Ⅴ 小红帽·上

[电击文库][甲田学人]断章格林童话Ⅴ 小红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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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断章のグリム
作者:甲田学人
插画:三日月かける
翻译:skyscanner
修图:大樱花、笔君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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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章格林童话Ⅴ 小红帽·上

在一片小小的森林里,有一座小小的神社。连接神社的路全是石头和树根,是条狭窄,黑暗的路。朋友律子走在前头,小爱跌跌撞撞地在后面拼命追赶。神社前面石梯上的鸟居已经变成了腐朽的红色。然后小爱目击到,一只煞白得就像死尸的“手”从律子头顶上的鸟居垂了下来……
田上飒姬的妹妹居住的小镇发生了女初中生失踪事件。雪乃和苍衣两人接到解决〈泡祸〉的要求来到那里,等待他们的是小爱的青梅竹马,对雪乃充满敌意的非认证骑士的少年。
受到《小红帽》预言的〈泡祸〉,静静的侵蚀新兴住宅区的小镇——
鬼才献上的噩梦幻想新奇谭——第五幕!

甲田学人
1977年生于岗山,发生津山三十人屠杀事件的津山市出身。二松学舍大毕业。终于把著者近照的插图也换成了猎户帽的装扮——!?明明其实都已经厌倦了,但毕竟迫于上次介绍文中的压力……其实没那种事,我依旧超喜欢。

三日月かける
东京都出身,诞生于夏季O型血人。通过《断章格林童话》系列正式作为画师出道。我没灵感的时候会去书店之类的地方散步,结果这次不知不觉间就去了附近的神社……。





——在神社森林

时槻雪乃 白野苍衣

在去笑美的店的路上曾经过这里。此处外围被混凝土的石墙紧闭起来,入口处耸立着同外围对比甚为异样的古老石制鸟居,那块明示『失踪』字样的示牌就竖着这里。这里正是竖着那块不祥的告示牌的小小神社的森林前面。

『……有东西呢



——在咖啡厅『阿普尔顿』

四野田笑美 驰尾勇路

笑美开的店,同时也是〈骑士团〉〈支部〉的咖啡厅『阿普尔顿』距离车站较远,坐落在商品住宅群变得稀疏,风格开始转为独户民宅的地区,融入其他民宅之中。



——在斋藤爱的房间

远屋环 冈知沙都 东海林凛 斋藤爱

这间房子在这条街上按同一设计风格建造的几十栋商品住宅之中。
和周围一样,是平淡无奇的一栋房子。可就在这间房子里,有着勇路对大人们隐瞒的最大秘密。

「……我觉得不会露馅的」



目录

序章 小红帽在森林里
一章 此路通于小红帽之村
二章 此森临于婆婆之家
三章 此尸卧于凭弔之棺
四章 此兽驻于彷徨之路
五章 此女行于狼之森
间章 小红帽在家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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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今天就来讲《小红帽》的故事吧。

从前有个人见人爱的可爱小姑娘。但最喜欢她的是她的奶奶。
小姑娘总是戴在奶奶送给她的红帽子,于是大家便叫她『小红帽』。
一天,妈妈对小红帽说
「小红帽,奶奶生病了,这里有一块蛋糕和一瓶葡萄酒,快送到森林里的奶奶家去。别乱跑哦」
「我会小心的」
小红帽回答之后,走进了森林。没走一会儿,小红帽遇到了一只狼。
「小红帽,你要去哪里呀?」
狼对小红帽问道。小红帽并不不知狼是可怕的野兽,于是回答说
「住在森林里面的奶奶生病了,我去给奶奶送葡萄酒和蛋糕」
听到小红帽的回答,狼心里盘算,如果抢先来到奶奶家,就能把奶奶和小红帽一起吃掉了。
「小姑娘,既然要去,不如摘几朵盛开的鲜花再去吧」
狼亲切的说道。小红帽觉得狼说的有道理。
「谢谢你。就这么办吧,狼先生」
狼一看了小红帽急忙在森林里摘起了的花朵,就飞快地跑了起来,抢先来到了奶奶家,敲响奶奶家的门,模仿小红帽的声音。
「奶奶,我是小红帽,我给你送蛋糕和葡萄酒来了,快开门呐」
「门没锁,推一下就进来了」
狼刚一推门,门就开了。狼走进家门,二话没说就冲到奶奶的床前,把睡在床上的奶奶整个吞进了肚子。
狼穿上奶奶的衣服,装作没事一样在床上躺了下去。
等了一会儿,小红帽来了。
「奶奶,我拿蛋糕和葡萄酒还有美丽的鲜花来了」
「门没锁,推一下就进来了」
狼模仿奶奶的声音说道。小红帽走进家门,来到了奶奶的床前,可是发觉奶奶的样子不太对劲。
奶奶的头巾把脸都遮住了,睡在床上的样子很奇怪。
「哎,奶奶。你的耳朵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好地听你说话呀,乖乖」
「可是奶奶,你的眼睛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清楚地看你呀,乖乖」
「奶奶,你的手怎么这么大呀?」
「可以更好地抱着你呀」
「奶奶,你的嘴巴怎么大得很吓人呀?」
「可以一口把你吃掉呀!」
狼刚把话说完,就从床上跳起来,把可怜的小红帽一口吞进了肚子。
狼满足了食欲之后便重新躺到床上睡觉,鼾声震天。而就在此时,一位猎人碰巧从屋前走过。
「奇怪,这老太太鼾打得好响啊!我要进去看看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猎人琢磨着走进屋,却发现躺在床上的竟是狼。
「好家伙,竟然是在这一带兴风作浪的狼」
猎人准备向狼开枪,却又突然想到,这狼很可能把奶奶吞进了肚子,奶奶也许能够得救。猎人就没有开枪,而是操起一把剪刀动手把狼的肚子剪开了。
他刚剪了两下,小姑娘便跳了出来。
接着,奶奶也出来了。
狼的肚子被剪开了,却还是没醒。小红帽搬来许多石头,塞进了狼的肚子里,用线把肚子缝了起来。
不久,狼醒了过来,因为肚里的石头太重,没站稳就摔死了。
三个人高兴极了。奶奶吃了蛋糕,喝了葡萄酒之后,病也好了起来。小红帽心想,以后再也不到处乱跑了。

………………



序章 小红帽在森林里


我们人类以及这个世界时刻处在〈神之噩梦〉的威胁之下。
神真实存在。神确确实实存在于全体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体潜意识之海深处。
它是不可违逆的存在,最为接近概念上的『神』,而它自古以来便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一直沉睡着。因为它沉眠着,所以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无所不知,在梦中一次性遍历世间的所有恐惧。
而神又无所不能,将妨碍它睡眠的,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法观测的庞大噩梦分割抛弃掉。被抛弃的噩梦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从集体潜意识之海的海底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浮上我们的意识的〈噩梦之泡〉具备其『全知』的普适性,因而会融入我们的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大过我们的意识时,噩梦便会溢出我们的意识,向现实泄漏。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

………………

沙沙

无数树叶随风扬起,整个区域沙沙作响。
这是在一片小小森林的里面。这里有一座小小的神社。连通神社的路上全是石头和树根,是条狭窄,黑暗的路。
树木的枝叶遮天蔽日,整面的影子与寒冷的空气在林间小路上铺开。
太阳还未落山,小路却在林荫的遮蔽下变得十分黑暗。此时,两个人影正沿着这条小路上走向神社。
是两名少女,她们穿着附近初中的水手服。
她们两个是朋友。个子高,看上去爱好运动的少女欢快地走在前面,另一位少女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被甩得很远,跟在后面。
后面的少女跟走在前面的少女可谓形成了鲜明地对照,个子矮,土里土气,给人一种很迟钝的感觉。
少女留着一头中长的直发,戴着大框的老土眼镜。快步走在满是石头和树根的糟糕路面上,决定她老土印象的这副眼睛随她不稳定的脚步摇晃,自然而然的从她的矮鼻梁上滑落下去。

————哈……哈……

少女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微微的在小路上传开。
少女的脸色由于疲劳泛着红晕,但同时也因为缺氧而整体变得苍白。
少女拼命想要追赶,可是她笨拙的身体动作以及慢得要命的腿脚辜负了这份努力。
她走起路来,就像在混乱抡起丧失力量的四肢。尽管路面未经铺装,泥土裸露在外,常人走在上面应该也不会像她那么吃力。她一次次的被石头绊到脚,好像立刻就会摔倒一般,踩着不稳定的脚步向前迈进。

————哈……哈……

少女嘴里痛苦的喘着气。
她凭着意志拼命地追赶朋友,埋头前进。
可是再看走在前面的朋友的背影,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掉队的样子。
走在前面的高个子少女犹如在说“我才不等”一般,头也不回,毫不在意糟糕的路况,反倒开开心心的踏着熟练的脚步在路上前进。
她浑然不觉地将少女一点点地甩在后面。
高个子少女动作流畅。和她一比,就算在旁人眼中,跟在后面的少女也可谓完全没有受到运动之神的眷顾。
少女追逐着朋友走在前头的背影,拼命前进。
少女想要跑起来却被石头绊住,好几次想叫朋友等等,每次呼之欲出的时候却因为呼吸混乱,声音完全没有形成语言便消弭殆尽。
少女能做的,只有绝望地被甩在后面,追赶她的朋友。
她走在森林之中昏暗的羊肠小道上,心中是满满的焦虑,还有孤独。
明明和朋友在一起,少女心中却莫名的缺乏现实感,漆黑的孤独感在膨胀。

沙沙

在这繁茂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被雨露之声淹没的世界里。
少女恍如在梦境中亟不可待的驱动双脚,踽踽独行。
森林与风的声音,犹如漩涡充斥周围。
摇晃枝叶,用声音淹没大气的外界之风,一边在树木与枝杈间分崩离析,一边微微的灌入森林之中。
林中的空气,微微打旋。
然后空气一边打旋,一边拂过皮肤,以忐忑不安来乱哄哄地摇晃少女,激起少女的不安与孤独。
摇荡的空气,摇荡头发,摇荡水手服的衣领和缎带,摇荡裙裾。
少女在摇荡的空气中埋头前行,高个子朋友背后摇摆的红色发饰,成了她追逐的指标。
空泛的空气中,有自己凌乱的呼吸声。
有踩到混有石头的泥土的脚步声。
从口腔传至耳朵内部发出声响的,是自己的呼吸声。
然后

————沙啦、沙啦

是听上去十分不同,就像拖在地上摩擦的,自己的脚步声。

————哈、哈

呼吸揪住了胸口,疲劳掐住了双腿,焦躁勒紧了心。
少女被痛苦与焦虑束缚,继而被勒紧,拼命看向前方的视野越来越狭窄。
在眼前,是昏暗狭窄无限延伸的道路,以及走在前面的水兵服的背影。
她看着这番情景,毫无余力的狭窄视野也配合着蹒跚的脚步,像摄影画面一样摇摆不定。
「等……」
等等我……!少女还想再喊一次,却依旧喊不出来,就像咳嗽一样不住喘息。
走在前面的朋友看也不看精疲力竭的少女,动作敏捷地向小路尽头前进。
她走过满是石头和树根的小路。
冲向前面小路尽头,位于神社山门前的石阶。
少女气喘吁吁,看上去就算马上倒下也不奇怪。而她的朋友与她形成鲜明对照,因为活动身体开心得不得了,动作干脆利落。

咚、咚

她的朋友开始登上台阶。
少女被越拉越远。
少女张开双臂,就像逗趣一样维持平衡。
等等我……!少女在心中叫喊。可是视野中的朋友自然无法注意到少女这种内心的叫喊渐渐塞满脑袋,继续向前。

咚、咚

少女的朋友登上石阶。
就这样一口气爬完了石阶。
然后临近石阶最上层耸立着的,变成腐朽红色的鸟居(注1)之下————

「……咦?」

后面追赶的少女突然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脚要断掉的疼痛。不是因为肺和气管如同被揪起来一般呼吸困难。而是从这里举目可视的石阶最上方,从朋友头顶上的鸟居上————感觉看到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垂着。
「……」
那个东西,在因疲劳而变得狭窄、摇摆的视野中,一晃。
看见什么东西了。少女刚刚下意识地停下来,脚痛转瞬间从小腿传过腿肚子,继而在扩张到大腿,让少女接下来寸步难行。
「啊……!」
疼痛让她抬不起脚,少女不由膝盖一曲,倒在了满是石头路上。冰冷石头的触感刺入了她的膝盖以及撑住地面的手掌,但少女甚至无法对这份疼痛蹙眉,只有不停重复胸口如被刀割的猛烈呼吸。
远处传来声音。
「…………咦?小爱?」
那是走在少女前面的朋友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少女被落下,在呼喊少女的名字。
「…………!!」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安心、抗议、愤怒、悲伤等等胡乱交混在一起的感情,涌入心头。没多久,强烈的感情填满少女内心,将心头的东西向上推挤,一边几乎化作泪水险些夺眶而出,一边让手撑着地面的少女直接抬起头。
「小爱,要不要紧?」
泪水微微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朋友在遥远的石阶之上的身影。
石阶上面的朋友双手撑在膝盖上,难为情地向下看着被自己甩得老远的少女。
「抱歉」
「……」
少女想对她的朋友发牢骚。
抬起脸————

就在这一刻,少女看向朋友的目光直接从朋友的面庞滑过,聚焦在了从鸟居之上无力地垂着,完全变成尸体颜色的煞白的“手”。
「……………………!!」
少女意识到“那个”的瞬间,全身毫毛随着一股可怕的恶寒根根倒竖。
少女张大双眼,撑开瞳孔,心中满溢的感情骤然消解,思维冻结。
朋友从石阶上俯视少女,在她背后的景色,是红锈色的鸟居,以及将鸟居上层遮蔽的墨绿色树木的景色。而在昏暗的色彩中,那个太过煞白的“异物”,突兀地浮起来,向少女的朋友头上伸了过去。
「……………………!!」
不知不觉间,风停了。
森林中的空气静止了,如同冻结了一般霎时冷透。
空气异常的纯净透彻,少女甚至能用皮肤感受到远处朋友的细微举动。犹如玻璃将森林、景色固定起来的空气,纯净地静止下来,继而压缩,提升到了压迫皮肤与心脏的可怕密度。
异样的空气,以及停止的景色。
置身于此却一无所知的朋友,看着少女,露出诧异的表情。
在她身后,从鸟居之上垂下的“手”张开五指,正伸向她的脑袋。
对自己头上的东西,她浑然不觉。
「…………………………!」
少女甚至无力眨眼,只能注视着这一幕。
拥有煞白死肉质感的“手”就像有人在鸟居上垂下手臂一样,“长”在空空如也的鸟居上。
“手”朝正下方的朋友而去。朝正看着自己的朋友而去。
少女用张大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幕,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无法移开视线,身体也无法动弹。
那唯一的异常之“物”让少女冒起鸡皮疙瘩,攥住少女的心脏,将恐惧与异样感地灌入到她体内不留死角。
少女只有身体微微发颤。
「……小爱?」
少女的朋友用半疑惑半关怀的声音说道。
话音刚落,在朋友的头上。

滋噜……

从鸟居上垂下的“手”骤然朝着下面的朋友,如同抽开起线的线头一般伸长了
「……………………!!」
朋友没有注意到。依旧看着下方。
她担心地看着下方。没有注意到头上之“物”,担心地注视着在石阶之下一动不动的少女。

滋噜滋噜……

“手”没有声音,缓慢伸长。
朝着浑然不觉的朋友的头,脖子,慢慢放下,伸长。
「………………!!」
快逃!!少女在心中拼命的叫喊,却发不出声音。朋友听不到。
已经伸长到人类手臂不可能达到的长度,“手”仍然在伸展它的长度,朝着一无所知的朋友,慢慢地、慢慢地伸长。
白“手”伸过去。
朝着朋友。朝着正看着少女的朋友。

滋噜滋噜滋噜……

朋友浑然不觉。“手”将要达到鸟居的一半长度。
朋友浑然不觉。没有察觉自己被可怕的“手”盯上,依旧用担心的眼神看着少女。

滋噜滋噜滋噜……

伸长的“手”,朋友没有察觉。
她没有察觉。白“手”已经超过了鸟居的一半高度。

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

快逃!!
少女注视着这一幕,尽管身体被恐惧所束缚,依旧拼命的用眼睛告诉对方。

滋噜滋噜……

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

快逃————!!
尽管不可能听到这内心的呼喊,但朋友对少女一直没有起身感到担心,准备下去,向石阶迈出脚步。
能得救!!
就在此时。





陌生女孩的声音从朋友背后的虚空中突然发出细微的呼喊,就在朋友「咦?」准备转身而停下脚步的那一刻————已经伸到她跟前的煞白细“手”用力抓住了朋友的脖子。
随即

嘎啦。

随着有什么磨碎折断的讨厌声音,独有朋友的头向正侧方倒去
「啊」
下一刻,朋友只痉挛了一下便丧失力量的身体,“消失”了。
朋友的身影被那只长长的异形之“手“拉向正上方,就好像绞刑犯一样,没一会儿功夫就被弔在了鸟居遥远的上方,转眼间消失无踪
「………………咦……?」
短短一瞬间,一眨眼的功夫。
什么都没了。后面只有台阶上鸟居里空洞的空间,以及沉寂下来的寂静。
「…………………………………………………………」
消失了。
消失在了在鸟居上方。抑或消失在了将腐朽鸟居遮蔽起来的,枝繁叶茂的大树上面厚实的枝叶之间。
头脑一片空白。
少女茫然的杵在了原地。

沙沙

森林鸣叫着,蠢动着。
少女呆呆地张大双眼,向石阶看去。被孤零零的留下一个人瘫在坐地的少女周围,刚刚“吃掉”朋友的森林,只是黑暗、幽深、葱郁地沙沙作响。
几秒钟后。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的惨叫,可怕地划破了空虚的森林。
……………………

※注1:鸟居一种类似于中国牌坊的日式建筑,常设于通向神社的大道上或神社周围的木栅栏处。



  †

神之噩梦的泡所导致的异常现象,我们称之为〈泡祸(Bubble Peril)〉。
所有离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这种极为可怕的现象能轻易地吞噬人类的性命与理智,而在极少的情况下,〈噩梦之泡〉的碎片将伴随巨大的精神创伤残留在〈泡祸〉中幸存之人的心底。
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Fragments)〉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噩梦的碎片跟可怕的精神创伤一同扎根于他们的精神世界,他们聚在一起,为了生存相互帮助,并致力于拯救新的受害者而开展行动。
〈噩梦〉的受害者们组建了互助结社,结社发祥于英国,将称为〈支部(Lodge)〉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世界各地。
他们不为世人所知,在相互帮助的同时也从上浮到现实世界的噩梦中拯救他人,并将神之噩梦的存在,以及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他们自身,永远隐藏于世人耳目之外。
其名为〈断章骑士团(Order of the Fragments)〉。

如是,〈童话〉开幕。


一章 此路通于小红帽之村

  1

一个没有窗子的小小房间里,书架占据四壁,充满着书的味道。
在这个散乱着绘本,被童话与绘本占据的『书库』的正中央,坐着一位身穿古董娃娃般蓬松的衣服,好像古董娃娃一样坐在地上的少女。

「…………」

这位少女垂着如人偶般缺乏表情的脸,盯着搁在地板上打开的绘本。然后,一位来访的女性坐在这位少女身后,静静地用发梳梳理少女茶色的头发。
女性披着披肩,是一位柔美的成熟女性。
她穿着乡土风韵的衣服,长长的直发在身后扎成一束,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正在替少女梳头。
而少女依旧注视着绘本,任其摆弄。
少女没有反应,没有表情。抱在少女怀中的《爱丽丝梦游奇幻记》中出场的兔子大布偶也没有表情,任其摆布。
「…………」
女性用手指在年幼少女柔软的发丝间滑过,用发梳小心翼翼地梳理她的头发。
蓬松的头发经过娴熟的梳理后焕发光泽,如流泻般整齐之后,女性在关键的地方扣上发卡。
时间静静流逝。在密闭的书库中,女性默默地梳理少女的头发。
此情此景平静而美丽,不通世俗,若有人看到这一幕,目光一定会情不自禁地停留在这里。
「……来,梦见子。我会好好疼爱的你」
女性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没过多久,对少女这样说道。
「………………」
可是心已破坏的少女依旧只盯着绘本,没有回答,专注的看着绘本,一动不动。
那双好似玻璃珠的眼睛里,也看不到一丝情感,看不到任何要动的迹象。
少女感情已死。可是女性已经习惯了少女这样的反应,并没有表现出介意,眯起眼睛,怜爱的看着少女的样子。
「……好」
女性将最后一只暂时固定住少女头发的发卡插进了头发里。
然后,女性观察了整体形状后,总算将发梳放在了旁边,然后拿起了放在那里的一个纸袋,从里面取出一条鲜艳却不张扬的小小缎带。
「这是伴手礼哦」
女性对一声不应的少女如此讲道,立刻双手伸出缎带,准备扎在少女的头发上。少女的发色,缎带的颜色。女性观察了一会儿颜色搭配,不久后,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将缎带衔在嘴里,准备编头发而再次拿起了梳子。

————沙沙

有响声。
「…………」
背后响起微小的声音。女性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只有两个人的小小书库里,传来好像纸张摩擦的细小声音。
声音有些可疑。女性竖起耳朵。可是铺满屋内的空气的,只有鸦雀无声的静谧,以及自己的呼吸声。
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到。
寂静之中,自己心脏的声音越来越响。

咚、咚、咚

自己胸口的心跳声,听起来很模糊。
然后,自己呼吸声,听起来犹如呼啸的风。
已经听不到动静了。
听不到。女性凝视着坐在眼前的少女的头发,将意识、神经,转向背后,转向本应放置书架以及在地上堆放书本的空间。
女性让意识,让神经,绕向看不见的背后,可是在那里什么也感受不到。

咚、咚、咚

心脏的声音。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

————滋

就在此刻,突然传来不流畅的声音。
「!!」
这是一切的开端。是堆起的书滑落的声音。坐在眼前的少女一听到这个声音便好像在害怕什么,背微微地抽搐了一下————随后,屋内空气的温度顷刻间降至结冰的水平,令人所有寒毛根根倒数,皮肤里层被恶寒完全占据。

「……………………………………!!」

女性的脖子感受到了冰冷的视线。
这一刻,她仿佛被恐惧弹开,几乎出于本能地奋力转向后方。
「!!」
随即,映入视线的,是撒乱在地上的那堆书中的一本。大幅页的绘本压住地上的其他书,微微打开,然后从中冒出一个拖着可怕黑发的女人头部,就好像压瘪得只剩一层皮一样,吞没与书页之间。

「…………………………!!」

最后的刹那,女性与“女人”四目相交了
在失语的女性面前,就像蛋白一样发粘的压瘪的女性头部,最后被吞进书本中消失不见,然后拖着的头发也随着头部一起,摩擦着消失在了书页之间。
这一幕在眼中,仅仅停留了几秒钟。然后那个女人最后的『眼睛』烙印在了记忆里。
女性感受到,那双仿佛黏上去的一般,存在于融化并钻入书本中的头部中,完全有别于人类,散发异质的意志,冰冷空虚的浑浊『瞳眸』,就算焦点没有重合,却无疑“凝视”过自己。
那个“女人”确实是一边看着这边,一边被书本吞进去的。
不对,是回归书本之中。
之后剩下的,是封面摊开,已经不留任何痕迹的一本书。
那可怕的“毛发”最后连发梢也吞没进去,绘本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
这本书,被那个“女人”的头部钻进去了。
然而这种事根本就不曾有过一样,书页严丝合缝地紧闭着,甚至塞不进书签。
封面上是一副蜡笔风格,笔触柔和的女孩子的画。
书的标题平淡无奇的对着天花板。

