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敬弘]风之圣痕2 灵魂的价值[台/繁]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8-24 11:17 编辑


  風之聖痕2--靈魂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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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山門敬弘
  插畫:納都花丸
  翻譯:蔡長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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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典型和風美女--大神操登場!
  她會成為神凪綾乃的情場對手嗎?

  打倒風牙眾讓神凪一族逃離一場滅門之禍後,
  和麻沒有受到神凪一族的感激,相反的卻引來另一場復仇的風波。
  和神凪家系出同門的大神家之女「大神操」將兄弟之死歸咎於和麻,
  原本溫柔婉約的操,情願犠牲自己也要取和麻的性命,
  她會採取怎樣的美人計?又如何取得與和麻相抗衡的力量?
  總是對操處處留情的和麻讓綾乃暗中吃醋,操會成為綾乃的新情敵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子忽然抽出暗藏在袖裡的短刀,往男子的胸口刺去──
  在宴席上襲擊八神和麻的人,是和神凪家系出同門的大神家之女「大神操」。在先前與風牙眾的戰鬥中失去哥哥和弟弟的操,將和麻視為仇人並前來索命。
  襲擊未果,中斷的宴席也若無其事般地繼續進行下去。但神凪綾乃卻感到十分不解,因為和麻居然放過想要取自己性命的操。
  對於和麻這種無法解釋的態度,綾乃的內心激起了莫名的漣漪。
  和麻與操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在一切都尚未明朗的情況下,操失蹤了。劇情也逐漸往最壞的局面發展下去。
  震撼人心,娛樂性十足的奇幻動作故事系列作第二彈好評登場!

  和麻用指尖握住操的下巴,將原本低垂的臉抬了起來。
  看著對方略顯緊張的神情,和麻挑逗地笑著問道:
  「包括晚上嗎?」

  令人無法直視的黃金光輝從炎雷霸的赤紅色劍身猛烈噴發出來。
  「和麻……你這大笨蛋--------!!」
  釋放出的大量電漿體,一口氣將大部分的妖魔燃燒殆盡。

  睜開的空虛雙眸中,映照出一名散發著耀眼光芒的少年。
  (……你是……?)
  「我是天使。身為絕對唯一之神的僕人,我會實現妳的願望。」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8-18 10:40 编辑


  第一章 慶功宴──被挑選的人們──

  1

  這是常有的事情。
  也可以說是家常便飯。
  不過,由香里和七瀨兩人都察覺到現場瀰漫著緊張的氣氛。
  一種令人無法不去注意的氣氛。
  「剛才不是說過了?妳們一定不會覺得無聊的。我知道一間很棒的倶樂部哦!只要打個照面就可以進去了。」
  「快跟我們走吧!光是一群女孩子有什麼好玩的?」
  就在兩人彼此交換著眼神的時候,一群外表輕薄的男人正以輕浮的口吻發出低級的言詞。長相雖然還不賴,不過從那副白痴般的言止上,卻完全看不到一點格調。
  簡單來說,就是搭訕。
  這是常有的事情。
  儘管類型不同,但她們三人都是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美少女,該如何應付搭訕這檔事自然再熟悉也不過了。到目前為止是如此。
  「────」
  忽然間,至今從未說過一句話的第三名少女開始行動了。她慢慢抬起頭來,目光對上了正前方男子的眼睛。
  「那裡經常會有偶像明星或是模特兒光顧哦!我們也有不少這種朋友,有興趣的話可以介紹給妳們認識認識……」
  被寒冷徹骨的眼神這麼一瞪,原本油腔滑調的男子頓時說不出話來。
  湧上的憤怒隨著少女的目光投射出去。
  「滾開。」
  「……是。」
  男人們垂頭喪氣地離開了。然而少女卻沒有看他們一眼,而是頂著一成不變的冷酷表情,若無其事地離開原地。
  「……綾乃。」
  「什麼事?」
  少女──神凪綾乃顯得不太愉快,應聲回過頭去。
  「妳最近好像對那些前來搭訕的男人都非常不客氣?」
  「那是錯覺。」
  綾乃不著邊際地回答。
  「可是……」
  由香里帶著求助的眼神抬頭望向身旁的七瀨。七瀨點頭說道:
  「嗯,最近的確有點過分。就拿之前來說好了,妳居然用書包的一角打對方的太陽穴。」
  「啊啊,那次真的很可怕。對方整個人翻白眼,連耳朵和鼻子都流出血了──」
  「……有什麼關係,反正有幫他叫了救護車。」
  由香里緊盯著面帶憂鬱的綾乃,然後慢慢地地切入重點。
  「綾乃,妳果然跟男孩子發生了什麼事情吧?」
  「妳妳……妳在說什麼啊!」
  突如其來的這句話讓綾乃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
  「嘿嘿。」
  七瀨發出意義深遠的一笑。
  「妳這個戀父癖,似乎開始對爸爸之外的男人產生興趣囉。」
  「我才不是戀父癖呢。」
  綾乃迅速恢復鎮定,理直氣壯地說道:
  「我只不過還沒遇見比爸爸更好的男人罷了。」
  「……」
  七瀬對上由香里的目光,彷彿在說「真傷腦筋」一般嘆了口氣。
  「我承認,妳爸爸的確是個成熟穩重的中年男子,可是妳根本就不可能在年輕人身上找到那種感覺不是嗎?」
  「才沒有這回事。爸爸他以前也曾經年輕過啊,只要我能夠找到感覺相近的人──」
  綾乃說到一半便閉上嘴巴,皺起了眉頭,因為這些話讓她不自覺地想起了那個討厭的男人。看上去令人捉摸不定,卻又異常沉穩,擁有絕對「資格」的男人。
  他一點也不像重悟,反倒是完全相反的類型。
  但是──他很強。不完全是力量,而是他本身的存在。那正是足以和綾乃所知的最強男人重悟匹敵的──
  「綾──乃──」
  聽見帶著笑意的呼喚聲,停下腳步的綾乃回過神來。
  「妳正在想著喜歡的男生吧?」
  「我……我才沒有呢!那種傢伙!」
  「哪種傢伙?」
  被這麼一問,綾乃頓時感到無力起來。
  「七瀨……怎麼連妳也……」
  「老實招來吧!這麼有趣的事情,我想由香里也不會放過對吧?」
  「沒錯沒錯。」
  由香里高興地點頭。綾乃用一種怨恨般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兩位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朋友。

  篠宮由香里,還有久遠七瀨。她們兩人都是綾乃就讀的聖陵學園學生,同時也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儘管有時候也會懷疑她們之間的友情。
  由香里一頭及肩的秀髮呈波浪狀起伏,臉上總是掛著和藹的笑容,說話的語調顯得有些緩慢。不知該用「沉穩」還是「慢條斯理」來形容,總之從這些形容詞中就可以大約想像出她是一位相當穩重的少女。
  相對之下,七瀨的髮型則是清爽的娃娃頭,平時十分冷靜,敏捷的動作和語氣中找不出一絲屬於女孩子的含蓄,給人一種中性的感覺,是那種情人節當天會收到一大堆巧克力的類型。
  這兩人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是恰恰相反,但不可思議的是,當她們在作弄綾乃時卻能聯手發揮出絕佳的默契──儘管對於綾乃來說,這是無法忍受的事情。

  「快說嘛,是什麼樣的人?」
  「我都說沒有這回事了──話說回來。」
  綾乃用責難的眼神盯著由香里。
  「我們現在不是要去吃蛋糕嗎?」
  「是這樣沒錯。」
  「那為什麼要走這條路啊!?」
  在綾乃伸手指示的方向盡頭──
  林立著一大排特殊用途的住宿設施。
  就跟鄉下地方的鬼屋一樣,儘管沒有超乎常理的外觀,但是,卻明顯地瀰漫著一股與普通旅館截然不同的氣氛。
  沒錯。就在三人愉快地(除某人之外)談天說笑時,不知不覺中便來到愛情賓館街的入口。
  發現自己正在特殊的場所中鬥嘴,綾乃不由得面紅耳赤起來。不過,由香里的笑容卻沒有一絲的改變。
  「這裡是捷徑。」
  「就算如此,這種地方……」
  「不用擔心。無論誰都不會認為我們是要去玩3P的。」
  綾乃以沉痛的表情注視著這位頂著一臉清純笑容,卻口出驚人之語的友人。
  「妳……不要用那張可愛的面孔說出如此聳動的話來好嗎?」
  「嗯──可是,這樣的舉動跟綾乃比起來還差得遠呢。」
  「……什麼意思啊。」
  面對綾乃瞇起眼睛瞪視而來的目光,由香里依舊笑臉以對。雖然外表看來穩重,但是她絕對不是屬於弱勢的一方。
  發覺自己屈居劣勢的綾乃強行結束話題。
  「總之不要走這種地方,我們還是繞路吧!」
  「真是的──綾乃還真是潔癖。」
  「潔癖?那還用說嗎!像這種純粹用來上床的賓館,會進去的人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綾乃語氣變得粗暴起來,彷彿在面對殺父仇人一般怒視著愛情賓館──忽然間,她的表情僵住了。
  由香里和七瀨也循著綾乃的目光看去。在那裡的是──
  「妳還是一樣那麼激動啊。」
  一名男子與身旁的美女親密地靠在一起,從賓館街走了出來。
  年紀看起來大約二十多歲,端正的面孔可算得上是一位帥哥,不過表情卻顯得有些吊兒郎當的樣子。出現在嘴角上的輕浮笑容,硬生生地將此人的評價降低了三成。
  「稍微考慮一下地點吧。」
  男子對著呆若木雞的綾乃挖苦似地繼續說道:
  「妳也已經是高中生了,差不多該知道什麼叫羞恥……」
  耳朵聽著男人帶有找碴意味的台詞,綾乃原本凍結的大腦慢慢解凍。外界的資訊一一流入,意識逐漸恢復。
  眼前的男人是八神和麻。他是綾乃最討厭的男人,至於他身邊的那個女人──從來沒見過。再加上這裡是賓館街……
  就在思考到這裡的時候,好不容易恢復常溫狀態的大腦開始加熱起來了。在一股莫名的憤怒驅使下,綾乃大叫:
  「你……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綾乃?」
  由香里和七瀬露出疑惑的表情,看著突然發怒的友人。兩雙眼睛一點猶豫的樣子也沒有,不約而同地唱和著「她在說些什麼?」
  這個問題根本不用特地去問。正如剛才綾乃所說的一樣,會在愛情賓館做的事情──儘管有很多不同的方式和花樣──基本上會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另一方面,集綾乃的憤怒於一身的和麻依舊掛著輕浮的笑容。
  「問我做什麼──呀,好難啟齒哦♡」
  他故作害羞狀握拳掩住嘴巴說道。
  在這個瞬間,綾乃腦中的幾條還是數十條的理智神經一塊繃斷了。
  感受到全身散發出的憤怒靈氣,由香里和七瀨兩人不禁往後退去。不過,即便籠罩在這種就連一般人都會心生恐懼的強烈殺氣之下,和麻與身旁的女子卻仍然不改臉上從容不迫的笑容。
  女子若無其事地忽略掉綾乃怒火中燒的眼神,嘴唇靠近和麻的耳邊問道:
  「這個女孩,是和麻的女朋友嗎?」
  「霧香……這種玩笑一點也不好笑哦!」
  面對這番半調侃般的問題,和麻一臉厭惡地回答道。聽完後,霧香瞥了綾乃一眼,輕輕笑了出來。
  (──!這臭女人──!)
  見到對方近似挑釁的態度,綾乃將霧香視為了「敵人」。她彷彿在尋找弱點一般,從頭到腳仔細打量著對方的全身。但是──
  (嗚……)
  雖然苗條卻有著玲瓏有致的身材。充滿了女性的魅力──
  以「女人」的角度來說,綾乃完全無法匹敵。
  綾乃本身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少女,不過在完成度方面還遠遠比不上霧香。未來發展或是素質潛力這些東西目前根本發揮不了作用。因為在現實的戰鬥中,當下的性能就決定了一切。
  就算是這樣,假如對方只是個把所有營養,甚至應該流到腦中的養分都集中在胸部和腰身的女人,綾乃或許還不會覺得不甘心。

  可是,霧香不同。那細長的眼眸中帶著智慧的光芒,明確地顯示出她並非只是個會巴結男人的庸俗女人。
  比和麻稍微年長一些,看起來大概是二十五歲左右。從她可以若無其事地面對綾乃的殺氣來看,絕不會是普通的上班女郎。可能是同行?
  綾乃忍耐著自卑感的煎熬,持續用憤怒的眼神瞪視兩人。
  「和麻?」
  霧香大方地接受綾乃的眼神,將整個身體更加緊密地貼上和麻的手臂。不像是情愛的表現,反倒像是想把他牢牢抓住一樣。
  「我可以用猥褻未成年少女的罪名逮捕你嗎?」
  「別這樣。」
  和麻顯得非常不快。
  「她不過是個遠房親戚罷了。我什麼都沒做過,也沒有那種念頭。」
  「那麼,她為何會生氣呢?」
  「她每天都在生氣。別理她了。」
  「哦〜」
  霧香再次望向綾乃,臉上露出富有深意的微笑。綾乃見狀,太陽穴頓時糾結了起來。
  「我覺得還是解釋一下比較好。」
  「沒必要,太麻煩了。我們走吧!」
  說畢,和麻拉著霧香走了出去。當最後一次與綾乃的視線交會時,他裝起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警告綾乃:
  「趕快回去吧!這裡不是小孩子該來的地方。」
  和麻若無其事地走過氣到全身發抖的綾乃身邊。就在雙方擦身而過的時候,霧香送出了一道目光。那充滿憐憫之情的眼神,徹底觸怒了綾乃並這樣飄然而過。

  由香里佇立在原地,呆呆地目送著兩人互相依偎並逐漸遠去的身影。她往身邊一看,恰好對上了七瀨的視線。
  這時無聲勝有聲。兩人彼此露出苦笑,然後像是早就商量好了一樣,不約而同地望向依然沒有轉身的綾乃。
  「原來如此。」
  七瀨重重地點了個頭。
  「所以妳才會對那些搭訕的男人那麼不客氣。」
  「就是說啊──喜歡上那種人真的很辛苦呢──」
  「不過實在太讓人意外了,我還以為綾乃不喜歡那種輕浮的男生。」
  「──妳們……」
  綾乃慢慢轉過身來。她帶著十分輕柔,令人有點不寒而慄的語氣出聲回答:
  「妳們兩個在說些什麼啊?」
  「還會是什麼──」
  由香里理直氣壯地回答:
  「綾乃,妳喜歡那個人對吧?雖然看來好像是單戀的樣子。」
  「妳……妳們怎麼會這麼想?」
  「妳好好回想一下自己剛才的反應吧。怎麼看都像是一個『看見喜歡的男生被搶走而妒火中燒的女人』不是嗎?」
  「沒有這回事!絕對不是這樣!!」
  綾乃紅著臉大聲叫了出來,聲音之大彷彿要傳到地平線的盡頭。
  「綾乃,妳的聲音太大了。」
  不理會由香里的忠告,綾乃氣呼呼地繼續說下去:
  「我為什麼會喜歡那種低級的傢伙!在這個世界上,我最討厭的就是那種人了!要是可以的話早就把他千刀萬剮了!!」
  「那麼妳為何要生氣呢?」
  七瀨用冷靜的口吻反駁回去:
  「如果真的不喜歡他,對方要跟誰上床都無所謂吧?有什麼好生氣的?」
  「這……這是因為……那個……
  ……我就是看不慣和麻這種人居然可以跟那樣的美女上床!他們根本一點也不相配!」
  綾乃握緊拳頭拚命解釋著,其他兩人則是冷眼以對。
  (妳覺得呢?)
  (聽起來不像是在說謊……難道說,她自己都還沒察覺到嗎?〉
  (那樣的話,就不只是遲鈍,而是整個人都有問題了……)
  (不過,這才像綾乃啊。)
  (──說得也是。)
  「妳們兩個!不要在人家面前說悄悄話!」
  被綾乃這麼一吼,七瀨迅速擺正了身子。接著她如同一個打算騙出提款卡密碼的婚姻騙子,用極為認真的表情肯定道:
  「啊──嗯嗯。我懂了,綾乃的確很討厭那個男人。」
  「嗯,完全了解。」
  由香里也馬上跟著附和起來。不愧是綾乃的好朋友,這兩人的動作總是配合得天衣無縫。
  綾乃仍是一副懷疑的表情。
  「──真的嗎?」
  「當然。」
  「那就好。」
  綾乃點點頭,但表情似乎還有些不滿。就在事情告一段落,兩人紛紛鬆了一口氣時──
  「啊,就是那個女的。花木先生。」
  那些傢伙挑在不該來的時候過來了。

  「就是這些人?」
  那個被稱為花木的男子伸手指向三人如此說道:
  「你們就被這三個女的給嚇跑了?」
  「因為中間那個女人的眼神好可怕……」
  「這女人實在是非常囂張。請您教教她什麼叫做禮貌吧!悟先生!」
  眼前這些異口同聲的男人,正是剛才被綾乃擊退的痞子一號和二號(暫稱)。看來大概是因為之前被綾乃斷然拒絕的緣故,於是懷恨在心,找了幫手過來報仇吧!
  ──簡直窩囊到極點了。
  「人家好意邀請妳們去玩,卻叫人家『滾開』,這未免也太沒有禮貌了。快向他們賠罪。」
  「────」
  綾乃帶著一種不屑的眼神瞪著這群男人。見到冰冷的眼神,痞子一號和二號不禁被逼退數步,但花木卻沒有露出一絲懼色。
  「妳這招是沒用的!花木先生可是練過少林寺拳法的!」
  「請出手吧!悟先生!」
  一號和二號躲在花木的身後不停叫囂著。無視於狐假虎威的兩人,綾乃持續盯著花木一人。正如他們所說,眼前的這名―似乎經過相當的修練。由於皮衣底下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無袖汗衫,因此可以清楚見到身體上隆起的肌肉。是一具專為格鬥打造的肉體。
  「區區一個女人還這麼囂張,今天才會遇上這種倒楣事。今後可別再想反抗男人了。」
  花木粗暴地伸出手來,打算抓住綾乃的下巴將臉整個往上抬起。
  就在指尖觸碰到下巴的瞬間,綾乃迅速踏出腳步。
  側身往前移動,同一時間也躲過了花木的手。鑽入毫無防備的花木胸前之後,綾乃乾淨俐落地揮動彎起的左臂。
  綾乃的手肘撞入花木的耳垂下方,下顎骨的突出部分。這是一記突如其來的全力攻擊,而且還是蘊含了「氣」的必殺一擊。就算整個下巴會從臉上脫落也不足為奇。
  花木的身體呈螺旋狀飛上半空。離開地面的雙腳就像是麻花捲一樣彼此糾結,然後隨著反作用力轉了開來。
  花木的身體不停轉動,在完成不甚雅觀的三圈半迴旋後,理所當然地著地失敗,整個人黏在賓館的外牆上。
  啪滋。
  濕潤的聲音響徹了整條賓館街。這絕對不是人體所發出的聲音,如果把剛宰殺完畢,上面還淌著鮮血的生肉砸在牆壁上的話,大概就是這種聲音吧。
  花木黏在牆上數秒後,就如同一隻被打扁的蟑螂一樣掉落在地面。
  在紅磚瓦的賓館牆壁上,比紅磚還要鮮紅的液體形成了一個詭異的人形。
  「唉唉〜」
  見到七孔流血,全身不斷痙攣的花木,七瀨仰天劃出了一道十字架。在她的身旁,由香里正閉著眼睛合掌禱告。
  「咿……咿咿……」
  「花木先生……」
  剩下的兩個男人用驚恐無比的聲音發出哀嚎。
  面對雙腳不聽使喚,只能呆呆站在原地的男人們,綾乃一言不發地走過去。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踢出兩腳。腳尖擊中兩人雙腿的正中央。
  「啊嗚!」
  「哇哦!」
  尖頭鞋的前端撞進骨盤,重要部位就這樣被重重一擊。綾乃用極度厭惡的神情看著嘴裡吐出混雜著鮮血的粉紅泡沫,在地上痛苦翻滾的兩人。
  【Naztar:我光看就覺得好痛了……我的天啊……】
  「──髒死了!」
  「啊──麻煩你們派救護車過來。有三名重傷者。」
  背後傳來了一道冷漠的聲音。回過頭一看,七瀨正在用公共電話聯絡一一九。她唸出電話亭的編號讓對方確定位置。
  「動作最好快一點,其中一個好像快不行了。」
  接著不理會對方詢問名字便掛斷電話。動作可以說相當熟練,之所以不用自己的手機,是為了避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氣消了吧?」
  七瀨帶著平靜的語氣向綾乃問道。
  「……我又不是故意這麼做的。」
  綾乃不服氣地嘟起嘴唇回答,不過這兩人根本就不相信這番說詞。
  她們打從一開始就很清楚,那不過是一種遷怒的行為罷了。如果剛才沒有遇見和麻的話,綾乃或許就不會做出那麼殘忍的攻擊吧!
  不過,她們還是有一點不明白的地方。七瀨貼著由香里的耳朵悄悄問道:
  (話說回來,那個男人真的有那麼好嗎?)
  (嗯──我覺得已經在標準之上了,可是……)
  他不像是那種會讓綾乃吃醋的男人。這就是兩人的評價。
  儘管認識了很久,她們卻還不知道神凪一族的謀生工作,以及血統中蘊含的力量。
  這兩人要親眼目睹和麻的真正實力,還需要等上數天的時間。

  2

  「和麻還沒過來嗎?」
  「幹嘛問我?」
  面對神凪一族的宗主──重悟的問題,綾乃帶著十分不快的語氣回答。她似乎已經喝了酒,目光相當呆滯。
  被全身散發出「很不高興」氣息的女兒瞪著,重悟眨了眨眼睛。
  「妳跟和麻又怎麼了?」
  「沒什麼啊。」
  綾乃將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我討厭那傢伙!根本就不想看到他的臉或是聽到他的名字!那種人就跟老女人一起快活就好了!」
  「──原來如此。」
  可以稍微猜到事情緣由的重悟便不再追問下去。

  「慶祝消滅風牙眾!」
  「向正在地獄油鍋裡受罪的兵衛乾杯!」
  「──乾杯!!」
  充滿低級笑點的乾杯祝詞此起彼落。大家都顯得非常高興,不斷跟身邊的所有人乾杯。
  操控火焰的炎術師一族──神凪一族如今正在本家舉行盛大的宴席。
  這是大約一個禮拜前所發生的事情。神凪的下屬組織「風牙眾」突然造反了。
  風牙眾的首領風卷兵衛,讓強大的妖魔附身在兒子流也的身上,陸陸續續殺害了許多神凪一族的術師。
  當時前往迎擊他們的,就是神凪本宗的術師「綾乃」和「煉」。還有煉的哥哥,因不具備炎術才能而被逐出一族,最後成為風術師的「八神和麻」。
  在歷經慘烈的戰鬥之後,三人終於打倒了兵衛和流也。在那之後的第四天──今晚舉辦了紀念勝利的慶功宴。
  宴席可以說是盛況空前。一族當中能夠抽空前來的人,此時幾乎都聚集在本家。每個人都懷著喜悅的心情參加宴席,舉杯慶祝消滅了可恨的敵人。
  這樣的反應一點也不誇張。因為對於這些號稱自己是最強的人來說,兵衛和流也兩人是絕對無法容許的存在。
  光是擁有超越自己力量的妖魔這點就已經難以原諒了,更別說他們還是風牙眾──長年被自己踩在腳底下的低階術師。
  畏懼風牙眾這種貨色,整天抱頭活在恐懼下。這件事對他們而言是一個無可抹滅的屈辱。但如今風牙眾已經遭到消滅,不堪回首的過去也被抹去了。在欣喜之餘,會做出一些過度的舉動也是在所難免吧?
  「哼!忘記是誰把他們養得這麼大,居然還敢反咬一口!不知死活的東西!」
  「竟敢反抗受到精靈王祝福的我們,簡直就是逆天而行!」
  「為風牙眾的失敗乾杯!」
  「乾杯!」
  席間杯觥交錯,每個人都將杯中的酒一飮而盡。就在宴席進行到高潮階段時,和麻出現了。
  「和麻先生過來了。」
  僕人出聲告知後,大廳裡的喧囂頓時沉寂了下來。
  在寂靜中,一名青年通過了僕人打開的紙門,闊步走進大廳。
  不友善的目光紛紛集中在這名默默行走的青年──和麻身上。順帶一提,其中最為怨毒的就是綾乃的目光,不過這件事情先擺在一邊。
  事實上,這個男人會招致他們的怨恨,並不是沒有原因。神凪一族在與風牙眾戰鬥之前原本有五十多人,然而現場只剩下了三十餘人。死傷者足足有二十人以上。
  其中喪命者共有七人,其餘都是程度不一的輕重傷者──但是,遭到流也襲擊的人則是全部陣亡。
  也就是說,剩下的傷者全都是和麻的傑作。在場的這些人,他們的親人會被送進醫院全是由和麻一手所造成。在這種情況之下,自然不可能擺出一張笑臉來迎接他。
  一道道充滿惡意的目光,全都被和麻如入無人之境的態度所徹底抹殺。而這樣的態度更招致對方的反感。
  這種心情就像過去被自己看扁的人,如今卻反過來藐視自己一樣。更別說和麻擺明了就是一副「完全沒有藐視價值」的樣子,徹底忽視他們的存在。無論重悟再怎麼替他辯解,反感也只是有增無減而已。
  和麻向唯一對自己微笑的煉點頭示意,然後跪在重悟的面前。
  「我來晚了。」
  「別在意,是我勉強你過來的。」
  重悟笑著原諒和麻的遲到,命他坐在自己的旁邊。不一會兒工夫,眼前便擺上了一堆酒肴。
  「歡迎回來,哥哥!」
  煉跑了過來,像隻愛撒嬌的小狗一樣緊緊抱住哥哥的手臂不放。和麻沒有拒絕他,而是伸手撫摸弟弟的頭,不過,他並沒有回答「我回來了」。
  因為這裡早就不是和麻──八神和麻的歸宿了。
  煉完全沒有察覺到和麻的想法,勤快地服務著。
  「啊,我來倒酒。」
  「──嗯。」
  和麻將杯子拿在手中,但一滴酒也沒沾就放回了桌上。
  煉用茫然的表情問道:
  「哥哥不喝酒嗎?」
  「我不渴。」
  煉繼續將目光移到分毫未動的料理上。
  「──也不吃東西嗎?」
  「我不餓。」
  「…………」
  煉感到困惑,吊起眼珠子看著哥哥。
  和麻一直注視著前方,沒有去理會煉。
  「那……那個……」
  正當煉以為自己做了什麼惹人生氣的事情而感到驚慌失措時,一隻大手輕輕放在煉的頭上。
  「……哥哥?」
  和麻依舊持續看著前方,並沒有和煉交談過半句話。然而,光是哪溫暖的手所傳來的觸感,就已經讓煉覺得非常滿足了。依偎著哥哥的身體,煉閉上眼睛露出安詳的笑容。

  對於和麻來說,神凪家依然是「敵人的地盤」,不但在這裡端出來的東西絕對不能吃,就連對方看上去是多麼鬆懈,自己也完全不可放鬆警戒。
  所以當一位接近和麻的少女在她現身的瞬間,和麻立刻便察覺到了。
  他故意不採取任何動作,若無其事地進行觀察,等待對方的出招。
  那是一名年約二十歲左右,身穿和服的少女。她似乎平常就習慣穿著和服,動作看起來一點也不彆扭。
  髮型與其說是娃娃頭,更像是邊緣剪齊的西瓜皮頭。配上嬌小的臉蛋,是個會令人聯想到「大和撫子」這句過時形容詞的典型和風美女。
  看著跪在自己面前深深行禮的少女,和麻用朦朧的表情出聲說道:
  「我記得……妳是大神……」
  「小女子名叫大神操,奉命負責照料和麻先生,若有任何需要請隨意吩咐。」
  「──哦?」
  和麻用指尖握住操的下巴,將原本低垂的臉抬了起來。看著對方略顯緊張的神情,和麻挑逗地笑著問道:
  「包括晚上嗎?」
  面對如此直接的誘惑,操紅著臉垂下了眼睛。但儘管感到害羞,她卻沒有逃離和麻的手,她以幾乎快聽不見的聲音喃喃說著:
  「若是您希望的話……」
  見到操沒有做出反抗,和麻的臉靠得更近了。就在此時和麻彷彿被彈開一般,整個頭迅連往後仰去。
  一道紅色的閃光快速穿過剛才和麻的頭部所在位置。隨著一聲硬物碰撞的響聲,一樣東西剌進了和麻斜後方的柱子裡。
  「你這個下流的東西!快把你的髒手拿開!」
  這位憤怒無比的少女不用說當然是綾乃。和麻看也不看她一眼,而是逕自回過頭去。
  一根細長的紅色棍棒插在柱子上。是綾乃的筷子。
  前端並沒有特別尖銳的筷子,一半的部分就這樣沒入了柱子當中。在心中推測出對方出手時的力道,和麻笑了出來。
  綾乃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舉起手刀打算擊落和麻那隻一直放在操臉上的手。見到力量足以劈開三十張瓦片的手刀,他迅速將手抽了回去。
  綾乃用殺人般的眼神瞪著面帶笑容的和麻,然後走近操的身邊。
  「操也真是的!何必為這種人誤自己一生呢!?」
  「咦……那個……對不起。」
  面對咄咄逼人的氣勢,操不禁出聲道歉。望著這幅愉快的光景,和麻故意擺出副受傷的表情。
  「幹嘛把我說得這麼糟糕。」
  「剛好而已吧!明明就有女朋友,居然還敢對其他的女孩子下手,大爛人!」
  「女朋友?我沒有啊。」
  「騙人!剛才那個──」
  「如果妳指的是霧香的話,我們不是那種關係。她只不過是──」
  「只不過是你的性伴侶吧?」
  接續和麻的台詞,綾乃用極為不自然的溫柔語氣問道。儘管臉上露出了笑容,但若是仔細端詳的話就可以發現到太陽穴上正糾結起來。
  觀察著對方的表情,和麻會心微笑地說道:
  「嗯,也可以這麼說啦。」
  憤怒的靈氣從綾乃的全身噴發出來,身體在無意識下進入戰鬥狀態。
  「──綾乃小姐。」
  然而在爆發前就被制止了。在操的不斷勸說之下,綾乃總算不甘願地收起全身的殺氣。
  「請您不要動怒,是和麻先生為哥哥他們報仇的,如果能報答這份恩情,這點小事……」
  「那麼就感謝我吧!」
  綾乃抬頭挺胸說道:
  「這傢伙是為了『工作』而戰鬥的!我們已經付了足夠的報酬!根本就沒有必要去感謝他──你有意見嗎?」
  最後一句話當然是對和麻說的。
  「沒有,大致上正確。」
  和麻爽快地承認。
  「我可不知道這個潑辣的小丫頭做過哪些值得妳感謝的事情,不過至少用不著感謝我。撇開雅人和武志不談,武哉之所以會死,有一半算是我殺的吧。」
  聽見這番驚人的話,周遭開始鼓譟了起來。
  一群人鬧得這麼大聲,會引人注意也是理所當然的,而他們之間的口角就成了注目的焦點,
  此時迸出了這麼一句聳聽的話,每個人都豎起耳朵屏息聆聽。
  「什麼意思?」
  綾乃用尖銳的語氣問道。和麻就像風吹柳樹一樣輕輕撥開這股氣勢,厚著臉皮笑了出來。
  「下殺手的人雖然是流也,不過在這之前就已經被我打倒了。流也不過是把昏迷的武哉一刀兩斷罷了。話雖如此,就算他當時還有意識,結果也不會改變吧?」
  和麻輕鬆地說著,然後將目光移到操的身上。他對著低下頭去,看不見臉上表情的操溫柔地催促道:
  「所以說──妳也不用客氣,拿出妳袖子裡的那樣東西吧?」
  和麻說完的瞬間,操彷彿被彈出去一般動了起來。她的雙腳使勁踩踏榻榻米,抽出一直藏在袖子裡的短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响喊聲響起時,操雙手拿著短刀強勁地急剌出去,撲向和麻的胸口。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僵住不動。大廳裡的每個人雖然都目睹了這幅光景,但顯然還來不及理解其中的意義,全都不知所措。
  操與和麻兩人一動也不動。看上去就像一對親密的戀人,彼此靜靜地擁抱著。
  「和……和麻?」
  綾乃顫聲叫喚著自己最討厭的男人名字。
  對方沒有回應。
  「和麻!?快……快回答我啊!和麻──和麻!!」
  「幹嘛?」
  和麻突然抬起頭來,若無其事地回答著。他用指尖夾住原本應該拿在操手上的短刀,舉在面前晃來晃去。
  「…………!」
  或許是放下心來的緣故,綾乃整個人跌坐在地上,驚魂未定地大聲吼叫:
  「聽……聽見的話就出個聲啊!我還以為你死了!」
  「我死了妳有什麼困擾嗎?」
  「這……這個……」
  綾乃頓時說不出話。她拼命阻止全身的血液往臉部集中,同時努力尋找反駁的理由。
  「我……我不想讓操成為殺人凶手嘛。」
  「說得也有道理。」
  「就是說啊!」
  (────?)

