,他那锐利而无破绽的眼神依旧健在。
承受塾长视线的天海,保持如同身陷沙发的坐姿,轻收下巴表同意。
随之,一只蜘蛛沙沙地爬上他的肩膀。拇指前端大小,青色的蜘蛛。是天海的式神“诡蛛”。
这式神是天马过世母亲的试作品,拥有着两大优点。一点是能吸收周边灵气,自主实体化。另一点是只要在最初结束术式设定,之后即便不使用咒力也能操作。
由不能操使咒术的普通人使役,原本它就是以此为考量而被设计的式神。因此,天海被完全封禁咒力之后,也可以使役。昨晚天海驱使这一式神,引导了被拘留的春虎与入侵厅舍的天马。虽然两体“诡蛛”中的一体被破坏,但跟着天马的另一体则和他一起平安脱逃。
然后,乘在天海肩上的“诡蛛”——
“很遗憾,厅长是黑。”
传达出天海的声音。
天马他“咦?”睁圆双目。“诡蛛”虽能让视觉和听觉与术者共享,但并没有附加发声的功能。实际上,诱导天马的期间,它便一直无言。
随之,代替天海,“是我的咒术。”塾长加以说明。
“因为不管怎样,都有必要询问情况。不过,只是暂时覆写,所以勉强附加到式符自身的术式之中——”
“那放到后面说就行了,小美。”
从肩上的“诡蛛”中,再次响起天海的声音。一行人的视线集中到天海身上。
“关于刚才小子的疑问,很遗憾,就是那样。是我直接从本人那听来的所以不会错。仓桥源司——那家伙是至今为止从暗地里操纵双角会,引发两次灵灾的幕后黑手。相马一派也正与那家伙联手。”
对于单刀直入断言的天海,天马等塾生发出呻吟。
“……目的为?是夜光的复活吗?”
这般询问的是冬儿。
他表情冷静,双眸则如寒冰般冷澈。天海隔了一拍后,“不一定如此。”这么回答。
“抢夺了‘鸦羽’一事,说明对于夜光的复活呈现积极性。但是,若说这就是那家伙的目的,便尚不能明确认定。或许意外是相马女孩的个人期望也说不定。事实上,那些家伙在把夜光信者集团的双角会当作扩大阴阳厅权限的踏脚石后,就将之舍弃了。”
“不过。”,天海慎重续道。
“土御门分家之子——不,正确而言是本家之子吗。总之,单就和叫春虎的小子的谈话来看,那家伙的目的似乎在于‘继承夜光的遗业’。……虽这么说,关键的‘遗业’内容却一概不知啊。预测是忌讳。在现时点,厅长的真意不明哦。”
接着,天海向冬儿展现出桀骜不驯的笑容。
“之前有跟你说过吧?说这世界的大人,每一个都是老狐狸。而仓桥源司就是其头目。彻底看穿并非易事。”
对于天海的话,冬儿无言点头。冬儿虽是个强硬的自信者,但绝不无谋与愚蠢。客观性地认知到敌人远比自身高明。
“……‘那家伙’也自然是同谋吧?”
这次的疑问来自铃鹿。
铃鹿表情僵硬。有“至亲”牵涉其中的,不仅是塾长与京子。铃鹿所说的“那家伙”,是指她的——死去的——父亲,大连寺至道。以“导师”这别称闻名的“十二神将”,灵灾恐怖袭击“上巳大祓”的主谋。是过去被视为双角会首领的人物。
回答她的,是冬儿而非天海。
“啊啊,不会错。虽然还没说,但我闯进厅长室的时候,那家伙也在场。说到底,那家伙是作为相马多轨子的式神,夜叉丸苏醒的。既然那相马多轨子与厅长联手,那自然为一丘之貉。”
冬儿告知后,铃鹿略低头紧咬嘴唇。
铃鹿虽是国家一级阴阳师之一,但年纪轻轻就获取“阴阳Ⅰ种”,是因为她经父亲之手,接受咒性实验被强化了灵力。对于玩弄自己和亡兄的父亲,铃鹿心怀强烈的敌意。
“……现在想来,厅长与大连寺在厅内属同期。联系可能自大连寺生前就开始了。而且,还是自老早……之、前……”
突然,“诡蛛”的言语凌乱,并骤然中断。“天海君!?”塾长一脸铁青,待在旁侧的京子则慌忙跑到跟前。
天海在沙发上十分疲倦地闭着眼。但是,被京子扶住身体后,他缓缓睁开眼皮。
嘴角浮现虚弱的苦笑,说:
“……抱歉啊,一瞬间意识飞离了……”
“请、请不要太过胡来。目前要尽量安静地——”
虽说使役“诡蛛”不需要使用咒力,但归根究底,累积在年老身躯中的伤害与疲劳并不寻常。即便受到塾长的咒术治疗,天海的状态极其糟糕一事也并未改变。
但是,天海对担心的京子笑说:
“……不要胡来?这可错了,小京。”
是与虚弱印象想反,让人感到凌厉的笑容。
“趁此时机说一声,今后你可不能将这种‘天真的判断’说出口。这种担心,是被‘大人’庇护的‘孩子’所做之事。……不光小京,其他人也好好听着。”
天海的视线逐一捕捉冬儿、铃鹿,以及天马。衰弱而勉强保持意识的老人的目光,就如同流出的岩浆般,烤炙并凝固孩子们。
“听好了。现在的你们啊,只要在我不会死的范围内,必须竭尽可能地让我胡来。这是作为‘独当一面阴阳师’被要求的,必然的状况判断。……当然……”
天海忽地缓和表情。
不过,听到后续话语的孩子们,反而全身打颤。
“得是你们真心打算与阴阳厅厅长为敌……的话。”
冬儿与铃鹿,以及天马与京子,都各自说不出话来。有人丧失血色,有人反过来一口气胀红脸。还有紧握拳头,以及咬紧牙关的人。
但是,所有人都没岔开视线。不管作出怎样的选择,均不能逃离那选择。
“别墅也将很快被刺探到。没有过多时间了。就如小美最初说的那样,来考虑今后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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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屈指可数的阴阳师培养机构,阴阳塾。
对于以职业阴阳师为目标的人而言,此处为开拓去往将来之道的难关。其课程以实践性闻名,而实技课程的水准更是特别之高。一旦到了最高学年的三年级,或许便可以说在甲种咒术的实力方面已为半职业。在整个咒术界广为人知,名门中的名门。
这般阴阳塾的塾舍,建造于东京涩谷。现在的塾舍是四年前竣工的新塾舍,并曾于前年六月一度大毁。不过,现已修缮完毕,那时候的痕迹被抹消得无影无踪。
并非只是单纯配置最新设备的大楼,还让人感到与近半世纪历史相符的肃穆感。对自此塾离巢的大量阴阳师们来说,是所难以忘怀的学舍。
只是——
如果过往的毕业生们拜访现在的阴阳塾,可能在怀念的同时,会感到小小的不协调感。当然,建筑已焕然一新,但并非这种外侧的变化,而是对内部——气氛的变化。
还是说——天马这么想到。
如此感受的,只是自己吗。有过那种经历的自己,才会在意细微的变化。仅是这样而已吗。仰望耸立在面前,来往惯了的塾舍大楼,天马心怀复杂的感情。
“啊,百枝,早。”
“早上好。今早很冷呢~”
在进入塾舍大楼之前,两位男女塾生向天马打招呼。双方都是同一班级的人。“早上好,很冷呢。”他笑着回答,然后三人一起走进塾舍。
塾舍的正门入口为双重自动门。那最初的自动门开启时,天马不由将视线投往旁边。
“…………”
“嗯?怎么了,百枝君?”
“没什么……总觉得在不知不觉中,也习惯于这一景象了啊。”
“诶?啊啊。是说阿尔法与欧米茄?”
因天马的话语,两位同窗停下脚步,并将目光朝往同一方向。被夹于双重自动门间的空地。以前那里曾左右存在过狛犬姿态的机甲式。曾为阴阳塾门卫的阿尔法与欧米茄。是仓桥前塾长的式神们。
不过,现在那场所并没有狛犬们的身影。作为代替,在两侧墙壁上,仅有数枚被镶框装饰的式符。紧急时刻讲师会将之实体化保卫塾舍。在这层意义上,作为“机能”不如说被合理化了,但阿尔法与欧米茄并非单纯的保安。与自大言行相反的和善性格,作为阴阳塾的门面而受到塾生们亲近。
两体被撤走的时候,大部分塾生为之悲伤,当然,天马也一样。
但是,等偶然注意到时,没有狛犬的景象,已成为天马的日常。
“这么一说……时不时感到寂寞呢。”
“现在的一年级,都不知道阿尔法与欧米茄。这么一想,感到隔阂啊。”
“……确实呢。”
简短回应时,背后的自动门开启,其他的塾生进来了。不能一直站着不动。天马他们穿过第二扇自动门,进入一楼楼层。
与往常相异,宽广的楼层已被施以华丽的装饰。是以红白为基调,并加入金银的和风典礼装饰。垂幅自天花板挂悬,以墨色写着“阴阳塾新春会”。
同窗仰望头顶说:
“说来这也总算要明天了啊。”
“何止如此,今天下午还有彩排哦。”
“真假的,提不起劲啊。”
“没办法哦,今年也有大量媒体进入。”
对于皱眉的男生,女生耸肩道。天马也默默仰望垂幅。
新春会一如其名,是阴阳塾庆祝新年的活动。虽说如此,开始被举办却是自去年的一月起。它的主要目的与其说是礼仪性地庆祝新年,不如说在于通过媒体提升阴阳塾的印象。简单来说,即是阴阳塾对外的宣传。
新春会是在当前阴阳塾塾长的考量之下,于去年开始的活动。
前年秋季,自开塾以来一直担任塾长的仓桥美代,因健康上的原因辞去了阴阳塾塾长的职位。她的式神阿尔法与欧米茄离开阴阳塾,也是在这一时期。
之后,新塾长由从阴阳厅退职的原官员就任。自那以来,阴阳塾一点一点地发生“变化”。这一新春会——不如说,举办这种活动的体质自身,便可以说是变化的证据吧。
“……但是。”
天马喃了一声。
“实际上,去年的入塾者增加了人数呢。退塾塾生的数量,也降低了很多。”
“嗯?嘛,确实去年新生很多啊。但是,退塾一侧减少是必然吧。毕竟,在我们二年级的时候,有过数个破天荒的事件才——”
男生苦笑着说时,邻旁的女生就像责备他一样,小声说了句“笨蛋”。男生注意到后,“啊……”也一脸尴尬。
天马他们在二年级时候的“数个破天荒事件”,在其中心必存在特定的塾生们。
土御门夏目。
以及,土御门春虎。
天马与这两人关系特别好。除此之外,还曾和阿刀冬儿与仓桥京子一直待在一起。
新塾长开办新春会等,最大的目的是去除依附在阴阳塾上的险恶印象。新春会还可以说成是在给天马他们擦屁股。
“——走吧。”
天马对两人笑说,并横穿过楼层去往电梯。同窗们彼此互看了一眼之后,追于天马后边。
男生这边以改变话题的口吻说:
“……说来休假结束后,似乎又将增加一位讲师啊。一年级的家伙有这么说。”
“啊,我也听说了。这次好像也是原阴阳厅的人呢。”
“塾长换过以后,原阴阳厅的讲师增多了啊。嘛,原本就很多就是了。”
“这也算是原公务人员再任职?”
“诶?天知道……”
天马他们乘坐电梯转变楼层去往教室。“说起来。”女生面向天马发问。
“百枝君最终不进入阴阳厅吗?”
“哎,是怎样呢。”
“还没决定吗?一如既往的悠哉啊。”
“百枝的家是寺庙还是神社来着?毕业后会是继承家业之类?”
“不,我家并不是……”
天马为难地含糊其辞。在这时期,提及塾内三年级最关心的大事,便果然为互相的出路。但是,正因为天马还未决定,所以不怎么能加入话题之中。
天马的双亲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因事故骤亡。自那以来,天马被母方的百枝家领走,在祖父母底下抚养。
百枝家虽并不怎么有名,但为代代延续的阴阳师家系。祖父与母亲均是职业阴阳师。特别是母亲,她在人造式的开发上留下了巨大功绩。是咒术界中相关业界的名人。
但是,自由奔放且破天荒的母亲,与稳重保守的外祖父母关系不睦。等同私奔般离家出走后,直到因事故死亡为止,都终究未达成和解。被留下来的外祖父母的心境是有多么复杂,同被留下来且之后与他们共同生活的天马,能够推察得到。
外祖父母并不太言及天马的出路。或者,许是过去与母亲的争吵——恐怕是苦涩的回忆——仍旧弥留心际。
不过,对于被独自留下的天马,外祖父母无疑期望他成为相衬于继承百枝家的职业阴阳师。天马他自身,也为了对照顾自己的外祖父母报恩,以职业为目标入了塾。
成为职业的,独当一面的阴阳师。这就是天马将来的目标。
只不过……那么所谓“独当一面的阴阳师”,到底是什么样子?
“哼~但是啊?不以进入阴阳厅为目标的话,那便是志愿某处的企业或团体喽?还是说单干之类?”
“笨~蛋,没人脉能单干得了么。……啊,说来仲田在去年年内获得了咒具制造商的内定了吧?虽然貌似获取凭证是条件就是了。”
“诶,是那样吗?哪里?巫女术社之类?”
“不是那般有名的场所啦。去年刚创立的地方。据说好像是由亲戚的阴阳师开办的。所以,比起制造商更像是工作室吧。”
“嘿,有点意外。有仲田君那般实力的话,明明进入阴阳厅是确定的。”
“说是那边能自由工作所以很好,还扬言‘由我来壮大公司’喔。”
对于同窗们的交谈,天马虽未插嘴,却兴趣盎然地侧耳聆听。
去年创立的话,就大概是顺应前年年末阴阳法的修正,而成立的公司吧。
咒术界闭塞一事,常被内外指摘。然而,现在阴阳厅为了改善这认知,正积极推动阴阳师参与到社会的新分野之中。阴阳法修正是最重要的一环,由此咒术的限制——以及与操使咒术的阴阳师有关的限制,被大幅缓和了。
咒术关联的全新事业,今后必定会进一步增加。伴随这一趋势,阴阳师的社会需求也应该会逐步增加。并非只有阴阳塾。经由阴阳厅的牵引,咒术界其本身即将变化。
“——总而言之,将来的出路是很重要,但我满脑子为先获取职业凭证哦。当前尚是学习与修行的每日吧。”
天马这么一说,这次轮到两人面露不满了。
天马返答的时候,恰好到达教室。不过天马“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打了声招呼后,独自一人不进教室的入口并通过走廊。
然后——
当转弯、走廊上的全体塾生进入死角的瞬间,如同呼吸般开始隐形。
当然,若是突然完美隐形,“灵气的消失”反而更易引起拥有敏锐见鬼之才者的注意。不慌不忙,一点一点。保持一定的步伐,就像让自己的身体融于空气中般,逐步深化隐形术。
心中明白99%是无用的小心。
即便如此,也无理由轻视余下的1%。
进入男洗手间前,天马的隐形已完全发挥作用。就那样走进洗手间,并进入最深处的单人间关上门。
仍未解开隐形。闭上双眼,快速而细心地调查周围的灵气。
没有可疑点。天马睁开眼睛,从书包中取出书信。是今早被眼镜少女转交的书信。
他一言不发地数度翻转粉色信封确认。找不到咒性痕迹。开封取出内容物。
只有一张信纸。
先眼神锐利地浏览一遍,然后再次缓缓重新阅读。
书信上并未记载有寄信者的名字。也找不到推定寄信者的记述。并非偶然,而是有意识地隐瞒吧。虽为手写,但天马到底没熟悉到凭笔迹就可知晓答案。
况且,内容抽象且不痛不痒。就算这封书信交到第三者手中,也不可能掌握到具体的信息吧。若是知道某种程度“情况”的人,或许会有所察觉,但也一定得不到已知情况之上的信息。是这般考量后写的书信。
只有一点。
写书信的人物的心情,只有这深切地传达了过来。
然后,这份心情最为明确地推定出书信的寄信者。
天马闭上眼,一言不发地抑制住涌起的感情。接着,这次以看图像而非文章的意识,再度确认书信。
确认那里是否记载着某些被隐藏的信号。但是,即便以防万一加以确认,天马也已领会到并“没有”那种某些。感谢与谢罪,特别是不想再给天马与其他人添麻烦的想法,在书信中写得明明白白。这封书信至头至尾只是由对方单方面送来的消息而已。
尽管如此,天马还是再重读了几遍书信。
用手表确认时间。再不回教室就糟糕了。天马将装有信纸的信封细细切碎冲入马桶。接着在略微犹豫过后,尽可能小地折叠信纸。取出一直收在书包里的神社护符,打开袋子将信纸收纳于其中。
随后,天马离开单人间洗了洗手,走向教室。
成为新春会会场的,是处于塾舍大楼地下的咒练场。
原本是被用于甲种咒术实技的地方,但为能容纳全体塾生的唯一场所,因此也被用于入塾式等。构造类似于体育场,以咒性结界隔离的竞技场被四周的观众席围绕。新春会当天仅有三年级下到竞技场,二年级与一年级,以及受邀的媒体取材阵营,则会在观众席上参观。推进典礼的也是三年级。
因此,今天天马等三年级生取消最后的课程,相对进行为明天做准备的彩排。
“典礼或仪式啥的,为什么用起式来这么累人啊。”
“我懂你的心情,但这作为阴阳师的发言来说是有问题的哦?”
司掌这种“式”,才是自古阴阳师的主要工作。对于同窗的发言,天马笑着送上劝告。
新春会大体由两部分组成。塾长致辞之后,首先在前半举行的,是内容同等于阴阳厅在年末进行的鬼气修祓。
只不过,这边仅为形式。阴阳塾的新春会以“修祓旧年中的邪气,祈愿新年更加美好”这一名目举办。于此方针上,礼仪性地进行鬼气修祓的仪式。不过,这方面的咒术仪式比起效果如何,实施一事自身更具含义。在这意义上,作为本来阴阳师的工作并未有错。就如刚才天马所说,司掌仪式与祭事是阴阳师的重要职责。
不过,新春会的看点是后半而非前半。鬼气修祓的仪式过后,塾生们会召唤式神进行舞蹈表演。
与鬼气修祓相异,式神的舞蹈表演并未特别含有咒术性的意义。不过,实体化的式神,外观独特且动作华丽。因此,即便由与咒术无缘的普通人观看,也容易明白那“凌厉”。也就是说,为阴阳塾技术的宣传。虽然会场的状况计划会被新闻报道,但画面感抢眼的式神召唤场面也受到电视局方欢迎。
“结果,比起说是典礼,更像单纯的演出啊。”
同窗中的一人这么说道,实际就是如此吧。然后,就像天马今早说的那样,这种演出与一定的成果相联。
不管怎样,三年级被分成鬼气修祓组与式神使役组,各自进行彩排。天马是后者,式神使役组。
最初会由数名在组内特别擅长操作式神的学生,单独召唤、操作式神。召唤的式神是自制简易式与本人所有的人造式等,种类不一。观看者是咒术者的话,便是成为看点的场面吧。
不过,对外宣传的最大亮点,是点缀新春会末尾的式神集团舞蹈表演。塾生们共同生成大量人造式,一齐表演集团舞蹈。
被生成的式神是旧式的泛用式“M1型·舍人”与同为泛用式的“M3型·阿修罗”。前者本就为小型式神,后者则改变尺寸设定成略小型,但毕竟数量众多。总共将近五十体。成为会场的咒练场的竞技场会被式神整个覆盖,相当具有压迫感。由完全不懂咒术的外行人来看,无疑是压轴的舞蹈表演。
虽为外观那般华丽的集团舞蹈表演,但实际上操使一侧并不费太多功夫。这也是因为式神们的动作被术式预先定好了。
就算那术式,也由全体共有一个术式。作为形式,看上去会是由个人独自使役式神,但实际上仅是由全体参加者将咒力输入一个术式里而已。这么一来,之后所有的人造式便会遵从那一术式,自律性地舞动。
塾生们所做的事情不过是持续注入咒力以维持实体化,分担则是塾生每人两体式神。对名门阴阳塾的三年级来说,算不上什么大负担。
不过——
“啊,等下等下!Stop。——百枝!召唤太迟了。与周围错位了喔。再来一次!”
“好、好的。不好意思。”
由于实技讲师的指导声,塾生们与式神的动作一齐停止了。受到周边塾生注目,天马红了脸。
因为所有的式神共有一个术式,所以若是最初的生成迟缓,便无法中途将之修正。也就是说,一旦行动就无法回头。是此集团舞蹈表演的唯一难点。
不过,这之后天马也再无失误,再度开始集团舞蹈表演。然后,没发生特别问题,彩排顺利结束了。
“加把劲啦,百枝君。”
“你这家伙还真是不论过多久都实技欠佳啊。”
“抱、抱歉。时机合不上。”
边向揶揄的同窗们道歉,天马边离开咒练场。不过,全班都知道天马的实技不尽人意,而天马的温柔个性也众所周知。调侃的全是亲密之人,且大家都浮现着笑容。
今天的课程,到此结束。
不过,塾生中也有留在咒练场自主练习实技的人。另外,还有为了学习向图书室而去的人。大家都对毕业后的凭证获许而心有意识吧。
阴阳塾并非单纯的教育设施,而是职业阴阳师的培养机构。之后不管走上何种道路,都会以获取凭证为目标。一旦到了三年级的这时期,这事实就迫在眉睫,逐步沉重地压过来。
“百枝今天是?怎么行动?”
“啊,抱歉,我今天直接回家哦。”
“什么啊。该不会因刚才的失败消沉了?”
“没那回事……嘛、嘛,到中途为止一起走吧。”
放学后结伴而行的成员,大抵已定了下来。边与平素的众人聊天,天马边决定先回教室一趟。
一如既往,话题的中心是出路与凭证获取。他们同样于胸中对逼近的将来岔路抱怀着同等的不安与期待。不过,即便如此,也积极向前地互开玩笑。
在阴阳塾共度同一时光的同窗们。现在天马的日常,存在于此。
然后——
“……啊。”
某人发出一声后交谈停止了。全员的视线转向同一方向。
自走廊前端有一位女生向这边走来。将栗色秀发往上梳起,拥有偶像般美貌与身材的女生。以及,还有着其他塾生没有的,该形容为气场的存在感。
仓桥京子。
前塾长的孙女,名门仓桥家的姑娘。兼具家格与实力,以及美貌的,代表阴阳塾的优等生。即便方才的彩排,京子也被选拔进式神舞蹈表演,华丽地操使两体“夜叉”。
是以前如同每日般交谈、互展笑容的,天马的友人。
但是,现在京子身上带着不让周围人靠近的氛围。过于优秀,以及,她的“过去事情”,不免让人对接近她一事产生犹豫。她自身也应该感受到了这种气氛,却不试图消除它,而是全盘接受了。
就像被京子的这种氛围压倒般,天马他们也不免沉默着通过走廊。
距离缩短后,对面似是也注意到了天马。但是,没有现出特别的反应。至多一瞬间投来视线而已。天马虽与她四目相对,却也没展现出特别的模样。
一言不发地接近,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之后,天马为了不被周围人察觉,悄悄地向背后回首。京子则没回头的意思,就那样走过走廊。不过,天马注视的并非京子,而是她的背后。
在。
虽然解开了实体化,却刻意不隐形,“展现”它气息的某物。
是式神。
似乎被相当改造过了,但以分类来说大概是感知式。是在阴阳塾期间,一直紧跟着她的式神。表面上是仓桥家给她配上的保镖,一种防范措施。但是,至少在同学年间,率直相信此的塾生几乎没有吧。
那式神在监视京子的同时,也默然对周围表示她是被监视的对象。那式神的存在,也是塾生们与她保持距离的理由之一。
“…………”
那式神变得跟在京子身边,是自她复学,二年级的秋天开始的。对于自那以来已过一年以上之事,天马于心中吃了一惊。
“……哎呀,仓桥才女依然有压迫感啊。”
“该说是压迫感,还是高岭之花性质的……”
“那事件发生之后,她就突然变得成熟了啊。”
拉开足够的距离后,同窗们便再度互说起轻佻话来。不过,最后说出口的塾生,“啊”一脸尴尬地看向天马。
今早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天马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是呢。”仅回了这么一句后,与同窗们通过走廊。不一会儿,聊天恢复,之后京子的事情未再成为话题。
回到教室后,天马与众人道别,独自离开了塾舍。
觉得是种过剩的小心。
尽管如此,天马也仍旧等到日期改变为止。
不过,并非只是因为小心而等到深夜。到最后一刻为止都持续烦恼着。因为判断不了什么将成为契机,并会出现何种反应。目前天马身处的状况,超过了他的判断处理能力。如果因自己行动而导致不妥发生,他无法作出应对。
更何况,还被告知“别行动”。
——不……。
不对。天马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大家的今后方针逐个决定,天马被吩咐“待命”的时候。自己只是按兵不动吗,对于饱尝无力感的天马,天海这么说了。
“随你便”,这样。
“你小子自身思考,思考,好好思考,再决定”,这样。
虽为舍弃般的话语,但他切身体会到并非如此。何止这样,反而相逆。那时候天海给了天马与其他人一定的抉择。“即便认知到处于极易拖累全体伙伴的状况,也要凭借自己的判断行动”,这样。“做到这才首为‘独当一面’”,这样。
因此……决定了。
自己目前最做不得的事为“显眼”吧。不过,即便如此,也无法、不该无视这——天马握紧手中的护符。想起隐藏于其中的信纸。
交出这封书信,可能书信的寄信者就此便已满足。也许觉得传达感谢,谢罪,之后抽身就好。这样是正确的,也许这么认为——说服着自己。实际,她便在书信上写有“没问题”。不是“很好”,也非“没事”,而是“没问题”。
若真的没问题,便不会是这样的写法。
虽然尊重即便如此也要传达没问题的她的“想法”,但若要这么说,那这边也有着“想法”。
这封书信,需要回复。
来自天马他们的回信。
“…………”
目前天马所在的地方,是家中自己的房间。消去灯火,坐在学习桌前的椅子上。在将近一小时的期间内,闭上眼持续“探视”着某物。
注意到那灵气,是在那个夏天的事件发生之后两个月左右的时候。稍有段距离的公寓一室。恐怕是事件之后立刻常驻于那里的吧。天马能够注意到,是因为让式神待在那的术者疏忽大意,开始在隐形上现出漏洞。
那事件后,天马接受了咒搜部的情况询问。只不过,之后却轻易到扫兴程度地回到了日常。当然,虽然并不认为会那么简单,但注意到那灵气时,仍旧受到了冲击。自己被秘密监视着这一事实。若是事前没有预想,就可能会陷入恐慌。
天马比平常更加小心翼翼地观察监视自己的式神。
自己今早在众目睽睽的地方收到了书信。如果那情景被看到的话,今晚的监视可能会进入与平日不同的态势。为了辨明此,而等到这种时候。
然而,天马的结论是监视态势并无变化。
——好。
天马缓缓睁开眼睛。
已做好准备。而且,觉悟也一样。天马从椅子上起身,在消去灯火的状态下穿上大衣,拿起书包与咒符盒。然后,将摆在桌子上的简易式用式符拿在手中。
“……急急如律令。”
生成的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简易式。虽然外表粗糙,但对自远方监视的式神来说,无法识别外观的不周之处。简单来说,就是只要具有与自己相同的灵气就好。
另外,通过至今为止的观测,了解到式神主要探视家的周边而非屋内。仔细一想便理所当然,对方的目标并非自己,而是会接近自己的“某些人”这一侧。替身的简易式不过是个保险。
天马悄悄离开自室来到走廊。
百枝家是一座旧平房宅邸。走廊的灯火已然消去,动静亦无。若是这时间,祖父母也应该就寝了。不弄出声响,也不开灯,静静通过走廊。虽昏暗,但眼睛已经习惯黑暗。
天马先去玄关取了鞋子,然后这次拿着鞋子去向厨房。宅邸被树篱包围,但除去正门玄关以外,还有着后门。准备经由厨房的出入口到庭院,使用那后门。
进入厨房,在出入口前穿上鞋子。深呼吸后开始隐形。
那一瞬间,厨房的灯光被点亮了。
身体在吃惊前先动起来,是天马这一年半之久秘密训练的成果吧。一口气让隐形完成,另一方面,提炼灵气转化为咒力。同时扭过身子重新面向后方,并从腰上的盒子中抽出式符。这正是一瞬间的,有若流动的反应。连开灯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人,都禁不住瞠目。
不过,天马并没有放出咒符。
“——外、外公!?”
站在厨房出入口的,是天马的外公。天马保持手拿咒符的姿势目瞪口呆,接着慌忙将咒符藏到身后。
“怎、怎么了?不是睡了吗?”
拼命浮现干笑,天马向外公询问。
外公虽然神情惊讶了一段时间,但不久便回至一如往常的严厉表情。然后,暂且沉默不语地注视着外孙。
他以严肃的口吻说:
“……那是我要说的。天马,你在这时候干什么?”
正当的疑问。天马保持准备落跑的姿势,“稍微去趟便利店……”即刻借口道。
“一、一学习肚子就饿了……而且,还想转换下心情。想着散步时顺便出下门吧……”
这种理由估计成不了不开灯偷偷绕到后门的解释吧。天马非常焦急,但刚才如湖面般平静的头脑,目前却一塌糊涂,不能顺利回转。只有悸动一个劲地加速。
外公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这样的外孙。
然后,保持严肃表情地说:
“……出门留神,不要过晚。”
说完,外公消去灯火,从厨房回到走廊。天马呆然地目送他。
——那、那个……。
慎重到那般地步,却轻易荒乱的自己真不中用。说到底,自己的“器量”即是这种程度。不过,总而言之,没被往深处追究。帮了大忙。
——伤脑筋。但是,太好了。
天马进行了一次深呼吸。冷静心绪,再度确认时间。
虽然多少浪费了点时间,但仍完全来得及。再度重新隐形,天马这次总算从厨房的出入口出到庭院。
回到铺有被褥的寝室,轻声关闭隔扇的时候——
“……是天马吗?”
被这般搭话了。
天马的外公在黑暗之中,将视线朝向妻子就寝的地带。妻子她窸窸窣窣地挪动身子,掀开盖着的被子支起上半身。
“他走了吗?”
“不,好像不同。看那样子,大概到早上就会回来。”
于黑暗之中,妻子因丈夫的话而大为安心地舒了一口气。即便是他,心情也是一样的。虽已有心理准备,可结果到最后都未能作出判断。到底是该制止,还是该让他走。因不必给出答案问题就解决,而直率地放下心来。
“……说实话吃了一惊。那孩子进入隐形的瞬间,即便知道在那里,却也快将看不见他了。赶忙开了灯——尽管如此,也没能即刻看到他……”
虽然引退已久,但他好歹是职业阴阳师。由这样的他来看,外孙的隐形也精彩漂亮。
另外,外孙边隐形边已进入能行使其他咒术的状态。而且还是在短短的一瞬间。展开隐形的同时施展其他咒术,实际上为相当高难度的事情。外孙冷静地——明显是在紧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之后——将之实现。
知道外孙有在秘密锻炼,磨练他的本领。虽然他报告实技成绩不佳,但已注意到那仅是表面而已。不过,他的成长情况看起来凌驾于自己笼统想象的水准。
外孙的成长令人期待,也觉欣喜。
不过,内心深处的不安也同时变大。
同时施展隐形术与其他咒术,这确为高难度的技术,但对大部分阴阳师来说,并不一定是必要的技术。若是单纯以职业为目标,便没必要磨砺这种技术。这种技术变得有必要的,仅是将阴阳术用于“战斗”的人。
是该制止?是该让他走?
还是说,思考本身即是徒劳?也许这答案早已在他手够不着的地方出现了。
“……结果,那孩子也终将离家出走呢……”
妻子喃了一句。
从黑暗深处传来的声音,反映出似看开又似达观的透明感情。不过,隐含在声音中的,不仅仅是落寞,似乎还饱含同等程度的感慨。
一直严厉表情的,他的嘴边浮现微笑。
“就算这样,这次也并未弄错哦。”
就像对自身,以及过去离开这家的魂魄起誓般,他轻声宣告道。
寝室昏暗,而看不见妻子的表情。但是,年老的妻子虚幻微笑,并点头同意一事,他却是知道的。
3
下午六点三十分。一辆车驶进仓桥宅的入口。
从后座下车的京子,对司机致谢后关上大门。
接着经由正门玄关进入宅邸,“……呼。”以如同卸下沉重货物的表情吐出一口气。
越过肩膀回首,可“探视”到直至刚才为止一直紧跟在身边的式神,正在关闭的门扉对面待命。阴阳厅——莫如说父亲安排的式神,时刻监视着京子。不过,只有宅邸之中是例外。以私人隐私为挡箭牌,让他接受了这样的条件。追根究底,仓桥宅的整个宅邸都被牢固的结界所覆盖。监视的式神没有必要。
——真是累人呢。
自被那式神跟随以来,已经过了一年半。到底已习惯,但并非不再介意。虽然自认理解自己是名家的“大小姐”,但万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被当成深闺大小姐对待。
当然,并非因为是“大小姐”才被养在深闺,缘由完全相反。
“嘛,因为是超级不良女孩呢。”
她哼笑的时候,发觉京子归宅的佣人,匆忙跑来迎接。
仓桥宅的佣人,一半以上是仓桥家的门生。他们的态度也在“那事件”之后,变得相当疏远。简要来说,就是当她为脓包小心翼翼地对待。向这样的佣人打了声表面招呼后,京子去往自己的房间。
最初的时候,还曾忍不止对他们出言讽刺过。不过,很快就不那么做了。因为对方露出了受伤的神情。
京子与那事件有所关联一事,门生们也普遍知晓。毕竟,京子与春虎和夏目是挚友一事,为众所周知的事实。不过,在他们之间,似乎认为有错的彻头彻尾是土御门一方,因为京子为友人着想,所以才袒护土御门犯下了罪行。
虽觉得难以释然,但他们这般理解,与其说担心父亲,不如说是因为非常相信京子的人品。因此,才会受伤于京子的讽刺,反而投来哀伤的目光。
即便愤怒也无可奈何,自暴自弃亦愚蠢透顶。可是,并非是能够详细说明的事情。那么,保持这样就行。京子这么觉得。这比被翻脸不认人般暗地里中伤来得要好很多。
不过,说不寂寞就是自欺欺人。在宅邸也好,以及阴阳塾也罢,如今的京子基本上和谁都未有正常交流。
“于是自言自语也变多了呢。”
京子这么低语道,但连这一自言自语,在外也因介意式神而不能说出口。手机被剥夺,个人电脑也被没收。这般彻底的“深闺”,当今该不会只有自己吧。
“我不是这块料就是了……”
笑着轻言,但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消沉。“不可不可”京子摇头,不逊而笑,并挺起胸膛。
不管怎么说变弱了。慢慢地,慢慢地。但是,应该能凭借维持意识的方式,抑制这种内心的衰弱。
强硬地。开朗地。积极向前地。有意识地将自己的内心持续朝向活泼的方向。京子边这么说给自己听,边经过长长的走廊去往自室。
进入房间后放下书包,换掉衣服稍事休息。边坐在椅子上放松,边不管有多渺小,一件一件地回想今天发生的好事。
“……嗯。”
在浮现自然笑容之际,京子面向桌子开始学习。
虽然与外部的联络手段与收集消息的工具有被禁止,但除此之外与之前毫无变化。比如说咒术书之类,就算被女儿记住后“不合适”的可能性会很高,也没限制地给予阅读。今天彩排上使役的护法式白樱与黑枫,也没被剥夺给予使用。
恐怕,对父亲来说,这点程度的事情完全构不成威胁吧。不过,这样的话那也无所谓。京子无疑被给予了学习、提高实力的环境。
至今为止的十八年间,京子自认心怀仓桥家女孩的自觉,天天锻炼累积学习。
但是,并不曾像这一年半般认真学习过。而且,越认真学便越痛感到自己有多么“不得不再学习”。要学的东西真的是让人傻眼得大量,要多少有多少。
咒术深奥而宏大。京子总算开始实感此事。“该不会”,京子这么忆起。那时候的——观看完大友与道满咒术战的春虎,也许同样感受到了目前京子正感觉的“触感”。感受到了与咒术世界初次真挚面对面的触感。
接着一小时后,佣人来通知晚饭。京子中断学习去往食堂。独自吃完被准备好的饭菜,再次回到自室继续学习。就这样直到夜晚十点为止,都一心一意地持续学习。
一到十点,设置好的座钟便响起闹铃。京子关停闹铃,收拾完桌面后离开了房间。
去的地方的是处于宅邸用地内的别馆。是现在祖母生活的场所。
先经庭院绕到背面。虽已日落,但被安置在庭院各处的石灯笼,正点着橙光。横架小巧池塘上的石桥对面,分开狭竹林的踏脚石与别馆相连。
别馆是和风的二层建筑。是称其为庵便显华丽的建筑,且以一人生活而言,设备足够齐全。但是,祖母现在不被允许踏出这别馆之外一步。这么一想,与自己受到的对待相比,针对父亲的静谧愤怒更加翻涌而上。
但是,祖母自身说过,对现在的她们来说,“愤怒”是不需要的感情。就算生气,也无从开始。仅冷静而淡然地,完成应做之事就好。
别馆的障子门被内侧照得通亮。
进入馆中的京子,“祖母大人?”打招呼道。
应答来自二楼。京子走楼梯上到二楼。祖母在二楼的和室内,正面朝日式书桌。京子进入房间后,她便回头嫣然而笑。
“欢迎,京子小姐。今天怎样?”