《小红帽》

………………


  2

不论在这份日常的背后被卷入怎样的惨剧之中,目睹怎样的惨剧,白野苍衣依旧会一如既往开始自己的日常。

是要去开始自己的日常。

「呼哇……」

私立典岭高中,1-A教室。
六月过半的早晨,在洒满晨光的靠床座位上,苍衣细腻的面容颦蹙起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桌上撑起脸。
在即将上课的时间段,大半学生已经到校,教室里热闹嘈杂。
今天是星期一。
隔了个周末,与朋友积累了不少话题。
然后隔了个周末,同学们为上课而正在的心理准备还有家庭作业、预习这类物质上的准备,为教室带来了活力。
这是在一周开始时,教室里常见的情景。
「…………唔」
而说到苍衣,需要做的主要是心理方面的准备。
苍衣趁昨晚完成了物质上的准备,而换来了挂在眼皮之上的睡意。然后,在睡意被传入耳中的喧闹诱发,呆呆地眯起眼睛的苍衣的视线前方,如今完全没做准备的男人正在以完全照抄苍衣成果的形式进行着物质上的准备。
制服衬衫的袖子卷起,个子高大,戴着黑框眼镜注视桌子的他,是苍衣的朋友,敷岛让。
尽管相遇不到几个月,敷岛在上课开始前拼命抄写苍衣的家庭作业的图景,在苍衣眼中已然成为了熟悉的景色。苍衣是不会拒绝别人请求的性格,他为了达成「当个默默无闻的学生」的目的,贯彻的是「家庭作业和要交的东西认真地提前做好」的主义。
刻苦学习其实在“不显眼”方面效果显著。
事实上,抄作业的敷岛比起给人抄作业的苍衣在老师们和同学们之间知名度更高。
不论体格还是言行都格外引人注目的敷岛,在班上可怜地被完全定性为“笨蛋敷岛”。尽管敷岛本人不承认,但他的行动实在不辱他的称号。
「………………」
一声不吭的敷岛快上课才到学校,真趁着所剩无几的时间拼死拼活地抄写作业。
平静的敷岛,是日常中珍贵的景色。苍衣用那双睡眼,呆呆的注视着这番情景。
敷岛的作业抄得和苍衣一模一样,可是苍衣对此并不介意。因为苍衣基本上,是喜欢被人依靠的。只要不显眼就够了。
「……白野。还是别太宠着敷岛比较好哦」
「嗯?」
有人向苍衣搭话,苍衣转动脖子看向身旁。
在苍衣座位一侧,站着一个少年风貌的小个子男生,和之前苍衣一样看着敷岛的背影。佐和野弓彦。他上小学的时候就是敷岛的朋友了。他很聪明,却从来没想过给敷岛提供他聪明的成果。
「白野的努力成果是属于白野自己的。被敷岛拿去可就糟蹋了」
佐和野说道。
「嗯?我不觉得哪里糟蹋……」
「怎么会,这简直是暴殄天物。赶快停手吧」
「……」
似乎听到了这番对话,敷岛的后背颤了一下。
「最关键的是,这并不是在为敷岛着想」
「也许你说的没错」
佐和野用与他风貌不相似的冷峻表情看着敷岛,苦口婆心地劝告苍衣。
苍衣也对他的说法表示同意。或许他说的在理。可是在这份真挚的语气与内容背后,佐和野的话里并没有为敷岛着想的感情。只是单纯想看敷岛为难,幸灾乐祸。
「就算让他抄了,也只能让他逃过一时。既然他没做作业,该被骂最后来还是会被骂的」
「……」
佐和野故意说得让敷岛完全听到。
「白野。我想以那家伙的挚友的身份来拜托你。为了他的将来,不要再帮他糊弄过关了」
佐和野为了陷害敷岛,真挚地说道。
「嗯,经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
「…………」
似乎竖起耳朵听到了苍衣认同佐和野,敷岛从背后散发出忧心忡忡的气息。抄写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佐和野冷彻地观察他的样子,接着说下去
「那家伙,以前被我宠得不成名堂了」
佐和野接着说出过分的话。
「是、是么?」
「白野,残酷的回忆能让人坚强」
「咦?……嗯…………是么……」
「……!」
听到苍衣这句回答,敷岛的背抽了一下,停了下来。
他或许觉得,如果苍衣被佐和野说服,不给他作业抄就大事不妙了。可是此时,苍衣没有做出令他惧怕的举动,在想着别的事情。
苍衣想,残酷的回忆,真的能让人坚强么?
苍衣想过这个观点。或者说,他希望事实是这个样子。
苍衣下意识,轻轻的呢喃起来。
「……真的是这样么?」
「嗯?」
听到这句话,佐和野一咳,在这段对话开始后,目光头一次摆向了苍衣。
「不管发生多么残酷多么令人难过的事情,所有人也都能完全的将其跨越,然后更强的活下去么?」
「……出过什么事么?」
佐和野向下看了看苍衣垂下视线的侧脸,说出这句话后,插起手。
此时在苍衣脑海中往复的,是在先前遭遇的事件中遇到的,大苍衣一岁的少女。
在蛮不讲理的事件中,少女失去了家人,失去了亲属,一切都失去了。
然后进一步联想到的,是经历过相同的状况,苍衣所挂念的那位同龄少女。
「好像发生过什么呢」
「不……并不是我。我的熟人遇到了非常痛苦的……呃……事故
苍衣本想流畅的回答出来了,可最后还是变得吞吞吐吐。
「我觉得会变强,能够焕发生存的欲望」
「是这样么」
佐和野听到之后,口气依旧冷静,只把音量降低后说道
「好啦……严格来说,这种事情因人而异。说得太严肃了」
「嗯……应该是吧」
「有人坚强,也有人懦弱。虽然不知道算不算心理安慰,但我知道有很多人历经过残酷而悲伤的过去,却依旧不屈不挠地活着」
「……是么」
佐和野淡然而有力的讲述。苍衣不由自主的抬起脸。
「比方说,我认识一个男人,在幼儿园的时候迷上保育大姐姐,粘着人家,但他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立刻就把人家恶心到了,还被人家叫了家长」
「……什么?」
「他背负着如此悲惨的过去,现在却依旧活着。这种人还有很多。初中的时候,传出了那个男人喜欢某位女生的传闻。虽然这是事实,但那个女生非常讨厌这件事,开始和完全喜欢不起来的其他男生交往了」
「……」
「另外还有很多。有个刚表白就惹表白对象的女生嚎啕大哭的男人。还有个把情书放进喜欢女生的鞋柜里却被批上一条『收件信息不明』被塞回自己鞋柜的男人。有个被全班女生无视,却拼命叫嚷着“看我的”在桌上玩空翻结果脚一滑头栽进窗户的男人。有个脑袋上缝了针老实了之后从医院回来之后立刻得到了『老白』的外号,虽然很开心,但那其实不是爱称,只是脑袋被弄过的脑白质切除手术的『脑白』……」
只闻椅子动起来的声音,苍衣视野一端的敷岛站了起来,然后大叫
「这说的不全都是我么!!」
他大声发表抗议。
但佐和野无视逼问的敷岛,仍旧看着苍衣,说道
「……他们所有人都还恬不知耻地赖活着」
「别把我的生命说成那样!」
「总感觉有个很不礼貌的家伙。我可是发自内心地尊敬他们坚强的品质。换做是我,哪怕那么一桩痛苦的经历,我都会丧失活下去的信心,早就悬梁自尽了」
「把我以前的人生全盘否定!?」
「所以白野,没关系的。就算发生这么残酷的事情,人依旧可以活下去。而且若无其事的」
「太过分了吧!?而且让脑白这词流行起来,根本就是你吧!小学生一般谁会认识那种单词啊!」
「你在说什么呢。敷岛,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于是闹剧上演到了这里,佐和野急忙扬起视线,向挂在教室墙壁上的时钟看去。
「……好了,差不多要上课了」
「噢噢!!」
抄作业中途被漂亮的干扰了,敷岛下意识惊呼出来,连忙看了看钟。
距离打铃已经不到三十秒钟了,敷岛挂着一副受打击的表情,向自己的座位退了过去。
「被、被耍了……!」
「好,没时间了。把本子还给白野」
「等等啊!还差一点!」
「死心吧你」
佐和野话音未落,宣告早班会的铃声开始的铃声响了起来。
「……时间到了呢」
「抢在老师来之前……」
「这当然不行啦」
「总会有办法的!」
把物主撇在一旁,两人争夺起了苍衣的笔记本。
这是苍衣挚爱的普通与平凡。
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中…………苍衣发自内心的,切实的感受到,自己身“居”于此。


  3

放学后。
离开学校的苍衣和往常一样走进车站附近的商店街,来到一家房屋老旧的古董店。

『神狩屋——旧货·古董·西洋古董』

挂在上面的招牌上庄重地写着这样的文字,是家疑似由昭和时代的照相馆改装而成的木造刷白的店。
一进门口,只见昏暗店内的店内竖着乱七八糟地竖在的货柜,充满尘埃的店内空气扑面而来。
「……」
这里是正规营业的古董店,同时也是某个集体的支部。
苍衣也隶属这个被叫作〈骑士团〉的结社。这个『神狩屋』虽说是结社,却是个无限接近于志愿者集团的组织,是全日本约有两百处的〈支部〉之一。
苍衣一边将已经完全熟悉的这家古董店里的味道吸入鼻腔,一边和往常一样穿过杂乱的柜子之间走进店内。
狭窄的店铺里堆满了东西,不过里面放着年代久远的收银台,在收银台侧边创造了一点宽敞的空间,设置着供来客使用的圆桌和椅子。
于是,没有客人来访这家店的时候,这里主要是苍衣等人使用。
苍衣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小憩片刻,然后与搭档汇合,进行〈骑士团〉活动中每日必行的“巡逻”。
苍衣走进里面,然后与往常一样感受里面有没有人之后,开口说道
「你好……」
与往常一样打了声招呼,穿出货柜之林————然后面对与往常不同的情况,苍衣像往常一样的问候中断了。

「……啊……呃,你好」

在那里,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与一张陌生的面孔。
苍衣客客气气起的问候了一声。围在圆桌旁的是一位男性与一位女性。另外,有三位年龄略微参差不齐的少女。
一共五人。
三位认识,两位不认识。
「嗨,来了呢」
其中一位是神狩屋——鹿狩雅孝,他转身向苍衣回以问候。他脸上挂着独特的印象模糊的笑容,有些少白的头发睡得乱糟糟,戴着眼镜,穿着一件好像弄错时代的马甲。
「啊,您好」
「稍等片刻。我腾点地方出来」
身为这家店店主的他似乎在接待客人,坐在桌旁的一把椅子上。
然后,他挪动自己的椅子给苍衣空出座位,开始将在桌上摆开的看上去很值钱的茶具套装收进木盒。
「啊,既然在谈生意,我还是……」
到里面去吧。苍衣正要这么说的时候,注意到了在座的这些在场所代表的意义。
在这家店帮忙,头上卡着几只大彩色发卡的女孩——田上飒姬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可另一位穿着市立第一高中水手服的貌美少女在这里也就是在间接告知,两位陌生的来客并不寻常,而是与〈支部〉有关的人。
飒姬嗖地从椅子上跳下去,站了起来。
「我去泡红茶了,白野」
「啊、嗯。谢谢你,飒姬」
苍衣答道,飒姬对他露出灿烂的微笑,开始进行自己分内的事物。
苍衣目送飒姬离开,对另一位漂亮的少女笑了起来。
「嗨,雪乃同学」
「……」
对苍衣的问候,时槻雪乃仅仅冷眼一撇,扎着黑色蕾丝缎带的马尾风的黑发摆动起来,将冷若冰霜的美貌冷淡地从苍衣身上偏开。
「……啊」
和平常一样。
苍衣苦笑后确信,雪乃完全没有参加商谈的适应性及必要性。
「……」
于是苍衣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来客。
坐在上座位置的是一位年龄应该在三十岁女性。她一头长长的直黑发扎在身后,面带稳重而富有魅力的微笑。
在她身旁的椅子上,是一位大概在上小学高年级的女孩。
女孩将一只红色的印花大手帕像三角巾一样缠在头上,投来的视线犹如瞪视,既没有戒备也没有认生的感觉,面无表情。
女性穿着色彩搭配柔和的衬衫和长裙。
她还披着一件朴素的乡土风韵的披肩,给人一种非常亲切温柔的成熟女性的印象。
有种温柔,同时又不通世俗的感觉。

「你好。幸会,你就是传闻中的〈爱丽丝〉么?」

女性看到苍衣之后,将红茶茶杯放在了茶托上,用与外表无异的声音,微笑着用〈断章〉名喊了苍衣。
「请多关照。我叫四野田笑美」
女性做起自我介绍。
「我和神狩屋先生一样,在距此稍远的小镇上负责一处小小的〈支部〉」
说完,笑美说出了小镇的名字。但那个小镇似乎和苍衣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曾听说过。或者说,小镇的名字听说过,但是忘记了。
「负责……是么?」
「嗯,我是过来买杯子的。我家是开咖啡厅的」
「是啊,承蒙关照了」
神狩屋接着开始说明。
苍衣被这样的说明所吸引,看向那张美丽的容貌……然后在这一刻,关于她所经营的店铺的想象,转眼间便从她的风貌与感觉中涌现出来。
经这么一说,感觉笑美真的就好像故事里出现的咖啡厅的女主人一模一样。
苍衣大为认同。实在太有那种感觉了。这个不通世俗的感觉,虽然并非那么显著,但与神狩屋存在共通的部分。
「啊、呃……那么,这孩子也?」
明白之后,苍衣说着,目光投向另一个人。
他是指头上缠着印花大手帕的女孩。苍衣问出的话没有说得太全,不过就是在问『这孩子也是〈骑士团〉的相关者么?』。
「……?」
可是苍衣刚这么问出来,马上有种奇怪的感觉,眉毛诧异地寄到了一起。
苍衣觉得,她和某人很像。红色花纹的印花大手帕,短外套和短发。颜色偏淡的留海下面表情僵硬,一双眼睛直直的,就好像在戒备似的抬头看着苍衣。
然后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大记事本,头发遮住的左耳隐约露出一只耳塞。
「啊……!」
「嗯,这孩子是田上瑞姬,是飒姬的妹妹」
联想运作起来的同时,神狩屋这样说道。苍衣立刻在隔桌子而坐的飒姬和瑞姬只见交互看起来。
记事本和耳塞。
面容一模一样。可苍衣终究没有觉得两人相像,是因为她们只见存在着堪称决定性的差别。是两人给人的感觉和表情。
飒姬总是笑脸盈盈,而瑞姬喜欢眼睛上翻盯着人,面无表情,感觉很凶恶。
「原来,有妹妹的么!?」
苍衣不由自主的这么说道。
「而且……」
姐妹拥有相同的〈断章〉?至少从两人都带着相同的东西来看,只能想到这个。
神狩屋说
「啊,还没对白野说起过呢」
然后,开始说明。
「飒姬和瑞姬是日本十一位〈食害〉中的两人,是与田上家族的〈血脉〉相连的孩子」
「血脉?」
「呃,说到这个啊,强烈的〈断章〉在很少的情况下是母性遗传的」
「……!?」
听到连想都不曾想过的事情,苍衣哑口无言。
侧目看了眼呆住的苍衣,雪乃轻轻地哼了一声。身为当事人的飒姬表情一愣,不解地回望苍衣的样子。
苍衣听说过的〈断章〉,是发生在卷入被称作〈泡祸〉的离奇现象并生还下来的人之中,有时会如烙印般残留下来的东西。苍衣自己也好,之前所知道的也好,都是这样的。所以苍衣没有任何疑问,完全认定飒姬也是经历了某次〈泡祸〉而得到了〈断章〉。
飒姬身体内怀着名叫〈食害〉的〈断章〉,从耳朵里能涌出进入别人大脑来吞食记忆的“虫”,同时自己的记忆也会不断被“虫”吞食。
可是……
「是、是遗传么?」
「没错。虽然很罕见就是了,但存在母亲持有的〈断章〉遗传给孩子的情况。我们称之为〈血脉〉」
神狩屋对苍衣的提问进行解说。
「换句话说,飒姬一出生就是〈保持者〉。这种〈断章〉的遗传现象一经发现会认定为理所当然的危险,要想方设法进行切断,不过————尽管这么做并不是很值得称道,但仅有的一小部分被留了下来。
这个〈效果〉对〈骑士团〉的活动极为有用,在相对危险性较低的情况,会为了加以利用而将〈血脉〉保护起来。特别是像飒姬这样消除记忆的〈效果〉在我们的活动中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她的血脉受到了〈骑士团〉的保护,现在有十一个人。是日本最出名人数最多的〈血脉〉。飒姬在四姐妹中年龄倒数第二,包括这位瑞姬在内,她的姐妹和亲属分散在全日本的〈支部〉工作,她们两个应该也有好几年没见面了」
「………………」
苍衣有些茫然的向飒姬看去。飒姬注意到苍衣的视线,露出为难的笑脸,然后满不在乎的这样说道
「……事情似乎是这样的,但我不记得了」
「!!啊、啊啊……嗯,这样啊……」
苍衣只能这样回答。
「虽然笔记事本上写了,但一点现实的感觉也…………是吧?」
「……」
飒姬双手拿起胸前的记事本,说道。飒姬虽然在寻求对方的同意,可瑞姬依旧硬邦邦的面无表情,没有去看飒姬的眼睛也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由于一直在被自己的〈断章〉蚕食记忆,没有反复加强的记忆会迅速的从脑中脱漏。在这种情况面前没有例外,就算对手足间的记忆也是一视同仁,会出现经过一段时间的分开生活后,就连久违的相会的姐妹都无法判别的情况。
虽然不该忘记的事情会在挂在胸前的记事本上进行记录补充,可这自然无法弥补切实的感受。
她只是像觉得伤脑筋一样,开朗的笑着,然而看着让人十分心痛。
虽然她还在本应该接受义务教育的年龄,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十分困难,就连基本受教育的权利都无福消受。恐怕瑞姬也有相同的境遇吧。苍衣记得听过她没有户籍,不过想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户籍上登记,而是被〈支部〉养育的私生子。
「妈妈在生下瑞姬的时候死掉了……不过这种事不可能记得,记在记事本上了」
飒姬不顾思考着这种事的苍衣,说完这样的话之后,害羞的笑了起来。
「感觉,她是被身体里的“虫”吃掉的」
「……!!」
她说出了非常凄惨的事情。
可是说出这话的飒姬也好,瑞姬也好,都像事不关己一样。
正因为没有切身的体会,才会这样平淡的说出来吧。不知这种事对她们来说是幸福,还是根深蒂固的不幸。苍衣只是一个外人,无法对此进行判断。
「………………」
苍衣表情复杂,沉默下来。
几秒钟的沉默,被神狩屋打破。
「不过人也好,组织也好,都有很多情况存在呢」
「……嗯」
苍衣给出暧昧的回答。
什么也没说不出来。突然听到出乎意料、极具冲击、而又令人束手无策的事实,老实说,苍衣就连安慰的话都不知该不该说。
而且状况已经产生,就更是如此了。
因为苍衣在听到这番话的前一刻,微微的感到了“安心”。
在察觉到围坐在此的众人的身份之时,这种情况便在苍衣脑中闪现。对最初的预感并未应验,苍衣此时正想“安心”下来。
最初的,预感。
那是在注意到在场的众人全是〈支部〉的相关人士的那时候————苍衣一瞬间想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件
特别是其他〈支部〉的负责人在场,这一点让苍衣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毕竟最近一起波及苍衣等人的事件,就是在别的小镇,在别的〈支部〉负责的地域发生的。
成为泡并上浮的神之噩梦所引发的所谓的离奇现象……〈泡祸〉。
这个名为〈骑士团〉的组织中,拥有与〈泡祸〉作战的能力和意志的成员被特别称作〈骑士〉,但并没有那么多人拥有足够的能力与意志能够投身于这种极其危险的任务中。
由于这个集体所聚集的人,都是一度卷入〈泡祸〉,内心深受伤害的人,这样也很正常。所以因此,在成员中并不用有〈骑士〉的支部整体上不在少数。
所以〈支部〉间似乎会频繁借用〈骑士〉,苍衣也在前日因为这种人才出借的事由前往了没有〈骑士〉的〈支部〉,刚刚击溃在那个海边小镇发生的一起事件。
对。不是『解决』,是『击溃』。
解决是不可能的。最后成为那起事件中心人物的少女失去了家人和亲属,失去了此前的生活,失去了一切。
她是神狩屋已故的未婚妻的妹妹。
她现在以被那片土地〈支部〉收留的形式,在认清那起事件对她会造成怎样的影响之前,认清之后她将如何生活下去之前,将会观望下去。
受害者之间的互助结社,这才是〈骑士团〉本来的成立目的。
苍衣从今天早晨开始一直挂念的,就是那名少女的事。
对她今后的路会怎样,然后还有关于那起事件的事情,苍衣十分挂念,十分苦恼。所以苍衣听到『其他〈支部〉的负责人』这句话,首先联想到的就是那起事件。
所以在听到来客并没有事情要办之后,苍衣放心了。
「啊……」
苍衣坐下,四下张望了一圈,挠了挠脑袋。
然后说道
「……哎呀,不过我放心了。说到其他〈支部〉的人,还以为一定出什么事了呢……」
说完,苍衣带着苦笑的感觉笑起来。
苍衣本想用这句话,回避不去深入的话题而言归正传————可他此言一出,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
「咦?怎么了?」
「哎呀……本来是应该没什么事的……」
神狩屋突然变得吞吞吐吐。
笑美将手放在脸上,露出伤脑筋的笑容。然后雪乃叉起手,向苍衣投去轻慢的眼神。
「……你觉得我会一声不吭的在这里参加那种没内容的交谈么?」
「唔」
苍衣钳口。
如果是一般的访客,雪乃的确不会同席吧。
可是客人是〈骑士团〉的相关人士,情况就不太一样了。尽管雪乃似乎自己没有觉得,但在苍衣看来,雪乃在这种时候就算不会参加谈话,也会好好奉陪。
「不过,雪乃同学很懂礼貌……」
「什么?」
「不,没什么」
苍衣刚想说出来,但似乎会把雪乃的心情弄糟就住口了。
「呃、那个……于是,果然出什么事了么?」
苍衣连忙改变话题。
神狩屋听到这个提问,露出暧昧的表情,回答
「哎呀,怎么说呢……应该什么也没有发生才对。直到不久前」
「直到?」
「三天前,四野田小姐所在的小镇发生了事件,但不能断定就是〈泡祸〉」
笑美自然地接着神狩屋的说明继续下去
「那是昨天的事,我们那儿有初中女生失踪了,在我们当地刊物上刊登出来了」
「报纸么?」
「对」
然后,不知笑美有几分认真,用完全感觉不到严肃的悠然声音和语气说道

「可是就在刚才,不是〈泡祸〉的可能性…………排除了。梦见子的〈大木偶剧场的索引〉发动了。这可头疼了啊……」
「……」

笑美微笑着说出的话,让苍衣不由皱紧眉头,对笑美以及事不关己一般一声不吭的瑞姬有些不知如何回应,交互看了看她们。

  †

……于是,五天后。
星期六。在电车上度过了三小时的行程,来到了内陆的一座小镇。
如今因为女初中生失踪事件,这个小小的新兴住宅小镇人心惶惶。
这里是四野田笑美居住的小镇。
这个小镇里与观光无缘,设计风格令人扫兴的车站附近——————这一天,身穿不属于这座小镇的学校制服的苍衣和雪乃,出现了。




二章 此森临于婆婆之家

  1

————请提供失踪少女的情报!
*日下午,**初中一年级学生新宫律子,在放学途中附近失踪。身高165cm,瘦体型,失踪时穿着学校校服。不论您有任何情报,请联络**县**警署。电话号码————

「………………」

在新兴住宅区正中央被一圈突兀的石墙围住的神社森林前面,就好像捆在石制的鸟居立柱上一样,新竖着一块立式告示牌。
红色的『失踪』两字非常新,寻人启事的内容十分紧迫。当日,时槻雪乃穿着学校制服,提着一个古董风格的旅行包,美丽的脸庞上露出锋锐的表情,注视贴在告示牌上的女初中生的照片复印件,无言地站在告示牌前。
时间是星期六快中午的时候。
雪乃作为〈骑士〉来到了这个四野田笑美负责的〈支部〉所在的,小小的内陆新兴地带。
雪乃和平时完全没有差别,胭脂色的缎带在水手服套装的胸口摇摆。
马尾风的长长黑发也是用哥特萝莉式的黑色蕾丝缎带扎起来的,然后没有提包的左手,从袖口可以窥见为了隐藏割腕的伤痕而缠上的绷带露出的白色。
除了旅行包,其他打扮一切如故。
雪乃在前往其他〈支部〉支援的时候,并不会做特别的准备。
因为这不是旅行,而是名为斗争的日常的延续罢了。
在过去的〈泡祸〉中失去一切生活的雪乃化身复仇者,将一切生活奉献给了同〈泡祸〉之间的斗争。因此对于雪乃来说,日常和斗争没有区别,在其他土地上进行战斗时,除了在目的地实质需要的必需品之外,不会专程去做准备。这是雪乃的一贯主张。
换而言之,作为〈雪之女王〉的雪乃,就是雪乃的日常。
和平时一样,也就意味着要一直战斗下去。
这是雪乃将日常当做斗争之地的意志表露。可是有个让雪乃特别窝火的是,有一个出于完全相反的理由做了相同事情的人,成为了雪乃近期的同行者。

「……雪乃同学,怎么了?」
「………………」

这位同行者正是苍衣,他站在盯着告示牌的雪乃身后说道。
苍衣和雪乃一样,在双休日,而且还是在外地,依旧穿着自己学校的制服。他双手提着运动包,摆着一副毫无紧张感的表情,站在那里。
苍衣穿着校服的行为与雪乃的主张截然相反,是贯彻日常的象征。
他所做的,是认真遵守作为一名学生所被推崇的行为。哪怕毛遂自荐成为〈骑士〉,最后像这样与雪乃组队,想要沉浸在平凡中的苍衣,只要不觉得这个行为会在不好的方面引人注目就不会有所怀疑,不即不离地遵守模范学生的生活。
雪乃“现在”身居于此却很不开心,这是苍衣带来的结果。
确定这个小镇存在〈泡祸〉的事实之后,其实已经过了五天。苍衣主张应该在学校放假的时候前去支援,想让雪乃过上正常生活的大人也认同了他的主张,结果就拖到了这个时候。
如果换做以前,只要雪乃提出要求,应该就会放下上学之类的事情赶到这里来才对。
基本上,如果没有这片土地的〈支部〉发来请求,〈骑士〉是极力不会外出支援的。这是〈骑士团〉里不成文的规定。
所有人都怀有〈断章〉这个超危险品,所以出于担忧,产生了不成文的规定。
换句话说,赞同苍衣『作为一名健全学生的主张』的笑美以此为挡箭牌,将支援请求搁置了下来。
「………………」
回想之余,雪乃生气起来,表情绷紧,向喜欢空口说白话的苍衣灌注敌意地瞪了过去。
「……怎、怎么?」
「没什么」
对不知所措的苍衣冷冷的放出话后,雪乃迅速转过身去,离开告示牌。
两人接下来要去这个镇上的〈支部〉,笑美经营的咖啡厅。由于地方〈支部〉是应对当地〈泡祸〉进行活动的本部,不能太频繁外出的关系,因此〈支部〉的负责人许多都是拥有店铺的自主经营者。
雪乃虽然以前就和笑美相识,但没有来此进行过支援,也就不知道笑美的店是什么样子。
就连这个小镇,也是头一次来。
来到这座小镇的第一眼,就看到位于中心的车站是一幢完全没有观光理念,设计简朴的白色建筑。以车站为中心展开,无数商品住宅形成引人注目的街景。小镇有种白色的统一感……要说什么地方不太好,就是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这座小镇九成由住宅构成,接近所谓的新兴住宅区。
这里并不是个年代久远的小镇,充其量也就是在近二十年内进行大规模开发而建立起来的,从车站放眼望去,几乎全是住宅,店铺很少,不过进行过城市性质的拓展。以白领阶层为基调,根据设计理念种植了行道树,展开一面美丽而稳重,秩序井然的街景。
可是从外面搭乘电车而来的雪乃和苍衣直到迈入这个小镇的前一刻,四周看到的景色几乎全都接近山林。这座小镇是藉由开发计划开拓山间地带,建成新兴住宅区,整体超过一半为商品住宅的住宅城。
纯白而秩序井然的小镇,仿佛埋没在浓绿的山里豁然开朗。
这片景色究竟是美丽呢?还是让人烦躁呢?这恐怕会在各不相同的价值观与感性认识上因人而异吧。
「…………」
雪乃属于后者。
雪乃和苍衣走在这样的街道上。
极为相似的建筑物在清静的住宅区一幢挨着一幢,甚至会让人迷路。
可是这里原本并非完全没有人住,并不是完全在山里面开发出来的。刚才看到的神社森林就突兀的留在住宅区的正中央。
为了掩盖各种人的生活气息,以及将相异元素遮蔽成单调的色调,一幢幢民宅被弄成了相同的样子。
不,一般来说,这一点应该并没有那么招人讨厌。
不过那起『失踪事件』让这个小镇的清静加速冷却,逼近寒冷的地步。
明明是在周末的大白天,外面却完全没有小孩子的身影,在外的行人也少得不正常,就好像有杀人魔藏在镇上似的,整个小镇都正屏气慑息。