  綾乃點頭附和,但是卻感覺到和麻的反應有些不對勁。不過具體上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不理會為此困擾的綾乃,和麻將目光望向了倒在自己身上的操。
  「氣消了嗎?」
  「────!」
  操用力將和麻推開,然後藉著這股力量往後跳去,她拉開距離,用極度憎恨的眼神緊緊瞪著和麻。
  但是,和麻卻絲毫不在意那道目光,他從容地離開操的視野,將手中的短刀遞給緩乃。
  「拿去。」
  「啊,嗯嗯。」
  她反射性地收下,然後仔細端詳這把短刀。
  刀身長約十公分左右,用來削蘋果的話剛剛好。上面看起來也沒有塗抹毒藥的樣子。
  (……她以為用這種水果刀就可以殺死和麻嗎?)
  簡直就是不知死活的愚蠢舉動。綾乃對於自己白操心一場感到深深後悔。
  到這個時候,其他人終於也開始騷動起來,不過他們並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出來逮捕操,因為支派的所有人,在心情上都是和操一樣的。
  (……爸爸呢?〉
  綾乃望向重悟。
  「怎麼了?」
  「什麼叫『怎麼了』?不要只顧著看,想想辦法啊。」
  「──嗯……」
  重悟用冷漠的目光注視著出事現場。
  「和麻。」
  「啊啊?」
  「如果你不願意的話,就由我來處罰操囉?」
  語氣聽來雖然平靜,但內容就相當於「要殺的話就儘管下手吧」。重悟平時是個性情溫厚的人,不過也還不至於對一名殺人未遂的凶手網開一面。
  然而,和麻的回答卻令人意外。
  「我想還不至於到處罰的地步,反正又沒有什麼損傷,就放了她吧!」
  聽見這番回答,重悟浮現出些許詫異的表情,而綾乃的疑惑更是表露無遺。
  綾乃這時終於知道剛才為何會覺得不對勁的原因了,因為操還活著這件事情本身,就已經是違反常理了。
  在戰場上,和麻不會去辨別一切事物。就算是小女孩,就算對方是在非自願的情況下被威脅、操控後所進行的行動,和麻都不會手下留情。
  假如按照和麻的習慣,在閃開攻擊之後──不,在拔出短刀的瞬間,操的人頭應該就會馬上落地才對。
  (可是卻……這是怎麼回事?)
  帶著滿肚子的疑問,綾乃開始打量起這兩人。
  操的樣子顯得十分憔悴。目光中雖然還帶著憎恨之色,但似乎已經沒有再次動手的力氣了。
  她原本擅長的領域是守護封印和後方支援,並不是一位站在前線作戰的術師。儘管本身的能力不低,不過個性上根本不適合戰鬥。
  別說是殺人了,這或許還是她第一次拿刀指著別人吧。對於傷害他人這件事的抵抗心理,其實與一般人沒有兩樣。即使因一時的衝動而出手,但是在失敗之後應該沒有膽子繼續造次才對。
  和麻低著頭靜靜注視著操。那眼神中並沒有什麼溫暖的感覺,不過也感覺不到一絲的惡意。
  太反常、太詭異了!而且──太讓人不愉快了。
  「這算什麼──」
  「也罷,既然你這麼說,我也沒有理由去處罰她。」
  重悟制止了方寸大亂的綾乃,簡單地做出了結論。
  「但也不能讓妳繼續待在這個地方了,好好去反省一陣子吧!」
  說畢,他隨即命令身邊的人將操帶走。但是,操卻強行掙脫那些正要抓住自己的手。
  「為什麼!?」
  不理會那些遭到抵抗而面有難色的男人,操注視著和麻大叫:
  「為什麼哥哥他會死!?」
  「因為太弱了。」
  和麻斬釘截鐵地說道。
  「────!!」
  大廳裡頓時充滿了怒氣。認為是和麻害死自己親人的,並非只有操一個人而已。對這些人來說,和麻的發言已經遠遠超過可以容許的限度了。
  「你這傢伙────!!」
  綾乃氣沖沖地站起來。她氣紅了臉,雙手插腰狠狠地瞪著和麻。
  「你到底在發什麼神經啊!難道不會分辨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嗎!?什麼叫『因為太弱了』?開什麼玩笑啊!是不是當你變強了之後,就忘記了弱小時的感受!?」
  面對滔滔不絕的綾乃,和麻完全沒有虛心受教的樣子,反而冷冷地看著她。
  「看來妳還是不懂啊。」
  他環視著那些怒目瞪視自己的人們。
  「你們為何要裝出一副被害者的模樣?」
  「那……那是什麼意思?」
  和麻的目光再次掃了一圈,所見到的盡是面帶困惑,又不改憤怒之色的表情。再次確認沒有一個人聽懂自己所說的話之後,他嘆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有沒有想過,風牙眾他們為什麼要造反?」
  「什麼為什麼……當然是為了要喚醒神囉?」
  「不對。」
  和麻即刻明確地否定了。
  「那只不過是一種手段,只是為了與神凪對抗所需要的力量之一罷了。」
  「那麼你說說看是為了什麼?」
  綾乃想也不想就直接發問。和麻白了她一眼。
  「……風牙眾這些人,絕對不是一群沒有用的廢物。反過來說,甚至可以稱他們為風術師當中的佼佼者。戰鬥力雖然非常低,不過風術的本質原本就不是用來戰鬥的。」
  論攻擊力的話,在地水火風四大力量之中,不用說風是最弱的。
  這是由於太輕的緣故。
  不管速度多麼快,輕巧的攻擊依然不具備必殺的威力。
  相信任何人都曾經有過被紙片割到手的經驗。只要速度和時間配合得剛剛好,脆弱的紙片也可以變成刀刃。
  然而,它只能夠切割到皮膚和肉的表層。沒有重量的斬擊,是無法連肉帶骨一併斬斷的。水和土的重量遠高出風許多,而火焰則蘊含著龐大的能量。假如要跟這些力量相互抗衡,風術師就必須召喚並控制數倍以上的精靈才行。
  正因為如此,風術所扮演的角色是運用本身的機動性來進行探索、追蹤,以及操控周圍空氣來進行戰鬥輔助工作。風牙眾其實可說是極為正統的風術師。
  「天生適合戰鬥的神凪,還有擅於偵察、戰鬥輔助的風牙眾。雙方相互彌補對方的不足,在對等的地位之下和平共存,這才是你們最理想的相處方式。」
  和麻用眼角的餘光觀察重悟,他正露出一副十分苦澀的表情,在場只有他一個人理解到和麻逭番話的正確性。
  「可是,你們卻只用戰鬥力作為基準,看不起毫無戰力的風牙眾。沒有了風牙眾,你們甚至連敵人在哪裡都不知道。」
  「你想說的是──因為我們從過去就一直看不起風牙眾的緣故,所以活該被他們殺死?」
  綾乃不滿地嘟起嘴唇。但和麻卻搖頭否定。
  「我並沒有說你們做錯了。強者總是正確的,這是不變的真理。」
  「那麼……」
  「不過,在行使踐踏弱者權利的同時,也要背負著遭受更強者踐踏的義務,就算被殺了也無話可說,因為自己過去就做著相同的事情。」
  「…………!」
  綾乃的臉色大變。她似乎已經察覺到和麻想說什麼。
  「因為風牙眾『太弱了』,所以才會被你們踐踏。因為你們『太弱了』,所以才會被流也踐踏。道理就是這麼簡單。」
  這並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雙方彼此都主張著「力量法則」,最後則是強者存活了下來。只是如此而已。
  「如果你們肯定過去對風牙眾所做的一切,那麼風牙眾同樣也只能肯定自己對你們所做的一切。想要踐踏弱者,難道就不允許自己被更強的人踐踏嗎?你們以為自己是誰啊?」
  這番毫不留情的譴責,如雷巨響地傳進在場所有人的耳裡。但卻沒有打動他們高傲的內心。
  「這我無法苟同。」
  反對的聲音出現了。是從相當接近重悟的上座附近所傳出來的。
  「和麻先生,你的意見當中遺漏了最重要的一點。」
  男人以桀驚不遜的態度和語氣說道。他是大神雅行──大神家的當家,同時也是操的父親。不過,他對於低頭不語的女兒卻顯得毫不關心的樣子。
  「生命的價值絕不是等價的。我們是受到精靈祝福,是被選中的一族。你把我們跟風牙眾那種下賤之輩相提並論,實在是叫人意外。更別說是──」
  他用憤怒的表情瞪著和麻,就像和麻是害死自己兒子的仇人一樣。
  「更別說是賦予那些垃圾殺害我們的權利!」
  聽見雅行的這番話,和麻冷笑著回答:
  「是誰被選中?」
  「──什麼?」
  「這種話,還是等你具備綾乃那種程度的實力之後再來說吧!聽一個弱者炫耀自己的血統,真是可悲極了。彷彿除了血統之外一無是處的樣子。」
  「你……你這傢伙……!」
  雅行頓時激動起來。相對之下,和麻那冷嘲熱諷的態度依然沒變。
  「說起來,你還應該要感謝兵衛才對吧!」
  「──?」
  「他幫你把礙眼的雅人給殺了。至少去上柱香吧!」
  「……!你……你說什麼……!」
  大神雅行的弟弟──大神雅人。他在生前是號稱支派之中最強的術師。所有人都認為,當年如果不是因為討厭和哥哥爭奪當家位子而離家修練的話,繼承大神家當家之位的人就是他了。見到有所動搖的雅行,和麻挑釁般地說道:
  「──有個比自己優秀的弟弟很礙眼對吧?」
  「混……混帳東西!!」
  雅行勃然色變,放聲大叫。他從榻榻米上站了起來,用血紅的眼睛瞪著和麻。
  這一次,兩人之間瀰漫著一種幾乎無可避免的緊張氣氛。殺意形成了漩渦,往坐在原地的和麻身上集中而去。
  就在這個時候──靠在和麻肩膀上的煉動了。他扭動著上半身,整個人像擁抱般緊貼著和麻。似乎想要阻止和麻──但是樣子看起來卻像是全身乏力一般。
  見到那副模樣,綾乃突然生出了疑問。
  (這孩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安靜下來的?〉
  就連操拿刀剌殺和麻的時候,她也沒有聽見煉的聲音。就算再怎麼信任哥哥的實力,沒有發出一句驚叫聲也太不自然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煉的上半身順著和麻的身體緩緩滑了下來。他將臉埋在和麻的大腿上,就這樣過了數秒鐘之後──
  「嗯嗯……哥哥……」
  「原來睡著了!」
  綾乃不禁叫出聲音來。
  在幸福無比的夢話面前,原本緊張的氣氛一下子便瓦解了。
  「……………………」
  由於氣勢被削弱了不少,雅行再次坐了下來。他的表情依然嚴肅,但已經沒有心情來維持憤怒了。
  雅行的反應對於和麻來說根本是無關緊要的,因為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把對方看在眼裡。
  「宗主。」
  「……嗯。」
  重悟十分了解這一切,正因為如此,他的聲音異常苦澀。
  「要奢求這些傢伙自己反省是不可能的。不過你可別忘記,是神凪的傲慢引發了這次的戰鬥。如果沒有任何改善,同樣的事情將會不斷上演。」
  「……我知道了。」
  「那就好。」
  和麻抱起煉的頭,放到綾乃的大腿上。
  「──和麻?」
  「這裡沒我的事了,我回去了。」
  丟下這句話後,和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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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襲擊──拋棄迷惘後的決心──

  1

  少年的手臂被通紅的火焰包圍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成聲的叫喊從少年的口中迸出。
  好燙。腦中除了燙之外什麼也無法思考,彷彿內心都被赤紅的火焰所佔據一般。
  為了撲滅火焰,他不斷在地上翻滾。幾個小孩子則注視著他那副狼狽的模樣。
  說是小孩子、其實太過於籠統了。在這些人當中,下至四、五歲的幼兒,上至十五、六歲,體格可稱得上是成人的年輕人都有。
  共通的一點是他們臉上的表情。
  嘲笑。
  這群孩子們正圍繞著全身被火燒傷的少年,樂不可支地笑著。
  他們的笑意是發自內心的。既單純又天真,還有殘酷。
  一種小孩子不懂分辨是非的殘酷。就像拔掉蜻蜓的翅膀後,譏笑那副在地上掙扎的模樣一般,他們也同樣嘲笑著痛苦掙扎的少年。
  「這傢伙明明就是本宗的人,居然還會被火燒傷!」
  「真沒用!」
  「我爸爸曾經說過,這傢伙是『一族的恥辱』。」
  「像你這種沒用的東西,根本沒有資格冠上『神凪』的名字!」
  少年抱著燒焦的手臂,表現出痛苦的神色,孩子們則一個接著一個地破口大罵。
  「這次換我了!」
  一名十歲左右的少女舉起手來高聲宣示。
  「哦──快點上吧!」
  孩子們在一旁助威。少女受到鼓舞,、開始在胸前握緊拳頭集中精神。
  「──嘿!」
  伴隨著可愛的吶喊聲,在縮成一團的少年正上方,突然出現了一道像鬼火般的紅色火焰。
  火焰緩緩下降,接觸到少年的背部。
  滋滋!
  「──!」
  傳出一陣肉被燒焦的聲音,少年原本瑟縮的身體在此同時猛然地向後仰去。這副模樣又再度惹來孩子們的嘲笑。
  「接下來換我!」
  「我也要!」
  雙腳、背部、肩膀等處都陸續遭到烈火紋身。每一次,少年的身體都會反射性地痙攣,並發出難聞的燒焦味。
  儘管這樣的舉動十分殘酷,但他們卻沒有一絲的罪惡感。因為對於他們來說,火根本就不是什麼可怕的東西。
  即使遭遇到和少年一樣的處境,他們也不會有任何的痛苦。「力量」較弱的人,衣服或許會被燒掉,不過身體絕對不會受到傷害。
  這是因為他們一族得到了火焰的守護。
  由於這個緣故,孩子們完全不曉得火的可怕,也不知道被火灼傷的痛苦。
  不知道的東西便無法去想像。正因為無法想像,所以加諸在別人身上的時候也百無禁忌。
  少年獨自一人忍受著,一族中所有孩子天真無邪的虐待。

  「啊……啊……」
  當孩子們終於滿意的時候,少年正頂著冒煙的身體痛苦掙扎著。
  「啊──真好玩。」
  「再見啦,下次再來玩。」
  所有人毫不留情地對著持續痙攣的身體踢了一腳。
  這是臨別前的必要動作。最後,一名年紀最大的魁梧男孩出來踩了少年的頭。
  「……唔?」
  「透怎麼了?」
  聽見這名身材巨大的小孩──久我透發出狼狽的聲音,其他孩子詫異地回過頭去。
  「你……你這傢伙!」
  透原本用力踩著的頭,此時正緩緩往上抬起。少年用雙手撐住地面,以四肢著地的姿勢由下往上瞪著透。
  「你……你想幹嘛……?」
  見到帶著強烈殺意的目光,讓透嚇得往後退去,但隨即又感到十分丟臉,惱羞成怒了起來。
  「你那是什麼表情?沒用的東西居然還想要反抗!」
  透在手掌中召喚出火焰,然後狠狠地往少年丟了過去。
  少年迅速站起身子,閃避襲來的火焰。他拖著受重傷的身體,以令人無法置信的速度飛奔而出,逼近透的身邊。
  「哇……哇啊……」
  他對準了透驚慌無比的面孔,用全身的力量擊出一掌。啪啦一聲,鼻梁斷了。
  「透!」
  就在這群孩子被突如其來的意外嚇呆的時候,少年又再度打倒了兩個人。隨著狂性發作的衝動,他的拳頭分別打碎了兩人的頰骨和下巴,讓他們像自己一樣在地上痛苦翻滾。
  「……嗚……啊……!」
  但一切也只到這裡為止了。此舉對於疼痛不堪的身體所造成的負荷,已經超過了可用精神來支撐的極限。內臟痙攀,少年彷彿要吐出整個胃一般不斷嘔吐。
  「你……你竟敢……!」
  發現自己沒有被攻擊的危險時,孩子們變得大膽起來。為了要懲罰眼前這個不知死活的廢物,他們紛紛開始集中精神。
  「你們……給我滾開。」
  一道微弱卻又蘊含怒意的聲音喝阻了他們。這些人提心吊膽地回過頭,出現在眼前的是──
  「我要宰了你……」
  從鼻子流出大量鮮血,用充滿血絲的眼睛瞪著少年的透。那對眼神已經不存在半點理智了。
  「我要宰了你────!!」
  瘋狂的憤怒讓透的能力倍增。他往正上方伸出右手,召喚出一顆雙手環抱般的巨大火球。
  「去死吧────!!」
  少年的眼睛沒有眨過一下,緊緊盯著對方所拋出的火球。儘管全身一動也不能動,但他並沒有放棄。眼神就像是一頭受了傷,在臨死前尋找敵人破綻的野獸。
  ──轟隆!
  「哼──知道厲害了吧!」
  見到被火焰包圍的少年,透笑了出來。
  火焰逐漸開始消散。在火焰消失的位置上,出現的是──
  「──啊啊?」
  與透的猜測相反,少年還活著。他全身被燒得有些焦黑,不過四肢卻還完好無缺,成功地接下了透的火焰。
  這是因為將全身的「氣」一點不剩地全部運用後所展開的防壁,讓少年勉強撿回了一條命。
  「你……你這傢伙……」
  透的表情變得更加猙獰。如果連眼前這個沒有炎術才能的少年都無法打倒,自己今後將會被別人徹底鄙視。
  「狂妄的東西!!」
  充滿不耐的叫喊聲並沒有傳進少年的耳裡。在身體早已超過極限,甚至就連「氣」也已枯竭的當下,少年就等同是一具活死人。
  儘管只要放任少年不管他就會慢慢死去,然而透卻打算再給予致命的一擊。面對這樣的狀況,少年已經無能為力了。

  「────────」
  和麻在床上猛然睜開眼睛。這對平常總是賴床的他來說十分罕見,意識一下子就清醒過來。
  ──也對,作了那種夢之後怎麼可能還會賴床。
  和麻保持著醒來時的姿勢,面朝上默默看著天花板。他的眼睛完全不眨一下,就這樣過了三十秒。
  「──話說回來,真是令人不舒服的一場夢。」
  和麻閉上眼睛,將肺部的所有空氣全部吐出,發出呻吟。
  那是距今剛好十年前的事情。可以說是足以令人作惡夢的慘痛經驗。
  在神凪度過的十八年歲月中,再也沒有比那一次更慘痛的記憶了。如果當時沒有人即時出手阻止的話,自己可能早就被殺死了。
  即使每天接受最高階的治癒術療傷,依然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恢復正常作息。
  但這些都不重要──對於和麻來說,這是他第一次被擊敗。
  並不是傷勢輕重的問題。
  而是自己內心承認失敗了。
  當了解到若是無法戰勝神凪的火焰,自己就永遠是個弱者時,和麻放棄了戰鬥。
  他對那些嘲笑自己的人屈服了。
  從那天開始,和麻不斷地逃避。他毫不反抗,只是一味哀求對方放過自己。
  承受著數不清的嘲笑聲,在公開場合之下受到無數次的侮辱。
  但這一切都無所謂。
  因為自己再也不想嚐到那種痛苦了。
  「……忘都忘不掉呢。」
  和麻驚覺到過去的屈辱彷彿昨日之事一樣清晰無比,開口喃喃自語。
  「明明早就沒放在心上了。」
  就算現在回到了日本,他也沒相要向神凪復仇。儘管這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將小指彎曲三公釐──假如把殺死透所耗費的工夫換算成力量的話,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無論對方的實力在這四年裡提升了多少──
  (……奇怪?)
  和麻的思考停了一下。他想不起現在的透長相如何。
  「我還沒見過他嗎?」
  之前雖然遇過好幾次成群出現的支派術師,但那個時候並沒有時間去一一辨認他們的身分,所以也不確定有沒有見過面。
  「……算了,隨便啦。」
  將疑問拋在腦後,和麻重新蓋起被子。人雖然已經清醒了,不過由於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要做,因此根本還不想起床。
  (再睡一下吧……)
  然而,上天卻不同意這個自甘墮落的決定。
  嘟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和麻露出一臉厭惡的表情,瞪著響個不停的電話。
  好微妙的音量。愈不想理會就覺得愈大聲,卻又不至於讓人發飆到想砸壞電話。
  「可惡!」
  在無可奈何之下,和麻伸手去接電話。不過他並沒有離開床上,而是將電話子機拿進包住整個人的被子裡。
  「……是誰一大清早打過來啊。」
  他帶著嘆氣般的語氣嘀咕著。儘管這時已經日上三竿了。
  「喂?」
  懶散的聲音,任誰都聽得出來才剛睡醒,但放鬆的意識卻不斷思索著對方極有禮貌的回應。
  「──哦?」
  這一次,和麻完全清醒了。從被窝裡猛然探出的臉上,此時已經看不出一絲倦容了。
  「今天?啊,好啊。我很期待。」
  和麻親切地回答,然後掛上了電話。他掀開被子爬起來,伸了個大懶腰。
  掛著一如往常的得意笑容,和麻喃喃說著:
  「──今天似乎有得忙了。」

  2

  這是放學的時候,在回家的路上所發生的事。
  綾乃的目光停留在一個走在前方,距離約十公尺的嬌小人影上。
  「喂──」
  她在正要出聲呼喚的時候忍了下來,用惡作劇般的表情注視著人影。
  那人完全沒有察覺到綾乃的存在。綾乃躡手躡足地,一歩步慢慢走近對方的身後。
  「煉──!」
  「哇哇!」
  她站在正後方的位置,彷彿要包住整個嬌小的身軀一般突然抱緊住對方。面對懷中發出可愛驚叫聲並拚命掙扎的少年,綾乃巧妙地固定住對方的關節。
  「姊……姊姊!?」
  「完全沒有防備,這表示你的修練還不夠哦,煉。」
  「現在說這個也……還是先放開我啦,姊姊。」
  「不行──靠自己的力量掙脫吧!」
  注視著兩人嬉戲的模樣,路過的行人都不禁露出微微的苦笑。
  因為光從外表來看的話,他們就像是一對難得一見的美少女「姊妹」。儘管其中一人看似只有十歲左右,不過看上去依然令人賞心悅目。
  「姊……姊姊真是的……!」
  發現眾人的目光後,煉的臉頰頓時紅了起來。無論外表如何,他畢竟是個十二歲的男孩子。在這個年紀難免會羞於和女性之間產生肌膚之親。
  「討厭──姊姊在想些什麼啊!」
  好不容易從束縛中解放出來後,煉氣呼呼地追問著綾乃。
  不過,那副用濕潤的眼眸抬頭仰望的表情卻反而讓人覺得可愛極了,一點魄力也沒有。
  這個樣子或許就連三歲小孩也不會害怕吧!
  「啊哈哈哈!抱歉抱歉,這也是一種疼愛煉的表現嘛。」
  當然,綾乃一點也不怕。她拍拍煉的肩膀,笑嘻嘻地化解煉的抗議。
  「真是的──!」
  煉變得很不高興,馬上繃起臉來。
  這種方式相當有效。和剛才不同,因為實在太可愛了,所以沒有辦法去忽視。
  「對不起啦,我請你吃東西怎麼樣?」
  「我才不會被轉移焦點呢。」
  煉的心情依然沒有好轉。他撇過頭去,不想面對綾乃的目光。
  綾乃用兩隻手抓住煉的頭,把臉轉了回來。
  「你要是再不聽話──」
  她慢慢將臉貼近,幾乎快要碰到鼻子上。
  「我就要親你囉♡」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就是這麼容易被玩弄於股掌之間。

  「咦?原來發生過那種事情啊。」
  在車站前漢堡店的二樓裡,兩人正聊著關於前幾天的慶功宴話題。
  聽見煉天真的反應,綾乃露出壞壞的笑容回答道:
  「對啊,就在煉睡著的時候。」
  「……討厭,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啦!」
  煉的臉頰變得通紅,他當天一直睡到宴席結束為止。在綾乃大腿上醒來時的驚愕與羞恥,即便過了三天也仍然完全沒有消退。
  他初次體會到「真想鑽進地洞裡」這句話的含義。
  「要是被爸爸知道的話該怎麼辦……」
  看著忐忑不安的煉,綾乃手中抓著薯條輕鬆說道:
  「還能怎麼辦呢?他都已經知道了不是嗎?這幾天好像還滿多人去探望他的哦。」
  煉的父親嚴馬並沒有參加與風牙眾之間的戰鬥,而是在父子爭吵中敗下陣來,目前依然還在住院當中。
  「啊啊啊啊啊啊!」
  煉趴在桌子上抱頭呻吟。
  無論對自己或是他人都相當嚴格的嚴馬,對於親人更是嚴厲許多。不難想像當他聽聞兒子的失態時會有什麼反應。
  「好了,不要那麼沮喪嘛。」
  「人家就是很沮喪。」
  煉用無比消沉的聲音責備在一旁說風涼話的綾乃。
  「因為爸爸他一旦生氣的話,就會變得很嚴厲。」
  「……大概吧!」
  綾乃用模稜兩可的語氣回答。生不生氣是另一回事,「和藹的嚴馬」這種印象早已經是超乎自己的想像了。
  (那個人也會在煉的面前微笑嗎?)
  ──雖然自己只看過對方嘲笑和大笑的模樣。
  「到時候把一切責任都推給和麻不就好了。」
  「要是推卸責任,爸爸他會更生氣的。」
  「……說得也是,這種人真難應付。」
  「啊嗚嗚嗚嗚嗚嗚嗚!」
  煉整個人攤在桌上發出呻吟。
  「──咦?」
  這一切都是出於偶然。
  如果抬起上半身,視線就會被突出來的樹枝遮蔽,以致於無法看見那個地方。正因為採取了整個臉頰幾乎都貼在桌上的姿勢,所以煉才能夠幸運地目睹到眼前的光景。
  「怎麼啦?」
  「那個人……」
  綾乃順著煉的指示方向低頭望去。
  在目光的盡頭處──有一名女性正站在那裡。
  那是個會讓所有人都不禁看得入迷的美女。一塵不染的純白大衣配上一頭亮麗的黑髮,兩者所營造出來的強烈對比著實引人注目。
  綾乃不懷好意地對著煉笑了笑。
  「好漂亮的人,你認識嗎?」
  煉沒有理會,而是喃喃說道:
  「那個人,不就是操姊姊嗎……」
  「咦咦──?」
  綾乃急忙回頭仔細觀察樓下的女性。過了幾秒之後──
  「好像是呢……」
  的確,那就是大神操。不過,這跟三天之前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光是沒有穿和服這一點,整個印象就完全不同了。自己雖然從小就和操認識,不過在記憶中,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穿洋裝的樣子。
  或許正因為如此,從大衣下擺露出的小腿,看上去顯得格外豔麗。
  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的話,就是妖豔。平常總是不起眼,好像只想埋沒在周遭人群中的她,此時正給人一種難以想像的華麗印象。
  其實就在兩人默默凝視的五分鐘芝內,已經有三名男子上前向她搭訕了。
  操用極為沉穩的態度婉拒了他們的邀約。由於在言語之間顧及了對方面子,男人們也就沒有死纏爛打,紛紛爽快離開。
  假如這一幕被七瀬她們看見的話,自己一定會被冷冷地吐槽說「多學學人家吧」。
  呆呆看了好一陣子之後,煉出聲嘀咕道:
  「她好像在等人的樣子。」
  「這──真是讓人意外。」
  綾乃的語氣聽起來依舊還是一副不能相信的樣子。因為這與她之前的想像有著很大的落差。
  「是約會嗎?」
  「……難道不是嗎?」
  像操這樣的女孩,應該不會為了見同性友人一面而打扮成這樣吧!
  綾乃愈來愈感興趣了。
  「對方會是誰呢?」
  她喝著柳橙汁,興致勃勃地觀察著窗外。那模樣從旁看上去,任誰都會覺得十分可疑。
  「……姊姊。」
  煉面帶苦笑望著偷窺的綾乃,自己也跟著觀察外面的樣子。這時候,另一方出現了。
  「──哥哥?」
  他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不過,那的確是煉的哥哥和麻。看來並不是恰巧路過而已,證據就是操這時露出了微笑,往和麻的方向跑了過去。
  在呆若木雞的煉面前,兩人親密地手牽手走了出去。
  兩人從視野中消失後,煉依然呆呆望著窗外的景色。那根本就是一對不可能的組合,因為對操而言,和麻正是「害死哥哥的仇人」。
  讓煉回過神來的是一道微弱的聲音。
  噗滋。
  一個輕軟的東西遭到擠壓,再平常不過的聲音,但是聽起來卻讓人有種不安的感覺。
  煉提心吊膽地面對了綾乃。由於不敢正面直視,因此他的目光從下方順著桌子往綾乃的方向望去。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綾乃的手。
  纖細的手指抓住還殘留著柳橙扑的紙杯,就這樣直接做出了握拳的形狀。柳橙汁溢出,在餐盤上形成了一片橙色的海洋。薯條和漢堡都被泡得稀爛,已經無法令人下嚥了。
  綾乃的手中嘎吱作響。那是沒能從紙杯中逃脫出來的冰塊,在手掌的內側遭到擠壓的聲音。緊握的拳頭不斷地顫抖著。
  煉嚇得不敢抬起頭來。
  儘管不知道原因為何,但綾乃正處於極度的憤怒中。一不小心,自己可能就會成為箭靶。
  啪!
  忽然間,綾乃拍打桌子站了起來。
  「──嗚!」
  面對縮起身子的煉,綾乃低聲告知:
  「……我去跟蹤他們。」
  「……咦?」
  煉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綾乃就已經跑出店內。
  「等……等一下……」
  煉急急忙忙地端起兩人的盤子,一口氣遞給站在垃圾桶前方等待的店員姊姊。
  「謝謝光臨!」
  背對著露出職業笑容的店員──煉迅速地跑向了廁所。

  3

  過了數十秒,煉也跟在綾乃後面跑了出去。
  「姊姊?」
  這時已經見不到綾乃的身影。在四處張望一陣子後,煉朝著和麻與操離開的方向跑去。煉立刻就發現綾乃了,因為對方的行徑實在太過可疑。
  「……姊姊……」
  躲在電線桿後面偷偷觀察前方的那副模樣,由於外表是個美少女的緣故,看上去更顯得啟人疑竇。
  他一瞬間很想裝作不認識對方,就這樣走回家去。
  然而想歸想,終究還是不能這麼做。煉厚著臉皮走近那個堪稱是可疑人物代表的綾乃身邊。
  「……姊姊。」
  「你慢吞吞地在做些什麼?」
  煉無言以對,默默取出沾濕的手帕來。
  「──什麼?」
  「請擦手。」
  「咦?啊啊,謝謝你。」
  綾乃接過手帕,開始擦拭著被柳橙汁弄得黏答答的手。
  煉平靜地回答,一邊注視著走在前方約十公尺距離的和麻與操。
  兩人手牽手,一副親密異常的閃光模樣走在路上。雖然聽不見他們在說些什麼,不過從偶爾交會的微笑中,可以得知兩人的關係非比尋常。
  「別站在那裡,快點躲起來。會被發現的!」
  綾乃抓住煉的手,將他拉進電線桿的後方──儘管再怎麼擠,一根電線桿根本就不可能藏得了兩個人。
  「姊姊,還要繼續跟下去嗎?」
  「當然囉。」
  「……為什麼?」
  面對這個單純的問題,綾乃頓時說不出話來。
  「這……這是什麼問題啊……」
  「因為,他們怎麼看都只像在約會而已啊。我們這樣做算是偷窺哦!」
  煉的這番話一點也不誇張,是純粹發自於內心的感受。