与之前相同基调的交谈。是与事件之前无异的,唯一的交谈。京子自心底舒畅,并“与平常一样哦。”回答。
“只不过,下午有新春会的彩排。因为新春会在明天。——啊,而且,在走廊与天马擦肩而过了。”
“哎呀,天马同学还好吗?”
“嗯。一如既往,看起来和同窗们处得很好。”
“那孩子的话,必定是那样。不如说,与京子小姐擦肩而过的时候,不拘谨?”
“因为只有自己和平地生活?呵呵。毕竟是天马,很有可能。嘛,事实上也确实这样,所以即便让他过意不去,我也不会遭天谴呢。”
正坐在祖母面前的榻榻米上,京子愉快地说道。
只不过,她边这般进行一天的汇报,边确认祖母的样子——身体情况与精神状态。不管怎么说,祖母已高龄。无视不了实际软禁生活给予的影响。而且,现在能担心祖母的,只有京子她而已。
不过,不知明不明白孙女的担心,仓桥美代满面与以前无异的安稳笑容,“那么。”说着将日式书桌让给京子。
小型的日式书桌上,摆放着让两块木板相组的“盘”。表示“地”的正方形方盘之上,载有表示“天”的圆盘。是自古被用于阴阳师占术的,六壬式盘。
“开始吧,京子小姐。‘观’星的训练哦。”
本帖最后由 土御门夏目 于 2014-9-21 14:05 编辑
三章 狩猎的时间
1
“来考虑今后的事情吧。”
对于这般宣告的天海,率先开口的是仓桥塾长。
“我将回去。”
是让人感不到气势,冷静而沉着的口吻。
“立场上,不得不回去呢。而且,还有必要与儿子谈谈。”
像是已与天海结束商量,塾长面向塾生们进行了说明。
“……容我直言。”
冬儿刻意说出口:
“我不觉得交谈后会有通融的余地喔?即便这样,也要回去吗?”
“对,就是这样哦,冬儿同学。这是身为母亲的义务。”
塾长毅然微笑。“祖母大人……”京子发出哀伤的声音。
“归根究底,我没有其他的选项。毕竟,就算公然抵抗也没有胜算呢。‘仓桥’是名门,但其影响力目前已全归儿子所有哦。要是再早十年的话,我还有数个能够私人依赖的人脉……但事到如今那也困难呢。这样一来,就等同于我派不上用处。”
“……塾长的观星,不是贵重的战力吗?”
“哎呀,谢谢,冬儿君。不过,遗憾的是,作为‘观星’的我的力量,已基本消失殆尽了。眼睁睁地招致这般事态发生,即是最大的证据呢。我真是不中用。”
塾长维持端正的姿势,淡淡自白道。
塾长是过去以“仓桥家的观星”身份闻名的占术大家。不仅限咒术界,连财政界也有众多信奉者,虽处阴阳塾塾长这一不参政立场,但为了阴阳厅的发展也予以了协助。她有着这样的过去。那时候的人际关系,可以说是她最大的“武器”吧。
但是,当对手是儿子——仓桥源司时,形势就很不利。即便短时期能活用人际关系,但只要被他察觉,在那时点就会遭介入。然后,来自仓桥美代的恳求与来自仓桥源司的压力,后者的影响力压倒性强大。若今后两人的“对立”公开化,那塾长的人际关系无疑将完全失去力量。
而且,作为“观星”解读命运的力量已经逐渐干枯亦是事实。这么一来,就如塾长自身判断的那样,难以成为“战力”。
“请、请等一下!如果仓桥厅长是双角会的幕后黑手,且涉及灵灾恐怖袭击,那将此向国家检举不就好了吗。或是警察,或是政府……不如说,理应这样做吧?毕竟是犯罪诶?”
这么诉说的是天马。
为何不讨论这事,天马的神情为此困惑。诚然,若是普通地考虑,那便妥当——莫如说理所应当。
但是,事情并非那般单纯。
“不巧的是没有证据啊,小子。”
对于天马的疑问,沙发上的天海再次发言道。
“你是叫天马吧。那家伙在这方面也不含糊。毕竟,连这天海大善都完全没抓到把柄。当然,现在的话我便是证人,但在我这般逃出的时点上,对方早已采取了对策吧。”
“但是,并非任何人都为仓桥厅长的友方才是。即便没有证据,会侧耳倾听天海先生话语的人也——”
向拼命缠住不放的天马,天海有一瞬投去仿佛在眺看不成熟却令人满意的部下一般的眼神。
但是,他立马回到严肃的神情说:
“比如说,天马。假设我处于厅长的立场,并被人向国家检举。要是我就会立即将那人塑造成双角会的首领,无效化他的可信度喔。会捏造成堆的证据与证人。而且,会运用咒术。”
“那种事!”
“理所当然吧,毕竟那些家伙们可是‘罪犯’喔?而且,使用咒术捏造证据与证据的场合,警察也好检察官也罢,都无法看出那是伪造。能看穿的,只有同是咒术者——具体而言,咒搜部的那帮人。然后,仓桥厅长现在兼任着咒搜部的部长。”
因天海那无情的发言,天马茫然得失去话语。并不只有天马。听着的京子也现出受到打击的样子,冬儿与铃鹿亦苦着脸。
事情并非简单到只要天海诉说真实就能解决一切问题。毕竟,对手是操纵夜光信者,以灵灾发动恐怖袭击的人类。事到如今不可能对陷害敌对者一事有所犹豫。而且,对方掌握着咒术界的权利中枢。丝毫没有能凭正攻法击败的机会。
“明白了吗?所谓‘与阴阳厅为敌’,即是这么一回事。”
天海那教诲般的话语,似乎沉重压来。天马再也说不出话,低头沮丧地垂下双肩。
塾长略微苦笑,“总而言之。”拉回话题。
“在这种状况下,我也无计可施。因此,目前反而要跑到儿子身边,等候机会。”
这次冬儿没再说话。就如最初塾长自身所说,她没有其他的选项。
“……没问题吗?”
沉默了好久的铃鹿问道。不曾想过会从她口中冒出担心自己的话语吧,塾长嘴角泛笑。
“谢谢,铃鹿同学。但是没问题。即便我回去,也不至于被夺取性命。对呢。至多被迫隐居吧?不仅如此,还应该会非常担心我的性命安全哦。至少,在当下期间。……是这样吧,天海君?”
“……啊啊。就算对厅长而言,闹大事情也应该非他本意。让你从世间抽身而退老实蛰居,是最妥当的吧。”
对于塾长的预想,天海也表同意。
虽然将家督让渡给了儿子,但仓桥塾长是现役的阴阳塾塾长。另外,虽说从一线退了下来,但仍被视为咒术界的权威。这样的她的社会地位,就算是厅长,也非能无视之物。
而且,如果塾长引退之后立刻身有不测,那便会相应容易招致周围不必要的疑惑。让她不为人知地悄悄消失,终究是理想的形式。这么一来,只要塾长不胡乱抵抗,厅长应该便会“保护”她的性命。为了维护表面上的体面。
“但是,只要经过一年,那也无法保证了。首先,行动被大幅限制——不如说,实质上会变得无法自由行动吧。这点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明白。表面遵从,而暗地谋策……儿子还没天真到会容许这种行为呢。但是——”
说到这,塾长突然将脸朝向京子。眼神相合的京子全身发僵。
“与孙女见面这点小事,肯定会被准许吧。然后,今后我应做之事,我能做的唯一的事情——京子小姐,便是锻炼你。”
“锻炼我?”
对吃惊的京子,塾长眼神真挚地点头道。
“京子小姐,你要和我一起回家。”
“但、但是。”
“听好了,京子小姐?即便现在的你做了什么,也并非想想办法就能撑过去的状况。这点程度的事情,就算是你也明白的吧?”
因塾长的严厉声音,京子无法反驳地吞下言语。
“不过,你觉醒了作为‘观星’的才能。只要磨砺这才能,便会成为强大的力量。成为保护大家,保护你自身的力量。”
“……我……”
京子进行观星,是在短短的数小时前。纵使环视整个咒术界,也是极端稀有才能的萌芽。观了星的京子之语,推动了囚于迷惘中的大友,并且以结果而言,将伙伴们从胶着中加以解放。
不过,京子自身在随后立刻失去意识,等清醒时已被搬运到这所别墅中。虽然记得观星时的异样感觉,但另一方面,心中却不怎么涌现自己进入过那状态这一实感。
“京子小姐与我一起回去,边表面上继续一如既往的生活,边掌握‘观星’的力量。这即是你的‘战斗’哦。”
塾长斩钉截铁地宣告道。就宛若这为她的,最后的观星般。
京子以失去血色的面容,凝视着祖母。
然后,在胸前握紧拳头,伴随决心点了点头。
2
观星时的感觉,似乎完全依人而异。当然,因拥有观星之力者极端稀少的缘故,比较一事自身即很困难,但至少在美代与京子之间,相互说明的印象存在着巨大差异。
美代的情形,据说为色彩。鉴赏跃动的鲜艳绘画,并解读那含义。似乎是这样的感觉。
相对,京子则是光。与眼前的现实半重合的另一宇宙。让精神在那宇宙中漂浮,“观测”对象人物的光——星象。
首先使用式盘,诱导自身的意识。
那是犹如魂魄自身体中乖离上浮的不可思议的感觉。耳听轰轰呼啸的风声,放开以重力为首的一切立足之地。在类似于和现实重合的宇宙这一真空世界中,京子缓缓悬浮。
独自一人被从遥远高空中推下般的,本能性的恐怖与破灭性的解放感。离开至今为止关住自己的框架,自身扩大的兴奋与恶寒。
但是,京子就如同他人般冷静地——不如说,以如同脑海中弥雾的感觉,恍惚地眺视摇摆于各种感情的仓桥京子。有着类似于身处梦境时的非现实感。宅邸别馆的和室,与无限宽广的宇宙。于两世界的缝隙间漂浮,因那规模感的莫大差异,京子的基准、常识、知识,逐渐扭曲歪斜。阴阳混合。
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自己应当做什么,渴求着什么?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将内心委于穿过宇宙的风声,京子的意识扩大并变得稀薄。
不过——
“京子小姐。”
仓桥美代说道。
仓桥京子没有反应。但是京子将注意转向呼唤自己的声音。因注意而凝缩。
“集中精神,要牢牢保持自己的意识。不可被冲走。会回不来的哦。”
仓桥京子与仓桥美代,并排坐在处于别馆二楼的和室中。仓桥京子正坐于小型日式书桌前,一副半清醒般的表情,将视线落在式盘上。仓桥美代则坐在她旁侧,耐心地向孙女诉说。
“并非委身于流向,而是由你创出流向。不能被你现在感受到的感觉吞噬。相反,要与之一体化进行操作。并非感性眺视,而是有有意识地‘探视’。”
京子试图回应仓桥美代的指示。边牢牢保持“自我”,边进一步远离眼前的现实,将视线朝向宇宙的深渊。在那里,空间的隔阂没有意义,甚至连时间的概念都与平常相异。一切要素遍布存在。
京子的观念被反映至宇宙,并让处于远方的现实之影显现于眼前。或是说将现实世界的一切凝缩,有若缩图般映射。以类似于千里眼的感觉,京子逐步环视宇宙。
不过,那是超越人类认知的现象。言语化自不用说,作为映像察知都很困难。处于理解范畴之外,过于模糊的印象漩涡。京子凝眸,拼命努力去解读那一“意义”。
应该存在于那。夏目她。春虎他。由京子唤来的打旋宇宙的某处,混杂着两人的星象。但是对现在的京子来说,将之找出一事,就让人感觉如同挑选沙漠沙粒般无边无际。
轰轰呼啸的宇宙之风,骤然增长了势头。
又来了。被吹飞。京子反射性地抵抗,试图停留,但强风毫不留情地刮吹,逐渐歪曲周围的宇宙。京子也被风轻易卷走,她的意识开始急速淡薄。
“……啊。”
回过神时,京子正处在摆有式盘的日式书桌前方。两手置于膝盖正坐,略微前倾凝视着式盘。
目眩发冷。而且,身体惊人得僵硬。不过,似乎只有短短一瞬失去了意识。首次观星的一年半前,则晕倒且一段时间没有醒来。总之,已经这般“习惯”了。
而且,也变得可以相当有意识地进入观星状态。是与以前相比,进步的证据。
虽说如此,却还没达到可称之为“战力”的水准。
“辛苦了呢,京子小姐。现在我去泡茶,请暂时放轻松些。”
美代温柔地拍了拍京子的肩膀,起身离开房间。京子仍旧表情茫然,开始缓缓放松正坐的腿部。
过了一会儿,美代端着托盘自一楼走了上来。听到上完楼梯的祖母呼地吐气,京子总算缓过神来。
“啊,对不起。明明该由我来泡……”
“不要紧,连这种程度的运动都不做的话,身体很快就会变得不行的。”
美代爽朗地回复后,回到京子身旁,将托盘摆到榻榻米上。京子赶忙将式盘从日式书桌上挪开,并陈列茶杯从茶壶中灌入绿茶。
京子略惶恐地抿了一口冒着热气的绿茶。
香馥的绿茶似染入体内。京子一副安心的样子放松全身。
“京子小姐,今天如何?”
美代虽这么询问,但她似乎已有所察觉。京子苦笑着无力摇头。
“不行。观不在这里的人的星象果然困难啊。”
“是么。我想只要一旦抓住感觉,之后便会顺利……但唯独这,并非可由他人教导的事情呢。”
美代遗憾地说,不过注视孙女的眼瞳却安详笑着。是为了不给京子施加压力吧。不过,以京子来说自己很不中用。开始同美代特训以来,已有一年半。对于至今还未能随心所欲操使“观星”力量的状态,心有羞愧。
“我该不会没有占术的才能吧。”
“呵呵,是呢,你不管什么都自己思考决定,不是依赖占卦的性格呢。”
“信不信占卦与观星没关系吧?”
“是么?虽然不可盲信占卦,但是否能从占卦的结果中感受到特别的东西,意外地与其有着相似的部分哦?像是抽签之际将发挥多少直觉。”
“唔,乙种的占卦只用来当作聊天话题。”
“或者一眼看清初次会面的男士是何为人般的——”
“……也就是说为‘直觉’呢。”
京子兴致索然地垂下双肩。对于这样的孙女,美代微微而笑。
“毕竟京子小姐机灵聪慧呢。不过,一直光说不练的话,是踏不出最后一步的哦?”
从保持人畜无害的笑容尖锐提及严厉之事这点,可见美代的难缠之处依旧健在。感觉啜饮的绿茶急速增加了涩味。
“是否能时刻磨练直觉。能信任那直觉到何种地步。观星可不是理论喔。”
对于祖母的话,京子“是是”腻烦地作出回应。
不过,亲密而全无顾忌的交谈,仍旧缓和了内心。就算是琐事——不,可能正因为是琐事,而意外地似将泪眼婆娑。
——真的,不是这块料啊……。
还想快点和其他大伙如这般交谈。与春虎和夏目,冬儿、天马和铃鹿他们。
为此,希望操使观星之力找到大家的星象。这份心情是这等强烈,但……。
因祖母那如同看透内心的指摘,京子回过神,一脸尴尬。进行观星时,身心共同充实的状态是最理想的。过于钻牛角尖也好,太过感情化也罢,都是反效果。
最近自己的情绪正略微不稳定。因为感受了这般长时期的孤立。即便明白情绪不稳定只会对观星造成负影响,也无法根本性解决。这是为难的地方。只能至少如归宅时那样,强硬地、开朗地、积极向前地思考应对。
“京子小姐有着与整体咒术相关的良好感触,因此一旦掌握窍门,就会立刻变得能运用自如。不要固执,也不要相反的随便,来继续训练吧。”
“……是。”
对稍稍害臊却坦率答复的孙女,美代温柔地颔首。
不过,许是因接触到孙儿的坚强,这次轮到美代表情黯淡。
持续绷紧的心情缓了下来,不由零落出一言。
“……对不起呢。将你连累到这种事情中。”
“怎么会。事到如今在说什么呢,祖母大人。首先,不管连累不连累,我从最初开始就是完完全全的当事者。”
这是毫无修饰的真心话,但京子也明白美代的烦虑并不在这点上。
那事件之后,就如在别墅向大家宣言的一样,美代带着京子回到了宅邸。然后,她和父亲进行了两人间的长谈。虽然概括告知了那时候的交谈内容,但没对京子说的事情应该也不少。
另一方面,京子实际几乎没能和父亲说上话。
当然,不是没面对面过。事件之后也直接相见,并当场甩去数个质问。理所当然吧。朝着父亲那般极力顶撞,应该还是自出生以来首次。
然而,父亲并没有认真回答京子的问询。而且,还单方面地加强目前这样的“深闺”状态。若非已事前决定为了特训而表面服从父亲,京子可能已当场舍家而去。当然,并不认为能够从父亲手中逃脱。
总之,父亲似乎打算完全不让京子触及春虎与夏目他们的事情。期望她忘却在阴阳塾的一切,今后仅作为“仓桥家的姑娘”持续生活。霸权也该有个限度,但京子现在没有抵抗之术也确为事实。而且,亦无可乘之机。父亲不求女儿理解,也不展现好脸色。
然后,美代表情黯淡的原因,估计就在这。
美代在心中思索着。思索对孙女来说,或许那才是幸福。思索比起走荆棘之路,或许遵从父亲所言的一方,纵然现在痛苦,但最终会与幸福的结果相连。
由京子来看,荒谬透顶。那样的生活方式断然断绝。
但是,以“祖母”的立场来看,似乎内心动摇的瞬间屡次到访。现在的自己,正放出这般可怜的气场吗。如果这种状况本身即是父亲施下的乙种咒术,那便可说是个阴险的咒术。
另外,还有一项与父亲相关的担忧事项。即京子的观星。
不必多说,京子作为“观星”觉醒一事,并未告诉父亲。对于京子他们来说,“观星”之才是最大且唯一的杀手锏。是最不能被知道之事,最不能被其知道之人。然后,就观察父亲的态度来看,父亲仍旧未察觉到女儿的觉醒——京子与美代这么判断。
不过,有着可能性。关于这点,在别墅商议时被天海所指摘。天海从塾生们那听完来龙去脉后,这般确认了。
“也就是说,小京观星之际,在场的还有木暮,那家伙目击到了那瞬间是吧?”
国家一级阴阳师,木暮禅次朗。
他在那事件之后,从祓魔局调动到阴阳厅的咒术犯罪搜查部。然后,现在咒搜部的头领是父亲。也就是说,京子的事情经木暮之口被报告给父亲的可能性不小。当然,京子他们是考虑了这点之后,才判断父亲仍未察觉……。
“要十分留神。万一连‘观星’都落入厅长之手,那就难对付了。”
京子虽然受到各种束缚,但被允许与美代每日会面。因此,才能够像这样天天持续进行锻炼“观星”力量的特训。
不过,如果……万一父亲知道特训的话?自己等人或许正被操弄于父亲的手掌之上。这一想法,正是摘去渺小希望萌芽的,恐怖。
在敌对一事上,父亲过于强大。
“……对了。昨天久违地想要甜食,就让人买来了羊羹。还有剩余,当茶点心吧。”
美代笑着起身。制止“由我来”慌张起身到一半的京子,她离开房间下到一楼。
因疏忽吐露了泄气话,所以她想要改变气氛吧。京子也啪地双手拍击自己的脸颊,再次鼓起劲。
——怎么可能认输……。
不止自己。天马、冬儿、铃鹿,而且春虎与夏目也一定各自以各自的方式持续着战斗。这么一想,京子便不能觉得只有自己境遇可怜。直到未来大伙相会闲聊相笑的日子到来为止,京子也必须持续战斗。
可是……。
那日子会到来吗?
持续战斗的话,京子的愿望真的会终将实现吗?因为不清楚此——因为没有自信,美代就如刚才那样动摇着。
“…………”
京子放下茶杯,低伏脸庞。视线彷徨于榻榻米之上,漠然地注视着挪开的式盘。
平常没问题。
只是,偶尔会希求“帮助”。想要依靠会支撑自己的某人。向自己信赖,打从心底仰仗的某人。
不管面对何种困难都绝不会屈从,即便是绝望的状态也能准确突破的——
不仅如此,处于苦境仍旧悠然不失从容的——
注视、引导不成熟我们的——
“…………”
随之——
就在此时。
——咦?
忽然间注意到了。意识正上浮。宽广的宇宙逐渐与眼前的光景重叠。是观星。无意识地进入了观星的状态。
不过,没有至今为止进入观星时所感受到的世界歪斜这一感觉。而且,过于急速。有如被吸进宇宙般平稳过渡。就像一直于自己内部一个接一个整合的复数齿轮,偶然间一齐吻合转动起来般。可以听到穿过宇宙的风声。不过,并不是平常那般的呼啸感,而是悠悠吹拂而过。
而且,可“观测”到星象。
是知道的星象。曾一度看过的星象。京子初次观星之际,在场星象中的一个。大友老师,京子这么呼喊。“……大友老师。”仓桥京子喃道。京子拼命凝眸。自仓桥京子的眼瞳中,零落出欣喜与怀念的泪水。
但是。
——咦?什么?
犹如遮蔽月亮的乌云,朦胧的黑暗覆盖了那星象。跟从于大友星象近旁的黑暗。是完全包裹星象光辉,却仍有剩余的巨大黑暗。
凭京子眼力到底看不透的,古老黑暗。
——怎么会,等下……!
试图进一步观测,但失败了。感觉的状态本身并不坏。是至今最好的。但是京子因首次的观星消耗了灵力。无法再停留于此地。
——咕……!
星象与宇宙远离。意识被强制性地往后拽。老师,京子这般呼喊。但是,她的声音也被消散于风中——
“京子小姐!振作点!”
等回过神时,京子正茫然若失地被美代抱住双肩。
残存于身体内侧,至今未有的确切触感。
以及,于彼方观测到的不祥气息。
“……刚才的是……”
明白到京子的意识顺利回归,美代露出安心的神色。
不过,京子瘫倒在原地,暂且一段时间都未能动弹。
3
融入六本木杂居大楼的,杂乱酒吧的柜台席。
那男子蜷缩后背,一副平静不下来的样子数度回首望向背后。
虽身着朴素西装,却去掉了领带。而且,许是数日都未换过衣服,整体萎靡且略脏。
不过,这反而与店的氛围相调和。
店宽敞而拥挤。虽自称酒吧,但实则近于酒馆。微暗照明的店内放着发出重低音的BGM,而醉客们的笑声则没有停息地回响。客人层也看起来相当品行不端。香烟与发蜡,及其他各种各样的气味弥漫于周边,并被大楼的古旧空调升温。是与垃圾堆这词相衬的低级酒吧。
男子心情欠佳地数度扭动身子,缓缓啜饮点的啤酒。男子进入店内已有十五分钟。柜台里侧的店员露骨地对无精打采的生面孔投去不友好的视线,但男子并未现出要离席的样子。
然后,又过了五分钟的时候。
店内进来了一组三人的客人。柜台上的男子立马转动身子回过头去。
三人众全员都是男性。左右两人是西装打扮,唯独中央的男子披着华丽的大衣,并配合店的氛围穿着随性。注意到柜台上的男子后,他咧嘴笑着接近而来。
“…………”
柜台上的男子神色严肃地盯着靠近的三人。三人就像穿梭于桌子之间般前进,在靠近柜台的时候,西装的两人停下了脚步。唯独大衣男他再度泛笑坐到旁边的座位上。
“呀,初次见面,贤行法师。我是‘会合’的使者,叫做下田。”
“……你是什么意思?”
“哈?啊啊,这两位吗?只不过是随从啦。请别这么神经过敏。”
大衣男——下田语气轻佻地笑说。不过,在笑的仅是嘴角,眼瞳里浮现的光辉冰冷。“嘁”,贤行小声啧了下舌,将视线朝向站着的两人。
“……根基是‘夜叉’吗?”
冷淡地指出后,下田的坏笑一瞬乱了节奏。
不过,立马故作佩服地说:
“不愧是暗寺的法师。如您所言,为‘G2型’。是作得非常好的外表吧?不过,没想到会被一眼看穿。别看这样,我可是自认花了相当大的功夫呢。”
“确实精湛。不过,特意将护法弄成人类姿态有何意义。”
“呵呵。以见鬼来说一目了然吧,但我们的生意多以普通人为对象呢。要是保持活动人偶的外观,就会产生不良影响。……若是暗寺的术者,不该用不着一一说明这种事吗?”
保持笑容投来的视线冰冷,而声音中则含着轻蔑之意。
贤行焦躁地说:
“……我是寺中的联络职位。并未过多与‘工作’直接关联。”
“哈,那就这样。不过您既然说想要投身‘会合’,那方面就必须得舍弃呢。”
“这种事情我明白。”
再一次咋舌后,贤行愤恨地说道。
贤行曾经所在的暗寺,正式名称叫做星宿寺。是自古时起就接受咒术者的修行寺,也是在“里”咒术界中代表性的势力之一。不接受阴阳厅管理之人,与从其支配中逃离之人。还有坠入咒术暗面之人,以及于法理之外操使咒术之人。或是因咒术业障失去去路之人。是聚集这些生存在咒术界黑暗中人们的,里社会之寺。
然而,去年初冬,星宿寺因仅仅一位阴阳师而毁灭了——据说。之所以不能断言,是因为当时贤行离开了寺庙。贤行在寺内的职责,是里社会网络的关系维持。因此,以寺院之人而言罕见地在外边的时间压倒性得多。拖这福逃离了劫难。
现在的星宿寺,被置于在其毁灭之后进入的阴阳厅的管理之下。寺院的大部分人被逮捕,或是被拘禁。然后,极端少数的人潜入地下,持续从阴阳厅之手中脱逃。贤行也是其中一人。
幸运的是,贤行有着因关系维持而培养的人脉。他利用寺时代的门道与其他里组织进行了接触。那组织的使者,即是处在眼前的下田。
下田隶属的组织,单纯被称为会合。这与其说是组织,不如说是生存于里社会咒术者们的,相互辅助公会般的存在。咒术界的里组织自家人意识强烈,大部分场合不欢迎外来者。在这点上,原本就由单独行动的成员构成的会合,对编入外来者一事很宽容。因此,不惜冒风险潜入有着阴阳厅的东京,跑来拜托。
“嘛,反正是稀薄的联系,等派不上用处的家伙察觉时已‘被切离’的事情也很多。法师也请注意喔?”
对特意忠告的下田,贤行可恨地点了点头。处处让人恼火的男人。但是,在失去星宿寺这后盾的现在,贤行单身持续从阴阳厅那逃亡,不切实际。即便多少有些不爽,当下也只能拜托会合了。
贤行为了排解愤恨,将残留于玻璃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
“找到啦。”
店里突然想起格格不入的女声。
是奇妙带着鼻音,甜蜜——莫如说“发嗲”的声音。店里的客人几乎都不由停下交谈,将脑袋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接着,一时半会儿定住了视线。
在店入口,站着一位女子。
说好听点是“妖媚”,或是“前卫”。不过,是个数倍于那的“奇妙”女子。
首先,个子很高。毫无疑问180以上——说不定还有190左右。然后,仿佛愚弄一月上旬这季节般,裸露度破天荒得高。是乍一看如同半裸的打扮。
脸庞娇小,而头部、手脚与胴体非常长。可“看”到胸围与臀围如同撑破般富有魅力,而腰围却惊人得细致紧绷。竟是露出腹部的抹胸装。虽姑且披着件深紫色夹克衫,但那袖子亦轻卷到手腕处,两手则插在口袋中。下面是截短到极限的热裤,与肉感的臀部曲线紧紧相贴。再往下是健康的美腿线。收纳细直双腿的,是配有华丽饰钉的长靴。
店里的客人们——基本全是男性——首先哑然于她的打扮,接着总算提起视线,注目于女子的面容。女子将翘发绑成单马尾,并戴着快要覆盖住近半小巧脸庞的大镜片墨镜。因此,看不清脸部,但涂有口红的厚嘴唇,却相对加深了妖艳的印象。
总而言之,是个有着强烈冲击感的女子。
然后,那女子大步踏出长腿,开始向店内深处进发。
噌、噌,每走一步,地面与马尾与抹胸里的胸部便发生摇晃。虽然集店内的注目于一身,她却如同不加留意般——何止如此,甚至都像是没注意到一样。大部分客人愣然地注视着女子的前进。贤行与下田也同样瞪圆双目。
不过,并非全员都这样。
“啊,我说小妞。这不是生面孔嘛。一个人?打哪来的?”
坐在桌上的年轻男子双人组,以阻挡去路的形式,挡在通过旁侧的女子面前。
许是已经醉得相当厉害了吧,两人均面红耳赤。完全暴露内心想法的视线,则忙碌地上下扫视女子的身体。
“你很可爱呢~不一起喝一杯?会请你喝点什么的,来,坐下坐下。”
在一人站在前方停下她脚步的期间,另一人强硬地用手揽过她腰部劝向桌子。不过,用手揽的男子,在下一瞬间轻微踉跄。虽然试图强行拉拽,她却纹丝不动。
“诶?什、什么,小妞?我说——来这边——”
虽然再度试图让她坐到桌上,但女子依旧一动不动。
邀请女子的男子体格良好。虽然身高不及女子,但男子一方的体重无疑更重。而且,因喝醉的缘故,下手不知轻重。然而,却完全不起作用。就仿佛以大理石雕像为对手一样。
随之,女子将右手从夹克衫的口袋中拉出,慢慢地移近脸庞,将墨镜挪到额上。
出现的是镶有长睫毛,大而圆的孩子气的眼瞳。
“你好碍事。”
她以和刚才同样的发嗲声音说道。
“老娘有事找那大叔。”
说完,女子笔直伸长手腕,指向柜台上的贤行。突然被点名的贤行,不禁“哐嘡”弄响了椅子。
“让开。”
“哈?吵死了。听好,给我坐下。可恶,你这——”
男子生起气来,并试图拉拽女子。旁观者也能明白他使出了全力。然而,女子的脚就像贴在地面上一样动都不动。同伴的男子注意到异样,“喂”向他搭话。即便如此,男子也仍未住手。
女子暂且一段时间面无表情地俯视竭力试图将自己拉向桌子的男子。
然后,缓缓将右手笔直抬高,并随意挥出。
巴掌。
若是如女子这般体格的女性全力挥出巴掌,便是不容小觑的威力吧。不过,醉酒男子过分使劲之故,因女子的动作而乱了姿势,如同踏空般摔倒在地。拜此所赐,免于一死。
“轰”,空气扬起吼声。
女子的一挥卷起旋风,将两男子与他们试图带她去的桌子一起吹飞。伴随巨大响声,玻璃破碎、椅子歪倒、桌子转了一圈掉至地面损毁。在这些破坏声没有消失期间,店内响起客人的悲鸣。
另一方面,贤行与下田也脸色苍白,自椅子上站起身来。他们从突然发生的异常光景之中,“探视”到了更加危险的东西。
“什!”
“竟是鬼气!?”
女子抡臂的瞬间,她至今抑制的灵气向身体外侧喷发。然后,那并非人类之物。
下田瞠目瞪视贤行说:
“喂!那女人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不可能知道的吧!?”
虽然贤行这般大声返答,但女子确实指名了自己。说“有事”。胸内心悸一口气加速。
店内一片骚然。客人们争先恐后地去往出口,桌椅倒下的声音、玻璃破碎的声音,以及客人的悲鸣,高声反响。“该死!”下田咒骂了一声,同时站在其侧旁,西装打扮的两人——下田的护法式,朝着女子奔去。踹开途中的桌子,借着劲头猛冲向女子,并顺势擒抱住她。
但是,即便两体护法全力冲撞,女子也依旧没有踉跄。
“火大!为什么要碍事!”
她发出漫画般的怒声后,立马用单臂分别抓抬撞上来的两体“夜叉”,并嗖嗖挥舞。下田愕然地怀疑双眼,然后慌慌张张地取出咒符。打算自己也使用咒术。贤行也回过神,将手伸向携带着的咒符。
不过,此时视野的一角,看到店员逃往店内深处。即刻灵光一闪。恐怕是有着捷径吧。贤行不由自主追在店员后面,试图逃离现场。
这时——
“嘛,等会儿,小哥。”
深厚低沉的男中音,就像穿过喧嚣声般传达到贤行的耳际。立即转过视线,再次大吃一惊。柜台最靠边的座位。不知什么时候起,在那坐着一位男子。
说不知什么时候,是因为如果这男子自骚动之前就坐着的话,必定会察觉。个矮,但是,异常敦实。简直像达磨一样。他把手中的朗姆酒瓶豪爽地一口喝干后,将之放置于柜台上,转过凳子朝向这边。
“听到了吧?找你有事喔。”
敦实的男子不客气地笑说。
头发为赤发。眼戴单镜片墨镜,鼻穿环钉,脖挂链壮的粗项链。穿着的是嘻哈风时装。覆盖住矮小肥胖身躯的深蓝色外套,以及宽松的工作裤。脚上则穿着篮球鞋。
“你是暗寺的贤行吧?稍微赏个脸。”
男子极其理所当然地要求道。一瞬认为是言灵,但并非如此。不过,从声音,更重要的是从存在本身之中,能感到高压的灵气,而让人变得会去怀疑是否为甲种言灵。
“急、急急如律令!?”
立马放出咒符。虽为火行符,却是未好好整备术式,只有气势的符术。总之,攻其不备使出障眼法,意图乘机逃走。
不过——
“喂喂。”
男子笑了。同时,自男子的身体中放出高浓度的灵气,因那灵压,注入咒符中的咒力被吹灭。贤行脑海一片空白。就算再怎么为临阵磨枪的符术,单凭自身灵气就让术式无效,非同寻常。而且,那男子的灵气亦非人类之物。是鬼气。
“我又不打算啃食什么。老实点。……还是说,要索性被吃掉?”
男子歪曲墨镜之下的嘴唇,露牙笑说。从其下颌中伸出的犬牙异样得长。简直就像獠牙。
“鬼、鬼……!?”
动态灵灾。相当于Phase 3的“Type·Ogre”。而且,持有明确意识且制御着己身之力的话,那便无疑是已持续存在非常之久的“真正的鬼”。
“啊啊!?牛头,好狡猾!明明是老娘先找到的!”
“是你自己引起骚动的,马面。阴阳厅马上就来了喔。别一直玩耍了。”
看着贤行他们方向的女子,睁圆双眼大声叫喊。对于踹开两体“夜叉”捶胸顿足的女子,男子苦着脸。果不其然,是同伙。这么一来,刚才从女子那探视到的鬼气,也就并非看错。
不言而喻,贤行不曾看到过真正的鬼。寺院的老辈之中也应该几乎没有。一次两体,而且还是找自己有事,意义不明。就如同正在做噩梦。
他接着忽地回过神去确认下田的模样,并不由发出呻吟。等察觉时,下田已跑近入口。唆使两体“夜叉”并非是为了打倒那女子,单纯是争取时间。虽令人不甘心,但为准确的状况判断。然后,似乎自己在会面之后就早早被“舍弃”了。
下田的背影消失于店外,稍后两体“夜叉”也解开了实体化。先前挤满桌子的客人们,也一个不剩地避难了。留在店里的,除了贤行之外只有两体男女之鬼。
“唷”,男子——牛头离开凳子,以敦实的身体遮挡通往店捷径的路线。另一方面,女子——马面则两手搭腰叉腿站立,且如同幼小的孩子般不开心地鼓起脸颊。两体已经不再意图隐藏鬼气。被漂浮的瘴气碰击,快要眩晕。仍旧持续鸣响的BGM,则在脑海中大声响彻。
这时。
“畜、畜生!?”