『……这小镇不错呢』

此时,雪乃背后的影子仿佛密度上升,凝聚成一个空虚的气息,少女通透的声音仿佛在嘲笑一般,细声说道。
「……!」
这个声音仿佛由下至上抚摸背脊。此刻,雪乃的眉心狠狠地挤到一块,苍衣吃了一惊,转向身后。
站在雪乃背后的,是一个如影子一样将景色透出来的透明少女的身影。
她穿着漆黑基调的哥特萝莉装,容貌酷似雪乃,扎在垂下的长发上与雪乃相同的缎带,开心的摇摆着……可是少女与冷峻的雪乃截然相反,挂着充满少女情怀的嫣然微笑。
时槻风乃。
作为雪乃所怀的〈断章〉的一部分凭依在雪乃身上,曾经藉由〈泡祸〉残忍地将父母肢解,将自己的家连同自己付之一炬的,雪乃亲姐姐的亡灵。
向雪乃细述疯狂的亡灵。
风乃在风中显现出除雪乃和苍衣没人能够看到的身影,用除雪乃和苍衣没人能够听到的含笑之声,快乐的说道
『这个小镇真不错。很扭曲』
道出这番话的风乃,轻轻地呵呵一笑。
雪乃和风乃对这一带的基本感觉非常相似。只不过,对于这一点好恶与否,两人却完美地截然相反。
「扭曲?」
苍衣不擅长应付风乃,本来不去理会就好,可还是有礼貌的作出回应。对于价值观极其小市民的苍衣来说,恐怕不会觉得小镇毛骨悚然吧。
『对哦,可爱的〈爱丽丝〉。这个小镇是“异物”』
风乃开心的笑着,对这个小镇给出这样的评价。
『这个地方是扭曲的异物。在这片开辟山林一下子建起来犹如异物的殖民地中,一所所民宅都是同样的惨白样子成排成列。所有人就好像在说「大家都一样」似的,戴着面具生活。不觉得非常非常扭曲么?』
风乃一边起舞似的张开双臂指示周围,一边如痴如醉地窃笑着眯起眼睛。
「咦……」
『很扭曲啊。明明这个秩序井然的小镇里的居民们自身才是“异物”却浑然不觉,仅仅将自己的狭小世界认定为秩序,害怕拿自己家与别人家作对比,害怕异物。害怕在身边这个极其狭小的世界里被当成异物,讨厌看到哪怕一点点的异物,有时想要偷偷超过别人却有时被别人超过,进行着渺小而枉然还令人生厌的算计。明明毫无道理地开辟出这座山,住在这里的自己才是“异物”。就好像挤在巨大生物伤口中的蛆虫一样呢』
「这、这种说法也太……」
『而且你看,这样的一堆异物,现在正在害怕那个名为“失踪事件”的潜藏在自己身边的“异物”。这番景象就是那么回事。不觉得在你周围展开的这幕寂静的景色,非常非常滑稽么?这是一座扭曲而滑稽的小镇,不过〈爱丽丝〉,不要因为悲伤而会错意哦?我可是发自内心的爱着这样的人们啊』
风乃说道,然后笑起来。
『我实在太爱他们了,无法忽视他们,如果可以,我真想立刻就把他们一个不剩的全部烧死啊』
「………………!」
她的笑低沉而残酷。
苍衣就像被她的震慑住,又像看到了不能看的东西,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将视线从风乃身上移开。
风乃看到苍衣这样的表情,眯起了眼睛。
她的表情,就像故意惹纯真可爱的侍女讨厌而乐在其中的颓废女伯爵。
「……没有意义的话到别处说去」
雪乃冷冰冰的开口说道。
风乃耸耸肩。
『我还有哪儿可去啊。我可是幽灵呢。真是个坏心眼的妹妹呢』
「唯独姐姐没资格这么说」
雪乃粗声粗气。奉陪了风乃一阵子,日暮即将降临。
「玩笑也开够了吧。不提了,有没有〈泡祸〉的气息?」
雪乃感兴趣的只有这个。
「这个小镇,变成什么情况了?」
和平时一样。感觉得到〈泡〉破裂后的残渣』
对风乃满不在乎地传达破灭气息的回答,雪乃依旧望着前方,没有什么触动,只冷彻地将短短一句相信最为符合〈骑士〉身份的话说了出来。
「……是么」

  †

笑美开的店,同时也是〈骑士团〉〈支部〉的咖啡厅『阿普尔顿』距离车站较远,坐落在商品住宅群变得稀疏,风格开始转为独户民宅的地区,融入其他民宅之中。
那里是个外形仿制砖砌,附带一片雅致花园的别致的房子。不过,设计尽管匠心独运,但与周围其他房子看不出明显的差别,没有醒目的招牌也没有停车场,如果没有门上挂着的木头招牌,谁都不会想到这是一家咖啡厅吧。
这里如同折衷了欧洲情调与乡间风格,产生一种平静的氛围。
房子算不上大,倒不如说很小。可是面积虽然小,外观上没有集合店铺居住为一体的不自然,建成了一间房子。虽然知道里面容纳的店面与居住区都不怎么宽敞,但不至于造成不便。
「雪乃同学,你瞧」
苍衣不知为何有些开心的对站在店门口的雪乃这样说道。
苍衣当做来这里路上的话题,想象笑美的店是什么样子,看他的样子大概是猜中了。
「……」
雪乃没有理会。这种事根本就无所谓。
雪乃感兴趣的不是咖啡厅的外观和氛围,而是这家店作为〈支部〉的机能,以及里面都有怎样的人而已。
雪乃一声不吭地走近店门口,握住青铜色的把手将门打开。
打开带着格子玻璃窗的门,在门上垂下的几根金属棒做成的门铃,发出冰冷清冽的声音。

「欢迎光临」

同时一个温柔的女性声音迎接了我们。
走进里面,光线从靠小小后院一侧经过改造的大窗户透进来,店内比外面看上去更加明亮。在这家阿普尔顿咖啡厅〈支部〉担任负责人的笑美穿着围裙,脸上挂着惯例的甜腻微笑,迎接雪乃和苍衣。
两个双人座,一个可座六个人的吧台,构成了这家小店。
「我们来了」
笑美对雪乃有些尖刻味道的粗鲁问候毫不在意的样子,笑脸相迎。
「欢迎,让我好等啊」
「请求提得快点不就不用等了么?」
一见面就说出刻薄话的雪乃,让苍衣表情绷紧起来。
「雪、雪乃同学……」
「哎呀哎呀」
苍衣乱了阵脚,可是笑美就像看着有些令人伤脑筋的女儿一样,温柔的笑了起来,说
「可是,尽管救助遭遇〈泡祸〉的人很重要,让你们过上正常生活也很重要哦」
雪乃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经过了五天的等待和积压,雪乃的烦躁情绪没有减弱,反而稍许增加了。
「……」
正如这番交流所看出的,雪乃不太擅长应付笑美这个人。
笑美在缺乏紧张感这一点上,和苍衣相似。而且在那之后,雪乃还说笑美因为过剩的善意,脑袋里松掉了一根螺丝。
只要和笑美交谈几次立刻就能明白,她实际上有盲信性善论的情节,对恶意和敌意感觉迟钝。然后她对自己这些大人的职责很上心,说教起来毫不犹豫的那类人。这一点让雪乃烦得无以复加,如果她不是〈骑士团〉的人,雪乃肯定不会和她说上半句话。
老实说,她说的话经常惹恼雪乃。
但即便如此,雪乃还是对笑美有着某种程度的钦佩。这是因为,笑美是〈支部〉的负责人,但不止负责照应,也是实际工作的〈骑士〉。
不过是怎样进行实际工作的,说实话,雪乃无法形象。
总之,雪乃试图让权威保证的笑美明白她很不耐烦,但没过多久就放弃了,不开心的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沉重提箱放在了地上。
「……哼」
面对这样的状况,苍衣面带困惑的笑起来,对笑美说
「呃、那个,承蒙照顾了」
「哪里。白野很懂礼貌呢」
笑美笑眯眯的答道。
雪乃开口
「这种问候无所谓了。事件什么情况?」
雪乃胳膊放在吧台上,用诘问的语气问道。
最后在那之后,雪乃对事件根本没有任何了解。
……此时。

「什么啊,都怪你磨磨蹭蹭吧!?」
突然感觉有人到了门外面,听到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雪乃和苍衣立刻看了过去。只见有个人影映在了门上镶嵌的格子玻璃窗上,随即伴着门铃的声音,吵吵闹闹的打开门,走进里面。
走进来的是一个上面穿着衣领上印着校徽的衬衫,下面搭配黑色西裤的中学生。
然后是田上瑞姬。少年一边看着自己身后的瑞姬,一边走进店里,用带刺的语气对瑞姬说着什么,但他注意到瑞姬看到雪乃等人后的表情立刻钳口,带着不像戒备也不像打量的表情转过身来,恶狠狠的注视雪乃和苍衣。
「……」
雪乃缩紧眉头眯细眼睛,向他回望。
少年眼神凶恶。少年身上应该是当地初中的校服,衬衫胸口的纽扣松开至第二颗,不知用来干什么,敞开的左侧领口和左袖口上就像装饰品似的挂着六枚大安全别针。
雪乃和少年,几乎变成了无言互瞪的状态。
苍衣看着他们,表情变的困惑,用询问「他是谁?」的视线向笑美看去。
少年开口了。
「……莫非你就是〈雪之女王〉?」
「喂,勇路。不可以用这种态度对大姐姐说话」
听到少年的话,笑美立刻提醒他注意。
被叫做勇路的少年立刻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就像要吐口水一样视线从雪乃身上移开了。雪乃似乎能够体会少年的感受。毕竟不管是以礼相待的关系还是和睦的关系,雪乃都从未想要与别人建立。
话虽如此,也无法否认这位名叫勇路的少年是个让雪乃心烦的家伙。
「……」
雪乃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只是冷冰冰的俯视他。
笑美没有理会剑拔弩张的气氛,说道
「好啦。勇路,瑞姬,跟人家打声招呼啊」
「……」
勇路听到笑美的话好像很不开心,一声不吭。然后此前在『神狩屋』见过几面的瑞姬,也像平常一样一语不发,面无表情,眼睛微微上翻地看过来。
「真是的……对不起,这两孩子不懂事。这孩子是我们〈支部〉照顾的,叫做驰尾勇路」
笑美一副伤脑筋的表情,手放在脸颊上,无可奈何似的说道。
随后,勇路开楼了
「……对不住了,〈雪之女王〉。虽然不知道我们家笑美都说了些什么,但这次的〈泡祸〉我们能收拾,用不着拜托你们」
「勇路!!」
笑美语气强烈的责备他。
可是勇路对此不屑一顾,叫上藏在背后的少女,立刻转过身去。
「我们走吧,瑞姬!」
「……」
勇路最后留下这句话,不等笑美阻止便跑出了店。瑞姬分别向离开店的勇路与笑美等人看了一眼,立刻跟在勇路身后走了出去。

「…………………………」

门应声关上,店内一时留下粗暴的门铃声。
雪乃不开心地皱紧眉头,一边让火气上窜的内心平复下来,一边狠狠瞪着勇路走出去的那扇门。
笑美把手放在脸上,伤脑筋地叹了口气。
苍衣则是
「……怎么回事?」
不解地对笑美问道。
「这个嘛。那孩子呢,想要成为〈骑士〉」
笑美回答。
「所以他对与他差不多大但已经作为〈骑士〉声名赫赫的雪乃怀有竞争意识。只要有人提到雪乃他就会那样,我还觉得那一定是憧憬,可是……」
「啊……原来是这样」
苍衣呢喃似的说道,看向雪乃。
可是就算对她说了这样的话,雪乃的心情还是理所当然的不见好转。不管怎么说,这次从一开始就有太多事情让她生气了。
「这种事情,根本就无所谓」
所以,雪乃冷冰冰的说道。
然后,雪乃再次问出了被勇路的出现打断的提问。
「〈泡祸〉什么情况?怎么样了?」
可是笑美依旧用手扶着脸颊,对雪乃的提问说道
「这个嘛…………很伤脑筋啊。本以为那孩子会对憧憬的雪乃说出来才叫他来的,居然起到了反效果」
「……怎么回事?」
「其实那个失踪的女孩,好像是他朋友
「……」
有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那孩子一门心思的只想靠自己的力量来解决呢…………所以什么也没告诉我,我要调查也被干扰了。这五天里发生了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
雪乃听到这些话实在忍不住头疼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眉心迅速向中心聚拢,不禁用手扶额。


 2

说到〈骑士团〉这个组织,虽然被称作秘密结社,但实际上不过是志愿团体,所以对理念和管理以及其他事物并没有严密的规则或基准来约束。
而在这方面,〈支部〉也一样,从设立到运作只被“必要”和“管理”所约束,一切指示大致都交由负责人一人执行。
就算是选定在成员中占特殊位置的〈骑士〉也没有明确的基准。
因此,特别是年轻成员的待遇很容易受负责人的束缚,其中也有人对自己的身份感到不满的人。

「……嘁」

初中一年级的驰尾勇路正是这类成员中的典型。
飞奔出咖啡厅『阿普尔顿』的勇路虽然满脸气愤,但并没有因此大意,一边转身观察是否被跟踪,一边快步走入住宅区。
瑞姬在勇路后面被甩得相当远。
瑞姬步幅不比年长的勇路,几乎是在跑。勇路停下脚步,对着气喘吁吁的瑞姬不耐烦的叫起来。
「太慢了!」
「……」
瑞姬面无表情地喘着气,没有抱怨也没有发牢骚,提升速度。
勇路咋舌,再次箭步走了出去。
两人要去的地方,是绝对不能让笑美或者〈雪之女王〉知道的人所在的地方。勇路为了占据解决这次“事件”的优势,以及其他许许多多感情,将那个人的事情瞒了下来。
「……见鬼,笑美小姐真的把〈雪之女王〉叫来了」
勇路是拥有同〈泡祸〉战斗的意志以及实绩的〈断章保持者〉,但仅仅因为身为〈支部〉负责人的笑美『这对只是初中生的勇路还太早了』的一己之见,没有被作为〈骑士〉得到承认。
不被负责人当做〈骑士〉,勇路基本上不会得到参加〈泡祸〉活动的认可。也没有得到向其他〈支部〉进行支援的认可。然而年纪更小的瑞姬,已经成为了〈骑士〉。
瑞姬拥有能够消除他人记忆的〈断章〉,作为〈骑士〉被四处派遣。而相对于瑞姬,勇路的立场仅仅是不被允许派遣其他〈支部〉,『瑞姬的哥哥』的角色。
对此怀有不满的勇路好几次未经允许投身〈泡祸〉之中,引导解决了〈泡祸〉,可是笑美还是决不认可勇路。
就算遇到了只有勇路一个人无法应付的情况,只要和瑞姬组队就不成问题,从迄今为止的实绩来说,勇路足以作为〈骑士〉活动。判断力低下的瑞姬进行活动的时候,很多时候无法判断如何有效的消除记忆,但这对累积了经验的勇路来说不成问题。
自己拥有成为〈骑士〉的资格。
至少勇路是这么认为的,而且这基本也是事实。
但是,勇路没有被认可。
本来……勇路觉得很痛苦。勇路在小时候,母亲因〈泡祸〉而发狂对他进行虐待,从〈泡祸〉中被拯救出来并得到了〈断章〉都过去五年了,已经是一位老练的〈保持者〉了。
再说说时槻雪乃。
她在三年前从〈泡祸〉中被救出后立刻作为〈骑士〉得到认同,积极响应地区的支援,她凭着残酷的〈断章〉与执着的“狩猎”瞬间驰名全关东的〈支部〉。
但其实从时间上,勇路比这位〈雪之女王〉要更胜任好几倍。
「……可恶」
勇路边走边咬牙。雪乃所得到的,正是勇路想要的。
勇路知道自己渴望成为英雄。勇路想要被大家需要,得到大家的赞赏,被大家所畏惧。将自己发狂的母亲剥夺的一切荣耀,全部取回来。
「……可恶、可恶」
勇路走在因为事件尚未解决而行人稀少的路上,用仿佛能将人杀死的凶恶眼神盯着前方,大步流星。
自己来解决。就像之前做过的一样。要让那个绝对不会认同勇路成为〈骑士〉的笑美都勉为其难的认同勇路解决〈泡祸〉的能力。
然而,笑美偏偏这次把雪乃叫了过来。
明明笑美自己也是〈骑士〉,明明瑞姬也是〈骑士〉。
明明还有虽然没有作为〈骑士〉得到认同,但能力上已经得到认同的勇路。
就因为接受原理不明的其他〈断章〉预测这次出现的〈泡祸〉非常巨大的“预言”,害怕危险而做出这样的决定。
「怎么会让你得逞……!」
勇路犹如猛犬低吼一般,嘟嚷起来。
然后,他突然发觉,自己已经把瑞姬甩得好远好远……

「慢死了!快跟上来!」

勇路怒吼起来。
随着勇路的烦躁情绪,袖口和领口的安全别针像锁链一样发出嗒啦的声音。

  †

这间房子在这条街上按同一设计风格建造的几十栋商品住宅之中。
和周围一样,是平淡无奇的一栋房子。可就在这间房子里,有着勇路对大人们隐瞒的最大秘密。
然后那个女孩,是勇路的青梅竹马————同时也是共同的朋友新宫律子在失踪时正好在场目睹到那个现象的唯一目击者。

「斋藤,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勇路按下内线电话让对方打开玄关大门,然后看也不看那位一身睡衣的少女的脸便这样问道。
戴着一副老土的眼镜少女,名叫斋藤爱。爱写作汉字愛,读作マナ(mana)。
自从那起事件之后,小爱就一直没有去学校。她所目睹的那一幕对自己造成了很大冲击,陷入了恐慌状态,害怕得不敢出门。
「……没有……阿勇,谢谢你……」
S号的睡衣穿在身上还是显得有些大的小爱软弱地说道。
勇路在背后听着少女的声音,将气喘吁吁的瑞姬拉进房间后,毫不犹豫的一边向外张望一边将门关上。
本来的话,不论出的事情有多不正常,身为最后目击者的小爱都应该去警方那边。这样一来,笑美自然就会知道…………可是小爱觉得自己看到的东西实在太过异常,想到向自己的父母以及警察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被骂,对此害怕得不得了,所以只和以勇路为首的少数朋友谈过了自己看到的东西。
结果,她没有向别人透露是最后的目击者,一直藏在这里。
小爱停止与大家商量。小爱的朋友大致上相信了小爱的证言。
小爱绝对不会撒谎。然后其他人几乎不会怀疑她在撒谎。
可是朋友就算相信这件事,也当然不会允许她不来学校,可是小爱自从受到了精神打击之后就在持续低烧,她虚弱的体质帮了她一把,以这种形式度过了一个星期。
笑美和雪乃自不用说,就连警方也不知道这件事。这就是勇路所拥有的最大优势。
勇路对众人将小爱保护起来,隐藏起来。
藉由建立良久的朋友圈,共享这个秘密。
小爱亲爱的朋友————之前失踪的律子也在的朋友圈的三位女性,以及包括勇路和瑞姬在内的五个人。
「……大伙呢?」
「今天还没来……」
「是么」
勇路一边回答,一边随便的在亲梅竹马的家中脱下鞋子走了进去。
被留在后面的瑞姬瞥了眼小爱算是打招呼,就好像电视游戏里登场跟在主人公身后的角色一样,一言不发的跟在了勇路身后。
本来应该由住在这里的小爱带勇路和瑞姬来到位于二楼的自己房间,可不知为何小爱被留在了最后。自然而然就成了这样。登上楼梯打开小爱房间的门之后,只见里面摆着从上小学时便在一直使用的儿童风格的桌子和床,许多布偶摆在衣橱上,展现出女孩子房间的样子。
勇路突然一下就坐在了铺着粉红地毯的地上,瑞姬也在他后面迅速的坐了下去。
小爱晚了些进屋,以慢吞吞的动作回到窗边的床上。
由于低烧,小爱的脸有些发热。
样子怎么看都像感冒。然后小爱是个身心很多的孩子,从前就经常像这样发烧或身体不适。
「……身体怎么样?」
「好热」
「这一看就知道」
勇路在进保育所之前就认识小爱了,所以对她很了解。
她体弱多病。
完全没有运动天赋。
性格也很懦弱,优柔寡断而意志薄弱。
唯独学习还像点样子,但基本没什么洞察力,总是犯糊涂,所以成绩断然算不上好。
个子很矮,视力也不好。
常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小爱都做不到,甚至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没有任何天赋。
而且她做起任何事情都慢慢吞吞,集合了众多就算受欺负也不足为奇的要素。
然而幸运的是,她得到了朋友的照顾,就勇路所知,没有听过她在班上受人欺负的传言。
她是个一直藏在家人和朋友身后,一无是处的少女。
而她正作为现在震撼整个小镇的失踪事件中,目睹真正异样的唯一目击者,惧怕着这个事实。
「斋藤」
勇路再次向小爱问道。
「老师和警察没有联系过你吧?」
「嗯……」
换而言之,小爱现在担心自己和失踪的律子一起进入神社森林的事被人发现,害怕因此被大人叫过去。
于是勇路接着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么————“幽灵”呢?」
「没问题……我想……」
还有另一件事让小爱由衷感到害怕。
那就是被凭依
换句话说,小爱发自内心的感到害怕的,还有在那个神社森林中自己目击到的东西————也就是将她的朋友律子拖走的那个『白手幽灵』这次又会在自己身边出现
自那以后,那一幕就经常会在脑海中闪现。
小爱害怕影子和缝隙。因为害怕那只“手”会出现。
不过目前还什么都没发生。
然后对于勇路来说,这才是最关键的。
「……是这样啊。如果发生什么情况,马上就打她的手机吧」
勇路指向坐在身后的瑞姬,这样说道。
瑞姬在大伙面前宣称是勇路亲戚家的孩子。
勇路的妈妈不在了,父亲在失踪之前也是一个在外打工的,和祖母两人相依为命过着箪食瓢饮的生活,没有手机。然而瑞姬身为〈骑士〉要四处奔走的关系,所以由〈支部〉配备了手机。
勇路利用这一点,当做了紧急时联系的线路。勇路几乎完全确信小爱在神社森林看到的,抓住律子将她从头上带走消失的,从鸟居上申下来的煞白的“手”,就是〈泡祸〉。
这起事件足以断定那就是〈泡祸〉。这个情报还没有对外声张,只有勇路知道。
小爱说
「……阿勇……小律找到了么?」
「还没有,正在找」
勇路回答。
大人肯定不会相信这种事吧。勇路已经对小爱还有她的朋友们说过,尝试寻找被『离奇现象』抓走的朋友,将这件事一手包办下来。
勇路拥有灵感。
如果情况允许,可以将那个“幽灵”打回原形,找出失踪的律子,保护小爱的人身安全。
勇路的立场对于她们来说就是这样。就算出错,〈泡祸〉和〈骑士团〉的事也不能被人知道,但离奇现象的话,一般是能够说过去的。
勇路也没有积极的宣传,而且大多数人也不会相信吧,不过拥有灵感的事情在学校里近乎是众所周知的。
众人知道勇路是灵能者的情报,对此将信将疑。
就像大多数的〈骑士〉为了顺利的进行情报收集和解决问题会这么做一样。也就是说,现在的状况正是勇路身为〈骑士〉的能力胜过笑美等人的证据。
如果照这个样子靠自己的力量解决〈泡祸〉的话,那个笑美或许会转念承认勇路是〈骑士〉。
而且。
「没关系。我姑且会保护你的,你就放心好了」
勇路对小爱这样说道。
而且还有一件事,勇路有一个没有对任何人说起的疑虑。
那就是这位小爱会是此次〈泡祸〉的中心人物,会是〈潜有者〉的可能性。
虽说是可能性,但勇路近乎确信。
如果小爱是〈潜有者〉,要是让那个以过于执着而残忍的“狩猎”而得名的〈雪之女王〉知道了,说不定她会二话不说杀掉小爱来解决〈泡祸〉。在得知笑美叫雪乃来支援的时候,令勇路害怕得战栗的事情,正是这一点。
虽然不清楚雪乃具体如何“狩猎”,但她极端好战,与雪乃发生瓜葛的〈泡祸〉中都出现了大量的牺牲者,这一点似乎是事实。
没错。作为〈骑士〉应该时刻做好最糟糕的打算。
今天与那个〈雪之女王〉相互照面,虽然对情况糟糕的确信度增强了,但无法将其减弱。勇路不论如何也不想杀死这个从很久以前就经常依赖自己的柔弱的青梅竹马。
不想杀死这个一直保护过来,好像妹妹一样的亲梅竹马。
刚才的那番话,至少这一部分是他真实的心声。
「嗯……一直让你保护,对不起」
小爱不知道勇路在隐藏想法的事,说出这句话之后,率直地向勇路投去依赖的目光。
「当然」
勇路点点头。明明自己就在这里,怎能让外人为所欲为。


 3

「真是服了……竟然还有分歧这么大的〈支部〉……」
在雪乃斜前方,冒出一个疲惫的叹息声。
离开咖啡厅『阿普尔顿』的苍衣和雪乃,为了熟悉周围地区的情况,直接开始在小镇里走了起来。苍衣最先吐露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基本就是这个样子。终归都是人类聚集起来的团体」
对苍衣的感想,雪乃放出了冰冷的感想。
「是这样么?」
「就是这样。不存在那种没有任何龃龉的人际关系」
本想扫扫苍衣的兴才冷嘲热讽一番,可是让他变成走投无路的状态也很少见,雪乃对此也实在头疼。
偏偏是被〈支部〉成员妨碍的状况。
虽然这么想,可雪乃并不介意被苍衣小看,尽管没说出口,但让苍衣感到困惑这件事也让她畅快了不少。
「是么……」
苍衣对雪乃内心的想法浑然不知,交杂着叹息说道。
「我有些吃惊。以前从未见过成员和负责人之间的关系发生这样的恶循环」
「是啊」
雪乃只是冷冰冰的点点头。
然而,虽然无心对苍衣讲解,但确实的感受到了这里的负责人对特定成员进行了过于强烈的干涉。雪乃觉得,虽然那个叫做勇路的少年确实是个惹人讨厌的小毛孩,但若是站在他的立场上,雪乃也一定会像他那样与笑美发生冲突。
『同性相斥』这个词一瞬间浮现在脑海中,雪乃将它挥去。那个热心肠的负责人与积极想要成为〈骑士〉个性要强的成员很合不来,但雪乃也明白,她很适合与因心灵创伤而在社会生活中造成障碍的被害者型的成员相互帮助。
「…………」
〈骑士团〉也并非磐石一块。
雪乃想着这种事情,走在路上。
苍衣望着笑美本人制作的周围的地图,走在雪乃身旁。
于是走了一会儿之后,雪乃突然察觉到了苍衣刚才的话中所包含的其他含义。
「…………难道在你眼里,以前我和神狩屋先生的关系很好?」
「咦?嗯」
苍衣对这个唐突的问题似乎感到不解,但立刻给出了回答,雪乃想要怒吼,话提到了嗓子眼上————可是看到苍衣天真的脸之后,取而代之只有说不出的疲劳压了下来,让她耷拉下双肩。
「……」
「怎么了?」
「没什么」
「雪乃同学?」
「啰嗦。当心我杀了你」
「……」
总算让苍衣闭嘴,雪乃就这样一声不吭的继续走着。
不久后,到达目的地的雪乃一只手插在腰上停了下来。
在去笑美的店的路上曾经过这里。此处外围被混凝土的石墙紧闭起来,入口处耸立着同外围对比甚为异样的古老石制鸟居,那块明示『失踪』字样的示牌就竖着这里。这里正是竖着那块不祥的告示牌的小小神社的森林前面。
这座神社应该在这座小镇开发之前便存在于此,然后被保留了下来。这片森林非常突兀,非常不自然。
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森林,紧紧的挤进了毫无生命力的白色住宅区。
正确来说,森林并非从外围就很繁茂,而是从外侧经过削减所产生的结果。虽然作为森林来说规模很小,但把它当做住宅区中央的留置土地又显大得浪费。而形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无非是半吊子的环境保护意识,或是未能收购神社土地吧。
这里平时一定成为了孩子们不错的游玩场所。
可是红色的