  但是綾乃卻被深深地剌中要害。
  「什……什麼偷窺……才不是這種動機不良的目的。我只不過……」
  「只不過?」
  「只不過……操──沒錯!操說不定還想要取和麻的性命!」
  「無論她用什麼方法,都不可能打倒哥哥吧。」
  「嗚……」
  胡扯出來的藉口被冷靜地反駁回去。綾乃又無話可說了。
  「你……你不知道嗎?他這個人最不擅長應付美人計了。」
  「美人計……嗎?」
  「沒錯──!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因為那傢伙上一次還打算對操霸王硬上弓呢。」
  綾乃抬頭挺胸,斬釘截鐵地說道。煉反覆思考這句話,不久後便紅著臉忸怩地詢問:
  「那麼,我們要一直監視他們兩人,直到操姊姊開始……利用美色誘惑哥哥為止嗎?」
  綾乃不禁在腦海中想像那幅光景。自己躲在暗處窺探著彼此擁抱、接吻,然後進行下一步的動作──
  〈……或許有點討厭這麼做……)
  一想到那不堪入目的模樣,綾乃頓時打起了退堂鼓。
  若是從這個方向繼續說服的話,綾乃可能就會放棄跟蹤了。不過,煉卻用錯了方法──而且錯得相當離譜。
  或許是覺得這個理由比較適合,煉開口說道:
  「姊姊,難道妳……在吃醋嗎?」
  他沒有確切的證據,只是有這種感覺罷了。
  更進一步來說,其中也許還包含了「希望哥哥和姊姊他們能夠和好相處」的願望吧。
  總之,就是如此不經意的一句話。
  「煉──?」
  見到那副若是讓小嬰兒看到後可能會留下一輩子陰影的笑容後,煉發現自己踩到了一顆特大號的地雷。
  (哇哇哇!)
  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使得煉全身動彈不得,他既無法逃跑,也沒有辦法將目光移開。
  「啊……啊啊……」
  「你剛才說了些什麼啊?」
  面對用笑容──當然,眼中並沒有笑意──出聲詢問的綾乃,煉像機器人般生硬地搖著頭。
  綾乃輕輕伸出手來,放在煉充滿恐懼的臉龐上。
  「煉真是個乖孩子,就是要這樣才能長命百歲哦!」
  除了點頭之外,煉已經不知該做什麼才好了。

  「他們還繼續跟著呢。」
  「……是啊。」
  操愉快地小聲說道,和麻則是帶著一副看似疲累的表情回答。
  用不著回過頭去,兩人早就已經知道自己被別人跟蹤──如果那還算得上是跟蹤的話。
  消除形跡的手法、躲藏的方式、距離和位置的選擇,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算不上是跟蹤。說得難聽一點,就連外行人也比不上。令人有股衝動想拉開嗓門建議他們,若是真的想躲起來,至少要閉上嘴巴。
  (讓他們肩負起神凪的未來……你不會感到很不放心嗎,宗主?)
  和麻不由得開始同情重悟,不過他胞沒有說出口來。現在應該去思考的事情是──
  「怎麼了?」
  見到臉上掛著天真笑容的操,和麻也報以微笑。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妳要帶我上哪兒去。」
  「──快到了。」
  操拉著和麻前進的動作,說是強迫也不為過。和麻沒有做出任何抵抗,就這樣跟在後面。
  (──被拖上死刑台的感覺,或許就像這個樣子吧!)
  他的內心如此想著。

  在小巷中的某個角落,操忽然停下了腳步。這裡被並排的雜居大樓圍繞著,即使在大白天也顯得有些昏暗。操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周遭瀰漫著冰涼的空氣。
  不理會急遽變化的氣氛,和麻平靜地問道:
  「這裡就可以了嗎?」
  「是的。這裡就是目的地了。」
  操用堅定的語氣回答,接著誇張地彎下腰來行了個禮。
  「那麼──祝您好運。」
  在這句話迸出的同時,和麻的身體彈了起來。
  就像被一輛看不見的車子撞飛,或頭部遭金屬球棒重擊一樣,他的身體狠狠地砸向地面。
  幾個瞬間後,拖著冗長尾音的爆炸聲響起。也不知和麻是否有時間察覺到那就是槍聲──在地面滾動的那具身體就猶如人偶般軟弱無力。
  另一方面,操則是面帶笑容,目不轉睛地看著和麻被炸飛的樣子。她沒有移開目光,就這樣慢慢往後退去。
  彷彿在彼此交換位置一樣,當操退下之後,十名男子從大樓的陰暗處現身。
  是一群身穿西裝,乍看之下像是上班族的男子,雖然他們的人種和年齡都各不相同,但合作無間的動作卻像是訓練有素般。
  男人們以等距離的方式散開,將倒臥在地的和麻包圍在散開成扇形的隊伍中,接著用熟練的動作取出公事包裡的東西。
  那不是文件,也不是用來推銷的商品樣本。
  而是漆黑的金屬物,純粹為了殺人而打造出來的裝置。
  ──MP5K。MP5的縮小版,可隨身攜帶的衝鋒槍。
  原本不應該出現在上班族公事包裡的那樣東西,男人們理所當然地將它架在腰上──然後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在全自動模式下射出的子彈,以數百發為單位打在和麻的身上。被擊碎的柏油化為粉塵,將周圍染成了灰茫茫的一片。
  男人們一點也不在意,仍舊持續朝著和麻的所在方向大範圍地進行掃射。
  子彈不到三秒鐘便全數用盡。他們快速換上新彈匣,再度扣下扳機。
  接著又重複一遍同樣的動作。
  當三個彈匣全部用光之後,男人們迅速躲到掩蔽物後方。在此同時,一樣東西從遙遠的天空中高速掉落下來。
  ──爆炸聲。
  猛烈的爆炸將命中地點的所有事物全部颳飛。

  「……這樣一來……就算那個男人再怎麼厲害……」
  望著漫天粉塵的爆炸現場,操用全無感情的語氣喃喃說道。
  的確,能夠在這種狀況下存活的人並不多。為了殺一個人,動用了近千發的子彈和超過一打的飛彈,就算稱為過度殺戮也還太客氣了點。
  這只會讓人覺得目的並不是「殺害」,而是連一塊碎肉都不剩的「殲滅」。就是如此全面性的攻擊。
  她稍稍移開目光,見到綾乃和煉抱在一起趴在地上的樣子。
  他們似乎因為太過震驚的緣故而站不起來,但只要兩人毫髮無傷就無所謂了。與神凪為敵並不是一件聰明的事,就算已經脫離了家族,還是不能夠忘記對本宗的敬意。
  另一方面,和麻所在的位置周邊,被炸毀的大樓殘骸紛紛掉落,形成了一座由混凝土堆積起來的小山。就算想找尋被壓在底下的人,可能連一塊衣服的碎片也完全找不到吧!
  「──要把屍體挖出來才行。」
  目睹著眼前的慘狀,操獨自一人輕聲說道。手中架著衝鋒槍的男人們這時跑了出來。或許是在如此猛烈的攻擊之下依然還感到不放心,他們包圍著混凝土小山的陣式顯得整齊劃一。
  現場瀰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
  啪啦。
  一道微弱的聲音從小山的底下響起,劃破了寂靜。
  「────!」
  男人們像人偶般面無表情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動搖的神色。
  一個黑色人影隨著規律的腳步聲,從白茫茫的粉塵中浮現出來。
  「……發……發射!」
  命令中帶著驚恐的聲音。在聲音的驅使之下,男人們反射性地扣下扳機。
  震耳欲聾的槍聲在大樓的牆上不斷地回響。被數百發子彈擊中之後,黑影再度沉了下去。
  「……呼……」
  有人率先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接著,其他男人也紛紛開始放鬆緊繃的身體。此時──
  龍捲風出現。
  猛烈肆虐的龍捲風受到精密的操控,只對十名男子的身體進行切割。已經支離破碎的五名男子身體在天空中飛舞著。
  龍捲風同時也將漫天的粉塵一口氣統統吹走。在轉眼間變得清淨無比的空氣中──
  「還是一樣這麼轟動啊。」
  和麻愉快地笑著。

  從瞬間的驚愕中恢復來後,操的臉上掛著柔和的微笑看著和麻。
  除了身上有點髒之外,完全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看來應該是利用風之結界將子彈和飛彈全都彈開了吧!
  操若無其事地將手伸進口袋裡,用無線電發出暗號。
  「先跟妳說,別白費力氣了。」
  和麻不慌不忙地做出忠告。
  「狙擊手已經死了──兩個都是。」
  聽見這番理所當然的發言,操的笑容瞬間消失。
  除了在一公里外發動第一擊的狙撃手外,操還準備了另一名狙擊手來當作最後的王牌。
  但是,兩者的距離實際上是兩公里。他們以和麻為中心,分別配置在正反兩處的位置上。
  和麻殺了他們。這也就代表他在抵禦如此猛烈的攻擊中,也同時毫無遺漏地掃瞄半徑一公里以上的空間。
  儘管令人無法置信,但無線電卻一直沒有回應。操苦笑著,將藏在身上的無線電丟了出去。
  「真是的──您是怪物嗎?」
  「常有人這麼說。」
  和麻平靜地回答:
  「不過,虧妳想得到這種方法。跟妳的炎術比起來,現代兵器要有用得多了──可惜,火力還不太夠。」
  「看來的確如此。那麼下次要試試巡弋飛彈嗎?」
  兩人都露出了和藹的笑容。
  這時候,那些遭到龍捲風切割後被捲上天空的男人身體紛紛掉落下來。
  和麻使用風將屍體彈開──
  轟隆!
  操則是使用火焰燒掉了屍體。
  看著化為灰燼隨風飄散的屍體,和麻喃喃問道:
  「……這些人是妳請來的吧?」
  「我可不記得有請過死人。」
  操笑著反駁回去。
  沒錯,操正在笑。儘管自己雇來的傭兵將街道一角化為了廢墟,造成許多人的死傷,但那副笑容依然沒有染上一絲的陰霾。
  天真無邪、楚楚可憐的笑容。但那正是踏進了不該跨越的境界──誤入歧途者的笑容。
  「妳變了啊,操……是我改變妳的嗎……?」
  和麻用罕見的沉痛語氣茫然說道。
  「我變了?您有那麼了解我嗎?」
  「……說得也是。」
  和麻揮別感傷,恢復到冷漠的表情。
  「那麼,妳的戲碼就到此結束了嗎?」
  「是的,今天到此告一段落。」
  「是嗎?那妳可以回去了。」
  聽見這句隨口說出的話,操微微感到驚訝。
  「放我走真的沒關係嗎?」
  「我說過了。無論妳用什麼方法,都無法傷我一根汗毛。」
  「……您會後悔的。」
  「我拭目以待。」
  操沒有再說下去,默默地轉過身子。
  目送著逐漸遠去的背影,和麻輕嘆了一口氣。
  「十年嗎……真夠漫長啊。」
  這句低語沒有任何人聽見,就這樣消失在風中。

  4

  「本日下午四點在千代區九段北發生的槍擊事件中,死傷人數已經超過三十名以上──」
  晚間新聞都在報導這次的事件。
  這是理所當然的。雖然日本的治安神話早已破滅,但是還沒有哪個人膽敢在東京的正中心胡亂發射子彈。
  由於事件發生的現場就在皇居的附近,整個東京立刻進入了猶如戒嚴時期的警戒狀態,走在路上隨處可以見到警察的身影。
  指著電視上化為廢墟的街道一角,重悟用懷疑的目光望向綾乃。
  「──妳說這全都是操一個人做的?」
  「嗯……嗯嗯……應該是……」
  綾乃回答得吞吞吐吐。像這樣子看著電視上所播放出來的畫面,令她感到愈來愈不真實。
  就他們兩人所認識的操,無論如何都很難跟這次的事件扯在一起。操平常是個相當體恤他人的女孩。就算跟誰結下怨恨,也不至於會無情到濫殺無辜。
  即使真的決定要報仇,應該也會選擇不波及到他人的方法才對。
  關於這一點──
  「像那種乖巧的女孩,一旦生起氣來就會採取令人意外的大膽行為……」
  綾乃頗有感觸地嘀咕著。
  詢問過雅行之後才知道,操早在兩天前就已經失蹤了,而且還從大神家的戶頭裡提領出八位數的鉅款。
  當然,她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別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為何沒有當場拿下她?」
  「因為,和麻他……」
  面對重悟的斥責,綾乃用撒嬌的語氣解釋著。
  「沒有什麼藉口。畢竟妳身為下任宗主──」
  (那種情況下叫我要怎麼辦嘛……)
  綾乃裝出一副順從的態度聽著重悟的說教,腦中一面回想當時的情景。

  「真是的──根本就聽不到。」
  在和麻平安生還,並將敵人一掃而空的同時,綾乃再度當起了跟蹤狂來。不過距離實在是太遠,以致於什麼都聽不見。
  這種時候,炎術就毫無用武之地了。在攻擊力一面倒的炎術體系中,完全沒有什麼可以用來偵察的法術。
  結果,這兩人的對話,綾乃一個字也沒聽見。
  「那傢伙好像很愉快。」
  「是嗎?我覺得看上去有點難過的樣子。」
  「難過?那傢伙?哼,那我可要鼓掌叫好了。」
  「姊姊……」
  綾乃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態度,是因為她認為一切都結束了。
  認為操已經無計可施了,剩下的只有善後而已。她是這麼想的。
  可是──
  「──咦?」
  對話在極為和平的氣氛下結束後,操轉過身去。那並非逃跑,而是以自然的步伐慢慢離去。
  和麻也沒有要上前追趕的樣子,只是默默目送著對方。
  在綾乃整個人愣住的期間裡,操悠然地消失了。
  「等……等一下!」
  回過神來之後,綾乃跑到和麻身邊,抓住了他的衣領。
  「你為什麼要放他走!?」
  「我又為什麼要捉她?」
  和麻對於綾乃的出現一點也不感到驚訝,理所當然地反問回去。
  「什麼為什麼……這件事情是操做的啊!」
  「我看是這些傢伙做的吧?」
  面對用手指向大樓殘骸的綾乃,和麻若無其事地指向死去的男人屍體。
  「我是說,他們受了操的指使──」
  「是嗎?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你這個人……」
  抓住衣領的手更加用力了。從態度上可以明顯看出,綾乃想要勒住的是對方的脖子。
  「放任她不管的話,操還會做出相同的事情哦!」
  「有什麼關係?反正又沒什麼實質的傷害。」
  「難道你是瞎子嗎?」
  綾乃再次指著背後的慘狀。
  沉思了一下後,和麻重新更正。
  「對我沒什麼實質的傷害。」
  啪滋。
  「你這個混帳!給我站好,看我怎麼收拾你──!!」
  燃燒的拳頭(註:非比喻)襲向了和麻。輕鬆地躲避著揮來的拳頭,和麻開始跟走上前來的弟弟交談。
  「哦哦,煉。你最近還好嗎?」
  「嗯嗯……」
  「可惡!去死!給我馬上去死!」
  「──吵死人了!」
  和麻在綾乃掄起拳頭的瞬間拉近距離,將右手向上輕輕扭轉。
  「呀啊!」
  綾乃的手肘整個往上翻轉,手腕、肘部、肩膀的關節同時被拉到了極限。在這樣的狀態下,只能弓著身子,踮著腳尖忍耐下去。她的身體完全失去平衡,只剩下投降一途。
  「嗚……嗚嗚……」
  「我要回去了,你們也早點離開這裡吧,被警察發現的話就麻煩了。」
  不理會抬命想要恢復平衡的綾乃,和麻對煉做出了忠告。
  「再見了。」
  他放開手,用勝利的表情向跌坐在地上的綾乃掃了一眼。
  「你……你這個……!」
  背對著瞪視自己的綾乃,和麻走了出去。
  「姊姊,妳沒事吧?」
  將煉的關心話當作耳邊風,綾乃默默地凝視著和麻的背影。

  (那傢伙──總有一天絕對要讓他嘗到苦頭!)
  綾乃忘記自己正在聽取父親的教訓,頓時火冒三丈起來。
  重悟不會沒有發現到這點。當他看穿綾乃根本沒在用心聽的時候,便站了起來──綾乃還沒察覺到──走上前去──綾乃還是沒有反應──然後將拳頭輕輕砸在頭頂上。
  咚!
  「~~~~!」
  極為誇張的聲音響起了。綾乃痛得叫不出來,整個人趴在榻榻米上。
  在跪坐的狀態下,遭受到由正上方垂直往下打擊的結果,使得衝擊力根本無處宣洩。受到如此彷彿要將頭蓋骨擊碎的一拳,綾乃只能硬接下來。
  「我……我反對暴力……」
  綾乃泛著淚光抗議道。
  「那就不要光說不練。」
  不過,重悟當然不予理睬。
  「看來是我過去太寵妳了,今後要嚴格一點。」
  「怎麼這樣啦……」
  漠視女兒哀憐的眼神,重悟回到原來的話題上。
  「還有發現其他的線索嗎?」
  「和麻他很可疑!」
  綾乃幾乎在同一時刻迸出這句話來。
  「……………………」
  重悟一言不發地看著綾乃。那眼神就算保守一點形容的話,都可說是非常具有批判的味道。
  「……只有這樣嗎?」
  「因……因為實在太奇怪了嘛!和麻究竟為什麼不殺了操呢!?」
  「嗯……」
  重悟變得沉默不語。抓住這個機會,綾乃又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
  「爸爸你想想看,和麻他不是對神凪的人恨之入骨嗎?到現在都還沒殺過一個人,反倒讓人覺得奇怪。」
  「他好像曾經對煉說過『已經不再恨神凪了』。」
  「誰知道?況且就算真的是這樣,如果對方主動襲擊的話應該就另當別論了吧?之前不也發生過同樣事情?他把十四、五個圍攻自己的人統統打得半死。那就是和麻『一貫』的作風。」
  「…………嗯嗯。」
  重悟點點頭。到此為止,他並沒有任何的異議。
  「既然如此,為何他沒有對操出手?」
  「不知道。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操在和麻眼中是很特別的。一定有問題。」
  頂著一副充滿疑惑的表情,綾乃斬釘截鐵地說道。見到這個樣子,重悟故意試探了一下。
  「那男人喜歡上操了嗎?」
  綾乃的身體微微一震。她帶著一種像迷路小孩,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眼神抬頭望著父親。
  「爸爸也這麼認為?」
  「誰知道?」
  重悟含糊地帶過,他希望只是自己多慮了。
  (和麻必須回到神凪來。但是,操無法成為他心靈上的支柱。)
  若說不期待由和麻來代替風牙眾的位置,其實是騙人的。但撇開這件事不談,重悟所在意的是和麻的危險性。
  和麻過去曾經一度顯影出自己的傷痕來。對於那道還未痊癒的創傷,重悟不能視而不見。
  (和麻需要一個歸宿。為此……)
  重悟用意義深遠的眼神注視著綾乃。但綾乃正專心思考自己的事,完全沒察覺到那道目光。
  「總之,先找和麻問個清楚。」
  綾乃回過神來,點頭同意。
  「是……是啊──話說回來,為什麼那傢伙總是神祕兮兮的。」
  「說得也是。」
  重悟露出了苦笑。正因為知道那是對於神凪一族的不信任感所致,所以內心顯得十分不安。
  「必須想個辦法……」
  然而,重悟最終還是沒有向和麻詢問他與操之間的事情。
  因為已經沒有那種閒工夫了。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8-18 10:41 编辑


  第三章 友情──功與過──

  1

  深夜──
  「可惡,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為了趕上最後一班電車,一名青年正快速地前往車站。
  高橋修治。二十歲的大學生。
  身為西洋劍社的正式選手,他那看似纖細的肉體其實飽經鍛鍊,上面一點贅肉也沒有。
  由於攝取了過多酒精的緣故,反射神經變得遲鈍起來。即便如此,踩在地磚上的腳步卻沒有那麼地紊亂。
  「……奇怪?」
  修治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停下腳步,張望著自己的四周。
  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東西,只是一條極為普通的地下道長長地延伸下去而已。
  不過──
  「喂……怎麼沒人啊?」
  除了他之外,再也沒有見到其他的人影了。
  這裡是通往剪票口的地下道,就算時刻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在最後一班電車即將到來的這個時候,不可能連一個人都沒有。
  「真……真的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修治找了個理由說服自己,試圖壓抑內心的不安。
  「快……快要趕不上了……」
  發出噠噠噠的響亮腳步聲,修治開始快步前進。不久之後改為小跑步──最後飛也似地全速奔跑。
  噠噠噠。
  皮鞋底部與地磚碰撞的聲音,響徹了整個無人的地下道。然而,不管走了多久,前方就是看不到自動剪票口。
  「怎……怎麼回事!?根本就沒有這麼長啊!」
  地下道似乎無止盡地持續延伸。在兩旁已經拉起鐵門的櫥窗包圍中,修治漸漸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處了。
  他回過頭去,想要確認來時的道路。
  「──咿!」
  修治倒吸了一口氣。眼前只有一條不知通往何處的漫長道路。自己剛才走過,通往地面的樓梯卻連影子也看不到。
  「──!」
  他再次轉換方位。回到剛才前進時的方向,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修治瞪大了眼睛。
  和背後一樣,只有一條道路一直延伸到消失點為止。當然,那裡也沒有什麼樓梯或者岔路。修治一個人被拋棄在無盡延伸的道路中央。
  「怎……怎麼回事……」
  他臉上冒出冷汗。不停轉動的眼球中,瞳孔正在慢慢放大。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啊啊啊!!」
  沒人回應他的吶喊。叫聲在牆壁與天花板之間迴盪,最後化為多重的回音傳回修治耳裡。
  青年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半瘋半醒的眼神呆呆地望著地板。
  「……啊?」
  忽然間,他的目光集中在一點上。因為有某樣東西正從地磚之間的縫隙中滲透出來。
  「什麼……?」
  那是一種半透明,像膠狀質感的物質。原本只有乒乓球那樣大,一下子就成長至棒球大小,沒花多少時間就大到像足球一般。
  膠狀物質閃耀著七彩的光輝。若是觀看照片中的此物,或許會有種光亮透徹的清涼感。
  但親眼所見的實物,卻只能用醜惡來形容。簡直就像是一團膿包、嘔吐物,或是將兩者濃縮成極限的污濁黏塊。
  在本能的厭惡感驅使之下,修治急急忙忙往後跳去。他用力跳起,在後方兩公尺處著地,腳步聲傳遍了整個地下道。
  咕啾。
  「────!?」
  他愕然往腳邊看去。那裡──不,地板所見之處統統都被污穢的黏塊所覆蓋住了。
  「哇……哇啊啊啊啊!!」
  黏塊從腳下接觸的部分慢慢爬上修治的身體。他雖然試圖想要將它們剝開,但黏塊卻出奇頑強,緊緊地附著在四肢上。
  「……咦?」
  周圍突然暗了下來。當他抬起原本凝視著腳邊的目光時,眼珠幾乎要奪眶而出。
  在眼前──伸手可及的位置,出現了一道由黏塊構成的牆壁。
  散落整個地板的黏塊集結在修治的四周,形成了一個半透明的圓桶。從散發出黏滑光澤的圓桶看透過去,隱約可以看見扭曲的柱子,就像前衛的藝術品一般。
  「……嗚……哇……」
  修治不願置信地搖著頭,在腦中拚命地否認那黏塊的存在。
  然而,這個願望未能實現。
  堆得比他身子還要高的黏塊,此時一口氣崩塌了下來。
  「…………!」
  嚇得發不出聲音的修治,整個身體被黏塊完全地包住。
  無法忍受如此毛骨悚然的感覺,修治的意識就這樣被黑暗吞噬。
  然後──再也沒有醒過來了。

  「操控的技巧無話可說,不過──」
  在原先無人的空間裡,響起了清澈的男童聲。
  「是不是浪費太多時間了?」
  「這是第一次,難免要謹慎一點。」
  柔和的女聲回答道。
  「嗯,或許吧!」
  喀噠。一個腳步聲傳了出來。
  不知打從何時就待在那裡了──兩個人影突然出現在困住修治的異空間中。
  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女,以及一名年約十歲的少年。少女的身高比少年高出了大約三十公分,但頭部的位置卻是少年稍微高了一截。
  兩人看著被關進黏塊的修治,平靜地交談著。
  「可是,照這樣花這麼多時間的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完成。為了實現妳的願望,必須收集更多的力量才行。」
  在兩人的面前,修治慢慢地變得枯瘦起來。
  他正被吸收。
  是血液──?不。
  是水分──?也不對。
  在黏塊的包圍下,修治急速地衰老。青年遍布全身的精氣──生命的光輝遭到剝奪,原本應該還有半世紀以上的壽命,卻在短短的數分鐘之內就即將消耗殆盡。
  「這點我很清楚!下次我會做得俐落一點!」
  少女抬頭望著少年,用堅決的口吻回答。彷彿在安撫心生不滿的少女一般,少年微微一笑。
  「就是這樣。妳一定辦得到的。」
  剪齊的金色短髮隨著點頭的動作輕快地擺動著。
  從兩人的語氣來判斷,看似年幼的少年好像處於較高的地位。
  或許是實際年齡不如外表那樣年輕的緣故,乍看之下天真無邪的碧綠眼眸卻顯得深不可測。少年用銀鈴般的清脆聲音鄭重說道:
  「因為正當的人,將會得到上天的庇佑。」
  「……就是這個嗎?」
  望著無辜青年的精氣不斷地被黏塊所榨取,少女諷剌地笑了。
  「您說這個怪物就跟您是一樣的嗎?『天使』大人?」
  「說得真難聽啊。」
  少年沒有翅膀。他全身散發出淡淡的光輝飄浮在空中,天使般的美貌上浮現出苦笑。
  「怪物當然不用說,就連惡魔也無法逃離神的掌握。因為,絕對唯一的神是無所不能的。」
  少女帶著充滿疑惑的眼神注視著微笑的天使(自稱)。不過,她並沒有拒絕對方伸出來的那隻手。
  「不管你有什麼理由,總之我很感謝你將力量借給我。為了彼此的利益,今後就一塊合作下去吧!」
  「──總有一天,妳一定也能體會到神的愛意。」
  在逐漸變成木乃伊的青年面前,充滿私慾和偽善的兩隻手緊握一起。

  2

  翌日,神凪本家。
  「有什麼事?」
  突然被找來的和麻連招呼都乾脆省略,直接問起了重悟。
  他根本沒看過坐在旁邊的綾乃一眼。
  綾乃一如往常地生悶氣。而和麻則是一如往常地漠視她,將目光放在重悟一人身上。
  「從昨天晚上到今天凌晨為止,池袋總共有八名十多歲到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在不明原因之下衰竭死亡。」
  重悟也配合和麻,直接說出重點。
  「然後呢?」
  和麻平靜地催促著下文。對於別人的不幸,他有著極高的忍耐力。
  雖然也可說只是沒血沒淚罷了。
  「他們似乎都被人吸光精氣的樣子。因此,我想委託你找出那個人,可以的話就消滅他。」
  「嗯,我知道了。」
  完全沒有經過仔細的交涉,和麻便爽快地接受委託。這又是他一如往常的作風。
  「拜託你了。這是事件的相關資料……」
  說著,重悟遞出一份薄薄的文件。雖說是資料,不過是昨晚才發生的事情,因此也沒有什麼重要的線索。只有發現屍體的場所和被害者的簡單資料,還有一些生前與死後的照片而已。
  「哦哦──這根本就像殘渣嘛。」
  和麻比較著照片,迸出了這句會令死者家屬咒罵的台詞。
  然而,這卻是每個看過的人最直接的感想吧──儘管沒有多少人敢說出口。
  每位被害者看起來都是活力充沛的樣子,光從從照片就可感受到他們生命的光輝。
  再換到死亡後的照片──說白一點,這根本就是木乃伊了。就算直接擺在博物館裡展示也無不妥。
  乾癟的皮膚,布滿皺紋的臉孔。睜開的空虛眼眸中甚至沒有一絲的懼色,只帶著一種超然的達觀而已。
  就算告訴大家這些人在數小時之前還活著,應該沒有什麼人會相信吧!死狀就是如此悽慘。
  「這次沒有限期,但動作要快。你就跟綾乃一起合作──」
  「不用了。」
  和麻隨口打斷了重悟的話。
  「──什麼?」
  「太礙事了。」
  面對重悟的問題,和麻冷冷地回答。
  「什……什麼啊!?」
  綾乃憤然地出聲抗議。重悟制止了她。
  「──和麻。」
  他嘆息似地叫出和麻的名字,但和麻卻絲毫沒有退讓。
  「這次的工作是以搜索為主吧?那麼炎術師就完全派不上用場了。如果對方的實力不是我能應付的話,我會再聯絡你們的,在那之前先待命吧!」
  「但是,要是因此被對方逃掉的話就還要再麻煩一次。」
  重悟不死心,依然試圖讓綾乃一併同行。和麻再度拒絕了。
  「我一個人應付不了的妖魔,應該沒有氾濫到那種地步吧,何必為了防範未然而帶上一個沉重的累贅。」
  「累贅──!?你不要太瞧不起人了──!」
  重悟拉住憤而起身的綾乃,將她拉回到座位上。
  「無論如何都不行嗎?」
  「不行。」
  「……這樣啊。」
  在如此斷然的拒絕下,重悟勉強答應了。
  「知道了,我就相信你吧。還有一點──」
  「什麼事?」
  「你似乎很在意操的樣子,不過現在先忘掉她吧!至少等到這件事情解決了之後再說。」
  「────────」
  和麻沒有出聲回答。他默默地站了起來,轉身離開房間。
  「你這個笨蛋────!就算你到時候哭著跑來求我,我也絕對不可能去幫你的!!」
  綾乃對著遠去的背影大聲叫罵。
  重悟苦澀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同時深深地嘆息。
  「妳也稍微……」
  「什麼嘛!難道是我不對嗎?」
  什麼都不明白的綾乃帶著鬧氅扭的口吻說道。


  ──斬!
  風刃疾馳而出,將一群詭異蠕動的黏塊切碎。注視著化為碎屑的半透明膠狀物體,和麻輕輕嘆了口氣。
  自從接下重悟的委託之後已經過了兩天。
  在這段期間,被那種妖魔襲擊的次數足足有九次之多。
  和麻並不是特別被鎖定的對象。儘管是他自己走到妖氣強烈的地方,但是會遇到牠們純粹是偶然。
  九次。
  一個相當異常的數字。
  而在進行調查的期間裡,每天又出現了五、六名被害者。
  (五、六人?我看沒有這麼少。)
  的確,被發現的屍體只有這些。不過,從頭到尾完整地目擊到被害者遭捕食的光景後,和麻發覺到重悟的推測錯了。
  不只是精氣而已,這種妖魔也會啃食肉體,把吞噬的東西,包括衣服及裝飾品在內的所有一切全都吃光。
  和麻黯然地觀看被害者從皮膚、肉體開始溶解,最後連骨頭都融化掉的模樣。那表情並不是因為消化過程太過噁心的緣故,而是他已經了解到其中所代表的意義是什麼了。
  ──之所以會留下屍體,只不過是因為吃不完罷了。
  實際被害的人數可能相差了一位──甚至是二位數。
  「不會吧……」
  和麻無力地感嘆著。
  究竟還有多少以人肉為主食的變形蟲棲息在東京都內呢?光是想到這點就令人心煩。
  「真是沒完沒了……還是趕快想辦法直搗黃龍做一了結吧!」
  經過九次的戰鬥,和麻幾乎已經完全掌握了妖魔的性質。
  類似單細胞生物的外表,完全沒有智慧。牠們只會憑藉本能行動,不斷捕食擁有旺盛精氣的人類。
  能力是「吸收」。將人類的精氣完全吸光,連肉體也轉換為能量加以吸收。
  從單一個體來看,牠們的威脅幾乎就跟害蟲沒什麼兩樣。但麻煩的是,牠們的數量還不是普通的少,而且一旦形成集團後還會衍生出新的能力。
  當聚集到一定數量後,牠們之間就會形成某種魔力迴路。利用此迴路展開結界,讓盯上的人類無法脫逃。
  和麻推測這些黏塊全部就是一個生命體。現在的狀態就像是四分五裂的細胞在個別進行活動一樣。
  「細胞」的能力是吸收熱量,然後藉由運動來消耗。當牠們聚集在一起形成「器官」的時候,便有能力控制吸收而來的力量。
  而最後的階段,恐怕是各個「器官」彼此連結而形成一個生命體吧。但和麻完全不在乎那怪物的真面目。
  如果是單一生命體的話,就必定會有大腦這種下達命令的器官──類似核心的東西。只要找出那核心加以摧毀就行了。
  現在敵人自行分散開來,能力也減弱了,實在沒有道理不趁這個機會發動攻擊。他可沒有那種「希望跟強敵戰鬥」的古怪興趣。
  正因為如此,和麻在這兩天內一直想從「細胞」中找出與核心關連的線索,試圖找出真正的敵人──不過目前為止已經九連敗了。
  「這些傢伙太分散了,必須撒些誘餌讓牠們集中在同一個地方才行──」
  和麻忽然沉默了下來。
  誘餌。充滿精氣的人。
  「這邊正好有一個。」
  就在想出妙計並拍手叫好的瞬間,和麻感應到第十批的妖魔出現了。在此同時,也察覺到某個熟人的氣息。
  和麻得意地笑了。
  「嘿嘿,真是不簡單。用不著我說,自己就當起誘餌來了。」
  聽著風聲,他辨認出正確的位置。
  「有點遠呢──要用跳的嗎?」
  在市內進行跳躍有可能會被別人看見。和麻思索著,目光不自覺地望向車道。耳朵和眼睛都同時注意到了「那個」。
  (好,就用那個吧。)
  和麻立刻下定決心。他跨越護攔,整個人站在車道上。接著以左腳為中心旋轉身體一圈,與奔馳在人行道旁的摩托車擦身而過──
  「嗚哇!?」
  後迴旋踢掃中了騎士的脖子。
  當騎士被抛離機車,還停留在半空中的時候,和麻就像變魔術一般騎上了摩托車。
  咚!
  背後隨之傳來一陣鈍重的聲音。對方好像是頭部先著地的樣子,不過頭上既然戴著安全帽,在那種速度下應該死不了。
  「我會盡可能還給你的。」
  和麻用最大的誠意喃喃說著,然後瀟灑地奔馳而出。