自店入口处可听到骂声。是下田。贤行惊讶地回头一看,本应逃掉的下田再次跑进店内——
摔倒了。
然后就此一动不动。怎么了,紧随这么想之后。
咔噌,传来清脆的声音。
咔噌,叩,咔噌,叩,清脆的声音有规律地接近而来。然后——
一位男子进入了店里。
身着朴素大衣的男子。但是,当那男子入店的瞬间,不知为何,贤行起了鸡皮疙瘩。就像店内的空调急速降低了温度一样。
男子身带老练感,但实际上似乎仍旧年轻。他那戴着眼镜的面容,看起来比三十五岁左右的贤行还要年幼。
但是,男子的头发已尽数变白。另外,男子还单手拿着拐杖。右腿为义足,且还是木质义足。刚才的清脆声音,即是拐杖与义足的声响吧。
“啊~啊。搞砸了啊。”
白发男子进店后,环视惨状发出叹息。
“Boss!”马面率先扬声。
“最初找到那大叔的可是老娘!是老娘找到的!”
马面挥舞双手用全身主张,并向白发男子靠近。男子“好好”敷衍回应,手提拐杖,以平稳的步伐向店深处进发。
途中,他脸朝牛头说:
“有劳你了。”
“……靠。这种时候该是‘您辛苦了’。真是不懂礼仪的小鬼。”
“啊啊~!牛头!不叫这家伙为‘Boss’可不行。你忘了道满大人的命令?”
“Shut Up。我知道的啦,这种事情!……总之,这家伙是暗寺的贤行。目前躺在那边的也这么称呼他所以不会错。”
“嗯。多谢。”
对扬起下巴指示下田方向的牛头,被称作Boss的男子苦笑着致谢。然后,总算将视线移向贤行。
硬要说的话,男子双眸平静,即不冰冷亦不严厉,不如说甚至还很温柔。
不过,贤行不由自主地咽下口水。
想起来了。想起在暗寺毁灭之前,担任与其他组织联络的职责时数度听闻的“某传言”。
传言,目前咒术界的里侧中存在着气势汹汹的阴阳师。那阴阳师使役三体强力无比的式神,正眨眼间重绘里社会的势力图。
源自使役的三体式神,以及其身体的特征,那位阴阳师被这么称呼。
三足。
抑或由其引申,成“白色八咫鸟”。
“幸会,贤行法师。事情突然变成这样,很抱歉。我……的事情,单就你的表情来看,似乎已稍有了解了呢。”
“……难不成……白色八咫鸟吗……?”
“啊哈哈,那么夸张。三足就足矣。反正是单纯的绰号。”
男子——三足悠悠而笑。
“比起这,做到这地步都想拜见法师,是有着缘由呢。实际上有事想要问法师。万分抱歉,能否劳您一驾?”
“我、我?”
“对。是暗寺的事情。”
这般说完的瞬间,三足那在眼镜镜片深处的眼瞳,如同剃刀般放出光辉。滑落了让人背脊发寒的东西。
带领两体真正之鬼,单脚的阴阳师。
贤行即便这样,也算是暗寺的法师。在咒术界里侧脸面也很广。怪物般的咒术者——譬如常玄法师那样的——他也知晓着数位。
但是,这男子的恐怖与凌厉,总觉与他人相异。
爽朗、悠哉、捉摸不定的男子。但是,那性质本身并没有特别危险的气味。不如说,虽觉可疑却在不知不觉中放松警惕,有着这般不可思议与直爽的气质。
但是,那空气感会在遽然瞬间,发生变化。男子的性质没变,但接收的印象却会转变为冷彻的杀气。爽朗、悠哉、捉摸不定的“危险”。变成无情的死之气息。
由不祥且超脱的那男子,贤行联想到了死神。对。所谓死神,意外地会若无其事到来。
“总之,逮到人了任务结束。回去获得道满大人的表扬。”
马面在三足背后骄傲地挺起胸膛。“是啊。”贤行背后的牛头也点头同意。
“也没长久停留的意义,带着这家伙撤退吧。”
“砰”,牛头的厚手放到贤行的肩膀上。似乎现场没有人打算尊重贤行的意思。虽然对方说过不会啃食,但完全是俎上鱼肉的心情。没有活命之感。
这时。
“啊,牛头!你准备横刀夺取?那大叔是老娘的!”
看到牛头把手搭在贤行的肩上,马面双目吊起。就像糖果被别人独占的孩子一样,她脸色大变试图向贤行逼近。
在那跟前。
“咻”,三足的拐杖弹起,停留在马面鼻尖前端。马面踏空停止脚步,“等,干吗!?”在紧跟她瞪视三足之后。
有若将世界一分为二的冲击,穿过店的中央。
从脚底到天花板。
斩击。
不知发生何事的贤行被冲击吹飞。虽然在后面的牛头立即接住了他,但连牛头也表情一变。另一方面,在最后关头被止步的马面,双面圆睁地看着斩击将眼前的空间撕裂。单马尾就像遭遇遽风般向正后方飘荡,承受咒力余波的长身则噼哩哩地闪过灵滞。
迟了一些时间之后,店——大楼整体轰地震动。地面与天花板闪现裂痕,尘埃飘落。在斩击冲击直线上的桌子,被一分为二——何止如此,都被粉粹至碎片了。
于此之中,只有三足一人在最后关头用单手借印,凭此躲过了冲击。
“……搞什么,果然刺探到了吗。就算如此,毫无警告突击吗。”
苦笑着将头转向马路的方向。
然后大友阵以悲伤——却无畏的表情低语:
“很有战意啊,禅次朗。”
在过不久,日期即将改变。
寒冷到没降雪反显得不可思议。更何况是处在停于公园里的面包车之中。当然,有开着暖气,但外边的寒气仍慢慢地潜近脚底。
坐于驾驶席上的山城隼斗,用手表确认时间。“咚”,指尖轻敲握着的方向盘。
是个印象锐利的青年。简便的西装上穿有短羽绒服。端正的容貌虽理性,却许是因年轻之故而稍显嚣张。目前虽然没有表现在表情上,但他似乎认为无为流逝的待命时间非常愚蠢。
山城将视线瞥向后视镜。不知道这已是第几回,但映照在那里的光景,即便数次观察也没有变化。
面包车后座位上,搭乘着两位男子。
坐在最后一列前方一座的,是侧头部混杂白发,看上去四十岁前后的男子。身躯瘦长,旧式风衣穿得非常合身。只是,脸色相当之差。并非身体抱恙,平素就是这般。表情亦匮乏,以似会让人怀疑为尸体的神情坐于车座上,靠车内灯的光亮读着文库本。
然后,坐在他后面,面包车最后列的,是一位超过二十五岁的精悍男子。这位也是西装打扮。虽未系有领带,但从他的沉静且镇定的气质中可感到品格般的东西。即便是端坐在车座上的姿势,也背脊挺直,不让人感到肌肉的松弛。目前正交叉双腕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地进行冥想。一把日本刀——他的爱刀靠在旁侧的座位上。
两人是隶属于咒搜部的咒搜官——也就是山城的同僚。只不过,两人在祓魔局而非咒搜部的经历均更长。而且,双方都是阴阳厅的骄傲,超一流的阴阳师。
原特别灵视官,“十二神将”的“天眼”,亦即,三善十悟。
原独立祓魔官,“十二神将”的“神通剑”,亦即,木暮禅次朗。
一方是被评价至“阴阳厅中最贵重的才能”程度的人物,一方则是自我他人均认同,曾为祓魔局年轻王牌的人物。木暮因前年的人事调动从祓魔局转往咒搜部,而三善则在上月刚完成调职。
独立祓魔官是灵灾修祓部队的杀手锏。在其之中也出动繁多,受到一线仰慕的木暮突然调动至咒搜部的时候,山城也非常诧异。但是,灵灾修祓中不可或缺的特别灵视官三善的调动,则不止祓魔局,在整个阴阳厅都引发了强震。而且,这两人与自己组队一事,完全出乎意料。山城自身也是取得了“阴阳Ⅰ种”的国家一级阴阳师。由三位“十二神将”构成的咒搜部小队,估计前所未闻。
不过,现在咒搜部人才不足到有必要进行这般大胆的人事安排,也确为事实。并非咒搜官数量与素质低下的问题,而是咒搜部担负的案件过于困难,而且达到复数。今晚山城他们在面包车内待命,也正是起因于这些案件中的一件。
“……三善特视官。还没动静吗?”
山城隔着镜子问道。
坐在后方的三善说:
“山城氏。我已经不是特视官了哦。目前仅是一名咒搜官。”
咒搜部的超大型新人依旧将视线落于文库本上,并不打算抬起脸。不过,在三善调动之前,去星宿寺访问时山城就曾和他同行过。也了解他的麻烦性格。当然,并非因为了解所以不焦躁就能了事这种问题就是了。
“……三善先生。动静?”
“没有呢。”
对于改口的山城,三善冷淡地回答道。山城将视线从镜中的三善移往木暮。
特意确认可能是无礼的举动。不过,结果还是问了。
“……木暮先生。贤行将与会合接触这一情报,没有错吗?”
木暮没有立即回应。依然交叉双臂闭着眼睛,纹丝不动。
隔了整整三秒钟的空隙,他说:
“谁知道。”
竟说谁知道,山城一脸不满。明明应该没看到他的表情,木暮的唇边却掠过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不巧的是,我并不清楚贤行法师的为人。不能断言他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改变想法。……但是,那样的话就不能再次倚赖会合。只要流言传开,其他组织便也会失去与其牵扯的打算吧。当然,这点他也应该明白。”
“……即便如此,也仍会咬上来吗?咬上这个‘饲饵’?”
山城再度询问。
贤行虽为咒搜部追寻的对象,却并非山城他们小队的狙击目标。他们的目标是更大的人物。贤行只不过是用于钓上真正对象的饲饵罢了。
不过木暮却一句“不清楚”冷淡对待。
“无聊的话就趁现在确保睡眠。”
“并不是无聊……”
山城以完全无法排解无聊的口吻回应道。
对于咒搜官而言,可以说“待命”是重要的工作之一。只是,就算心中明白,不合个性的地方仍旧无可奈何。
而且,另一个让人心情郁闷的,就是支配面包车的沉默。
说实话,就个人而言,三善已经怎样都好。闭上嘴看书反而更省事。
不过,想和木暮再多些交谈。
木暮来到咒搜部已经过了一年以上,但最初的一、两个月他与老练咒搜官组队熟悉咒搜部的工作,之后则几乎单独行动。与山城基本上没有接点。
若是作为咒搜官,山城不认为自己劣于木暮。
但是,若是作为阴阳师,那自己便敌不过木暮吧。
就像以咒术者来说,大部分祓魔官比咒搜官与其他阴阳师更为优秀一样,即便同为国家一级阴阳师,担任过独立祓魔官的木暮的力量,也同让人感觉比其他国家一级阴阳师更卓越一层。最重要的是,作为“十二神将”经验尚浅的山城,在意其他“十二神将”的能力具体而言至何种程度,以及本人是怎样的人物、持有怎样的信条。并不是说想变得亲密,但希望有所了解。
但是,与祓魔局时代的评价相反,调动到咒搜部的木暮,沉默寡言且不让他人接近。工作上会进行足够的必要交流,但除此以外为毁灭性状态。实际上,一些自以前就认识木暮的咒搜官们,谈论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就连山城自身与其组队以来,除去任务的场合亦没像样的会话。
若是工作方面,他绝非是难以交往的男子。
只不过,确实存在捉摸不透的地方。
“…………”
“咚”,山城边注视镜子,边再次用指尖敲打方向盘。
就在此时。
“……啊,有动静了哦。”
突然——只不过,仍旧看着文库本——三善说道。山城不禁扭转身体回看后座,木暮也睁开了闭着的双眼。
炯炯有神的锐利视线,盯看坐在前列的三善。
“贤行吗?”
“是的。进入了那个大楼。一如消息呢。”
“会合?”
“尚未到。”
“……其他?”
“那边也尚未到。不过,若是由他们等级的咒术者隐形,要发现到底困难。”
三善淡淡地仅陈述事实。
三善是原特别灵视官。是阴阳厅中见鬼之才最出色的阴阳师。现在也并非单纯为了消磨空闲而读书,正活用他的见鬼之才“探视”着周边一带。
如同呼吸般时常行使着连他也无法看透的隐形。山城他们追寻的,即是这般高水准的咒术者们。
“要过去吗?”山城再次询问木暮。队伍的负责人是木暮。木暮回了句“还没到时候”。
“不过,把车开出去。在周边转悠,一有动静就赶去。”
山城点了点头,发动了面包车。然后,为了不过于远离贤行进入的大楼,开始穿梭于周围的道路之中。
自那以后又经过了二十分钟。正当山城快要开始焦躁之际。
“——来了。”
三善开了口。
“带有两体护法的咒术者一人。这是‘夜叉’呢。”
对于三善的报告,木暮点头:
“会合的人吗?”
“估计是。刚才进入大楼了。”
“周围的显著变化?”
“没有显眼的动——”
三善从书本上抬起脸。眼瞳的焦点正与虚空相连接。木暮的,以及山城的表情急速绷紧。
“……可疑的气息有一个……不,另一个从后门进入了大楼。至少,并非人类。”
“山城。”
木暮下令,山城立即将面包车开往贤行所在的大楼。三善挟完书签后阖上书本。另一方面,木暮打开了面包车的窗户。承受迅即吹刮而进的寒冷夜间空气,他眯起双眸,自身也“探视”周边的灵气。
“——黑龙。獭祭。醴泉。凤凰美由。按刚才我说的就位。到有信号为止,别忘了隐形。”
短短一瞬,木暮的侧旁四个灵气摇晃,自窗户飞出去之际隐形并遽然消失。是木暮使役的鸦天狗们。
接着。
“……啊,刚确认了。先前的气息,是‘Type·Ogre’呢。先从正面进入大楼的那位,散发出鬼气。”
“是哪边?”
“是与去年在星宿寺探视到的不同的鬼气。也就是说并不是角行鬼。”
听到此,山城那握住方向盘的手变得僵硬。
并非角行鬼。那么,上钩的是——
“……‘黒子’吗……!”
山城尖锐低语。
“黑子”亦即大友阵。虽未直接见过面,但有听闻传言。是在山城入厅数年前为止,作为前咒搜部部长“神扇”天海大善的心腹,独揽阴阳厅暗部的咒搜官。由山城的立场来看,是相当于他“前辈”的人物。
他现在以“三足”的通称于里社会暗中活动。作为危险人物,仅次于被视为土御门夜光转生的土御门春虎,是个罗列于咒搜部黑名单上的男子。
木暮取出手机拨号。
“——部长。我是木暮。‘黑子’现身的可能性提高了。请求紧急支援。”
通话的对象似乎是现咒搜部部长,也就是仓桥厅长。木暮又进行了两三句的交谈后,挂断手机。
将手伸向靠于邻旁的爱刀,他说:
“山城,还没到?”
“现在抵——”
山城的句尾中断了。
在面包车朝向的目的地,山城——以及木暮——也都“探视”到了。三善感知到的鬼之气息。一如三善报告,存在着两体。
两体鬼,不管哪边都已停止隐藏自己放出的鬼气。为何。最能被考虑到的,是发生了战斗。不过,贤行自不用说,即便假设会合一方的咒术者是相当有实力之人,也不觉得能以两体鬼为对手。虽说是战斗,但胜负自一开始就已经定下了。
木暮声音里渗出紧迫感。
“三善先生!‘黑子’的气息?”
“还没。或仅是派遣了式神,或隐形着。”
“那么‘D’?”
“那边也是不明。”
三山彻头彻尾地平静而言。正好这时候,面包车的前玻璃窗上映照出贤行他们所在的大楼。
包含复数店铺的旧杂居大楼。不过,数位客人经由一楼的出入口惊惶地飞奔而出。果然是内部发生了战斗吧。在大楼前方,山城将面包车靠近人行道停下。
“怎么办?”
他向木暮确认。
木暮则是即答。
“出击。”
“不等待支援吗?”
在山城吃了一惊回头的时候,木暮已手拿爱刀自座位上起了身。打开滑动式车门后,他看也不看车内一眼跳落至人行道。“——该死。”山城禁不住骂着停止了引擎。
这在咒搜部是众所周知之事,即木暮与大友为同期。据说私下也非常亲密。正因为如此,对于变成遭阴阳厅追缉之身的大友,他似是抱怀着复杂的感情。到底不觉得木暮会给予敌人通融,但不得不警戒。
打开车门,追着木暮由驾驶座跳向车道。发出声响反手关上车门之际,一副慌张模样的三善开启面包车窗户探出脑袋。
“等下,山城氏!连你也去后,由谁来保护我?”
“就算再怎么是‘神通剑’,以两体鬼为对手也处于劣势。一个人危险。”
“在一个人危险上,我也一样。不如说,我这边远更危险。”
“那么就请在面包车中等待。”
“在这么近处不能安心。”
“那就请一起来。”
“请别说笑。”
三善从头至尾神色认真地诉说。虽然自组队以来这已并非首次——说到底,从去星宿寺时开始,三善就是这般模样——却非常削人干劲。明明已在“现场”,拜托了希望别这样。
不过,就如三善担忧的那样,以远超常人的见鬼之才自豪的原特视官,一到战斗就完全没用。更何况是与真鬼的战斗,仅因在附近被拖累,就极可能丢掉性命。
“那么,请去看起来安全的场所避难。如果支援抵达了,拜托联系!”
山城这般宣告后绕过面包车跑起人行道。虽然背后仍旧传来三善唠唠叨叨的抱怨,但他决定置之不理。
不过,急着绕到面包车的对面后,却发现木暮还未进入大楼。他站立于大楼前方的人行道上,以锐利的眼神仰望高层。
山城跑近木暮身边说:
“果然是等待支援吗?”
“只要抓到贤行,对方便会立马撤退。在支援到来为止,有必要留下他们。”
“但是,彼我战力差悬殊。除开两体鬼,恐怕还有原‘十二神将’——而且,相当概率连荒御魂都会出来。当国家一级阴阳师加上高级别的三体Phase 3时,在留人上便也有极限。”
重新说出口后,便觉为胡来的内容。毕竟,连发展到距紧急事态宣言前最后一步的去年的“上巳再祓”,在祓魔局于神宫外苑配置灵灾修祓部队之际,想定的修祓对象Phase 3“Type·Chimaira”都仅为两体。即便如此,那时候的祓魔局,也以全力面对事件。当然,已经灵性安定的古老之鬼与发生时间不久处于扩大过程的鵺相比,应当考虑的危险内容相异,但以“交战对象”来考量的话,其威胁毫不逊色。不对,何止如此,这边远更危险。
而且,之后要与之战斗的Phase 3们,是“黑子”的式神。被优秀术者使役的灵性存在,与单纯的灵灾,在难对付方面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不过。
“我明白。首先,减掉一体。”
仰望大楼的木暮,视线不变地架好刀。
用左手将仍旧收于刀鞘里的爱刀插于腰际,身体稍微前倾,并将右手伸向刀柄。“哈?”在山城发出稍显犯傻的声音的瞬间——
木暮的灵气消失了。否,预先为了不让显眼而抑制的灵气,更加紧密凝缩了。
然后爆发。
在刀出鞘的同时,木暮的右手神速划过,刀——神刀“二铭则宗”一闪。
瞬间,被提炼的莫大咒力,随同银光升上天际。刀锋描绘美丽弧线,被释放到其轨道上的咒力,则以凄绝的威力迸发。
如同猛砍世界本身,豪爽且壮绝的一刀。甚至都错觉眼前的大楼被一分为二。在斜后方的山城,因被那余波与灵压推压,向后踉跄了一步。“呯”,大楼发出巨大的嘎吱声响,外壁现出一直线的龟裂。
山城震惊得无话可说。
与他相对,木暮则小声啧了一句。
“偏了吗。”
听到此,山城回过神来。来自远处位置,攻其不备的斩击。木暮在接触敌人的前一阶段,就从远距离进行了奇袭。
“走了。”
木暮简短宣告后,携带着出鞘之刀向大楼内部冲去。山城赶忙追于其后。
然后,朝向木暮的后背,“怎能那样!”不由厉声道。
“里边还有着普通人啊!?”
“不用担心。只砍了鬼所在的楼层。”
木暮若无其事地说道。
两人使用楼梯而非电梯目标高层。领头是木暮,随后山城。大楼内任一楼层均骚然。紧接着鬼们暴乱之后,木暮的斩击。可能认为是地震或者其他吧。但是,没有多余时间诱导避难。山城他们让脚步声反响,冲跑上楼梯。
这时。
“刚才是你哇!?”
楼梯上——即刻怀疑耳朵——响起只能形容为“发嗲怒声”的某声音。接着,头顶上鸣响起华丽的破坏声,并自楼梯上方——不禁怀疑眼睛——降下一个“半裸的大体格女”。
“再差一点就被斩到了!拜此所赐出了大丑!不会饶你!”
“嘡”,女子用力踩楼梯,阻挡住木暮的去路。单马尾女子——不对,是“鬼”。全身正喷出惊人的鬼气。
鬼显露怒气扑向木暮。但是,木暮毫不动摇地上挑爱刀,以加在刃上的咒力而非白刃本身,拂开猛冲的鬼。
被岔开劲头的鬼,与墙壁强烈撞击,并穿透而去。楼梯因冲击摇晃,山城刹那间抓住扶手。
“木暮先生!?”
“走了。目标是‘黑子’。”
拂开鬼的木暮,接着冲上楼梯。山城也试图跟上,但——
“——别小瞧人!”
穿破墙壁的鬼,再次重返楼梯,并闯入木暮与山城之间,从背后袭向木暮。
“啧!急急如律令!”
山城即刻放出咒符。火行符起燃,烧灼鬼。但是,鬼不介意。许是怒血冲头,看也不看攻击的山城。
木暮扭转身体,回头用刀砍击。但是,这次鬼避开了斩击。边返身避开刀锋,边伸展长腿,哐地踢踹木暮脚下的楼梯。
楼梯因一击被踢穿了个大洞。不过,木暮早其一瞬跳上了上层。
“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毗药·萨缚——”
维持手拿刀的姿势,木暮咏唱咒文。火界咒。咒力的火焰落向旋即用双腕防御的鬼。“热热热热热!?”喊叫的鬼的身体闪过灵滞。山城也急速将符术切换到木行符。木生火。以木气相生火气,协助木暮的火界咒。
然而。
“哒啊啊!?要灭却心头!”
鬼的身体膨胀了。大幅展开防御的双腕后,从全身迸发出进一步的鬼气。因其势头,木暮的火界咒被吹散。待在后方的山城,立马张开结界抵御被散落的火界咒与鬼气。但是,抵御的同时也被那强烈的灵压压制。
“唔嘎!”
甩开火界咒的鬼亮出獠牙发出咆哮。空气就如同被撕裂般振动,楼梯则似快崩塌。这哪是灭却心头啊,即便在心中咒骂,山城也禁不住战栗。
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极近处存在着动态灵灾。那份压倒性的存在感。
“这就是,鬼……!?”
山城为咒搜官。对灵灾战的经验几乎为零。星宿寺毁灭之际,被称作角行鬼的鬼也挥舞了力量,但那时候山城正于远离的场所和土御门夏目展开咒术战。临近“真正的鬼”的威胁还属首次。
而且,恐怕还抑制着。也许是受制于主人的命令,但即便变得感情用事,也仍旧未发挥出全力。可以“探视”明白到此。
木暮为了与鬼拉开距离快速上楼梯。鬼则追于木暮后边。山城也慌忙准备跟上去,但鬼一股每当向上冲赶就踩破脚下台阶的劲头。接二连三龟裂的楼梯,已变得不管什么时候崩塌都不觉奇怪。
“山城,绕向捷径!”
木暮边赶楼梯,边从上边发出指示。山城立马遵从,与木暮分别来到走廊。是四楼。
大楼构造已事先纳入脑内。处在四楼的是自由组桌型麻将馆。闯入店内时里边正一片骚动,处于入口附近的人噫地扬起悲鸣回看山城。
“阴阳厅!发生了灵灾。即刻避难!”
他边大声吼叫,边冲向有着捷径的店深处。
不过。
“这般吵闹的话,还是退下为好。”
通向捷径的店门开启,出现了一位男子——身矮却异样敦实的赤发男子。山城啧了下舌停下脚步。从这男子身上也露出鬼气。是另一体鬼。
“嘛,这次野丫头稍微暴动了下就是。让她火大,则是因为对方调戏喔?我们为了不给他人添麻烦,可是在暗处活了百年啊。别自讨苦吃哦,Boy。”
鬼顶着张戴有墨镜的脸,狰狞而笑。粗牙显露,如滴落般的浓密鬼气则勾起本能性的恐怖。
但是,就此怠慢的话,便无法自称“十二神将”。
“急急如律令!”
木行符与火行符。不过,并不相生。用木行符创出的风,吹动火行符产生的火,挥洒向鬼的面前。障眼法。在飘散的火焰堵住视野的间隙,用式符作出替身,自己则隐了形。
客人们发出悲鸣离开桌子逃往店外。混在那骚动中,移动位置。从正面对付灵灾,并非咒搜官的工作。而且,山城他们被要求的任务,是在支援到来为止留下“黑子”。若让“黑子”逃了,就算胜过鬼也毫无意义。
替身的简易式,接连不断地连发符术。已指定直到预先给予的咒力耗尽为止,进行佯攻。趁此间隙,山城打算绕到鬼的背后去。
不过,这边的意图貌似被看穿了。
“嘿,Boy,不上的话就退下吧。”
鬼以低沉的声音发出警告。同时,赤发如同婆婆罗发般散乱,鬼气一口气膨胀。在反射性摆好架势的山城面前,鬼接着让自己的鬼气向四处喷发。
“咕!?”
预想之外的攻击。承受吹刮鬼气的山城呻吟着踉跄,行使的隐形解开了。不过,没空顾及此。
“急、急急如律令!”
即便失去平衡快要倒下,山城也拼命朝后方投掷咒符。是护符。在涌向店入口的客人前方,赶上最后关头展开咒性防壁,并勉强挡住涌来的鬼气。鬼咻地吹起口哨。
“这种时刻是即刻‘防守’派吗。虽然认真履行公务员职责令人佩服,但不觉得是能够担心他人的实力啊。”
向解开隐形的山城,鬼狞笑着说道。山城立马重整体势,但作为替身生成的简易式,已被鬼气消去。
熟悉以不彻底咒术者为对手的战斗,但相对,以灵灾为对手时就直觉失常。更别说还采取着人类姿态。
是重新正面突破,还是考虑其他的办法?
鬼也不打算由他自己开始行动。双方变得非有意识地互相瞪视。
打破这一均衡的,是响彻于头顶的巨大破坏声与摇晃大楼的震动。
是让人怀疑大楼是否要崩毁程度的冲击。就像上层炸弹爆炸了一样。不过,当然并非炸弹。经由天花板降落的咒力余波。是木暮。
“Shit!又来!”
鬼啧了下舌,抬起下巴仰望天花板。
但是,山城在那瞬间也没有从鬼那岔开注意。
“附着!急急如律令!”
用手将快速从怀中掏出的式符碾碎。随之,黑雾自握着的拳头指间喷出,并如同生物般蠢动着袭向大意的鬼。黑雾拥有着像是溶化了金属般的重量感。被雾缠绕的鬼,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地发生呻吟。
“蛊毒吗!”
正是。是被称为诅咒式的禁咒。持有“阴阳Ⅰ种”的咒搜官山城,凭自身的判断行使一部分的禁咒。此事被默许着。
山城再次进入隐形。鬼骂骂咧咧着试图甩开蛊毒,但黑雾改变形体,分散后再合体,阻碍他的身体动作。
“Shit!竟拿出了麻烦的东西!”
火冒三丈——这么看到的瞬间,鬼突然露出獠牙张开大口,嘎吱咬上蛊毒。再嘎吱,喀嚓地咬碎黑雾,动作变钝的时候则收拢嘴,嘶嘶撕地吸入。喂喂别扯谈啊,山城在心中咒骂道。万没想到会“啃噬禁咒”。预想之外。
鬼用了短短数秒就将蛊毒全部吃完。不过,赶上了。在鬼吃蛊毒的期间,山城维持隐形从鬼旁侧跑过,抵达了连着捷径的店门。“急急如律令!”保险起见再放出一体蛊毒,留下来用于阻步后,由捷径来到外侧。出来的地方,是被设置于外壁上的紧急楼梯。
因面朝后巷,通风强烈。接触到外边的空气,汗水急速冷却。山城再度隐形。以上层为目标冲上楼梯。就刚才的样子来看,第二体蛊毒不会争取到像样的时间吧。趁现在拉开距离——刚这么想。
“咔噌”,响起清脆的声音——
楼梯的前方,出现了一位自上降下的男子。
白发与眼镜。身着大衣拄拐杖,单腿为木质义足。
“哎呀。”
“黑子”以格格不入的悠哉声音说道。
“越过了牛头那家伙啊。这次的新人很优秀嘛。”
“即是说,法师。您只是在土御门春虎袭击的前日顺路去那,且于袭击发生的当天,并不在寺里?”
“……对。原本我就比起寺院,在外边的场合……更多……”
散去人影的酒吧。
直接瘫坐于地,背靠柜台的贤行,以定不了焦点的空虚眼神,回答大友的提问。大友蹲在坐于地上的贤行旁边,在他的耳际用含有咒力的声音持续低语。
“前日顺路的时候,也没有特别的异常情况吗?”
“……不清楚……那时候,也只是领新人到山麓……之后就立即回到镇上了……”
“那是刚才所说的,叫‘北斗’的少女?”
“……对……”
大友叹了口气后,支起拐杖费劲地站起身。
他一脸不满地搔抓头发,说:
“虽然就没过多期待,但久违地落了个大空啊。怪不得咒搜部毫不在意地放他在外。”
即便大友自言自语,坐在地上的贤行也仍旧神情恍惚,没有动弹。复合运用不动金缚与甲种言灵,以及幻术,尽全力抽取信息。原本打算采取更为温和的方法,但不巧没有那空闲。
“看来这回像是被咒搜部骗了啊。”
不,正确而言,是被“木暮”而非咒搜部吧。大友哼地笑了下后,“咚”,用拐杖戳了下地面。随之,就像断了线般,贤行失去意识横躺于地。
然而,也并非完全没有成果。
由贤行带路,自称“北斗”的少女,估计是夏目不会错。春虎袭击星宿寺的时候,现场存在“有龙凭付的少女”。大友从他的式神处得到了这一报告。北斗龙是土御门家的守护兽,也是夏目使役的使役式。既然真正的龙不会到处存在,那考虑北斗龙正凭依到夏目身上,就很妥当。
而且,夏目不是追着春虎来到星宿寺,而是在前日到访。换句话说,便是提前知道春虎会出现在星宿寺而进行等候。不过,春虎是边彻底消除自己的痕迹边行动的。实际上,即便大友用尽办法,也杳无音信。然而,夏目是如何做到事前得知春虎会来星宿寺的?
最大的可能性,便是观星吧。然后,仓桥美代与京子,现在正被置于仓桥源司的严密监视之下。夏目去接触一事不可能。这么一来,余下的“观星”,就他所知的范围内只有一人。即土御门宗家,土御门泰纯。
自前年夏天的事件以来,不仅春虎,夏目也变得行踪不明。最初认为是和春虎一起行动,但明白到似是搞错后,也同时持续追寻着她的去向。现在这明晰了。虽有所预想,但获得了确信。
夏目,正与土御门泰纯共同行动。恐怕,也和土御门的分家,土御门鹰宽与千鹤一起。
“……好消息啊。”
夏目并非泰纯的骨肉,但似乎没被当作单纯的“春虎替身”遭舍弃。知道夏目的身边跟着土御门一族,大友也稍能安心。
但是,另一方面,对于春虎的谜团则一个劲地加深。夏目复活了。可是,夏目为何不在春虎身边,而是与泰纯他们共同行动?
不过现在——
“超时了。”
“噌”,地面震动,大楼发出不祥的嘎吱声响。
自楼下传来的激烈冲击,转眼间接近而来。还有马面放出的鬼气,以及,木暮的灵气。木暮很快便会到达这里。
今晚的目的仅是贤行的情报。没有与木暮——咒搜部相斗的预定。“咔”,弄响义足,大友开始朝捷径走去。
但是。
“——哦。”
大友的双眸里寄宿有冰片般的光芒。紧跟着,后方——木暮所在的方向,爆发了巨大的咒力。
即刻张开牢固的结界,并翻飞大衣扑到地上。有若舔舐大友头顶,木暮的斩击——咒力之刃横向砍过。
最初展现的偷袭是自地面挑起的纵向轨迹,为了只冲击这楼层而控制了力道。不过,这次即便来自斜下方且倾斜着,却为横向轨迹。从最初到最后全力挥舞的一刀。磨锐的咒力有如断头台之刃,一口气横贯店内。入口处的自动门粉碎散落成碎片,两侧的墙壁上则延伸出直线龟裂。于伏在地上的大友头顶,冲击波肆虐。
“……那个蠢货,打算把整幢大楼切成片吗。”
因上楼梯,而到达了能只斩到这楼的“角度”吧。接着毫不犹豫地斩了。正可谓“战意”。然后,既然进入了射程之内,若是遭遇这种广域攻击,那凭隐形术便难以完全避开。大友快速起身,“喀喀喀”地戳响义足与拐杖。
“——唵·摩利支曳·娑婆诃。”
在咏唱摩利支天真言,展开完相异种类的结界时,木暮的第二刀飞了过来。接着第三刀。是不把普通咒壁当回事的,强力无比的斩击。不过,在店内再次被破坏期间,大友“错开”而非“防御”斩击。是以前以镜伶路为对手时也曾使用过的结界。于狂刮的咒力暴风之中,大友戳响义足,再次赶往捷径。
捷径之门在店的最深处,所以在角度上勉强免于破坏。大友握住门把手。同时,探视到木暮的灵气完全上到楼层。
大友转动门把手。木暮跑过走廊。大友打开门。木暮到达店前。
“大友!”
通过被破坏的自动门,木暮闯进店内。
大友没有回头。
出到捷径的紧急楼梯,关上门。在那瞬间,准备在酒吧里的咒性陷阱发动了。以咒术包裹店内,遮盖住木暮的灵气。
遁甲术的八门法阵。虽是颇为“临时”准备的东西,但凭力量破除不了。会在撤退时争取到时间吧。大友再次隐形,趁机走下紧急楼梯。
不过,到达平台的时候。
咔噌——
不由戳响了义足。
因为西装打扮的青年跑进了下一个平台。他注意到这边后,惊讶地停下脚步。“哎呀。”大友苦涩着喃道。虽说互相隐着形,但咒搜官之间直到撞见为止都没注意到接近,真是何等失态。
“越过了牛头那家伙啊。这次的新人很优秀嘛。”
“‘黑子’吗!?”
下一瞬间,即没咒文,也没手印,咒术一下子飞了过来。不动金缚。虽仅为刺拳般的东西,但作为这近距离、刚碰面时的选择,并不坏。实际上,青年在扔出不动金缚后,紧接着结起手印。准备进入下一个咒术。是取得先机,在让人惧怕的时候,甩上真正之术的战法。
然而,不巧的是,大友仍旧缠绕着摩利支天结界。探视到大友错开咒术的青年睁大双目。就像回礼一样,这次由大友毫不保留地放出不动金缚。青年见不能完全避开,便立刻伸出自己的左手。
“——咕!?”
将左手暴露于咒术之下,凭借一只手腕遮断其影响。判断大友的不动金缚与自己那会相同仅是种牵制后,以左手为盾将伤害停留于最低限度。在此期间,右手快速伸向西装内侧。他试图反击。虽然那份勇气不坏,但看来并未能判断出自己的咒术攻击被无效化的原因。即便将不动金缚改成符术,大友的结界也不会破碎。
不过,大友却稍睁圆了眼睛。青年掏出的并不是咒符,而是手枪。
并且,开枪。
子弹击中了大友的邻旁,大楼的外壁。“别动!”青年大声说道。
“下次就打中。根据场合会射杀。”
是冷静的声音,当真的眼神。
大友大为赞叹。这真是优秀的“咒搜官”。在客观把握状况,理解自己任务的基础上,准确行动。
咒术者越是自负于自己的实力,就越易拘泥于使用咒术,将之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比如,拘泥咒术比试到不惜交换手段与目的的荒御魂,大概可以说是这一典型。
不过,咒搜官的任务,是“解决”咒性问题。作为手段,咒术确实有效,但说到底只是手段之一——选择项之一。重要的是更加灵活应对的能力。某种意义上,咒术者若是为了目的而使用,那就算是子弹也为“咒”。
“……不挺能干嘛。”
大友率直地赞扬道。
当然,认识青年。虽然面对面是首次,但经由他的门道,有听说过传闻。于去年获得“阴阳Ⅰ种”的,新任国家一级阴阳师。名字记得叫山城。
“不准说话。听好了。以原‘十二神将’为对手,我不打算手下留情。只要稍有抵抗行为,我就会立即开枪。首先,解除那结界。然后,解开两体式神的实体化。”
“哎呀,不好意思——”
山城开了枪。
“不准说话。”
“…………”
山城毫不松懈地“探视”着大友。不过,却也并未对上眼,即便“探视”,也为了不过于集中在大友的灵气上而模糊焦点。他警戒着介由视线与灵气的幻术。虽然尚且年轻,却掌握着基础。
大友耸肩举起双手,并解除了结界。山城立马用左手——动作尚不俐落——取出了一枚咒符。
“眩晕、封、闭!唵·嚩日啰·吽·颇吒!急急如律令!”