『失踪』

两个大字被令人忌讳地高举起来的现在,这片郁郁葱葱的黑暗森林在住宅区的中心,营造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之感。
只谈印象的话没有问题。
这里正是『现场』。
新宫律子在这片森林里失踪了,而她形迹中断的地方应该就是这个疑似现场的地方。

「————那个……在失踪的孩子消失的时候,从这片神社的森林里似乎传来过女孩子的叫声」

这话是前不久雪乃和苍衣在店里从笑美那里听到的为数不多的情报。
新宫律子消失的时候是上周五傍晚。周围好几位居民听到,好像从这片森林的中心区域传出了女孩凄惨的尖叫声。
对律子进行搜索请求并演变成事件是在第二天,惨叫和事件联系起来是在那之后。然后,这座神社成为了最重要的现场,出动包括警犬在内的力量最初展开搜索的地方,就是这片森林。
据说,没有发现人和线索……似乎是这样。
那个听到的惨叫声是不是失踪者本人的,实际上无从得知。
可是雪乃他们认为其中应该存在联系,是为数不多的线索。而且雪乃他们也能够从与警方的搜查完全不同的观点出发寻找线索。
雪乃开口
「……姐姐」
『什么事?』
响应雪乃向虚空呼喊的声音,周围的亮度微微暗了下来。
正确的来说,是出现了一个令人产生了这种错觉的,薄薄的黑暗气息。随着这个黑暗冰冷的气息,风乃以犹如坐在空空如也的半空中一般不确定的姿势,虚无缥缈地出现了。
雪乃仅将视线转向身后,向微笑的风乃问道。
「这里感觉得到么?」
雪乃对风乃简短的询问。风乃本身也是〈泡祸〉的一部分,因此能够从风中敏锐地感觉到〈泡〉的气息。
『这个嘛……』
被询问的风乃将食指贴在嘴上,向半空中仰望,一时摆出了天真的沉思似的表情。然后轻轻的,就好像发现了新式冰激凌想要点单似的,用轻松地语气
『……有东西呢
给出了内容让人完全轻松不起来的答案。
「………………这样啊」
话音未落,雪乃的表情即刻变得尖锐。
雪乃将手伸进裙子口袋,抓住指尖碰到的美工刀,取出红色刀柄,嘎啦一声,确认了一下收入内部的刀片。
「来」
然后雪乃大步向鸟居走去。
「雪乃同学!?」
苍衣连忙追了上去。雪乃的行动毫不迟疑。没必要犹豫。既然风乃说『有』,那一定不是别的『东西』,必然和〈泡祸〉有关。
慢了一拍的苍衣一边追上雪乃一边说道
「冷……不冷丁的走进去没问题么?」
「……」
苍衣的声音里充满着担忧。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雪乃从旁穿过了写着『失踪』的告示牌,穿过了鸟居,粗鲁的走进森林。
被踩实的地面姑且形成了路的形状,但是条完全没有经过铺装,泥土石头还有树根裸露在外的路。雪乃走在糟糕的路上,看也不看苍衣的方向,注视着森林前面,只用声音来回答苍衣
「害怕就待着怎么样?」
雪乃没打算挑衅。
反倒觉得苍衣紧张地跟过来只会碍手碍脚。虽然不知道苍衣如何理解这句话,总之苍衣没有再多说一句,跟在了雪乃身后。
喳啦、喳啦,踏在难走的裸露山土上,两人高频率的脚步声在山林回荡。在这葱郁森林里,显然无意好好地让这条小路供神社使用。两人的脚步在这条羊场小路上沙沙作响,视线迅速扫过周围的森林,快步向深处前进。
「……」
「……」
森林里遮天蔽日,时过正午却十分昏暗。
连接里面的道路,远比从外面看上去来的要暗、要窄、要长、要乱。
泥土凹凸不平,树根就像被巨人拔出来过一样露在外面。石头的一部分冒出头来,还有坑洼突然冒出来。
不过这路也不是那么难走,比起纯粹的山路要强上几分。
林立在周围将小路完全埋没的一颗颗大树,加上将地面完全覆盖的好像细竹的杂草,再加上遮盖头顶的枝叶,形成一整面阴影。
沙沙
风拍打枝叶的声音不时传来,不留缝隙的塞满整片森林。
有时听上去像雨,有时听上去又像野兽在低吼的声音,摇晃森林中的空气,犹如将一切覆盖般响彻整片森林。
「………………」
随着前进的进度,负责呼吸的肺部如同受到挤压,感受到了林中空气的压力。
这是由于紧张的关系,还是空气本质上发生了某些变化,无从得知。但对雪乃来说,不构成问题。
雪乃只是毫不在意的眯起眼睛,一边留意周围,一边阔步前进。
雪乃抿着嘴,右手紧握住红色美工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感受周围,踩过石头和树根。
不久后,路到达了一处古老的石阶。
并非用加工过的石头,而是用自然的石头垒成的古老石阶,将陡坡覆盖,平缓地向上延伸。
在最上层,架着一个腐朽红色的鸟居。
这个地方感觉是这个小镇开发出来以前唯一留存的遗产。小而破旧的神社入口在即将腐朽殆尽之时,得到了续命。
「……」
雪乃穿过好像铁锈色的鸟居,一声不吭的看向上方。
在上面吧?她毫不迟疑地这样思考后,在短短一瞬间停下脚步。
她停下脚……然后下一刻,雪乃立刻踏上石阶,开始朝鸟居登上去。沙沙的脚步声很大,雪乃粗暴的踩上石阶,和落后一步的苍衣一起向鸟居前进。
虽然长,但老旧的石阶很缓。
两人马上到达了一半的位置,在鸟居另一头,院境狭小,摆着色泽腐朽的油钱箱的小小神社还是进入视线。
离完全登上去还有十几级台阶。
不,十级。
几级。
然后……到达最上层。

「…………………………」

雪乃站在涂料腐朽的鸟居下面,目光缓缓扫过只有一块敷衍了事的踏脚石的院内,以及从石阶下方的小路和周围展开的黑暗森林。
苍衣跟在后面,登上了最上层。
然后他摆着一张有些紧张的脸,和雪乃一样环视周围,然后苍衣忽然将视线扬向上方————



他微微的叫起来。
雪乃也被他吸引跟着向上看去。然后在那里————看到了『那个』。

「………………!?」

随后,雪乃的表情上露出狐疑之色。
在跨过头顶的鸟居上悬着的树枝中的一片鲜绿叶片上,有一个更加鲜艳的红色小东西在孤零零的蠕动。
那是形似蜘蛛的小『虫』。
比豆粒还要小,但醒目到不自然的地步,从未在自然界中看到过的形态异样的『虫』在叶片上爬行。
这是异样,但曾经见过的『虫』。
雪乃和苍衣见过许多次。这『虫』是藉由田上飒姬所怀的〈断章〉〈食害〉产生,会从耳朵钻入大脑吞食记忆的噩梦的产物。
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明白了。
可是————

「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

苍衣呢喃起来。对,虽然明白这是〈食害〉之『虫』,但完全不明白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感觉到了,好像就是这个
风乃从雪乃背后注视着那个,说道。
这个『虫』立刻转移,躲进叶子之间,从视野中消失了。
雪乃连忙扫视周围,改变之前的观察方式,如同头上的树叶、周围的树干、脚下的杂草分开一般更加细致地进行观察。
「……!」
然后雪乃立刻在环绕神社的森林一角,发现了红色不时闪现。
雪乃在看到那个的瞬间立刻靠了过去,站在分隔森林与神社的树丛前面,向深处的森林窥视。
定睛一看,这片树丛和杂草有被分开过的痕迹。
然后站在这片树丛前面雪乃所感到的,是从森林中倾注而来的,仿佛在进行监视的无数『视线』。
「……」
「这些……应该不是瑞姬弄的吧?」
苍衣对仔细观察森林的雪乃说到。
「要是没错……」
「……那就是瑞姬干的了。因为她人就在附近」
尽管雪乃发现到的东西并非想要寻找的〈泡祸〉而有些沮丧,但依旧毫不大意的观察周围,不过没有看到有谁藏在附近。
感觉到的,是森林中的无数潜伏之『物』的气息。
然后就只有这些气息投注过来的,感觉不到呼吸的无数没有生命的『视线』。
「……在监视这里?」
雪乃呢喃起来。
雪乃有这种感觉。就拿雪乃认识的飒姬来说,她遇到涉及〈泡祸〉或〈骑士团〉不能让外人看到的情况,同样会将『虫』散布开并隐藏起来。
通过夺去想要进入封锁地点的人的记忆来令他们无法到达封锁地点,无法记起看到过的东西。现在的情景、感觉,和那种时候的状况非常相似。
可是,所见的范围内没有看到瑞姬的身影。
按飒姬的情况,为了让『虫』在统一意志下进行运作,本人必须在场,可是据说,就算是相同的〈血脉〉,〈效果〉似乎也会存在个人差异,或许瑞姬能够在更远的地方实现〈效果〉。
假如是这样的话……

「…………」

雪乃一下子踩进了树丛中。
她用力踩踏杂草,一面踩开细竹的叶子一面踏入树丛的那一刻,果不其然,从树丛的阴影中冒出了无数红色的『虫』,眨眼间爬上雪乃的脚,像蚂蚁一样成群结队的朝着雪乃的耳朵爬上身体。
「………………!!」
「哇!雪乃同学!?」
只觉无数微小的昆虫在皮肤上爬来爬去,昆虫足部的触感令雪乃冒起鸡皮疙瘩。面对突发的行动和情景,苍衣大声惨叫。就在这个时候,『虫群』滋滋滋滋滋,悄无声息的蠕动着爬上雪乃的左半身,虽然雪乃用手指塞住了左耳,但她感觉爬上脖子和手臂的『虫』群迅速顺着面部到达右耳,钻进耳朵里。
『虫』拥有无数细足,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爬到了耳朵里面。
无数细足同样爬过耳洞内侧,接触耳道表面的纤毛,在上面爬行,蠕动,触感越来越深。
随后『虫』蠕动的触感爬进了更深更深的,头骨内侧的大脑。
微笑的昆虫在头骨内侧,在大脑内侧爬来爬去。『虫』在身体内外同时蠕动的骇人触感令雪乃表情颦蹙,但雪乃完全克制住一切感受,继续分开树丛向里面前进。
人类弱小的精神无法接纳多个作为一切〈泡祸〉原型的神之噩梦之〈泡〉,因此拥有噩梦的〈断章〉的〈保持者〉对〈泡祸〉具有抗性,特别在精神性的影像方面效力显著,所以吞噬记忆的〈效果〉几乎不会产生效果。
换句话说,只要能忍受这个触感,「虫」就没有任何意义
雪乃用冰之意志无视在体内乱爬的『虫』,就像感觉不到疼痛的战士继续向有『虫』隐藏的深处踏进去。
为了同〈噩梦〉战斗,成为超越人类认知的怪物是雪乃的梦想。
『疼痛』也罢,可怕的『不悦感』也罢————然后『幸福』也罢,怪物是不会感受到的。

「………………!!」

雪乃将一切压倒,向前迈进。
但就在此时,苍衣突然在身后大叫起来。
「唔哇哇哇哇哇哇哇……!!」
「白野同学……!?」
听到苍衣傻里傻气的惨叫,雪乃心头一惊,转向身后。
只见苍衣踩进了树丛从后面跟了过来。雪乃实在没有料到苍衣会到里面来,呆呆的停下,看着苍衣。
「你、你来干什么……这情况一眼不就明白了么!?」
雪乃不由自主的说道。
「……没、没事……没有效果的话就不要紧…………只是恶心的话倒没什么……所以我想,忍一忍就过去了……」
无数的『虫』麇集而至,大脑被入侵的感觉令苍衣表情颦蹙,但苍衣开始一边朝雪乃坐过去,一边对雪乃笑起来。
「没必要两人都进来啊,这样后援不就丧失意义了么!」
「不是的……这么说可能也没错,不过……」
苍衣并没有去那样否定雪乃的话,只是态度含糊,伤脑筋一般笑起来,说道
「不过,“知晓”是我的“职责”……」
「………………」
就算雪乃也无法对此再提意见。
「……随你便好了」
到头来,雪乃粗暴地扔下一句话后直接转过身去,和原先一样一边忍耐着『虫』一边向树丛中前进。
苍衣什么也没说,不知为什么表情有些开心,跟在雪乃身后。
两人一声不吭地分开树丛,走了一会儿。然后,从神社来到林中相当深的位置…………雪乃和苍衣的脚步声,不约而同的夏然而止。
「………………」
两人被深红的『虫』群围住。
周围的森林中也有无数的『虫』在蠢蠢欲动,在这深绿色中混入鲜红色恍如噩梦的情景中,两人停下脚步一动不动,目光落向脚下。
在那里,不是枝叶的绿色,不是树木和土壤的褐色,不是『虫』的红色,是另一种颜色。
白。失去血色的白。两人俯视的脚下,犹如被杂草埋没一般滚落在那里的是……

如同被野兽吃剩下后随意扔掉的失去血色的手和脚,以及应该是手和脚的主人,与森林入口处写有『失踪』的告示牌上的少女的照片非常相似的,同样白色的,双眼大张的少女的头颅

「…………」
两人向下看去。
在洒满红色『斑点』,蠢蠢欲动的森林里。
被预言为惨剧的,将成为『小红帽』的舞台的森林。
成为无数鲜红的小『花』正蠢蠢欲动,由〈噩梦〉构成的,小红帽的森林。

…………………………




三章 此尸卧于凭弔之棺

 1

能够毫不犹豫地进入了这片有无数成群的『虫』在蠢蠢欲动的树丛中的人,〈丧葬屋〉也要算进去。

「………………」

苍衣和雪乃在森林中发现“尸体”后已经过了几个小时,时间接近傍晚。
接到雪乃手机联络的〈丧葬屋〉终于到达了这里,在共同前来的飒姬的〈断章〉作用下,开始了例行的尸体处理。
到达神社森林入口的飒姬摘下耳塞闭上眼睛,隔了片刻,如噩梦般聚集大量的小『虫』从她耳朵里爬了出来。然后,她瞬间将广阔的森林周围压制住,神社森林本身以及停在入口的〈丧葬屋〉的黑色箱型车,还有森林里有红『虫』蠢蠢欲动的树丛,都通过常人无法看到的微小虫子从记忆与知觉方面完全隐藏起来。
因为失踪事件,当前居民的警惕心很强,〈丧葬屋〉那辆可能会遭人怀疑的酷似灵车的箱型车,以及在现场进行可怕作业,都不能让人看到。
因此,〈丧葬屋〉专程绕道去了趟『神狩屋』把飒姬带上之后才来到了这里。
这是雪乃下达的指令。做决定当时,近乎是当机立断。
尽管这个镇上的瑞姬拥有几乎相同的〈断章〉,但冷静的雪乃鉴于状况,不曾一刻将瑞姬的协助考虑在内,决定自行解决在今后的活动中所需要的驱人与抹消记忆的人才问题。
换而言之……雪乃完全无意与勇路他们商量。
岂止如此,甚至将他们视作了敌对人物。
苍衣说道
「……该不会要下杀手吧」
雪乃答道
「要看对方的表现了」
「…………」
苍衣的不安挥之不去。
这些暂且不提————

「……小红帽被狼吃掉了……是这样么?」

在又小又乱的神社院内,〈丧葬屋〉的助手户塚可南子手叉着腰,朝树丛望着说道。
她身为一位年轻女性,可是身着丧服,腰上缠着一条粗大的皮带,上面密密麻麻的挂着柴刀的样子,却不会让人感到异样。可南子注视着被瑞姬〈断章〉放出的『虫』隐藏起来的少女尸体所在的树丛中现在犹如野兽走的道路被分开的痕迹,就像要叹气一般面带愁容。
在这片树丛中的小路上,刚才只有〈丧葬屋〉为了回收尸体,一边被那个『虫』覆盖全身,一边向里面迈进去。正如苍衣和雪乃走进去确认过的一样,就像被巨大的野兽整个咬过,唯独胴体完全消失的少女尸体应该就被遗弃在了那里。
「处理的活我倒是挺期待的……」
可南子看着那个方向,说道。
「可是那个『虫』还是有些应付不来呢。无害倒是无害,可是感情上对于将它断定为无害有所抵触呢」
「倒也是……」
对说着风凉话的可南子,苍衣给出含糊的回答。
那个恶心的感觉,苍衣在几小时前刚刚实际体验过。可是就算听苍衣讲过,〈丧葬屋〉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便走了进去。可南子则是旁观。
「呃……连可南子小姐也害怕虫子么?」
「至少不喜欢」
可南子如此回答苍衣的提问。
通称〈丧葬屋〉的泷修司,以及他的助手可南子,两人的职责是处理因〈泡祸〉而死的异常尸体,他们的工作就是用挂在她腰上的柴刀和锯子分割尸体,装进铁桶里运走。
苍衣好几次看到过可南子笑着搬运化作血与肉的容器的铁桶。
可是就连那位可南子也会在『虫』面前止步,苍衣感到意外的同时,也稍许感到安心。
「我们只是习惯了这种“职责”罢了。而且走进现场之后,房间里还有尸体上总是爬满虫子」
「哇……果然是这样」
「那种时候就没办法了,可如果不是那样的,我可不想专程去碰……」
可南子说到这里隔了片刻,说道
「……但即便如此,如果泷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皮,直接跳进那个全都是虫子的树丛里就是了」
可南子恶作剧似的笑了一笑。
苍衣点点头。
「……我明白」
苍衣对感觉中有些难以接近的可南子出乎意料的拥有常人的感觉这件事,稍许产生了一些亲近感。
今天可南子的话,苍衣每一句都感同身受。
几小时前的苍衣也和可南子一样,如果不是雪乃走了进去,苍衣肯定完全不会想要进去。
普通人并不坚强,如果没有“某人”就无法硬着头皮去行动。苍衣思考着这些。好也罢不好也罢,“某人”的存在能让普通人变得坚强。
苍衣对当面说出这番话的可南子抱有好感。
但话虽如此,苍衣在看到可南子挂着柴刀将铁桶放在自己脚下的样子后,那个挂着平静的微笑搬运沾满血的铁桶的作为〈丧葬屋〉助手尽忠职守的可南子就会在脑内不断闪现,挥之不去。
抱歉,可南子小姐……苍衣在心中道歉。
然后,苍衣对自己脑中挥之不去的成见刚刚道完歉,完成回收作业的〈丧葬屋〉便从树丛中回来了。此刻,苍衣刚刚在心中道过谦的那部分愧疚,瞬间被抵消了。

「………………!」

沙沙,树丛发乎声响,一个可怕的高大黑衣男字从中出现。
他面容深邃目光锐利,闭得严严实实的嘴一语不发,穿着一身邋遢的丧服,浑身散发出酷似丧葬队的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一切都那么超乎人类的〈丧葬屋〉全身爬满了那个『虫』却毫不在意,两只手中分别提着大型铁桶。而一只提着水桶的手中反握这一把巨大的柴刀,然后苍衣曾见过一次的少女四分五裂的尸体被切得更加支离破碎,就像服装模特一样被杂乱的塞在桶里。
完全失血的尸体,在桶里露出冰冷惨白的肉。
将无力的手指捏成拳头的手从桶里冒出来,另一只桶里放着一整颗头,能看到乱糟糟的头发以及从头发缝隙中露出的浑浊眼睛。
「呜…………!」
苍衣看到这样的尸体,下意识背开了眼睛。
这是见过一次的尸体。可是在塞在水桶这个日用品中,要比被抛弃在树丛中的状态可怕好几倍。
这是对死者尊严万分冒渎的情景。
「泷,弄完了么?」
「……还有一趟」
两人用这样的语言在苍衣面前交流后,可南子熟练地从〈丧葬屋〉手中接过装了尸体的水桶,取而代之递出了空水桶。
可南子就好像在和睦地进行清扫,她的笑容与可怕行为间的反差令苍衣不寒而栗。就连刚才抱有的好感都转变成了某种瘆人的东西,显然弄错地方的真实感,蛮不讲理地主宰了本能。
〈丧葬屋〉没有理会苍衣,拿起空水桶再次向树丛中走去,可南子提着装满东西的水桶向停车的森林入口走了过去。
水桶似乎很沉重,但可南子双手提着水桶,毫不在意。
然后苍衣不愿意被独自留在神社里,随同带着尸体的可南子一起返回了。
要是可以,苍衣不想去看脚下。尽管是身为男性的苍衣在路上两手空空而让女性拿着东西的状况,可苍衣终究没能向可南子开口,提议让自己来提近在自己脚边的水桶。


 2

回到森林入口后,〈丧葬屋〉的箱型车旁的飒姬上前迎接苍衣。

「啊,白野,欢迎回来」

飒姬之前似乎在读挂在脖子上的记事本,一看到苍衣的身影,她立刻合上笔记本,慌慌张张的向苍衣冲过去了。
「嗯,让你久等了」
苍衣这样回答。在他视线的方向上,可南子开始将带回来的铁桶从后车门向箱型车内堆放。就在张贴寻人启事的告示牌旁边,当事人支离破碎的尸体被堆进车里,此情此景就像在开一个性质极为恶劣的玩笑。
而且,还是在住宅区的正中心。
「……」
在目睹这一幕表情变得难以言喻的苍衣面前,飒姬突然将自己背上的背包在跟前放下,开始在里面摸索起来。
「嗯?怎么了?飒姬」
「请稍等一下。呃……」
飒姬没有去理表情诧异的苍衣,不时「奇怪?」发出的呢喃,专心致志的寻找东西。她在里面翻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打开了背包里面的口袋,掏出了里面的文库本,笑容满面的双手递了出去。
「给。我把你要的东西带来了」
「啊」
看到那个,苍衣立刻想了起来。
文库本的标题是《完译版格林童话》。这是雪乃对这个状况向神狩屋作出安排的时候,苍衣一并要求的东西。
苍衣觉得,在状况不清的情况下,至少要把『小红帽』的故事留在手边。可是在那之后,又是闷闷不乐地等待〈丧葬屋〉,人来了之后又是去处理尸体,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情,这些琐事被苍衣完全抛在了脑后。
「谢谢你,我给忘了」
飒姬不知怎的,对接过书的苍衣开心的笑了起来。
「诶嘿嘿。我在看记事本之前也忘记了。咱俩一样呢」
「一样……?」
苍衣对这个少见的表述一时感到纳闷,但他不去在意,快速的翻开了拿到手中的文库本。
这本书在『神狩屋』读过,只快速的翻了几下就翻到了《小红帽》的地方。上面『小红帽』的故事苍衣也知道,是个耳熟能详的故事,然而不仅如此,同时也有一个并不知晓的故事。

  †

  格林童话《小红帽》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可爱小姑娘。小姑娘人见人爱,但最喜欢她的是她的奶奶,简直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
有一次,奶奶送给小姑娘一顶用丝绒做的小红帽,戴在她的头上正好合适。从此,小姑娘再也不愿意戴任何别的帽子,于是大家便叫她『小红帽』。
一天,妈妈对小红帽说
「小红帽,这里有一块美味的蛋糕和一瓶上好的葡萄酒,快给奶奶送去。奶奶生病了,身子很虚弱,吃了这些就会好一些的。进了林子里面不要打出乱跑,不可以摔倒。还有,到奶奶家不要忘了打招呼。也不要一进屋就东瞧西瞅」
「我会小心的」
小红帽回答之后,走进了奶奶家所在的森林。小红帽刚走进森林就碰到了一只狼。小红帽不知道狼是坏家伙,所以一点也不怕它。
狼向小红帽搭腔,小红帽回答
「你好,小红帽」
「你好,狼先生」
「小红帽,这么早要到哪里去呀?」
「住在森林里面的奶奶生病了,我去给奶奶送蛋糕和葡萄酒」
「你奶奶住在哪里呀,小红帽?」
「进了林子还有一段路呢。她的房子就在三棵大橡树下,低处围着核桃树篱笆。你一定知道的」
狼听了之后心里盘算,这小东西细皮嫩肉的,味道肯定比那老太婆要好。我要讲究一下策略,让她俩都逃不出我的手心。
「小姑娘」
狼想好后,说
「你看周围这些花多么美丽啊!干吗不回头看一看呢?还有这些小鸟,它们唱得多么动听啊!你大概根本没有听到吧?林子里的一切多么美好啊,而你却只管往前走,就像在去上学一样」
听狼这么一说,小红帽看了看周围,看到阳光在树木间来回跳荡,美丽的鲜花在四周开放,心想,也许我该摘一把鲜花给奶奶,让她高兴高兴。于是便离开大路,开始采起花来。
就在此时,狼却直接跑到奶奶家,敲了敲门。
「是谁呀?」
「奶奶,我是小红帽,我给你送蛋糕和葡萄酒来了,快开门呐」
「门没锁,推一下就进来了」
狼刚一推门,门就开了。狼走进家门,二话没说就冲到奶奶的床前,把睡在床上的奶奶整个吞进了肚子。然后狼穿上奶奶的衣服,装作没事一样在床上躺了下去。
可这时小红帽还在跑来跑去地采花。直到采了许多许多,她都拿不了啦,她才想起奶奶,重新上路去奶奶家。看到奶奶家的屋门敞开着,她感到很奇怪。她一走进屋子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小红帽大声打起招呼,可是奶奶没有回答。小红走进里面一瞧,看到躺在床上的奶奶样子非常奇怪。
「哎,奶奶。你的耳朵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好地听你说话呀,乖乖」
「可是奶奶,你的眼睛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清楚地看你呀,乖乖」
「奶奶,你的手怎么这么大呀?」
「可以更好地抱着你呀」
「奶奶,你的嘴巴怎么大得很吓人呀?」
「可以一口把你吃掉呀!」
狼刚把话说完,就从床上跳起来,把可怜的小红帽一口吞进了肚子。
狼满足了食欲之后便重新躺到床上睡觉,鼾声震天。而就在此时,一位猎人碰巧从屋前走过,他听到从房子里传来巨大喊声,琢磨着走进屋,却发现躺在床上的竟是狼。
猎人准备向狼开枪,却又突然想到,这狼很可能把奶奶吞进了肚子,奶奶也许能够得救。猎人就没有开枪,而是操起一把剪刀动手把狼的肚子剪开了。
他刚剪了两下,看到了仿佛刚刚睡醒的小红帽,小红帽跳了出来。
「真把我给吓坏了!狼肚子里黑漆漆的」
接着,上了年纪的小红帽的奶奶也出来了。奶奶被狼吞进肚子里,晕了过去。
小红帽搬来许多石头,全都塞进了狼的肚子里。狼醒来之后想要逃跑,却因为肚里的石头太重没站稳,一下子就摔死了。
三个人看到狼死掉了,觉得非常欣慰,放下心来。猎人剥下狼皮,带回了家。奶奶吃了小红帽带来的美味的蛋糕,喝了上好的葡萄酒之后,病也好了起来。小红帽心想,从此以后要乖乖听妈妈的话,再也不到处乱跑了。