  3

  「妳們幾個,要不要一起……」
  砰!
  不懂得察言觀色的可憐男子,在還沒說完第一句話的時候,就被旁邊飛來的書包一擊打飛到半空中。
  「滾!」
  綾乃厲聲說道。其餘同伴們見狀,立刻抛下昏迷不醒的男子一哄而散。這或許就是自我生存本能所產生出來最忠實、最聰明的判斷吧!
  由香里和七瀨兩人從頭到尾沒有吐槽過半句,她們比誰都還清楚,那並不是明智之舉。
  在黃昏時分的池袋車站前,周圍洶湧的人潮讓人想要直線前進都很困難,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擋住綾乃的去路。
  宛如將紅海分成兩邊的摩西一般,綾乃大剌剌地走在人群中央所開出來的一條道路上。
  (什麼嘛!什麼嘛!反正我只會礙手礙腳!實力就是比你弱!真是不好意思啊────!)
  綾乃在心中用炎雷霸狠狠地剌向那玩世不恭的可憎面孔。
  然而,不管再怎麼將那張臉剁得稀巴爛,心頭的怒火卻依然沒有任何平息的跡象。
  「那個……綾乃?」
  「什麼事?」
  綾乃用一副連流氓都會望之卻步的凶惡眼神回頭望向由香里。不過當她見到嚇得後退數步的由香里之後,還是自我反省了起來。
  「等我一下。」
  綾乃背對兩人深呼吸了幾次。好不容易放鬆表情之後,她再度掛上笑容轉過身去。
  「怎麼啦?」
  「啊,那個……我們走錯路了。」
  「──咦?」
  綾乃環視四周,發現眼前的光景十分陌生。
  「這是哪裡?」
  「陽光大道旁的小路。」
  似乎是因為綾乃剛才走路時完全都沒有在看路,以致於不知不覺中走進了岔路。
  雖然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但是抬頭望去便可見到東急HANDS的招牌。看樣子並沒有走離太多。
  「啊哈哈──抱歉抱歉。剛剛在想事情。」
  「真是的,妳這樣不行哦──走路時要專心一點。」
  綾乃不好意思地笑著。而由香里也適時露出微笑,伸出手來戳了戳她的額頭緩和氣氛。
  「不過,才隔了一條路而已,怎麼突然就變得這麼冷清了。」
  對於池袋周邊不甚了解的綾乃說道。
  正如她所說,這條夾在停車場與愛情賓館間的小巷子裡,除了她們三人之外再無其他人了。
  「是啊……的確沒什麼人……」
  這裡不應該連一個人都沒有。
  就像是在都市的喧囂中突然出現的一道空隙,這種寂靜令人感到超乎想像的不安。
  「偶爾也有這種狀況吧。今天又不是假日。」
  好像要驅散此陰森的氣氛一樣,七瀨肯定地說道。
  「嗯,是沒錯啦……」
  「好了,我們趕快走吧。綾乃也……」
  就在目光望向綾乃的瞬間,七瀨頓時睜大了眼睛。
  「七瀨……?」
  由香里循著七瀨的目光看去,臉孔也同樣變得僵硬起來。全無血色的蒼白臉龐上充滿了恐懼的表情。
  「討厭,不用這麼害怕。我不會再嚇唬妳們了。」
  「後面!」
  七瀨以罕見的驚慌語氣大聲叫道。綾乃聽見後立刻板起面孔,整個人轉過身去。
  「────!?」
  她的心臟差點就要從喉嚨裡迸出來。
  因為那樣東西就在眼前不到一公尺處。
  呈半透明的、不停蠕動的黏塊。外表看起來像是RPG裡面的史萊姆,不過綾乃卻很清楚那不是什麼可愛的東西。
  她全然不在乎其他兩人的目光。在生理上的厭惡感驅使之下,綾乃顯現出了火焰。
  ──轟隆!
  黃金之火將黏塊燒得一點痕跡都不剩。
  「嚇……嚇死我了……」
  真是千鈞一髮的瞬間。如果就這樣被殺死的話,將會成為神凪一族的最大恥辱而永世流傳下去吧?
  無論炎術師的感覺多麼遲鈍,無論是否將注意力放在其他事物上,像剛才那樣完全沒有察覺到一般人也可發現的異常,毫無疑問是最大的失態。
  (這件事絕不能告訴別人……)
  綾乃暗自發誓,要將這件事情一輩子深藏在心中。
  「綾……綾乃……剛才那是什麼……」
  「這……這妳就問倒我了……我只看到一個奇怪的東西突然跑了出來,接著又突然自己燒了起來……」
  綾乃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
  「話說回來,我們還是趕快離開這個詭異的地方吧!」
  她立刻扯開話題。
  不過,綾乃已經感覺到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了。
  (不妙……這裡根本就不是池袋……出得去嗎……?)
  各種喧囂聲從只有一路之隔的道路上傳了過來。但是,這數十公尺的距離,如今卻比月亮還要遙遠。
  「綾……綾乃,那個!」
  「啊──嗯。」
  由香里所指的東西,綾乃看都不看就已經察覺到了。
  大批的黏塊正從所有的縫隙中不斷湧出。
  不只是下水道口和排水口而已,更誇張的是還有從自動販賣機的取出口,以及郵筒之中擠出來的黏塊。
  總數多到讓人數不清。
  「那……那是!?那是什麼東西啊!?」
  「冷靜一點,由香里。」
  綾乃在安撫失控的由香里時也留意七瀨的樣子。
  平時總是處變不驚的七瀨,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但是還不到歇斯底里的地步。
  「我看──我們先逃再說吧!」
  儘管狀況極為不妙,不過神智上還是相當清醒。因為對方看上去似乎很笨重,應該可以輕易逃跑才對。
  所以,當牠們一起撲上來的時候,七瀨著實嚇呆了。誰能想到史萊姆竟然會當場表演出這樣超過十公尺以上的驚人跳躍。
  (──糟糕!)
  綾乃反射性地讓體內的力量活性化。她將右手放在左側腰上,然後在踏出一大步的同時橫向揮出。
  這是空手的拔刀術架勢。然而,的確有一把劍出現在該處。
  那是赤紅鮮豔的雙刃直劍。劍身纏繞著黃金之火,具有燦爛耀眼的巨大力量。
  炎雷霸──火之精靈王所賜予的降魔神劍。從劍身噴發出來的劫火,將視野內的所有妖魔統統燒得一乾二淨。
  「呼──」
  輕輕呼了口氣,綾乃開始確認兩人的安危。
  眼前的兩人依然處於極度的恐懼之中。
  「已經沒事了。不用害怕。」
  綾乃面露微笑,朝兩人走近一步。
  由香里往後退了三步。
  「由香里……?」
  她這時才發覺到,兩人所害怕的並不是別的東西,正是自己。
  就連努力站在原地不動的七瀨,臉上的懼色也表露無遺。
  「綾乃……妳究竟是……」
  「──!」
  綾乃即刻將炎雷霸藏到背後,但這麼做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怎……怎麼辦……)
  她對自己的力量並不感到可恥,反倒相當引以為傲。
  即便如此,好友看待自己的恐懼眼神卻令她痛苦萬分。
  這兩人會害怕綾乃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不過,那是一種對「可怕的人」所產生的恐懼。
  如今這兩人已將綾乃當成「可怕的人」。在她們的認知中,綾乃和那些黏塊都屬於同一類。
  「不……不是的……我……」
  開口的瞬間,兩人的表情頓時僵硬起來。看到那表情的綾乃,了解到再怎麼解釋也是白費力氣後就閉上了嘴巴。
  她沒有臉去面對她們,整個人低下頭去,身體微微顫抖。隨著力氣的喪失,火焰也從炎雷霸的劍身上消失了。
  「──後面!」
  七瀨的警告聲再次響起。然而,綾乃卻沒有力氣去回應那個聲音。
  茫然仔立在原地的綾乃背後,一團悄悄逼近的巨大黏塊正不斷地蠕動著。
  從頭頂上整個崩落的黏塊,轉眼間便將綾乃吞噬了。

  「──是這裡嗎?」
  將借來的摩托車停好,和麻喃喃說道。
  被綾乃的精氣所吸引,大量的妖魔一口氣集結在此。如此一來應該就可以進行反向偵察了。
  「幹得好,綾乃──嗯?」
  得意地點頭後,和麻終於察覺到異狀。
  綾乃的氣息很微弱,而且正被妖魔包圍──應該說是被吞了進去。
  「當誘餌也不必當到這種地步吧!這丫頭到底在做什麼?」
  和麻非常清楚那種妖魔的實力如何。就算對方的數量足以塞滿整座東京巨蛋,綾乃也不可能會輸才對。
  但是,綾乃如今卻反被吞噬了。
  「真是的,就會給人添麻煩──」
  和麻不耐煩地嘀咕著,踩了一下摩托車後飛上天空。他就這樣在空中靜止,開始觀察結界的內部。
  雖然只有相隔一張薄皮的厚度而已,但那裡卻是與現實世界完全隔絕的空間。用物理的方法是永遠不可能到達那裡的。
  當然,風也是。
  風這種現象只是圍繞著同一個世界運行,沒有辦法去影響其他的世界。假如中間有道可以擊破的牆壁那還有可能,但是根本就沒有辦法可以影響不同次元的空間。
  ──以「現象」來說,的確是如此。
  和麻在空中將右手舉向天空。大量的風之精靈回應著和麻的召喚,紛紛聚集而來。

  所謂的精靈術,並非只是單純地操控現象的技能。以現象為媒介,讓自己的意志在此世界變為實體,那才是它的精髓所在。

  想像著與異空間的邊界,和麻將擊破空間的力量灌注至風中。
  他從正上方將淬鍊得細小銳利的「意志」──
  「喝啊!」
  ──擊發出去!
  疾風突破了次元的狹縫。

  4

  「我還以為是天神降臨了。」
  由香里事後這麼說道。
  她第一次親身感受到強大者是如此地美麗。
  挾帶著風,翩翩降下的強大力量化身。那副模樣映入了由香里的眼簾。
  從天而降的隱形力量,一擊摧毀了巨大的妖魔。
  綾乃像個人偶一樣從妖魔的體內滾落出來。不可思議的是,她的身體並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不僅如此,身上就連一片黏塊也沒有附著。
  這就是只毀滅魔性的「淨化」之力──神凪一族所自豪的破邪祕力。
  「……咳……咳咳!」
  他用冷漠的眼神望著拚命想要呼吸而劇烈咳嗽的少女,嚴厲地命令道:
  「站起來。」

  (……這傢伙在幹嘛啊?)
  將蠕動的黏塊一掃而空後,和麻重新觀察著綾乃。
  她的「氣」衰弱到令人無法置信的地步。被低階妖魔吸收的精氣明明就沒有多少,卻已經消耗得有如一般人了。
  「……和麻?」
  那狼狽地趴在地上,呆呆望著自己的眼神令他感到相當不快。從中感覺不到一絲平常的霸氣,表情就像隻被拋棄的小狗一樣焦慮不安。
  (剛剛都在做些什麼?)
  「站起來。」
  他用高壓的口吻命令道。即便如此,綾乃依然沒有任何的反抗。她聽從命令,拄著炎雷霸慢慢地站了起來。
  面對那雙冷冷地俯視著自己的眼神,綾乃完全不敢正面迎上。只見她不時窺探著和麻的右手後方。
  和麻當然也察覺到那裡有兩個人。從她們身穿與綾乃一樣的制服來看,應該不會是恰巧路過的人。
  「那……那個……這是……」
  綾乃的目光在茫然佇立的兩名少女和炎雷霸之間來來去去。光是看到這樣子,和麻心裡就已經猜中七八分了。
  〈真是的……〉
  他在綾乃的兩眼間伸出一根手指。原本忙碌移動的目光,就這樣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手指所吸引。
  當綾乃的意識集中在手指的瞬間,和麻大聲喊了出來:
  「『接受精靈守護之人,汝之力量為何所用?』」
  那是宣誓──以及訓誡時的條文。是規範精靈術師自身行為的最初誓約。
  打從綾乃懂事前開始,重悟就不斷重複著這句話。就算整個人失魂落魄,還是很清楚地記得此條文的下一句。
  「吾……『吾之力量用於守護。以精靈協助者之身討伐世上妖魔,維護真理乃我輩使命。不可忘卻──』」
  忽然間,生硬的朗讀停止了。
  目光集中在指尖上的綾乃,彷彿觸電似地抬起臉來注視和麻。那眼神中閃耀出理解的光芒。
  她將目光挪到旁邊,看著由香里和七瀨。最後是下方──拿在右手的炎雷霸。
  綾乃緊緊握住原本勾在指尖上的劍柄。
  當她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臉上的迷惘之色完全消失了。綾乃用自已的話重新加強了誓約。
  「為了保護──我珍愛的人!」
  炎雷霸噴發出炫目的火焰。那已經不再是一名受傷的少女。理解到力量的意義、自身使命的強大炎術師,正面對上了和麻的目光。
  和麻在嘴邊露出微笑,伸出手指輕輕戳了綾乃的額頭。啪的一聲,綾乃的頭向後倒去。
  「呀啊!?幹嘛啦,討厭──」
  無視於綾乃鼓起臉頰出聲抱怨,和麻將注意力放在了周圍。
  不知是殘存的黏塊自行繁殖,還是又湧出了新的一批,此時無數的黏塊正包圍著他們。
  「那麼──」
  沒有問對方「辦得到嗎?」或是「不要緊?」那種程度的傷害,根本不需要慰問,說得更明白些就是完全都無所諝的程度。
  因為,被授予的力量就是為此而存在的。
  「後方就交給妳了。」
  「包在我身上。」
  綾乃毫不猶豫地回答。兩人背對著背,同時走了出去。
  「──和麻。」
  對方沒有回應,不過腳步卻停了下來。
  「謝謝你。」
  依然還是沒有回應,耳邊只響起靜靜的腳步聲。
  綾乃輕輕閉上眼睛,拚命地回想起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由香里、七瀨……再見了……)
  說不寂寞或悲傷其實是騙人的。但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我還是要保護大家──)
  她睜開眼睛。清澄透徹的內心,連一絲的陰霾都沒有。
  爆炸聲響起,黃金之火由全身噴發而出。灌注一切高漲的力量──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一陣尖銳的吶喊聲之下,綾乃揮出了炎雷霸。

  「還挺有氣勢的嘛──」
  背後充滿著爆發之「氣」的和麻,不禁露出了苦笑。
  如此一來的話,這些怪物似乎撐不了多久了。必須要早點達成自己的目的才行──
  和麻擋在目瞪口呆地望著綾乃的兩人,並隨口說道:
  「乖乖待在原地,亂跑可是會沒命的哦!」
  接著,又從容地施放出風刃,劈開那些陸續接近的妖魔。
  咻!啪沙!噗咻!噗咕!
  以和麻為中心的半徑五公尺圓周上,發出一陣陣驚心動魄的殺戮聲。
  和麻所操控的風時而化為刀刃,時而化為鐵鎚,將妖魔一一切斷、搗碎。
  妖魔一下子就被擊潰,但轉眼間又立刻復原。牠們原本就一種類似變形蟲,沒有固定形狀的生物,因此物理攻擊完全不能產生效果。
  然而和麻還是不斷地施放出風。雖不能造成致命傷害,但狂風可以讓群聚的妖魔無法接近。就這樣過了數分鐘後──
  (──找到了。)
  被妖魔包圍的和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幾乎在同一時刻,完成任務的綾乃也突破包圍出現在眼前。
  「我這邊結束了──你在幹什麼?」
  綾乃帶著一副疑惑的表情注視著與妖魔玩耍的和麻。
  「就跟妳看到的一樣。」
  「不……我就是看不懂才會問你啊。」
  「對手是不定形生物,就算再怎麼砍都會再度復原。」
  「那不會用淨化哦……還是說,你這樣就無法使用淨化之力了!?」
  和麻平時總是牢牢地封印住自己的實力。儘管過去在綾乃面前使用淨化之風的時候,曾經解開過封印──
  「不。」
  「真的嗎?還是趕快說實話吧!」
  綾乃沒有放鬆追問。一想到也許可以套出和麻的弱點,她的臉上就露出期待的表情。
  「是真的。而且,我實在很不想潑妳冷水……」
  「什麼?」
  「就算真的像妳所說的一樣,但是對手是人的話就沒有妳說的問題了。」
  「唔……」
  的確,即便那是事實,綾乃的勝算也不會因此提高。
  空歡喜一場的綾乃顯得很失望。和麻敲了她的頭,把善後工作交給她。
  「那麼,接下來拜託妳了。我要去直搗牠們的大本營了。」
  「你已經找到了!?」
  「嗯,優秀的誘餌果然與眾不同。」
  「誘餌──?」
  綾乃思考著這句話的意義。當她發現的瞬間,整張臉頓時變得通紅。
  「你……你這傢伙又利用我了對吧!?」
  「這是誤會。」
  「哪裡誤會了!?」
  「當我想要把妳當作誘餌的時候,妳就自己主動跑去當誘餌了,所以根本不是我的錯。」
  和麻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這男人……」
  「不好意思,我趕時間。以後再聽妳抱怨吧!」
  和麻冷冷地丟下這句話後,隨即轉過身去。綾乃急忙出聲叫住對方:
  「等……等一下!我也跟你一起去──」
  「我看妳還有一大堆事情要解決吧?我會在路上留下記號的,妳稍後再自己跟過來吧!」
  很明顯地,所謂的「一大堆事情」並不光指殲滅妖魔這件事而已。
  趁綾乃的目光望向由香里和七瀨的時候,和麻乘著風飛上了天空。
  「啊,我叫你等一下!」
  和麻不理會叫罵聲,與進來的時候一樣突破邊界,然後消失了。
  在理智上,綾乃也知道和麻的選擇是正確的。但是,這樣子自己根本無法接受。「自己又被拋下了」、「他分明是看不起自己」這類的想法一直停留在心中揮之不去。
  「嗚嗚嗚~~」
  她發出悔恨的呻吟,不過和麻早已經不見人影。於是她將無處發洩的憤怒統統加諸在敵人的身上。
  凶惡的眼神狠狠瞪著黏塊。面對異常強烈的殺氣,就連沒有任何智慧的妖魔也不禁後退了。
  「和麻……」
  她在炎雷霸上灌注了所有的力量。令人無法直視的黃金光輝從赤紅色的劍身猛烈噴發出來。
  「你這大笨蛋──────────!!」
  釋放出的大量電漿體,一口氣將大部分的妖魔燃燒殆盡。

  「──呼。」
  燒光所有的妖魔之後,綾乃滿足地呼了口氣。
  將壓力轉化成破壞行動後的結果,心情變得非常平靜。只不過周圍的建築物也受到了無妄之災,跟著妖魔一起毀滅了。
  假如這裡不是異空間的話,可能會出現上百人的死傷吧?
  操控異空間的妖魔遭到消滅後,空間也開始慢慢復原了。
  一切事物都回歸到應有的模樣,綾乃她們也回到了原本的世界。
  (接下來……該去解決「一大堆事情」了。)
  綾乃看著由香里和七瀨兩人。或許是終於冷靜下來的緣故,兩人都大方地對上了她的目光。
  「……………………」
  雖然有很多事情必須跟她們解釋,但綾乃卻說不出口。
  一時間,三人彼此相互默默對視。
  「我……」
  彷彿下定了決心,綾乃極力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對兩人投以微笑。
  「那麼,再見了。」
  結果還是只能說出這句話。將一切必要的解釋全都拋在腦後,綾乃轉身背對著兩人。
  她強忍著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走出去──但立刻又停了下來。
  「等一下,綾乃!」
  由香里抓住制服的下擺,將她用力拉了回來。
  「由香里……?」
  轉過身去的綾乃見到眼前的光景後,頓時皺起了眉頭。
  由香里的表情──看上去並沒有任何奇怪之處,但這才是最不尋常的地方。
  臉上沒有一絲恐懼,也見不到任何試圖克服恐懼的決心。有的只是洋溢著好奇心的光芒。由香里使了個惡作劇的眼色後對困惑的綾乃說道:
  「看見那麼有趣的事情,怎麼可以不說清楚就自己跑回去呢?」
  「什麼……」
  好奇心似乎壓倒了恐懼心。儘管對於由香里一如往常的態度感到疑惑不解,不過若是不解釋清楚的話,看樣子她是不會放自己走的。由於不想直接掉頭走人,於是綾乃開始長話短說起來。「老實說,我家是操控火焰的炎術師一族──」
  「不對!不是這件事!」
  「……咦?」
  「就是剛才那個男人──和麻先生!他是個怎麼樣的人?你們在哪裡認識的?現在又是什麼關係?趕快把你們相識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喂!」
  七瀨往喋喋不休的由香里頭上輕輕敲了一下。
  「好痛哦,七瀨〜」
  「安靜一點。都是妳在胡言亂語個不停,害得綾乃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況且,如果妳想要讓我們認為完全沒有剛剛那一回事,那未免也太一廂情願了吧!」
  「嗚……果然不行嗎?」
  在一頭霧水的綾乃面前,兩入站好了身子。然後──
  「對不起。」
  由香里深深低下頭去。
  「嗯……剛才真不好意思。」
  一旁的七瀨尷尬地避開目光,出聲道歉。
  「……怎麼回事?」
  「其實,剛開始我真的很害怕。因為一下子冒出火來,又不知從哪跑出一把劍,綾乃簡直就變成另外一個人了。不過看到妳跟和麻先生一搭一唱的樣子後,我就知道妳還是我所認識的那個綾乃。」
  「一搭一唱……妳……」
  突然被當成是說相聲的,綾乃感到有些不滿。這時七瀬接下去說道:
  「也就是說,沒有必要因為妳會使用法術還是超能力,就改變對妳的態度啊。」
  「可……可是……妳們不會怕我嗎?只要我想的話,用不著動半根手指就能夠殺死妳們哦?」
  「那又如何?」
  七瀨平靜地反問回去。
  「什麼……」
  「還不懂嗎?妳根本不必使用什麼超能力,赤手空拳就能殺死我們了!」
  「這個……是沒錯啦。」
  「那又何必到現在才開始怕妳呢?就算把手槍換成大砲,只要被打中一樣都會死。」
  人類可以承受的傷害有一定的上限。一旦承受了超過這個上限的傷害就只有死路一條。從來就不會產生負數。
  對於擁有十點生命力的人而言,十點的傷害量與一千點的傷害量,意義是相同的。剩下的九百九十點都是多餘的。
  但是,現實中並沒有多少人會想得如此簡單。待在陌生殺人犯的身邊,內心一定會忐忑不安。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信不信任才是重點所在。不過我一直都很信任妳。」
  「綾乃從來就不會無緣無故地胡亂傷害別人,因此,我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綾乃呆呆地注視著兩人,由香里則不安地問道:
  「所以說……請不要討厭我們,今後還是好朋友可以嗎?」
  「……由香里……」
  眼淚幾乎快要奪眶而出,但是她並不喜歡感傷的氣氛。綾乃打起精神,從伸出的拳頭中豎起了大拇指。
  「當然囉!就算妳們不願意,我也不會讓放妳們走的!」

  重新印證了彼此的友情後,由香里隨即再度展開了攻勢。
  「既然我們大家都已經和好了,我看就請綾乃好好說明一下,關於她那個男人的事情吧!」
  「誰是我的男人啊!」
  「和麻先生。」
  由香里理所當然地說道。
  「我說妳啊──」
  「綾乃,如果妳認為自己只是單戀的話,我想是會錯意了哦!和麻先生一定也很在意綾乃。」
  「就是說啊。先不管有沒有達到戀愛的程度,總之妳讓對方產生好感了。還是有勝算哦!」
  就連七瀨也跟著一塊起鬨。這讓綾乃感到十分頭痛。
  「我早就說過了,我對那傢伙……幹嘛啦?」
  見到兩人對自己投以白眼,綾乃還沒反駁完畢便中斷了。
  「妳啊,剛才分明就表現出一副依賴人家的樣子,事到如今還想說『沒有任何的感覺』嗎?」
  「我……我才沒有依賴他……」
  「哦?那麼當妳失魂落魄的時候,是誰讓妳重新振作起來?」
  「……妳這元凶還好意思說。」
  「那是另外一回事。」
  七瀨對於綾乃的反擊毫不在意。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總是態度強硬的人較佔上風。
  「而且,為什麼妳們現在才想問和麻的事情呢?之前碰面的時候明明沒什麼興趣。」
  「因為他那個時候看起來只是個輕浮的男人罷了。」
  「……不就是這樣嗎?」
  「咦──才不是呢。和麻先生他好帥哦!」
  由香里笑瞇瞇地說道。綾乃則是用零度以下的目光瞪著她。
  「──由香里,妳的品味真是有待加強。」
  「不用擔心,我不會跟妳搶的。」
  綾乃的目光變得更加冷峻,不過由香里的臉上依然掛著笑容:
  「那麼,先把綾乃的心意放在一邊,告訴我們和麻的事情吧。你們是什麼時候,在哪裡認識的?說到這個,還沒問他的名字呢──」
  儘管問題有如排山倒海一般不斷接踵而來,但逃過追問的綾乃卻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她的口風自然而然鬆懈了起來。
  「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大概就是我出生的那天,雖然早已經記不得了。他現在似乎改姓『八神』。」
  「現在?跟以前不一樣嗎?」
  兩人並沒有遺漏掉這個細微的小地方。面對出聲詢問的七瀨,綾乃平靜地回答:
  「他的本名叫神凪和麻。是我的再從兄,同時也是煉的親哥哥。」
  將和麻與自己的關係大略說明完畢之後,由香里和七瀨兩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奇特的表情。
  「怎麼啦?」
  綾乃疑惑地詢問。由香里用懇切的語氣對她說道:
  「和麻先生真體貼。」
  「啊!?」.
  聽見這番意想不到的回答,綾乃大聲叫了出來。不過轉頭看看七瀨,她也用力點著頭。
  「他……他哪裡體貼了?」
  「妳不知道嗎?」
  由香里用十分驚訝的語氣反問綾乃。不只是對於綾乃的遲鈍感到訝異而已,目光中還帶著明顯的責難之色。
  「和麻先生以前一直不斷地被人欺負對吧?不但如此,還因為沒有『力量』的緣故而被逐出家門。」
  「受到這樣的對待,一般來說應該不會再跟你們有所往來了才對。如果是為了復仇就另當別論了。」
  七瀨接下去說道:
  「可是,八神和麻卻保護了妳。而且不單保護妳不受到任何傷害,還鼓勵妳用自己的力量重新振作起來。」
  「真是體貼呢,和麻先生就像是綾乃的騎士一樣。」
  「……啊?」
  由香里發自內心說出這句話後,綾乃頓時無言。
  「開……開什麼玩笑!那種性格上有缺陷的騎士我還不想要呢!只要我跟他在一起,每隔五分鐘就會有股衝動想殺了他。」
  回過神來的綾乃拚命辯解,但其餘兩人則是一副「真拿她沒辦法」的態度不斷嘆氣。
  聽了之後綾乃更加生氣了。
  「因為妳們兩個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壞,所以才會誤以為他是好人。我還被他當作誘餌,差點就沒了命呢!」
  「可是妳現在不是還活著嗎?」
  七瀨冷靜地吐槽:
  「當妳真的有危險時,他不是跑來救妳了嗎?」

  「唔……」
  被說中了。但這種話一旦說出口,就只會遭到更加猛烈的吐槽。她當然不能照實回答。
  「總……總之,那個傢伙就是大壞蛋!他這次故意跑來救我,一定也是為了自己開心。」
  「討厭,綾乃真不夠坦率。」
  「是由香里太單純了!不要什麼事情都扯到男女關係上!」
  反射性地大聲叫出來之後,綾乃終於想起現在並不是在這裡悠閒聊天的時候。她望著和麻消失的方向,眉間透露出焦慮之色。
  「那麼,我先走一步。我想應該不會再有危險了,不過還是多加小心哦!」
  說畢,綾乃便拋下兩人跑了出去。
  由香里帶著十分不滿的表情,望著頭也不回就飛奔而出的背影。
  「綾乃也真是的。明明現在就有個情敵,要是再繼續這樣嘴硬下去的話,到時候被搶走了該怎麼辦?」
  在一旁的七瀨則顯得比較冷靜。
  「不要只看到負面的地方,想得樂觀一點吧!」
  「樂觀?」
  「例如……」
  七瀨賣足了關子後,一臉正經地說道:
  「這個話題可以好好玩上一陣子。」
  「…………」
  由香里的眼睛眨個不停。她呆呆望著七瀨,整個人僵住了數秒鐘。
  然後──
  「好主意,七瀨。」
  她擺出拳擊般的架勢,在胸前握緊了小小的粉拳。
  「我們今後就默默觀察他們兩人的發展吧!」
  頂著慈母般的聖潔笑容──但發言的內容卻不懷好意。
  也就是說,完全不去協助兩人的關係往更進一步發展,而是打算觀察綾乃的反應來取樂。
  「就這樣做。」
  當然,七瀨也沒有異議。
  「讓局外人插手的話,事情說不定會變得更複雜。」
  「是啊,而且其中好像還有許多複雜的隱情。」
  兩人彼此微笑,堅定地握住對方的手。
  「呵呵,我們真會替朋友著想。」
  由香里是發自內心這麼認為的──至於綾乃對這個決定會有什麼樣的看法,又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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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墮落──力量的代價──

  1

  (抓到了……)
  懷著絕對的自信,和麻確信自己已經勝利了。
  他完全掌握了敵人的氣息。而且,這一點尚未被敵人察覺到。
  必勝──不,是必殺的狀況。因為本次工作的困難之處只有「如何找出敵人」這一點。
  就收集力量的手段來說,吸食人類精氣的行為可以說是最下策的。儘管效率驚人,但危險性也相當高。
  殺了這麼多人是紙包不住火的,而追查此事的人也必定會愈來愈多。如果是聰明的術師,應該都會避免和那些人發生無謂的爭執,轉而選擇更安全的方法。
  這個敵人進行如此大規模的活動,就可看出手法相當粗糙。就像是在偶然中獲得力量的普通人,因為太過得意忘形而大肆作亂的感覺。
  (雖然也有偽裝的可能──也罷,只要把對方找出來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況且這裡還準備了「保險」。)
  綾乃一定會跟著追過來的。關於這一點,和麻完全沒有任何疑問。只要循著自己所留下的路標──設置在每個岔路上,指引正確道路的導引之風,應該就可以用最短的距離到達。
  「那麼,直接上吧!」
  和麻喃喃說著,然後從「那裡」踏出了腳步。下方除了空氣之外沒有接觸到任何東西的雙腳以及身體,都同時受到重力枷鎖的無情拉扯。
  從六十層的高樓──SUNSHINE60的屋頂上,和麻像自殺者一樣墜落了。
  猛烈的強風不斷蹂躪和麻的身體,但和麻的臉上仍然帶著面無懼色的笑容。
  他控制著墜落的速度和方向,往旁邊的池袋中央公園飛去。銳利的風刃早已準備就緒,只要確認目標後就可馬上發動攻撃。如此一來應該就能解決一切。
  「──!?」
  然而──和麻卻在千鈞一髮之際停止施放風刃。他放低速度,調整至大約從二樓墜落的速度緩緩著地。
  就停在「敵人」的面前。
  「……和麻先生……?」
  坐在長椅上的少女呆呆望著從天而降的和麻。
  和麻用驚訝的表情低頭望著她。經過一段長時間的凝視之後,他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曾想過有可能是妳……但沒想到妳會做到如此地步。」
  少女沒有回答,只是持續微笑著。
  偌大的公園裡只見到少女一個人。這裡並沒有張開結界,純粹是因為一般人無法忍受她釋放出來的妖氣。
  就算沒有通靈眼,生物的本能也會主動拒絕異樣的氣息。公園裡瀰漫的妖氣就是如此濃厚。少女的腳邊有種光滑的東西正在不停地蠕動。儘管腳下纏繞著和麻這幾天來再熟悉不過的黏塊──會吸食人類精氣的妖魔,對方的表情卻依然沒有顯露出一絲痛苦的模樣。
  這無疑是明顯的證據。她就是和麻所追查的「敵人」。
  和麻帶著心痛的眼神注視少女,苦澀地說道:
  「竟然做到這種地步,妳就真的那麼想殺我嗎──操?」
  「當然。」
  大神操──原本應該是操控淨化之火的少女,此時雖然全身散發出妖氣,但依然用一種天真無邪的笑容點頭回應。