“——!?”
山城投出的咒符贴上大友胸膛。旋即咒术束缚大友,拐杖自他手上滑落。
“……这是,护身法吗……”
“哼。还能说话吗。到底有一手。”
山城冷笑道。
束缚大友的咒符,似是山城的自创。由两术式构成,一个是灵性拘束大友的术式。不过,在其“外侧”,组合着与不动金缚同存于不动法中的结界护身法。原本是术者对自身使用的术式,且为完全遮断咒性灵性影响力之术。也就是说,山城在咒缚住大友后,再加上结界将他关在里边。
这样一来……。
“亦无法与式神协作。真是遗憾啊。”
虽然下令解开式神的实体化,但真正的目的似乎在于和大友的分割。刻意命令大友,是为了不让他采取其他的抵抗手段,使他的思考朝向式神吧。让大友思考如何利用式神,而趁此空隙凭借最初的一招封住了他与式神的灵性连接。虽为小聪明的话术,但在咒术战上,这种掌握步调的方法相当了得。
有前途。
只不过……对于这般不由想给予建言的自己,大友在心中苦笑。
已经过了一年半,但现在还未丢掉讲师时代的习惯。只要觉得这家伙可塑造,就想试着去塑造他。自己都很惊讶。
不过,目前毕竟极近后方有着木暮。
而且,山城是“敌人”。
“……不好意思……”
大友将刚才被中断的话语,再次说出口。
“解开实体化一事,没辙……顺便一提,灵性遮断也没意义……”
“瞎扯。只要逮到主人,式神一侧就用不着考虑。”
以强有力式神为对手时,先捉住术者。这是咒术战的理论。
不过。
“……所以说。”
大友被咒缚着冰冷微笑。
“那两体鬼……实际上不是我的式神呢……”
“在——”
鬼扯什么——山城试图这般续言,却没能做到。
鬼气。
来自大楼内部。不过,是正侧面。还很近。他反射性跳开时,被抑制的鬼气爆发,同时山城与“黑子”间的外壁被从大楼内侧吹飞。是刚才的鬼。似乎转移楼层追了过来。
当然,山城在跳开的同时,拉动了手中枪的扳机。令人痛恨的是,顺序反了。应该先开枪再跳开,但比起头脑身体先行作出了反应。
在墙壁崩毁的轰鸣声中,混杂有轻脆的枪声。
“黑子”身形晃动,表情僵硬。
打中了。但是没用。击中的,是举起的左上臂。与致命伤相去甚远。
在开第二枪之前,“黑子”就因枪击的冲击,而维持被咒缚的状态向后倒下了。接着,自墙壁上开着的洞穴中,“孥”赤发探出。
鬼将脸朝往“黑子”的方向说:
“……子弹,打中了吗?”
“……中得超准……”
“哼。嘛,既然没死,由主人的命令来看算是安全啊。”
“……怎样都好,能不能快点剥掉这咒符啊……”
鬼耸了耸肩后,钻过由他自身开出的洞来到紧急楼梯上,并嫌麻烦地接近“黑子”,剥下了山城的咒符。山城“咕”地紧咬牙关。
对式神而言,主人是绝对的。若主人落成人质,那基本上就无计可施。只要没有和主人的灵性连接,即便声东击西,也无法协作——是预想到这种程度完成的战术。但是,万没料到鬼竟不顾“主人”而非自己的危险,采取强攻之策。“黑子”说并不是自身的式神,到底怎么一回事。总之,可以确定的是,山城的战术被从根底翻覆了。
从咒缚中逃离的“黑子”,使用治愈符止血。借着鬼的肩膀,勉强站了起来。在此期间,山城也将手枪换成咒符。因为以鬼为对手时,手枪毫无意义。不过,即使换成咒符,有没有“意义”则相当没谱。冷静思考的话,山城的胜机已完全消失了。
“那么,小哥他?”
“完事了。撤退。”
“黑子”冷淡回应鬼的确认。
随之。
“不杀掉吗?”
鬼隔肩回头瞥了眼山城说道。是如同邀约午餐般的轻佻态度。山城全身闪过紧张。
不过,“黑子”再次冷淡说:
“没关系。”
“是敌人吧?可能会后悔喔。”
“没关系。暂且,如今不是非杀不可的状况。”
那是难以相信为刚被枪击之后,安稳且平静的语气。不过,眼镜背后的双眸之中,同时含有被冷却的钢铁般的印象。
如今不是非杀不可的状况所以不杀。在他的话语中,丝毫没有针对刚才枪击了自己的对手的怨恨与愤怒。另一方面,只要有必要就会杀一事,则作为理所当然的前提成立着。与掏出手枪时的山城一样,咒搜官般的冷静判断。
只是——山城如此想象。
假若被置于非杀不可的状况时,恐怕“黑子”会以和如今一样的“安稳且平静的语气”,下达那一命令吧。相反,即便山城的子弹是攸关他性命的负伤,只要是非必要的状况,那“黑子”无疑会以“安稳且平静的语气”命令撤退。不展现任何感情的动摇。
毛骨悚然。这就是“黑子”。过去以“咒搜部黑子”的身份,在咒术界里侧让其名号与畏惧一起被诉说的阴阳师。自己尚未达到这一境界。山城不得不承认此。
“而且啊——”
借着鬼的肩膀,“黑子”将视线落到脚下的拐杖上。用脚尖踩踏拐杖的前端后,拐杖弹起,收于“黑子”的右手中。
“已经没闲暇时间对付这孩子了。那家伙在不知不觉中提高了实力。”
就好像那为信号般,山城他们的头上传来“嘎噙”的钝音。
金属块被猛砍的沉重破坏声。山城立即仰望发出声音的方向。是正上方。虽然自山城的位置目视不了,但可探视到灵气。
木暮。
“呵!”
劈开酒吧门跳到紧急楼梯上的木暮,和着裂帛之势放出斩击。在即将命中前,抱着“黑子”的鬼,自紧急楼梯翻身跳向空中。
“黑子”他们曾经所在的平台,因木暮的斩击而轻易消散。木暮一口气冲降到那平台后,“山城!”喊着跳进自己所破坏的部分。着落于下方平台,再冲下楼梯去往地面。被木暮声音激醒的山城也慌忙追赶于后。
另一方面,跳到空中的鬼则抱着“黑子”下落。
“——哼。”
中途扭动身体,踢踹紧急楼梯的扶手。边抵消下落的冲劲,边改变轨道朝往面向紧急楼梯的后巷。
“呵!”
边冲下楼梯,木暮边以单手挥刀。咒力之刃袭击于空中无法回避的鬼。但是,这次由“黑子”凭借护符防御。因斩击的势头而被进一步弹开的鬼,则“滋飒”,抱着“黑子”着落在后巷的正中央。
确认到鬼他们位置的木暮扬起高声。
“就是现在!展开!”
回应他的是自夜空远方传来的,“喀”这一鸣叫。
是木暮的式神鸦天狗们。预先就位等待主人信号的四只鸦天狗,以封锁后巷的形式自上空滑翔而来。
笼有咒力的鸦之鸣叫,相互反响于后巷中。“咕!?”山城不由扭曲了面庞。并非仅是刺耳。嗡嗡作响的咒力之波,干涉其他术式,扰乱咒力流动,并让术式的精度极端下降。换句话说,就是由咒力形成的干扰。
鬼将“黑子”放到路上,大口吸气。他的鬼气一下子膨胀,周围的灵压骤然高涨。
“YHAAAAA——!”
放出吼叫。
大楼的外壁噼啪震动。声音中笼有咒力的,鬼的咆哮。以威力而言,气势似能与木暮的斩击相匹敌。
但是,即便如此,鸦天狗们的包围也未破除。
式神们似乎事前从主人木暮那接收了相当程度的灵力。输出一反常态得高。而且,鸦天狗们遵从木暮这主人的命令战斗,与之相比,那鬼并非是“黑子”的式神。没能完全发挥出他的潜力。若是观察,便会发现鬼的身上开始闪过细微的灵滞。鬼自身也是灵性存在。干扰的影响正显现。
鸦天狗们的干扰,并非为打倒“黑子”与鬼的,一决胜负的咒术。不过,就如最初宣告的那样,若是用于到支援赶来为止的留人,便极其有效吧。而且这一干扰强烈作用于“黑子”那强有力却含有很多复杂术式的咒术,相对,却几乎不给木暮那在神刀上附着咒力放出的斩击造成影响。是以精术之人为对手时的理想战术。
木暮跃过数个楼阶,全力冲下楼梯。山城则忍受着干扰拼命追在木暮的后面。
这行得通吗?就在山城这般发现希望的时候。
“唔呀!这是什么,吵死了!”
从上层传来耳熟的声音。某种意义上,是比鸦天狗们的鸣叫更让人头疼的声音。应该追着木暮的,单马尾的女鬼。似乎于当下出现了。
“马面!从外部将这玩意破坏!”
赤发之鬼仰望上面大声喊道。“什么啊,逞威风!”单马尾大声回答。接着。这次是头顶的鬼气膨胀了。
单马尾略微助跑后,“呀!”地跃向空中。
然后,发出了赤发完全比不上的,惊人的尖叫声。
对于逆扰神经的尖叫,山城禁不住停步塞住耳朵。连往前的木暮,也“咕!?”地乱了步伐。当然,这尖叫中也蕴含着强大的咒力。简直就如诅咒炸弹。
单马尾尖叫着朝眼底的后巷下落。就如同被她的压力压倒,鸦天狗们的干扰被破除了。
“嗞嘡”,单马尾割裂沥青路着地。等着其的赤发,则“喂”回望“黑子”。
“黑子”用持有拐杖的右手按压着左上臂。收到赤发的信号后,他维持那姿势,像是缓缓舞动般踏起奇妙的步法。山城回神俯视眼底。
“禹步吗!?”
存在于“帝国式阴阳术”中的高等咒术。他打算潜入灵脉,从此地脱逃。尽管如此,也无法相信负伤且单腿为义足却踩踏禹步这事。
“该死……!”
在山城咬牙切齿之际。
“唵·吠室啰·缚拏野·娑婆诃!”
木暮朗声咏唱毗沙门天的真言。换成倒握爱刀之姿后,如同插向眼底的地面般将之投掷。
被注入全部咒力的神刀之刃,化作自天放出的箭矢扎入沥青路。沥青路大幅陷落,龟裂呈现放射状。
而且,刀身所带的咒力继续潜入地下,并在大地之中爆炸了。周遭的沥青路一齐开裂,如同地震般隆起。踏着禹步的“黑子”失去平衡,单马尾则摔了个屁股蹲。山城也因侵袭大楼的震动而快将自楼梯上滑落。
“……直、直接将灵脉!?”
禹步是经由灵脉瞬间远距离移动之技。木暮刹那间打乱灵脉,阻碍了禹步的行使。
不过,是何等粗暴的行为。
“重组阵型!”
木暮边向式神们抛出指示,边再度冲下楼梯。接到指示的鸦天狗们再度开始干扰。木暮是不管怎样都要留人。对于那毅然的意志、意气,山城不由吃惊地喘不上气。
然后,在到达大楼二楼的时候,木暮越过扶手直接下到路上。
拔出自己扎入的刀,将其刀锋紧紧对准“黑子”。
“——投降!”
并一句话宣告道。
即便全力持续奔跑,数度放出大招,他的气息也毫不紊乱。
“…………”
“黑子”没有回应。依旧按着上臂,以看不出表情的面容,默然与木暮对峙。“这家伙真让人火大。”吃了屁股蹲的单马尾起身,赤发也嫌麻烦地以保护“黑子”的形式向前一步。然而,在两体真正的鬼面前,木暮的刀锋未有一寸动摇。
山城停下脚步,自二楼部分的紧急楼梯隔着扶手准备好咒符。若成接近战,自己反而会碍到木暮。判断只能从后方协助。
虽说“黑子”负有伤,但论总体战力,对方应该在上。不过,若是贯彻留人……。
呼,“黑子”变了表情。
“不好意思啊,禅次朗。虽然我也实在觉得这狡猾,但这边也是认真在干啊。”
“霍。是说老朽吗,主公哟。”
响起了孩子的声音。
鸦之鸣叫嗡嗡反响,深夜的后巷。在灵气与咒力打旋之中,那声音泰然降至。仅此便寒毛卓竖。
响起声音的是对面大楼的屋顶。山城仰看,全身发僵。小小的人影正俯视这边。因黑暗、距离很远而看不太清,但至多是个小学生左右的少年。身着西装模样的衣物。而且,戴着在暗夜中仍如鲜血般赤红的墨镜。
虽为首次看见,但自然有听闻过外表的情报。假使没有听过,若探视到那不祥的灵气,便也能推测而出。
咒搜部持续追寻的咒术者“D”。
传说的阴阳师芦屋道满,这般自称的荒御魂。
“呀——!道满大人~!令人陶醉的登场~!”
单马尾脸上放光,朝着“D”呼呼挥舞双手。连赤发也“Master!”在声音中含着欢喜喊叫。若是探视,便会发现“D”出现的瞬间,两体鬼明显增长了力量。那些鬼是“D”而非“黑子”的式神。
“…………”
木暮也自路上仰望着“D”。不过,对着“黑子”的刀锋保持原样,并不打算放下刀。他的表情险恶绷紧,瞳孔中寄宿有强烈的光辉。
对于木暮的这般姿态,“霍霍。”“D”愉悦而笑。
“这真是这真是。那家伙,阴阳师木暮禅次朗啊。看来赶上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时刻。主公哟。这里当然是去‘玩耍’喽?”
“——法师。灵脉紊乱了。请借我一臂之力。要稍微强行‘通过’。”
“什么?难得赶来,这就要打算退了?”
“对。……暂且,如今不是非干不可的状况。”
“黑子”边盯着木暮,边静静说道。
那是方才山城也听过的话语。
“等下,Boss。”“你这家伙,敢对Master。”两匹鬼各自恐吓并逼近“黑子”。不过,“黑子”完全无视鬼们,紧紧注视着木暮一人。木暮也正面承受“黑子”的视线,不岔开目光。
然后,对于“黑子”与木暮的这般模样。
“……呼呒。”
“D”低语道。
“……行。等候时机亦是一乐。哎。那么至少华丽而去喔?”
这么宣告的“D”开始徐徐咏唱咒文。随之,如同化开墨的黑风,携着粘稠的重量感以“D”为中心开始打旋。
溶于暗夜的黑风,转眼间逐步增强势头。强烈地。强烈地。风自强风转为骤风。然后,不消一会儿化成巨大的龙卷。后巷因不合时节的暴风而颤抖,放置的招牌与置物桶如纸般飞舞于空中。最初使劲抵御的鸦天狗们,最后也与悲鸣一起被风吹飞。
“咕!”
山城也身体快要浮起,而紧抓住楼梯的扶手。即便是木暮,也似乎变得无法站立。单膝着地,将刀插在脚下当作支撑。
与之相对,两体鬼坦然将身影暴露在强风之下,各自让单马尾与赤发飘扬,并发出勇猛的欢声。另外,“黑子”也没受到风的影响,再次开始缓缓跳起之前中断的步法。
黑色龙卷将周遭关于黑暗之中。从猛烈吹刮的间隙之中,可断断续续看到舞动的“黑子”。
“阵!”
木暮激烈叫喊。不过,“黑子”的步伐没有一丝紊乱。
接着——
忽然间,一切被吸入大地。
风止,景色放晴。充斥了空间的莫大咒力消散。
山城扫视后巷。接着,仰望对面大楼的屋顶。哪里都不见“黑子”与“D”,以及两体鬼。他们就如当初的计划一样,在获得情报后,撤退了。
木暮站起身,拔出扎着的刀。
木暮只在短短数秒期间,默然瞪视着“黑子”消失的附近。
随后回头对山城下令:
“山城。去接三善先生,回本厅了。”
他的声音,他的表情,和在面包车中待命时毫无区别。山城暂且一段时间茫然呆立。
忽然,噗地精神一抖擞。随后,“该死”对自己打气,朝木暮回以点头。
今晚的作战以失败告终。但是,他们的任务仍将继续。
4
所有的人类从成为焦点的杂居大楼中退去了。不过,虽说是深夜,这里为六本木。由阴阳厅进行的“灵灾修祓”结束后,大量路人聚集,好看热闹地围在大楼周边。
混在那人群中的一位年轻男子,离开了大楼。
预先已决定会合的场所。渡过红绿灯,穿过十字路口,进入小路。尽量选择没有行人过往的路线。男子乍看起来为若无其事的步调,但实际上毫不松懈地探查着周围的气息。边注意人眼,在意周边,边慎重地行走。
只是,即便如此也不显得卑屈反而奇妙得堂堂正正与无所畏惧,是因为这即是他的气质吧。皮夹克与V领针织衫。套在细长裤上的长筒皮靴。
而且,额上卷有宽幅头巾,并随意扎起稍长的头发。
这时。
“冬儿,这边。”
他因突然的声音停下脚步。
来自细长的岔路。但是,即便回头也没任何人。另外,也没探视到特别可疑的灵气。
不过,在进入岔路前方,立着街灯。自那外灯前端,“嘶”,小小的某东西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那小小的某东西,停在与视线等高的空中。是悬挂于细线前端,拇指前端大小的蜘蛛。而且,被街灯光亮照射的小小身体为青色。
男子——冬儿从人行道进入岔路。中途,青色蜘蛛离线,跳移到冬儿的肩上。不过,冬儿并不在意,让青色蜘蛛乘在肩上地穿行岔路。
“见到面了吗?”
“没能。”
“为啥,没赶上吗。”
“不,最后勉强。只是,并非能随意接近的状况。从远处探视已是最大限度。即便如此,为了不暴露地接近,这边也费了番功夫。”
对着从乘在肩上的蜘蛛那传来的声音,冬儿坦然回答。
实际上,只要“十二神将”的特视官没离开现场,接近一事便不可能吧。就算不是这样,在那现场的阴阳师,全体为国家一级阴阳师。见鬼之才可不是普通的阴阳师所能相比的。正因为是那种程度的激战,冬儿才能不被他们发现,接近到可探视的距离。
“若只有老师一人,便打算碰运气去试着接触……但咒搜部不也出现了嘛。被木暮先生发现稍显……”
“那家伙正儿八经地干着咒搜官吗?”
“不是那般简单的事。该怎么形容……鬼气逼人。”
“咔咔。生成这不说了句高明之话。”
“请饶过我。”
因蜘蛛那愉快的声音,冬儿皱起眉梢。不过,虽然遣词礼貌,但语气实为冬儿风格,透着不逊与桀骜。
虽说如此,刚才的战斗确为破天荒水准。大友与木暮。山城这一“十二神将”新人。真正的鬼有两体,最后连芦屋道满都出现了。大楼倒塌个一、两幢都不显奇怪。真能凭那点程度的损失就了事。
“虽是那样,但就因为在街上突然搞咒术战,东京才也变得不安定了。”
冬儿讽刺地独白道。
不过,这么说的冬儿自身,也是逃离咒搜部眼线,潜伏于地下之身。如同他人事般进行批判,该说是厚脸皮吗。
“哎呀。那边的公寓二楼。楼梯向右拐的角落房间。”
遵从蜘蛛之语,冬儿进入建筑用地。似为旧公寓,没有自动锁与入口。穿行信箱罗列的走廊,登楼梯上到二楼。
被指示的房间并未上着锁。打开房门进入其中。脱鞋穿过走廊。
尽头似乎是客厅。开了门的冬儿,轻微挑起单边眉梢。走廊暂且不论,连客厅也没有开灯。不过,通向阳台的玻璃窗并未拉上窗帘,公寓外灯的光亮淡淡地照亮客厅。
没有生活感——不如说,明显为空屋。没有摆放任何家具与家电。不过,房屋中央有着人影。
正隔着玻璃窗看夜景。是和服的女性。对着她的后背,冬儿耸肩说:
“开下灯如何?”
“有着只能在黑暗中才可看到的东西——这么说也挺有那氛围,但断路器仍旧跳着闸呐。电表转动也麻烦,就放着那样不管了。”
应答的并不是女性。
和服的女性——妙龄且娇艳的美女——稍稍弯腰后,以朝向冬儿的形式,转过自己前方的东西。是轮椅。然后,在女性推着的轮椅上,坐着一位老人。
斜戴的礼帽,以及亚曼尼三件套西装。脖子上则卷着丝绸围巾。原本就纤细的身体自那事件以后更加消瘦,但从礼帽帽檐中露出的双眸,却浮现着不曾衰退的热意与知性。
将拿在手中的扇子,啪嚓摇响——
天海歪曲唇瓣咧嘴一笑。
“怎样?有收获吗?”
“不巧,并未有特别新的。”
“搞什么。直接看到了大友与木暮的交手吧?什么收获都没有吗?”
“啊啊……”
因天海挑衅般的话语,冬儿掌握到其意图,不逊地回以微笑。
“若是这种事的话,那我受到了非常大的刺激。说实话,血液发疼。疼到我都想闯进去试试看如今的自己能撑到何种地步。”
“咔咔。停停。就你这点程度,还仍旧连较量都算不上。”
虽然瞧不起人似地返答,但天海看着冬儿的眼神却似乎挺是满意。
“时间?”
“考虑到移动的话,差不多了。”
“好。那么去一点一点‘报告’吧。这会儿那边也应该听说了今晚的事情。”
天海以稍显坏心眼的神情笑道。
“那浑球应该正焦急地等着喔。”
本帖最后由 土御门夏目 于 2014-9-21 14:12 编辑
四章 磨砺獠牙者
1
“今后我将潜伏于地下。虽然不知道这模样能干什么,但不管怎样都不能被抓。”
接着仓桥塾长表明今后方针的,是坐在沙发上的天海。因天海那介由“诡蜘”诉说的话语,“可是……”塾长投过担忧的眼神。
“明明单凭自己一个人都无法动弹与说话……潜伏地下逃亡一事真胡来。”
“就算这么说,我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余地。要是再被抓,这次就真出局了。哎,虽不会说别担心,但我好歹也将近半世纪与这世界的里侧有所关联。有着数个能依赖的门路。”
天海是于一线磨练,并爬到部长之位的纯碎咒搜官。就和塾长在财政界有着广泛的渠道一样,他对咒术界,特别是它的里侧,极其精通。正因为处于长年取缔咒术犯罪者与里组织的立场,而熟知逃跑侧与追赶侧双方的花招。一旦潜入地下,就没有比原咒搜官更难对付的咒术者。
“唉,毕竟是这副模样,想要直到恢复为止的‘手下’。于是有事希望拜托小美,可不可以借我一体能凭自身力量行动,且咒力满载的高等式啊?这时期,没战斗力也行。相对,要少消耗且高泛用性——还有,最好是人类的样子。仓桥家的式神中,有没有合适的啊?”
“是说负责照料你呢?可以。恰好的式神正处于这别墅中。原本即是拜托其维护别墅的式神,打扫与厨艺为拿手之物哦。正适合协助不能动弹的你。”
对塾长的话,“那真值得感激。”天海回道。不过,塾长的表情仍未放晴。
“但是,就算再怎么事前注入咒力,能一次性储存的最大分量也不多。虽说那孩子擅长调整咒力消费,但即便如此也仍有着极限。到底撑不到你身体恢复吧。”
目前天海的前额上卷有数重绷带。那绷带之下,被施有巨大的十字伤痕——X印封印。是出自仓桥源司之手,完全封住天海咒力的咒印。
因此,现在天海无法使用一切甲种咒术。毕竟,连见鬼之才都被封住,失去了“探视”灵气的力量。若是除去“诡蛛”这般极端特殊的式神,便都无法完成使役,以及将自身的咒力注入式神。
然后,破除这封印极端困难。毕竟,是当代最佳的阴阳师特别用心施展的封印。能够解除的,也就施术的本人吧。即便天海肉体面的负伤,经由阴阳医在某种程度上得以恢复,但取回咒术面的能力一事,当下不可能。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或是让谁补充咒力,会想尽办法。不如说,只能想尽办法。”
天海憔悴的面庞上,充满了桀骜不驯的微笑。
不过,能够给予式神咒力的,基本上只有主人。也就是说,为了维持负责照料自己的式神,得让那式神一时成为其他阴阳师的式神。然后,将其他阴阳师的式神一直放置在身边一事,等同于被那阴阳师时刻掌握着性命。
天海的话,大概知道数个能够信赖的阴阳师。但是,即便他处于被阴阳厅追赶的立场也不会加以背叛,若说到能够这般信任的人,那便一定没有。
然而。
“……那么正好。天海部长。潜伏地下一事,能否让我同行?”
“冬儿同学!?”
对于突然提议的塾生,塾长惊讶得瞪圆双目。京子与天马也一样。铃鹿亦是一脸出乎意料。
“我说,冬儿!?”
“太、太乱来了。潜伏地下,怎么……”
但是,向着怀疑耳朵的伙伴们,“欲渡来舟。”冬儿冷静地回应道。
“事到如今,我可没有回塾的打算。最重要的是一-”
面朝坐在沙发上的天海,他投去挑衅般的眼神。
“似乎我因个人原因被夜叉丸盯上了。天海部长。你知道我是生成吧?”
“……啊啊,有听说。”
“‘这’鬼,是我在那灵灾恐怖袭击‘上巳大祓’,夜叉丸——大连寺至道化成鬼的时候,被卷进那灵灾‘凭付’上的鬼。于是似乎与那家伙有所因缘。眷属,他是这么说的吧。说‘成为了同种眷属’。”
“…………”
听着内容的天海的双眸,如线般被细细扯紧。“……于是?”连催促的声音,也附带着与之前不同的严肃。
“当然‘没理由放着不管’,被特意当面这么告知了。也就是说,我也有必要潜伏到那家伙的眼线触及不到的地方。那负责照料人的式神的,电池一职就行。能否容我相随?”
虽然冬儿淡淡提议,但在场的全员都明白他是在当真诉说。
在这相谈开始之前,只有塾生四人交谈的时候,“自此我们大概会变得七零八落,已不能像至今为止一样待在一起。”这般说出口的即是冬儿。那时候,冬儿无疑已经决定与其他人别离进行潜伏。
然后,冬儿这么续道。说“但是,有着共同的目的。找出春虎以及夏目,并教训他们。”
“……我的目的是找到春虎与夏目。而且,还想与大友老师取得联系。这方面应该与天海部长的目的一致。那么,就有共同行动的优点。不对吗?”
对着原阴阳厅的老前辈,冬儿毫不畏惧地说道。京子、天马与铃鹿三人,咽下唾液紧张地注视着冬儿。
“而且……我有必要锻炼自己。超紧急。最大限度。由昨晚之事我痛感到若是自己维持现状,找到春虎与夏目一事自不用说,连那之后也什么都无法做到。既然与那两人……与‘土御门’牵扯,那么如同昨晚的状况必定会再此到访。在那时候,‘表达’自己意思的力量是必须的。我无法忍受仍为塾生啊。”
那是从他人来看,如同找茬一样的内含深厚怒意的话语、语气。但是,冬儿在找茬的,当然并非天海。是向着他自身。
天海埋在沙发中,凝视冬儿。
“……冬儿哟。虽为相当的觉悟,但锻炼你一事,可是目前的我做不到的协商喔?”
“关于这一点,我有着想法。可以的话,请接下协商。”
冬儿再次从正面回看盯着自己的天海。
然后,长久的沉默之后。
“……行。”
天海接受了塾生的提案。京子他们吃惊地注视两人。塾长表情严肃,却未插嘴。
“就像你说的,于我而言‘能行动的家伙’也是必要的。我会使用的。跟着来。”
丝毫没有笑容,天海以冷彻的声音宣告道。那是一如冬儿期望,并非对待“塾生”的态度,是对待自身手下的态度。
然后,天海态度的含义,也传达给了冬儿。
与冷淡的天海相反,冬儿咧嘴一笑。
“——多谢。”
并简短致谢。
2
冬儿与天海出了公寓后,乘坐面包车进行了移动。
开车的是冬儿的式神,水仙。不过,即便说是冬儿的式神,冬儿也不过是个仅仅给予咒力的临时主人。实质使役的是天海。为原本侍奉仓桥家的高等人造式,负责照料身体不便的天海,由美代准备的式神。
是采取美丽女性之姿的式神,外表年轻却有着成熟气质。因此,岁数看起来即像二十来岁又像三十来岁。和装是天海的兴趣,虽然冬儿说过显眼别这样,但因水仙能够操使隐形而被否决了。水仙除了照料天海,还负责做饭与打扫与洗衣服这些全部家务,咒具的修整与制作、车子的驾驶。另外,代替希望尽量不出现在人前的冬儿与天海,由其代行各种手续。目前她已成为冬儿他们逃亡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车子离开六本木去往涩谷。目的地是旧阴阳塾塾舍遗址。更加准确而言,是毗邻旧塾舍遗址的甲种咒术训练所。
现在使用的塾舍是三年前新建的建筑。在那之前,利用同处于涉谷的旧塾舍。那旧塾舍早已被拆除,并建了不同的建筑,但毗邻的训练场则在被关闭后留了下来。冬儿他们去的,即是那训练场。
“……这次也要跟来吗?”
“啥。我一起的话不方便吗?”
“监护人同伴让人心情不舒坦呢。”
“哈。这就是现在的你的威信。要是不甘心就早点成器啊。”
于后部座位连同轮椅乘车的天海,惹人厌地邪笑道。许是即便不回头脑海中也浮现出那一表情,助手席上的冬儿“靠”骂了一句。
——嘛,无可奈何。
这也是平素的一来一往。冬儿的眼瞳中寄宿强烈的光辉,真挚地接受天海的话语。
与天海的逃亡生活,已有一年半。天海虽为个性强烈的“臭老头”,但是个有骨气的“臭老头”,也是有着信念的“臭老头”。而且,对于冬儿这种年轻的不成熟者,意外地有着温和的一面。只不过,就冬儿来说,很不爽。
譬如,天海过去曾是大友的上司。然后,咒搜部时代的两人的关系,应该完全不同于目前天海与冬儿的关系。
若是上司与部下,那现在天海与冬儿的关系,实际情况并没什么不同。但是,天海与大友同为“十二神将”。是互相认同的有实力者。那里无疑没有客气与顾虑。不过——人格上也好能力上也罢——应该有着对于彼此的信赖。
那事件之后,天海边逃离阴阳厅的眼线,边拜托称作旧友的阴阳医,努力恢复受了伤的肉体。一时被烧灼喉咙无法出声的天海,现在也已恢复到话不停口的“臭老头”。还想办法连上了两手被切断的肌腱,让手指变得能够动弹。
只是,即便凭借咒术让“伤”复原,也无法否认体力的衰减。
天海已经高龄。恢复自然费时间——不如说,是否能恢复到和以前相同的状态,相当没把握。虽说能让手指动了,但到底无法期望往昔那般的神速结印。连凭自己的力量行走——但并非完全不能走路——都处于困难的状态。
当然,因为被封禁着见鬼之才,纵然是阴阳师也与普通人无异。之所以目前天海与冬儿“同行”,也是因为在冬儿独自一人令人担心之前,还有着事有万一时若没有水仙他便连逃跑都无法顺利完成这理由。
即便这种状态也若无其事——不仅如此,还态度大胆。虽然令人佩服,但假如待在天海身边的是大友而非冬儿,那他的负担无疑会被大幅减轻。
说到底,天海即便被追逼至这般程度的逆境,也仍将之克服,并踏实前进。让身体恢复的是阴阳医,但有着与那阴阳医相连的门路,更重要的是,建立起处于自阴阳厅逃亡中这一状况之下,却仍能让对方欣然承诺治疗这一信赖的,则为天海的人望。也就是说,是天海的“力量”。筹集逃亡用资金的是天海,完成各种准备的也是天海。天天收集崭新消息,建立计划并进行指示的,也全是天海。没有冬儿出场的机会——不如说,现状冬儿能比天海派上用处的事情一件也没有。真的,仅为维持水仙咒力的程度。
当然,就算是水仙的维持,也为重要的职责。最重要的是,若考虑到自己与天海的,或者与大友的经历差,那比较一事自身就非常愚蠢吧。
但是,纵使不是职业,冬儿也已不再是“塾生”。不管有无凭证,自己已经与天海和大友站在同一领域。那亦是凭着自身的意思。经由自身的选择。
那么,理所当然逊色等撒娇便行不通。纵使天海宽容大量,冬儿自身也无法允许。
——早点成器……吗。
诚如所言。当冬儿这么思考时。
“——‘骐骥一跃,不能十步’啊。”
“……是什么。孔子还是老子?”
“是荀子。我是知识分子吧?呐,水仙?”
“是。大善大人博学多识。”
握着方向盘的水仙,以银铃般的声音笑容可掬地回复。对吧对吧,天海得意地以扇子煽风。冬儿瞪视着前视镜,骂了一句。
天海口中之话的含义,冬儿并不知晓。
但是,理解了那发言的意图。真是个擅长看透别人内心,如同“觉”般的“臭老头”。
“顺便一提,荀子还有句‘驽马十驾’喔。意思是‘迟缓就要十倍努力’。”
“洗涤心灵的四字成语呢。”
“是教养这玩意啊。呐,水仙?”
“是。大善大人非常有教养。”
得意的天海与笑容可掬的水仙与板着脸的冬儿。严冬中笑着以扇煽风的老头哪有教养。虽这么觉得……但在这时机给人台阶,果然为天海的温柔,在某种意义上还能说是姑息。
十倍努力,一如所说。但是,维持迟缓的话,不管怎么做都是徒劳。并非一次一步,而是一次两步,一次三步,若不这样,便无法填补目前存在的绝望性“差距”。
等到先于自己而行的人全部死绝。冬儿并未被予以这种时间。
“…………”
之后,天海的轻佻话也仍继续,水仙则一一细心地回复他,并浮现优雅的笑容。冬儿将肘部置于车门上,一言不发地持续注视前方。
不久之后,车子到了目的地。
虽然移动中也时刻注意周边,但从到达目的地临前开始,就特别周密地四下“探视”周围。
被关闭的训练所,有着类似于乡下文化馆或者体育馆的外观。因为是已数度拜访过的场所,容易察觉有无异常。今晚和至今一样,没有异常。
不过,却也完全感觉不到应该已先来的人物的气息。亦无法探视到灵气。并非还未抵达,是隐形着。
是即便知道在里边也仍旧探视不到的高水准隐形。冬儿压抑轻微的焦躁。
若是隐形术程度,那现在冬儿也能够轻松行使。但是,即便为同一隐形术,之间的差距也昭然若揭。
这大概是塾生与职业的最大不同。阴阳塾塾生被要求的,是“使用”术。然而,职业被要求的,是“熟练运用”术。若是再往下说,速度、威力、精细度与安定性等,以能够胜任执行任务的水准行使术,才初次到达合格线。譬如咒搜官,就算再怎么将会被咒术犯罪者看破的隐形运用自如,那术的价值也为零。或是,就算能够操使火界咒,如若不能凭此修祓灵灾,那便不会被认同为祓魔官。
阴阳术——至少“泛式阴阳术”是“实学”。若派不上用处就没有意义。
不过。
——“反过来说,冬儿。就算是低水准的隐形与仅有嘴皮功夫的乙种,只要‘派得上用处’,那便为出色的‘咒术’。像这样摇扇子的声音,根据时机,并可挫先机扰乱敌人的咏唱。然后,这方面的‘咒术’,不管再怎么阅读书本、锻炼咒力,也无法学到手。”
脑海中闪过以前听到的天海之语。
——“锻炼你的方法,根据使用头脑的方式,要多少能出多少。有言‘钝学累功’,但仅这点并非真理。”
天海对于这“交易”很消极。不,最初明确反对了。硬是将之通过,要说的话,便是冬儿的利己主义。因此,对于不惜使得天海胡来让他每次陪伴一事,格外有着羞愧之情。
——威信,呢……。
被原咒搜部部长的“十二神将”说威严不足,阴阳塾中途辍学的半吊子无言以对。只能尽力精进。
冬儿走下车子。水仙快速下车绕到后侧,进行放下天海的准备。以式神来说,水仙绝非强力,但与柔和的外观不同,她拥有着普通成人男性之上的膂力与体力。静候水仙麻利放下天海后,冬儿走向训练场。
对方应该已经发觉这边了吧。但是,冬儿仍旧无法捕捉到对方的灵气。考虑到两者的实力差便理所当然,但在将之归结于理所当然的期间内,自己便无法成器。这份差距是自己的弱点,也是耻辱。不可粉饰这一事实,岔开目光。
训练所关闭后被上了锁,但自从秘密利用这里之后,就弄坏原先的锁换上了新的。咒性结界也一样。冬儿、水仙,以及被水仙推着的轮椅上的天海,进入了深夜的训练所。
消去照明之故,内部相当昏暗。冬儿为了天海,点亮了携带着的美光手电筒。经由入口穿过走廊,去往深处的竞技场。
当然,训练所内没有任何声响。两人的脚步声与轮椅的车轮声,在昏暗的走廊中大大回响。极其在意那响声,便是冬儿神经质到这地步的证据吧。 走廊的尽头是连着竞技场的入口。冬儿略开启双开门查看内部。随后表情稍显僵硬。没人在里边。
竞技场宽广,有着三个篮球场左右的面积。因外头的光亮经由高位置处的窗户射入,与走廊相比尚算明亮。不过,即刻把握全体则很困难。
冬儿向水仙打手势让其等待后,消去美光手电筒的光亮,独自进入了竞技场。
慎重地环视广而微暗的竞技场。
随之——
“——呆子。”
从背后传来轻蔑的声音。双开门的正旁。冬儿咬着牙急速回望背后。
“不管过多久仍然迟钝啊,冬儿。你真是生成吗?话说,别让人久等喔,渣滓。”
冬儿进来的门旁侧,一位男子背靠竞技场墙壁,抱肩而立。是个比冬儿略年长,尚年轻的男子。
剃短的银发,以及镜片被滤光处理过的墨镜。耳环与项链等粗糙饰品。目前身穿附带毛皮的长尺寸羽绒服,底下则可看到黑色的牛仔裤与工装靴。
然后,男子的前额上被刻有与天海相同的X印。
冬儿抑制情感,轻轻地哼了一声。
“……看样子,已经听说了大友老师与木暮先生的事呢。坐立不安得火急火燎赶来吗。”
“一如既往嘴巴不消停的小鬼。哎,被踹倒那么多次却仍吠叫的胆量,倒是值得赞赏。……若非如此,就无动手的价值。”
男子一脸类似于狰狞猎犬的微笑,缓缓将后背离开墙壁。
“那么?是探视后而来吧?”