人们还说。
小红帽后来又有一次把蛋糕送给奶奶,而且在路上又有一只狼跟她搭话,想骗她离开大路。可小红帽这次提高了警惕,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奶奶家。
小红帽告诉奶奶她碰到了狼,说
「如果没有那一次的教训,说不定我就被狼给吃掉了呢」
奶奶叫小红帽把门锁上,不要让大灰狼进来。
不一会儿,狼真来到了奶奶家,咚咚咚地敲起门来。
「奶奶,我是小红帽,给你送蛋糕来了快开门呐」
但是两人既不说话,也不开门。狼围着房子转了两三圈,最后跳上屋顶,打算等小红帽在傍晚回家时偷偷跟在她的后面,趁天黑把她吃掉。可奶奶看穿了这家伙的坏心思,便对小红帽说
「小红帽,把桶拿来。我昨天做了一些香肠,提些煮香肠的水去倒进石头槽里」
小红帽提了很多很多水,把那个大石头槽子装得满满的。香肠的气味飘进了狼的鼻孔,狼使劲地用鼻子闻呀闻,并且朝下张望着,到最后把脖子伸得太长了,身子开始往下滑,它从屋顶上滑进水槽里淹死了。
小红帽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从此再也没有谁伤害过她。
………………

「……就是这样,格林原版的《小红帽》是由两部分构成的。经过反复修订最终不只是第七版,但这个形式似乎在初版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了」

这是苍衣在几天前最初读这篇《小红帽》的时候,神狩屋说过的话。
苍衣想起在出发响应这个小镇的〈阿普尔顿支部〉的支援请求之前的那段时间,好几次和神狩屋谈起的《小红帽》的事。
有道是,〈神之噩梦〉的〈泡祸〉会将上浮的人类所拥有的恐惧显现出来。但上浮的噩梦之〈泡〉变得巨大时,会稀释人的噩梦,使其变质为相似于原型论性质的某种『童话』的形态。
夏木梦见子的〈断章〉〈大木偶剧场的索引〉能够预言这种〈泡祸〉的出现以及其变质后的『童话』。因此对预言的『童话』进行分析并应用于当前形势,在原理上能够起到预读今后将会发生的离奇现象,将其解决的效果。
身为收藏家的神狩屋拥有解读原型所须的象征学等方面的知识。
象征和民俗也与童话和神话相同,是与原形相联系的东西。
「……提到小红帽,其实是非常常见的故事呢」
神狩屋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最开始做出了这样的开场白。
「全欧洲乃至亚洲都流传着很多十分相似的故事,要说与其中心思想存在联系的故事,更是数不胜数」
苍衣就连格林童话原作两部构成的《小红帽》都是头一次看到。神狩屋对苍衣进行了关于解说的预告。
「很多么?」
「对,很多。这类童话就是这样,不过就算作为研究对象,《小红帽》也是非常受人欢迎的。民俗学就不用说了,就连神话学与精神分析学也从各种各样的方面对《小红帽》进行研究解释,可以说已经完全剖析透彻了」
神狩屋说完后,摆着从一开始就没变过的为难表情,挠起了混着白发睡得很乱的头发。
「这也很头疼呢……不知该从何说起。对了…………那么首先就从『同类故事』开始说起吧。现在这部《小红帽》最有名的是格林版前半部分的故事。不过,这个故事似乎更早以前就在欧洲各地成型了,和灰姑娘一样,早在格林之前将近一个半世纪的法国作家夏尔·佩罗(注2)就已经写出了『小红帽』的故事。
尽管格林将童年听过的故事编纂成童话,但在佩罗那个时代的出版物几乎都是上流阶层写的娱乐书。所以佩罗的《小红帽》在脉络上与格林版稍有不同。
首先,据说小红帽给奶奶送的是叫做法式薄饼的煎饼还有一壶黄油。于是,狼发现了跑腿的小红帽,因为森林里有很多樵夫这个理由没有当场吃掉小红帽。然后和格林版一样,狼抢先吃掉了奶奶藏到了床上。然后,狼对晚来一步的小红帽这样说,『来这边一起休息吧』。小红帽脱掉了衣服,走向了奶奶的床。然后小红帽注意到了狼的手,就开始了那个熟悉的对答。
『奶奶。你的胳膊怎么那么粗?』
『奶奶。你的脚怎么这么壮?』
『奶奶。你的耳朵怎么这么大?』
『奶奶。你的眼睛怎么这么大?』
于是最后,
『奶奶。你的牙齿怎么那么大?』
『为了吃掉你呀!』
然后狼吃掉了小红帽。然后……佩罗版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小红帽没有得救,最后给我们的大概就是『最危险的狼,就是温柔浪漫模样可爱的狼,年轻的女士必须注意』这样的教训」
「……教训?」
「嗯,我觉得很浅显,佩罗版完全就是拿狼来比喻诱惑女孩的男人。但不管这个解释本身怎样,以小红帽被吃掉为结局的故事,我认为在很久以前是存在的。比方说……法国古老的民间故事中有一个题为《少女与狼》的故事。就是那一类的故事。
从前有个少女,少女已经七年没有见到母亲了。少女听说穿上铁质的衣服,把衣服磨破就能见到母亲。一天,衣服终于破了,少女弄到了一些黄油和牛奶,可以回家了。少女在回家途中遇到了狼,狼问少女『扣针之路和衣针之路,走哪一条回家?』。少女回答『走扣针之路』后,狼从衣针之路抢先跑过去吃掉了少女的妈妈。然后少女回到家。
『妈妈,我肚子饿了』
『柜子里有肉,拿去吃吧』
少女吃了肉之后,柜子上的猫说,『你吃的是你妈妈的肉』。
『妈妈,我口渴了』
『锅里煮着葡萄酒,拿去喝吧』
少女照做之后,停在烟囱上的小鸟说。『你喝的是你妈妈的血』。
『妈妈,我要睡了』
『来我这儿一起睡吧』
『妈妈,你指甲怎么这么长』
『上年纪了』
『妈妈,你头发怎么这么长』
『上年纪了』
『妈妈,你牙齿怎么这么长』
『上年…………为了一口把你吃掉!』
于是,这个故事也到此结束了。可怜的少女没能见到自己的母亲,反而被骗吃下了母亲的血和肉,最后自己也被吃掉了。当然,这个故事里面没什么教训,没有修订前的格林童话那么声名大噪,讲的只是一个不幸少女的悲惨故事」
「……这故事太残酷了」
苍衣有些吃惊似的作出回答。至少苍衣不记得自己的童年听过一次这种蛮不讲理,女孩没有得救的童话。
说完,神狩屋也点了点头。
「没错。可是有一种说法,这是『小红帽』童话更为古老的形式」
「原来的『小红帽』是这样的么?」
「对。但这终究是一种说法罢了。另外,似乎被『小红帽』的故事恒久相传的悲剧印象唤醒,在瑞士创作出来的小红帽的民谣里讲述的似乎是,小红帽的恋人从橡树上逃脱,为了救小红帽骑马赶到,可是那里只剩下了一只沾满血的手臂」
「……」
「另外说到这一类故事,民间故事研究中大部分能将『小红帽』归为《狼和七只小山羊》同一主题。也就是说,从这个故事中将故事性的要素去掉之后,主人公就不是“小红帽”,而是“利用阴谋诡计入侵房子吃掉小孩的狼”。正确的说不是“狼”,而“凶残的吃人者”。现在『小红帽』的改编故事中,也有出场的不是狼而是“狼人”,让送来黄油和牛奶的女孩吃下奶奶的血和肉,让女孩脱光衣服和自己一起睡觉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中,女孩注意到了狼人的诡计,假借上厕所想要逃跑。狼人为了知道女孩逃跑在女孩脚上系上了毛线。女孩解开了毛线,绑在了房子前面的一棵树上。狼人感觉拉扯毛线有反应,没有察觉到女孩已经逃跑,在注意到的时候,女孩已经逃之夭夭了」
「这个故事,总觉得在哪里……」
「嗯,毛线之类的发展,在日本来说的话,与《三张护身符》的发展相似」
神狩屋点点头。
「换作《三张护身符》的情况,狼的角色就是“山姥姥”。在中国还有《虎姑婆》的故事,讲的是吃人的老虎化作妈妈或奶奶,和《狼和七只小山羊》一样用阴谋入侵别人家,然后将看家的姐妹中和它睡进同一床上的妹妹吃掉了,而后被姐姐的机智干掉了。虽然这个故事里姐姐也是假借上厕所想要逃走,但虎姑婆用妹妹的肠子将姐姐绑住,防止姐姐逃脱。另外……还有《三只小猪》。格林版《小红帽》的第二故事里将狼干掉的方法,就和《三只小猪》里的相同」
「全都是同类故事么?」
「当然。不过,将焦点放在主体上,分类会有些变化。比方说焦点的主体是“小红帽”的话,刚才说的类似同类故事都能排除」
「啊……原来如此……」
苍衣一副深思的样子,点点头。
………………

※注2:夏尔·佩罗是法国诗人、文学家,以童话集《鹅妈妈的故事》闻名于世,其中就有《灰姑娘》《小红帽》等脍炙人口的佳作。

  †

「……话是这么说呢」
这些对话是前些天的事情。
然后今天,苍衣一边回想那些话,一边万分困扰地叹了口气,合上了这本《完译版格林童话》的文库本。
话题也好解释也好全都非常庞大的这篇《小红帽》的故事,别说在提前进行预测了,就连主题都无法锁定。因此苍衣仅仅将这种预备知识输入头脑,准备从现场的情报来摸索解释的方向性。
可是关键的事件情报,本身却没有。
唯一发现的,就是现在堆在苍衣眼前的被害少女的遗体。可是就连被害者的遗体都被这个镇的〈支部〉成员藏了起来。
驰尾勇路和田上瑞姬。
他们手中一定握有某种情报,可是单看他今天对雪乃表露无疑的敌视,苍衣不认为他会老实的说出来。
雪乃也完全没有想让他们帮忙的样子。将飒姬叫来留宿地点就是证据。
雪乃显然对这个〈支部〉没有丝毫期待,打算独自开展活动。
这样的发展,着实令苍衣苦恼不已。
根据预言与情报对〈泡祸〉所做出的解释,这对于雪乃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帮助,但与性格能力都很好战的雪乃不同,这个解释和预测对苍衣而言,是与〈泡祸〉作战的大部分活动内容。
雪乃大致的方针,就是在疑似〈泡祸〉发生的地区,根据所见情况进行攻击吧。
可是这种情况不容苍衣插手。雪乃的危险和负担也很巨大。
苍衣希望希望雪乃能够平安无事的回归普通生活。苍衣会被雪乃这样心中有“病”的少女所吸引。何况不能扔下她不管。
苍衣只能用这种形式对女孩子怀有明确的好意。
话虽如此,暂且不论本来的契机,苍衣对雪乃怀有好意是不争的事实。这很正常。
苍衣想要尽可能的减少雪乃的危险,这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苍衣要完成他的职责,情报是必须的。苍衣不知如何是好,手里拿着文库本,苦恼起来。
「…………」
「……?」
飒姬不改笑容,不解地看着沉思的苍衣。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烦恼原因的雪乃提着旅行包来到了苍衣等人身边。
「……怎么样?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雪乃眼神冰冷,向苍衣问道。
「什么也没有」
「哦」
雪乃冷淡地回答。尽管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冰冷很冷静,不过这只是她犹如冰霜的端正容貌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其实她显然一肚子火。
雪乃似乎一个人在神社森林周围绕了一阵。
手中提箱本来已经放下,可是为了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发生任何事情都能迅速做好准备,又专程拿出了来带在身边。
「啊,对了。可南子小姐说,尸首已经腐烂很久了」
「那么,那个人一定在失踪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遭遇〈泡祸〉而死的尸体大部分会在〈噩梦〉的作用下发生变质。
有时不会腐烂,有时相反会快速腐烂,这些说不准,所以从遗体的状态推断死亡时间基本没什么用。
「……总之,只能从这里开始着手了」
「对啊」
至于如何开始着手,两人的打算似乎大相径庭,但苍衣先且点头认同。
发现了尸体,而且勇路和瑞姬知道有尸体的事。
根据对话能够明确,那个四分五裂的失踪少女是勇路的朋友。
苍衣视线投向写着『失踪』的告示牌。从贴在上面的照片的黑白复印件中也能看出少女生前欢快样子,而少女现在已不在人世。
苍衣既没有和少女见过面也没有说过话,只是通过这张模糊的照片,以及不会开口的尸体认识了她。
苍衣明白,他无法对这位少女做任何事,心生歉意。
而且勇路身为少女的朋友,估计已在之前发现了少女四分五裂的尸体。勇路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呢?苍衣沉思。
森林中少女的碎片。
就好像小红帽的民谣中,没有得救的小红帽。

………………


 3

……只有五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围坐着六名少年少女。
对于现在的驰尾勇路来说,她们就是共享秘密,保护斋藤爱的所有同伴。
小爱的朋友圈,集合在了小爱家中的小爱的房间。正确的来说,算上勇路和瑞姬,四个人加两个人,聚集了六名成员。
小爱搭着被子坐在床上,勇路盘腿坐在书桌的椅子上。
然后包括瑞姬在内的四名少女,各自坐在不怎么宽敞的地上。
瑞姬坐在勇路旁边,有些排除在圈子之外的样子,沉默不语。在这里,瑞姬没有说过一句话。
男生只有勇路一个。
虽说是在亲梅竹马的房间里,而且一半以上都是一起从小玩到大而且相互熟悉性格,但毕竟在这个全是女生的地方只有他一个男人,还是让他有些坐不住。
话虽如此,勇路也不敢说出这种事。
勇路要想一直以来的那样————不,今后还必须更大强度的管理这些成员不让她们泄露情报,保护小爱,让笑美叫来的〈雪之女王〉措手不及。

「……于是,在那之后怎么样了?」

勇路在到齐的众人面前,首先这样问道。
这些成员在这一个星期里每天都以探病的名目聚集在这里,继续定期报告和情报交换。
平时在这里,小爱的同班同学中最勤勉的远屋环会将笔记和配发的东西交给小爱。可是今天是星期六,只用集中起来开报告会。
话虽如此,现在〈雪之女王〉来到了这个小镇,对于勇路来说可谓是至关重要的时刻,所以言语中自然而然的灌注了力量。
「有没有发生奇怪的事?」
他问出通常都会问的内容。
此时,勇路询问的成员们分别讲述身边发生的事情,或是所见所闻。
有没有找到律子。
有没有发现离奇现象。
或者有没有听到相关的传言。
可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大人的动向。换而言之,就是有没有被老师和警察来问过话之类的,关于新宫律子失踪的搜查动向。
这个集体是为了保护小爱而存在的。
保护小爱不受抓走律子的“灵”伤害。
小爱是和失踪的律子最后在一起的人,这件事一旦被大人知道,小无疑会被带到警察那边去接受讯问。
这一点需要防范。
尤其是演变成这种局面的情况,由于小爱缩手缩脚举止可疑,而且她不会撒谎,她的证言必然会非常古怪,必然会遭到严重的怀疑。
搞不好还会被冤枉当成犯人。
大人不能信任。
大人总是怀疑无法反驳的小孩子。
上小学的时候,小爱就无辜的被老师怀疑过许多次。其中有一次,甚至把小爱当成了犯人。
而原因都怪小爱运气不好,还有她缩手缩脚举止可疑。
她肯定会被怀疑的。只要一被逼问,她想都不想就会道歉,然后变得说不出话,开始哭。
一旦被施压,她将无力反驳。
每次这种情况,勇路等人就会抗议。只有勇路他们明白大人对小爱这样的孩子是多么的蛮不讲理,因此这里的成员决定将小爱是和律子最后在一起的人这件事瞒着大人。

「……我觉得不会露馅的」

第一个回答勇路提问的,是小爱朋友圈中的中心人物,东海林凛。
她穿着牛仔迷你裙,及腰的头发在身后扎成一束,是个给人一种活泼印象的美少女。小学的时候就不提了,从上幼儿园的时候开始她就是女生的中心,不论学习还是运动都很拿手,是个货真价值的领袖型人物。
她和勇路以及小爱彼此都很熟识,在女生中就是她在保护小爱。
尽管心高气傲,许多时候很强横,喜欢做主,但她能接纳小爱到自己的圈子里来,对小爱来说是件幸运的事。
「老师和女警察只是最开始的时候来打听过一下。不过她们对谁都一样……感觉不会露馅吧?」
凛最后进行补充,说道。
然后其他成员分别赞同凛的看法。
「嗯,就是这样」
「嗯」
「……这样啊」
勇路弓着背盘腿坐在椅子上,点点头。凛经常在来这里之前就与其他成员统合了意见。
「照这个状态看,没人看到小爱和凛子在一起吧」
「也许是的」
「已经一个星期了,也没出什么事」
勇路对此也表示同意。
实际上,勇路早在最开始的几天就看出来了。只要小爱自己和成员们好好保守秘密就不成问题。
问题是……

「……勇路同学,你查到什么了么?」
独自正坐在她们中间远屋环说道。
她的发型和凛很像,但嘴上有颗黑痣,和凛不一样,给人一种文静的感觉。但实际上硬要说的话,这不算大姐姐气质,也谈不上成熟。
环也是勇路、小爱、凛的青梅竹马圈中的一个。她的这个提问,让勇路露出如噘黄莲的表情。
这并不是强行装出来的演技。
然后勇路摇摇头。
「不行。在那之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这也不是撒谎。
包括勇路对小爱说过的那句「如果出什么事就立刻联系」的话在内,只要勇路一有空就对这个房子,这座小镇,特别是那个神色森林进行监视,但这一个星期里不见任何事情发生。
如果没有笑美说的『预言』以及〈雪之女王〉的事情,早就可以判断包括〈泡〉在内的〈噩梦〉已经消尽,事件已经了结了吧。虽然因为过了这一星期都没有得到任何情报,笑美一直拿这件事对勇路说事,可实际上,在最初的那起事件之后,并不是没有给她任何情报,而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在现在这个阶段,勇路甚至在怀疑『预言』。
他不认为像笑美等人所说的那样子,这是一个巨大的〈泡〉。
那个时候的状态,接近于被提向上方的时候跟丢了。实际上如果不是〈雪之女王〉来到这里,然后小爱现在还对离奇现象的记忆感到害怕的话,早就宣告结束了。这段时间就是如此平静。
在发生事件的森林里,勇路发现的也只有律子惨不忍睹的尸体。
「那、那、那个……有小律的线索么?」
「抱歉,还没有」
成员中的最后一人,上小学之后成为律子朋友的冈知沙都问道。勇路若无其事的撒了谎。
「是、是么……」
「我也很头疼啊」
勇路为了尸体不被发现,让瑞姬用〈断章〉藏了起来。听到勇路的回答,知沙都什么也没说,垂着头把弄着自己的头发。知沙都的头发用两枚带着好像酸浆一样的红色装饰品的发卡扎成两束,容貌很孩子气。她就像粘着律子一样和律子上了一个初中,可是分到了不同的班,结果被那个班上发挥领袖风范的凛接纳到了自己的圈子里,是个性格柔弱的少女。
在某种意义上,和小爱有点像。
然后小爱和分到同一个班的律子变得要好起来,结果『小爱、小凛、小环』的圈子和『律子·知沙都』的圈子就连接起来,形成了现在拥有这些成员的和睦圈子。
在此之前,勇路把她们当做亲梅竹马的朋友,相互见过几次面。
然后这位知沙都好像很怕勇路。
勇路的眼神态度以及遣词都有种不良学生的味道,造成这种状况也在所难免。
要说更透一些的话,就是不感兴趣。勇路和凛不一样,并不热衷于救济难以融入社会的弱者,所以这样的包袱有小爱一个就足够了。
小爱和知沙都似乎因为彼此拥有共同点所以处得不错,不过勇路并没有去管知沙都。要说勇路心存芥蒂的部分,那就是勇路将知沙都托付给自己的律子已经不在人世这件事一直在瞒着她,但为了贯彻〈骑士〉的职责而抛弃感情的勇路,已经不会对此萌生罪恶感了。
律子变成了尸体。
勇路回想,记忆中的律子是个愿意亲近不善交际的知沙都与小爱,和任何人都谈得来,活泼而热心肠的运动少女。
不过在勇路眼中,她是个连路旁的猫都喜欢搭理一下的狂躁症患者,是极度缺乏体贴和察言观色能力的那类人。
不管怎样,走到现在这一步,这些是根本无所谓。
勇路不是那种会因为她的死而在打击中久久无法站起来的那类人,现在勇路头疼的根源,是不知道要如何处置那具尸体。
接下来该怎么做?
既然现在〈雪之女王〉来了,就不能贸然行动了。
勇路应该思考的,是小爱的安全。首先要摆脱〈雪之女王〉的追踪,其次要隐匿起来,那个吃人的〈泡祸〉其实可能还没有结束。
勇路必须思考方针。
他向自己要保护的对象喊去
「斋藤」
「…………」
没有回答。小爱不顾大家正在讨论,一直盯着知沙都的发梢在发呆。
「喂」
这是常有的事,但勇路还是觉得烦躁,声音变得粗暴。
「喂、斋藤!」
「咦……咦!?阿、阿勇,什么事?」
听勇路一喊,小爱吓得在床上跳了起来,连忙抬起脸。
完全没有关系的知沙都也跟着像小爱一样微微一颤。随后,小凛对勇路投去非难的眼神,说
「声音太大了!在小爱面前逞威风么!?」
勇路心想,你可没资格说我,可勇路要是说出来会遭到十倍奉还,于是表情颦蹙地闭上了嘴。和女人,特别是和一群女人吵架没有任何好处。这是勇路在和她们的长期交往中确定的。
可是只看这样的情况,焦急的只有勇路。
虽然所有人都没有开口,但对律子的事已经快要放弃了。
因此,如果伸向小爱的搜查之手和心灵现象之手都没有动静的话,只能证明事态正在趋于平息。
她们并不知道〈骑士团〉。当然对〈雪之女王〉也一样。
勇路不可能向她们解释。这是只有勇路才能解决的事情。为了不被雪乃等人抓到蛛丝马迹,只能对他们继续隐瞒。
「勇路同学」
勇路正想着这些事情,环叫了勇路。
「感觉勇路同学好像很烦躁,是不是累了?」
「……啊,是这样么。抱歉」
勇路坦率地作出回答。这里还是退一步为好,而且疲劳也是不争的事实。
环说
「勇路同学,那个,你为了小律这么卖力,我很开心,可我们是初中生哦?我们从大人手中保护了小爱,不觉得已经是很辉煌的胜利了么?」
「……啊?」
「所以,小爱别再担心了。别再让勇路同学勉强自己了」
说完,换又转向大伙。
「接下来,我们就一边祈祷小凛平安无事,一边为保护了小爱感到欣慰,好么?」
环的话,慢慢的,但明确的说了出来。这让因为勇路之前大声叫喊而绷紧的房间内的气氛消沉下来。
「………………也对啊」
勇路也叹了口气,感到沮丧。
此时勇路才最初对隐藏律子尸体的事产生些许的罪恶感。




四章 此兽驻于彷徨之路

 1

拐进小巷的那一刻,勇路张大双眼。

「………………!!」

他倒抽一口凉气,连忙缩回了来时的拐角。心跳与呼吸乱作一团。
看到从拐角突然跳回来,背贴在民宅围墙躲躲藏藏的勇路,瑞姬露出吓一跳的表情。
勇路看也不看吓了一跳的瑞姬,在原地藏起来不被小巷那头发现,在不由自主的咬紧的牙齿后面如同呻吟一般嘟嚷出了一句话。
「……是〈丧葬屋〉……!」
「!」
听到勇路的呻吟察觉到事态严重性的瑞姬,扯了扯如今贴紧围墙想要藏起来的勇路的衬衫袖子。
勇路冰冷的扔下一句「别碰我」将瑞姬的手甩开,微微向拐角探出身子,小心翼翼的偷看那边。
在小巷那头看到的,是离神社森林正门口非常近的位置,森林外围的一部分。然后那里停着酷似灵车,充满威严,关东地区的〈骑士〉无人不知,堪称〈丧葬屋〉象征的黑色大型箱型车。
「可恶……」
尽管这个小镇上发生的造成死者的〈泡祸〉屈指可数,但勇路还是见过这辆车。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么」
勇路呻吟起来。〈丧葬屋〉出现在这里,也就代表森林中新宫律子的尸体被发现了。
瑞姬的〈断章〉无法对〈断章保持者〉发挥驱人的效果。勇路早就做好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觉悟,可没想到第一天就被发现了。
原来如此,〈雪之女王〉的威名并非浪得虚名。
勇路感到懊悔。就算不能转移,至少也应该先埋掉。
在勇路发现律子的尸体之后,就没有去看过尸体。不管再怎么坚强,他也没心思长期去接触,去看朋友惨死的尸体。
这也是因为在当初的计划里,没有对〈骑士〉的搜查进行隐瞒的必要性。
由于普通人发现尸体后,事件从『失踪』升格为『猎奇杀人』的话会受人瞩目,之后隐藏行为本身作为〈骑士〉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判断。
勇路打算自己解决这个〈泡祸〉之后再向笑美报告这件事,迟早也会叫〈丧葬屋〉来处理那具尸体。因此尸体被处理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大不了。但自己的功劳以这种形式丧失掉,同时被对方察觉到这片森林是〈泡祸〉发生的舞台,这是很大的扣分点。
「嘁……」
勇路咋舌。但后悔也无济于事。
应该考虑的,是优势和对策。不需要继续隐藏那具尸体还算不错吧。为了那样隐藏尸体需要长期持续的发动〈断章〉,其实这对瑞姬来说是不小的负担。
今后还得更加有效的活用瑞姬。
优势只有只有这么一点么。立足于这一点,今后如何才能抢在〈雪之女王〉前头,为此应该怎样行动,需要好好进行思考。
至少在一切全部结束之前,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去『阿普尔顿』。
然后,神社森林是〈泡祸〉现场的事情被知道了,今后要怎样进去,怎样夺回主导权,也需要仔细思考。
勇路一边思考着这种事情,一边监视森林那边。
勇路藏在民宅后面,看到了担任〈丧葬屋〉助手的女性以及提着皮箱的时槻雪乃正站在只能看到后半截的箱型车周围。
……就在此刻,雪乃锐利的视线朝勇路的方向转了过来。