  「我作夢也想不到您會找到這個地方來,風術師的偵察能力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彷彿在閒話家常一般,操對和麻投以微笑。或許是內心從容不迫的緣故,以致於她看上去一點也沒有想從長椅上站起來的樣子。又或許是她已經看出和麻毫無戰意了吧!
  事實上,非常罕見地和麻也遲遲無法決定要採取何種行動。
  自己絕不能下手殺她。話雖如此,也不能讓她逃掉。
  操正在一步步走向錯誤的道路。若是繼續放任不管的話,將會墮落到無盡的深淵,最終自我毀滅吧!和麻無法坐視不管。
  (但是,該怎麼做?)
  老實說,現在根本就束手無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夠在不殺死操的情況下阻止她。兩人已經無話可說,就這樣彼此默默凝視著──然而,膠著的氣氛立刻就被打破了。
  「是這裡嗎!?」
  一道響徹四周的宏亮聲音以及鮮豔的朱金靈氣,宣告了炎之神子的到來。宛如太陽般令人震撼的力量,將公園內的妖氣一掃而空。
  和麻稍微回過頭去,用目光的一角觀看對方那副英姿。她──神凪綾乃顯得比平常更加英勇,令入忍不住想要拍手稱讚。
  「……來了。」
  不過此時此刻,她只不過是個礙事的小丫頭罷了。和麻忍不住彈了一下舌頭,主要是對於自己的失策感到不滿。
  (失算──忘記收回路標。)
  果然是由於內心動搖的緣故吧,居然會犯下如此愚蠢的錯誤。明知道絕不能讓神凪的人見到現在的操,可是自己卻主動帶路了──
  「和……」
  綾乃叫到一半便吞了回去。因為她的目光已經留意到操了,充滿驚愕的眼眸映照出「以往」的同族身影,令她甚至忘了眨眼。
  「……操……?」
  「是的──怎麼了嗎?」
  操平靜地回答,然後站了起來。
  映入眼簾的是她身穿絲綢和服,靜靜佇立在原地的茫然模樣。光從外表看去,可以說比前幾天的打扮更有操的風格吧!
  但是──
  綾乃立即就看出更深一層的變化。
  這是當然的。
  因為所謂的術師,就是為了消滅「那東西」而存在的。
  她的一族千年以來都是為此而不斷磨練自己的技能。
  「怎……怎麼會……」
  綾乃目光緊盯著操無力地搖起頭來。
  對她來說,這或許是遠勝過惡夢的最壞情況吧。因為以驅魔為業的一族,操控淨化之火的術師,居然偏偏成了必須被打倒的妖魔。
  另一方面,操在短短的數秒鐘後便不再注意這名新登場人物。讓還沒有從衝擊中恢復的綾乃當成背景的一部分,將意識集中在和麻一人身上。
  不變的笑容。看上去清澈無比,只帶著唯一感情的純粹笑容。
  那就像不含任何雜質的純水,根本不可能存在於自然之中一樣,正常人絕對不會發出那樣的笑容。
  帶著明顯的憎惡之色,操做出了宣告:
  「八神和麻──殺死哥哥的可恨男人。我曾經發過誓,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和犧牲都一定要打倒您。」
  這句話聽起來明顯不合理。殺死武哉的人是流也,以及在背後操控流也的兵衛。和麻只不過是背了黑鍋而已。
  因為和麻的關係而被殺──這應該是痛恨和麻的那群人才會有的見解才是。
  不過,和麻卻不理會其中的矛盾,平靜地問道:
  「妳認為打得贏我嗎?」
  「一定可以。」
  操信心滿滿滿地回答:
  「無論您再怎麼厲害,終究也只是個人類罷了。只要像這樣吸收上百人,甚至是上千人的精氣,我的力量就必定能夠超越您。」
  「……無所謂,妳控制得了的話。」
  「可以的。只需要吸收到能夠打倒您為止就行了。這件事情結束之後,不管變成怎麼樣都無所謂。」
  這不像是做出宣言時該有的振奮語氣。儘管向和麻這般強大的術師下了戰書,操的情緒卻一點也不激動。
  不過,這真的可以稱為明鏡止水的境界嗎?吸食他人的生命轉化為力量,真的還能夠笑得出來嗎?
  即便墮入了魔道,內心還是保有天真的笑容。全身沾滿了血腥的純潔微笑。
  ──人們把它叫做「瘋狂」。
  「喂──妳想說的只有這些嗎?」
  壓抑的聲音一口氣爆發出來。綾乃向前跨出了一步,手上早已握著炎雷霸。
  「綾乃小姐,這件事跟您沒有任何關係。」
  「妳退到一邊去。」
  「住口!」
  綾乃反駁了兩人口徑一致的要求。
  「如果妳要想殺和麻的話,我不會阻止妳的。可是,我絕不能原諒妳因此淪落為妖魔,還有殺害那些無辜民眾的行為。無論有什麼理由,不該做的事情就是不能做。這一點妳應該非常清楚才對。操!」
  「──所以呢?」
  面對綾乃的痛罵,冰冷的微笑仍然沒有一絲動搖。聽見操的回答,綾乃也冷冷地做出宣告:
  「我已經沒有話要說──給我消失吧,操!」
  炎雷霸的光輝更加耀眼了。在金色的強大力量面前,操的力量完全沒有抵抗的餘地。
  假如真的揮劍的話。
  「住手,綾乃!」
  「開什麼玩笑!」
  綾乃頭也不回地拒絕了背後傳來的制止聲。
  「這是神凪本宗的義務,不要妨礙我。」
  她不理會和麻,高高舉起了炎雷霸,但是卻沒有辦法揮下去。
  因為在擊出足以讓操一擊蒸發的電發彈之前,和麻的手按住了綾乃。
  「我叫妳住手。」
  「…………」
  綾乃不發一語。她保持高舉著炎雷霸的姿勢,整個人低下頭去。
  就算在體術方面,兩人之間的實力也是天差地別。綾乃光靠體術並無法掙脫和麻的束縛。沒錯,光靠體術。
  和麻的錯誤,或許就是太小看綾乃的憤怒了。
  見到和麻只關心操,卻根本不理睬自己的態度,綾乃的憤怒逐漸提升到了殺意的等級。
  這樣的感情,她一點也沒有察覺到。正因為如此,她也無法控制自己,再加上,綾乃最大的優點就是直來直往,凡事都不會猶豫不決。
  「……放……開……」
  「──妳說什麼?」
  聽不清楚的和麻靠向綾乃。
  「放開我!!」
  轟隆!
  綾乃的全身噴出了火焰。
  「哇啊!?」
  雖然還不至於被燒傷,不過和麻在驚訝之餘微微鬆開了按住緩乃的手。
  抓住這個機會,綾乃向操直撲而去。
  示現流的高手,據說每一步可以移動約九公尺的距離。而綾乃的實力並不下於這個水準。
  一轉眼,綾乃就已經逼近到操的面前了。
  「嘖──」
  和麻即刻操控風,想要將綾乃吹跑。然而在這個時間點上,以他的力量來說或許還是太勉強了點。
  (來得及嗎──?)
  和麻十分焦急,但一個影子的動作卻比和麻還要迅速。
  是影子沒錯。
  操的影子開始延伸,然後膨脹為立體的型態。漆黑的巨大臉孔就這樣擋在操的前方。
  「……咦?」
  巨大的臉孔大大地張開嘴巴,而綾乃也同時舉起了炎雷霸。事到如今再也沒有辦法制止了。彷彿就像自己跳進去一般,綾乃被巨大臉孔的大嘴巴吞了進去。
  「…………………………啊……」
  和麻不知道該如何去表達現在的心情才好。他誇張地嚥下口水,呆呆地望著將綾乃整個人吞噬下去的巨大臉孔。
  由於實在太過壯烈了,他完全說不出話來。這種自殺攻擊還真像綾乃的風格。這時候或許應該要擔心她才對,但演變到這個地步,不禁使人發笑──正確來說也只能笑而已了。
  不過,笑並不能解決眼前的一切問題。和麻乾笑了一下子,然後就用從容不迫的動作開始召喚風。
  「真是的──就會給人添麻煩──」
  當他正要施放出風刃的瞬間,操輕聲制止了和麻。
  「最好別這麼做。」
  「──啊啊?」
  「要是殺了牠,綾乃小姐就會永遠迷失在時空的狹縫中了。」
  和麻保持著右手上舉的姿勢停下了動作。
  操伸手掩住嘴巴,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管口頭上說得多麼無情,您還是非常重視綾乃小姐。在她的面前坦白說出不是很好嗎?」
  「說了又怎麼樣?她只會得寸進尺而已。話說回來,妳打算怎麼對待綾乃?」
  操笑得更開心了。
  「請放心,我只是想把她帶到稍微遠的地方罷了。雖然也可以當作人質,不過您應該不會代替綾乃小姐受死吧?」
  「那當然了。」
  和麻毫不猶豫地說道:
  「就算是宗主的女兒,我也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
  「宗主的女兒?就只有這個理由嗎?」
  操頗有深意地笑著。對此,和麻理所當然地回答:
  「難道還有其他理由?」
  「……也罷,這跟我們兩人沒有關係。」
  「的確是。那麼,妳接下來想怎麼辦?」
  「我差不多該告辭了,因為我現在的力量還不足以打倒您。」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操的影子變成了圓筒狀將她包圍起來。由於綾乃成了人質,和麻根本無法對那樣東西出手。
  「請多保重。」
  在一籌莫展的和麻面前,操就像被影子吞掉一般消失了,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面對這種跨越空間的移動方式,和麻也無法驅使風進行追蹤。
  「……真是的。」
  和麻用疲累的聲音嘀咕著,然後在附近找了張長椅坐下來。
  在此同時,綾乃的氣息突然出現了。距離有點遠──不過,和麻並不打算專程去迎接她。
  (反正一定又在生氣了。)
  若是可以的話,他不想在對方氣消之前見面。儘管明知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從懷中取出香菸,叼在嘴上。將煙霧吸滿整個肺部,讓心情沉澱下來後,和麻擺出悠閒自在的姿勢等待少女的歸來。

  ──大約過了十分鐘後。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彷彿要踏破地面的豪爽腳步聲出現,坐在長椅上的和麻悠閒地轉過頭去。
  「哦,速度真快。」
  他叼著香菸,稱讚綾乃的歸來。
  綾乃被拋下的地方,就在車站的另一邊。直線距離雖然還不足三公里,但除了錯綜的道路之外還有許多紅綠燈,並不是那麼簡單就能穿越的。
  然而綾乃卻只花不到十分鐘就抵達了。可見無論是體力或是交通道德的問題,她全部都拋諸在腦後了。
  看著不停喘氣的綾乃,和麻以平常的調調說道:
  「真是不簡單。要不要去參加中距離的奧運比賽?」
  「操呢!?」
  打斷和麻的玩笑話,綾乃用一副凶神惡煞的表情追問道。
  「逃走了。」
  「逃走了──!?為什麼!?」
  「這要怎麼說呢……」
  和麻猶豫著該如何說明,同時回想數分鐘前所發生的事情。
  (那麼,該怎麼解釋才好……)
  他想了又想,就是找不出什麼合適的說詞,最後只好選擇一個聽起來不痛不癢的表達方式。
  「總之,一言難盡。」
  這就是他拚命擠出來的藉口。不過在這之前,他或許應該先考慮一下自己那副吐著煙圈的模樣,真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哦──?『一言難盡』?發生什麼事了?」
  這個理由當然無法讓綾乃信服。綾乃帶著極度懷疑的眼神瞪著和麻,彷彿在說「你該不會被人家色誘了吧」。
  和麻只是一味苦笑,沒有進行任何反駁。
  的確,他很難說自己已經盡了力。除了要確保綾乃的安全,同時還要拿下操──這對他來說並非不可能的事。
  但是--
  (我還是太天真了……)
  他自嘲般地嘆了口氣。連當事人都已經完全忘記的事情,事到如今去在意又有什麼用呢……
  在綾乃責難的目光之下,和麻站了起來。
  「──你要去哪裡?」
  「回家去。今天應該不會再出來了吧?」
  面對那個若無其事地離去的背影,綾乃用緊張的聲音宣告:
  「我先提醒你,今天的事情我會全部照實報告。神凪一族將會傾全力消滅操。如果你敗阻撓的話──」
  「妳在對誰說話,小丫頭?」
  冰冷的聲音打斷了綾乃的話。和麻轉過頭來,刻劃在臉上的冷酷笑容令她的背脊感到一陣的寒冷。
  「想阻止我的話,就不要用嘴巴說,用實力告訴我吧!要是妳已經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我隨時奉陪。」
  綾乃幾乎忘了呼吸,就這樣看著再次邁出步伐的和麻。當走下樓梯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時,她整個人癱在地上。
  全身無法停止顫抖。她再一次親身體認到,絕對不能讓和麻這個男人成為敵人。
  即便如此,還是必須消滅操才行。若是不這麼做,神凪一族就失去存在的意義了。
  「你叫我該怎麼辦嘛……」
  她不禁開始抱怨起來。

  2

  「武……武志!?」
  見到雅行手上抱著一名渾身是血的少年,武哉臉色大變,立刻跑向了父親。
  「爸爸!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雅行逕自走過武哉的面前,在愣住的操面前放下武志。
  「幫他治療。」
  下完命令後,雅行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去。
  「……等等。」
  武哉用壓抑的聲音叫住正要走出房間的雅行。
  「回答我,你為什麼把武志弄成這樣──」
  「訓練。」
  「別開玩笑了!」
  聽見父親理所當然的回答,武哉隨即破口大罵:
  「這根本就是在動用私刑!為什麼非要做到這種地步不可!?」
  「武志修練不足,所以才會受傷。」
  「武志他才十歲啊!」
  「那又如何?」
  雅行面無表情地反問回去:
  「這跟年齡完全沒有關係。既然生在大神家,變強就是他的義務。有時間抱怨的話不如趕快去修練。」
  「你這傢伙……」
  武哉的目光充滿了憎惡,完全不像是面對自己親人該有的態度。不過,那眼神中卻不經意地顯露出一絲嘲笑之色。
  「你以為這種表面功夫會有用嗎?」
  「……什麼意思?」
  「你只不過是想對叔叔還以顔色對吧?那個讓你不費吹灰之力獲得當家之位的叔叔!」
  就在此挑釁的言語脫口而出後,原本面無表情的雅行頓時勃然色變。
  「混……混帳!」
  他鐵青著臉,往兒子的臉上用力打去。
  這是徹底動怒的一擊。武哉整個人立刻就被打飛出去,撞破紙門之後滾到走廊上。
  「哥哥!」
  「……我沒事。」
  回應操的叫喊,武哉撥開紙門的殘骸站了起來。他吐出混著鮮血的唾液,對雅行投以極度輕蔑的眼神。
  「被我說中了吧?」
  「……住口!」
  「想要超越叔叔的話,就自己去超越吧──當你把一切全部推給兒子的時候就已經是個失敗者了!」
  「還不住口!!」
  「不要這樣!」
  操緊緊抱住想要再次毆打武哉的雅行,拚命地出聲制止:
  「請不要這樣……別再這麼做了……」
  「…………」
  雅行似乎還不至於對操暴力相向。他用力甩開抱住自己右臂的操,帶著凌亂的腳步聲離開了房間。
  「嘿嘿,終於說出來了。」
  「您沒事吧,哥哥?」
  見到擔心不已的操,武哉笑著對她揮揮手。
  「這點小意思,不要緊的。話說回來,妳還是趕快去看看武志的傷勢吧。結束之後這邊也拜託妳了。」
  「──好的。」
  操急忙拿出急救箱,開始治療滿身瘡痍的武志。
  「──我跟妳說,操。」
  「是?」
  「那個臭老爸只把我們當成復仇的道具而已。」
  「哥哥,關於這個──」
  武哉帶著嚴肅的表情制止了正要替父親辯護的操。
  「就是這個樣子,認清現實吧。老媽也是那樣,根本就沒有養育我們的打算。所以,我們必須變強才行,為了能夠不靠父母親獨立生活下去。」
  「哥哥……」
  「妳也要堅強起來,操。要變得能夠一個人活下去。」
  聽見敬愛的哥哥這麼說,操斷然搖頭否定:
  「不,我並不是一個人。我有哥哥陪伴,還有武志也是。」
  「──不對。」
  「武志?你還不能起來……」
  原本應該還昏迷不醒的武志,不知何時已經清醒過來了。他架開想要讓自己躺回床上的手,慢慢撐起上半身。
  「姊姊將會孤單一人。因為──」
  突然間,武志的頭開始晃動起來。他整顆頭傾斜至頸骨明顯脫落的角度,然後啪略一聲掉落下來。
  「──啊!」
  武志的頭不斷滾動著,最後整個顛倒過來,在操的面前靜止了。
  「因為,我們已經死了。」
  「──我們?」
  操趕緊轉過頭去。
  (……哥……哥哥……)
  武哉的身體軀幹部分被整個截斷。變成了俯臥的下半身與仰臥的上半身。睜開的空虛眼眸注視著天花板。
  「我們都被和麻殺死了。」
  操再次回過頭去。上下顛倒的人頭用清晰的語氣說著:
  「我好想要變強,然後保護姊姊。」
  朝上的切口就連一滴血也沒有流出來。那異常平滑的斷面,就像是斷層掃瞄的畫面一般。
  「可是,我做不到。因為我被殺死了──就像這樣!」
  一個人影毫無前兆地突然出現,將腳放在武志的頭上,就這樣踩了下去。
  嘻嚓。
  可愛的弟弟,整顆頭就像脆弱的玻璃藝術品一樣粉碎了。
  「呵呵呵……」
  耳邊傳來了愉快的笑聲。抬頭望去的視野中央,一名男子正在嘲笑著。
  八神和麻──那正是仇人的名字,將自己的一切統統奪走的人。
  大神操第一次這麼恨一個人,恨不得讓他死。幻想著全身沾滿了和麻身上反濺出來的鮮血而感到喜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熊熊燃燒的憎恨化為紅蓮之火,將和麻封閉在灼熱的牢獄中。
  (成功了──!)
  但是,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瞬間而已。火焰消失後,出現在那裡的是毫髮無傷的和麻。
  「太弱了。」
  他冷冷地丟出這句話,然後隨意地伸出手來指向操。從指尖施放出來的狂風,將操吹到了宅邸之外。

  (這裡是……?)
  不知不覺中,操發現自己正漂浮在黑暗裡。什麼都看不見,什麼也感覺不到。五感完全失去作用。
  (我……死了嗎……?)
  哥哥和弟弟的仇人就在眼前,自己卻無法替他們報仇──
  ──太弱了──
  和麻的嘲笑聲在耳邊響起,就算拚盡全力也完全無法和他抗衡。力量實在相差太遠了。
  (不甘心……要是有更多力量……為了力量,我什麼都肯做,失去任何東西都無所謂……)
  在黑暗中,操甚至期待惡魔能夠到來。如果可用靈魂換取力量的話,她也會毫不猶豫的。

  「呵呵,妳似乎作了個美夢,操。」
  少年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看著自己的腳邊。
  光是看著那景象還笑得出來這點,人們或許就會將他認定為邪惡的一方吧?
  原本應該是向神祈禱的神聖空間裡,此時充滿了許多膠狀的怪物。
  將整個地板完全覆蓋的怪物群堆了將近有兩公尺高,形成了一片可以稱為黏液之海的景象。從中像觸手一般延伸出來的史萊姆,正纏繞著一具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像。這一幕褻瀆上帝的光景足以讓虔誠的信眾昏厥。
  在黏液之海的底部,操正以一絲不掛的姿態漂浮其中。或許是還在作夢的緣故,表情不時悲痛地扭曲。
  自從這樣的夢境開始已經過了一個禮拜以上。夾雜了虛幻與現實的夢境,正慢慢地也確實地侵蝕操的意識。
  哪一段是現實,哪一段又是虛幻,操已經完全分不清楚了。她只憎恨和麻,那個奪走自己寶貴親人的和麻──
  (我想要力量……能夠打倒那個男人的力量……)
  「那麼就取用充斥在這裡的力量吧!」
  少年莊嚴地命令道。聽到原本不可能的回應,操的身體突然一震。睜開的空虛雙眸中,映照出一名散發著耀眼光芒的少年。
  (……你是……?)
  「我是天使。身為絕對唯一之神的僕人,我會實現妳的願望。」
  (天使……?)
  「讓我賜予妳力量吧!因為妳的願望是正當的。正當的願望就應該有正當的回報──這就是所謂的『正義』。」
  (給我……力量……?)
  不可能的。

  在迷濛的意識中傳出了一道微弱的反駁聲。
  所諝天使就是上天的使者,是絕對正義的代表。像這樣的存在是不可能會授予自己力量的。但是在此同時,聲音接著出現。
  那聲音說,這是理所當然的。
  找不出答案的操,用求救般的目光抬頭看著少年。
  眼前是一名全身散發出神聖光茫的超越者。儘管外表看來年幼,但眼中的睿智卻深不可測,透露出令萬人俯首膜拜的威嚴。
  就算質問他的話是否正確,感覺都像是極端不敬的行為。
  沒有必要再去考慮了,因為他是立於人類之上的存在。那絕對的天意不容許任何的異議,人們只需要盲目遵從即可──
  操完全不知道,這並不是自己第一次與少年相遇,更不知道自己的記憶已經被替換過無數次的事實。
  每當重複著「第一次的相遇」時,操的意識就一點一點產生變化。在「真正的」第一次相遇中,對那名自稱是天使的少年投以的冷漠、眼神早已不復存在。
  如今的操仰望著少年,眼中甚至帶著崇拜之情。在彷彿發高燒的忘我表情上,已經見不到一絲的理性。
  「為了獲得力量,妳有犠牲的準備嗎,操?」
  面對少年的問題,操毫不猶豫地點頭。
  (無論是什麼事情,我都不會遲疑的……天使大人。)
  「好孩子。」
  少年像揮動指揮棒的指揮家一樣揮起了右手。隨著他的動作,噁心蠕動的黏液之海中開始冒出淡淡的磷光。
  一個、兩個──陸續產生的磷光集結在操的周圍,照耀著她赤裸的身軀。
  (這就是……力量……?)
  操不安地向柔和的光輝伸出手去,一股熱情躍動的力量從接觸的指尖上流入身體。接著──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誰……誰來救救我啊啊啊啊啊!!」
  腦中響起臨死前的叫喊聲。隨力量傳達而來的怨念使她了解到憐光的真面目。
  那是生命之光。就像是摘取最成熟的果實一般,選擇人類在最充實的瞬間所收割下來的生命力精華。
  (──嗚嗚!)
  操無法忍受如此恐怖的感覺,全身都在抗拒那股流入的力量。釋放出的磷光黯淡了幾分,然後彷彿被什麼東西擠回去一樣,回到操的腳下。
  「怎麼啦,操?妳不想要力量嗎?」
  少年依然掛著充滿慈愛的笑容,不斷勸誘著這種同類相食的禁忌方法。操抬頭望著少年,眼中帶著恐懼之色。
  (可……可是……這個是……)
  「不用擔心,這並不是犯罪。因為妳的願望是正當的,只要願望是正當的,一切為此而做的行為也是正當的。沒錯吧?」
  意思是,目的可以將手段正當化嗎?這不叫詭辯,而是荒唐的謬論。
  但是──
  面對施放而來的磷光,操再次伸手抓取。不理會令人毛骨悚然的喊叫聲,將手中的光芒捏碎。身體頓時湧出一股充實感,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流入的力量已經轉化成自己的了。
  「就是這樣,不斷地吸收吧!」
  聽見少年的催促,操點頭回應。自己被神所認同──這樣的「事實」讓操的罪惡感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漂浮在周圍的磷光陸陸續續飛進身體。它們是從哪裡來的,又是屬於哪個人的,這些問題根本就不重要。內心渴望殺死和麻的這件事,令她不斷貪婪地吸收力量。
  (力量……我還要更多力量丨)
  對和麻的憎惡持續高漲,倫理觀念完全被剝奪。龐大的力量不停地注入那不安定的精神中。換做普通人的話,此時早就精神崩潰,連人類的外型也無法維持下去吧。即便是操,也不過是靠著對和麻的復仇意志來支撐,勉強在保持清醒罷了。
  「真不簡單,居然還沒有崩潰。神凪的血統果然不容小看。」
  低頭注視著那幅光景,―發出了感嘆。
  「本來只打算作弄一下而已……看樣子來玩真的吧!」
  大大的眼睛瞇成一條細線,從中投射出肉食動物般的光芒。
  不過那只有一瞬間,碧綠的眼眸立刻就恢復了原來的光輝。那眼神就像不知他人痛苦的幼兒般,同時夾雜了純真與殘酷。
  「操──自己的孩子要復仇,父母親也應該幫點忙。妳難道不這麼認為嗎?」
  望著一味貪求精氣的少女,少年打從心底愉快地問道。

  3

  見到和麻的身影,綾乃頓時縮了縮身子。
  重悟感到很奇怪,用詫異的眼神看著女兒,但隨即便轉回和麻的身上。
  和麻的態度就跟以往一樣。面對坐立不安的綾乃,他連看都沒有看上一眼,目光只直視著重悟一人。
  「抱歉,突然叫你過來。」
  「不要緊──有什麼事?」
  看著整個人坐下來的和麻,重悟直截了當地告知:
  「我想取消上次的委託。」
  「這當然了。什麼都沒做就只想拿錢,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綾乃突然「哼哼」笑著,態度變得異常挑釁。
  (……又發生什麼事了嗎?)
  重悟對於情緒不穩定的女兒感到有些不放心,不過表面上依然還是不改冷靜的態度。
  他向得意洋洋的綾乃命令道:
  「妳也一樣,今後也不許干涉這件事。」
  「──啊?為……為什麼?」
  「操的處置,將會在大神家的主導下進行。這是決定。」
  重悟用不容質疑的語氣禁止了一切的反駁。
  一頭霧水的綾乃抬頭望著父親,但父親似乎沒有要繼續說明下去的樣子。
  她望向和麻。在他的臉上見不到往常的諷剌笑容,取而代之的則是嘲笑、侮蔑──還有憤怒的表情。
  「──真是夠了。因為要親手解決自己的女兒,所以希望把這次的醜聞一筆勾消?而你接受了這個提議?」
  「──沒有辦法,我們不能跟大神家斷絕關係。」
  (……原來是這麼回事。)
  聽見兩人率直的對話,綾乃終於理解了現在的狀況。
  操所做的這件事情是絕對不可原諒的。並不是說拿槍發動恐怖攻擊的行為就可以獲得諒解,只不過那是普通的犯罪行為,交給警察去處理就行了。
  但是,原本應該驅逐妖魔的術師,自己卻淪為妖魔。這件事情本身的嚴重性是前者所無法比擬的,因為這是關係到一族存亡的大事。
  就算綾乃或是和麻對操進行處分,這個責任也不會只由操一個人來扛而已。大神家幾乎肯定會被牽連!
  大神雅行打算自己親手處分犯下禁忌錯誤的女兒,好藉此來洗刷掉大神家的污名。
  這或許是一廂情願的想法,但道理上卻說得通。只要抬出「身為父母的義務」這張擋箭牌,任誰都沒有辦法反駁。
  (這樣一來……和麻一定很生氣吧……)
  綾乃甚至認為他會氣得想要馬上去殺了雅行。但令人意外的是,和麻看起來卻十分平靜。
  「也罷,畢竟委託人是你。想要終止委託的話就隨你高興,我也有我自己的一套做法。」
  見到和麻堅持不肯收手,重悟皺起眉頭來。
  「無論如何都要插手?」
  「沒錯。」
  「……這樣啊。」
  知道無法再說服和麻,重悟深深嘆了口氣。
  「話說回來。」
  和麻好奇地順口問道:
  「你說由大神當家主導,不過現在的大神家有任何戰力嗎?應該說,既然操已經變成那個樣子,這下子不就後繼無人了?」
  就和麻所知,雅行的孩子應該只有武哉、操和武志這三人而已。雅人甚至都還沒結婚。
  假如在這四年之間都沒有發現任何私生子的話,就無人可以繼承大神家的下任當家之位了。然而,綾乃卻推翻了這個想法。
  「還有武哉的孩子。」
  「嗯?他結婚了?」
  「兩年前結婚的。在半年前生下了一對男雙胞胎。」
  「哦──這真是……」
  或許是感到歲月不饒人,和麻才出現這樣感觸深刻的回應。
  「或許該送他老婆一束花比較好吧?」
  「──別說了,小心又被人拿刀捅你。」
  聽到和麻說出這種無聊的玩笑話,綾乃一副頭痛欲裂的樣子向他吐槽。
  「不過,戰力還是一樣不足吧!光靠當家夫妻和他們的媳婦又能做什麼?」
  「我沒說大神家要單槍匹馬行事。久我家和四条家已經表明要幫忙了。」
  順帶一提,這兩家都是神凪的支派。特別是久我家,由於是武哉的妻子靜的娘家,所以關係十分深厚。
  「──嗯嗯。雖然我不認為那些支派的傢伙會有什麼幫助,不過只要能做的還是盡量去做做看吧!」
  和麻冷冷地說著,然後站了起來。
  「那麼,我回去了。有工作的時候再叫我。」
  「等……等一下!」
  正要跨出房間的腳步停了下來。綾乃對著那頭也不回的背影,抛出了積壓已久的疑問:
  「為什麼……為什麼你這麼關心操呢?是因為……你喜歡她嗎?」
  語氣中完全沒有平時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儘管不願開口詢問,但卻又不得不問。這種矛盾的感情反映在言語上,說話時顯得吞吞吐吐。
  但是,和麻的態度還是跟平常一樣。
  「跟妳沒關係。」
  非常冷淡的回答。紙門彷彿要封鎖後續的問題一般冷冷地關上。聽著逐漸遠去的腳步聲,綾乃低聲咒罵:
  「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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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墮落之二──靈魂的價值──

  1

  「…………!」
  靠在牆壁上看著賽馬報的男子,目光停留在一名經過視野一角的女子身上。
  那是個身穿整齊的藍色絲綢和服,年齡約在二十歲出頭的少女。男子拿起報紙遮住了臉,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卻又帶著無比專心的眼神凝視著少女。
  少女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目光,持續踩著規律的步伐。男子摺起報紙後夾在腋下,從腰間的皮套中取出了手機。
  「已經看到了目標。開始追蹤。」

  同一時刻──
  一名中年男子在攤開的地圖上垂下銀製的鍊子。成圏的鍊子中繫著一枚白金戒指,在幾乎要接觸到地圖的高度擺動著。
  「──嗯。」
  忽然間,鍊子開始往某個方向偏移。戒指就像被什麼隱形的力量拉扯般,動作明顯不自然。男子將鍊子往拉扯的方向移動,發現過頭後又再度折返,就這樣反覆進行微調,最後停在了那股隱形力量所指引的地點上。
  「──是這裡嗎?」
  戒指在地圖上的一點處不停旋轉。男人唸出那上面記載的地名,然後伸手拿起桌上的電話。