“……啊啊。”
“行。那么,来‘交易’吧。”
对于点头回应的冬儿,镜伶路淡然宣告道。
3
镜开始与天海,以及冬儿进行“交易”,是在前年的秋天。正好是木暮从祓魔局调动到咒搜部稍后的一段时间。
当时咒搜部有着重大的课题。被视为土御门夜光转生的土御门春虎,以及原“十二神将”的“黑子”大友阵。此两人的逮捕。不过,这并非简单的事情。因为各自都为厉害的阴阳师,且带领着复数灵灾级别的强大式神。就算找到所在之处,凭咒搜官们的队伍也极难捉获。随着与他们相关的报告自一线往上提交,这事在高层的眼里显得清清楚楚。
于是,阴阳厅高层决定将能与他们对抗的强力阴阳师,安排到这任务上。决定将一名祓魔局的独立祓魔官,配置到咒搜部。
那时候,镜率先举了手。
镜与春虎也好,与大友也罢,都有着不少的因缘。他渴望与两人做出明确的了结。对镜来说,逮捕春虎与大友的任务求之不得。
而且镜有两个自己会被选上的预测。
一是镜经历过咒搜官的工作。
镜在进入阴阳厅的最初,虽为短期间,但有过一段隶属咒搜部的时期。并非他人,正是在大友底下干过活。正因为如此,了解咒搜官的基础,对逮捕对象大友的手段也多少有些心得。
在以咒搜官身份负责逮捕任务上,应该是不小的优势。
不过,最重要的是,“没有其余人”吧。
说到底,以能单独修祓灵灾的实力闻名的独立祓魔官,既是阴阳厅的存在意义,也是灵灾修祓业务的杀手锏。将这独立官从近年来有着增加倾向的灵灾修祓的一线撤下,是颇大胆——不如说,相当“乱来”的判断。
但是,在这点上,镜是祓魔局的“游军”。毕竟,镜平日的工作态度差得很。他基本上采取单独行动,与现场的协作自不用说,连来自修祓司令室的命令都以不少的频率加以拒绝。即便如此镜还能当独立官,都是因为他实力优秀,以及祓魔局战力不足。因此,些许也好,祓魔局一侧为了活用反复无常的镜,而只好以预备兵力的形式对待他。
也就是说,在独立官之中,“即使去掉问题也不大”的最佳人物即是镜。
若是从独立官中让一人调动到咒搜部,那最适合的应该就是自己。毋宁说,若是让自己之外的独立官变动,那原本应当完成的灵灾修祓上就会出现无法忽视的坏影响。正因为了解此,镜在自己提出调动希望时,毫无疑义地相信那将被受理。
然而,当揭开面纱一看时,被配属到咒搜部的,却是木暮。
似乎木暮和镜一样,也自己希望调动到咒搜部。尽管如此,木暮是纯粹的祓魔官。没有身为咒搜官的经验,而且更重要的是,在灵灾修祓一线,木暮的存在感大到无法与镜相比较。事实上,在灵灾修祓最前线奋斗最大的,毫无疑问是木暮。
就算本人希望,也不可能将自我他人均认同,祓魔局的年轻王牌从现场撤下。这也并非只有镜,而是祓魔局的任何人都这么认为吧。纵然如此,高层却选择了木暮。
那重大的理由之一——不如说,木暮的调动变得“实现可能”的原因,在于一位独立祓魔官的前线回归。
国家一级阴阳师,滋岳俊辅。
现在仅有五名被任命的,独立祓魔官中的一人。
滋岳在前年灵灾恐怖袭击“上巳再祓”发生稍前,一时离开了一线。自那以来,祓魔局以宫地盘夫、弓削麻里、木暮禅次朗,以及镜伶路这独立官四人体制,进行灵灾修祓。结果,虽然增加了各位独立官的负担,但总算维持住了平日的业务。
不过,这时第五位独立官回归,预计就算拿掉一人,也仍能以四人体制负责业务。出现了选择的余地。这样一来,即便将有无咒搜官经验纳入考虑,比起只是“即使去掉问题也不大”的镜,“对执行任务有着强烈热情”的木暮也更符合。高层这么考虑了。镜平日的工作态度成了绊脚石。对镜而言,实在可恨。
一旦决定的人事安排,即便镜极力反对,也无法翻覆。镜非常不满。
因此,在进行独立官业务的同时,他开始独自追寻春虎与大友的行踪。
当然,是无谋之举。春虎尚说得过去,大友却是原咒搜官。而且是一流实力。若是他认真潜入地下,那镜单独搜索定为不可能。每当他们各自引起事件就赶过去,然后在人去楼空的现场咽下焦躁。如此往复。
镜周边不存在能凭私人目的让其行动之人,也没有能够进行那般委托的门路。即便自身的情报网,也不值一提。不管作为祓魔官有多优秀,终究是匹不融入周围的独狼。若以社会角度来看,仅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青年”。
镜自身在锻炼自己的力量一事上灌注了心血,但一次都不曾想过获取倚赖他人的手段。正因为如此,当面对凭咒术无可奈何之事时,便愈发自觉不中用。
镜每日累积焦躁与抑郁。
然后,来自天海的秘密联系,便正好出现在这一时候。
“临、兵、斗、者、皆、阵——”
“——慢死了。”
对着结九字印的冬儿,镜毫不留情地放出水行符。咒术水流吞噬冬儿,覆盖他全身的铠甲则闪过灵滞。
“磨磨蹭蹭个什么劲。刚才的时机,最低限度也该是早九字。”
未有正规咒文咏唱,术式也近于默认规格的随便符术。即便如此,只要镜程度的术者注入足够咒力,就能发挥出单纯牵制以上的效果。在此场合,最大的优点是速度。
与高位咒术者的咒术战,以及与普通咒术者对战的场合,战斗的速度感决定性得相异。不管操使多么“出色”的咒术,只要术者在行使之前被击倒就没有意义。
随性指出反应迟缓的同时,镜手中已快速准备好下一咒符。木行符。看到此的冬儿边让铠甲灵滞,边从水流中脱离。改结手印。根本印。镜略微哼笑,照样用手指弹出木行符。
“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毗药·萨缚——!”
冬儿咏唱的是不动明王火界咒。其想法非常明显。目击到镜于水行符之后拿出木行符,而推测他的意图是五行相生的水生木吧。水气相生木气,由此生成蔓草之鞭。打算以火界咒的火焰迎击此。
判断并不坏,当机立断即刻落实行动也尚达及格线。
不过,那只是教科书水准。
“——急急如律令。”
镜往自指尖离开的木行符的术式中打入咒力。从木行符中“啪嚓”飞溅出火花。注意到此的冬儿大吃一惊让咒文中断,但那时木行符中已绽开电火花,迸出电流。而且,以先行的水流为媒介,将那水气相生木气,一口气袭击冬儿。
“嘎啊啊!?”
昏暗的竞技场燃起闪光。冬儿发出悲鸣,并被冲击弹开。
发出巨大声响落向地面。接着暂时手脚麻痹无法动弹。裹在身上的铠甲激烈灵滞,一半已被消去。
在竞技场角落观看的天海,一瞬间动了下。但是,镜却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将双手插入羽绒服的口袋中。
“……说到木行符,意外得便利啊。木气除了通雷气,还与金气一样,和‘风’相性很好。在克土气的含义上,还连接着‘地震’。应用的范畴很广。当然,水生木的五行相生在相抵之际,有必要特别注意。”
“……这还真是,多谢……”
冬儿咬紧牙关,有如呻吟般嘴硬道。接着,用手抵住地面,摇晃着站了起来。
被这般单方面蹂躏却学不乖的韧性自不待言,他的眼瞳中也仍未失去斗志,真了不起。不过,若这程度就动摇,即便是一点也好,那就算为交易,也没有进行的价值。自被委托锻炼冬儿以来,已有整整一年以上。那成果——以稍稍超过镜预想的步调——稳健显现。若是这一状态这种情况,那实话说,很出色。
镜将视线撇下天海的方向。
一如往常没有开灯,因此竞技场昏暗。在包裹宽广空间的微暗对面,天海坐在轮椅上凝视着这边。
并非“探视”,而是单纯“看”着。不过,即便如此,也没轻视的念头。无论本人处于何种状态,轻视天海大善这一男子的蠢货在“十二神将”中一个人也没有。
镜漠然地回想起首次接到天海联系时的事情。
那时到底惊讶。无法即刻相信。毕竟,天海在那年夏天进行的双角会扫荡作战之后,忽然失去了踪迹,并自那以来一直消息不明。当时的天海为咒搜部部长,且是阴阳厅实质上的二把手。若是这样的重位者突然失踪,那便是极其重大的事件。实际上,由咒搜部发起的搜索现在也仍继续着。
只不过,由于仓桥厅长直接管理了咒搜部,厅内的动摇止于最小限度也是事实。接着重叠土御门春虎一事,还有阴阳法修正的动向,天海的失踪便逐渐淡出了阴阳厅职员的记忆。天海跑来联系,正好是这种时期。
经过失踪后五个月间的沉默,突然的联系。而且,还偏偏联系自己。镜会感到惊讶与可疑,要说理所当然也确实理所当然吧。
不过另一方面,闪过了“正因如此才是本人”这一直觉。从坦然甩开周围的这一做法上,嗅到了镜所知道的天海的气息。
之后镜经由数个阶段,和天海直接会面。那时候,也了解到自春虎事件以后变得行踪不明的冬儿,正和天海共同行动着。
以及,两人潜伏的理由。
“……也就是那啥?双角会的幕后黑手并非他人,正是阴阳厅的顶端,仓桥源司其人吗?”
对于这般确认的镜,天海神色正经地首肯了。
只要看了被刻在天海前额上的咒印,就明白并非单纯的谎言与玩笑。因为同一咒印也被刻在镜的前额上。仓桥源司施下的封印。而且天海的那个,完全封杀了咒力。既然那种东西存在于前额,那至少天海与仓桥决定性敌对一事没有差错。
但是,如果并非谎言也不是玩笑,那天海之语便是震荡阴阳厅,乃至咒术界的事实。不对,单单咒术界无法平息。双角会过去曾两次引发由灵灾构成的恐怖袭击,给予首都东京大量的死伤者与巨大的损失。
天海还诉说了仓桥家与相马一族的因缘。
根据天海之语,似乎仓桥家与相马家在太平洋战争时,是共同协助夜光的古老盟友。那事件——春虎作为土御门夜光觉醒的一连串事件,则是由图谋夜光复活的仓桥与相马谋划,却失败反与夜光对立了,这一全貌。以镜来说,也非他人之事。毕竟镜在春虎失去踪影之前,与他对峙、对决过。目击了春虎身旁聚集两体式神——那个飞车丸与角行鬼的场面。
阴阳厅厅长与狂信恐怖集团间的关联。而且那关联来源于延续自战前的因缘。因此这已经不是丑闻级别的内容了。是凭借一颗便能将阴阳厅吹飞的不得了的炸弹。
然而,对镜而言,比那更成问题的,是将之透露过自己的天海的意图。
“……目的是什么?该不会由我向警察告密,揭发仓桥源司的罪行……没这么考虑吧?”
既然事件发展到那般巨大,那即便是镜也无法乱自行动。
最重要的是,没有兴趣。
就算天海所言并非谎话与玩笑,镜也不会百分之百当真接受。因为没有任何实际物证。不过,核实真伪除了相当费功夫,还极端危险,且没有好处。更重要的是涌不上热情。
假使与仓桥厅长为敌,和他与相马一族一决胜负——说实话,并非没“想试试看”这么思考过。值得当作目标的强敌的存在,是镜的生存意义,也是强大的源泉。敌人越强大,就越有“动手的价值”。
然而,即便如此,首先也是大友,然后是春虎吧。对于那时候的镜来说——不,这点目前也没改变——与那两人作个了结才是最优先事项。没有念头去特意参与阴阳厅内部的阴谋。
不过,似乎天海早就明白镜的这种态度。于是,天海向镜带来了“交易”。
那便是“锻炼冬儿”。
似乎天海与冬儿逃离阴阳厅的——不如说仓桥源司的眼线,潜入地下追寻着春虎与大友的行踪。也就是说,在“寻找两人”这点上,有着与镜相同的目的。不过,到底是原咒搜部部长,在追踪逃亡者的能力方面,即使被完全封住咒术,看起来天海也仍比镜更有胜机。
然后天海提议将两人在找人过程中获得的消息也报告给镜。
天海与冬儿追寻春虎与大友,并将那消息逐一向镜报告。
相对,镜则每次锻炼冬儿。
这就是镜和天海他们缔结的“交易”。
“……哎,提不起劲就是了……”
如今镜的面前,冬儿正边警戒下一攻击,边窥伺这边的空隙。
说实话,冬儿“相当可以”。现在镜进行的如同实战的特训,即便是职业祓魔官,也无法很快跟得上。就算扣除冬儿是生成这事,也能评价十分有可取之处。
但是,就算这样,也成不了镜帮忙的理由。
即便再怎么说是交易,镜也无法确认天海会传递多少到手的消息给他。镜寻找春虎与大友,是为了打倒两人,而这事天海也应该知道。那么,不可能老老实实地交出所有的消息。虽然确实没有其他的消息源,但也不是说为了得到不确定的消息,就陪冬儿特训。以镜来看,这事不划算。
然而,纵然如此,镜也回应交易,且认真教导。这是因为有着镜附加在交易上的某个“条件”。
而且,还有另一个理由。
那就是大友也曾为讲师。
“……那么。”
镜低声喃道。
冬儿已经解开自己的封印,发挥出生成的力量。覆盖身体的兜与铠甲即是那凭证。
也就是说,用不着担心会轻易死亡。
“上了喔。”
话音刚落,镜便连续放出咒术。
不动金缚。符术。格子纹咒壁。甲种言灵。以及火界咒。冬儿拼命对抗着这一切。
但是,不够。因镜有在调整——不如说,随便在干之故,而虽在咒力的输出上形成抗衡,但速度追不上。
“喂。要说多少次才懂。选择完咒文再提炼咒力,不可能派得上用处。边思考、奔跑、探视,边持续提炼咒力。在使术的期间,准备下一回的份量。”
在这么说话的期间,也无咏唱、无手印地放出下一个不动金缚。
玩弄塾出身的优等生时,最有效的就是“杂”咒术。
不仅限阴阳塾,在正经咒术者底下成长的新人,总之会“谨慎地”行使咒术。但是,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如果制御失误让甲种咒术失控,不单单术者,还很容易给周围带来损失。因此,掌握一个咒术时,在能完全制御前让其习惯,实际使用时也要谨慎、细心留神。这般教育是惯例。
不过,在咒术战的“实战”上,那份谨慎有时会成为桎梏。
就算“快速”、“正确”——亦即“安全”使用咒术是咒术者基础中的基础,也要有对手才能成为咒术战。“快速”、“正确”、“安全”准备咒术的期间内,对手凭借“杂”而“危险”的手段攻击而来的话,输的就是自己一方。至多只能祈祷对手的咒术会失控。
为了胜过这样的敌人,这边也只得粗糙而行。即便牺牲安全性,也不得不行使咒术。当然,同时要守住不失控的底线——或者,即便失控,也要收于容许范围之内。
若要将之比拟,就为让引擎过热,却不发生碰撞抵达目的地的技术。在职业世界,任谁都装载着高性能引擎。在这中间,要比对手更多争取到些许也好的速度,该怎么办?“杂”却“快速”的咒术,即是那答案之一。
其他还有——
“——急急如律令。”
镜放出火行符。冬儿即刻掏出水行符企图相克。
然而,镜放出的火行符并未发动术式,就那样飘飘落地。“什”冬儿睁大眼睛之际,无声放出的不动金缚已捕捉到生成,并封住了他的动作。
“该死!”冬儿全身使力,竭尽自己的鬼气强硬甩开金缚。这期间,镜坏笑着眺看冬儿。
“这次就‘拙速’了。竭尽全力反应是不错,但若那暴露就为冤大头喔,冬儿。”
说白了,就是放出火行符咏唱咒文,但不往那转入咒力,同时将无声放出的不动金缚扔出去。也就是单纯的声东击西。但是,对于鲁莽地试图跟上咒术战速度的新人,效果显著。
以及,不用水气而用同样的火气阻挡火气之炎。或者,故意将不动金缚弄成失误,将那术式挪用到木气的蔓草上,等等。
“偏离常规”的战术,无疑是恶手。但是,根据时机与场合,也有恶手限定的使用方法。常规这一东西,只有当同一水准者战斗时才会生效。若对手替换战况变化,那好手与坏手也会瞬息万变地交替。这正宛若构成五气的阴与阳。
“如何?与高位对手一来一往,并维持你的步调,是至难行为吧?但是,在做不到此的期间内,就赢不了目前比你强的家伙。”
“…………”
“哈。终于连擅长的轻佻话都说不出来了吗?要是慢吞吞,就连你小子的单眼也毁了喔,喂。”
一听到这挑衅,冬儿的眼中便再次燃起激烈的斗志。
镜与春虎对决之际,用爱刀“髭切”切裂了他的左眼。这事情已告知冬儿——虽这么说,其实是被天海的话术牵引,无意中说出了口这形式。冬儿在知道了这事之后,和过去的因缘一样将之藏在心中,向镜请求教导。
只不过,伙伴被伤害的愤怒,似乎并非消失。从再度开始攻击的冬儿那,那份怒气毫不隐藏地传达而来。镜边回避边继续近一歩的讲解。
“听好了,冬儿。你小子基本上为力量型拳击手。刚才我也说过,时刻持续提炼咒力。就如同呼吸一样。并非有意识,要理所当然地。
镜不加修饰、坦率地将每次想到的事情,完完本本地甩给冬儿。虽然不知道那是否为正确答案,但他非常认真地指导着。
镜这般考虑。他只知道身为咒搜官的大友。但是,大友辞去咒搜部后,在阴阳塾就任了讲师一职。
那么,那家伙作为讲师引导塾生的时候,到底在想着什么?思考着怎样的事情?已爬至“十二神将”的男人在指导不成熟者的同时,对于咒术这一东西,心怀着怎样的意识?
这或许为在打倒大友一事上,完全起不到作用的思考。
然而,有着一试的价值。
并非全部都仅是冬儿。为了胜过高位的对手,不得不尝试一切事情。
然后,镜回应交易的,另一个理由。
“……那么。差不多行了吧。热身活动足够了。”
说完,镜慢慢中断战斗,离开冬儿前方。
移动到竞技场的墙边,脱扔掉穿着的羽绒服。
他扭动脖子,再次回到中央说:
“你也累积了相当多的怨恨了吧?让我帮你发泄喔。”
“……真感激啊。受伤暂且不论,可别死哦?”
等待着镜的冬儿,呼吸仍旧急促。但是,瞪着镜的双眸却燃烧着耀眼的贪欲。
寄宿在冬儿眼瞳中的,是对于自己的愤怒与焦躁。以及粗野的破坏冲动。是翘首等待解放的“鬼”的力量。
镜再度重新与冬儿对峙,并将套有数个指环的手指相抵,弄出“嘚嘚”的声响。
倏得,双眸锐利,以冰点下的声音宣告。
“……来吧。由我来教育你。”
镜在这交易上附加的“条件”。
那便是冬儿堕落的场合,会将他的鬼加入到自己的式神中。
喀嚓,冬儿那紧咬住的獠牙鸣响。
自前额伸出的双角,伸展得更长更大。
然后,冬儿口念咒文。
“第二封咒,解除!”
那是冬儿初次接受镜特训时发生的事情。
深夜。场所是这里,旧阴阳塾训练所的竞技场。
“……总而言之,若是目前的你,不值一提。但只会一招也比没有强。把你的鬼展现出来。”
那时候镜以露骨的估价态度,未置前言地开了口。
冬儿也不可能会有异议。边心觉静谧的紧张感,边一言不发地拿下卷在额上的头巾。
在远离两人的位置上,有坐在轮椅上的天海,和推着轮椅的水仙。虽然天海未表现在神情上,但心中大概很复杂。这也是因为提议这交易的,实际上并不是天海,而是冬儿。
有必要锻炼自己。提出同行潜伏地下时,冬儿对天海这么说了。当然是真心话。还是痛切的真心话。
夏目殒命之夜。冬儿几乎什么都没能做到。若是其他人听到,可能会连忙否定,但以冬儿自身的真实感受来说,仅是拼命到处跑而已。完全没能由自己干预到状况。
不中用。而且,焦躁让内心苦闷。
连那晚都这样,更不要说今后还有更多的困难状况等候着。变强是冬儿的当务之急。为此,无法选择手段。
“十二神将”镜伶路的绰号为“鬼噬”。这源自镜使役自身降伏的鬼,并夺取鬼的力量。以前曾从仓桥塾长那听说过这事。不过,根据天海所言,镜至今修祓了数体鬼,由此实绩才被如此称呼。无论怎样,镜习惯鬼——确实熟知着“Type·Ogre”。
冬儿因史上首次的灵灾恐怖袭击“上巳大祓”,将鬼寄宿到了体内。既是被鬼凭付的生成,也是“Type·Ogre”的预备军。
此鬼为冬儿的灵障,同时现在也是贵重的“力量”。都不用被镜形容“只会一招”,冬儿为了立即增长力量,除了利用体内的鬼之外,想必也别无他法。
然后,从熟知鬼的人那里学习利用鬼的方法,是最具效率的。就算那人是因缘重重,理应唾弃之辈。
“——第一封咒,解除。”
那咒文,是限定性解除施在冬儿身上封印的关键语。
旋即,被封印牢牢抑制的冬儿的鬼,缓缓蠢动,并苏醒了。鬼气混杂在全身的灵气中喷出,那浓度增长后化成形体。
发生灵滞且不祥闪烁,自前额伸展的一对角。割破嘴唇显现,不吉利的锐利獠牙。
同时成形的,是古时模样的兜、大袖、胴丸、具足。以及,象征鬼的铁面。这些盔甲并未完全实体化,而是边半透明闪烁,边覆盖冬儿全身。
啪哩啪哩地闪过灵滞,与冬儿重合的古代铠武者。是类似于亡灵,败走武士的姿态。
这就是冬儿的“鬼”。
天海也应该是首次直接目击这姿态。许是即便没有见鬼之才,也明白到那压迫感与危险,表情中增加了严肃之色。候在后边的水仙,也是一副不掩诧异的样子。
但是站在前面的镜,却坦然自若。
就像将自冬儿那刮吹而去的鬼气当作微风般承受,他面无表情地眺看这边。
然后,维持着面无表情,说了一句。
“……还能继续啊。”
并非疑问也非确认,而是“断定”的口吻。冬儿抽动了下眼角。
冬儿正确地理解了镜话中的意思。
对冬儿施下封印的,是他的主治医生,春虎的养父,土御门鹰宽。归根到底,冬儿对鬼加以封印,是因为若不这样抑制,冬儿将被鬼占据。当束缚住自己的封印消失之际,鬼便会一口气侵蚀冬儿吧。然后,以他的身体为形代,作为Phase 3灵灾显现。所谓“Type·Ogre”,就是指以人为核心实体化的动态灵灾。
因此,为了在不测时也不让冬儿灵灾化,鹰宽保险起见附加了数重封印。目前冬儿是处于解除其中之一的状态。换句话说,就是通过在全体性的封印里空出间隙,抽取里边鬼的力量。
然后,镜“探视”了这状态一眼,说“还能继续”。
好极了,冬儿浮现出壮绝的笑容。
“……第二封咒,解除!”
冬儿再一次咏唱咒文。与之联动,第二个封印被解除了。
变化急剧。
全身灵压一口气倍增,并溢出进一步多、进一步浓厚的鬼气。之前持续灵滞的盔甲安定下来,并一半以上实体化。不只如此,还有种冬儿的身体本身巨大化了一圈的错觉。自己的内压高涨,似将迸裂。
然后,在冬儿体内,鬼的存在感猛地大幅膨胀。
触及到相隔许久的自由,而嘶喊着阴沉的欢喜。它试图立刻啃噬宿主夺取主导权,而将不祥的钩爪伸向冬儿。
慢慢污染脑内,狂暴而凶恶的破坏冲动。希求一切的同时,试图放弃一切。对这种享乐性破坏的强烈渴望。体验到“此”,是自鵺那时以来。冬儿紧紧维持住自己的意识,全神抵抗上浮的鬼。
但是,在拼命对抗鬼的同时,注意到了。注意到了那接连不断涌出的“力量”。与解除最初封印的状态完全无法比较。是远远强大的灵力。
忽然间,冬儿想起了春虎在与楔拔之战时展现的,以灵灾为基础的五行相生。那时候,春虎让“Type·Worm”的木气相生转成火气,并以那火气击破了楔拔。冬儿鲜明地记得那时候春虎放出的惊人咒力。
经由Phase 3的五行相生。
同样的事情,在身宿“Type·Ogre”的自己身上也“应该可以做到”。将灵灾——况且还是动态灵灾隐藏于体内,应该就是指这种事。
若是这。若是能凭此状态战斗,那自己即便在今后的战斗中也可能“行得通”。使劲忍耐住鬼的压力,冬儿这么想到。
但是——
镜的意见不同。
“……还能继续啊。”
镜冷然说道。
冬儿不禁哑口无言。
“……怎么了?还能继续吧?动手。”
镜的表情自解开最初封印起就完全没有变化。就像没有任何特别之事一样,淡然自若。然后,看到这样的镜,冬儿领悟了。
实际上,现在冬儿进行着的事情,由镜来看什么都算不上。镜是独立祓魔官。至今为止目击过数不尽的灵灾,并一个不留地加以修祓。当然 “Type·Ogre”也一样。不正因此才为“鬼噬”吗?
假设与镜等级的敌人不得不战时,就这程度的力量不值一提。
“——等下。”
坐在轮椅上的天海插嘴道。
“到此为止,镜。——冬儿。重新附加封印。”
“一边待着,老头。连见鬼之才都没有的家伙,少从旁插嘴。”
“哈?少开玩笑。若是你打算由自己将冬儿堕落成鬼,那我可无法接下刚才的‘条件’喔?冬儿,再封印。”
天海毫不退缩。他无视镜的话,再次命令冬儿。
在此交易上,天海背负着巨大的风险。毕竟,镜是独立祓魔官。是祓魔局的——亦即阴阳厅的人。在隶属敌人一侧的人面前,天海连独自一人逃走都很难做到,却特意跑来会面。是只要这瞬间镜背叛,就会束手无策被带走的立场。
即便如此,天海最终还是同意了冬儿的提案。这里边应该也有着天海自己的打算,但被逮捕的风险并非就此减轻。
既然天海背负巨大风险来决胜负,那冬儿便不能未获得相应的回报就回去。
“冬儿。”
镜再度命令冬儿。
“动手。”
冬儿要紧牙关。
然后,就和刚才一样,再度浮现出壮绝的笑容。
“第三封咒,解除!”
冬儿有如咆哮般嘶喊。
第三封印得以解除。
鬼,一跃而起。
视野染成赤黑。全身冻僵,同时起燃。鬼侵蚀精神,并让不祥气息充满。
体内就如数个炸弹在爆炸、爆炸、没有终止地持续爆炸一样。加速度跳涨的灵压,试图从内侧将“冬儿”刮吹得四分五裂。冬儿——铠武者将化成火焰的狂暴鬼气紧缠于全身,并“噢噢噢”吼叫。
突击。
向着镜。向着猎物。
镜的动作也与刚才完全不同。即刻用手指刮挠上空,让格子纹于空中显现。冬儿照样冲撞。鬼气之炎在黑暗中曳出痕迹,并如同子弹撞击咒壁。“哐嘡”,传来强烈的触感,鬼气如火粉般狂舞。
镜的咒壁试图弹开冬儿。但是,冬儿双脚抵住地面,从正面抵抗咒壁。
扬起吼声,双臂用力。自獠牙间隙漏出的气息,是常人碰到就似会昏倒的瘴气。于铁面背后燃得正炙的双眸,连其视线自身都饱含着强力之咒。
“唔噢噢!”
目前已完全实体化的盔甲,有如跳舞般,有如嗤笑般,“嘎嗒嘎嗒嘎嗒”地振动并发出声响。
冬儿的力量爆发,撕裂了格子纹咒壁。咒壁飞散,鬼气与咒力凌乱。当然,那时镜已经改变了位置。“——急急如律令!”从正旁甩来符术。水行符。连回避的时间都没有,挨个正着。但是,冬儿已经连些微的痛痒都感受不到了。在训练所常设结界的嘎吱作响中,他自丹田吼叫,踹踢地面追击镜。
脑中被狩猎猎物一事填满。晃动魂魄的冲动,没有止息地催逼内心。
刺痛的愤怒。攻击冲动。耀眼的解放感。染成暗色的恐怖与快感。
被解放的鬼的情念。
不过,鬼并未完全自由。即便“鬼”委身于狂乱,“冬儿”也唯独不放开最后的缰绳。
如同驱策奔马一样操纵鬼。只要一放松——何止如此,即便全身心集中注意力,也似将被夺去缰绳。但是,最后残留的“冬儿”的理性,赌上性命持续握着缰绳。
总之,不能停滞。将如同火山喷发般喷涌的鬼气,经由战斗向外部放出。些微也好,必须降低——时刻持续降低内压。另外,要让鬼的意识朝向“敌人”而非“冬儿”。将可以说是鬼本质的破坏冲动,作为自己的武器使用。
“——剌啊啊啊啊!”
冬儿大幅挥拳。从斜下方往上击出的勾拳。鬼气呼呼作响打旋,有如搅拌机般逼近镜试图将他切成粉碎。镜展开复数不曾探视到过的结界,凭此逐步削去攻击的威力。
在此空隙,镜的反击。四枚自创式符,变化成有如猛兽骨骼标本般的形态。骨兽以集团协作,并组成猎犬群袭向铠武者。
一体咬上小腿,一体扎牙入手腕。一体绕至背后窥伺可乘之机,一体跃起跳向咽喉。
冬儿的唇边浮起鬼的笑容。
首先将跳过来的一体,凭借正拳突粉碎。接着踹踢小腿上的一体,并抡起甩向背后的一体。挂在手腕上的一体则用另一只手抓住其胴体,随后用力撕碎。
鬼、冬儿欢呼于自消散的式神处滴落的咒力。将不寒而栗的不祥气息,满满吸进肺部后呼吸。连同喜悦一起,细细品味目眩般的愤怒。
无法忍耐。
“噢噢噢噢!”
并非完全抑制爆发的鬼之力,而是让其对着敌人的方向绽裂。以纯粹的狩猎意识,缠上镜。镜也即刻不再手下留情。“十二神将”连续放出咒术,痛打鬼与冬儿。
盔甲上闪过灵滞,鬼气之炎被搅乱。
但是,不畏惧。冲过咒术的正中间,笔直逼向镜。“哈!”镜扬起愉悦的声音。冬儿也一样。愉悦。战斗、狩猎、破坏、蹂躏,很愉悦。
不对,还不够。最后一项还未体验过。所以要发泄。将不满,将怒气,将欲望。露出獠牙,踹踢地面,放出鬼气,撕裂空气,投身于战斗。在那一瞬,鬼与冬儿成为一体,成为一位凶猛的战士——
瞬间意识中断了。
残留下来的理性,就像尖叫般发出警报。
“——再封印!”
身体早于意识咏唱了咒文。
瞬间,被解除的三个封印,一齐再起动。强制性遮断鬼的干涉。高紧急性的再封印术式,比解除封印的过程更迅速几倍地起作用。鬼再次被封印束缚,留下冬儿一人。
——咕!?
身缠的鬼气消散,实体化的铠甲也消失了。额上的角与割破嘴唇的獠牙也一样。冬儿回到原本的姿态后,被方才为止的惯性牵引,连受身也未能做好,就发出声响跌倒于地。
镜尖锐地啧了下舌,在关键时刻取消咒术。另一方面,冬儿依据扑在地面上,全身冒出满满的汗水,并“哈哈”反复喘着粗气。
简直就像从灼热的地狱,被全裸扔到雪原一样。意识到时,灵力也被悄悄带走了。猛烈的疲劳感与脱力感。而且,可称得上骨头的骨头被一个不剩粉碎般的,激烈的痛楚袭来。呼吸也痛苦。伏在地面上,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镜肩膀上下起伏,剧烈呼吸,站着俯视无法动弹的冬儿了一段时间。然后哼了一声,背向冬儿去取自己的大衣。
另一方面。
“水仙,你稳定下来了吗?”
等候在竞技场角落的天海,向背后的水仙确认道。
水仙呼地吐出一口气,“是。”应道。
虽说水仙负责照料天海,但在灵性上她是冬儿的式神。冬儿训练时,她凭借被预先给予的咒力行动,并尽可能地遮断与主人的灵性连接——但主人在这么近处鬼化,并全力狂乱,不可能没受其影响。特别是冬儿解开第三封印之后,甚至连水仙一方都闪现细微的灵滞。
“真受不了,我明明不是见鬼,却看着就似乎缩短了寿命。还是说,因为是探视不了的东西才反倒这样吗。……总之,水仙,如果你已安定,就有劳了。”
因天海的委托,“好的。”水仙微笑着晃动和服下摆,移动到冬儿的身边。
对倒在地面上的主人,她说:
“冬儿大人?可以吗?”
“…………”
连回答的残留力气都没有了。勉强于喉咙深处呻吟后,许是将之当作同意,水仙取出数枚治愈符,开始轻轻贴在冬儿身上。
治愈符的术式启动,身体的痛楚一点一点融化。但是,尚没有动弹的念头。冬儿难看地横躺着,并微微改变脖子方向,转动视线。
穿过羽绒服袖子的镜,已回到了和平常无异的模样。
“——老头。”
他向天海搭话,并向轮椅接近。
遵循交易,打算听取今晚大友与木暮等人的战斗信息。他的背影上何止激斗的损伤,连疲劳的痕迹都未能看到。真是该说生气还是悔恨——然而,这就是现实。
当然,有成果。
镜向冬儿灌输的,是实战的知识、方式。无疑是难以获得的经验。
而且,最初数秒就经受不住的第三封印的解除,也逐步能“维持”了。另外,将鬼化推进至那程度,在那状态下的战斗方法,也一点一点地掌握到了窍门。完全不能与一年半前相比的强大力量,正逐渐被冬儿踏实地掌握。
但是,这一半是对自己的慰藉。虽说能维持了,但即便如此,也至多二分钟。拖到极限则三分钟。刚才的时刻是颇为危险的底线——不如说,按理已出局。只不过运气好罢了。如果不在意识中断前让再封印实行,就没封印的意义。
不过,解除到第三封印的话,不单单身体,鬼之压力还会大幅压迫精神。似将“被吞噬”。在此期间保持冷静,并看清自己的极限一事,极端困难。以已经战斗习惯的镜为对手的训练都这副模样,一旦正式开打将会怎样?