「!!」

勇路不假思索的藏了起来。没关系,还没被发现。
勇路紧张得双手发抖。心跳的声音大得从自己的胸口传出来。雪乃似乎在看守周围。恐怕是在监视勇路的出现。
「………………」
勇路心想。
看样子完全被敌视了,不过正合我意。
来看看谁才是优秀的〈骑士〉吧。地利与人和现在还在我这边。
只要找出这次的〈泡祸〉已经完全结束的根据,或者经过足以成为根据的时间之前将小爱藏下去,就是勇路赢了。
或者说〈雪之女王〉还是一名高中生,明天星期天一结束,说不定她就会回家了。
在此之前,应该怎么做呢,应该做什么呢?
勇路靠着围墙,几次深呼吸之后,压低声音向身旁的瑞姬问道
「……瑞姬。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这边吧?」
瑞姬的表情有些紧张,抬头看着勇路的脸,轻轻的点了几下头。
「很好」
确认瑞姬的肯定之后,勇路最后又向小巷那边看了一眼,确认自己还没有被发现,随后只用眼神给瑞姬打了个信号,悄悄离开了这里。

  †

……大家都觉得,东海林凛在保护小爱不受周围的伤害。
这只有一部分正确。对于小爱来说,那个名叫小凛的少女是保护自己不受周围伤害的人,同时也是暗中让小爱强制服从,残酷而充满恶意的暴君。

「…………哎」

在人去楼空的自己房间,斋藤爱躺在床上透过窗户望着窗外。
她叹的这口气,微妙地交混着对房间里突然静下来的寂寞与不安,以及对之前房间里的朋友们对她造成的精神压力中得到解放的安心,是一声复杂的叹息。
「…………」
天还亮着,然而夕阳正逐渐西沉。
在这个时候,外面的光力量开始减弱,隔着玻璃窗射进屋里。
小爱将胳膊搭在窗框上,脸凑近窗户,眼下看到的景色,是房子外面的道路。这条路只有半吊子的宽度,如果不挤上外面房子的用地,两辆车根本无法交错而过。不久前刚刚目送勇路和小凛回家,他们走的就是这样一条在住宅区中随处可见的道路。
住在这一带,都要走这种路。
上学放学的学生。上班下班的职员。购物的主妇。配送的摩托车。
像这样望着人们在这条路上穿行,是小爱在这个房间里最喜欢的时光。可是换做平时,附近能够看到的行人非常少,被孩子们占领之后,行人就几乎没有了。
周六的这个时间里,视野所及一片寂寥。
附近有很多住着很多上小学的小孩,小爱很喜欢从这个地方望着那些熟悉的孩子们天真无邪地玩耍,从路上穿过。
小爱和同龄或者更大孩子比起来,大概与年龄小的孩子更容易相处。
就算小爱很懦弱,年纪小的孩子会也会把小爱当成大姐姐,不会像同龄的孩子那样瞧不起她,更容易打交道。
而且,小爱的信心也没有强大到能够瞧不起年比自己的孩子,于是很容易被孩子们所接受。
总之,小爱的心理状态比起同龄人更接近年龄小的人。可是在初中生看来无法调和的孩子气,在大人眼中似乎没什么不一样,附近的大人都觉得小爱是个热心肠的大姐姐。
自然而然的,被拜托照顾小孩子的机会也增加了。
结果,年龄小的朋友增加了,她也不再完全没有和人对等说话的机会,与小孩子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浓。
所以,不用自发的融入年纪小的孩子们中间,只是像这样隔着窗户望着他们,也能让心轻松下来。
「………………」
可是,这样的风景一时间也看不到了吧。
小爱叹了口气,拉上花边窗帘,躺在床上,然后感觉到屋子超乎想象的黑,努力从床上伸出手,拉住电灯开关的延长拉绳。
荧光灯打开,照亮房间。
可是和小爱的主观感觉不一样,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似乎已经够亮了,就算打开灯之后,房间的亮度还是没有太大变化。
本来小爱就有熄了灯就睡不着的特性。
然后现在就算开了灯还是睡不着。一睡下去就会梦见“那时”的情景,小爱感觉“那个”仿佛现在就会从什么地方伸出来,心神不宁。
像蜡一样的白“手”。
把律子吊起来的长“手”。
可是自那次之后,除了会在梦里出现,也没有见过那只手,除了从自己的胆小中诞生出来的错觉之外,没有一次感受到那个东西。
小爱自己也明白,在那之后什么也没发生。
后续的事件也是一样。刚才被小环说「别再担心了」,小爱也觉得没错,想到还是算了,可是再次回到独自待在房间里的状态后,在脑袋里已经决定好的事情眼看着开始萎缩,取而代之是从本能的最深处涌上来的不安,在头脑和身体中扩散。
就算没有发生事件,记忆催生的噩梦以及每晚对此感到害怕的自己的恐惧,依旧正在明确地延续着。
可是小爱也明白,这样是不会得到身边的人理解的。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已经结束了。
可是好怕。
可是不能这个样子。
可是看到了。
可是不行。
可是好怕。
可是,
可是,
可是、
可是、
可是……

………………果然,我是个没用的人。

小爱对看向“上方”存在恐惧,于是她侧卧着,内心的愁云惨淡让她产生这样的想法。
不论自己思考什么,想去做什么,她的懦弱都会让一切归于枉然。
就算对人际关系拥有一些想法,但不去克制,不得到保护的话,她就活不下去。
一切都无能为力。
特别是,小爱完全不觉得自己拥有能够像一般人那样一般地构筑人际关系的一般才能,致命性的无能。
无法向人搭腔,无法与人对答。
不敢看人眼睛,害怕被人注视。
岂止是这样,小爱就连在电话里都没办法好好说话。
害怕被当成怪人,害怕被讨厌,实在过于害怕,可以说害怕被当成怪人害怕被讨厌就是小爱此前人生的一切。
小爱认为,这个世上分为够像呼吸一样进行社交的人,以及无法做到的人。
当然,小爱属于后者,也并没有坚强到能够努力去克服这一点,没有前者那种人的保护,连学校生活都没法正常进行。
如果不能依靠什么人,就一事无成。
不论选择依靠别人还是放任被淘汰,对小爱来说都是不折不扣的折磨,小爱觉得,与其靠自己去做些什么,还是自杀来得轻松。
比方说……

「呀!!」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小爱吓得跳了起来。
无机质的乐曲肆无忌惮的回响起来。小爱忍耐着这个声音,连忙从床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手机,发光的屏幕上显示出小凛的名字。

对,比方说…………得到东海林凛的保护。

小凛在大伙中是中心人物,是会帮助小爱这样的弱者,难得一见的领袖型人物,但相对的,她会使唤顺从她不会违逆她的弱者,有时会切换成黑暗的那一面,是个手腕高明而行事狠辣的女孩。
「喂……喂?」
『啊,小爱。有空么?』
刚接电话,就听到了象征小凛那领袖魅力的流畅声音。
这是小爱绝对办不到的说话方式。虽然小凛没有那个打算,但小爱如同被她震慑住,回答电话另一头的对方。
「嗯……」
『那太好了。有件事想问问小爱』
小凛听到小爱的回答,说
『最近知沙都怎么样?有没有说什么?』
小凛在手机另一头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小爱回想,今天小凛在女生们中是第一到小爱家的,不过到的时候勇路已经在了,不便在那个时候开口,所以现在打电话是想问那个时候没有问出来的问题吧。
「咦……?没、没有啊……」
『哦……』
听到小爱的回答,小凛又用略微低沉的声音再次问道
『……真的?』
「是、是的。是真的,什么也没说……」
『哦。谢谢。那我挂了』
「嗯……」
于是,简短的对话结束了。
『再见』
「嗯」
电话挂断了。

「…………………………」

之后留下的是沉默,以及与之成正比的沉重心情。
听上去她很关心朋友,是想问问朋友的情况而打的电话,其实不然。小凛问的是,知沙都有没有说出对小凛不利的话。
换句话说,就是在耍阴谋。而且这样的对话,以前也有过好几次。
小凛知道小爱和知沙都关系变得要好之后,就总是这样偷偷的让小爱透露知沙都的情况。
「………………」
小爱苦上心头。
小凛这样打电话询问知沙都的情况也就表示,小凛一定已经,或者早晚要让知沙去做什么事情。
上小学的时候,她对小爱就是这样。
小凛这个女孩在上小学的时候,有时为了让自己成为瞩目的焦点,有时为了陷害对手,或者为了隐藏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而利用小爱。
小凛为了让自己的圈子团结起来,不会在圈子里创造共同的弱者。
表面上进行着通常的交往,虽然在维护自己庇护弱者的立场,但让那些弱者成为完全只服从于她自己的弱者,暗中加以利用。
小凛很受欢迎,是大伙的中心人物。
而且,虽然她表面上不会表现出对这种状态的执着,但如果不能总是维持这种状态,她就不会满足。
从小学高年级开始她这个人就十分冷静,甚至到了冷酷的地步。
就说小爱上小学时被人讨厌,大半也是小凛做的或是小凛命令小爱做的,之后她再将罪名扣在小凛头上,可以说全都如出一辙。
事情主要是东西不见,或是被破坏之类。
然后小凛就扮演保护朋友的样子,或者来恶心嫉妒小凛的人。小凛就是出于这样的理由,让小爱当了她的共犯。
小凛制定计划并实行。
小爱负责一部分的实行和背黑锅。
然后,她用小爱被冤枉的事情激发大家对老师的反感以及对小爱的同情,然后加以利用化为她凝聚自己圈子的原动力。因此,小凛所在班级的女生之间,总是对老师的评价非常差。
虽说小凛和小爱本身耍过这种阴谋,但老师无疑没有看穿小爱的处境,将小爱当成了犯人进行责罚。
所小爱虽然很同情老师,但同时也讨厌老师。
大人不能信任。
相比之下,就算增加再多的污名,在朋友间让小爱扮演『应该保护的可怜孩子』的小凛都要强上好几倍。
自己就做小凛方便的道具就够了。
这样能够得到相应的价值。而且现在小凛谋略的舞台转移到了她的班上,小爱身边风平浪静。
就是对不住知沙都。
知沙都现在也乖乖任冷静的凛子摆布的话,所受的罪应该不会像过去的自己那样残酷吧。
所以没关系。
小爱如此告诉自己。
自己什么也办不到。
会不为利益帮助这样的自己的人,根本就不会存在。
除了青梅竹马的勇路和小环之外。然后同样是青梅竹马的小凛会利用小爱,与之相对,也会给予小爱超越任何人的巨大利益。
小爱还是个幸福的道具。
那么知沙都怎么样呢?
自己的行动,是不是在背叛知沙都呢?
「………………」
小爱的思考犹如深陷泥沼。窗外的太阳缓缓西沉。


 2

除了苍衣等人再没有一位客人的『阿普尔顿』店内,店里面的门打开,时槻雪乃从中出现。
「哎呀,真可爱」
「……」
吧台里的笑美一见雪乃便如此说道。雪乃面对笑美,脸上燃气怒火。雪乃在店里换下了学校的制服,穿上了禁欲之黑的哥特萝莉装,手上正拿着收纳美工刀和手机的哥特风小提包。
装点衣服的无数蕾丝花边。漆黑的长裙。
通过特定的服装能够诱导精神状态,使〈断章〉易于汲取。一部分〈骑士〉将其当做保险装置随行,而对于雪乃来说,这相当于战斗服。
平时,犹如天仙下凡的容貌与存在感会让周围的景色扭曲。
然而这样的形象出现在这装潢原本就超尘脱俗的店内,套用苍衣通俗的描述的话就是,这就像在搞摄影一样。
「你真的要这个样子出门么,雪乃同学?」
听到坐在吧台前把咖啡欧蕾的杯子放在面前的苍衣的提问,雪乃的表情看上去很冷静,但隐约露出些微的尖刻之色。
「对」
随后,雪乃一时透过大窗望着外面日薄西山的景色,然后以流畅的动作坐在了就像兄妹一样坐在一起的苍衣和飒姬身旁,翘起腿。
姿势和动作仿佛模特一样美丽的雪乃,在这样的景色中翘起腿,显得很异样。可是只要是在日本过着普通的生活就绝对与这样的景观无缘,而且雪乃换成这身打扮都是在百分之百的危险情况之中,所以苍衣其实还是头一次在这种平静的状况中看到雪乃这副打扮。
「………………」
雪乃胳膊搭在吧台上,撑着脸,目光中透着烦躁之色,凝视着在窗外渐渐下沉的光的颜色。
雪乃在等待时候。正如刚才与苍衣之间的那番交流一样,再过不久,雪乃打算在街上行人减少的时候,直接以这副打扮前往那个神社森林。
根据苍衣之前所了解到的,在并非显然需要〈断章〉的时候,雪乃不会穿上这身衣服。然而不顾这一点,雪乃换成这个样子也就表示,在发生事情的情况下她对使用断章不会有任何迟疑,可见雪乃的烦躁和焦急到了何种地步。
雪乃察觉到了苍衣透露出上述不安的视线。
「……干嘛」
雪乃依旧撑着脸,向苍衣瞪了一眼。被瞪的苍衣露出困扰的表情,对雪乃说
「不是……只是觉得,雪乃同学一副一入夜就要放火烧林的表情」
「当心我杀了你」
苍衣八分玩笑两分认真的话,让雪乃皱紧眉头。
可是说出这句话之后,雪乃忽然偏开视线,摆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呢喃起来
「…………要是这样就能解决的话,那该有多轻松」
「……」
苍衣在心中认同并苦笑,默不作声。
火对雪乃来说本应是无以伦比的恐惧对象,可是该用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的使用,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恐惧。
如果知道那是必要之举,她一定会立刻将那片森林烧成灰吧。
话虽如此,只听雪乃这和平时一样强词夺理式的回答,就能知道雪乃没有丧失正常的判断力,苍衣稍稍感到放心。
就在这个时候
「对不起。都怪我们家的孩子们这么不听话」
笑美一边说,一边将咖啡欧蕾倒入杯中,放在雪乃面前。
「……不过,找到我们家孩子,也请不要动粗哦」
「这要看对方的态度了」
「不、不可以啊……」
笑美清爽地说出不得了的话,雪乃以牙还牙,苍衣被她们的对话弄得焦头烂额。
「笑美小姐也是,请注意言语上不要挑衅雪乃同学啊……」
「挑衅?」
笑美感觉真的不知道苍衣的话是什么意思,歪起脑袋。
苍衣万分焦虑。尽管隐约注意到造成现在状况的罪魁祸首就是笑美,但就算将勇路他们隐瞒神社森林里有尸体的事告诉了笑美,笑美也只是露出伤脑筋的表情,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没有太大反应。
完全搞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雪乃目光不离窗外,看也不看笑美,说道
「反正就算我因为私怨杀了他们,只要报告说『那孩子的〈断章〉失控变成了〈异端〉,所以杀了』,这个〈支部〉也没人能够进行确认吧」
「雪、雪乃同学」
雪乃的话十分险恶而带刺。
苍衣连忙告诫雪乃。可是相对的,笑美听到雪乃的话之后,只是感到困扰似的手扶住脸,轻轻的叹了口气。
「是啊……我们的〈支部〉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远离〈泡祸〉呢」
笑美说道。
「就像在水中上浮的泡一个个紧挨在一起一样,〈保持着〉和〈泡祸〉很容易产生连系,尽管平时还好,可在这种时候有些不方便呢……」
笑美用这样的话化解了雪乃的挑衅。苍衣虽然很感激她没有较劲,但这无疑是在反向挑拨雪乃。
「雪、雪乃同学,还是算了吧……」
「啰嗦。我懂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雪乃不满意的哼了一声。
「总而言之,这件事就有我们自行处理了」
「好的,没问题。没办法呢,那俩孩子也真让人伤脑筋啊……」
「……」
雪乃显然话里带刺,笑美完全没有察觉。
飒姬还是呆呆的,继续搅拌着热可可。
苍衣一个人被她们的对话弄得团团转,担心得不得了。
苍衣向新雪乃并不会杀勇路他们,比起这种事,他更担心雪乃的谨慎状态。
这样下去如果出现什么情况,她一定会乱来。苍衣想设法解决,可现在就算劝雪乃,她似乎也听不进去了。
然后一旦发生什么情况,苍衣将什么也做不到。
和现场型的雪乃不同,苍衣是情报分析型。然后现在所了解的情报是在太少,无法让苍衣派上用场。
苍衣所了解的,只有失踪事件,以及在神社森林里四分五裂的尸体。
然后就是梦见子的〈大木偶剧场的索引〉的预言,『小红帽』。
情报实在太少。从这些能够明白什么呢?
神狩屋,说过什么呢……?

  †

「……在有关『小红帽』的庞大的研究中虽然有许多出名的学说,但其中最宏大的就是与太阳神神话相关联的考察」

讲完同类故事后,神狩屋开始讲的是这样的话。
「太阳?」
「对。这是原型论中的一种,世界上有很多太阳死后然后复活的神话」
在苍衣的记忆中,那时的自己露出了差异的表情。
「…………是怎么联系到太阳的呢?」
「是小红帽的死,还有重生」
神狩屋若无其事的说道。
「比方说,日本神话你知道么?其中那段太阳神天照大神藏在天岩户的逸闻,那也是“太阳死后重生”的神话中的一种。
……大多数神话中经常将昼夜轮回,夏冬交替,或者日食作为象征来描述太阳之死以及重生。然后这种学说将『小红帽』解释成了太阳神话的变种,或者是不够成为神话的当地象征性的民间故事。也就是说,这是象征太阳的小红帽被象征死亡、夜晚、冬天的狼吃掉,不久后复活,黎明,春天到来的一种比喻式的解释。顺带一提,从这一部分也能够明白,狼在大多数文化圈中象征着“死亡”“邪恶”“暴力”」
神狩屋说完后,用手指指示摆在桌上的《小红帽》的绘本的封面上狼的图画。
「从『小红帽』开始,狼在许多童话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在象征学上也是极为重要的动物。狼在基督教圈中被被称作动物中的恶魔,魔女坐骑的怪物或化身。希腊神话中,掌管死者国度的哈迪斯神所穿的就是狼皮。就连心理学上也把狼解释为“凶残的无意识”的象征。
当然也有肯定性的解释。因为狼在夜里眼睛很好,在欧洲的一部分觉得,那双发光的眼睛能联想到“朝阳”的象征。另外在希腊文化中,狼本身似乎便是“死亡与重生”的象征,作为宙斯的象征受到尊崇,将其当做活祭祈求土地丰产。另外,还有被狼养大的人的故事,也有的情况拥有“庇护”的含义。话虽如此,一般来说,狼主要还是被视为恐怖的化身,在童话故事中基本作为反面人物登场」
说到这里,神狩屋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了下去
「说到和这种故事可能相关联的狼的逸闻,就要数北欧神话中的世界终结『诸神的黄昏』中杀死主神奥丁的狼——芬里厄了。然后芬里厄的孩子们就像刚才的象征解释中那样,吞噬了太阳和星辰。
接下要说『小红帽』里的狼,其实我回想起了不太普及的故事,是奥格斯堡一个名叫吉利普尔特的圣人的故事。似乎是这位圣人从狼嘴里救出了孩子,并命人将孩子送还家人的逸闻。就像『小红帽』里的猎人呢。
在关于狼人的传说中,狼人是在诅咒中诞生的东西,所以大多数在入夜之后会毫不自知的进行杀戮。相反,也有为了追寻力量而让狼凭依在身上,化身狼人的传说。这些与刚才已经说过的,狼在心理学上“凶残的无意识”的解释相互吻合,也许很有意思。同样心理学家荣格分析得出,梦中出现的狼似乎是暗喻“父亲”」
「………………」
说到这里之后,神狩屋才总算察觉到苍衣正露出复杂的表情,让兴致勃勃的声音降低了一些。
「……啊,抱歉。不经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没关系……」
「白野记不住的话也就没有意义了呢。记住了么?」
「感觉是记住了……」
苍衣苦笑着回应。
「哦。有没有还没完全记住,感到在意的地方呢?」
神狩屋又问道。
被神狩屋这么一问,苍衣让脑袋运转起来,思考了一阵子之后,看着神狩屋开口说道
「那么…………“小红帽”象征的只有太阳么?」
「你是说,小红帽么?」
「是的。〈泡祸〉如果像以前那样描写『小红帽』的话,我觉得又会进行“角色”分配」
苍衣答道。
「“狼”说得很具体了,其他的登场人物是“小红帽”和“奶奶”以及“猎人”对吧?啊,还有“妈妈”也是吧?总之,我觉得最好还是分别思考思考他们。首先从主人公开始」
「原来如此」
神狩屋点点头,托着腮,视线沉下来,深思起来。
「……不,首先想到的,是荣格的解释」
不久,神狩屋开口。
「荣格将戴头巾视作“死亡”与“消失”」
「这也是死亡么……」
「另外,人佩戴的大型遮盖物,自古以来就被当做“身份”的象征。以前身份高贵人会戴大帽子对吧?乌纱帽,圣帽,王冠等等。
于是苍衣想起来童话『小红帽』的同类故事,红帽子不一定是帽子。那种朴素的感觉在现在的日本可能被称作“头巾”,不过这个故事讲述的是那个时代的欧洲,根据原文与时代背景进行类推,“小红帽”的形象似乎相当华丽而时尚」
「诶……?」
「另外……“奶奶”和“猎人”,怎么说呢……」
神狩屋思忖着「嗯……」了一阵。
「在『小红帽』的研究中,很多将“猎人”视作“父性”的象征………………但这一点上还是更想去谈论狼呢」
「毕竟一般是奶奶还有猎人大叔呢」
「没错。老人自古以来就是“智慧”的象征,可是作为〈泡祸〉的解释就很难说了。不弄清楚状况的话,这是很难解释如何分配的角色的」
「也对呢……」

  †

「……唔」

苍衣手里拿着腾着热气的咖啡欧蕾的杯子,眉头紧锁眯起眼睛,好像很头疼似的紧紧抿着嘴支吾着。
苍衣觉得很不好办,“角色”的资料决定性的不足。
能够确实想到这次的〈泡祸〉的“角色分配”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已经成为尸体的那位失踪少女,新宫律子。
那个受害的律子是“小红帽”么?感觉可能性很高,但不能下定论。
另外还有勇路和瑞姬。
瑞姬的印花大手帕很像小红帽,不过仅仅是服装。
还有就是涉及梦见子的预言的本人,笑美。
话虽如此,由于接受〈大木偶剧场的索引〉预言的人是被卷入〈泡祸〉的人,还是仅仅只是目睹预言而扯上关系,这一点无从知晓,虽然比其他人获得“角色”的可能性更高,但无法百分之百认定。
苍衣和雪乃姑且也有可能性。
不如说,这正是雪乃所期盼的。但这话果然不能说出来。
可以将那片神社森林假定为小红帽奶奶家所在的森林么?
苍衣拼命的进行多方面的思考,但没有任何方面能够得到明确的说法。看来这样下去已经无可避免要不带任何放心的材料直接前往神社森林的情况了。
……就在此时

「哎呀」

放在吧台里面架子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笑美神态冷静地从话机上拿起发出电子铃声的子机,对着受话器「喂喂」之后,说出了那个名字。
「哎呀,神狩屋先生」
「!」
苍衣不由自主的向那边看过去。
笑美在充满气氛的灯光照亮的吧台里面说了似乎客套的说了几句,不久朝苍衣走了过去,将手中的子机递给了,微笑着说道
「神狩屋先生想让白野来接」
「啊……是」
苍衣将手中的咖啡欧蕾放在吧台上,接过向自己递过来的白色子机。
苍衣身边的飒姬停下了搅动热可可的动作,雪乃也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却还是在意地侧目向苍衣看去,各自不同地注视苍衣,或者说观察苍衣的样子。
「……喂?」
苍衣在两人的视线中接了电话。
事情和预想的一样。苍衣等人在森林中发现尸体进行各项准备的时候,接到报告的神狩屋似乎想到了什么,自发的说『稍微收集一下情报』。
而这次应该就是情报收集的结果。
苍衣很感激这个时候能和神狩屋对上话。苍衣对电话的另一头,同时也对情报太少而感到焦虑,单刀直入的问道
「辛苦了。查到什么了么?」
『……嗨,是苍衣么?』
这是神狩屋的第一句话。
『够呛啊。本行方面那么忙倒也不错。你那边怎么样?』
「完全没有进展。我担心雪乃同学马上就要开始乱来了」
「……当心我杀了你」
这样会有些惹雪乃不开心,不过先缠着她的话,一定不会固执地乱来吧。
『哈哈……』
听到话里包含着这种意图的苍衣和雪乃的交流,神狩屋轻轻地笑起来。
『是这样啊。那么,要是我收集的情报能派上用场就好了』
「查到什么了?」
苍衣立刻吃了一惊。
苍衣感觉神狩屋在对话另一头对自己的反应微微苦笑,不过还是稍稍改变语气开始说明
『呃……有件事稍微想和你们说一下,现在任职警察的〈骑士〉有些头绪,于是稍微调查到了一些』
神狩屋如此说道。
『白野,听你讲这个小镇的情况时我也觉得过,这个小镇上发生的失踪事件的过程很古怪。不是事件本身,而是镇上人们的反应很古怪』
「……小镇?」
神狩屋说出的是苍衣未曾想过的词汇,于是苍衣用吃惊和怀疑各占一半的微妙语气反问道。
『对,小镇。那次事件仅仅作为一起少女失踪事件,不觉得镇上居民的反应有些过剩么?』
苍衣感到纳闷。
「……有么?」
『有啊。白野,未成年人失踪的原因中占大部分的,你知道是什么么?』
「咦?不知道……」
『是“离家出走”』
神狩屋说到。
『所以提到“失踪”,就算是发生在未成年人身上,这也并不是么多特殊的情况,一般不会造成如此之大的骚乱。充其量就是由市政厅播放失踪信息,向警方申请搜索,张贴寻人启事。就现在所见的骚乱来看,显然很古怪。如果是幼儿或是小学生的话还能造成一些话题,但经过一阵公开的呼吁之后,接下来就是脚踏实地的搜查了』
「……这样啊」
『但如果是“绑架”或者“诱拐”的话就完全不一样了。除非有人目击被带上车,接到凶手的索求电话,事件连续发生,或者发现尸体,否则不会引发骚动才对。
总之,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小镇的事件,当前只是单纯的“失踪”,不是“绑架”也不是“诱拐”。我通过熟人已经得到确认。调查之后果不其然,没有任何人向警方提供目击情报,然而镇上的人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像在管控小孩子外出一般,形成了戒严状态。不觉得很奇怪么?』
「………………!?」
说明听到这里,苍衣总算开始察觉到了这座小镇的异常。
『未成年人失踪案件每年数以千计的发生,每天都会在各地的派出所或公告栏上张贴新的寻人启事复印件。不过白野见过自己住的地方,有过路上孩子减少的警戒状态么?或者说,成百上千的小镇中,有没有像这个小镇一样的情况呢?』
「……没有」
苍衣的音调不由降了一节。
换而言之,这个小镇的状态才是不正常的。这个小镇上的居民对一位初中女生数日不归的事情,都表现出对“有人会诱拐少女”的戒备。
就好像知道这个小镇上存在“那个”一样。
回想起来,森林里那个『失踪』的立式告示牌不是警方立的,而是自制的,可那个恰似就是在告诉周围这是一起诱拐事件,上面的文字显然在煽动人们对发生诱拐的不安。
看到那些后,或许正因为苍衣等人能够痛彻的感受小镇上的氛围,所以才没有察觉到。
可能因为整个小镇都弥漫着一所当然一般的感觉,所以苍衣不曾对覆盖全镇的警戒“诱拐犯”的气氛萌生疑问。
或许,可能因为把存在〈泡祸〉这个加害者当做了前提,苍衣等人才会这样。
可是将〈泡祸〉当做前提的苍衣等人没有发觉疑问也就表示,这个事实从通常来考虑,除了异常不作他想。