  年輕女子正專心注視著水晶球,那是位打扮成路上隨處可見的占卜師模樣,具有神祕風格的美女。儘管這麼說很難聽。
  直徑二十公分的水晶球被琢磨得一點瑕疵也沒有,但中心處卻不知為何存在著一團白霧。女子為了透視白霧,太陽穴冒出青筋,用一副可怕的表情凝視水晶球。
  「──!」
  或許是努力有了回報,白霧逐漸散去,開始浮現影像──類似建築物的東西。
  整體的結構細長,在白色牆壁的上半部描繪著一個黑色的十字架。
  入口處放大顯示出來。女子唸出刻在門上的文字,仔細地記下來。
  「話說回來,膽量還真不小呢。這的確是個盲點。」
  女子對素未謀面的敵人投以讚賞的笑容,然後走出房間前往報告。

  一個小時後──
  大神雅行所率領的十名術師統統集結在池袋某間教會的附近。目的當然不用說,就是要討伐終於找到的操。
  這次的行動有些倉促,一點猶豫的時間都沒有。之前就連藏身處的線索都找不到,如今卻突然從好幾條管道中發現了操。
  實在太過可疑了──該說,這根本就是再明顯不過的引誘,好像操在眼前招手一樣。
  就像捉迷藏時嘴裡說著我躲好了,然後又故意從藏身處探出頭,故意等和麻來捉一樣。
  但是,操的力量應該不足以打倒和麻。正因為如此,雅行才會趕著行動。為的就是在操被別人打倒之前,自己親手做個了斷──
  「大家聽好,你們之中或許有人跟操的感情很好,不過可千萬別搞錯了。她是個墮入魔道,無可饒恕的邪惡之徒,絕對不可以手下留情。為了捍衛神凪的名譽和榮耀,必須將她消滅得連一個細胞都不剩!」
  站在聚集而來的部下面前,雅行正高聲進行演說。「大神家的存亡就在這一戰!」的含意清楚地傳達給每一個人。
  反過來說的話,除此之外的事情完全都沒有提到。例如對女兒的疼愛、憐憫、不得不親手消滅女兒的苦衷等。
  就因為是自己的女兒,所以才會變得如此鐵石心腸,像這種正面的解釋也並非沒有,不過要打從心底相信這種說法,可能需要很多想像力吧!
  雅行的態度就是這麼一回事。
  綾乃遠離一行人,看著雅行演說中的背影,心裡如此想著。
  (或許就是因為自己的父親是這副德行,所以操才無法忍受失去兄弟的悲傷吧……)
  綾乃將來也必須繼承神凪本宗。她很了解「家」的重要性。
  即便如此,心中的不快還是揮之不去。
  這或許是小孩子一廂情願的想法。不過綾乃卻認為,所謂的家人根本就不是這個樣子。
  在一旁的煉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表情顯得不太平靜。
  「那麼──」
  演說結束後,雅行轉向這邊,臉上露出了諂媚的笑容。
  「萬一和麻過來的話就拜託您了。」
  「──嗯嗯。」
  由於沒有任何義務讓對方心安,因此綾乃面無表情地點頭回應。不知雅行是如何解讀這種態度的,他皺起眉頭再度確認一遍。
  「真的沒問題嗎?」
  「什麼事情?」
  「……您有把握打贏和麻嗎?」
  「我怎麼可能會有把握。」
  綾乃斷然地說道。這並非在嚇唬對方,單純只是她的真心話罷了。
  不過,雅行聽完後卻臉色大變。
  「怎……怎麼回事!?那麼您為何又要答應來對付和麻!?」
  「這還用說嗎?因為只有我才辦得到啊。」
  綾乃冷冷地看著錯愕的雅行,斬釘截鐵地說道:
  「無論你的想法如何,操一定要被消滅才行。不假手其他人,由我們神凪一族來親手消滅。所以我不會讓和麻從中作梗的。
  光憑你們幾個的話,三秒內就會被殺個精光了。但是,我可以讓你們撐上三分鐘,在這段時間內想辦法解決吧!」
  現場頓時沉默了起來。綾乃所說的這番話並非危言聳聽,三分鐘這個數字,已經是非常樂觀的估計了。
  畢竟眼看著就要與和麻為敵,可是他們居然天真地以為有了綾乃就可以放心。或許「弱小的神凪和麻」這種印象還深植在這些人的心中吧!
  「那麼,作戰計畫是如何?」
  無視於凝重的氣氛,綾乃出聲向雅行詢問。假如他們盤算要打持久戰的話,就必須馬上改變計畫才行。
  「是……是的。我們準備將操引誘出教會,然後趕到對面的公園裡。這附近一帶的區域都已經完成封鎖了,所以完全沒有必要擔心會波及到他人。接下來只要在公園張開結界,操就有如甕中之鱉了。絕對萬無一失,不會有任何意外的。」
  「哦……」
  綾乃覺得這方法不壞。就戰鬥能力來說,操並沒有什麼威脅,只要封死她的退路,憑十個人的力量應該不會失敗吧?
  「不過,封鎖區域的人是誰?還有,結界是……」
  就在質疑到一半時,綾乃突然閉上了嘴巴。因為她認出了一名往這邊走來的女性身影。
  修長的長褲套裝。由於臉上戴著太陽眼鏡,所以長相無法看得很清楚,但綾乃總覺得曾經在哪見過這名女性。
  「結界已經準備好了,隨時都可以開始。」
  結束事務性的報告後,女子拿下了太陽眼鏡。綾乃頓時睜大眼睛。
  「啊……啊啊啊啊────!!」
  她不自覺伸出手指叫了出來。那毫無疑問就是之前與和麻手牽手出現在愛情賓館街,名叫霧香的女人。
  「嗨,緩乃。」
  霧香微微一笑,對綾乃使了個從容的眼色。
  「……妳們認識嗎?」
  「只見過一次。」
  霧香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樣子回答。雅行扳起臉來瞪著她。
  「希望妳能留意自己的語氣。綾乃小姐是本宗的血脈,本來是不允許像這樣直接交談的──」
  「那真是失禮了。」
  霧香恭恭敬敬地賠罪,順便打斷了老人冗長的嘮叨。她用極為自然的態度漠視了似乎還想說些什麼的雅行,對綾乃行了一個正式的舉手禮。
  「我是警視廳(註:日本東京都的餐察中央本部)派來的橘霧香警視(註:日本警察的官銜名稱,屬於中階警官的層級)。以後請多指教。」
  「警察……?橘這個姓氏難道是──」
  「我是旁系。」
  霧香笑著聳聳肩膀。
  綾乃愈來愈感到混亂了。說到橘家,正是著名的陰陽師一族。就算是旁系,一族之中怎麼會有人去當警察呢。
  (準備結界──?)
  綾乃立刻露出嚴厲的眼神瞪著雅行。
  「你找警察來幫忙?」
  神凪一族的使命是透過直接戰鬥的行為來消滅妖魔,在此性質上與警察這些政府機關的合作是不可或缺的。
  由於目前和警察間的關係十分良好,再加上千年以來不斷守護社會的顯赫功績,一些無理的請求多少都能夠通融。
  不過,在這一次的事件裡,打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讓警察這類的局外人參與其中。
  追殺的對象是自家的罪犯。而且從術師墮落為妖魔,殺害超過百人的行為已經為一族留下了重大的污點。這樣的事實絕對不能洩漏給外人知道。
  「不……不是的……這是因為……」
  見到綾乃逼問自己,雅行心生恐懼,彎著腰向後退去,然而霧香卻仍舊不改從容的態度。
  「請冷靜一點,我們是應重悟先生的要求來幫忙的。」
  「爸爸──?」
  綾乃疑惑地問道。躲在霧香背後的雅行急忙跟著點頭。
  「沒有錯,大神操的藏匿地點也是我們找出來的哦!」
  即便如此,綾乃還是無法理解,行事一向謹慎的父親怎麼會做出這種連自己都明白的蠢事。面對目光充滿敵意的綾乃,霧香一副毫無防備的樣子走了過去。然後,將臉靠近全身擺出戰鬥架勢的綾乃耳邊,用只有她聽得見的音量輕聲說道:
  「妳很在意我們知道哪些事情嗎?」
  綾乃的身體微微一震。霧香帶著笑意繼續說下去:
  「那些妳們『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我們全部都瞭若指掌。例如,大神操做了什麼──不過,正確的犠牲人數倒是還沒掌握清楚。」
  (要殺了她嗎──?)
  綾乃認真地思考著。儘管心裡很不願意,但她實在無法漠視這樣的發言。
  「妳想要脅神凪?」
  她最後一次確認。如果對方點頭的話,自己就必須下定決心了。
  但霧香卻輕鬆地搖頭。
  「怎麼會。我可沒有那麼不知死活,畢竟這種程度的小事根本不足以拿來要脅。」
  「──什麼意思?」
  「神凪的『價值』,是不會因為這點微不足道的醜聞而動搖的。或許被那些高官知道之後,可能會拿來當作交易的籌碼也說不定,不過這項情報將會扣留在我的手上。」
  綾乃揚起眉毛。
  「妳不是說不會要脅我們嗎?」
  「妳還不懂嗎?這代表我的誠意。」
  「──?」
  「殺了我,就永遠沒人知道了──就是這麼回事。」
  「──!」
  「為什麼妳要……」
  「只要能讓神凪的宗主記住我,這點小小的代價算不了什麼。況且,我們也會添上一筆協助神凪的功績。」
  綾乃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霧香話中多次出現的那個「我們」,指的似乎不是整個警察組織。她能想到的解釋只有一個。那就是在警察和術師這兩個毫無關係的勢力之間,有一條線居中聯繫。
  「莫非妳事那個?那個……叫什麼資料整理室的……」
  「正確來說是特殊資料整理室。我擔任那裡的室長。」
  霧香得意地點點頭。

  警視廳特殊資料整理室。
  數年前才剛設立的這個部門,彷彿為了掩人耳目,只在警視廳地下室的一角悄悄掛著部門的名牌。
  大家都知道有這個部門的存在,但是了解其活動內容的人非常稀少。甚至就連「特殊資料」這四個字所指的是什麼東西,全警視廳──包括在那裡上班的職員在內,完全沒有一個人知道。
  簡單地說,根本就沒有那種東西的存在。這個意義不明的部門名稱,也只不過是用來掩飾其業務內容的幌子罷了。
  自從陰陽寮解散後的百餘年,日本一直將大部分的靈能守護工作委託給民間。為了打破這種現狀而設立的,就是該特殊資料室──國內唯一的公營除魔組織。
  由於無法光明正大地標榜自己是降妖除魔的部門,因此才會取了這個聽起來像是「閒職」的名稱。更有人謠傳,所謂「資料」就是取自「死靈」的諧音(註:日文的資料與死靈的發音同為「しりょう」)。
  撇開這種充滿公家機關風格的命名方式不談,它的設立著實在業界之中掀起了一陣話題──
  「哦,原來還真的有這個部門啊。我完全沒聽說過有什麼活動,所以還以為是都市傳說之類的謠言而已。」
  就綾乃目前的認知來說,大概就是這樣吧。
  「唔……」
  聽見這番毫不留情的感想,霧香露出了一副受傷的表情。
  「我……我們當然一直在活動啊!矯正扭曲的結界、鎮壓地縛靈等……因為還沒有具備戰鬥能力的術師,所以無法進行大規模的除妖行動……」
  「啊啊,原來是一群默默做事的人啊。的確很像公務人員。」
  綾乃「哼哼」笑著。那表情看上去簡直不可一世,「可愛得」令人不禁想要一巴掌打過去。
  但霧香畢竟是個大人。她不顯怒色,用和藹的笑容對綾乃說道:
  「不過,高層總是對我們這種不起眼的活動感到無法理解。綾乃,妳要不要過來特殊資料室工作呢?就算打打工也行。」
  「我拒絕。」
  綾乃的回答相當堅決。然而,她隨後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樣,用詢問的眼神看著霧香。
  「啊……難道說,妳那個時候正在勸和麻加入嗎?」
  「咦?啊啊,妳是指上次見面時的事情?」
  霧香的臉上浮現出從容不迫的笑容。
  兩人的立場瞬間對換過來。屈居劣勢的綾乃不服輸地瞪著霧香,但是眼神中卻盡是虛張聲勢之色。
  「妳心裡很希望,和麻跟我只是為了談公事才見面的對吧?」
  「我……我才沒有……」
  儘管嘴巴上否定,綾乃還是禁不住再次問道:
  「──那麼,到底是怎麼樣?」
  低頭看著瞪視自己的綾乃,霧香回答:
  「不告訴妳。」
  「──!」
  「無論公事還是私事,我都沒有義務向妳報告。不是嗎?」
  (這……這女人……!)
  綾乃的目光露出殺氣。面對如此強烈的目光,霧香卻仍然不改從容的笑容。
  就在彼此對視的當下,一隻手畏畏縮縮地拉扯綾乃的衣袖。綾乃往那個位置看了一眼,隨即又轉回來瞪著霧香。
  「別打擾我,煉。我一定要跟這個女人決一勝負才行--」
  「可是,大家都在等我們。」
  「咦──?」
  綾乃循著煉的目光看去,那裡有十名術師正以十分不友善的眼神觀察著兩人的對決。
  在這其中,雅行顯得特別不耐煩。他似乎正極力控制自己不讓臉上露出焦躁的神情,但卻掩蓋不了太陽穴上的青筋。
  這種感覺就像是用全身的自制力壓抑著想要破口大罵「動作快一點,妳們這兩個臭丫頭!」的衝動一般。
  取代了咆哮,雅行虛情假意地詢問:
  「現在差不多該前往教會了……兩位準備好了嗎?」
  不過,兩人當然不是會害怕雅行這種貨色的「小丫頭」。她們看著臉上浮現出做作笑容的男人,然後冷冷地說道:
  「去啊?」
  「請隨意。」
  雅行的笑容凍結了。他以一種哭笑不得的表情呆呆望著兩人。
  「我剛才應該已經說過『隨時都可以開始』。還是說,您有什麼非得要我們一塊同行的理由?」
  「唔……」
  「還是快點去吧。萬一被她逃掉,你要負責嗎?」
  「唔唔……」
  在兩人一人一句的接連砲轟之下,雅行漲紅著臉說不出話來。
  面對這名用怨毒眼神瞪視自己的老人,綾乃向他輕鬆地揮揮手──簡直就像在趕狗一樣。
  「唔唔……各位,我們走!」
  遷怒般地大叫後,雅行踩著響亮的腳步聲走了出去。他怒聲斥責那些面面相覷的術師們。
  「還不快點!」
  「是……是的!」
  看著快步離去的雅行一行人,綾乃輕輕呼了口氣。
  「終於走了。」
  見到如此坦率的反應,霧香笑著問道:
  「妳似乎很討厭那位老人家?」
  「那還用說嗎!那種為了家族的存亡而狠心想殺死自己女兒的傢伙──不必對他這麼諂媚!」
  「就我自己來說,只要宗主大人覺得高興就好了。況且,那個人還有什麼未來可言嗎?」
  綾乃苦笑著聳聳肩膀。
  「我只能說,爸爸並沒有意思要毀掉大神家。」
  即便如此,也不能完全不負起責任吧!而這個責任正是一家之主的雅行所必須一肩扛起的。
  「負責人就是為了負責而存在的。這句話實在是深得我心。話說回來──妳真的想跟和麻戰鬥嗎?」
  霧香有感而發地點點頭,接著突然改變話題。儘管有些不知所措,綾乃還是誠實地回答:
  「嗯,畢竟也沒有其他人了。雖然可能贏不了,但我會盡量爭取時間的。」
  「……妳不必太過勉強自己。就算輸給了那個男人,也算不上是什麼丟臉的事情。」
  「我知道。我並沒有要拚上性命。更何況,我還有這個小子。」
  她在身旁的煉頭上拍了一下。煉驚訝地抬起頭向望綾乃。
  「咦……?我也是……?」
  綾乃不發一語,將放在煉頭上的手轉換為爪子的形狀。一股剌痛的感覺頓時襲向了煉。
  「好……好痛!姊姊好痛!」
  「我們一起加油吧,煉♡」
  「……好……好的……」
  煉屈服在恐懼和痛苦之下,含著淚水點頭回應。

  3

  「辛苦了。」
  霧香面露微笑,警官立刻回敬了禮。
  堵住道路的汽車微微移動,開出了一道可供單人穿越的縫隙。穿過那道縫隙,霧香、綾乃和煉依序進入了封鎖區域之中。
  「……做得真徹底。」
  環視周圍,綾乃用無比驚訝的語氣對霧香說道。
  原本熱鬧的都市中心一角,如今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座空蕩蕩的死城。不但沒有任何行人,就連建築物裡的人似乎也都一掃而空了。
  霧香輕輕聲了肩膀。
  「其實我們疏散的只有幾個人而已。大部分的民眾都感覺到異樣,早就自己先逃跑了。」
  「異樣……嗎?」
  聞到風中的腥臭味,綾乃皺起了眉頭。柏油路面顯得出奇的黏稠。每踏出一步,鞋底就像被黏住一樣,中間帶著黏黏的細絲。
  或許是根部腐爛的緣故,公園裡的樹木在風吹之下以危險的角度傾斜著,彷彿隨時都會傾倒一般。
  「常聽人家說,人類是一種喪失本能的動物。不過現在看來似乎還沒有完全喪失的樣子。妳想想看,盤檢處那裡不是連一個看熱鬧的人或是記者都沒有嗎?」
  「──聽妳這麼一說,真的是這樣呢。」
  綾乃回想起剛才通過盤檢處時的情景。
  與完全無人的街道兩相對照之下,這樣的陣仗有點太過小題大作了,不禁讓人質疑盤問的意義何在。但若是仔細一想,就不會覺得奇怪了。
  因為池袋的正中央明明就被警察封鎖了,卻根本沒有發生任何騷動。一般來說是相當不合常理的。
  (一般來說嗎──)
  面對毫無意義的想像,綾乃不禁露出苦笑。在妖氣引發物理變化,開始讓風和大地腐爛的這種狀況下,用「一般」這個字眼來形容實在不夠貼切。
  如果民眾是察覺到異變而逃跑的話,那就再方便不過了。因為這樣就可以不必在意別人的目光,盡情地展開戰鬥了。
  她暗自竊笑,走向封鎖區域的中心。那裡有一間小型的敎會,這裡或許是世界上距離「神聖」字最遙遠的教會吧!
  到了現場一看,準備已經完成了。十名術師將教會包圍得水洩不通。
  察覺到綾乃的接近,站在正面入口處的雅行轉過身來。
  「麻煩綾乃小姐和煉少爺不要出手。」
  「我知道了。」
  面對再次叮嚀的雅行,綾乃不耐煩地揮揮手。
  術師們正在集中精神,等待雅行的信號。他知道操就在這裡面,事到如今也不打算再多花時間搜查內部了。
  他要燒掉整個教會。
  若是十名神凪的術師同時施放出火焰,這種建築物還沒燃燒就已經毀滅了。
  這樣能解決是最好。萬一還活著,就按作戰計畫將她逼到公園,確實抹殺。
  根本不存在一絲失敗的要素。每個人都堅信勝利的到來。
  「好,開……」
  就在雅行正要發號施令的前一刻,教會的大門慢慢開啟。雅行急忙停下即將揮下的手,仔細凝視大門。
  隨著尖銳的嘎吱聲,大門緩緩地開啟了。完全看不見內部的情況,充斥在內的黑暗拒絕所有光線的進入。
  不僅如此,黑暗還開始侵蝕光線。某種漆黑的東西穿過正門,出現在充滿光線的空間裡。
  是一名身穿漆黑和服──喪服的黑髮少女。化為人形的黑暗注視著一行人。
  「……妳是……操……?」
  雅行呻吟似地叫出女兒的名字。語尾的音調之所以會上揚,是由於纏繞在她身上的那股濃密妖氣之故。
  「歡迎各位前來。爸爸也是,很高興看到您依然健康。」
  操優雅地行了個禮。那柔和的微笑宣告著誠心的歡迎之意。
  不過,現場若是有熟悉操的人,或許可以看出其中的異常吧。在最近十年之間,操從來就沒有對雅行這麼笑過。
  當然,雅行也沒有發覺到。因為身為女流之輩,無法作為一名戰士的操,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完全沒有利用價值的存在罷了。
  恨恨地瞪著天真微笑的女兒,雅行打從心底出聲罵道:
  「住口!像妳這種下流污穢的東西,根本就不配叫我父親!」
  一瞬間,操的眼眸中失去了笑意。但她隨即便想起要如何擺出笑容,恢復到原來的表情。
  「那真是失禮了。話說回來──」
  操巡視周圍,確認在場所有人的面孔。
  「和麻先生在哪裡?」
  「那傢伙已經被解雇了!」
  綾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回答:
  「能力是否不足倒還在其次,我們可沒有興趣雇用一個,打從一開始就毫無工作意願的傢伙。又不是在做慈善事業。」
  注視著不吐不快的綾乃良久,操的嘴角突然上揚了一下。
  綾乃的眉毛頓時跳了起來。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事,但她卻正確地理解到那個笑容的意義。
  那是嘲笑,從高處藐視對手的嘲笑。是支派的術師──而且是墮落為妖魔的邪魔歪道所不被容許的表情。
  「有什麼好笑的……?」
  綾乃用壓抑的口吻詢問。
  「綾乃小姐的態度實在太難看了。」
  操依舊掛著笑容回答。
  唰地一聲,綾乃踏出腳步,側著右身。那完全是一副戰鬥姿勢。站在兩人之間的雅行嚇得往後跳。
  不理會射向自己的殺氣,操笑著說道:
  「和麻先生只關心我一個人就讓您那麼嫉妒嗎?」
  「──!」
  高漲的殺氣震撼了四周,不過操還是沒有一絲退縮的樣子。不知道究竟是有把握獲勝,還是已經失去了正常的判斷力──
  「很好……說到這個,上次那筆帳還沒有算完呢。」
  「是嗎……我不記得有這回事。」
  宛如刀劍交鋒般的針鋒相對。相互對視的目光激出了火花,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綾乃默默拔出了炎雷霸,噴發出來的黃金光輝驅除了混濁的妖氣。
  面對突然展開的女人之戰,支派的術師們紛紛顫抖起來。
  「綾……綾乃小姐。操由我們來……」
  雅行急急忙忙想要制止綾乃,然而卻在充滿殺氣的瞪視之下沉默了。畢竟雙方的層級本來就不同。
  已經無人可以阻止了。正當在場的所有人這麼想的同時──
  「不好意思,在妳們正火熱的時候打擾一下。」
  耳邊貼著切換成振動模式的手機,霧香做出事務性的告知。
  「八神和麻出現了。他正從陽光大道方向接近中。」
  綾乃的身子猛然一震。
  (得救了──)
  見到這樣的反應,雅行鬆了一口氣。
  「綾乃小姐──」
  「我知道。」
  收起炎雷霸,緩乃再度瞪了操一眼。操揚起下巴,擺出一副勝利的笑容回應。
  她看到了綾乃的太陽穴上糾結起來的樣子。
  (先殺了這傢伙之後還來得及吧……)
  一瞬間,綾乃認真地這麼思考著。可是,既然現在已經恢復了冷靜,就不能將私人的感情擺在第一位。
  「雅行先生,請照原訂計畫展開作戰。橘警視,我不會叫妳去跟和麻戰鬥,不過請妳好好維持結界。可以吧?」
  綾乃接連下達指示,最後將目光移到了煉的身上。
  「我們去牽制和麻吧!」
  「……是……」
  煉垂著眼睛,用一種無可奈何的語氣點頭回應。然而綾乃卻絲毫不在意煉的態度,硬生生地將他拖走。

  3

  「來晚了,已經開始了嗎?」
  奔馳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和麻一邊嘀咕著。
  他察覺到操的「招待」,在時間上已經比神凪和警察足足晚了一個小時以上。這並非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單純只是睡得太熟了而已。
  儘管在感受到高漲的妖氣後便立刻從床上跳起,但還是不能否定晚來的事實。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事情就發生在飯店這個作為搜索據點的旁邊。
  (話說回來,居然在這麼近的地方……雖然不知道是誰,不過還真有一套。)
  想像著尚未謀面的真正敵人,和麻加快了腳步。或許是平時作惡多端的緣故,他並沒有這麼簡單就平安到達目的地。
  兩個人影阻擋在和麻的前方。和麻用銳利的眼神瞪著人影──隨即索然無味地呼了一口氣。
  「什麼啊,原來是妳。」
  「不好意思,就是我。」
  聽見對方充滿失望的聲音,綾乃同樣也毫不客氣地回答。在她的手上已經握著炎雷霸,意圖非常明顯。
  這件事暫且不提──
  「為什麼煉也來了?」
  「是啊……你說為什麼呢?」
  綾乃攤開手掌,往苦笑的煉頭上拍了下去。砰咚一聲,顯得十分響亮。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為了兩人聯手對付你啊!」
  綾乃斬釘截鐵地說道,不過煉卻稍稍往後退去,在綾乃看不見的地方拚命搖頭。
  他決定先把煉放在一邊不管。注視著眼前似乎躍躍欲試的綾乃,和麻得意地笑了:
  「──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一股可怕的壓迫感包圍了綾乃。
  「嗚……」
  她很害怕。和麻明明只是站在原地──光是這樣就令人如此害怕。
  她根本沒有什麼心理準備,因為連一項獲勝的因素也沒有。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我還是非做不可!因為就只有我了!」
  彷彿要拋開恐懼和猶豫一般,她使勁地舉起炎雷霸,然後用盡全身的力量揮了下去。
  「去吧────!!」
  龐大的電漿體燃燒著空氣疾馳而出。冷冷看著那高速接近的物體,和麻隨意地揮出手來。
  纏繞著風的拳頭擊飛了電漿彈。灼熱的火焰呈直角改變軌道,將火焰路線上的大樓轟出一個大洞。
  (……果然,不直接攻擊的話是沒用的嗎……)
  綾乃握緊炎雷霸,下定決心進行近距離戰。
  當她一點一點縮短距離,正要飛撲到對方懷中的時候,和麻突然放鬆身體往後退了一步。
  「──?」
  「在妳火力全開的時候真不好意思,我也趕著要過去。下次再陪妳玩吧!」
  丟下這句我行我素的台詞後,和麻乘著風飛上天空──然後消失了。這是藉由操控空氣密度,改變光的折射率後透明化的結果。
  「咦咦!?」
  站在後方的煉發出驚訝的聲音。不過,綾乃在這之前已經見識過這種招數,她同樣也想出了對策。
  「哼──」
  她慢慢舉起炎雷霸。
  「你以為同樣的招數──」
  就像風術師觀看空氣的流動一樣,炎術師是透過火焰──熱量來認識世界的。綾乃不可能會錯過比氣溫還要高出一倍以上的熱源。
  「可以一用再用嗎──!!」
  高速擊出的電漿彈,不偏不倚射穿了透明化的和麻──身上所包覆的那層風之結界。
  「哇啊啊!?」
  上空突然出現了和麻的身影。失去風的守護,風術師自然無法在空中飛翔──當然也就會墜落了。
  「喲咻……」
  在撞向地面的前一刻,和麻取回了風的控制權。他同時轉正身子,雙腳完美落地。
  看著得意洋洋的綾乃,和麻嘆息地對她說教:
  「我不是告訴過妳,有時間研究這種雕蟲小技,還不如趕快去練劍。」
  「有什麼關係,反正派得上用場。」
  綾乃扛著炎雷霸,嗤之以鼻地笑著:
  「自己的招式被人破解,一定很不甘心吧?」
  「……完全不會。先別說這個了──妳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綾乃已經將和麻拉回到地面,如此一來就可以用炎雷霸直接進行攻擊了。
  ──如果打得中的話。
  憑綾乃的實力是不可能碰到和麻的,這是因為兩人之間有著靠努力和毅力都無法彌補的實力差距。
  但是,綾乃還是不改臉上從容的笑容。
  「你以為我什麼都沒準備就跑過來了嗎?」
  「嗯,因為妳是依照本能行動的動物啊。」,
  和麻毫不猶豫地回答。綾乃的太陽穴上頓時浮現青筋。
  「──那麼,就瞧瞧這個吧!」
  綾乃將手伸向背後,抓出了「那樣東西」對準和麻。
  「必殺!防護罩!!」

  ──請稍待片刻──

  停滯的時間開始流動了。
  和麻嘆了一口氣,彷彿要將肺部的空氣全部抽光一般。他帶著充滿憐憫的眼神注視著綾乃。
  「……先說明一下吧!」
  「哼哼哼,就算你再怎麼窮凶惡極,也狠不下心來傷害煉吧!只要有了這個防護罩,就算贏不了你,我也絕對不會輸!」
  綾乃躲在整個人從衣領被吊起的煉背後,信心滿滿地說道。
  帶著沉痛表情看著這幅光景,和麻出聲問道:
  「……該怎麼說,妳身為神凪的下任宗主,難道不會覺得丟臉嗎?」
  「我倒是覺得好丟臉……」
  像個剛洗好的布娃娃一樣被吊起來,煉默默流下了眼淚。
  「住口!為求勝利是不擇手段的!」
  「不,妳還是贏不了。頂多不會輸罷了。」
  「嗚嗚……先不說這個。要是你能破解這個防護罩的話就試試看吧!」
  「啊啊。」
  和嘛隨意放出的風刃就像是迴力鏢一般勾勒出弧線,從背後砍向了綾乃的兩隻手。
  「呀啊!?」
  雖然還沒有接觸到皮膚,不過衣服的袖子卻被俐落地切開。綾乃在驚嚇之餘放開了煉。
  煉立刻就跑得遠遠的,逃到綾乃抓不到的地方。看樣子似乎不想陪她繼續玩下去了。
  「啊!給我站住!」
  綾乃正想上前追趕煉。
  ──唰!
  但掠過鼻尖的風刃卻令她停下了腳步。
  她下意識往腳邊看過去,發現柏油路面就如同奶油一樣,被砍出一道平滑無比的切口。
  綾乃的背上頓時冒出冷汗。
  「我大概知道了,妳想要爭取時間對吧?」
  想法被看穿的綾乃全身僵住。和麻冷冷地鼓她做出宣告:
  「剛才就跟妳說過了,我趕著過去。再胡鬧的話──會沒命的哦!」
  「──!」
  彷彿遭到強烈的殺氣壓迫一般,綾凡傾盡全力往旁邊移動。一道風刃穿過了綾乃剛才所在的位置。
  這並非用來威脅或是癱瘓戰鬥能力的攻擊,而是一刀兩斷的致命一擊。
  (他來真的──?)
  綾乃打了個冷顫將炎雷霸架在中段的位置,並且把所有的精神統統集中在眼前的敵人身上。和麻的攻擊沒有準備動作。連一根手指頭都不必動,就可施放出必殺的一擊。與其要閃避這樣的攻擊,還不如閃躲子彈要來得輕鬆許多。
  綾乃當下放棄了防禦。她暗自祈禱自己不會受到致命傷,然後一直線衝了過去。
  接連不斷襲來的風刃與纏繞全身的火焰相互抵銷。綾乃捨棄一切無謂的閃避動作,用最短的距離逼近和麻。
  (──到了!)
  劍的攻擊範圍,在這個距離的話,劍比法術還要快速。
  所謂的法術是意志的實體化。因此,使用法術時必定會思考──也就是必須透過大腦才行。
  相較之下,當肉體活動的時候,包括每塊肌肉的使用方式在內,有時甚至就連「驅使身體活動」這個最初的意志都會被直接省略掉。
  格鬥技修練到一定程度的人,相信都曾經遇過「在思考之前就出拳攻擊」的經驗。這樣的速度,法術是絕對無法趕上的。無論再怎麼修練,想在無意識下發動法術,在理論上是不可能的。
  綾乃狠狠地揮下炎雷霸。這把劍的破壞力用「壓倒性」這個字眼來形容還是太客氣了。人類只要被擊中──不,光是輕輕擦過就會變成一塊木炭了。
  和麻繞到左邊躲開了斬擊。綾乃反手一拉,往斜上方砍去。
  和麻往左移動,同時衝進因上砍而拉起上半身的綾乃懷裡,伸手擊向了炎雷霸的劍柄。炎雷霸從綾乃的手中脫落。
  如果是比賽的話,裁判這時或許就會宣布和麻勝利了吧。但是,這是實戰──而且綾乃所拿的劍是炎雷霸。
  靠著扭動身體躲過了對準自己下巴所擊出的一掌後,綾乃將意識集中在炎雷霸上。
  在此同時,飛在半空中的炎雷霸消失了。隨後──在綾乃的體內,胸口處產生了一團能量的聚集體。
  她握緊空蕩蕩的右手,將炙熱跳動的力量注入其中。轉眼間,右手再度握著炎雷霸。
  那是勢如破竹的直線一擊。儘管綾乃認為偷襲成功,但這似乎也在對方的預料內,和麻微微向後倒仰,劍鋒僅以數公釐之差掠過了他的身體。
  和麻不慌不忙地重新拉開距離,臉上同時浮現出笑容來。那無疑是一種讚賞的笑容,但綾乃卻沒有察覺。
  (儘管笑吧!)
  為了不讓對方拉開距離,綾乃撲向和麻的懷裡。她從水平位置劈砍身體,然後持續追擊向後躲開的和麻,再次揮出一劍。
  和麻的背後撞上了大樓的牆壁,已經沒有退路了。將敵人逼進絕路的喜悅感,使得綾乃露出猙獰的笑容。
  (中了──!)
  全身的肌肉繃緊,凝聚的力量集中在一處釋放出來。劍刃尖端以最短的距離,朝和麻的臉部直線逼近。
  灼熱的劍刃無法防禦,就連閃避的時間也沒有。綾乃堅信自己勝利了。
  那是對一副嘻皮笑臉的可憎面孔所發動的全力一擊──
  「什麼──」
  綾乃瞪大了眼睛。炎雷霸在和麻的面前靜止了。彷彿被一道看不見的牆壁所阻擋,無論再如何用力,剩餘十公分的距離就是無法縮短。
  (風之結界──?)
  事實就擺在眼前,但綾乃卻依然不敢相信。高階的精靈法術可以超越物理現象──這樣的常識她非常了解。不過,要在空氣之中灌注多少的意志,才能夠展開足以抵擋炎雷霸的結界呢?綾乃完全無法想像。
  「就是這麼回事啦。」
  和麻理所當然地嘀咕著,風之結界也同時消失。走過因收不住力而向前傾倒的綾乃身邊,和麻用一副不可一世的口吻說道:
  「今天到此為止。」
  綾乃當然非常激動。
  「什……什麼叫『到此為止』!?這可不是在練習啊!」
  「我已經陪妳一段時間了,還有什麼怨言嗎?」
  「──還沒完。」
  綾乃瞬間恢復了冷靜,她再次用炎雷霸指著和麻。
  「你必須一直陪我到操的處分結束為止。因為這個問題非得由我們自家人來解決不可。」
  「這妳不用擔心,那邊差不多也快自顧不暇了。」
  「──什麼意思?」
  面對綾乃的問題,和麻默默舉起手來,伸出三根手指頭。
  「三?什麼東西?」
  和麻沒有答覆,而是扳起無名指。
  「二。」
  扳起了中指。
  「一。」
  最後一根。和麻扳起食指,臉上微微一笑。
  「砰!」
  伴隨著猛烈的爆炸聲,漆黑的火柱直衝天際。