而且最可恨的,是做至这程度——如同服用兴奋剂般提高力量面对,却仍不及镜这一事吧。更何况连那镜也不及大友与木暮。
——真厌恶自己啊……。
被周围评论灵性方面坚韧的春虎,与过往随性干架且体力优秀的冬儿。夏目则被誉为天才儿。但是,“塾生”的那种基准,在这里等同于过家家。
顶级水准阴阳师们的实力。走到这一步,冬儿的眼中也总算开始看见那一真正的价值。真希望饶了自己。
“……咕。”
竞技场清凉发冷的地面,对于热腾的身体来说,很舒适。不过,冬儿凑集所有的毅力与志气,支着胳臂撑起身体。向立即扶住自己身体的水仙道谢后,踉跄着总算站了起来。
重复深呼吸,等待体力些许恢复后,开始向天海他们走去。水仙意图借出肩膀,但这次到底予以拒绝。即便是无聊的虚荣——不,正因为是无聊的虚荣,如果不能贯彻到底就没意义。
不过,当冬儿来到两人旁边时,谈话已经结束了。
“哟,辛苦了啊。”
对这般笑说的天海,冬儿逞强地回以贼笑。跟在后边的水仙,就像主张那里是自己的岗位般,自然地绕到天海后侧。
另一方面,等冬儿一接近,镜就斜眼锐利地瞪视他。
“我从老头那听说了。探视到现场的你那,就没有什么其他可说的吗?”
并用粗鲁的口吻询问道。
“……现场发生的事情,已全向天海先生报告完毕了。”
“就算这样,你小子也该有感想。比如说,木暮那浑球‘当真’朝着大友去了?”
“至少,在我眼中是这么显示的。……不过,我不知道木暮先生的‘当真’是何种程度。”
冬儿直接目击到木暮的力量,是在芦屋道满袭向塾舍大楼的时候。那时候,木暮与迎击道满的大友协作,在最后猛放大招决出了胜负。是超越春虎打败楔拔那时的,在冬儿至今“探视”到的之中最强力的一击。
不过,那时候的木暮,有受到部下祓魔官们的协助。描绘在遥远上空之上的大威德法咒印。将芦屋道满两断的一击中,应该还包含着那一大咒法的咒力。这么一来,便不清楚到哪是木暮的个人力量。那时候木暮自身并非全力,还有着这样的可能性。
但是——
“——踹散鬼,劈大楼,扰乱灵脉……即便这样,也‘仍旧’算手下留情的话,那便并非当真吧。”
冬儿这么说完耸了耸肩。是稍显挑衅的态度。但是,镜没有反应。一直默然不语考虑着什么。
实际上,对冬儿来说也是预想之外。不曾想象过木暮会那般执拗地追赶大友。
木暮与大友应是自阴阳塾时代起的同期,且关系相当亲密。他不惜放弃独立官的职位,期望追赶大友的立场,且今晚也毫不留情地试图穷追不舍。大友在里社会行动确为事实,也无疑有着被追赶的理由。但是,觉得即便如此也太……
归根到底,木暮到底掌握仓桥厅长的恶行至何种程度?
一年半前的事件之夜,围绕试图行使禁咒的春虎,木暮与大友对立了。听说在那之后,被监禁的天海经道满之手被带到了那现场,看到受伤的天海——理应失踪的咒搜部部长的身姿,木暮当场收刀入鞘。
那时候天海并非处于能详细解释的状态,木暮也并未听闻到背后发生了什么。但是,之所以乖乖退去,正是因为察觉到了种种吧。
然而,最终木暮留在了阴阳厅,目前则调动至由仓桥厅长兼任部长的咒搜部,并遵从着他的指示。就像对窥探到的仓桥的黑暗闭目不见,将之当作不存在一样。
但是,另一方面,木暮似乎并未将自己与大友对立之际京子观了星这一事情,报告给仓桥厅长。虽然这没有确证,但就仓桥厅长对待京子与塾长的态度来看,只能如此认为——这是在客观调查了状况之后,天海的判断。也就是说,无法断言木暮完全跟从厅长一侧。
——“受不了,真是个顽固的浑球啊。拉拢到这边的余地是有还是没有……还是说,会意外地显示别过来这态度吗。”
揣摩不了木暮心境的天海,曾对冬儿这般发过牢骚。
如若木暮对仓桥翻起叛旗,帮助一同战斗,那便没有比这更可靠的了。然而,如果随便与现在的他接触,在最坏情形下,很有可能被逮捕并带去阴阳厅。
——实际是怎样?
今天确认到的木暮的印象,非常背离冬儿所了解的那个直爽且开朗的独立祓魔官。沉默寡言且残酷,冷彻且机器般的气息。恰如“变了个人”。
目前木暮正如何考虑并行动?这不仅限冬儿,对天海来说也是烦恼之源。或者,对这般沉默的镜而言亦一样。
但是,有着实践窥探过现场的冬儿才明白之事。
——木暮先生没有“迷惘”。
即便他的想法不透明,木暮的行动本身却明确且铿锵有力。他今后无疑会继续追赶大友。不,不单单大友,还有春虎。这么一来,对同样追寻两人的冬儿与天海来说,木暮当下将成为“竞争对手”。
——哎,这样下去胜机不大啊。
即便烦恼也无可奈何。不过,尽管这样,也满是催生焦急之事。明明现在冬儿单就自己的不成熟就已竭尽全力了。
“哎好了,虽说到天明还有段时间,但就算在这种地方消磨时间也不会有法子。今天就到此解散——”
说到一半的天海,在中途“阿嚏”打了个大声的喷嚏。
没有供暖设备,隆冬的竞技场。战斗的冬儿他们暂且不论,天海想必身受寒冷。随之,“啊啊,这可不行。”水仙绕到前面,蹲下身重新系紧天海的围巾。
“哦哦,不好意思啊水仙。”
“因此我才说过要穿上衣的。会感冒的哦?”
“到那时就让你来护理。那也不坏。”
“大善大人,玩笑过重了。”
“才不是玩笑咧。让你做粥,并亲手‘啊——’什么的。——哎呀,不行,怎么感觉突然发冷喔?”
“真是的,大善大人?”
水仙温柔地责备道,天海则“咯咯”毫不羞愧地开怀而笑。奇妙的是,冬儿与镜在同一时刻不爽地让太阳穴产生痉挛。
“之前也那样来着……这两人一直这般模样?”
“……哎,大致呐。”
“……你也很辛苦啊。”
“……哎,习惯了。”
与天海和水仙拉开距离,冬儿与镜以冰冷的声音交谈道。
随之。
“冬儿,大友带着的两体鬼。那些家伙是道满而非大友的式神,此事没错吧。”
镜切换态度,再次加以确认。“啊啊。”冬儿则淡淡回答。
“虽然没能确认到灵性连接这地步,但从鬼侧的态度来看,我觉得不会错。任一体都是相当强大的家伙。”
“呵。那强大是以什么为基准?你小子吗?”
“……是呢。刚才的说明不充分。至少,‘对我而言’破天荒得强大。”
对即刻挑刺的镜,冬儿老实地订正措辞。不巧的是,现在没有精力对讽刺一一进行反应。
关于这两体鬼,至今似乎已数度上到咒搜部的报告之中。任一体都被看作长时期持续存在,安定化的动态灵灾。也就是“真正的鬼”。以前道满袭击阴阳塾之际,作为佯攻指挥攻击了阴阳厅厅舍式神群的,也认定是此两鬼。
虽然将此两体鬼当作式神使役的道满也很惊人,但将道满和鬼们一同加以率领的大友,则搞不好比起有飞车丸与角行鬼同行的春虎,在综合力方面更加在上。不管怎样,对于冬儿而言,遥不可及。
——那鬼的任一方,我都赢不过。连能不能拦下来都未知。
冬儿不觉得会与大友战斗。但是,胜不过这一事实却并未改变。今后冬儿投身参与的“状况”,即便与一年半前的那晚相比,大概也是远更艰难的“状况”。
这时。
“破天荒得强大?喂。这不是变得非常坦率吗,冬儿。装成熟地失落于和自己的实力差吗。值得称赞。”
镜以阴沉的声音嘲笑道。冬儿以抹杀感情的目光,无言地看向镜。
不过,接下来的话语却令人意外。
“若是那鬼们的其中一体,我在厅舍遭袭之际与其近距离接触过。单就那时候的感觉而言……你小子的最后那个。若能保持那状态,便尚能与之交锋。”
听到此的冬儿,情不自禁地睁大了双眼。不由紧紧凝视镜。
并非调侃的样子。也不觉得在撒谎。随之,许是冬儿的惊诧模样很好笑,镜呵呵笑了两声。
“意外吗?以真正的鬼为对手,凭生成不可能敌得过——你小子自顾自地这般深信了?”
“那是……”
“喂,复活的大连寺至道也说过吧?你小子体内的鬼,不是一般的鬼喔。我也对这点予以保证。以单纯的‘Type·Worm’——况且还是那残渣而言,再怎么说也过于规格之外。”
这是自以前起,镜屡次对冬儿指出的事情。
自天海那,还向镜传达了夜叉丸的事情。还有夜叉丸言及的“同种眷属”这一词语。
不过,在听闻夜叉丸的事情之前,镜就对冬儿体内的鬼加以注目。镜提出的条件——冬儿完全鬼化的场合,便将那灵灾收为式神这一条件,也似乎是因为对凭付在他身上的鬼有兴趣,才附加上去的。
不知什么时候,镜曾这么说过。
“是人称‘导师’的国家一级阴阳师,大连寺至道引发的灵灾。而且,当时那家伙隶属宫内厅御灵部。御灵部的专攻,一如其名,是御灵——譬如道满那般的‘荒御灵’。这么一来……”
大连寺至道以己身为核心使之显现的动态灵灾——以及潜伏于冬儿体内的鬼,属于荒御魂的可能性很高。镜如此认为。
当然,无法调查真相。知道事实的,只有夜叉丸等人。
——……不对。
冬儿否定了自己的思考。
或许,目前那家伙也正探索着什么也说不定。现在处于与那答案最近位置的,是她。
“呐,冬儿——”
镜亲昵,但如同观察猎物的肉食动物般说道。
“之前对春虎那家伙啊,我曾说过‘以祓魔官为目标’。这样一来,我就尽情地踹飞他。结果,那家伙何止祓魔官,都当上恐怖分子了。可是,出人意料地变强了。反正机会难得,今后我打算把那家伙找出来,尽情地踹飞他。直到厌倦为止呢。”
“…………”
冬儿无言地注视镜。镜则哼笑着瞪视这样的冬儿。
“所以,冬儿。你小子也给我变得更强。目前这样子,还远远不够。没有动手的价值喔。”
用不着别人说。变强是冬儿的当务之急。
冬儿保持一言不发,静静地握紧拳头。
天海再一次搭话,让今晚的交易结束了。窗外仍旧被黑暗所包裹。
黎明尚远,夜晚的空气则始终寒冷。
4
上午八点。响起了闹钟的警铃。
不小心忘了解除设定。昨天到接近黎明都醒着,因此打算今天睡到中午。
也考虑无视它继续睡觉,但在考虑这种事的期间内就已经醒了。然后,闹钟的警铃,应该会在之后的五分钟内持续鸣响。
最后,铃鹿厌恨地爬出毛毯,移动到办公桌,停下无情持续鸣叫的警铃。
她那刚睡醒的面容不佳,并像是想说什么似地瞪视举起的闹钟。不过,最终却“哈”叹了口气将之放回桌上。
睡眠不足,眼睛干燥。脑袋深处钝痛。铃鹿神情恍惚地靠近窗户,拉开百叶窗。接着,因射入的光线,彻底蹙眉。
“……哈。天气真好呢。烦死人了……”
因整晚让供暖设备与加湿器工作,窗上结着露,隔着玻璃的景色也显得扭曲。为了更换空气,铃鹿打开窗锁,但因刚稍微开窗就钻入的冷空气而发抖,便立刻再次关上了窗户。
放弃换气,转而让放在窗边的空气洁净机工作。反正即便空气多少有些浑浊,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铃鹿回首环视房间。
现在铃鹿所在的地方,是阴阳厅厅舍的一室。是以前铃鹿使用过的,她专用的研究室。是瞒着高层眼线,进行过“泰山府君祭”实验的那个研究室。到刚才为止睡觉的地方也是这里的沙发,蜷缩的毛毯则像褪下的皮一样挂在上面。
铃鹿试图凭借“泰山府君祭”让死去的兄长复活,是在三年前的夏天。刺探到铃鹿正进行禁咒准备的咒搜官小组闯入这里。还有过这样的场面。
将他们踹散离开研究室的时候,打算牺牲自己的性命完成“泰山府君祭”。万没想到一年后会再次回到同一场所。
变得再度窝在研究室中,已经一年半。这么一想,使用此房间最长久的即为当下。但是,首次得到此个人研究室的时候与现在相比,情况大为迥 异。
作为国家一级阴阳师首次获得的时候,这个研究室是铃鹿的城堡。
但是,现在这个研究室是铃鹿的牢狱。
然后,现在铃鹿置身的状况,也是她自幼熟悉的状况。
生活处于以绝对性力量君临的“父亲”的支配之下。
在此为熟悉状况的另一方面,对曾一度经历过自由——以及阴阳塾生活之后的铃鹿来说,是种非常令人发笑的痛苦。
“……好困。”
铃鹿忍着呵欠,回到办公桌用遥控器开启电视电源。接着移动到房间深处提供热水的空间,开始烧水用来泡红茶。
从橱柜中取出纸盘与麦片盒,再从小型冰箱中拿出牛奶与麦片一起倒进盘中。用在便利店买的便当的附带塑料勺子,胡乱搅拌。
热水沸腾后,往马克杯中放入茶包,并大口吃着还未泡开的麦片等候。在适当的时候去掉茶包,加入放满砂糖的牛奶。然后,往嘴中进一步塞满麦片,边睡眼惺忪地大口咀嚼,边手持纸盘与马克杯回到沙发。
姑且有给铃鹿准备着一个公寓房间。是进入阴阳塾后居住的阴阳厅职员用宿舍。
可是,现在她几乎都在这研究室过夜。即便只离开这里一步去外边,也会有监视者跟随,因此每天往来很厌烦。就算回到公寓,也并不是说可以静下心来,而且与外侧的联络也被完全断绝。于是,便以研究室为生活中心了。
当然,虽说因厌烦而不移动,但这个研究室也无疑遭到监视。电话与网络等通信自不用说,手机也被禁止持有。来自外侧的消息,也仅是电视与一部分杂志。正如牢狱吧。
铃鹿被允许的自由。
那仅与被命令的研究相关。
“……话说该死。真心头痛。死闹钟。”
铃鹿不当地贬低长年使用的闹钟,边眺看电视边啜饮奶茶。
就在此时。研究室的房门被低调地敲响了。
铃鹿大幅扭曲面容。
特意到访这研究室的人,极端有限。基本上没有一位讨人喜欢。而且,在阴阳厅上班前的时间段到访之人,能考虑到的只有一位。当然,是不讨人喜欢者的其中一位。
铃鹿无视敲门声继续吃麦片。想着会回去吧,但一段时间后,再次被笃笃地低调敲门。
“……铃鹿?还睡着吗?”
从门对面的走廊那,传来客气的声音。她心想你是笨蛋吗。要是睡着便无法返答啊。好了就这样回去。试着这般强烈祈祷。
再次安静了段时间。电视淡淡地播报着没有兴趣的新闻。
但是,一分钟后,又被敲门了。始终低调,但很不干脆。逐渐感到焦躁。这样的话,无视的一方将会促生压力。
铃鹿大大咒骂了一番后,从沙发上起身。
将基本吃光的麦片纸盒放到桌上,顶着张臭脸走向入口。去锁打开门后,看到走廊上站着一位少女。
是比铃鹿年长一、两岁的少女。是个有着不可思议与高贵气质,站姿凛然的人。不过,现在总觉得战战兢兢。虽还没到卑屈的地步,但颇为顾虑地蜷缩着身子。
最具特征的,是鲜明的赤发。
“……干什么?”
铃鹿以彻底阴沉与险恶的口吻,唾弃般地问道。
少女当即狼狈,但说:
“呀、呀。早上好。那个,想、想着一起吃个早饭……”
因那话语落下视线,发现少女手中提着纸袋。这么一说,有着香喷喷面包的气味。虽在吃饭中,却感到被刺激了食欲,铃鹿呒地撇起嘴,并以冷淡的声音说:
“我刚才正巧吃完了。”
“啊,是、是吗。抱歉打扰了……”
少女以少年般的措辞应道。单听内容挺是爽快,但从表情来看很沮丧。她垂下肩膀,连声音都含着悲伤,“再见……”打算离开门前。
看着这样的少女,铃鹿的焦躁进一步加强了。若是就这样让她回去,内心便会痛快些——遗憾的是,不这么觉得。反而似会累积压力。
铃鹿一副不知该咋舌还是该叹息的表情,断念地摇头道。
“……没关系。进来如何?”
旋即少女回头,方才黯淡的表情一下明亮起来。
就像被主人原谅了恶作剧的小狗般,“嗯。”相马多轨子浮现出开心的笑容。
本帖最后由 土御门夏目 于 2014-9-21 14:19 编辑
五章 青蓝与粉红
1
“……我会回阴阳厅。”
铃鹿这么说完后,在场者全员吃了一惊,并强烈反对。
“等等,铃鹿。厅长的侧旁可是还有着夜叉丸——你的父亲喔?你会眼睁睁地被抓。”
因冬儿急忙制止,“就如冬儿所说。”天海也冷静地发表了意见。
“我明白以你的立场留在阴阳塾维持现状,确实困难。但是,就算这样,回阴阳厅也太乱来了。”
一如天海所言,铃鹿和京子与塾长一样,即便只是在表面上持续与至今相同的生活,也很困难。虽说为塾生,但铃鹿原本是特等生。已经是职业的——还是拥有“阴阳Ⅰ种”凭证的国家一级阴阳师。事到如今她才来阴阳塾上学,是因曾企图执行“泰山府君祭”的惩罚之故。也就是说,铃鹿这数月的“日常”,来源于阴阳厅高层的——仓桥厅长的意图。
然而,今晚铃鹿反抗了阴阳厅。状况也正大幅变化。估计已无法和原来一样,以惩罚的形式上塾。
最重要的是,仓桥厅长的侧旁有着夜叉丸。
夜叉丸——大连寺至道,是个生前将亲生女儿铃鹿的身体用作禁咒实验体的男人。是一位兼具轻薄残酷与优雅无情,更兼具狡猾知识与力量的人物。铃鹿也比起厌恶,更从心底惧怕着他。
然后,阴阳塾是那夜叉丸触手可及的场所。即便迄今被其放置,但未知今后会怎样。
“难以留在塾内的话,你也跟我们来就行。以我们而言,就算今后潜入地下,有‘十二神将’在的话便很安心。”
天海何止不能使用咒术,若是独自一人,都无法动弹。处于可信赖之人越多就越帮得上忙的状态。若为“十二神将”,便无可挑剔。
“首先,回去会怎样?我话说在前面,可没有胜算喔。”
冬儿严厉地断言道。实际上正如其所言吧。这种事情铃鹿也懂。
阴阳厅可以说是“敌人”的根据地。即便铃鹿一人闯进那里,胜利的可能性也连万分之一都没有。会眼睁睁地成为俘虏。
然而。
“……头巾。你并非是为了四处逃跑而潜伏地下的吧。你不说过么,说锻炼自己。”
铃鹿这么说完,“京子也一样。”并转过脸。
“你是为了开始观星的特训,而留在阴阳塾的吧。那什么……我无法准确表达。但两人不都并非为了逃跑或避开,而是为了变强而行动吗。我觉得这很正确。毕竟,若是维持现状……我们完全不行。什么都做不到。”
铃鹿就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但是,她的话语也代言了全体伙伴的心情。
今晚铃鹿他们回击了仓桥与夜叉丸。不过,那仅是包含大友与天海,或者早乙女凉的协力,各种要因交缠之后的奇迹性成果。然后,今后铃鹿他们将变得七零八落,而且相对被追赶的大友与天海,仓桥他们的磐石态势,即便以战力性看待,也几乎没有变化。不,毋宁说他们结束长久的雌伏,终于将要移往大胆的行动吧。如果还有“下次”,那么那残酷、困难,将无法与今晚相比。伙伴们也预感到此事。
“等等,铃鹿。若这样,那你反而更要和我以及天海先生走。不是只能边逃离对方眼线,边锻炼自己吗?”
“……不巧的是,我的‘力量’并非凭锻炼延伸的一类东西。是你的话就懂吧,老爷子?”
铃鹿抱着双腕,将视线投向沙发上的天海。天海神情严肃地注视着铃鹿,但“诡蛛”却保持沉默。
虽然铃鹿在这些人中最年少,但在天海咒力被封印的现在,她以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强大的灵力为耀。不过,这并非她的天性之力,也非经由训练获得之物。只不过是大连寺至道实验的结果而已。都已至“十二神将”的铃鹿的力量——讽刺的是——为敌人夜叉丸给予之物。
正因如此,铃鹿很难凭自身之手将这份力量进一步延伸。也许并非不可能,但照通常的手法,无法做到。
“当然,若是更加有效操使现有力量的方法,那也许能学得到呢。……但是,我的本领,果然还是‘研究’。因此,我要在‘那里’战斗。”
铃鹿断言。
因她的话,以及看到她的表情,冬儿也只好闭上嘴。“小铃……”京子她虽这般喃道,却也不再试图阻拦。
天海嘴角稍掠过微笑,说:
“——具体而言?”
“揭开‘那家伙’的目的。”
铃鹿即刻回答天海的询问。
“刚才你不也说过吗。说那帮家伙的目的是‘继承夜光的遗业’,但不知道‘遗业’的内容。”
“你打算调查此?”
“对。闯进阴阳厅之中,从对方的内部开始。”
天海吃惊地睁大眼睛,但铃鹿泰然自若。
“……说实话,我不知道仓桥源司的真意。或许出人意料,仅是想扩大阴阳厅的权限而已。——不过,我不相信‘那家伙’的目的是这种事。不管阴阳厅变得怎样,‘那家伙’也一定毫不在意。不会对这种政治性事情有兴趣。‘那家伙’真正想做的是什么……我希望查明此。若是一直不清楚对方的目的——”
便无法战斗吧?
铃鹿如同自言自语般这么喃道。
天海皱起眉梢,现出苦涩的表情。
“若是潜入对方内部刺探情报,那说实话求之不得啊……若是由你自己回去,自然对方也会推测到你的意图喔?”
“那么就随便犯点失误刻意被抓到。”
“一样的。那帮人可不会就此便被骗到。直话说,对方可是高明得多喔?以那帮家伙为对手的交涉,你能够做得到吗?”
“哈?不是能不能做到,而是说我要做。现在的我,与‘那家伙’知道的我不同。对于目的暴露一事,已有觉悟哦。不如说,自那之后才为真正的交涉。”
虽略有怒意,但她断然放话道。既然说到这份上,那天海也无法再多嘴。铃鹿刺探厅内确实帮大忙。最重要的是,她有着干劲。无法对她的决意泼冷水。天海也好,塾长也罢,均无法断言他们自身的判断比孩子们的判断更加正确。
然而。
“……真的行吗?再三提醒,可是有夜叉丸在的喔?”
冬儿始终苦着脸说道。
在场之中,正好亲临铃鹿和夜叉丸面对面场面的,只有冬儿。然后,冬儿目击了两人的“力量关系”。正因如此,而似对铃鹿返回夜叉丸一侧抱怀着强烈的不安。
那时候铃鹿就恰如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比起彼此的力量之差,心理方面的要因更加巨大。毕竟是父亲——还是自出生后一直支配着她的父亲。那份恐惧,被刻入铃鹿的魂魄之中。对铃鹿而言,是该形容为天敌的存在。
当然,铃鹿也对自己那绝对性的畏缩意识有所自觉。
可是——
不,正因为这样——
“……不能永远逃避下去。若不克服‘那家伙’,我便无法变强。”
2
就结论而言,刚烤好的面包果然好吃。虽然心有不甘,但不得不承认。
“……多谢款待。”
她喃了一句后,带来面包的多轨子满脸浮笑。
多轨子坐着的地方,是至刚才为止铃鹿睡觉的沙发。不巧的是,沙发只有一个,也不想邻旁并列而坐,因此铃鹿搬来办公桌的椅子坐于其上。
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有两个冒着红茶热气的杯子。是铃鹿的份与多轨子的份。虽然丝毫没有招待的念头,但多余的刁难也很愚蠢。反正花的功夫是一样的,那就当面包的回礼——不如说,作为代价泡了红茶。
毕竟,眼前的少女是铃鹿明确的“敌人”。
不过,铃鹿也早已明白“敌人”面向这边的笑容之中没有其他用意。
铃鹿主动跑来阴阳厅已一年半。一有事情,多轨子便独自一人拜访与外部几乎没有接触的铃鹿。只要这般见面的机会增加,就自然而然明白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合你口味太好了,就我而言也是初次的店家。”
“搞什么,是把人当实验材料?”
“不、不是!因为铃鹿一直不注重饮食……”
说着,多轨子将视线瞥向垃圾箱。
已经装满且快掉出来的,是吃完的便利店糖果的盒袋。是现在铃鹿的主食。循着多轨子视线的铃鹿,板着脸在椅子上盘腿而坐。说实话,多管闲事。
“无所谓吧。只不过是用自己的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而已。”
“那样的话营养会偏颇喔。而且,并不仅是饮食。看那模样,你昨天也没回去吧?”
“那又怎样。”
“在这种地方过夜,对身体不好,而且,洗澡怎么办?”
“……又不会死。”
“果然。那可不行喔。铃鹿可是女孩子,必须得清洁。”
“啊啊受不了,一句一句啰嗦死了。”
旋即铃鹿吊起柳眉,对坐在沙发上的多轨子怒目而视。
“话说回来,如果你有这么多抱怨,能不能在教训人前先下命令?对你那优秀的式神?‘是时候停止监视她’,或者‘再给点她自由’——事实上监禁别人,说什么去洗澡。即便因为觉得我可怜而单单送来食物,我可也没有感谢之意?”
郁愤与压力,都自平日大量积累。更何况是在毒舌方面于“十二神将”中争一、二的铃鹿。就如口若悬河般,倾吐谩骂。她的眼神也好,声调也罢,如同尽力算计使对方神经不快的态度,在某种意义上出色得很。
然后,即便与铃鹿已有一年半的交往,多轨子也仍旧对这方面的恶意没有耐性。
她一瞬表情苍白,“……对不起。”以细弱蚊吟的声音道歉后,便再也没抬起脸。
多轨子一被戳到弱点,就彻底软弱。如果这是误解,她会反驳,但铃鹿所说的是事实,多轨子也明白这点。再往下说,她似是觉得羞愧。这种时候,她无法将错就错,也无法敷衍了事,只能任人指责。
因多轨子那泫然欲泣的模样,铃鹿的压力随之积累。怎么说呢,是种面对过于喧闹的宠物,不由发泄焦躁的饲主的心情。亲昵令人厌烦,但失落亦使人焦躁。真是个不好处理的家伙。
多轨子,是可恨的父亲的主人。不仅是式神夜叉丸之主,以血统而言也等同主人。
这是直到询问天海,连铃鹿也不知道的事情。即父亲,大连寺至道称其旧名为“相马”至道。也就是说,父亲也是过去辅佐夜光的相马家的后裔。
但是,相马家在太平洋战争后,被分成了数个家系。父亲只不过是相马的旁系。
然后,只余下一人的相马的正系,正是眼前的多轨子。
关于这方面的详细情况,由多轨子本人加以了说明。夜叉丸称呼多轨子为“姬”,这大概并非单纯的昵称。不为所知的咒术大家,相马一族。以渊远历史为豪的“里”名门的多轨子,是真正的公主。
——哎,不然也说明不了这份不谙世事呢。实际上。
总而言之,她这么默不作声很麻烦。难以忍受沉默的铃鹿,“哼”刻意嗤之以鼻。
“啊——真受不了,空气都变沉重了。能不能别闯入别人的研究室后默不作声?”
“对、对不起……”
“这不茶都变凉了吗。我去重新泡。喝?”
“咦?好、好的。”
多轨子抬起脸,展现出获救的表情。真是一个无法隐藏事情,心中所想立马反应到脸上的少女。关于这点,铃鹿绝非可以对他人说三道四,但连她都傻眼了,可见程度之深。
一言以蔽之,多轨子是个“纯粹”的少女。
表里如一,坦率且认真。还能形容是天真烂漫吧。明确地说,是铃鹿不擅长的类型。对于委任班级的——但为小学——班长来说,大概为理想的人才。
不过,根据立场,纯粹性会改变含义。
比如说,多轨子相信仓桥厅长与夜叉丸所做之事为“正确的事情”,并不加怀疑。若是为此,那不管怎样的“牺牲”,都能作为“尊贵的牺牲”容许。即便会悲伤,或者同情,也不会踌躇。而且,若有必要,应该还会主动将自身也加入到牺牲中。多轨子持有的纯粹性,即是这种纯粹性。
然后,纯粹性往往与顽固与排他性直接挂钩。在多轨子身上,这样的一面也不少。若说“纯粹”,那连狂信者也算“纯粹”。
“……啊——,但果然麻烦啊……”
“啊,那样的话,由我来。”
“不必了。你笨手笨脚。……啊,对了。你在吧,蜘蛛丸?偶尔就由你来泡。”
准备从椅子上起身的铃鹿,以一副嫌麻烦的模样向多轨子的背后搭话。
没有即刻的回应。但是,当多轨子稍微扭过脖子,“蜘蛛丸。”唤了声后,沙发的背后灵气晃动,现出了一位男子的身影。
岁数看起来与多轨子同年代。是个兼有柔软与强韧印象的青年。将乱翘的长发随性束到脑后。军服搭配牛仔裤与长筒皮靴。眼神锐利却亦沉静,与活动性的打扮相反,有着让人感觉为学者或僧侣般的克己心气质。
是多轨子的护法,蜘蛛丸。生前的名字,是六人部千寻。与夜叉丸,也就是大连寺至道一样,在一度死亡后作为多轨子式神复活的,八濑童子中的一位。
“可以拜托你吗?”
“……遵命。”
恭敬地回答后,蜘蛛丸走向供给热水的空间。
——……若是重新思考,真是奇妙的光景呢。
眺视他的后背,铃鹿如此想到。
吃本应是敌人的多轨子带来的早餐,并对她的强力护法颐指气使让其泡茶。根据看法,可能为悠哉的光景,但在回阴阳厅前她完全不曾想象过。
说到底,铃鹿原本为俘虏之身。但是,多轨子却这般谦逊,是因为她想当铃鹿的友人。毕竟是本人面对面告知的,所以不会有错。比起惊愕更想怀疑是否被耍,但多轨子非常认真。
铃鹿并非直接知晓,只是在之后听说了情况,但似乎多轨子之前去参观阴阳塾时,对春虎与夏目也采取了同样的态度。虽然结果不顺利,以决裂收尾,但希望与夏目他们变得亲密的心情到最后也没有改变。
关于“鸦羽”一事也如此。
与春虎的觉醒相联系的一连串事件,是被多轨子这人扣下了扳机。如果不是她做了多余的事情,夏目便可得以不死,春虎也不会作为夜光觉醒吧。至少,在那晚。但是,多轨子本人彻头彻尾是“为了两人”而采取了行动。她的动机,是纯粹的好心。
——添麻烦的好心也确实存在呢。
并非讽刺,就是这么认为。
不过,说到“鸦羽”一事,觉得即便憎恨多轨子也毫无意义。因为是基于好心的行动的结果——并不是这意思,而是因为她说到底仅是“契机”而已。
那时候,状况正被完美地逐步整顿。即便多轨子不抢先行动,也毫无疑问迟早会发展成同一结果。不对,毋宁说若多轨子没有失控,那仓桥他们的计策将会以更加完美的形式实现,连目前铃鹿他们进行的些微抵抗都不会被容许吧。因她而使计划产生了破绽的,不如说是仓桥他们一方。
而且……实际上多轨子的心境,铃鹿也能够理解。理解到了。
听其言,便知多轨子自出生起就作为相马之姬,被周围的大人一直崇拜。不过,另一方面,他们却将亲属之外的人自多轨子的周边驱离。同年龄段的友人自不用说,多轨子甚至连一位熟人都没有。她在身为“一位少女”之前,更被当作“相马之姬”养育。
然后,崇拜与虐待虽为完全相反的环境,但在孤独这层含义上,与铃鹿却是一样的。而且,若置换相马与土御门,那大概还可以说是和夏目共通的环境。三人自出生起,就背负着“咒术”这一业障。
不过,铃鹿她有兄长,夏目她有春虎,但多轨子没有。她真的是独自一人。
那份孤独是多么切实且深刻,若假定自己没有兄长,那铃鹿也能容易地想象得到。因此,对于多轨子的心境,虽然难以共感,但能够理解。
她渴望与人交流。
然后,这就是一切。
——……哎,就公主大人自身而言呢。
多轨子来接近铃鹿的理由,来自深刻却单纯的动机。
但是,多轨子接近铃鹿一事“得以成立”的理由,在于其他。
“……久等了。”
这时,蜘蛛丸将两人的杯子拿在手中,泡完红茶回来了。“谢谢。”多轨子边致谢边接受,铃鹿正出神并未伸手,蜘蛛丸将杯子放在桌上。
之后,蜘蛛丸轻轻行了一礼,试图解开实体化。不过,“等下。”多轨子进行了制止。
“这样就行哦,蜘蛛丸。”
“可是……”
“人多更快乐。铃鹿也可以吧?若是蜘蛛丸就‘没事’嘛。”
多轨子这么说着向铃鹿寻求许可。特意用“蜘蛛丸就没事”这一遣词,是因为她知道铃鹿讨厌夜叉丸。
铃鹿一撇过视线,就与蜘蛛丸四目相对。“随你高兴。”她草草回复道。随之,蜘蛛丸向多轨子点头表示了解,绕到沙发背后以自然姿势进入待命状态。
实际上,铃鹿在很久以前就和蜘蛛丸——正确来说是六人部千寻——见过面。这也是因为六人部生前是父亲的部下,隶属于宫内厅御灵部。在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和他有过数度相遇的机会。
并非特别亲密,除去打招呼,也并没有和他交谈过。虽然勉强记住了面容与名字,但父亲的部下与同僚非常多。六人部是其中一人,只有这层认知。
但是,从六人部的角度来看,铃鹿是上司之女,还是尊为老师的上司之女。因此,似乎对铃鹿的事情记得很清楚。
因为这样吧,蜘蛛丸以前曾回答过一次铃鹿的询问。
是铃鹿刚回到阴阳厅不久的时候。偶然有了两人单处的机会时,对屡次访问研究室的多轨子增强疑惑的铃鹿,“是什么企图?”面向蜘蛛丸加以质问。
“什么是指?”
“还能有什么。是在说那个多轨子,她是你们的主人吧?为什么没有警戒地特意让她接近‘敌人’的我?目的是什么?”
“……并非没有警戒。主人的身旁,有我跟着。”
“不是说这个!是在说让她接近一事本身很奇怪!”
是再次纳入父亲的支配之下,提心吊胆的时期。铃鹿几乎是为了发泄压力而迁怒于人,但蜘蛛丸并没有对她表现出敌意。
不仅如此,还以可以称得上是亲切的态度说:
“让主人与你亲密,是因为这是她的希望。不过——大连寺部长积极地推荐此,则也是为了在你身上加上某种类型的制约。”
许是没有改掉生前的习惯,蜘蛛丸有时会以夜叉丸在世时的称谓来称呼他。“哈?那是啥?”向咬牙切齿的铃鹿,“类似于乙种。”他说明道。
“和主人变得亲昵的话,你也会变得不会再背叛我们。简单而言,就是这么一回事。”
也就是说,夜叉丸期待她对多轨子“产生感情”,而让主人接近铃鹿。听及此的铃鹿,在生气前首先感到傻眼。
一如天海他们的担心,铃鹿自首的时候,夜叉丸很快就看穿她并非老实投降。嘛,要说理所当然也确实理所当然。就如对天海放的狠话那样,既然铃鹿的目的暴露了,那刺探到何种程度就是胜负。对于这种觉悟的铃鹿,使用多轨子企图进行怀柔。看不起人也要有个限度。
然而……。
“有效果。确实有。你也许会在‘头脑’中认为自己的决意不会就此动摇。但是,此手段的怀柔术,会束缚你的‘内心’。若以头脑理解,那影响可能会停留在最小限度,但做不到零。能做到的,只有原本‘即是这样的人类’,或者接受过相当训练的人。然后,不管是多微小的影响力,只要花上时间,那便会积累重叠,逐渐大幅成长。”
最初可能是些微的变化。不曾说过话的关系,在忽然间变得互打招呼。本应只会出言讽刺,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变成互相调侃的感情。愤怒因某种机会变化为笑容,不关心的屏障在日常性接触面前一点一点地逐步崩毁。然后,本应无所动摇的决意里,也会潜进些许的迷惘,并与判断的迟滞相连,在不久之后向着妥协延展。
而且,对于处于实质性监禁状态的铃鹿,那效果更加强烈。处在时刻被强加精神性负荷的环境之下,持续完全不带感情性地对待向自己展现露骨好意的人类。这种事,不是一般的困难。至少,单凭意志力无法实现。
人,是凭借与他人接触一事活下去的生物。所谓“产生感情”,即是根植于此本质的现象。
“……那算什么。恶心。……话说,就算有那种目的,可以将之揭露给本人?”