「……这个小镇,在害怕着“什么”么……?」

苍衣呢喃一般说道。
回过神来,在旁听到对话的雪乃也切换为冷静而认真的表情,将耳朵凑近苍衣手中的电话子机。
『就是这么回事』
神狩屋说道。
『于是我又稍微深入的调查了一下,之后发现了一件怪事。这个小镇发生失踪事件后,似乎有个奇怪的传闻在小孩子们之间传开了』
「传闻?」
『警察也已经掌握了,不过并没有认真对待,就是这个样子。不如说,有理性的人和组织,可能会忽略这个问题。不过小学的PTA(家长教师联谊会)似乎在几天前紧急配发了关于“那个”的资料。因为是在小学生之间爆炸性扩散的传闻,所以没去在意初中或者高等学校是否获知,小学生的监护人不由萌生不安,感到困惑……似乎就是这个样子』
「是怎样一件事?」
苍衣振奋地问道
『这个嘛』
但神狩屋似乎犹豫着不知从何说起,吞吞吐吐。
苍衣开始心急。可是神狩屋没管着急的苍衣,思考了一会儿,选择语言,然后开口

『白野——————你知道。“红斗篷”的怪谈么?』

然后神狩屋说出这样的话。
「呃?」
『红斗篷。是都市传说还有怪谈的那一类……没听说过?』
苍衣下意识发出脱线的声音,神狩屋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所谓的红斗篷总之是一种校园怪谈。“红纸”“红半缠(注3)”等,内容几乎相同的同类故事有很多,是问答型的怪谈。故事大致上就是…………走进学校厕所后就会被人问「要不要红斗篷」。如果没有回答合适的答案,就会像穿着红斗篷一样浑身是血的被杀死……』
「啊,这种故事听说过」
『是么,知道就好』
神狩屋不知怎的松了口气。
『不过这故事现在已经过时了对吧?然后……总之那个“红斗篷”的传闻似乎现在当地的小学里突然流行起来。一部分儿童对此真正地感到害怕,似乎引发了对上学造成障碍的恐慌,于是演变成了通过PTA配发材料的状态。所幸自治体PTA在互联网上拥有网站,在上面写了通知,这件事肯定错不了』
「这就是小镇警戒的原因么?」
苍衣问道。
『结论上是这样』
神狩屋表示肯定。
「可是,那是学校厕所的故事吧?」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个人对此很感性,不过在镇上的小孩子们中传开的“红斗篷”的传闻作为校园怪谈为人所知的舞台似乎不太一样。其实昭和初期,在东京就有“红斗篷的怪人”诱拐杀害儿童的传闻铺天盖地。也发生过造成恐慌的事件。故事的倾向可能接近那个。
听好了,在这个小镇上的孩子们只见扩散开的“红斗篷”的传闻的内容是————

在傍晚,头戴红色装饰物外出的话,就会被红斗篷搭话。
然后,如果回答了红斗篷,就会被抓走杀掉

恐怕相信这个传闻的小学生,并不知道那个女初中生失踪事件的原因。然后在不相信传闻的家长们眼中,应该不会觉得其中存在关联,于是不安不胫而走,一发不可收拾』

……………………………………………………

※注3:半缠是一种日式服装,早在江户时代广泛在民间使用的短上衣。形状接近罩衣。多用作体力劳动的工作服。




五章 此女行于狼之森

 1

冈知沙都摇摆的头发上,卡着酸浆似的红色发卡。

「………………」

她低着头,一声不吭的走在路上。此刻,知沙都在完全染上夕阳之色的天空下,独自一人走在广阔的住宅区之中。
从小爱家出门与大家分别后,已经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这个时间,所有人应该已经到家了吧。而这个时间,知沙都还在外面,而且不是朝着自己的家,而是朝着小爱家,独自走在路上。
知沙都发现,自己忘了东西。
知沙都把大手提包带到了小爱家之后,坐在了房间的角落,然后把包搁在那里,忘记拿就直接回家了。
来的时候应该带着的包没有带在身上这件事,在快到家门口之前都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过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知沙都已经快到自己家门口,可是为了取回落在小爱家的包,不得已在天色暗淡下来的天空下,再次循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
「………………」
这段路寂寞而沉重。
这是一件完全开心不起来的事情,知沙都在那个朋友圈中,自己住的地方离小爱家是最远的。
这个小镇的小孩子上的都是同一所小学,即便如此,知沙都到初中才遇到小爱,两人此前的交友范围完全没有交集。小爱住在比较靠近车站的地方,而知沙都相反,住在外围。然后因为小镇最初集中开发建造的规划,民宅整体上越靠近车站就越旧,越向外围就越新。这是小爱和知沙都的交友关系没有交集的最大原因。
在这个圈子里,从这个方向回家的就只有知沙都和律子。
律子现在失踪了,知沙都要一个人从小爱家出发要走上单程大约十五分钟的路回家。
路这么长,中途就应该察觉到,可是迷糊的知沙快到最后才发觉落了东西。知沙都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习惯于完全看不到周围,几乎不会记得路上的事情,发着呆,一边故作沉思状一边走。
然后她同样习惯摆弄自己的发梢。
「………………」
虽然知沙都对自己如此迷糊感到失落,但她还是带着这份失落一边发呆,一边在路上走。
知沙都是个很迷糊,爱看书,将认生的毛病从还是小宝宝的时候一直延续到现在的孩子。
大概身边的人都觉得她很胆小,但她特别应付不来的只有人,可是天下间没有人类参与的事情实在少之又少,所以她对大多数事情都很胆小。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孩。
不擅长应付不熟的人,不擅长去看人的眼睛,不擅长和人说话,不擅长加入到圈子里。
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读书,想事情。
不过,只是这样当然是不行的。虽然也并非这样的原因,不过知沙都小时候搬到这个镇上来的时候,遇到了住在附近,能够无忧无虑向人搭腔的律子。
知沙都不擅长交际,所以会无条件的迎合主动跟她搞好关系的人。
从那以后,知沙都就和律子形影不离。
只要和律子在一起,就算把包忘了,应该也能更早的察觉到。
虽然律子那无忧无虑的天性致使她不会注意小事,但静不下来的性格会令她东瞧西看,能出人意料地发现这种事情。
律子会想什么,会看什么,会在意什么,知沙都比任何人都清楚。
无法藏在律子背后的生活对知沙都来说,除了不安什么都不是。
现在知沙都和律子分在了不同的班,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被小凛看上了,但知沙都心里……还是只有律子。
但这也没有办法。毕竟不在一个班,这种事对小孩子来说就像命运的捉弄,束手无策。
加入了小凛的交友圈之后,单论没有被欺负这一点就已经很走运了。
毕竟不能永远都只藏在律子背后,所以只能将这件事当做新生活的开始。
而且知沙都并不讨厌第一个找自己说话的小凛。
可是小凛明确地想把知沙都当成可怜的孩子对待,这件事最近让知沙都感到困惑。
知沙都很迷糊,总是把事情搞砸,在琐碎的事情上能够得到保护,她很开心。
但是,虽然不是没有明确的想过小凛是在拿这件事出来在大家面前展现她的领袖风范,但把她供得高高在上,总觉得很恶心。
当然,知沙都虽然有意拒绝,却也没有其他选择。
久而久之一定就会习惯的。难得小凛二话没说就做了知沙都的朋友,知沙都自然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小凛是知沙都在班上唯一能够依靠的重要的朋友。
可是事到如今,知沙都渐渐感到身边的情况不正常,对凛子产生的异样感也渐渐变得强烈,反而对律子的感情越来越浓重。

————小律,没出什么事吧……

知沙都无精打采地走在渐渐黑下来的路上,沉浸在思考之中。
这个状况有问题。律子消失的事情就不用说了,小爱做出证言时的状况也是,为了保护小爱而进行的集会也很古怪。
可是就像小凛对知沙都的态度一样,无法将这种古怪想象成明确的形态。迷糊的知沙都最多只能认识到这种异样感是一种漠然的恶心。
而且,那个叫做驰尾勇路的少年也很可怕。
他粗暴而不良。大家都没有怀疑他有灵感。
可是,他真的能找到律子么?
真的能找到么?
然后,知沙都心想。
到底,律子她…………还活着么

「………………」

下意识的想了不好的事,知沙都又消沉了。
这是不能思考的疑问。知沙都内心深处隐约有种“最糟糕”的预感,因此这是断然不能思考的疑问。
想到的瞬间,一种好像有把大锤朝心脏挥落的感觉向胸口袭来。
黑影在头脑和内心扩散,然后如同对呼吸器官施加抵抗一般,呼吸慢慢变得沉重,变得深沉,变得痛苦。
随着日落渐渐暗淡的小镇景色,就如同心中的景色。
微风融入夜的气息,渐渐渗入知沙都从白天出门一直穿到现在的衣服,滑过她的皮肤。
因为事件而没有行人的住宅街的街道上,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啪嗒啪嗒的响起。
天上的光已经微弱到不足以在路上制造出影子。柏油路面上,路灯和玄关灯的光线中,知沙都每前进一步,朦胧的影子的形状和角度都在随之改变。
「………………」
这一幕寂寥,仿佛就是映照自己心象的风景。
知沙都在这样的光景中,垂着头,向前走。

踏……踏……踏……

自己鞋子发出脚步声,于昏暗灯光中延伸的道路上回荡。
在久久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弥漫着类似废墟的氛围,空荡荡的路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淡然的响着。
将路两侧塞满的,是商品住宅如出一辙的墙壁,和如出一辙的玄关门。
然后是如出一辙的玄关灯。在这里,是相同墙壁和相同的灯光长长地排列在一起,空虚的无限回廊。

踏……踏……踏……

犹如树海般广阔的住宅区,不论走到哪里看起来都一个样子。
在这片栉比鳞次形态相同的一幢幢民宅毫无生机,就像一张张面具,感觉不到人的生活气息,如同已死的珊瑚丛的水泥森林中被独自留下,感觉仿佛全世界的活人只有自己,幽深的寂静和孤独空泛地感充斥着
世界。

踏……踏……

闯入垂下的视线的,是自己正在前行的鞋尖。
然后脚下展开的,是被白色的昏暗光线照亮的,犹如没有色彩的万花筒旋转移动的朦胧影子。
知沙都盯着这两样东西,感受着空气中的某种异样感,淡然地走着。
淡然地,淡然地走在如出一辙的商品住宅无限延伸的道路上,不久,临近了一个被路灯照亮的小十字路口。
踏————

踏……

此时,前进的脚停了下来。
忽然一个奇妙的东西,映入了看到十足路口的视线中。
一直俯下的视野在临近十字路口,同时,那个闯入视野。在以住宅用地仿佛被扭曲的角度上交错的十足路口的一角,那个“什么”突兀的存在着。
傍晚的十字路口上。
名为十字路口的,突然变得开阔的,空荡荡的空间中。
从围墙的一角,小巷的背后,在人头部的高度悬浮一般。
那是————

一只手

如死人一般煞白,伸长的细长人手,如同从围墙背后将路拦住一般长在上面,然后就像在招手一样,以脱力的形态正伸向十字路口。

「…………………………!!」

看到那个的瞬间,知沙都心脏猛然一跳,恶寒窜上背脊。
知沙都听过的,突然从阴影中冒出来的那只“手”,将那位朋友带走的“手”的记忆重现,恐惧顷刻间爬满全身,鸡皮疙瘩瞬间冒起毫毛根根倒数的感觉席卷每一寸皮肤。
那只异样的“手”伸展开,犹如将女尸之手的关节扯开,将皮和肉拉长一般。
站在突现“那个”的夕暮之下的十字路口前,面对这骇人的一幕,知沙都张大双眼,全身僵直,连尖叫都发不出来,整个人如同冻住了一般杵在了原地。
她本能的感觉到,不能留在这里。可是恐惧让她双腿发软,使不上力气,别说转身逃跑了,就连后退的力气都没有。
她双膝丧失力量,光是维持意识不至当场瘫坐下来,已经让她耗尽气力。她拼命支撑住冒出鸡皮疙瘩颤抖不已的双脚,听着牙齿开始打哆嗦的声音,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异物,像一根会颤抖的棍子一样杵在原地。

「…………………………!!」

发不出声音,喘不上气。
知沙都感觉呼吸声会被“那个”听到,顷刻间酿成无法挽回的状况,于是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一口气也无法吸到肺里。
她屏气慑息,面对那个异常之“物”。
就连度过这段时间都让她恐惧。那只“手”还是向十字路口身处,手腕无力地垂着,一动不动。就像死掉的东西。

不对————

滋噜

此刻,“手”如同被扯向胡同一般,长度缩减。
「!!」
知沙都吓了一跳,不由动起脚,退了一步。
可是“手”没有变化,运动没有停止。
白“手”依旧想被拖着一样,以沉重的动作缓缓吸入围墙的阴影,恍如噩梦,缓缓缩进十字路口看不到的另一头。

滋噜、滋噜……

动作沉重得仿佛能听到声音。
即便如此,“手”的长度确实地在缩短,不久,手腕变得只能看到前端,随后就连前端部分也消失不见。不久,夕暮下的十字路口中回复当初,只留下了空洞的空间。

空虚充斥寂静。
一瞬间的空白。思维停止,时间停止。
下一刻————

「——————————————————!!」

没有形成「哇」,既不是惨叫也不是喘息的声音从喉咙中溢出,经过压缩的恐惧和狂乱在脑中爆开。知沙都面部痉挛,肺脏和心脏在翻滚,能动起来身体活动所有部件,就像绷掉栓锁的螺丝弹出来一般,转身全力逃离这个地方。
脑袋完全被刷成一片空白,所有东西从头脑中被轰飞出去。总之,为了尽可能远离这个十字路口,知沙都全身的所有零件活动起来,没有理会那个究竟是什么,被本能的恐惧驱逐、逃离。
知沙都胡乱地挥动手脚奔跑起来,脚仿佛要被绊住似的,循着来时的道路逃了出去。
她张大双眼。
道路漫长地延伸,视野激烈地摇晃。
穿过许多的玄关前,光线微弱的昏暗景色。
然后是小路口和十字路口,穿过一、二、三、四————


「呐」


此刻,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突然从旁喊过来,知沙都不假思索的向那边一看,随即与那个又窄又黑的小巷中,眼睛和嘴的部分开着空空的黑洞的惨白的脸一般的东西视线相交——————

「…………………………!!」

霎时,知沙都全身寒毛竖了起来。然后此刻,她的右手被黑暗中犹如触手一般伸出的手抓住,正在奔跑的身体被那个东西用力扯住,伴随令她呼吸停止的冲击,上半身被拖倒在地。
「!!」
知沙都栽了跟头,无法呼吸。
虽然脚和肘部擦到地面,但和抓住胳膊的“那个”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如同潜藏在拐角阴影处站着的“那个”,就像从死人身上割下头发鼻子还有耳朵后揉捏全身,放弃复原一般,做工异常拙劣的“人类”。这个可怕造型物就像单用粘土烧制出来的白色胴体上,放上了只钻了三个黑窟窿的头部,伸出异样细长的手脚,站在黑暗的小巷中,抓住知沙都的手臂。
「啊……啊……啊……!!」
知沙都发出不成尖叫近似喘息的惨叫,拼命挣扎想要逃跑。
丧失力量站不起来的身体被“那个”的手拖着,手和脚拼命地勾住抓挠柏油路面,在胳膊被抓住的状态中,拼命地挣扎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可是抓住胳膊的手力量越来越强,不断的拖着猎物的身体。胳膊被异常湿润冰冷的手抓着,想要逃离的抵抗被完全无视,身体咯吱作响被拖进黑暗的小巷。
四肢贴地想要逃走的时候,头发被抓住,人被翻了过来。
被抓住的手臂的肉在抽搐,肩膀要脱臼的疼。
然后伴随好像背后的衣服被磨破的触感,背部在路面上拖动,无法分辨火热还是疼痛的强力摩擦的触感刮过整个背部。
知沙都全身抽搐起来。鞋底在柏油路面上摩擦的声音也十分空洞,身体完全被拖进黑暗的小巷中。
然后,仰面朝向黑暗狭窄的小巷以及天空的视野中,“那个”蓦地探出脸来。
头部就像用煞白的尸肉揉成的团子,上空突兀地开着两个仿佛黑色空洞的眼窝。被那个俯视着,知沙都不由「噫」地将气吞进肺里,下一刻,凄惨的尖叫从喉咙下面吐了出来……

「…………嘅!」

喉咙被抓住了。
惨叫在成型之前被捏碎,中断。知沙都无法呼吸,她张大双眼,流着泪水,抓挠柏油路面。
面无表情的“那个”犹如要捏烂气管一般维持着抓住喉咙的状态,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儿取出了一把巨大的剪刀。喉咙被摁住叫也叫不出来,知沙都只能脑袋里纵声尖叫,然而“那个”以毫无感情波动的动作,将剪刀闭合的双刃缓缓打开。



铁之刀刃相互摩擦的微弱声音在极近距离传了过来。
「…………………………………………!!」
知沙都在内心叫喊,在内心惨叫。
可是“那个”依旧以可怕的力量压住知沙都的脖子,“那个”的动作犹如粘土人偶在模仿人类记住剪刀的用法一般,笨拙的将剪刀打开到极限。然后将张开的双刃缓缓放下,贴在了知沙都被按住的脖子。
「!!」
冰冷的触感接触,并且夹住脖子。
流着泪的眼睛完全张开。可是知沙都透着泪水的视线中,只有俯视自己的三个可怕的滚圆空洞。
「……………………!!」
哭泣,挣扎,摇头,乱动。
可是压住脖子的手纹丝不动,知沙都开始窒息,在意识渐渐远去、白浊的这段时间里,她无能为力地不断发出摩擦柏油路面的声音。



夹住两片刀刃中施加力量。
「……………………!!」
压迫与疼痛,很难称作锐利的冰冷刀刃压迫细细的脖子,压烂气管,然后刀锋如同压进去一般陷进肉里。

————不要!骗人的!不会的!

面对死亡的明确恐惧,此刻爆炸般的侵染整个头脑。
要被杀了!真的要被杀了!可是就算对死亡挣扎、抵抗,压住脖子的双手依旧丝毫没有松动的样子。
然后施加在夹住脖子的剪刀上的力量,无情地变得越来越强。
刀刃陷进肉里,甚至让脖子发出吱吱的声音,开始变形,继而压迫内部坚硬的组织,接着发出切割的声音,将肌肉、血管、气管,全部压烂。
钢铁刀锋陷入气管,呼吸停止,喉咙里面向外翻出。
嘎啦!
喉咙里面发出声音,呕吐感使喉咙里面的东西逆流,可是从堵住的喉咙里只漏出了混着泡沫的空气,只有痛苦和泪水胡乱溢出。
剪刀的刀刃进一步陷了进去,脖子像橡胶一样被夹住,溃烂,变形。
冰冷的刀锋已经化作一柱滚烫的痛苦,刀锋撕破皮肤,剪刀的咬合口咬住脖子的肉,将肉扯碎一般切开,开始流血。

————不要!不要!

视野与意识发白远去。
吱吱吱……

————不要啊————!!

咔嚓!!

……………………!!
……………………!!
…………………………………………

  †

此时,风乃就像感觉到什么东西的猫一样,突然抬起脸。

『————上浮了

黄昏的森林中,风乃坐在装饰于腐朽的神社正面的坡度很大的屋顶上,在听到声音抬起头的苍衣等人的视线中,乐不可支地露出嫣然的微笑。


 2

勇路的祖母在这个小镇开始开发之前便住在这片土地上,不过因为土地买卖搬到了靠近车站的房子里。
其实这房子也谈不上在车站附近,是个位置很尴尬的商品住宅,现在是勇路和祖母两人居住的家。
然后现在……

「喂、快点!」

瑞姬正在可以看到里面垂着木球的门帘等年代久远的家具的玄关里穿靴。勇路打开自家大门,对正在穿鞋的瑞姬怒吼。
勇路手中拿着巨大的帆布包。勇路离开小爱家之后急忙回到家,在家里乱翻了一遍,将有野营兴趣的父亲曾经用过的大登山包拿了出来。为了应付要露宿的最糟糕的情况,在包里塞进了揉成团的毛巾和巧克力,匆匆忙忙准备出门。
包的开口是用绳子捆绑的类型,揉成一团的毛巾就像炮筒一样从开口露了出来。
勇路提着如此沉重的行李一边在玄关等待瑞姬,眼睛一边忙不迭地在外面的大路和周围扫视。
勇路为了不再继续泄露情报,需要将小爱以及其他人的情况隐瞒下来。
因此为了不被笑美逮到,勇路决定带上瑞姬,暂时在外面找个地方藏起来。
一旦在笑美那里露脸,不知道会被笑美和雪乃做些什么。
刚才回家一看,果不其然,笑美已经进行了部署,其中包括笑美用电话告诉祖母,一旦勇路回家就立刻和她联系。
可是不知道〈泡祸〉也不知道〈骑士团〉的祖母并不知道笑美找勇路是为了什么样的事情。
勇路预料到这一点抢先下手询问祖母,问到笑美等人的事先部署后,告诉奶奶「我自己跟笑美联系」防止了告密,然而自然没有向笑美说过任何话,立刻着手为离家藏身做准备。
话虽如此,也不知会不会有人什么时候直接过来这里。
总之勇路带上了必需品,以离开这里为先决事项,把今后要在哪里过夜之类的事情留在之后考虑。
最短要撑过明天星期天,最长可能就是遥遥无期的逃亡生活。
幸好今天的周六,条件不错,总之不做任何解释先出家门,之后用电话告诉祖母「突然要去朋友家过夜」就没问题了吧。
后面的事后面再想,现在没有那个余力。
「…………」
勇路一边思考着这些,一边表露出戒备与烦躁,站在玄关前面,这时穿着围裙的祖母漫不经心的探出脸来。
「小勇,又要出门了么?」
「嗯」
勇路爱理不理地回答了祖母。
祖母的态度与其说是温柔,更像是娇惯。她身为监护人是必须的,勇路也很感激她那么会照顾人,但勇路对这位祖母的感激与怀念并不完全。
不只是祖母,勇路还恨所有的血亲。
因为,虽说母亲上浮的〈泡祸〉是直接原因,但母亲的虐待残忍到了让勇路得到〈断章〉的地步。所以勇路完全无法原谅创造出这样的背景,而且都对此浑然不觉的血亲们。
不论祖母如何热心的照顾勇路,不过是想得到赎罪的机会。
勇路知道祖母对那个事件感到愧疚。然后说到连这份愧疚也感觉不到的父亲,在勇路心中已经是个不值得给予任何同情的生物。
勇路虽然对祖母态度冷淡但并没有反抗祖母,这只是因为这么做没有好处。
勇路按着打开的门,一边将好不容易穿好鞋子的瑞姬送到外面,一边关于外出向祖母做出了最低限度的解释。
「我去朋友家了」
「这么晚去?」
听到勇路的解释,祖母吃惊地说道。
「还没入夜吧」
「是么?好像是啊……」
祖母对态度强硬的勇路表现出困惑,但没有继续阻拦。
「……那我走了」
勇路说完,将提在手上的包挂在了肩上。
「啊,啊……好的好的。路上小心。瑞姬也是」
「……」
祖母挂念地叮嘱。瑞姬站在门外,就算被祖母看着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看着勇路和祖母的对白。
勇路摆出不耐烦的表情,视线从祖母身上移开,结束了对话。
「我知道了。走了」
勇路来到外面,哐当,门应声关上。
继续说下去只会无谓的延长对话。勇路感到郁闷,脑袋里同时也对一如既往照顾自己的祖母产生交杂愤怒的疑问。
对祖母那么粗暴,祖母没有察觉么?
祖母什么也没想么?如果她对勇路的态度感到不满或者悲伤的话,为什么什么也不跟勇路说呢?
可能是上了年纪,感情波动渐渐磨耗了。
也罢。无所谓。现在不是思考这种事的时候。勇路向在玄关前等待的瑞姬使了个眼色,然后在周围看了一圈,为了赶快离开这附近,在夕阳下快步走起来。
「………………」
瑞姬一声不吭的跟了上来。
勇路边走边想。
该在哪里藏身呢?虽然姑且做好了准备,但还是想避免露宿的情况。
有没有什么朋友可以让我借宿的呢?勇路脑中浮现出一位朋友,不过带着瑞姬存在一些限制。
选项并不多。
而且想法都有些太自以为是了。勇路一边走,一边摸了摸胸前口袋,确认薄薄的通信录在里面。
必须向能想到的人从头到尾打电话确认一遍。
首先必须去找公共电话。虽然用瑞姬的手机省去了麻烦也不用花钱,但瑞姬经常忘记充电,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冲到电。而且不知能否充电的手机,恐怕不能乱用。
「…………」
总之,先找公共电话。
勇路决定之后,脚步不停,一边走一边挖掘记忆,思考哪里有电话。
记得车站附近有,可那里容易被笑美他们发现吧?
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呢?
比方说……
就像勇路想到这里时。