  4

  「什麼……」
  綾乃抬起頭來,呆呆望著火柱。
  黑色的火焰。
  那並非像重油燃燒時所產生出來的黑煙,而是火焰本身就是黑色的。
  「那個是……操……?」
  「還有其他人會使用這種充滿妖氣的火焰嗎?看來自從我離開之後,神凪的戰鬥方式似乎改變了不少。」
  和麻一臉認真地反問。或許他是真心想知道答案吧?
  「我們才沒有那種人!」
  綾乃粗魯地回答。當然,和麻不會因此而感到不好意思。他一臉無所謂的表情,聳聳肩膀走出去。
  「等……等一下!」
  和麻乖乖地停下腳步。
  「怎麼啦?在那些人裡面,難道有妳希望死掉的人嗎?那麼我就再等一下也無妨,反正只剩三分鐘而已。」
  綾乃花上好一段時間才理解到這句話的意思。搶先一步解讀出話中含義的煉則是面帶懼色地問道:
  「操真的有那麼強嗎?十個人聯手也無法打倒她。」
  「六個。」
  和麻如實訂正。
  「──咦?」
  「剛才那一聲,少了四個人的氣息。」
  煉無言了,取而代之的則是綾乃的大吼:
  「這種事情要早點說啊!」
  「妳早該自己發現的。」
  「……你……你這……」
  「請冷靜一點,姊姊。」
  煉一邊安撫著即將爆發的綾乃,同時對哥哥投以責難的目光。
  「哥哥也是,就不能跟姊姊好好相處嗎?」
  「什麼叫好好相處?我們這次的目的根本就不一樣,這傢伙可是敵人。」
  「莫非你還想要包庇操!?」
  「嗯。」
  面對瞪大眼睛的綾乃,和麻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你在想什麼啊?你知道那個女孩殺了多少人嗎!?」
  「我怎麼會知道。我可沒有善良到會去同情那些死掉的陌生人啊。」
  和麻爽快地吐出這句話,接著不待兩人的反應便走了出去。綾乃急忙在後面全力追趕最後超越了和麻。
  公園就在不遠處。雖說是用跑的,但也只能領先不到十秒鐘的時間。
  不過,這已經相當足夠了。
  (先找到她,然後一口氣解決!)
  她很有把握。無論操變得多麼強大,和直系的自己相比,力量的層級根本不同。炎雷霸的一擊應該可以確實消滅掉操吧?
  抵達公園了。她跳越入口處的柵欄,跑進了廣場。
  不用特意去尋找,操就站在廣場的正中央。儘管被支派的術師包圍著,但臉上卻沒有一絲焦急的神情,反倒是那些術師們看起來都是畏畏縮縮的樣子。
  已經沒有時間去顧及大神家的面子。為了一口氣解決操,綾乃推開那些包圍著操的術師──然後跟他們一樣愣住了。
  操似乎沒有察覺到綾乃的出現,正在開心地玩著皮球。
  她帶著天真的笑容,用輕柔無比的動作將彈跳至腰間高度的皮球反彈回去。一行人不厭其煩地注視著這個單調的重複動作。
  但是,那顆皮球看上去十分破舊,表面早已經變成了土黃色。褪色的灰黑縫線大量綻開,猶如竹簾一般紛紛垂落下來。那搖曳不斷的黑色縫線,簡直就像是頭髮──
  (簡直──?)
  發現皮球本身是什麼的瞬間,綾乃的全身頓時豎起了雞皮疙瘩。她伸手摀住嘴巴,強忍著不讓自己嘔吐出來。
  散亂的黑色縫線──那是年約五十多歲的男人頭髮。
  遍布在土黃色表面上的殷紅線條──那是黏在死者皮膚上的血跡。
  操像皮球一樣把玩的那樣東西,正是一顆死者的人頭。為了家族的存亡而討伐自己女兒的男人臉龐,正在地面與白晰的纖手之間上下彈跳。
  【Naztar:這是山門老師的惡趣味嗎……真他喵的糟透了……】
  叩……叩……
  「皮球」的彈跳聲異常鈍重。每一次撞向堅硬的地面時,雅行痛苦扭曲的表情便陸續增添悽慘的傷痕。
  就常識來說,人類的頭顱不可能會像皮球一樣彈跳。這或許是利用念力之類的力量來移動頭顱的吧。
  「……操……」
  綾乃說不出話來。面對一名正開心地玩著自己父親人頭的少女,又能夠說些什麼呢?
  在屏息凝視的綾乃等人面前,操專心拍著「皮球」。
  如果這樣的動作帶有什麼意圖的話,那情況或許還有些樂觀。例如將怨恨發拽在屍體上,給敵人來個下馬威,或是法術儀式的一環──無論怎麼樣都行。
  但這不一樣。
  任誰都看得出來,這種行為是毫無意義的。
  那只是純粹的「遊戲」而已。就像小孩子用揉成一團的紙當成球一樣,只是單純把父親的人頭當作皮球來玩罷了。
  「…………」
  操忽然用力拍下「皮球」。跳得比之前更高,「皮球」彈跳至胸口位置後,操伸出雙手將它接住。
  「您剛才都在做些什麼?」

  沒有人知道這句自言自語是什麼意思。
  然而,回答的聲音出現了。
  「一時也說不清楚,不過我還是趕過來囉。」
  像雪崩一般,所有人的目光都擠往同一個方向。
  毫無緊張感的輕鬆表情,在全場人的注視之下依然沒有一絲動搖。
  儘管擁有超人的力量,但氣息卻比任何人都要自然沉穩。
  光是那副嘻皮笑臉的模樣,就足以驅散操所散發出的妖異氣息。
  像空氣一樣自然,且同時包容所有事物的絕對統治力。擁有不被任何人侵犯的「資格」為八神和麻的男人就站在那裡。
  「看來總算是趕上壓軸好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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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終幕——奮不顧身的營救者──

  1

  「他」從天空中觀察一切,而且打從一開始就持續這麼做。
  對人類來說,上方基本上是死角。潛伏在次元狹縫中觀察下界的「他」,其存在就連最強的風術師也沒有察覺到。
  「他」現在非常愉快。一切都依「他」的想法進行,遵循「他」的期望活動著。他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一顆棋子,相信自己是憑藉自我意識在行動的。
  將一切盡收眼底的超然者視點,「他」沉醉在這種全能感之中。
  (真是撿到了一樣好東西啊。)
  大神操──「他」最初獲得的棋子。盲目地憎恨那個男人,對那個男人來說有著特別價值的棋子。
  能夠獲得如此便利的棋子,「他」由衷感謝星辰的指引──「他們」並不崇拜上帝或惡魔。
  剛開始只不過是玩玩罷了。
  協助那個蠢丫頭天真的復仇計畫──而且格外廉價。這種慈善事業般的行為,是「他」最喜愛的興趣。
  當請求的報酬──實在微不足道──的時候,對方的表情看上去總是十分新鮮,無論重複多少遍都不會感到厭倦。
  但是,那不過是非本質的樂趣而已。因為操如今已經成為可以殺死那個男人的一把利刃了。
  (八神和麻──那個無可饒恕的罪人,我一定要親手消滅他才行。還有什麼事情比這更加光榮的呢……)
  有了如此至高無上的功績,「他」或許將會被授予極高的位階。受到接連不斷的讚賞與羨慕,還有憧憬──充滿了榮耀的未來。
  這既不是幻想也不是夢想,必定會到來的「明日」就在眼前。
  當然,目前的力量還不夠,無法從正面打倒那個怪物。不過,已經有了十足的勝算。
  就算實力上可能辦得到,和麻也狠不下心殺了操。況且,操現在還沒有到達完成階段。
  (來吧,操──就差一點了。)
  「他」對著邁向毀滅之路的少女發出充滿慈愛的微笑。

  「……終於……」
  紅唇中發出激動的歡喜聲。
  「這一刻終於來臨了……」
  「我不知道這一刻是哪一刻,不過的確也該做個了結了。」
  和麻點點頭,迸出這句頗有道理的話。
  「我是無所謂──但是妳有必要殺掉『那個人』嗎?」
  「啊啊,您是說『這個人』嗎?」
  操低頭看著抱在懷裡的父親人頭。
  「父親為兒子報仇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吧?可是,爸爸他不但不肯助我一臂之力,居然還打算殺了我這個女兒。所以說,我決定只借他的力量來用用──就像這個樣子。」
  某種像洪流一般的東西從雅行的人頭流入了操的手掌中。人頭的皮膚急速乾燥,變白的頭髮紛紛脫落。
  短短數秒內,被砍下的人頭就化為了乾癟的木乃伊。
  「愚蠢的爸爸。」
  操用力夾住父親的人頭。在傳出令人厭惡的嘎吱聲同時,雅行的人頭一下子就粉碎了。碎片在散落地面之前便全數風化,消失在風中。
  「來吧,爸爸──跟我合為一體,一起幫哥哥報仇吧?」
  吸收了父親──大神家當家的生命,操的妖氣呈現出爆發性的膨脹。
  「唔哦!」
  「唔……」
  殘存的術師們發出呻吟。就連綾乃也伸出手臂擋在面前,採取防禦姿勢。
  異常猛烈的妖氣。強度是如此,本身的性質也是極度不祥。這是榨取數百人的生命後所獲得的力量,無數的怨念會附著在其中,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吧。
  「你們幾個可以退下了!」
  綾乃急忙警告術師們。進化成如此強烈的妖氣之後,支派的力量已經沒有辦法應付了。
  「可……可是……」
  「退下!」
  綾乃對那些猶豫不決的術師大喝一聲。術師們彼此面面相覷。
  「──知道了,我們遵從緩乃小姐的命令。」
  他們慎重地表明自己是聽命行事,然後匆匆撤退了。
  隨後,操的妖氣開始集結成束。沐浴在彷彿可以聽見死者怨恨聲的妖氣之下,火之精靈以漆黑的火焰型態實體化了。
  (哦……挺快的……)
  望著操頭頂上產生的那團黑色火球,綾乃暗自感到佩服。
  操迅速伸出右手來,指著和麻一人。隨著那個動作,火球發出呼嘯聲往和麻逼近。
  「…………」
  和麻一動也不動,靜靜注視著直撲而來的火球。接著──出現一陣爆炸聲,和麻的身體被漆黑的火焰包圍住。
  操露出會心的一笑。不過,看著全身著火的和麻,綾乃和煉的臉上卻沒有一絲改變。
  火焰慢慢散去。出現在其中的是──
  「───!」
  這麼說雖然不妥,不過當然是毫髮無傷的和麻。
  「──然後呢?」
  「嗚──」
  彷彿被對方的氣勢壓倒一般,操咬牙切齒地往後退去,但隨後又馬上開始聚集妖氣。
  「那麼──這樣如何!?」
  操的頭上再次產生出黑色火球。不只一個而已。兩個、三個──火球接二連三地出現,每個火球的熱量都比剛才足足多了一倍。
  「哇……」
  煉發出感嘆的聲音。
  「操真的很有才華呢。」
  「是啊。如今要是有人再說她的個性不適合修練,那簡直就是在開玩笑。只要好好累積經驗的話,現在可能已經是支派中最強的術師了。」
  綾乃也毫不保留地稱讚操的才華。然而,那副平靜的表情與這番話恰恰相反,她根本就不把操的力量當作是一種威脅。
  數量高達十顆的火球紛紛來到和麻的身邊。熱量與運動量都完全受到控制的火球群,將和麻圍成半球狀,然後爆炸。
  操調整爆炸的方向,將所有的能量全部集中在半球的內部。經過高熱的焚燒,再加上從全方位襲來之爆風的無情擠壓之下,普通的術師應該都會被消滅得連一塊肉片都不剩吧!
  (真的很有一套。可是……)
  不用說,和麻當然不是普通的術師。他站在逐漸消散的爆焰內部,若無其事地擋下了黑色火焰的攻擊。
  「怎麼會……」
  「我說妳啊──」
  綾乃用不耐煩的語氣告知楞在原地的操。
  「要是和麻會死在那種程度的火焰下,早就已經被我殺死了。」
  「姊姊……這樣說有點……」
  「妳運用招式的手法相當靈活,但光是力量這一項就遠遠比不上煉了。想用那種暖烘烘的火焰殺死和麻,被人聽到還笑不出來呢。」
  「怎麼可能……不應該發生這種事的!」
  面對無情的批評,臉色大變的操拚命反駁著:
  「我已經變得比和麻先生還要強了!現在的我絕對可以打贏他的,天使大人跟我保證過了!」
  「天使大人?」
  綾乃目不轉睛地盯著操。
  這些話聽起來有點瘋癲,但對方又不像是在說笑的樣子。
  (看來背後似乎有人幫忙──而且是不太正經的那種。)
  綾乃在心中嘀咕著。
  「天使」──真是個令人害臊的名字。那應該不是真的天使,但無論是自稱還是別人稱呼,在對方欣然接受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已經不是什麼好東西了。
  「那傢伙是哪來的變態啊?」
  「叫變態太傷人了。」
  天上忽然傳出了這句帶著笑意的回答。
  「──!」
  綾乃猛然抬頭望向天空。上空大約五公尺處──對方就在那裡。
  綾乃緊緊盯著緩緩從天而降的少年。
  「原來如此……是『天使』啊……」
  年紀約十歲左右。金色的捲髮、渾圓的碧綠眼眸,還有充滿慈愛的微笑。
  那副全身散發出柔和光芒的模樣,正是宗教圖畫上所描繪的天使。若是背景音樂加上讚歌,想必會充滿莊嚴的氣氛吧。
  「天使大人!」
  操一副感動萬分的樣子跑到少年的身邊。她絲毫不在意會弄髒和服,整個人完全跪在對方的腳下。
  「天使大人,請您指引我該怎麼做,請賜予我可以成功復仇的方法。」
  像個迷路的孩子在渴求母親一樣,操一心一意仰賴著少年。
  少年露出柔和的微笑,輕輕撫摸操的頭,然後說道:
  「根本就沒有那種方法。」

  操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咦?」
  「妳想打倒八神和麻,是件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少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出來。除了操之外的所有人都開始察覺到,那乍看之下充滿慈愛的微笑,其實是一種嗜虐的喜悅表現。
  「可……可是……天使大人說過我已經獲得足以復仇的力量──」
  「喔,妳說那個啊。」
  少年嚴肅地點點頭,低下頭去看著操。操似乎還不敢相信少年的背叛,眼中閃動著不安。
  「那是騙妳的。」
  操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呆呆睜大眼睛。少年愉快地看著那副表情,然後用誇張的口吻詢問:
  「為何妳會如此驚訝?妳不是打從一開始就根本不相信我了?」
  ──為了彼此的利益,今後就一塊合作下去吧──
  操忽然想起了這句話。那毫無疑問是自己說出口的。還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就已經完全忘記了──
  「沒錯,互相利用,那就是我們之間的關係。可是現在妳卻對我無條件地信賴,是什麼事情讓妳變成這樣的呢?」
  「那……那是……」
  操拚命搜尋記憶,但是──
  「…………」
  「看來妳已經知道了,什麼都沒有。可是妳卻信任我,為什麼?」
  少年的笑容始終都很溫柔,相當符合「天使」這個名號。
  「你……你對我……做了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不過是輕微的催眠暗示罷了。用不著擔心,現在已經解除了。還有──妳有東西寄放在我這裡,也一併還妳吧!」
  「──啊啊!」
  見到少年伸出的手指,操用誇張的動作閃避,彷彿指尖上帶有致命無比的劇毒一樣。
  少年用溫和的眼神看著跌坐在地上無法起身,扭動著臀部想要逃走的操,同時將伸出來的手向上高舉。
  「其實也沒有必要直接觸碰。」
  啪地一聲,少年的手指發出了聲響。
  「來,回想一下吧。妳今天之前的行為。」
  「咦……?」
  (我的行為……)
  為了替哥哥和弟弟報仇,殺害了上百名無辜的民眾後奪取精氣──
  (可是,那是為了復仇,為了正當的目的,所以……)
  當她理所當然地這麼想的時候,腦部突然感受到|股衝擊。
  「所以」怎麼樣?
  因為是正當的目的,所以那些被殺的人就會諒解自己?進而心甘情願地貢獻生命?這根本就不可能。
  無論有什麼理由,奪走他人生命就是不容辯解的罪惡,是不被容許的行為──

  ──我可不記得有雇用過死人──
  「不……」
  ──只要像這樣吸收上百人,甚至是上千人的精氣──
  「不會的……」

  ──愚蠢的爸爸──
  「不……不會的……」
  面對想要逃避現實的操,「天使」做出無情的宣判。
  「一點都沒錯,他們都是妳殺的。」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操發出了驚叫。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不是我!我沒有想要做那種事!!」
  「不過妳還是下手了。為了獲得力量,所以操控妖魔奪走了上百條人命,就連親生父親也不放過。」
  「──!」
  操的兩眼擴張至極限。她帶著極度恐懼,抬頭望向那面對自己的柔和微笑。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以為自己很謹慎,想要反過來利用對方。如此輕率的舉動所帶來的後果──就是這樣。
  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反而被人操控,就這樣殺害了上百名的無辜人類,最後甚至殺了自己的父親。
  原本想要替自己的親人報仇,沒想到卻反過來親手殺死自己的親人。這只能說是本末倒置到了極點。
  「這段期間辛苦了,操。話說回來──」
  少年帶著愉快的笑容詢問正在苦惱自身罪孽的操:
  「妳父親的精氣,味道還不錯吧?」
  「────!!」
  她的瞳孔頓時緊縮,額頭上冒出汗珠。不自覺張開的嘴唇中發出了不成聲的呻吟:
  「……啊……啊……」
  一股棲息在胸中,遠遠超越自己實力的強大力量。那股躍動化為了抨擊的聲音,不斷地譴責著操。
  罪證如此確鑿,她根本就無法擺脫從身體內部響起的那些怨恨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操伸出五指,戳進了胸口的正中央。彷彿要用手指剌穿肋骨,將那可恨的力量連同心臟一塊掏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操紅著眼睛在地上翻滾,持續瘋狂地大叫。

  2

  「你做了什麼……」
  綾乃的目光從狂亂的操身上移開,轉而瞪著少年。
  「你對操做了什麼!?」
  「想不到這樣做也有人抱怨啊。」
  不理會對方凌厲的眼神,少年笑著說道:
  「剛才不是說過了?我只是把寄放的東西還給她而已。」
  「寄放的東西──?」
  「操這個女孩實在是太心軟了,即便為了復仇,也不願去傷害任何一個毫無關係的人。」
  聽見綾乃的疑問,少年愉快地開始講述:
  「所以我從操的心中拿掉了那些礙手礙腳的感情。例如尊重他人的胸懷,不希望給他人添麻煩的顧慮──也就是俗稱的良心或是倫理觀念。」
  「什麼……」
  如此毒辣的手段讓綾乃無言了。
  正因為如此,操才會毫不猶豫地奪取他人的生命,並且用一句「為了復仇」來正當化。
  然後,當操的雙手沾滿了血腥之後,再將之前奪走的感情重新放回去。回復到那個寧願傷害自己也不願傷害他人,個性溫柔善良的操。
  就只為了嘲笑她那副因罪惡感而崩潰的模樣。
  「你居然……」
  「實在是太有趣了。」
  少年用笑容回應責難的眼神,然後微微轉移目光。
  「怎麼樣?你還滿意嗎?」
  「……你究竟想要幹什麼?」
  和麻用不帶感情的口吻問道:
  「費了這麼大的工夫,只為了玩而將一個人毀滅?」
  「那也是我的目的之一,因為我喜歡見到別人毀滅的樣子。雖然很少人會讓我付出這麼大的心血,不過──」
  少年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八神和麻,要毀滅一個對你而言有特別價值的人,不費點心思就未免太失禮了吧?」
  少年的笑容十分詭異。綾乃不禁往後退去,煉則是躲在和麻的身後。
  口吻和表情完全沒有變化,但言語之間所透露出的怨恨,讓原本就對這種異常人物毫無免疫力的兩人都感到相當畏懼。
  和麻微微皺起眉頭。
  「……我們在哪見過嗎?」
  「這是我們兩人第一次面對面接觸。但是我──我們一分一秒都不曾忘記過你。要知道,你如今活生生地站在這裡,本身就已經是不可饒恕的禁忌了。」
  少年出聲痛罵,但根本就無法撼動和麻分毫。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
  和麻帶著明顯的嘲笑之意說道:
  「我得罪的人太多,還真想不起來呢。啊啊,你沒有必要繼續說明了,反正我都記不得了。」
  「記不得?那是一件好事。我家主人的尊貴名號豈是你這種人可以記在心中的,就這樣忘掉最好。」
  少年也不甘示弱地出言挑釁。
  「但我為人慈悲,就將我的名字告訴你吧!
  我的名字叫米海爾!米海爾•哈雷!!我現在以星辰和睿智之名,來消滅宿敵八神和麻!」
  「────────」
  和麻的表情瞬間消失了。以戴著面具般的漠然表情,注視著昂然報出自己名號的米海爾。

  ──以星辰和睿智之名──

  和麻面對少年閉上了眼睛一秒。
  就某種意義來說,這句話造就了現在的和麻。四年前──當他親身體會到弱小有時就等於罪過的那一天,「那個男人」在他面前悠揚宣示的那句話。

  ──我只追求真實──

  手中握著那名自己想要保護卻保護不了的少女,她的心臟。

  再度睜開眼睛時,和麻平時那副得意的笑容回來了。但是──
  「…………」
  原本貼在和麻背上的煉,此時突然放開抓住外套下擺的手,整個人往後退去。綾乃轉動身子,調成一個可以同時看見和麻與米海爾的角度。
  「啊啊──是這麼回事啊。」
  靜靜地──和麻靜靜地笑了。
  「我懂了,你是想追隨你家主人的腳步吧?」
  下一刻,和麻的「氣」爆發了。
  「呀啊!」
  「哇啊啊!」
  增幅、膨脹──並不是這種簡單的現象。沐浴在相當於衝擊波的「氣」壓之下,煉的身體漂浮了起來。
  「等……等一下……這是……」
  綾乃的表情十分緊張。如此高壓的力量,就算她在和麻與流也的戰鬥中也不曾見過。
  (到底怎麼回事──!?)
  呼應著發出怒吼的「氣」,風轟隆隆地捲動。開始集結成束的力量被濃縮成可怕的密度──
  「好啊──我就來幫幫你。向魔王祈禱,保佑你能跟你家主人一樣到地獄去吧!」
  風被解放了,超音速的風刃急速地襲向米海爾。
  「太天真了。」
  少年露出冷笑,在遭到風刃切割的前一刻消失了。
  「嘖!瞬移了嗎?」
  彷彿在回答和麻一樣,米海爾的意念空蕩蕩地迴響著。
  『我並沒有逃跑,因為根本沒有這個必要。你覺得我為何為會出現在你面前呢?那是因為我不用怕你──因為我已經獲得足以殺死你的力量了!』
  高聲宣言的同時,無數的黏塊從地面湧出。
  『剛才你所看到的,並非是操的真正力量。她無法完全控制的那股強大力量──能夠運用自如的方法就掌握在我的手上。』
  「操──?」
  不知不覺中,操的叫喊聲消失了。綾乃環視周圍,發現操像個死人般躺在地上。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生命的徵兆。沾滿沙子的身體一動也不動,睜開的空洞眼眸中沒有任何影像。
  黏塊群默默地爬行前進,壓在操的身上。轉眼間,操就被一座半透明的小山包住了。
  「啊……」
  首先顔色改變了。
  透明度消失,表面開始帶著金屬般的光輝。那搖搖晃晃,看似十分柔軟的模樣,再加上能夠反射光線的矛盾質感,令人聯想到巨大的水銀。
  接著,形狀改變了。
  像饅頭一樣穩坐在原地的黏塊長出四隻腳來,將龐大的身軀整個抬起,然後伸出頭、尾巴,還在背上長出翅膀。
  變形持續進行。
  彷彿小孩子的黏土作品般粗糙的造型,陸陸續續開始調整形狀,逐漸具備了清晰的輪廓。原本只像四根棒子的腳出現關節,長出鋭利的爪子。身體表面覆蓋著密密麻麻的鱗片,在頭部、尾巴和翅膀的內部都出現骨骼,進化成生物學上十分合理的構造。
  這些變化只花不到三十秒的時間。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半透明的史萊姆搖身一變成了白銀色的巨龍。
  綾乃不自覺地嘀咕了起來:
  「……為什麼史萊姆轉職後會變成龍啊?」
  「妳遊戲玩太多了,笨蛋。」
  和麻毫不客氣地吐槽。
  「那不過是轉變成利於戰鬥的形狀罷了,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龍。」
  說穿了就是模擬形態。龍這種形狀並沒有什麼意義,跟外表比起來,所有的史萊姆集結成一體才是重點所在。
  單隻的史萊姆雖然就跟廢物一樣,但多數集結之後便可形成法術迴路。而且,藉由各個迴路之間的彼此連結,還能建構出更加嚴謹、巨大的系統。
  大到可以控制操所累積的那股龐大力量。
  「哈哈哈哈哈!怎麼樣,八神和麻!你能夠打倒我所創造出來的這隻『弗栗多』嗎!?」
  巨龍──似乎名叫弗栗多的樣子──的背部一帶傳來了米海爾的聲音。那渺小的身體已經沒入弗栗多的體內一半以上了。
  「不過,打倒牠的話,操就會沒命。」
  拋下這句惡毒的話之後,少年便完全與弗栗多同化了。雕像般的弗栗多開始帶有生命。
  弗栗多巨大的嘴巴發出低沉的吼聲、翅膀完全展開,低垂的頭部向上抬起,得意洋洋地看著天空。
  「WRRRRRRRRRRRRRRR──────────────────」
  彷彿在挑戰上天一般,巨龍高聲咆哮起來。

  原本有如破鐘般的嘶啞咆哮聲逐漸變得清澈響亮。
  這或許就是米海爾開始掌控弗栗多的證明吧。那猶如敲擊水晶般的清脆聲響,令人聯想到他的男童高音。
  在對方行動前殺了他──平時的和麻或許會毫不猶豫地這麼做,但這次是少數的例外。他仰望著白銀巨龍的那副模樣,完全看不到一絲想攻擊的意念。
  「那麼,該怎麼做呢……」
  綾乃出聲詢問自言自語的和麻:
  「你還想要救操嗎?」
  「是啊。」
  和麻沒有半點猶豫就回答了。
  綾乃皺起眉頭看著和麻。在了解一切真相之後,她對於操已經沒有反感了,但是──
  「聽好,我這麼說你可能會聽不進去……不過,依操現在的狀況來看,讓她死去不是比較幸福嗎?」
  她現在已經一無所有。所有的東西統統都被兵衛、米海爾,還有──和麻奪走了。
  光是回想起她那叫喊聲,綾乃的胸口就彷彿被緊緊揪住一樣。
  或許真的能夠從米海爾的手中救出操也說不定。可是,那會是她所期望的結果嗎?
  就算活了下來,往後等待著她的,不就只有被罪惡感折磨的日子而已嗎?
  「……或許真的是這樣吧!」
  原本以為和麻會真正動怒,但他卻出乎意料地認同了。
  「可是,就算如此……」

  嘴裡含著泥土,抬頭向上的那個背影。
  嬌小的身軀不停顫抖。
  但少女還是奮勇地張開雙臂,毅然決然地擋在前方。
  ──請住手!這樣做實在太過分了──
  少女用幾乎快要哭出來的語調懇求著。就算是正確的──不,就因為是正確的,所以根本無法被眾人接受,就是這樣的一句話。
  就算被瞪視、就算被責罵,少女依然沒有退縮。
  全身顫抖,小小的背影。
  烙印在模糊不清的視野中,十年前唯一一次的──