“无所谓。即便我告诉你,部长也不会在意吧。而且,此手段的乙种即便被本人知道,也依旧会随着时间推移产生作用。我说过吧?‘感情’是束缚‘内心’而非‘头脑’之物。”
虽然蜘蛛丸淡淡而言,但听到中途,铃鹿忽然间毛骨悚然。有种如同边拉家常边解剖人类精神的错觉。
那是铃鹿知晓的,父亲的恐怖。是存在大连寺至道深处,“非人”的气息。在那时候,铃鹿清楚地理解到,从师于父亲的六人部这一男子,拥有着和父亲同种的可怖。
只不过——
“而且……即便这是部长的乙种,我也觉得不错。不管为各种形式,主人能交到朋友——即是令人欢喜之事。”
这般低语时的蜘蛛丸,让人窥探到父亲身上没有的东西——窥探到“感情”其物。不管怎样,变得将蜘蛛丸视为“没事”,即是自与他交谈后起。
“……铃鹿?你不喝吗?”
“咦?啊啊……”
因多轨子的声音,铃鹿被从回想之中唤回,并将手伸向桌上的杯子。依旧盘腿而坐,两手捧着杯子啜饮了一口。许是睡眠不足依旧作祟,感觉脑内仍旧迷糊。
下定决心回阴阳厅的时候,内心中有着“会遭到何种待遇”的恐怖。
但是,不曾想过会被置于丝棉绞首,或说温水溺人般的环境之下。若说轻松,也许确实轻松,但正因为外压脆弱,而无法顺利坚持住。
随之,许是在意铃鹿的这副模样,多轨子略现出担心之色。
“工作忙吗?”
“哈?……啊啊,是呢。要做的事要多少有多少。”
这么应道后,铃鹿再次想起什么而一脸不满。
“我说啊,虽然还是刚才的话题很抱歉,但能不能是时候让人用网络线路了?不方便死了。”
“对、对不起……。但是,铃鹿目前涉及机密性非常高的案件,因此……”
“……基于安全性的理由不能许可?真是的。”
铃鹿依旧神情不满,咕噜咕噜地喝下红茶。
目前铃鹿被仓桥厅长直接委任某个研究。直言不讳地说,即是“魂之咒术”。铃鹿正是因为对这分野出过手才遭受惩罚,然而一旦仅以同一阵营的形式加入,他就马上秘密地交代此一研究。所以可以说仓桥的面皮相当之厚。
在现在的阴阳法上,被指定为禁咒的咒术多数存在。但是,即便在其之中,与魂魄相关的咒法也与其他禁咒不同,受到特别处理,对此出手之人会被处以极其严厉的处罚。比起单纯受法律禁止,对所有的咒术者来说,更是种禁忌。
理由之一是从伦理性见解来看,会成问题。
然后另一个、更加切实的理由,是过去土御门夜光失败于魂之咒术,因此东京发生了大灵灾——如此普遍认为着。换言之,与一般的禁咒相比,危险程度过于相异。
然而,处于理应取缔禁咒立场的仓桥自身,却似乎在暗地里数度使用过这种魂之咒术。实际上,目前在场的蜘蛛丸,也可以说是魂之咒术的产物。将曾一度死去之人的魂魄,作为式神让其苏醒。
——虽然早已明白,但这群人是“恶党”呢……。
当这一研究被仓桥交代的时候,处在侧旁的父亲,对铃鹿这么说明了。
所谓“泰山府君祭”,即是指通过与被称为“泰山府君”的高位灵性存在相连,操作人类魂魄的咒术系统。
虽然挺轻松地告诉了她,但这为不得了的事情。高位灵性存在,换句话说,即是“神”。是“泛式阴阳术”这咒术体系分类上的“神”。
这么一说,以前拜访大友的住院处进行探望的时候,也曾谈起过同一话题。
归根究底,这世间的万物被灵气填充。灵气不断绝地漂荡,并作为整体保持安定,但有时会引起偏向成为瘴气。这就是“灵性灾害”,即灵灾。
根据偏向的程度,阴阳法将此灵灾以Phase这称呼加以分类。
首先,灵气偏颇转为瘴气,预计无法自然结束的阶段为Phase 1。
在能观测到瘴气造成的物理损害的时点,为Phase 2。
如果瘴气实体化成为动态灵灾,则为Phase 3。
若由动态灵灾发生的瘴气立刻成为下一灵灾,且灵灾连锁发生,那就为Phase 4。
这种分类不过是推定灵灾“状态”的基准,虽然即便为同Phase的灵灾,在“强度”上也会出现相当大的差异,但作为表示灵灾危险性的尺度来说,起着作用。
然后,到达Phase 4地步的灵灾,进一步深化进行的场合。以那灵灾为基础的灵灾偏向,变得不再为局地性、局部性的“偏向”。那状态成为“正确的状态”,作为填充万物的崭新型体遍在化。
这就是Phase 5。通称,Final Phase。
不过,关于最后一个Phase的学说,是谁都未实际证明过的单纯假说。不是他人,正是夜叉丸——大连寺至道生前提倡的学说。然后,夜叉丸与蜘蛛丸生前隶属的阴阳厅御灵部,正是进行此Phase 5相关研究的部署。
——……操使“神”的咒术吗……。
在现代咒术的咒术体系中,将过去以神佛形式成为信仰对象的存在,一概视为灵性存在。只有是否作祟的区别,在构造上被认为是与灵灾同种之物。
然后,虽然在“泛式阴阳术”中找不到,但在它的基础“帝国式阴阳术”中,将“神”解释为一体灵性存在加以利用的咒术——现在几乎都被指定为禁咒——复数存在着。如果夜叉丸所言不虚,那么“泰山府君祭”也是这种例子中的一个吧。
铃鹿被委任的,即是那研究。这样一来,监视不松懈也情有可原。毕竟是犯罪。实际上,不曾想过自首、有二心之事明明白白的自己,会一下子被委任这种触及核心的工作。可能是被小瞧到这般地步,但确为求之不得。
——单就这命令,对于以法律控诉仓桥源司的证据来说,就很充分呢。
但是,就像天海所言,逮捕咒术犯罪者的是咒搜部,阴阳厅。
铃鹿进行的研究是否触及法律,若非阴阳师就无法辨别。怎样对仓桥穷追不舍,对于铃鹿来说,仍作为课题残留着。
——而且,这些家伙的“目的”也一样。
夜叉丸等人已经操使着“泰山府君祭”。即便如此,也仍让铃鹿进行研究,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达到完全理解“泰山府君祭”这咒术系统的程度。为了更加深奥、广泛、正确地认知“泰山府君祭”,而将研究委托给铃鹿。
不过,不觉得这就是全部。
这还没有确证,只不过是铃鹿的直觉,但——
——“真正目的”在于其他。
铃鹿的研究,大概是他们目的的一环。然后,当思考他们的真正目的为何之际,至今没深刻考虑过的,他们的“身份”急剧上浮。
亦即,相马的亲族。
“…………”
铃鹿为了用马克杯掩藏嘴角而啜饮红茶。边这么做,边凝视坐在眼前的多轨子,与她背后的蜘蛛丸。
至今为止,铃鹿基本上不清楚“相马家”的事情。不止铃鹿,大部分阴阳师均如此吧。相马与土御门和仓桥相异,是在咒术界的里侧延续的名门。而且,在太平洋战争时期,为了辅佐夜光而介入军部,战败后则离散没落了。战前出生的老人,与一部分有因缘的人暂且不论,几乎所有的阴阳即便听到“相马”也应该不会即刻有所反应。正如“相马”多轨子出现于春虎他们面前那时一样。
然而,资料留了下来。
相马的历史很古老。虽未被普遍认知,但相当古老。虽然逊色于渊源的正确性,但为拥有比土御门更长久历史的一族。
然后,就像土御门家的先祖是那个阴阳师安倍晴明一样,相马家的先祖也是某个有名的人物。至少,是被这么传承的。
那人物,现在被当作“神”供奉着。在此“东京”。
“…………”
铃鹿嘶地啜饮红茶。这期间,视线也直视着多轨子——以及蜘蛛丸。
据说蜘蛛丸与夜叉丸,是多轨子的“八濑童子”。
但是,这原本为不可能之事。
所谓八濑童子,是指代某个“鬼之集团”的称呼,也是指代隶属那集团的鬼自身的称呼。然后,他们是只能用于此国家中唯一的“某血统”的鬼。一生侍奉那“血统”殉死之人的灵魂,死后成为护法仍旧侍奉那“血统”。那护法,才是八濑童子。
它们是——侍奉天皇家的鬼。
——然而,这些家伙自称“八濑童子”。这意味着……。
实际上,在日本的历史上,仅存在着一位自称“新天皇”的人物。是图谋从朝廷之中独立,引发历史上著名大乱的人物。
新皇,平将门。
荒御魂。是作为御灵闻名的“神”。
然后,在传说中,是被视为相马家先祖的人物。
“…………”
铃鹿思索。认真地思考。
相马,是以自称新皇的平将门为先祖的咒术集团。继承正系的多轨子,由夜叉丸与蜘蛛丸这些八濑童子侍奉。
另外,现在平将门被当作“神”供奉于东京。其本质是列进往昔本国的三大怨灵之中,以强大力量闻名的御灵。
然后,夜叉丸亦即大连寺至道,与心腹的部下蜘蛛丸亦即六人部,过去同隶属于宫内厅御灵部。在那研究“泰山府君祭”这一链接“神”的咒法。
还有。夜叉丸与蜘蛛丸称呼多轨子为“姬”,但有时还曾称呼过“姬巫女”。称其巫女。
不用多说,所谓巫女,即是侍奉“神”,并拜听其神意之人。是自古担任与“神”相连职责之人。
这些事情,换言之是怎么一回事?意味着什么?
“…………”
一点一点。
一点一点。
至今为止四散的部件,开始描绘起一个巨大的咒纹。接近他们至此地步,铃鹿的眼中总算看到了此。
不,并非看到。是他们展现的。就像故意作出空隙般,在铃鹿面前将“真相”一点一点地加以提示。
这是他们的目的正确实逐步接近终点的证据。他们的目的已经逐渐到达“即便被知道也没多大问题”这阶段了。
然后,就如蜘蛛丸所说,也是他们“试图拉拢”铃鹿的证据。
实际上,存在着回到阴阳厅之后,也一段时间完全没有自觉到的事实。
父亲的旧名,是“相马”至道。
也就是说,铃鹿同为相马的亲族。
“……铃鹿。”
“…………”
“铃鹿?”
被接连呼唤而总算回过神来。对于慌慌张张回归意识的铃鹿,多轨子觉得有趣地轻轻而笑。
“看来果然很疲劳呢。而且看上去睡眠不足。”
“……吵死了。才不疲倦。”
“是么?若是你感到难受,那我会就此告辞。”
“所以说,我才不难受。……啊,不过,要回去就赶紧回。碍事。”
“诶诶?真过分啊。”
若是这种程度的伤人话,似乎多轨子也能不以为意地应付。虽然模样困扰地蹙着眉,却是一副面向亲密友人的表情。
铃鹿不习惯被投以直接的亲爱之情。说不擅长也可以。特别是大意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微笑的多轨子,“……嘁。”铃鹿咋舌后如同逃避一般背过脸去。
——“‘感情’是束缚‘内心’而非‘头脑’之物。”
脑海中闪过蜘蛛丸的话语。有效果。无法成零。可恨地回想起这些话,铃鹿咬住嘴唇。
与复活的父亲再会之际,他,夜叉丸理所当然般地将铃鹿当作与自己同一阵营对待。铃鹿的——女儿的举止态度,对他来说是算不上问题的些微之事。若问为何,即是因为铃鹿理所当然是父亲的女儿,对父亲来说,这与处于绝对性支配之下一事同义。
或者,对他而言,可能比起父亲与女儿,更为“同是相马”。连绵持续的古昔血脉的锁链,也与铃鹿相连着。
——……愚蠢透顶。少开玩笑了。谁受得了被这红脑袋纠缠啊……。
铃鹿这般说给自己听。然后,为了表现“已厌倦与你交谈”而打开曾一度关闭的电视电源。
然后,不由僵住了。
“好了,新春会的压轴节目,由塾生们进行的式神使役术终于开始了。请看,从雄壮勇猛的式神,到纤细美丽的式神,各式种类的式神,正在舞台上展现身姿。”
电视上显示的,似乎是新闻节目的转播。
阴阳塾。
是铃鹿曾就学过的阴阳塾塾舍的,地下咒练场。
“啊,我也真是的。说来阴阳塾的新春会是今天呢。明明让佐竹告诉了我,却完全忘记了。”
多轨子一副搞砸了的神情说道。
不过,她立马开心而入神地看着画面。
“阴阳塾的地下吗……令人怀念啊。在那与夏目进行模拟战,竟已是前年的事情了……”
并些许感伤地喃道。过往的苦涩心情,与对于之后她自身引起之事的愧疚心情,正在她的内心中来来去去吧。
但是,当画面里显出某个人物时,多轨子不由自主地从沙发上起身。
“是京子!快看,铃鹿。映着京子!”
多轨子指着的前方,确实映着京子的身影。她身穿阴阳塾的制服、纯白色的女生制服,就像面对着什么一样,屹立着操使白樱与黑枫这两体护法式。时隔一年半再度见到的伙伴的身影。看起来较以前成熟得多是错觉吗。感觉原本就好的身材,进一步成长了。那算什么。只有她一个人真狡猾。连之前没有的韵味都有了。但是不觉讨人厌。不仅如此,还非常漂亮。许是现在一脸认真,而更加显得成熟。笑起来估计并没有多大改变。定是一如既往,烦人地来多管闲事。并且表情多变。快活明朗,而温暖。立即将人当作玩偶拥抱,却自大地进行似是年长者的说教——
“噗嗞”,声音响起,电视关上了。“咦?”多轨子吃惊地回看铃鹿。
铃鹿以仍旧盘腿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蜷缩后背低下头。她低着头伸出右臂,将遥控器笔直对着电视。
握着遥控器的右手大拇指,正覆在电源按钮上。
“铃、铃鹿?你怎么了啊?难得映到京子……!?”
在不明所以狼狈的多轨子面前,铃鹿缓缓放下手臂,将遥控器抛向桌上。
她低着头说:
“……要开始工作了。”
“咦?”
“……碍事。”
她的声音冷淡,且极其轻微。多轨子困惑地站在原地。
然而。
“——姫。是时候告辞了。”
蜘蛛丸从背后柔和地催促道。
多轨子尚浮留恋之色,但表现出顾虑铃鹿的模样,老实地点了点头。
“……铃鹿。茶,多谢了。我还会来的哦。”
她留下话后,和蜘蛛丸一起离开了研究室。
多轨子他们一离去,就感觉房间突然变宽广了。铃鹿改变坐姿,这次在椅子上抱膝蜷起身体。
不曾想过会这般激烈地动摇。但是,时隔一年半的伙伴之姿,一击就打破了铃鹿的外壳——处于敌人阵地正中,保护自己的外壳。铃鹿那平素对自身都隐藏的内心,赤裸着溢了出来。
寂寞。悲伤。痛苦。想要见面。
止不住。铃鹿拼命紧闭眼睑抑制即将零落的泪水,全力咬紧牙关忍住漏出的呜咽。太没天理了。明明努力着,明明这般竭尽全力地努力着,却为何仅看到伙伴的身影,胸中就如此痛楚?对伙伴们的亲昵之情,化成利刃切碎铃鹿。变得想要抛开所有,从这逃离。
无关监视。尽全力斥退碍事的人,即刻去京子所在的阴阳塾。这是目眩,甜美而激烈的诱惑。是至福之毒。但同时也是打击那晚决心,败北的陷阱。铃鹿忍耐。在椅子上抱膝,将脸埋于膝头,身体蜷成一团,使劲地、拼命地忍受。
不知维持这般模样多久。
终于取回了感情波涛的安定。铃鹿战战兢兢地伸展起用力过度而僵硬的身体。
缓缓深呼吸。
脸很热。大概眼角赤红吧。但是没事了。冷静下来了。
因是冷不防的一击,而似乎反应格外强烈。铃鹿将视线落于抛到桌上的遥控器。
犹豫。
现在再次打开电视,将会屈服于诱惑吗。必须再次张起的外壳,不会比之前更脆弱吗。不明白。无法作答。铃鹿瞪了遥控器一段时间后,突然忆起什么而左手握住遥控器。
闭上眼睛别过脸庞,将遥控器对着电视。笔直地伸出大拇指。
就这样试着只按一次按钮。如果电源未打开,那就立马将遥控器放置桌上,再度开始工作。些微的试运气。不对,是占卜。
“……!”
“咕”,按下了按钮。
“噼”,传来电源启动的声音。
然后,当铃鹿不由身体打颤的时候,听到了报导员那慢一拍且奇妙兴奋的声音。
铃鹿吃了一惊,睁眼回望。
那一刻映照在电视上的画面,就如同真正的景致般,鲜明而美丽地闯入铃鹿的眼瞳中。
阴阳塾新春会,华丽而略显空虚地开幕举行。
不过,关于后者,可能出自京子的有色眼镜。新春会虽是以提升阴阳师印象为目的的对外宣传演出,但绝非效果糟糕的宣传演出。实际上,成为会场的咒练场因一、二年级的观众以及媒体而热闹喧嚣着。
式典的流程与昨天进行的彩排一致。塾长的致辞之后,礼仪性的鬼气修祓。接着,由三年级进行的式神召唤与操作。
但是,京子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昨天偶发性观到的大友星象,仍旧于脑海中挥之不去。
关于大友,冬儿和天海应该一起持续追寻着他的去向。被监视的京子与美代未与两人取得联系,不过他们目前掌握到了多少线索?根据宅邸中私下低语的些许传言,大友似乎正潜伏于咒术界的里社会,并暗中活动着。昨天看到的星象的不祥模样,总觉得让人挂念。
另外与之相异,昨天观星时那过去没有的触感,也清晰地残留于京子之中。
说实话,如果今天没这场新春会,那即便装病也会不上塾休息吧。极其想要在那触感残留着的期间内,再一次尝试观星。虽然也担心大友的星象,但“也许掌握到观星窍门”这一欲求更加强烈。如果能凭自己的意思再现那一感觉,那京子便大幅前进。这么一想,就无法忍耐目前得配合这种宣传演出。
话虽如此,在今天的式典上,京子被分配到负责式神使役的小组,而且被选为最初个别操作式神一职,而非集团舞蹈的人员。既然有必要扮演不会落人话柄的优等生,那就不允许抗拒与装病。目前只能温顺地参加式典。
——是呢。新春会上午就会结束,在午休的时候肚子痛……不,从早上就身体不适,但唯独式典要逞强,以这理由……。
边列队眺看肃穆进行的鬼气修祓仪式,京子边送出快点结束快点结束的念想。当然,这种乙种咒术没有效果,仪式就如同逐步爬行地面般进行着。
该不会快要天黑了吧,当京子这般开始怀疑的时候,仪式总算终了了。不禁往最后送出的鼓掌中用上了劲,而赶忙调整力量。
焦急且急躁。
但是,和昨天为止相比,京子稍微变得有精神了。虽然京子自身没有察觉,但总算看到的训练成果的预兆,仅此就给予了她活力。
不久之后,轮到京子出场。和其他的选拔成员一起,京子从队列中往前。
中途,不同班级的天马进入了视野。哦呀,她不由停下了目光。
天马是集团舞蹈的成员,因此出场在京子等人之后。不过,许是已经紧张,脸色相当之差。说来在昨天的彩排中,好像也曾数度失败。似乎和从前一样,仍旧不擅长实技。
对于没有变化的天马,稍微安了心。
接着,京子就和在彩排中做的一样,召唤了自己的护法式白樱与黑枫。
这两体是被称为“M2型·夜叉”的阴阳厅制护法式,且让其各自装备着日本刀与薙刀。京子将白樱与黑枫配置于自己的左右。竞技场上开始响起音乐后,配合曲子让式神们进行剑舞。
目前京子集中于观星的修行,但也以过去没有的认真劲专注于其他甲种的练习。即便是白樱与黑枫的操作,也比以前熟练得多。事实上,两体护法与其他塾生操作的式神相比,动作明显不同。并非单纯速度快,而是动作轻快。
等待时间格外之久,但实际操作一开始,就片刻功夫。音乐停止鸣响后,京子收起式神的武器,面向观众席和式神们一起深深鞠躬。比鬼气修祓时更热烈的掌声从上降下。京子等选拔成员,被掌声包围着走下舞台。
然后,接下来终于是新春会的压轴节目。由几十体人造式构成的集团舞蹈。包含天马在内的几十名塾生,快跑移动到各自的位置。
接下来将要上演什么已被公布。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塾生们,以及媒体,紧紧注视着竞技场。回到原本所在队列的京子,试着找寻天马的身影。有了。他正愈发紧张而脸色铁青。冷静下来,在胸中这么送出声援。
随后——
——……啊。
又来了。
这次是不及眨眼间的一瞬。意识的上浮。展现于视野中的宇宙。在视线前端闪耀的微光。天马的星象。
这是于那事件之晚,京子最先“观测”到的星象。
“……!?”
此时的观星,就如同过堂风,在造访的下一瞬间就不止步地离去了。京子的心脏大幅跳动,但所幸没有表现在态度上。
就如大浪回潮一样,心脏咚咚跳动。
等回过神来时,竞技场上再次响起音乐。然后,在怀着某种预感的京子面前,塾生们一齐唱和。
“式神生成!急急如律令!”
没问题。没问题的。绝对顺利进行。新春会开始以来,天马便数百回地持续说给自己听。
在到天亮为止的期间内,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幸运的是,成为装置基础的式符,是很久之前就悄悄准备好的东西。虽然不曾想过会以此种方式使用,但心情为现在不用更待何时。不过,一晚上编排全部术式,比想象更加费功夫。结果都没能睡上一觉,因此不如说自己的灵力更加令人担心。
——但是……。
天马将手伸入口袋,紧握暗藏在里边的护符。
鬼气修祓仪式结束,新春会转入式神使役的部分。现在操使着式神的,是于三年级的组中也特别擅长式神操纵的塾生们。中间还有着京子的身影。
京子即便在被选拔的成员中,也显得更加突出。式神操作的技巧自不用说,且不管怎样都有着“华丽感”。今天似乎连电视转播都会加入,该不会京子将会被主要摄影吧。
而且,不知怎的感觉今天的京子,与平常相比气质略有不同。许是错觉,但看起来她的脸色稍显不错。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管怎样,这是良好的兆头。一定没错。天马在心中“嗯”地点头。
等了一年半。
然后,终于送来的那封书信,大概即是等候多时的“变化”的先兆。然后,那变化是“良好的变化”。定是如此。
不久之后,京子等人结束舞蹈,咒练场被掌声包围。天马也混在周围里鼓掌,但一旦到自己等人上场时,就再次高度紧张起来。
没问题。没问题的。绝对顺利进行。虽然再一次说给自己听,但无论如何还是动摇了。
接着,选拔组走下舞台。号令发起。天马他们、负责集团舞蹈的塾生们,快跑向各自的位置。在移动期间,自己的心跳也一个劲地加速。
到达位置。深呼吸。
此时回想起的,是那事件之夜。在早乙女凉的指示下,单身潜进阴阳厅之际的事情。
那时候天马虽然忘我,但理解到自己正渡过多么危险的桥梁。实际上到现在也时而梦到。不单单早乙女,还被天海帮助了。只不过是有各种要素重叠,才勉强得救而已。
然而,至少凭着自己的双脚渡过了危险桥梁。此为事实。
——若与那时相比,这有什么特别的?
没问题。没问题的。绝对顺利进行。刚这么一想,竞技场上就响起了音乐。
事情至此,天马总算改变了态度。
说到底,装置已经设置完毕。就像骰子早已被投了出去一样。之后仅是最后的一锤定音。
然后,音乐的曲调变化了。周围的塾生们,吸气提炼咒力。天马也跟随此。
“式神生成!急急如律令!”
结果,天马相当夸张地失败了。
“嘿,没想到能以这种形式确认啊。”
“是呢。”
对于天海那愉快的话语,冬儿同意地笑说。真的很开心。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目前利用的秘密基地。正巧为水仙外出买日用品的时候。因只为一时藏身的场所,而完全没有家具之类。唯一被摆放的,是折叠式小型桌。目前冬儿正在那桌上展开笔记本电脑,和坐在轮椅上的天海一起观看电视转播。
播放的是现在举行中的阴阳塾新春会的情况。而且,画面的中央大大地显示着京子。飒爽指挥白樱与黑枫的京子,凛然且华丽,夺去了观者的心神。虽然从刚才起就数度显示在画面上,不过非常了解想要这么做的摄影师的心情。
“之前觉得就算看了小美的后继者举办的式典,也只会感到装腔作势……但像这样可看到小京的精神身影,倒也不算坏。……该死。怎么感觉眼角热了起来……”
注视着转播的天海,就如他所言眼瞳些微湿润。就泰然且严己的天海来说,是极其稀有的事情。
但是……一年半了。而且,不是单纯的一年半。至今没经历过的,长久黯淡的一年半。在这时间尽头看到的伙伴之姿。即便是冬儿,也深受感动。昨晚——就在数小时前针对镜的郁闷,似乎不消一会便逐步消散。
坐在轮椅旁地上的冬儿,单腿横于前方,单膝竖立并将手臂搭在上面,放松着眺看画面。这般安稳的心境已是阔别很久了。
“就像与分别的孙女见到面的心情啊。对滚爬地面暗中行动的人来说,真是值得感激。”
“……我从以前就想问了。”
“啥?”
“天海先生,莫非您以前倾慕过塾长?”
“哈。停。哎,小美年轻的时候是个楚楚可怜的美人,但那家伙可是被土御门夜光发现,获得保证的‘观星’喔?终战后,名门仓桥家则将她当作掌上明珠一样对待。而这边是初出茅庐的底层职员。说倾慕实在惶恐。”
天海怀旧地咔咔笑道。
“不过……只在这里说,小京可是超过小美的美人啊。身材不错。……喂,听好了?只在这里说喔?”
“——了解。”
对于至极严肃叮嘱的天海,冬儿忍着笑承诺道。
不久之后,画面之中京子结束舞蹈,行了一礼后走下舞台。天海啪啪鼓掌。冬儿也是这种心情,但总觉难为情,便仅目送了京子。
“……这转播。”
“嗯?”
“果然是仓桥厅长的指示吗?”
“……不。不觉得那家伙会一一指示到这般细致的地方。但是,就业界的开放路线这意义来说,是顺着那家伙所朝方向的动作。换言之,是即便厅长不一一指示,周围也朝着同一方向走起来的证据。”
阴阳法修正以后,业界气氛朝与迄今相异的方向转动。旧习很多的闭锁性咒术界,逐渐变得消息畅通。这绝非坏事,不得不承认是仓桥厅长的功绩。
仓桥有隐情。是到底无法容许的隐情。
但是与之同时,目前他让业界得到了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这给很多人带来利益,使他的势力更加强大吧。反抗他,同义于和从他那获得利益的人们为敌。而且,对这些人而言,冬儿他们完全是“恶”。
“……真是挑了场麻烦的架打呢,我们。”
“……觉得厌烦了?”
“怎么可能。正合我意哦。”
一半是逞强。但一半是真心。咒术界的将来,与阴阳师们的未来,对冬儿来说无关紧要。天海也许对此在意,但与冬儿没关系。若一切向着良好的方向进行,那也许非常不错,但若那是在一部分的牺牲之上——冬儿与伙伴们的牺牲之上才得以成立,那么其他众人的幸福与他何关。只需尽力反抗。
画面对面的京子,也正在战斗。可不能输给她。
然后,会场上响起通告,替换京子他们,大量塾生们开始行动。看来是以这全体塾生进行式神的集团舞蹈。
“……于是,小京是看到了,天马那小子则怎样?就算照到一点也好啊。”
“会如何呢,那家伙可不起眼啊。”
虽然冬儿这么苦笑道,视线却探寻友人的身影,在画面之中四扫。
天马确实低调不起眼。冬儿姑且试着找了下,果然没找到。
没找到天马的“身影”。
“式神生成!急急如律令!”
在画面对面,塾生们一起扔出了式符。
然后。
“——唔?喂喂,这是什么?”
看着转播的天海,诧异地喃道。
“这不是集团舞蹈吧?是发生了麻烦吗?”
天海瞪圆双目,从轮椅上稍微探出身体。
与他相对,冬儿则劲头十足地站了起来。
就像被重重上踢了一样。无法待着不动。双眼大睁到裂开的程度,嘴唇横向抿紧,紧握的拳头簌簌发抖。以似将喷火的眼神,凝视着画面。“冬儿?”天海惊讶地说道,但即便他的声音进入耳朵,也没空回。身体中的细胞仿佛烧得通红。
冬儿暂时没有声响——
因感动与喜悦,而全身打颤。
“太棒了……你真厉害,天马……”
因冬儿那稍尖的声音,“是天马?”哑然仰望的天海慌忙将视线回至画面。不过,许是完全没找到,他细眯眼睛皱起眉梢。
不过,理所当然吧。冬儿也没能找到天马的身影。但是,即便如此,冬儿也在眼前的转播画面中找到了“天马”。
何止如此,还有另一个人。
“……天海先生不明白吗?”
“是、是什么啊?”
“不明白呢。那么,阴阳厅的那帮家伙也不可能明白。该死,真能干……!”
“喂,冬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对于愈发困惑的天海,冬儿总算转过了脸。
他的脸上浮现出最棒的笑容,说:
“是来自天马的讯息。夏目她,回来了。”
本帖最后由 土御门夏目 于 2014-9-21 14:26 编辑
3
盛夏清晨的气息逐刻增强期间,别墅的客厅里,静谧的决意一个接着一个成形。
京子与仓桥塾长一起回到仓桥宅邸,进入“观星”的修行。
冬儿与天海一起潜伏地下,追寻春虎与大友。
铃鹿回到阴阳厅,从厅内侧刺探夜叉丸他们的目的。
全部都是说出口容易,但苛刻——且严峻的选择。全员都会投身于残酷的环境吧。而且,还一直未知何时会终结。
最重要的是,伙伴们变得七零八落很痛苦。至今为止,他们互相填补各自的不成熟,来对抗各种困难。然而,今后将无法倚赖伙伴。而且,也难以帮助伙伴。
“以后的联络,基本上当成做不到。只要采取联络就定会暴露。不仅是你们,还会危及取得联络的对象。这点要铭记于心。”
今后,除去潜伏的两人,大概都会被置于阴阳厅的监视之下。只要草率行动,就会眼睁睁地吸引敌人的注意。
当然,紧急时刻之事——虽然简单——也事先决定好了。比如说,如果情况发生了某种改变,那就单由尚算自由的冬儿与天海一侧发起行动。其他人只接受此,而不采取行动。虽然是单向的来往,但当下优先伪装日常。
即便孤立,各自也要在各自的战场上,完成自己的战斗。这是伙伴们选择的道路。
“若是你们,那就算变得分散,也肯定没问题。只是,不要过分努力哦?被置于逆境时,内心的余裕才更重要。”
对于饱含塾长心意的建议,塾生们坦率地点头。
“……下次见面,便是再集结之际。到那时大家聚集,要殴打春虎,教训夏目呐。”
冬儿缓缓地咬紧牙关说道。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京子与铃鹿也是同样的心情吧。
不过。
“……我……”
沉默了有段时间的天马,无法忍耐地开口说了一句。
在伙伴们的视线集中期间,他神色苦涩地说:
“我……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有没有能为大家做的,虽然这么思考……”
天马歉然地说道。
遗憾的是,天马的实力在伙伴中明显低人一等。既没“观星”之才,也没生成的力量,亦非“十二神将”。只是个塾生。虽然这事并不会遭人责难,但就天马而言,却会责备自己。对于连做什么能帮得上伙伴都不知道的自己,他有着羞愧感。
然而。
“天马,你‘待命’。”
冬儿断然宣告。“诶?”天马吃惊地看向冬儿。
“今后我将潜伏地下。京子回到仓桥邸——搞不好就这样被关进宅邸。即便不这样,也应该会紧密附加监视。若铃鹿以她的方式去阴阳厅,被拘束的可能性很高。也就是说,如果春虎与夏目试图联系我们时,能成为那窗口的就只有你。”
“——!”
因冬儿的指摘,天马吃惊地睁大双目。
确实如此。不知道全员的所在,或者被监视着的话,春虎与夏目一侧便无法谋划与这边接触。虽然不清楚两人会不会来联系,但不该摒弃这一可能性。
“所以你回到阴阳塾,过和迄今为止一样的生活。不要在意我们。这就是你的职责。”
“可是,明明大伙今后将会过得辛苦,却只有我这样……若我、我不像大伙那般过得辛苦,那相对至少让我帮助大伙。”
“怎么做?”
“这个……”
不知道怎么办一事,已由天马自身在最初的发言中加以坦白。今后的战斗是个人的战斗。其他人帮得上别人的余地几乎没有。
看着垂头的天马,冬儿接近他的身边。双臂揽住他的肩膀,用坚定的声音对惊讶的天马说:
“听好了,天马。现在我们没有全灭,能像这样谈论今后的事情,全因有你在。当我与京子与铃鹿莽撞地猛冲时,唯独你采取了不同的行动。因此,我们才能将春虎带出来。”
“那、那是早乙女小姐她……”
“不,一样的。天马。你是我们的‘异常’。‘十二神将’也好‘观星’也好生成也好——还有土御门也好夜光转生也罢,任一个都特点强烈,我们尽由此聚集。反过来说,是拥有着‘不普通’这共通点的,相似之人的集团。然后,仅聚集着相似者的集团,只要陷入一个败北的模式,便会因相似而全灭。昨晚,即是如此。”
在某种意义上,这是冬儿的忏悔。昨晚,最初将潜入阴阳厅说出口的,是冬儿。虽然没有邀请其他人,但以结果来看,险将伙伴逼入全灭的危机中。在此意义上,冬儿昨晚被天马挽救了。
“我们能够得以不全灭,是因为集团中混杂着仅仅一位的‘异常’。因为‘不普通’的一群人中,待着‘普通’的塾生。你没必要和我们做一样的事。就算你成为我们的负担,我们也会援护你。因此,你就用你的做法——我们谁都做不到的做法,支援我们。这才是‘小队’的意义所在。”
“……冬儿君……”
天马呻吟道。冬儿仅传达了这些后,点着头放开手。
随之,“就如冬儿所说哦。”京子也朝天马微笑。
“实际上,能成为春虎与夏目窗口的,在场之中不就只有天马嘛。对我们来说,是无法实现之事。”
“……说到底,‘大伙今后将会过得辛苦’,虽然你像是在说他人之事,但就算是你,今后也会被阴阳厅标记。”
这么续道的是铃鹿。“我会被?为什么?”对于瞪圆双目的天马,“唉”,她大大叹了口气。“你不明白自己干了多大的事情?与昨天事件相关的之中,骗过厅长等人的,只有你一个人哦?……嘛,虽这么说,你终究是‘普通塾生’,不会被警戒至我们的程度吧……但不可能再度放置。”
天马昨晚侵入了阴阳厅一事,迟早会被查清吧。阴阳厅没有无能到会将此放过。“我也会被抓吗?”对困惑的天马,“——不。”这次由天海阐述了意见。
“即便逮捕未成年的塾生,也算不上多大的功绩。是呢,若由咒搜部牵头,那便会刻意放着不管观察情况吧。”
“诶。这样的话,那春虎君与小夏来我这不是反而危险——!?”