「!?」

勇路的思考蘧然中断,停下脚步。
勇路看到少女突然从前面的小巷中窜到了前面的路上。勇路面对突如其来的人影摆开架势。可是出现的少女好像在逃离什么,很不正常。
然后,勇路立刻认出了那是谁。
少女不是勇路戒备的笑美或雪乃,但是他认识的人。
「…………冈?」
小爱朋友圈里的,冈知沙都。
知沙都不要命地从胡同中窜了出来,完全联想不到以前见过的乖巧样子。这时,她看到了勇路,跌跌撞撞的冲向勇路身边向他求救。
「……救……救救我……!!」
「哇!」
冲过来的知沙都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一边撞上去一般抓起勇路的上衣,几乎摔倒下去,藏在了勇路身后。
可能腿已经跑不动了,可能身体在发软,知沙都抓着勇路的上衣,在背后瘫坐下去,从身后赶来的瑞姬差点被撞上,连忙躲开。
勇路虽然稳住了失去平衡的身体,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知沙都的体重施加在了勇路的上衣上。她的感情已经完全被害怕所占据,整个人的感觉非同寻常。
然后————



传来了脚步声。
住宅区的道路被异样的静寂所包围。在这被昏暗的夕阳包围的毫无生气的路上,那个踏在柏油路面上的坚硬脚步声,在耳中极为清晰的回荡起来。
「…………………………!」
以这个声音为分界线,这条路上的气氛为之一变。
勇路、知沙都、瑞姬全都屏住呼吸,停止动作————然后犹如被冻住一般,注视着追逐知沙都从小巷现身的脚步声主人的身影。



「………………」
随着硬鞋底发出的脚步声出现的,是一个黑影。
不知是因为从容,还是警戒心使然,那个身影踏着缓慢的脚步从小巷里出现后,点缀着冰冷敌意的双眸锐利地眯起来,向勇路等人看过去。
「〈雪之女王〉……!!」
「……小跟班看来是落网了呢」
穿着仿佛将光芒完全吞没的漆黑衣服的雪乃看到勇路和瑞姬之后,用犹如暴风雨到来前的平静声音说道。
锐利的美貌,以及令人生厌的哥特萝莉装。在看到这套服装,还有右手握着的美工刀的瞬间,勇路立刻想到了其中含义,表情瞬间绷紧。
这即是————最有效率施展〈断章〉所做的准备。
现在雪乃已经做好了作为〈骑士〉杀死敌人的准备。
尽管勇路最开始在『阿普尔顿』看到时就觉得她很凶恶,然而再次与作为〈骑士〉身份的雪乃正面对峙,她释放出与那时无法比拟的凌厉杀气,让勇路畏惧不已。然后,以始料未及的形式与这样的存在遭遇,令勇路的大脑在短短一瞬间陷入恐慌状态。
「………………!」
「至于你,之后再让我慢慢问吧」
面对霎时被震慑住而僵直的勇路,雪乃低沉地如此说道。
然后几乎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那个应该是雪乃随从的名叫苍衣的少年以及另一个女孩子从小巷中跑了出来,看到勇路,他们露出惊讶的表情。
「……!」
糟了。
不逃掉的话就大事不妙了。
绝对不能在这里被逮到。可是勇路无法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思维无法良好地运作。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小巷中逃出来,抓住我衣服的知沙都究竟怎么了?
勇路一度向害怕地躲在自己身后的知沙都转过头去。勇路心想,总之不能放下她不管。虽然这个人对于勇路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但为了保守秘密,就算做得不对也绝对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难道,那个团体已经露馅了?
勇路感到困惑。
紧接着是混乱。
可是就在勇路进行判断的这几秒种里,雪乃——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随着不祥的声音,将美工刀推满,解开缠在左手手腕上的绷带,将绷带向风中随手一扔,然后将闪耀着哑光的美工刀刀片放在了像刻度一样伤痕累累的左臂上。
「!!」
随后。

「————〈我的痛楚啊……〉」

「………………!!」
勇路立刻明白,从雪乃口中编织出的话语是〈断章诗〉。
勇路惊愕不已。难道她真的要不加区分地杀死有关联的人么!?
恐惧与绝望攻占整个大脑,战栗顺着背脊爬了上去。
然而

「〈……燃烧世界吧〉!!」

雪乃没有停下,释放出犹如压缩过的杀意一般放出压低过的叫喊,与此同时,刀片滑过就像刻度一样的皮肤。薄薄的铁片割开雪白的皮肤滑入肉中,接触到肌肉与神经,霎时,伴着「……呜!!」地一声遏制过的呻吟,雪乃的身体就像有电流通过,激烈地痉挛起来。
然后————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噩梦〉喷涌而出。
瞬间,迸发出可怕的尖叫,同时,世界被染上火红之光的颜色,强烈的热量炙烤勇路的面部与皮肤,热风拨弄她的衣服和头发,向上喷发。
「!!」
是知沙都。知沙都娇小的身体,转眼间像火把一样燃起烈火。
知沙都被火焰吞噬,捂着脸,发出惨叫。她的叫声极为刺耳,让人浑身发颤的沉痛恐惧刺激听觉与心灵,然后全部染成单一的颜色。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
火焰。
热。
头发烧焦的刺鼻味道。
手和脸被喷发而出的好似鲜红舌头的火焰烤到,向后退开。
可是知沙都燃烧起来的手抓着勇路的上衣,勇路无法更进一步动起来,只能与发出尖锐惨叫的知沙都面对着面,跟着惨叫起来。与火焰中的知沙都对视着,与那双眼球被火焰烤得发白浑浊继而溶化的眼睛对视着,然后注视着认识的少女的面部皮肤翻卷起泡逐渐碳化,勇路不断从喉咙下面发出恐惧的惨叫,除此之外,一切都无能为力。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短短几秒钟,火焰卷起漩涡,火势像柱子一样飞涨,知沙都的身影在里面像影子般消失不见。
火焰的味道,柏油烧焦的臭味,还有不同于勇路所知的一切东西燃烧起来的臭味,拒绝以理性本能以及常识进行一切分析的古怪臭味,眨眼间向周围的空气中扩散。
而即便在这个时候,知沙都依旧如同在缩小一般,身体逐渐崩溃,惨叫也慢慢变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嘴唇以及一切都燃烧脱落,从已然化作漆黑空洞的口中吐出来的惨叫,已经变成类似吹泡泡的声音,渐渐消失,然后完全停止。
抓住上衣的手松开落下,随后火势相继开始变弱。
完全覆盖少女身体的火焰威力急剧衰减,在勇路面前从人化作物体知沙都裸露出碳化的皮肤,却仍在发出有活性的声音,执着地持续燃烧。
然后知沙都变得完全不动的时候,缠着她执着地持续燃烧的火焰忽地犹如被吸向空中一般消失了。
「啊…………」
勇路看到了自己衬衫上留有的烧焦痕迹。
这是知沙都向他求救,手接触过的痕迹。
然后转过身去,只见血顺着耷拉下的左手流下来,血珠像雨一样嘀嗒嘀嗒从指间滴落的雪乃依旧是那副仿佛用冷彻的敌意化成的表情,紧盯着勇路。
夕暮之下,犹若黑暗。
雪白的容貌十分突兀。唯独滴落的血和美工刀的刀柄在这片暮色中显现出骇人而鲜烈的色彩。
「………………!」
「好了」
雪乃静静地低声说道。
「接下来轮到你了」
「唔…………啊……」
仍鲜明的残留着那个可怕火焰的热量的空气中,被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睨视,勇路呻吟着向后退去。汗水从全身喷出,被烤到的手臂和脸火辣辣地痛起来。

————杀了!

勇路感到绝望。

————真的下杀手了!

面对杀了一个人之后仍旧泰坦地犹如死神一般站在那里的雪乃,恐惧现在已经深入勇路的骨髓。
不逃走的话,会被杀的。
勇路看向身后。在勇路背后,瑞姬也脸色发青,呆呆的注视着这幅惨状。
「……!」
瑞姬突然察觉到了视线,用依靠的眼神看向勇路。
然后,



应着声音,雪乃在视线的一角向勇路和瑞姬迈出一步。
「唔…………」
勇路目睹这一幕的瞬间,表情依旧因恐惧而痉挛,张大双眼。接着————猛地转向雪乃,扯下一只挂在自己领口的安全别针,将其奋力刺向自己的手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掠夺自由之人啊,关起来吧〉!!」

针尖刺破皮肤,继而压入肉中。
近似火热的单点疼痛擦过皮肤,陷入手掌的瞬间,小小的疼痛与唤醒自己心灵创伤的〈断章诗〉揭开了沉于心灵底端的“某种漆黑之物”的盖子。
此前充满内心的,是对雪乃的,或者对死亡的纯粹的恐惧。
可是以此为分界线,犹如揭开盖子后从打开一个小孔的内心深处的孔洞滴出墨汁,混入恐惧与憎恶的,可怕的浑浊而富有粘性的感情成为汲取原本存在的纯碎恐惧的水泵,将内心完全侵染。
犹如毒素灼烧胸口,叫不出名字的,并不存在的,勇路心中独一无二的感情。
这就是勇路的〈断章〉。
勇路张开双眼。
脑内开始闪回。
这对勇路来说,是太过讨厌的原风景——————母亲将幼儿期的勇路关进去的,只有一张榻榻米大的空间里,在榻榻米上密密麻麻地竖起针的儿童屋中的情景。

噗唰

响起好似撕扯鲜肉的湿润声音。
与此同时,雪乃踏在地上的右脚的轮廓,直到腿肚子周围,扭曲膨胀成好几倍粗细。
「……唔!!」
雪乃忍不住叫出声来,身体屈下,脚步停止。
由于激烈的弯身动作,头发在反作用力下夸张的散开。可是雪乃没有蹲下去,抱紧自己身体,咬紧牙关忍受着痛苦,从发丝之间用充满杀意的眼睛向上朝勇路瞪过去。
「………………!!」
看到她的眼睛,勇路只觉背上冲过一阵寒流。
勇路的〈断章〉所造成的痛苦极为剧烈。勇路的〈断章〉〈刀山剑树〉能刺出无数根铁针将接触地面之人的身体钉住,然后从钉住的部位让大量的针涌入体内,将人体捣碎破坏。
现在雪乃的右脚中应该塞进了数量可怕的铁针,肌肉被破坏得如同碎肉,膨胀,皮肤被撑破才对。甚至达到了鞋子内侧被撕裂的程度。然而雪乃别说哭别说喊了,甚至没有丧失意识和战意。
被无数根针刺穿肌肉,皮肤像帐篷一样被顶起,或破裂刺出,脚膨胀成了异样的状态。
「……雪乃同学!!」
身后的苍衣动摇地叫起来。可是雪乃本人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动摇。
雪乃的脚因为严重的内出血瞬间发乌,身体一动血就会喷出来。然而雪乃对此不屑一顾,仿佛就算将被无数根针钉在柏油路面上的脚扯碎也不在乎,想要动起来。
「咕……!」
雪乃皱紧眉头咬紧牙关,发出呻吟。
可是雪乃不可能动起来。无数金属已在她的脚中生根。变成这种状态,在勇路解除〈断章〉之前,凭人类的力量是无法动弹的。
勇路是头一次对人使用。如此残忍的〈效果〉,最后令他自己手抖起来。
具有抗性的〈保持者〉竟落得如此悲惨。可是更让勇路恐惧的,是这种状态下依旧顽强不息的〈雪之女王〉这个人的疯狂。
「………………喂、瑞姬……」
勇路低声呼喊身旁的瑞姬,与此同时,目光不离雪乃等人,一点一点的向后退。
他要趁封住雪乃行动的时候逃离这里。
「……」
瑞姬点点头,悄悄走进岔路上的小巷。
因紧张而相互瞪视的时候,勇路侧眼确认了那边的情况。勇路觉得,瑞姬的判断值得事后夸她几句。之后勇路只需要脱离大路,全力逃走。
「……好」
正想到这里,试图动起右脚的雪乃抬起脸。
她的眼神锐利,散发出强烈的意志。而雪乃的行动与她的眼神并无二致,她放弃从地面把脚抽出,直接瞪向勇路,重新握好美工刀,张开嘴,吸了口气。
勇路反射性的大叫起来。
「〈关起来〉!」
「唔!!」
雪乃的右脚发出肉被进一步撕碎的声音。
雪乃打了个趔趄。与此同时,过去恐惧的感情汹涌地灌入勇路内心,污染他的胸口。
「雪……!」
「别动!!」
勇路忍住呕吐感对正要冲向雪乃身边的苍衣大喊,将安全别针的针头指了过去。
「!」
苍衣露出困惑的表情,停下脚步。但与此同时,勇路立刻转身冲进了岔路,然后朝着小巷,然后追上小巷那头看到的瑞姬,抓起她的手,直接拉着她跑了起来。
逃走。总之必须逃走。
一定要让我们逃掉。我们的事情暴露到什么地步了?
勇路背着行李,手中感受着牵拉中的瑞姬的重量,拼命逃走,然后开始思考。
最该逃的人是谁?
对,首先是————




间章 小红帽在家外


夜幕完全落下的住宅区中,挂着写有『斋藤』名牌的房子外。
夜幕之下,一辆威仪好似灵车的大型黑色箱型车停在了门前。
房子的名牌上,上面是夫妻的名字,下面写着名字愛。
然后,车是〈丧葬屋〉的车。
箱型车就像堵住玄关停在门口,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然后还有后排座位的车门打开,从中出现三名男女,分别站在了门前。
「………………」
身着丧服的〈丧葬屋〉与可南子提着水桶和柴刀。
然后从后排座位下来的是身穿酒保服,神情软弱的瘦青年。
三人在夜色中,站在斋藤家外,仰视这幢外观制造成白色的商品住宅。在三人仰视的视线中,以似乎能够分辩出浮云颜色和形状的黑暗天空为背景,房子外所有窗户都没有点灯,沉浸在空无人影的夜幕之下。

「……织作先生,来拜托你果然是找对人了」

可南子扫视斋藤家的房子以及病例在周围点亮灯光的一幢幢民宅,对身穿酒保服的青年说道。他名叫织作健太郎,是寄身笑美的〈支部〉的〈保持着〉之一。
健太郎对可南子的话,夹杂着叹息回答道
「看样子没错呢」
健太郎的态度比起冷淡,更接近厌恶。他的脸色很难看,现在他让所怀的〈断章〉显现,正在不让任何人看到,隔离这辆车周围的区域。
「向退掉〈骑士〉工作的你嘱托,有些于心不安呢」
「真是服了」
按健太郎软弱的形象来看,这话说得很不客气。
「我可不擅长应付这种事。不过受笑美小姐所托,也无法拒绝就是了」
健太郎深深的叹了口气。
「而且这事错在擅自带走瑞姬的勇路身上。在我知道瑞姬来了之后,用不着我来驱人的时候,我真是高兴坏了呢……」
健太郎直到几年前作为专门负责驱人的〈骑士〉当过笑美的搭档。虽然现在已经不干了,但在晚上作为酒吧营业的『亚普尔顿』当酒保,要在店里帮忙。
「店里面还有工作,早点把事情干完就好了」
「我知道了。谢谢」
可南子听到健太郎的话如此说道,看向站在身旁的〈丧葬屋〉点点头。
「出发吧」
「…………」
然后沉默的〈丧葬屋〉与可南子听着背后健太郎说「我就不进去了」,擅自打开了斋藤家铁栅栏式的门,走进了院子里。
两人来到这里是为了完成工作。
在那个神社森林回收了四分五裂少女尸体之后,暂时返回的两人,终于察觉到了还留着尸体,于是急遽折了回来。
〈丧葬屋〉的〈断章〉是『经他之手切断的生物,不管是死是活,可以让每一滴血聚集到心脏所在的地方复活』。
然后,神社森林中的尸体没有胴体。失去了心脏这个聚集目标,无法用他的〈断章〉复活,然而四分五裂的尸体但无视这一点,在堆放尸体的车内开始复活,两人对仍对胴体在什么地方感到在意。
就这样,〈丧葬屋〉和可南子来到了这里。
两人分别单手提着水桶,但相对于提着插了好几把刀具叠了好几层的水桶的〈丧葬屋〉,可南子只拿着一个水桶,上面还盖着盖子,小心翼翼地用尼龙绳捆着。
这个水桶突然好像乱动起来,发出砰咚砰咚的声音。
是塞进里面的东西发出的声音。然后里面的东西正好就像动物被关在水桶里面一样,在乱动,发出声音,不过这只水桶是在回收神社森林里的少女尸体时用过的,在那之后用途就没有变过。
换而言之————

里面的东西,就是复活了的少女尸体的一部分。

塞进水桶里的少女的一部分,以被解体的状态取回了生命,想要回到自身的盟主——心脏所在的地方不停乱动。
「……泷。果然就是这里了呢」
可南子泰然地俯视自己手中的水桶的情况,说道。
〈丧葬屋〉对她的话点点头,走近玄关门前,用他巨大的收抓住门柄,轻轻拉开。
「……」
门没有任何抵抗,正常的打开了。
「没有上锁……?」
可南子呢喃起来。家中无人的情况显而易见,然而完全不顾这一点,玄关没有上锁,敞开着。
可南子暗自怀疑并警戒,同时做好觉悟。
〈丧葬屋〉将门开到最大后将门固定,两人短暂向漆黑的屋内窥视一番,有健太郎在门外把风,于是两人进入房子。
两人脱掉鞋子,走进房子里。
踩入房门口之后,木地板咿呀作响,接着〈丧葬屋〉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点亮了玄关的灯光。
一片黑影的房子里,染上了色彩。从玄关看去,正对面是连接二楼的楼梯,以及一扇似乎连接客厅一类生活区域的门,走廊往里走似乎是厨房。

砰咚……砰咚砰咚砰咚……

可南子提着的水桶发出声音。
「……在二楼么」
「…………」
两人如此判断,然后点亮了楼梯的灯,向上看去。
从楼梯下面看不到二楼的情况。走廊没多长就拐弯了。
可南子让水桶当向导,朝前方举过头顶,然后另一只手握紧巨大的柴刀,穿着室内鞋向前面的楼梯踩了上去。



楼梯发出声音。
然后,手中的谁懂发出咚咚的声音,轻微的震动起来。
可南子心想,果然在二楼。在这平淡无奇的商品住宅的楼梯之上,二楼的某处,有四分五裂的尸体的一部分

咿……咿……

可南子迈出脚,登上楼梯。
转过住宅特有的急角,立刻走完了楼梯,到达二楼。
在二楼没走多远拐过一个拐角,来到走廊。用柴刀的前头按下电灯开关。随着啪叽一声,有些劣化味道的荧光灯灯光点亮了,黑暗的走廊被照亮,看到了三个并排的门。
最跟前的门上挂着一个用可爱艺术字写着『小爱的房间』的牌子。
可南子在这扇门前面走过,然后站在了没有挂任何牌子的第二扇门前面。

砰咚砰咚砰咚砰咚砰咚……

刚一站在门前面,水桶里面的东西便前所未有的激烈的乱动起来,水桶震动的触感传到手中。〈丧葬屋〉站在一旁。可南子对〈丧葬屋〉点点头之后,轻轻地将脸贴近门,竖起耳朵。
「………………」

滋滋……滋……

她听到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拖动重物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
里面有什么东西。她与〈丧葬屋〉相互看了看,点点头。
接着,她的脸从门上离开,重新握好柴刀。
〈丧葬屋〉从旁伸出手,抓住门柄。
「………………」
接着是无言的,一瞬间。
这一瞬间过后,响起微弱的喀嚓一声,门柄在〈丧葬屋〉手中转动起来。



门向屋内推过去,打开了。
照亮走廊的灯光从门缝中,昏暗而狭窄地射入漆黑的房间内————

「……………………………………………………!!」

里面展现出骇人的一幕
在走廊的灯光中,摆着床疑似夫妻卧室的布满尘埃的房间里,昏暗的灯光照亮了像垃圾袋一样掉在地上的三具尸体————每一具都变形膨胀至无法分辨原型的地步,状态异常的尸体。
昏暗的房间里几乎连颜色都无法分辨,在这样的房间里,那些尸体几乎所有部分看上去都像单色调的影子,然而仍旧完全能够分清那是人形的程度,全都膨胀成了异样的形态。
应该是夫妇的男女尸体在床上手脚撒向怪异的方向,肚子、胸口、喉咙,仿佛在胴体里塞进了大量的石头,膨胀数倍。
不,正如字面意思所形容的。男性尸体的肚子,女性尸体的喉咙就像被剜开过一般被破开,被凝固的血附着着的伤口从膨胀的内侧被顶起来,从嘴巴大张的脸上露出了大量的石块。
每具尸体的嘴都张得很大,里面的石头也都塞得几乎将脸颊撑破。
石头执拗地,就连嘴唇与牙龈之间都被偏执地塞满,鼻腔也被石头堵住。岂止如此,就连眼窝似乎都受到了推挤,眼皮呈奇怪的形态隆起。
然后最极端的,是在这个房间里发出声音,唯一的存在。
那是——————

穿着初中制服没有手也没有脚的少女胴体,从所有切面被塞进无数的石头,像气球一样鼓起来,但在这个状态下藉由〈丧葬屋〉的〈断章〉开始复活——————体内塞满的石头发出噶里噶里的声音,就像快死的青虫一样拼命蠕动的样子

「……………………………………………」
没有言语,〈丧葬屋〉也好可南子也好,站在昏暗的房间前面。
两人都严肃地皱紧眉头,钳口不语。
不久,两人不约而同的交换了一下眼神。
于是之后,〈丧葬屋〉从手中的水桶里抽出巨大的柴刀,金属相互摩擦的声音响彻二楼。

  †

夜幕降临的天空下,在街道的外面,三名少年少女气喘吁吁的奔跑着。
一位少年与两位少女。少年肩上背着塞满行李的大包,拉着戴眼镜,跌跌撞撞的少女的手。
然后,头上好像三角巾一般缠着红色印花大手帕的另一名少女跟在他们身后。
驰尾勇路和斋藤爱。
还有田上瑞姬,一共三名少年少女。
「……喂、喂……阿勇,好疼,好疼啊……」
小爱用细微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向跑在前头的勇路说道。
她的手被拉得很痛。
小爱就像任凭勇路拉着手,气喘吁吁的奔跑着,感觉脚立刻就要支撑不住摔倒下去。
「……大事不妙了!给我再忍一会儿」
勇路也气喘吁吁,他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十分强烈。
「不逃的话…………会被杀的」

然后,他呢喃起来。
这一声呢喃,在夜幕中消弭。

…………………………
…………………………




后记

Click?
Clack!
首先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有一段时间不见了,我是甲田学人。或者幸会。
我一点点的收到了信。虽然不能逐一回信,但我都会认真去读的。非常感谢。

好了,于是献上《断章格林童话》第五卷『小红帽』。
这次又是上下卷。不喜欢分册形式的朋友,实在抱歉。
其实这个系列在策划当初是考虑希望尽量一个故事一册的。
于是开始了。
然后受挫了。
接着放弃了。
请忘掉吧。

……。

下面感谢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特别是亲自关照我的编辑和田先生和画师三日月老师,我对你们由衷的感谢。
这次的故事又要后续了,小老鼠暂且保留。
接下来,这次向二月《世界的中心、针山先生②》出版的成田良悟老师献上特别的感谢(special thanks)
又一个约翰·戴尔塔的世界正在展开。

  二〇〇七年五月  甲田学人
21
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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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2

10000
YakumoRan 平民
本帖最后由 YakumoRan 于 2014-7-30 19:04 编辑


等了好几年断章居然有进展了...泪目,翻译大大辛苦了!!!咱一定会充满感激之心来读的。

咦我是MJ登陆的吗...算了。总之希望翻译君能够因为自己的辛苦确实地换来读者的认可和感激而开心。

10 年前 0 回復

219615934 侯爵
其实主角就是死神吧,等所有人死光后再收拾残局。或者留下一个被玩坏的。看完上本人鱼就是这感觉。

10 年前 0 回復

失误小忍 王爵
继续过来膜拜。搞第七卷短篇集时不考虑下把外传一起搞了么~

10 年前 0 回復

天皓w 子爵
楼主万岁~\(≧▽≦)/~ 楼主辛苦了
我虽然才刚接触这本书,但是已经被作者的民俗学和符号学(?)征服了
感谢啊

10 年前 0 回復

abekoonh 公爵
第五卷一瞬间就啃完了...敢问下译者菌,这本是不是特别薄
作者你敢不敢和说好的一样合一本出啊OTL

10 年前 0 回復

左边右边 平民
翻译的速度好快啊,第4卷才刚看完不久呢
感谢翻译,楼主辛苦了

10 年前 0 回復

timysz 伯爵
翻得好快,刚看完4.。。。感谢翻译
话说4那个坑等了我3年没想到还有填上的一天,真是太感动了

10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每一卷出场的新人物几乎已经确定是个悲剧了。话说这个系列要HE还有指望么……

10 年前 0 回復

ykfszl 勳爵
楼主给力啊
加油把下卷也翻了
为了心中的神作不得不顶

10 年前 0 回復

无骨者伊瓦尔 勳爵
楼主真是神速,太感谢了。。。刚看完楼主翻译的第四卷第五卷也翻完了。

10 年前 0 回復

化物语 王爵
太好了  第五卷也出来了 lz万岁 LL大法好

10 年前 0 回復

Sun戀夢 伯爵
速度實在喪心病狂...更新之餘也要注意身體。好奇問您有要翻到結局?(17捲的大坑實在....)

10 年前 0 回復

化物语 王爵
作者和成田良悟的关系似乎特别好呢 这是为什么呢?

10 年前 0 回復

ykfszl 勳爵
这本书不得不顶啊
好久不看轻小说回来居然发现这本又开坑了
心目中可以排前几的神作

10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lz爆肝也要有计划地爆啊(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10 年前 0 回復

londonstar 公爵
表示lz的勇气甚是满满的啊,不过需要关注一下lz的精神卫生状况。。。作为一个老坑个人还是蛮喜欢的,总之支持一下再说

10 年前 0 回復

guiguwj 伯爵
爆肝格林童话 V
膜拜神效率orz

10 年前 0 回復

丿汐白 侯爵
LL大法是邪教!
三本同开,不会累吗?

10 年前 0 回復

肯德基(百胜) 皇帝
欢迎光临汉堡王DIY汉堡定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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