“这之后,不管意图做什么——还是反过来不做什么,都时常有着危险。嘛,对方在这方面也会慎重行动吧。否则就不像话。”
“…………”
天马再次沉默不语。
虽然为了同伴而想做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而且,连自己都被监视的话,那草率行动反而会危及伙伴。
待命,冬儿如此说道,也理解留下窗口的意义。但是,只有自己躲起来,依旧于心不安。
“天马同学——”
塾长刚想开口,但天海轻轻举起手加以制止。
然后。
“……按自己的想法来就好。”
看穿了天马的纠葛吧,天海极其爽直地说道。
咦,对不明所以困惑的天马,“小子,即便你现在思前想后,也没有能做的事情吧?那么就什么都别做。然后继续思考。”天海如此宣告,“其他人也一样。”随后环视冬儿、京子与铃鹿。
“今后我们将变得无法取得像样的联系喔?那么怎么办?只能由你自己判断,并按自己想法行动吧?所谓状况,转瞬即变。那时候,能倚靠的只有自己。由你自己思考,思考,好好思考,作出决定。‘独当一面’,即是这么一回事。”
他的话语,凭借不可思议且轻佻的口吻,解开了萎缩了的天马的紧张。不过,却也紧致地固实了天马那不稳的脚下。
确实,现在自己能做的事情,只想得到“待命”。但是,不能就此满足。必须时刻持续思索是否还有其他能做之事。
更何况,状况会变化。这之后,什么将怎样转动,即便是天海也无法预测吧。那时候,孤立着的天马他们,只能凭着自己的力量摸索最佳之策,并同时各自以各自的方式,考虑着伙伴。
天马他们已是命运共同体。某人的行动结果,不管好坏,都将波及到其他人。
但是,如果惧怕坏影响而蜷缩,那就没组队的意义。因此天海才会说。说继续思考。说自己思考并做出决定。
不仅限自己,还要背负针对伙伴的风险,并在这之上行动。做到此,“小队”才算首次发挥作用。
“…………”
天海确认到天马的眼瞳中觉悟成形,咧嘴微笑。然后,天马面朝冬儿、京子与铃鹿,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他们的战斗,正是自此刻开始了。
逃亡生活的基本,即是按兵不动。虽然有事发生时会非常忙碌,但并非如此时,基本上就屏息生活。对嫌麻烦的秋乃来说,这绝非讨厌之事。只要秋乃有意,即便发呆数小时,也完全不觉苦累。而且因为三餐有饭吃,在某种意义上,是梦想的环境。
不过,这仅限一个人的时候。
逃亡生活的难点,在于不怎么有个人时间。若是只有自己,那就算整天懒散地仰望天空,秋乃也受得了,但当旁边有谁时,就不能这般自甘堕落。
“秋乃,今天来练习隐形术吧。”
“诶——,又来?”
是吃完早饭,坐在榻榻米上看电视——最初就留在这屋中的,唯一的像样家电——的时候。结束洗衣服与打扫的夏目,从厨房出来向秋乃搭话。
贴坐地面斜着脑袋向后扭转,秋乃仰看夏目。对于她那不服的上扬眼神,“秋乃?”夏目忍着笑责备道。
“你明白我们的立场吧?趁现在掌握好隐形术的话,到了紧急时候就必会起作用。”
“没、没问题啦。若是紧急时候我会逃跑的嘛。我跑得很快……”
“不行。逃跑与隐藏,使用的场面不同。必须双方都会。”
“我不会接近危险的地方……”
“不行。危险也会自对面那过来。”
“那、那么,再晒会太阳之后……”
“不行。”
呜——,对下巴上皱起奇怪皱纹的秋乃,夏目发出一直忍住的苦笑。
自从一起生活后便明白到,这位对于秋乃而言的首个朋友,是个认真得不得了的少女。与没被指示就什么都做不到的秋乃形成对照,即便没受到他人的某种指示,她也会一个劲地完成自己应做之事。而且,只要挤出空隙时间,就会请教鹰宽与千鹤,磨砺咒术实力。玩耍自不用说,除非周围人提醒,不然连像样的休息都没有。由秋乃来看难以置信。简直如圣人。
然后,夏目把天生的认真,还转向了秋乃。虽然刚开始因与朋友相处的时间新鲜而配合她,但玩耍的感觉暂且不论,夏目的练习是正式的。很快就难受,变得厌倦了。不过,夏目并未就此放弃。
“来,天气也不错,在庭院里进行吧。秋乃灵力不弱,所以只要抓到窍门,就很快能做到的。”
“……是——。”
虽然尚余些许闹别扭的模样,但秋乃被夏目催促着出到庭院。
寺院出身的秋乃,即便说这说那,却很听话。而且,和夏目待在一起这事自身非常快乐。当然,难得如此,偶尔还是希望玩耍。
“呜呜,好冷。”
“那么从上次的复习开始。手印,还记得吗?”
“呃……”
秋乃交叉两手手指。
就这样,练习了一小时。
是时候休息了,当夏目这般提议时,秋乃已经累瘫了。
虽然隐形术是不起眼的咒术,但在不习惯的期间内必须持续集中精神,因此精神疲劳很大。对初学者来说,持续一小时相当难受吧。
秋乃还在星宿寺的时候,经常看到阿阁梨与前辈们的修行景象。根据那经验,夏目的练习虽然看上去安稳,但实际试着做后,会发现相当苛刻。想必是因为完全不放水,时刻以全力进行吧。明明神色柔和,所做之事却毫不留情。
“我已经精疲力尽了……夏目太严厉了啦……”
“呵呵。但秋乃这不是好好跟上来了吗?”
“也许是这样,但已极限了哦?可无法继续了哦?”
“看起来是呢。——出来了哦?耳朵。”
被这么一说,秋乃急速胀红脸,举起双手试图藏住头顶。不过没有太大效果。举起的手对面,自秋乃头部突出伸展的两个长耳已实体化。
被白银之毛覆盖,兔子的耳朵。
而且屁股上还长着小而圆的兔尾巴。平素两边都解开实体化加以隐藏,但一动摇或一疏忽,又或者像现在这样打从心底疲倦的时候,等回过神时就已经出来了。
秋乃是极端少见的“兔子”生成。脚程飞快,灵力挺强,全都是这原因。
“略久违了呢。看到秋乃的耳朵。”
“真受不了。都是因为夏目的练习很斯巴达。”
“对不起。但是,依旧可爱哦,和你很衬。”
夏目以不含他意的表情微笑着夸奖秋乃。因为仍旧不习惯受人夸奖,秋乃眼镜底下的眼角愈发泛红。
虽然夏目说可爱,但这耳朵是秋乃的自卑根源。单单兔子生成就感觉像珍兽一般了,头上竟然还长兔耳,看起来就很愚蠢。因此,就算一起生活了,平常也持续加以隐藏。
虽说如此,若对象是夏目,那最近也没以前那般在意了。事到如今再突然隐藏也很那啥,便决定稍微露出一段时间。
两人一同在廊下坐下。身高是夏目一方较高,但当秋乃露出耳朵时,算上耳朵她更高。看着不断摇晃的兔耳,夏目愉快地微笑。虽然一如既往害羞,但夏目高兴的话,她也由衷开心。秋乃久违地自由伸展耳朵,说:
“嗳,夏目。”
“怎么了。”
“觉得这耳朵,果然与我的亲戚有关系吗?”
“这个……”
看到夏目欲言又止,秋乃稍感不妙。
秋乃自婴儿起就成长于星宿寺,但似乎于东京有着远亲。据说是从往昔起就与咒术牵扯的古旧名门。虽然秋乃现在受到土御门众人的照顾,但以表面方针来说,形式是寄放至见到那亲戚为止。
那亲戚的名字是“相马”。而秋乃的本名据说叫相马秋乃。
不过,自从听到相马之名后,土御门的众人——包含夏目——关于秋乃的亲戚,就莫名地含糊不清。虽然姑且有在帮她找,但那说明也过于不得要领。毕竟秋乃自认出生后孑然一身,因此获知有着虽是远亲的亲属后,她很在意。不过,大家的反应是那种态度,因此平常她不会主动提起。
现在夏目也神情黯淡,“对、对不起。就算问这些,夏目也不知道呢。”所以她慌忙结束话题。
虽说在意,但不曾见过面,存在本身也是直到最近都未相信过的远亲。若说哪边对秋乃重要,那朋友夏目与照顾她的土御门众人断然更重要。
而且,虽然现在仍旧不擅长应对泰纯,但不管是鹰宽还是千鹤,土御门众人都亲切善良。既然这些人含糊言辞,那这里便有着种种事由吧。那么,就用不着这边去积极触碰。秋乃如此认为。
“啊,比起这,昨天真好呢。”
“诶?……啊啊,是指书信吗?”
稍强硬地岔开话题后,夏目也——也许是错觉——松了口气。
“那人会好好读吗?”
“天马君的话,肯定会读的。因为他非常亲切,而且替朋友着想。”
“是呢。虽然只稍微交谈了下,但是个好人。
“真的吗?根据叔父所说,秋乃超级紧张而闭上双眼,都没好好看着脸……”
“才、才没那种事呢!?虽说有些紧张……但好好看到脸,好好交谈了哦?所以不才交出书信了吗?”
秋乃飘动耳朵辩解,夏目眼神稍显坏心眼,但温柔地微微一笑。
虽然亲手交出书信的是秋乃,但那时候还让鹰宽同行。鹰宽从暗处警戒周围是否有监视的眼线。交完书信之后,还似乎为了确认有无来自阴阳的接触,而谨慎起见观察了天马放学后的情况。相反,夏目并未跟去。虽然相当犹豫,但说“万一被对方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做”而留在了这家里。秋乃觉得若是想见而不能见,那至少去看下面容也好,但似乎夏目的心情也很复杂。
那少年是夏目过去的同窗,重要朋友中的一位。对于朋友只有夏目的秋乃来说,他是自己之外的夏目的朋友,而在见面前颇为在意。不,现在也仍在意。以前,夏目和那少年有过怎样的会话?这么一想,就很是坐立不安。也许自己在吃着醋也说不定。
“真是的,难得我总算帮上夏目的忙了。”
“怎么叫总算。秋乃一直有……帮上我。”
“……刚才稍微空了段时间。”
“啊,没,只是想举些具体的例子。”
“……没想出来?”
“不、不是。呃,昨天不是帮忙折叠洗好的衣物吗。前天也和大家一起进行屋子的打扫……”
因板着脸瞪视的秋乃,夏目笑容僵硬,并暗中岔开视线。反正自己即便从山上下来,也仍旧一无是处吧。所以才格外在意夏目的朋友。定是如此。
“那个人读了夏目的书信,会怎么想呢?”
“是呢。我也很在意。……不过,不要因接受了书信而与什么麻烦扯上关系就好。”
“又说这种话。……没问题的啦。鹰宽先生不也说了什么都没发生吗。”
在昨天回来后,书信的话题也相当热烈。但是今天的话题再次为那书信,对秋乃来说——更对夏目来说——是因为此事并非“交完书信就结束”这种问题吧。
凭借那书信,应该委婉传达了夏目的现状。夏目的心情,也在某程度上传达了吧。
但是,夏目对于伙伴的思念并未就此解消。
若问为何——
“……但是,难得写了书信,却收不到回信,很遗憾呢。”
秋乃像是安慰地说道,夏目则轻微点了点头。虽然对秋乃微笑,但那微笑寂寥。
秋乃交出的书信,即便能被类推出寄信者是夏目,除此以外的信息也被慎重隐藏着。是为了在书信万一交到除他以外的手上时,回避信息的泄漏。当然,也没写到现在居住的这屋子,因此就算他想作出回复也无法完成吧。
而且,虽然秋乃没有读过书信的文面,但夏目告诉了她一定程度的内容。
那几乎都是谢罪。一年半前的夜晚,添了非常大的麻烦一事。那之后长久没有进行联系一事。也许让人相当担心了一事。然而,目前也只是寄出这样的书信,也不去见面一事。
若与自己牵扯,将会更加添麻烦,因此,对不起。似乎夏目在短短的书信中这般数度道歉了。说自己没问题。
夏目说过她一直想道歉。然后,凭借昨天的书信,暂且做到了道歉。
但是,夏目的心情无法再往后前进。虽然事前由鹰宽提醒,而已为明白之事——但痛苦一事并未改变。
“……也许让天马君困扰了呢。”
“诶?”
“毕竟,被突然用书信道一年半前事情的歉……天马君目前也有着他自身的生活……”
夏目以和平常一样的平静口吻说道,但她在硬撑一事连秋乃也明白。不,比起说是硬撑,可能更为通过刻意言及否定性事情,来获取内心的平衡。
秋乃也时常做类似的事情。人,会在忍耐预想的痛楚时,在事前张开防线。首先做伤害自己的事情预先习惯痛楚,也是此防线之一。
秋乃想说“没这种事啦”但没能说出口。因为秋乃不了解百枝天马这位少年。也不了解夏目的其他朋友——伙伴们。什么都不了解的秋乃,即便轻率地用言语安慰,也定毫无意义。
……还是说,就算是单纯表面的安慰,也比没有好?不懂。对秋乃来说,夏目是首次交到的朋友。朋友痛苦的时候该怎么做才好,秋乃还未学到。
但是,至少……。
“……唔。”
将意识转向自己的头顶。突出伸展的兔耳。头略斜向坐在旁边的夏目,啵、啵地用单耳前端抚摸夏目的脑袋。因为害羞而将脸庞一直面向庭院。不过,会不会让她吃惊呢,而侧目撇看情况。
因突然的触感,夏目惊讶地瞪圆双目。
但是,看到红着脸看向前方,却仍试图安慰自己的秋乃,她温暖地笑了。秋乃安下了心。
当然,夏目的忧郁并不会因这种事而解消——
“小夏!”
突然从屋子中传来千鹤的声音,接着本人飞奔至廊下。
她对吃惊回首的夏目与秋乃说:
“阴阳塾的式典正被电视转播!现在映着的孩子,是小夏的同窗,叫京子的孩子?仓桥的。”夏目瞠目。然后,就像打滚般起身,登上廊下。穿过千鹤的侧面,去向屋子里。秋乃也慌忙追在其后。
电视被摆放的地方是起居室。秋乃追上的时候,夏目正站在电视前一动不动。在她的旁边,鹰宽正坐在榻榻米上看着转播。
画面中,映着身着与百枝天马所穿制服相同设计的——但为白色而非黑色的制服,如同模特般漂亮的少女。在少女的两边,白与黑的式神正实体化,并优雅地挥舞日本刀与薙刀。
后面回来的千鹤说:
“嗳?是这孩子吧,小京?”
夏目没有马上回复。是做不到吧。全身就像固定住一样,呆然地注视着电视。但是,她的眼瞳忽地湿润,点头同意千鹤的询问。最初小幅,接着大幅且数度,最后则用颤抖的声音,“……是。”答道。
秋乃也眼睛瞪得滴圆注视映在画面上的少女,接着回头看向夏目。夏目鼻子周边赤红,一直凝视着少女。在她的脸庞上,各种感情一齐喷发而出。
看起来似笑又似哭,甚至还似怒。但是,如果用一句话表现夏目现在浮现的表情,那便是“感动”吧。浮现出这般深刻而强烈情感的表情,秋乃还是生平首次看见。
“……京子同学……看起来很精神……”
夏目噙泪低语道。
秋乃再一次将视线返至电视上。这个少女,是仓桥京子。是常从夏目那听到的名字。与百枝天马同为夏目的朋友。是个非常漂亮的人。而且帅气。另外,夏目这般重视地想念着她,因此这个人也一定是好人吧。嫉妒的虫子又稍稍尖锐地啃咬内心深处,但只要看到夏目现在的表情,就不会在意那种东西。
“夏目。真好呢,这不是看到了朋友的面容了吗。”
秋乃说完后,“对。”夏目点头道。不知怎的,秋乃也稍微开心起来。在孩子们的背后,鹰宽与千鹤也交换视线,悄悄微笑。
不过,许是中途奔来的原因,她的舞蹈在之后很快就结束了。少女对掌声行了一礼,走下舞台。相对,其他的学生们大量出动。
接下来会开始什么呢?秋乃紧盯着画面。
“啊。夏目。昨天那个叫百枝天马的人,也许也会映到哦?虽然无法见面,但也许能看到!”
若是能看到收到信纸的朋友面容,夏目的忧郁大概也能稍微消散。秋乃这么认为而说道,但夏目却不知为何噙着泪苦笑。
“是呢。但是,有着大量塾生……。而且,天马君他……是个不怎么起眼的人。”
夏目这般回应的时候,从电视中传来塾生们唱和咒文的声音。秋乃赶忙准备重新面朝画面——
注意到夏目表情发生变化,而中途停止了。
感慨于朋友的身影,即将稍许平静下来的夏目的表情,突然间变得惨白。就如同魂魄脱落一样,所有的感情消失了。
秋乃吃惊于唐突的变化,但目前夏目的反应,在寺院的时候也曾看到过。当人真的打从心底受到冲击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秋乃她——
“夏目——”
“——没事吧?”
虽然感觉听到秋乃这般担心的声音,但夏目无法作出反应。
“哎呀?”千鹤也感到疑惑。
“这是什么?是集团舞蹈吧?动作一点儿也不相合——话说,这不是完全错开了嘛。难不成是一起失控了?”
她惊讶傻眼,然后担心地说道,但是就算这种言语传达到耳中也传达不到内心,头脑无法理解。鹰宽“唔——”低吟着摩挲下颚的胡子。看着画面的双眸比以往更加锐利,但那也只是进入视野一角,并没有上升到意识里。
夏目的魂魄,被钉在了电视的影像中。
由塾生们进行的,式神的集团舞蹈。被生成于舞台上的,是“M1型·舍人”与“M3型·阿修罗”。哪个都是市贩的泛用式。总数量将近五十体。原本是预计由这五十体的式神群,协调动作表演舞蹈吧。
然而,式神们的动作完全不协调。许是共用术式,而姑且试图进行同一动作,但每一个体都动作生硬,中间甚至还有发生灵滞的个体。进行转播的电台报导员,也困惑而兴奋。
鹰宽注视了画面一段时间,“……原来如此,这是某人搞恶作剧啊。”如此喃道。
“恶作剧是指?”
“啊啊,看起来是让本来未设定的式符,混入了集团连携的术式中。因此,咒力的供给跟不上啊。而且因追加了多余的式神之故,根基术式也产生错乱。大概而言,之后添加术式不错,但懈怠了细微的调整。……不过,若这是恶作剧,那么犯人估计为少数人,且在一开始就无法试着让术式启动吗。”
哎呀真没法子,鹰宽以这样的表情诉说感想。听了说明的千鹤,则感到可疑地皱起眉梢。
随之。
“但是……非常漂亮。”
秋乃看着画面说道。
那言语,也传达给了夏目。夏目也同一想法。对。非常漂亮。这么美丽的光景,自那个夏天的夜晚以来,还未看到过。
许是惊讶于秋乃的素朴感想,鹰宽与千鹤互相看着对方。“恶作剧呢。”千鹤低语道。
“为什么做这种事?”
“谁知道?”
“是谁干的?”
“喂喂,孩子妈。我又不是千里眼也不是侦探——”
就像覆盖鹰宽苦着脸说的话一样,“是天马君。”夏目断言道。鹰宽与千鹤,以及秋乃,都惊讶地回看夏目。
夏目依旧入神看着电视的光景,并说:
“天马君,给出了书信的回复。”
于画面的对面,“舍人”与“阿修罗”各自生硬地动着。
在舞台上。
但是,环视整个竞技场之际,会发现优美、自由、轻巧飞舞过宽旷空间的,小小式神们的身姿。
青色燕子群。
是魔女术式社制作的人造式“WA1型·燕鞭”。
“燕鞭”与泛用式们不同,所有的个体并非以同样的动作飞行。各自描绘相异的轨迹,时而旋转,时而急速下降,随心飞舞于空中。然而,有着整体的协调。各自的动作看似奔放,但实际上是考虑着其他个体的动作进行飞行。个别动作,却连成一体。就仿佛某种讯息般。
然后,“燕鞭”们的外观,被少许改修了。所有燕子们的喙前端,都衔着某样东西。
细长且随风飘荡的那是——
粉色的绸带。
夏目的表情,一下子垮了。
到哪地步是一如考虑?咒力不足与术式紊乱,意外地并非考虑错误吗?或许于现在的会场上,非常焦急铁青着脸。还是说索性将错就错?
友人那朴素且不加修饰的声音,就仿佛从画面的对侧传来一样。
欢迎回来。
以及,不会让你逃的哦。
“燕鞭”是捕缚式。
这些式神,是天马不让与伙伴拉开距离,试图只身一人振翅夜空的夏目那么做而放出的,乙种咒术。就算不能见面,甚至无法取得联系,也要将夏目拴在伙伴们身边。
处在同一会场的京子也看着这一相同的光景。或许介由转播,冬儿与铃鹿也看着。而且,可能春虎也一样。一年半前的伙伴们,看着同一光景接收同一讯息也说不定。要是这样就好。希望如此。
泪水自夏目的眼瞳中扑簌扑簌地零落。即便如此,夏目也无法眨眼,与伙伴们一起持续看着同一光景。
“燕鞭”们的盛大乱舞,未见终结迹象地愉快持续。
4
“……有了。”
完全漆黑的黑暗之中,依靠小巧笔型灯的光亮,铃鹿寻得了那份资料。
阴阳厅厅舍中,有着数不尽数的书库。毕竟是政府机关,管理资料与书类数量庞大,而且还保有无数咒术书。咒术关联之物并未进行数据库化,并且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把握这一切的人在厅内估计一位也没有。无数书库之中,仍未见天日的咒术神秘不为人知地沉睡着。甚至还有这种可能性。
不过,目前铃鹿找到的,是与这种浪漫无缘的报告书。是咒搜部的资料。
“…………”
铃鹿一下子坐到地面上后,口衔笔型灯,凭借那光线照亮且快速翻着资料。
自早晨多轨子带着刚出炉的面包拜访研究室以来,已经过了十七小时。现在的时刻是刚过凌晨两点。虽然基本没人留在厅舍里,但即便如此也仍旧消去书库的灯光,则是为了谨慎起见。铃鹿只要出研究室一步,就会被监视式神紧贴,不过目前塞入伪装的术式将之一时劫持中。虽然无法保证不会暴露,但总而言之难以平静。
刺激了铃鹿的,是早上观看的电视转播影像。点缀阴阳塾新春会压轴的式神集团舞蹈。舞于空中的“燕鞭”无疑是塾侧不曾计划的表演,而且,是谁谋划了此也一清二楚。
火及己身。
不可能被展示了那种东西后,还耐得住原地不动。
目前铃鹿的眼中,开始一点一点地看到敌人描绘的蓝图。然后,那是敌人的目的逐步接近终点的证据。并不是眼睁睁看着的场合。由嚣张的眼镜放出的乙种,让铃鹿想起了此事。
那些家伙的目的是什么。
至今为止散见的部分,逐渐描绘起巨大的咒纹。但是,铃鹿看漏了一个大部分。那是他们迄今所做所为之中,最大的“行动”。
是灵灾恐怖袭击。
“上巳大祓”与“上巳再祓”。于东京被人为引起,连续两次的复数同时灵灾。强调双角会的威胁,并扩大阴阳厅的权限作为对抗手段,天海将其认为是以此为目的的谋略,也就是自导自演从中获利。然后,这无疑是真实的一面吧。
但是,真的只有这样吗?
如果想扩大阴阳厅的权限,那做法应该要多少有多少。他们为何故意选择引起灵灾?更何况,是两次。在同一日、五节的上巳。
“…………”
窝在书库中,已经三个小时。铃鹿脸上渗出疲劳之色。但是,眼瞳中浮现的热意并未现出冷却的模样。她坚持不懈地过目资料。
然后。
“……嘁。”
咋舌扔开了资料。嘴上放开手电,倾斜身体背手撑地。
“也不是这个……果然咒搜部也几乎没怎么收缴到御灵部的资料么……”
紧随最初的灵灾恐怖袭击发生后,咒搜部闯入双角会的据点宫内厅御灵部,将成员一网打尽。不过,听说那时候曾存在御灵部的资料,大部分已是遭破坏之后。正因此,双角会也能在一举搜查之后,作为谜之秘密结社继续存在。
“……灵灾恐怖袭击的目的……”
两次灵灾恐怖袭击,都是通过操作东京的灵脉,打乱都内的灵性安定引起的。因此,修祓了恐怖袭击造成的灵灾之后,自然发生的灵灾数量也仍旧增长。这已经查看祓魔局的数据库得到确认。
不过,不可思议的是,一度增长的灵灾发生件数,在灵脉安定后也没有回落至原本的平均值。虽然比灵灾恐怖袭击之后要好,但并未返至灵灾恐怖袭击之前的数值。确切地被提高着。“上巳大祓”一阶段。然后,“上巳再祓”再一阶段。
“……这么想来,这几年一直传闻的祓魔官不足……那也是在灵灾恐怖袭击之后呢。”
因灵灾发生件数的平均值上升,而超过了全体祓魔官的工作量。
当然,对于灵灾恐怖袭击和其后灵灾发生件数的关联,祓魔局——至少修祓司令室,也早已有所认知了吧。但是,关注至隐秘在其里侧意图的人,存在多少?即便存在,距双角会被扫荡已经过了一年半。他们过去是以什么想法引起灵灾恐怖袭击的,在意此的人大概已经一个都不存在了。
双角会确实已消灭。
可是,在背后操作他们的家伙,却仍旧健在。
而且,还有一件事令人在意。
“上巳大祓”的主谋,是铃鹿的父亲,大连寺至道。他被卷入自己引发的灵灾恐怖袭击而死亡。然后,作为夜叉丸复活了。
“上巳再祓”的主谋,是父亲的部下,六人部千寻。他在引发灵灾恐怖袭击之后,自尽了。然后,作为蜘蛛丸复活了。
这事实与他们的目的有着什么关系吗?还是说,只是单纯死后变成式神而已?
年份更迭,“上巳大祓”的发生已是四年前的事情。灵脉大幅紊乱。灵灾发生件数激增。
那两年后,紊乱的灵脉取回安定后不久,他们引发了“上巳再祓”。灵灾发生件数进一步增加。
然后,到今年又经过两年。于两年前的灵灾恐怖袭击被紊乱的灵脉,已完全取回了安定。
另一方面,他们的目的似乎逐步接近终点,已经逐渐到达“被知道也没问题”的阶段。
有不好的预感。
当然,只是预感。铃鹿仍未掌握到“确切的线索”。现时点无法急于结论。
但是,也不能安稳地等待。
毕竟,到下一次上巳,已经——
“……只有两个月了……”
这时。
“这么晚辛苦了。真有干劲呢,铃鹿。”
书库的灯亮起。铃鹿身体僵硬,接着全身冒起鸡皮疙瘩,就像被冰块触碰一样,从地面上起身。
回首的前方,有着一位青年。是个潇洒且洗练气质的年轻青年。不过,还具有倦怠和颓废这放荡贵族般的印象。身着衬衫与马甲,穿西装裤,系蝉形阔领带。手上戴有白手套,然后,右眼上圆形镜片——单目镜闪着光辉。
是多轨子的式神,过去铃鹿的父亲,夜叉丸。
“……!”
铃鹿脸色惨白地看着夜叉丸。夜叉丸则和平常无异,浮现“温柔的冷笑”眺看铃鹿。
“这阶段没和你见过面呢。新年快乐。”
“…………”
铃鹿没有回复。施在监视式神上的手脚暴露了吧。虽然对那风险有所觉悟,但可能还是待得太久了。
不过,讽刺的是,虽然骇了监视式神溜出研究室,却并未得到与之相衬的成果。就揭露他们计划的决定一击而言,找到的资料也是相去甚远的东西。原本夜叉丸他们就是知道铃鹿有二心而用她。那么,对于仅越过监视什么都没做成的蠢俘虏,些许惩罚就会放过吧。
当铃鹿在预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猜中了哦。下次即为正式。”
夜叉丸咧嘴笑说。感觉心脏被不置任何前提地紧攥住了一样。
“你也好好进行研究到那时候。期待着你哦。”
夜叉丸只说了这么多后,就忽地消去身影。是解开实体化离去了,但是,即便夜叉丸离去了,也强烈感觉包裹在白色手套中的指尖仍旧触碰着铃鹿的心脏。
铃鹿动弹不得,一动不动地站在书库中。呼吸轻微颤抖。无法凭借自己的意思制御。
铃鹿以忍耐痛楚的神情,咬紧牙关闭上眼。然后,于眼脸内侧,一次又一次地重复那时候看到的青蓝与粉红的轨迹。
一次又一次。直到心脏被触碰的感触消失为止,一次又一次。
后记
这次是连接第一部与第二部的一卷。
《东京暗鸦11 change:unchange》。
副标题的意思是“改变者,不曾改变者”。那之后一年半——而且,第九卷的发售是在去年的三月份,所以现实时间也经过了一年呢。正因为第十卷是稍显曲线球性质的内容,所以此为“伙伴们”时隔许久的再登场。让你们久等了。
那么,也是连接两个时系列的一卷,这次的情节会是少许技术性的形式。
一个角色一卷,不慌不忙、宽绰而逐步描绘与夏目的再会,原本还有着这方案,但……。
克缇 “也就是说,单单与冬儿、京子、天马、铃鹿的再会就有四卷的份量呢。”
あざの “是呢。”
克缇 “这到底有点……”
あざの “也是呢。”
如此这般,决定一次性全部连在一起!……嘛,若最后一人直到下一次的下一次的下一次的下一次为止都没有戏份,认为到底有些不行是妥当的判断吧。
不过,因此这次编组故事线一事就很伤脑筋……毕竟有着一年半这期间,满是想要写进其中的剧情。不过,如果将之全部写出来,那结果会变成数卷的份量,因此试着夹杂要点说明与描写,最终大胆地紧紧收拢。
视点也这边那边移动,但有注意尽量减少混乱。但是多亏此,不仅同窗们,还写到了大人组的战斗。未能于十卷活跃的众人,也姑且由此大放光彩了吧?撰写的一方,也放下了肩膀上的重负(笑)。
不过,相对受到影响的则是第一部与第二部的主人公们。目前占据黑幕位置一角的春虎暂且不论,“第二部将以夏目为中心牵引故事。”这么耍帅说完的下一卷,夏目很快就戏份不多……嗳?虽然构成上无可奈何,但稍微对不起。嗯。
话虽如此,这次夏目的出生终于解明了。
从这开始是本篇的剧透……。
关于夏目的出生,在第八卷春虎出生解明的阶段,“那么夏目她?”成了这么一个谜团。或者,也许还有读者“被隐藏的设定以及与其他角色的因缘”这般各种想象。毕竟是女主角,还是第二部的主人公呢。
不过,夏目的出身“完全不特别”、“没有特殊的血缘”这事是在最初就定下的。在《东京暗鸦》中,咒术者的素质受血统左右,于是咒术者里有很多人来自代代与咒术相关的家系。是因为有着这样的设定。
实际上,故事以土御门、仓桥、相马这些古老血统为中心进展。特别是在第二部,这种因缘与自前世纪起持续的时间厚重,预定将被更加强调。
因此,希望第二部的主人公远离这种血缘性的桎梏,尽量处于“自由”的立场。我是这么认为的。当然,夏目也是“土御门”,但想着至少出身是自由的。
如作品中冬儿所说,“异常”这东西,有时会成为打破胶着状况的起点。希望在今后夏目身上,期待这种活跃。
最重要的是,对夏目来说,不需要依赖血统的“缘分”。她的真正“缘分”,将在今后经由她自身的双手创造。
那么,在这里也提点动画的话题。
在写这后记的时点,动画仍旧播放中。但是,当这后记被大家读到的时候,动画的播放应该结束了呢。最后是何种感想?看了觉得心情高涨了吗?就算只是些许享受到了,那我也很高兴。
毕竟,我在写这后记的时点还未完结,因此没有总结的心情(笑)。
但是,即便如此,一想到半年这一长久的时间——如同祭典的时间将要结束,果然心情寂寞。特别是这次,我还参加了很多回脚本会议,也持续长期间获得了能与监督、系列构成、脚本家们、制片人、制作公司的各位直接交谈的机会。正因为如此,感慨更加深了一层。
虽然太久很费力就是了(笑)。相对,该说很快乐吧。
结果,做出了极好的影像。而且,让大量的人观赏到了此。
对与《东京暗鸦》动画相关的所有人,致以由衷的感谢。
还有,也从心底感谢享受动画的大家。
……这么一写,感觉像是最终回呢了(笑)。故事仍将继续,因此今后也请陪伴小说!
虽这么说,想必也存在看了动画才知道这作品,现在读着这后记的读者吧?小说的话,画像不会动,也不会冒出声音,但若是观赏了动画的人,一定能在头脑中再现动画!实际上,原作者在写这原稿的时候,脑内就以声优们的声音再现台词(笑)。
缘分难得。以春虎与夏目为首的各个登场人物们的命运,还请伴随此到最后。
……咦?播放结束了,所以无法再现动画的感觉?
向这样的人推荐绝赞发售中的Blu・ray&DVD!每卷收录3话,预定全八卷。现在发售了第一卷至第四卷。第五卷也预定本月发售。每一卷都附带绝佳的特典哦~?心意与钱包留有余裕的人,请务必买呢。(一副笑脸)(……这样的事情,貌似在前一个系列也写过啊。笑)
顺便一提,在《EX2》的后记中也稍微提及过,特典中还加入了あざの耕平全新撰写的番外篇。目前的话,第一卷的初回限定版附带《东京暗鸦 lost-girl with cat》这书,这是“神童”大连寺铃鹿“十二神将”时代的轶事。木暮与天海也会登场。另外,这之后大友老师的过去轶事,也预定会作为特典小说收入。每一个都有一读的价值,有兴趣的人请务必阅读。
……不管怎样,2季度很长呢。
真的很开心。
与动画相关的不仅限Blu・ray&DVD,OP主题曲与ED主题曲,以及各种商品也正在贩卖。
像这样得到各种制作,作为原作者喜悦至极。机会难得,若试着查看下有何种东西,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邂逅哦?
・《东京暗鸦》动画官方网站 tokyo-ravens.com/
然后,接下来是漫画的告知。
现在,《东京暗鸦》的漫画,包含衍生作,总计有四种(!)在连载。
首先,是铃见敦老师经手的本篇漫画版《东京暗鸦》。这在《月刊少年ACE》上连载中。现在,漫画发售至第八卷。
其次,是月ヶ瀬ゆりの老师经手的《东京暗鸦 ANOTHER X holiday》。是以春虎与冬儿为中心,描绘塾生们日常的作品。这在电子漫画杂志《Millefeui》上连载中。
然后,由待田堂子老师构成,横山コウヂ老师进行漫画描绘的《东京暗鸦 -Girls Photograph-》。是由夏目、京子、铃鹿、空这些《东京暗鸦》女性阵编织而成的热闹喜剧。这在《月刊Dragon Age》上连载中。
然后然后,原作为あざの耕平,漫画由久世兰老师描绘的《东京暗鸦 Sword of Song》。是以阴阳塾春虎他们的后辈,八云晓兔为主人公的王道漫画。这在《月刊少年Rival》(讲谈社刊)上连载中。上月还发售了漫画第一卷。除去春虎、夏目与冬儿等阴阳塾的成员,仓桥塾长与木暮也会登场。配合本篇享受的话,我很荣幸。
顺便一提,《东京暗鸦》的漫画还存在着已经完结,《东京暗鸦 东京Fox》这一以京子与空为中心描绘的COMTA老师的衍生漫画。另外,还有描绘了阴阳塾巫女班级,望月あづみ老师的《东京暗鸦 RED AND WHITE》。也就是说,总计(竟然)有六种呢!唔,厉害。不知不觉中(笑)。
集齐全部的人,会有多少呢。不管怎样,得到这般大量制作,实在光荣。读者的大家也请随意挑选,这个那个地试着看下。
・《东京暗鸦》原作特别网站 tokyo-ravens.jp/
那么,虽然写长了,但最终致以谢辞。
插画的すみ兵老师。这次的出色插画万分感谢!动画相关方面也种种繁忙吧。辛苦了。小说方面仍将继续,因此接下来也请您支援。
责任编辑克缇。一直在推特上宣传万分感谢!多媒体工作增加期间的细心联络,帮了大忙。然而,在截稿相关上我尽是恩将仇报……哎呀真是非常抱歉!我有在加油,所以还请,还请……!
然后,读者的大家。
观赏动画的大家,半年间的陪伴万分感谢。
没有观赏动画的人,绝赞发售中的Blu-(以下略)。
不管怎样,总算送出了那个烟花之夜后各个角色的身影。有改变者,不曾改变者,或者即将改变者,读者的大家感想如何?啊,对了对了,不单单熟悉的面孔,这次也有新角色登场,对那边是抱持怎样的感想呢?就个人而言,写了很多马面而很开心(笑)。笔速格外快(笑)。
另外,这次的内容本身没有特别大的动向。但是,巨大“胎动”般的东西是否传达到了呢?种种都大致明朗了呢。即便如此,仍留有应当明晰的事情,这边也请加以期待。
今后故事将再次加速进展。
次卷还请期待!
那么下次见。
二〇一四年 三月 あざの耕平
05/11 二章 未来与日常 更新
06/21 三章 狩猎的时间 更新
08/18 四章 磨砺獠牙者
09/15 五章 青蓝与粉红
09/15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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