  「就算如此,我還是希望她活下去……」
  「…………」
  「…………」
  聽見和麻這番祈禱般的自言自語,綾乃和煉都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特別是煉。他甚至忘記掩飾驚愕的表情,張開嘴巴呆呆地望著和麻。
  和麻瞪了一下發呆的弟弟。
  「怎麼?有什麼好奇怪的?」
  「咦……?啊,沒有,一點也不奇怪。」
  煉急忙搖頭。小腦袋晃動的同時,目光也盯著表情複雜,沉默不語的綾乃。
  「──幹嘛?」
  察覺到煉的目光,綾乃不客氣地問道。
  「沒……沒有……沒什麼。」
  綾乃背對結結巴巴的煉,看著和麻從容說道:
  「那有什麼不好。我們去救她吧!我會按照你的指示行動的。」
  「這樣啊。」
  和麻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理所當然地點點頭,綾乃並沒有對這樣的態度感到生氣,而是平靜地打聽計策。
  「那麼該怎麼辦呢?如果不知道操在哪個部位的話,我就不能一口氣燒光那東西了。要我從旁邊開始慢慢燒嗎?」
  「幹嘛這麼麻煩……淨化之火就是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的吧。只要燒光妖氣的話,剩下來的就是活生生的操了。很簡單吧?」
  「這種高階的動作我辦不到。」
  「────────────────啊?」
  和麻緊緊盯著馬上回答的綾乃。他似乎真的嚇了一大跳,整個目光從弗栗多的身上移開。
  「妳說什麼?」
  「我是說,我不會使用那種只燃燒妖氣的高等技巧。」
  「…………………………」
  茫然注視著綾乃一段時間後,和麻抱著一絲的期待望向了煉。煉急忙搖頭表達否定之意。和麻深深嘆了口氣,嘴裡嘀咕著:
  「……沒用的東西……」
  「真是不好意思呢。」
  綾乃哼了一聲,將貼在臉頰上的頭髮撥到後方。
  「可惡!如果是老爸的話就可輕鬆完成了……為什麼在這種緊要關頭那個男人偏偏不在呢?」
  「什麼為什麼──是你把人打得半死不活的吧?現在還在住院。」
  「……哥哥,這樣說太任性了。」
  兩人異口同聲的吐槽被和麻完全忽視。
  「算了,沒有的東西再怎麼強求也沒用。有總比沒有好,妳就從旁邊開始慢慢燒吧」
  就在他隨口說說的時候。
  『作戰會議結束了嗎?』
  頭頂上忽然響起了笑聲。抬頭望去,巨大的龍正用那小貨車般尺寸的大臉看著三人。
  那眼睛是鮮豔的碧綠色──和米海爾一樣。映照在白銀巨姻上的碧玉光輝,那毫無疑問是巨龍的身體已經完全被暗黑法師控制的證明。
  『差不多該開始囉。』
  「早就開始了,笨蛋。」
  面對那個迫不及待想要攻撃的意念,嘲笑的聲音與風刃一同做出回應。風刃不讓弗栗多有任何反應的時間,直接從根部切斷了雙翼。
  被砍落的翅膀,在離開巨龍身體的同時變回透明的史萊姆。史萊姆在地面爬行前進,接著貼在巨龍的腳上,直接從該處再度與巨龍結合成一體。
  過了數秒鐘後,弗栗多的背部再度展開了翅膀。
  『真是過分。』
  與話中的意思相反,米海爾以從容不迫的口吻告知:
  『虧我一直乖乖等著你們。還沒喊開始就搶先攻擊,真夠卑鄙,實在有違運動家的風度。』
  「是嗎,你過獎了。」
  和麻一本正經地謙虛起來。「卑鄙』這個字眼對他來說只有稱讚而已。
  『接下來換我了!』
  弗栗多深吸一口氣。彷彿真的有肺部一樣,胸部附近開始膨脹起來。
  水晶般透明的牙齒彼此咬合後,在口中迸出了炙熱的火花。充滿整個胸部的空氣也同時一口氣呼出。
  龍之氣息。
  漆黑的火焰呈一直線延伸,穿過三人剛才所在的位置。
  「龍會噴火啊。這傢伙還挺忠實地呈現出龍的感覺嘛。」
  和麻在向後飛去的同時喃喃說道。弗栗多扭著頭追逐和麻,黑色閃耀的火焰焚燒空氣,緊緊跟在和麻後方。
  「真是陰魂不散!」
  和麻橫向揮出了右手,從中產生的風將逼近的火焰吹離。同一時間由下往上吹動的風猶如上鉤拳般擊中弗栗多的下巴。
  喀啦一聲,龍的嘴巴閉上了,龍之氣息當然也跟著停止。和麻從容地降落在地面。
  「你以為這點程度就能打贏我嗎?若是這樣,那也把我看得太扁了吧!」
  『好戲現在才要開始哦!』
  弗栗多發出啦哮,前腳的一擊同時猛撲上去、
  腳上的五根鉤爪,每一根都具備了足以和日本刀匹敵的長度與銳利度。被這一擊打中後還能保留全屍的生物,在地球上恐怕不存在吧!
  面對橫向掃來的攻擊,和麻冷靜地算出距離後輕鬆躲開。全力的一擊遭到對方閃避,弗栗多娜的身體開始晃動不穩。
  『你中計了。』
  背對著和麻,弗栗多露牙嗤笑。藉半圈迴旋的離心力所揮起的尾巴,帶著猛烈的破壞力甩了出去。
  和麻原本想用風刃切斷尾巴,但卻在千鈞一髮之際打消了主意。
  那個像圓木一般的尾巴,其大小足以容納一個人,他沒有辦法肯定操不在這裡面。
  「──嘖!」
  他跳起來躲避,不過就差了那麼一點點。尾巴擦過腳尖,停留在空中的和麻,整個身體猛然旋轉起來。
  「哥哥!」
  煉對著想要繼續追擊和麻的弗栗多發射火焰彈。金色的火焰命中巨龍的頸部──但是被白銀的鱗片彈開了。
  「咦!?」
  『少礙事!』

  面對反手擊出的鉤爪,煉雖然縱身後跳,試圖躲避。但是,弗栗多的爪子前端卻釋放出漆黑的火球。
  「──!」
  人在空中的煉完全無法閃避。見到急忙想用雙手進行防禦的煉,轉正身子的和麻大聲叫道:
  「別接下!躲開!」
  這是不可能辦到的要求,黑色火焰無情地纏上了煉的手臂。
  那帶著妖氣的髒東西已經跟火焰二字完全無緣,只不過是滾燙無比的穢物集合體罷了。
  變質到如此地步,精靈的守護也起不了作用了。黑色火焰無情地侵蝕了原本能夠抵禦火焰侵犯的身體。
  「哇啊啊!」
  「煉!!」
  弗栗多用巨大的身體擋在奔向弟弟身邊的和麻面前。
  「滾開────!!」
  「GRRRRYYYYYYYWWWWW!!」
  衝擊波與龍之氣息正面碰撞。風雖然劈開了黑色火焰,但衰減的衝擊波並不足以擊退弗栗多的巨大身軀。
  「別擋路──」
  和麻再次揮出了手臂。但是,弗栗多也大口吸氣,準備要吐出火焰。絲毫不在意對方的動作,和麻逕自聚集出風刃。
  然而,就在衝突再度發生之前,從一旁擊出的電漿彈將弗栗多整個擊飛了。重量凌駕於藍餘之上的巨大身軀,就像被車子撞倒的野貓一樣飛到半空中。
  「──綾乃?」
  「這邊交給我。」
  綾乃用全無起伏的語調告知,然後開始接近弗栗多。她完全沒有看和麻一眼,平靜地揮起炎雷霸。
  「……?」
  儘管和麻對於那冷淡的態度抱持著不小的疑問,但如今是煉比較要緊。他將弗栗多交給綾乃應付,跑近蹲坐在地上的煉身邊。
  「還活著嗎,煉!?」
  「啊,是的……總算撿回一命。不過,我的火焰居然會被彈開……」
  「因為牠把操當成了核心,耐火能力也相對提高了吧。」
  事實上,「相對提高」這個說法還是太客氣了。承受了綾乃剛才的一擊,白銀的鱗片上卻連一點燒焦的痕跡都沒有。光是耐火能力這一項,弗栗多足以和神凪本宗匹敵了。
  (……也就是說,不能寄望他們兩個,必須由我一個人來搞定?而且還是做免費服務。)
  和麻沉浸在鬱悶的思考當中,同時檢查煉的傷勢。
  手背到手肘之間都遭到灼傷,不過還不至於會危及性命。煉似乎在承受攻擊的前一刻用自己的火焰加以抵銷了。
  「嗯──不要緊。這樣並不會留下傷疤。」
  見到傷勢比預料中還要輕微,他放下心來摸摸煉的小腦袋。
  「你可以退下了,後面交給我和綾乃。」
  「我還能戰鬥!」
  煉立刻大叫起來。他用堅定的目光抬頭看著驚訝的和麻。
  「我還能戰鬥,我不能因為這點小傷而退下。」
  「────」
  和麻注視著鬥志高昂的弟弟好一陣子──然後再次將手放到他的頭上。
  「我想救出操,助我一臂之力吧!」
  「是!」
  煉自豪地點點頭。這個時候──
  「GRRRRLLLLYYYY────!!」
  弗栗多的咆哮震撼了空氣。煉往那個方向一看,不自覺瞪大了眼睛。
  地面上突然出現發光的魔法陣,開始圍繞在發出白銀光輝的巨龍身邊。
  內部連接著兩個同心圓的六芒星緩緩地旋轉。隨著咆哮聲的音量提高,光芒變得更加耀眼,閃電遊走在表面上。
  在地表翻騰的閃電產生出無數的雷球,飄浮在弗栗多的周圍。彼此間以細小閃電連接起來的雷球,就像困住巨龍的雷電牢房一樣。
  「GYYYR!」
  以短促的叫聲為信號,雷球一起射出了。沒有固定目標,只是一味散射在前方的雷球群,循著令人無法預測的軌道襲向綾乃。
  「姊姊!」
  煉出聲大叫。在這個瞬間,綾乃以超越聲音的速度疾馳而出。
  面對傾盆而降的雷球,嬌小的身軀在它們的縫隙間踩著神速的步伐。
  瞬間停下速度的急停,違反慣性法則的銳角方向切換,以及從靜止狀態一口氣加速到極限的驚人加速力,綾乃展現出如此可稱為奇蹟的身體運動。無數的雷球完全觸碰不到目標,就這樣憑空失去能量。
  穿越雷電的洪流後,緩乃鑽入了弗栗多的懷中。她輕鬆躲開襲來的鉤爪和尾巴,同時往弗栗多的背部跳去,用全身的體重剌下炎雷霸。
  喀鏘!
  堅硬的聲音響起,炎雷霸的尖端貫穿了白銀的鱗片。
  這種程度的傷害,對於弗栗多來說就像是被針刺中而已。綾乃的真正目的並不是這個。
  「──呼!」
  呼氣的同時,火之精靈從炎雷霸的尖端注入巨龍的體內。然後,點火。
  「GWYYYYYYYYYY!」
  強韌的鱗片在身體內部產生的爆炸下也顯得脆弱無比。巨龍的背部炸開了足以容納一個人的缺口。
  「GRRRRWWWWWWWWWW!!」
  弗栗多發出憤怒的咆哮扭動身子。綾乃冷靜地閃躲任意揮舞的鉤爪與尾巴,再度與弗栗多拉開距離。
  「姊姊好厲害……」
  見識到綾乃在戰鬥中表現出來的震撼實力,煉發出感嘆。但是,一旁的和麻卻表現出悶悶不樂的樣子。
  「那傢伙……到底在想什麼啊?」
  煉以為那是在批評綾乃,急忙出言幫腔:
  「可……可是!操也是神凪的術師,剛才那一下應該還不至於會死──」
  「我不是在說這個,那種打法未免也太不要命了吧。那傢伙完全放棄了防禦──想死嗎?」
  和麻的聲音中沒有一絲談笑或諷剌之意。煉打了個冷顫,望向不斷進行自殺攻擊的綾乃。
  「姊姊……!」

  3

  綾乃不帶任何的雜念,全心全意揮舞著炎雷霸。
  什麼都不想、不猶豫,只集中在戰鬥這件事情上。她一開始曾想過要手下留情,但馬上就忘記了。不管怎麼說,要是對擁有絕佳耐火能力的弗栗多手下留情的話,就連對方的一根汗毛也傷不了。
  舉著燦爛的炎之神劍,綾乃化為一個兵器。
  或許是這樣的緣故,她的精神淬錬至前所未有的地步。甚至可以精準地判斷出僅次於光速的雷球軌跡。
  綾乃光靠身體的敏捷動作就躲避了怒濤般的攻擊。她沒有餘力進行防禦,轉而將所有的力量統統灌注在炎雷霸的劍身上。
  跑得更遠。
  動得更快。
  完全沒有考慮到要如何保護自己,只是凶狠且冷靜地攻擊敵人。那模樣簡直就像是一具戰鬥機器。
  她以數公釐之差躲過爪子和牙齒,將炎雷霸刺向尾巴的根部。從尖端進入的火之精靈,實體化變成了黃金之火的型態。
  「GRRRYYYYYWWWWWWW!!」
  拖著半截以上被炸得稀爛的尾巴,巨龍高聲咆哮。綾乃毫不畏懼地再次發動攻擊,將足足有兩人合抱大小的尾巴完全截斷。
  被切斷的尾巴失去白銀的光輝,變回半透明的黏塊。但那只有一瞬間而已──再度與弗栗多連接的黏塊,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恢復成尾巴的形狀。
  巨龍露出水晶牙齒發出嗤笑。完成重生的身體閃耀著白銀光輝,之前的傷害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
  綾乃默默地架起炎雷霸。就算見識到近乎無限的重生能力,她的戰意也沒有絲毫的動搖。這是當然的。機器不會害怕,兵器不會猶豫,什麼都不會去想──

  ──為什麼你這麼關心操呢?是因為……你喜歡她嗎?

  這些事情都無所諝了。無論和麻的心裡想著誰,機器都完全不會去在意。

  ──就算如此,我還是希望她活下去……

  不會動搖、不會迷惘的戰鬥機器,並不需要一顆會被區區一句話干擾的心。
  綾乃用力踩踏大地,撲進了弗栗多的懷中。
  弗栗多的鉤爪從左右兩個方向包夾似地同時襲擊綾乃。就龐大的身軀來說,這樣的動作或許很敏捷,但是對現在的綾乃而言就等於定格一樣。
  綾乃將右邊鉤爪的中指與無名指砍飛,穿過自己所開闢出來的縫隙,就這樣繞行到弗栗多的背後。
  然而,這是再明顯不過的失策。因為綾乃還不知道,弗栗多是魔法生物的集合體,龍的外型只是一種虛擬形態罷了。
  巨龍的右脉附近突然伸出像觸手一樣的東西。銳利的尖端沒有片刻遲疑,對準了綾乃的方向直線飛去。
  加速的感覺已經感受到緩緩延伸的觸手,距離還不到一公尺。
  (──躲不掉了。)
  綾乃冷靜地承認這個事實。
  就算感覺加速了,運動能力也並不會跟著提升。在焦油般黏稠的空氣中,綾乃的動作比觸手還要緩慢。
  觸手的尖端不偏不倚地對準身體的正中央,使得綾乃無法靠扭動身體來進行閃躲。這下觸手應該會確實貫穿綾乃,然後給予致命的傷害。
  綾乃輕輕閉上了眼睛,默默接受無法逃避的「死亡」。
  「──嗚!?」
  砰咚!
  這絕對不是銳利的凶器剌入體內的觸感。那簡直就像某人的身體整個撞上來一樣──
  「還睡!快點起床!妳這笨丫頭!」
  「呀啊!?」
  耳邊響起的怒吼聲將綾乃拉回現實。她睜開眼睛,和麻充滿憤怒的表情就出現在眼前十公分的地方。
  「和……和麻!?」
  十秒鐘之前還抱持的那股非真實感早已消失無蹤。
  這是震撼性的真實,自己的意識全被眼前那對眼眸中的光輝所吸引,胸口的悸動無法抑止。
  (是他救了我……?)
  在那副因緊張而僵硬的表情上,完全失去了平時的從容。見到額頭上滲出的汗水,綾乃露出了笑容。
  和麻看著露出微笑的綾乃──
  「嗯唔!?」
  然後捏住她的鼻子。
  「妳在發什麼呆啊?我不是叫妳起床了嗎?」
  「誰……誰在睡覺啊!」
  綾乃粗魯地撥開那隻手,但卻沒有放開和麻緊緊抱住的手。兩人的身體就這樣飛翔在十幾公尺的空中──比弗栗多的頭部還要高的高空上。
  (我是迫於無奈的。)
  綾乃幫自己找了個藉口,然後將和麻的身體抱得更緊了。她無意中往和麻的背後望去。
  「──後面!」
  在綾乃大叫之前,和麻便靈活地在空中翻轉身體。接著,他看見弗栗多的全身冒出無數的觸手正往兩人的方向延伸過來。
  「嘖──」
  和麻對著觸手揮起了右手──但身體不知為何突然僵硬起來。原本集中在右手的風之精靈,在失去控制後立刻消散。
  他重新召喚風。然而──觸手的動作更快。
  (死定了!)
  再次做好領死準備的綾乃眼前,金色的火焰燒光了無數的觸手。
  「幹得好。立下大功了,煉。」
  和麻露出苦笑,嘴裡不忘稱讚。往下方看去,煉正站在地面高舉雙手自豪地笑著。
  和麻減緩墜落的速度,謹慎地降落。但是在著地的瞬間,卻因為無法支撐綾乃的體重而失去平衡。
  「喲咻──」
  「怎麼啦?」
  目睹和麻難得失手的樣子,綾乃露出單純的笑容。不過,當她降落的瞬間偶然在側腹上感覺到那溫熱的觸感時,臉色頓時大變。
  她急忙舉起手來。果然不出所料,整個手掌被染得通紅。
  「等……等一下,你受傷了……」
  「我沒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和麻用手摀住傷口,然後一臉平靜地說道。
  但綾乃壓根就不相信。如果只是輕微的小傷,和麻操控風的時候就不可能會失敗,更不可能連綾乃一個人的體重都支撐不了。
  背對著綾乃似乎還想問些什麼的目光,和麻與弗栗多相互對峙。很明顯地,他完全沒有退下的意思。「絕對要救出操」的堅定決心從背影傳達了出來。
  完全被忽視的綾乃生氣了。和麻在做出奮不顧身搭救自己這種令人滿心期待的行為後,馬上棄自己於不顧,這實在令她感到一肚子火。
  因此,語氣自然也變得很不友善。
  「為什麼要救我?還讓自己受了傷。」
  「妳不希望我救妳嗎?」
  不用說,那並不是綾乃所要的答案。綾乃以為對方在轉移話題,所以態度變得更為任性。
  「可沒有人拜託你哦,我根本就不需要你這種人來搭救!」
  聽見如此忘恩負義的說法,就連和麻也不禁有些動氣。但餘怒未消的綾乃卻沒有注意到和麻的表情。
  「自己喜歡多管閒事,還擺出一副救命恩人的樣子!你的目的只有操,那就別來管我了,還是想想要如何救操出來吧!」
  「就算操得救了,但是妳死掉的話就沒意義了。」
  「……咦?」
  綾乃思考著這句話的意義I不知結論是什麼,她整個人變得面紅耳赤。
  「什……什麼啊!你想腳踏兩條船!?我絕對不容許這種事情!」
  「啊啊,管他是兩條船還是三條船統統都一樣!因為我有足夠的力量可以保護這一切!」
  「………………………………………咦?保護………………………………………?」
  (等等……這意思是……)
  想到這裡,綾乃終於發現自己完全誤會了。不過,和麻的話還沒有說完。
  「並不是因為自己被挑選,所以才會獲得力量!而是為了不再失去,不再讓人奪走一切──我已經這麼決定了!無論是誰我都不想割捨!我要救出操!也不會讓妳和煉死去!然後殺了那個囂張的小鬼!這樣就算全部過關了!有意見嗎!」
  「啊……沒……沒有。」
  面對讓人不容質疑的魄力,綾乃不自覺地客氣回答。而在回答的同時,她感覺自己的表情逐漸放鬆下來。
  「先不管有沒有達到戀愛的程度,總之妳讓對方產生好感了。還是有勝算哦!」
  綾乃忽然想起七瀨的這句話,她的第六感總是這麼準。
  和麻將自己視為「必須保護的人」。光是想到這一點,原本堆積在心中的黯淡感情就頓時昇華了。
  她抬頭看著與煉展開戰鬥的弗栗多。或許是心理作用吧,對方看上去比剛才小了很多。她根本不認為自己會輸。
  目光再度回到和麻身上,綾乃笑著說道:
  「來,趕快解決之後回家去吧。和麻──和麻!?」
  聲音提高了一個音階。在目光移開的短短數秒間,和麻──那個強大的和麻居然整個人跪坐在地上。她面無血色地看著這幅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
  「和麻!和──」
  一瞬間失去方寸的綬乃,在見到腳下、那灘血的同時恢復了正常。
  現在沒有時間震驚了。這種出血量──非常不妙。
  儘管驅使著超人般的力量,但身體畢竟還是人類。該死的時候就會死,致命的出血量是無法用精神力來彌補的。
  綾乃絲毫不在意被鮮血弄髒衣服,上前跪在和麻的身邊。
  「和麻?」
  「我沒事。」
  「什麼叫沒事──」
  正要脫口而出的話,被綾乃吞了一半回去。
  靜靜抬頭仰望的眼眸中帶著絕不退縮的決心。那個眼神勝過任何言語,阻止了一切的反駁。
  (不行……)
  用不著再問,綾乃頓時理解了。只要見到那個眼神,任誰都會抱持著同樣的想法吧!
  ──已經阻止不了他了。
  「讓開。」
  和麻對一動也不動的綾乃感到不耐,開始動手。他抓住綾乃的肩膀,想要強行將她推開──但那股力量卻虛弱得可憐。
  綾乃呼了口氣,然後輕輕撥開壓住自己肩膀的那隻手。她反過來抓住快要倒下去的和麻手臂,拉到自己身邊。
  「妳──」
  「先止血吧!」
  綾乃對著狠狠瞪著自己的和麻如此說道。
  「──啊啊?」
  「我說『止血』!這樣繼續流下去的話,開戰還不到五秒就會沒命了。至少要先堵住表面的傷口,稍後再想辦法恢復體力。我和煉會支撐到你恢復的。」
  「開什麼玩笑,怎麼能交給你們。」
  和麻踐踏對方的一番好意,雙腳用力試圖站起來。這個時候──
  「你這大笨蛋!鬧夠了沒有!」
  綾乃終於發飆了。她抓住和麻的衣襟,將他用力拉了回來。和麻的膝蓋再度失去力量,跌落在血泊之中。
  「拖著一具快要死掉的身體又能做什麼!等到精疲力盡之後再說已經盡力了,好滿足你自己,然後就這樣死掉嗎?別笑死人了!」
  綾乃持續抓住衣襟,不斷搖晃著和麻。這對於重傷的人來說實在太過劇烈了,但盛怒之下的綾乃卻沒有心情去管這些。
  「你想要救出操吧?你想要保護我和煉對吧?既然誇下海口說『要保護一切』,那麼就給我說到做到!不准你用死亡來逃避!我絕對不會讓你這麼快活的!我們兩個會將你的份好好留下,在你可以自由活動之前先乖乖退下吧!」
  「…………」
  和麻呆呆注視著氣得快要哭出來的綾乃好一陣子──
  「等……等等……你做什麼……!?」
  然後突然緊緊抱住她。
  綾乃整個耳朵都紅了起來,全身僵硬。她張開嘴巴想要說些什麼,但由於太過震驚的緣故,思考無法化為言語。
  「……和麻?」
  在被對方抱住的期間,綾乃察覺到和麻的身體斷斷續續地顫抖。她原本以為是傷口疼痛的緣故,但似乎有些不同。
  當她知道這是暗自竊笑的表現時,已經是一段時間之後的事情了。
  「……和麻?」
  聽見帶著低沉恫嚇聲的質問,臉上還保有些許笑意的和麻回答道:
  「不,我是在想──妳將來說不定會是個不錯的女人。」
  面對突然其來的甜言蜜語,綾乃臉上的溫度變得更高。但是要坦率表達出自己的喜悅,綾乃還缺少了一些經驗。
  「說不定?不錯的女人?別說傻話了!我絕對會成為一位頂級的絕世美女!到那個時候,就算你後悔自己有眼無珠也來不及了!」
  「那很難說哦,有一大堆年紀比妳小的人都已經是女人了。這跟是不是處女完全沒有關係。只要還保持著『總有一天』這種想法的話,妳就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小女孩。」
  「……你這男人,都快要死了話還這麼多。」
  和麻對薄弱的反擊一笑置之,做出了宣告:
  「五分鐘。」
  「──咦?」
  「五分鐘,撐著點。」
  「五分鐘夠嗎?十分鐘或是二十分鐘比較輕鬆──」
  「五分鐘。」
  和麻堅持地再重複一遍。這並不是所需的最少時間,而是讓自尊心沉寂下來的極限就是五分鐘吧?
  「好好。」
  綾乃像是在哄騙孩子一樣隨口回答,然後站了起來。她就這樣直接往弗栗多的方向走去,但前進幾步後又轉過身來。
  她低頭看著在掌中注入「氣」,開始治療傷口的和麻。
  「──幹嘛?」
  「我問你──你應該沒有想過要犠牲自己來救出操吧?」
  和麻彷彿在尋找話中的真意一般注視著綾乃,嘴角突然上揚起來。
  「我啊──」
  那個原本皺著眉頭,一副格格不入的認真表情已經不見了。他以從容不迫、得意且無敵的笑容──綾乃最熟悉,最適合和麻的表情開口:
  「──我不喜歡死。」
  「很好!」
  綾乃愉快地笑著,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跑向戰場。

  4

  「GRRYYWWWWWW!!」
  煉跳起來躲開弗栗多的龍之氣息。他不顧面子到處逃竄,算準氣息中斷的瞬間施放出火焰。或許是特意模仿了和麻的風刃,集中成細小尖銳的黃金之火,以殘留下雷射般的軌跡方式進入弗栗多的口中。
  轉眼間,黃金的光輝便在弗栗多的口中爆炸。看著拚命甩動頭部想要撲滅火焰的巨龍,煉開始調整混亂的呼吸。
  見到那副模樣,綾乃佩服地稱讃道:
  「哎呀,還挺能打的嘛。」
  聽見背後的聲音,煉整個人猛然轉過身去。
  「姊姊!」
  但原本燦爛的歡欣表情立刻轉變成擔心。看著綾乃腳上和衣服下擺的血跡,煉顫聲問道:
  「哥哥他……?」
  「暫時退場,馬上就會回來了。」
  即便聽到綾乃肯定的說明,煉的表情依然沒有變得開朗起來。綾乃學著和麻的樣子,用稍微粗魯的動作撫摸煉的頭。
  「相信他吧,你哥哥是個很強的人。」
  這絕對不是隨口說說的安慰話。和麻將會在時間之內回來,關於這一點,綾乃絲毫沒有任何懷疑。
  「說得也是……」
  可能是這句話奏效的緣故,煉緊張的表情逐漸開始放鬆,綾乃理所當然地點著頭。
  「沒錯,那種人殺也殺不死。」
  「這麼說是不是太過分了點……?」
  跟往常一樣無視於煉的抗議,綾乃繼續說道:
  「所以說,我們的任務就是爭取時間和削弱敵人戰力I放手去做吧!」
  綾乃灌注全身的力量揮起了炎雷霸。從劍身噴發出的火焰就像洪水一般,包圍了白銀巨龍。耐火能力優越的弗栗多身體,就算利用炎雷霸直接攻擊也無法造成致命性的損傷。換成沒有集中,只有一味傾洩而出的火焰,應該也無法擊破對方的防禦才對。然而──
  「GYYYYYYYWWWWWWWW!!」
  黃金之火毫不留情地侵蝕了弗栗多的身體。白銀鱗片和水晶牙齒被捲入火焰,紛紛掉落到地面上。
  「呼──」
  將揮完的炎雷霸扛在肩上,綾乃滿足地呼了口氣。見到那副模樣,煉喜悅中帶著些許揶瑜,笑了出來。
  「終於恢復原來的狀態了嗎?」
  「算是吧。不好意思,讓你們擔心了。」
  綾乃之所以能持有炎雷霸,並不是浪得虛名,更不是憑藉父親光環的緣故。因為她無疑是同世代中擁有最純正神凪血統的術師。
  在這樣的力量面前,無論有多強的耐火能力都不能夠放心。只要心中屏除嫉妒和機械般的無情,在最自然的狀態下使用力量的話,要擊破弗栗多的防禦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
  「好,再來一發吧!配合我的時間。」
  「是!」
  正當兩人聯手準備向弗栗多發動更進一步的攻擊時。
  『你們兩個……似乎還不知道自己的立場呢?』
  米海爾的意念在腦中響起。
  『看看這個吧!』
  說完的同時,一隻角從巨龍的額頭內側突出。與巨大身軀十分相稱的雄偉尖角──在它的表面上,有個像船首像一樣的女性浮雕。
  辨認出女性的身分後,煉出聲大叫:
  「是操!」
  變化不僅如此而已。
  「哇啊……」
  操的臉如雨後春筍般接連不斷冒出,逐漸蓋滿了弗栗多的表面。見到如此令人無法正視的詭異光景,綾乃和煉都同時移開了目光。
  『看吧──這樣你們就不能出手了吧?還是乖乖死在弗栗多的手下,我要把你們的人頭一起擺在八神的面前!』
  「GRRRRRYYYYYYWWWWW!!」
  閃躲著傾盆而降的黑色火焰,綾乃一籌莫展地向煉問道:
  「怎麼樣?你覺得哪個是真的?」
  「一般來說應該是那根角……可是我不想碰運氣。」
  「說得也是。感覺像是故意放的一樣,好像在引誘我們。」
  「GRRRRLLLLYYYY──!!」
  巨龍的腳下出現了魔法陣。呼應著啦哮聲,閃電從花紋的空隙中冒出。
  (雷擊──!)
  綾乃立刻大叫:
  「躲到我後面!」
  「是……是的!」
  炎雷霸橫向揮出。大範圍的火焰形成護盾,接下了無數的火球。
  承受著數百發雷球的衝擊,綾乃恨恨地咒罵:
  「以為我們沒辦法反擊,就開始囂張起來了……」
  「姊姊!前面!」
  「──!」
  趁著綾乃集中精神維持結界的空檔,弗栗多悄悄地拉近距離,凶狠的鉤爪如今已經逼近到了眼前。
  綾乃原本想砍掉對方整隻手臂,但是卻在巨龍的掌中見到了操的臉。她正露出笑容。
  「唔──」
  綾乃瞬間改變劍的軌道,好不容易只切斷鉤爪。她急忙拉開距離重新擺好架式,可是卻完全無計可施。
  「姊姊,該怎麼辦?」
  「──你說呢?」
  笑著聳聳肩膀,綾乃心想:
  (幸好他沒說要二十分鐘。)
  約定好的五分鐘就快到了,照這樣子下去應該可以撐過。
  (快點回來吧,和麻。要是你敢說「再五分鐘」的話,我絕不會饒你的。)

  「WRRRRRRYYYYYYYYYY!!」
  「討厭──煩死人了!」
  就在綾乃用炎雷霸反彈不知是第幾次的攻擊時。
  背後突然湧出了一股感覺。
  儘管背後有人,綾乃依然沒有露出一絲動搖的樣子,而是接受了這股感覺。
  清澈又帶著安定的感覺。沐浴在這樣的感覺之下,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完全適應了,彷彿就這樣戰鬥了好幾年一樣。
  兩人站在最有效、最能令人安心的位置上。
  一拍即合。就是這樣的感覺。
  綾乃頭也不回地問道:
  「會不會太快了?」
  「因為有個誇下海口的傢伙被追得滿場跑啊。沒辦法,我只好早點回來了。好好感謝我吧!」
  聽見一如往常的諷剌回答,綾乃笑了。這個男人,想必直到臨終前的最後一口氣都是這種調調吧?
  周圍的風開始閃耀淡淡的藍色光輝。綾乃重新握緊了炎雷霸,開始為這一刻累積力量。像一把拉滿弦的弓一樣,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一點上──
  「去吧!」
  配合此怒喊,綾乃同時傾注全身的力量揮下了炎雷霸。

  煉和綾乃在四處逃避弗栗多攻擊的期間失散了。
  「姊……姊姊……?」
  正想確認姊姊是否平安無事的煉,意識中突然飛來一股異常強大的力量波動。由於實在太過接近,根本無法判斷出力量的起點。這種周遭的空間彷彿全部遭到搖晃的感覺,令他全身豎起了汗毛。
  衝擊來自右側。蒼藍的火焰迸發,用其清淨的光輝包圍住弗栗多的巨大身軀。淨化之力燒除了一半以上的白銀身體,弗栗多頓時失去了龍的外觀。
  「爸爸!?」
  明明知道不可能,煉還是不自覺叫了出來。晶瑩剔透的蒼藍光輝,強大無比的淨化能力。那無疑是神凪嚴馬所操控的至高無上火焰──「蒼炎」。
  但是,嚴馬還在住院,而且絕對要保持靜養,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種地方。
  煉循著火焰的軌跡,看到了那……
  「啊……」
  他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整個人坐在地上。儘管在安心的同時也精疲力盡,但是並沒有關係。因為自己的任務已經結束,接下來只要聲援兩人就行了。
  「加油!哥哥、姊姊!」
  煉輕輕送出了加油聲。

  「哇……」
  綾乃瞪大了眼睛,注視著自己所發出來的火焰。
  藍色的風──呈螺旋狀捲動的風染上了和麻的「氣」的顔色,纏繞在噴發出來的黃金之火上。兩種力量極為自然地融合,彼此相互提升。
  更清淨、更高溫──達到消滅魔性,甚至可跨越次元,「淨化」極致的神聖火焰,簡直可以稱之為神炎。雖然感覺自己似乎被當成活生生的瓦斯槍,不過綾乃還是持續施放出火焰。
  和麻站到前方。
  「──和麻?」
  「繼續。」
  和麻簡短地命令,然後乘著風飛上天空。彷彿剛才所感受到的合一感,只不過是幻想而已,和麻無牽無掛地離開綾乃身邊,飛向弗栗多的殘骸。
  「…………」
  他去那裡做什麼,根本連問都不用問。原因已經很清楚了,儘管已經知道了原因──
  「啊啊!氣死人了!」
  回應綾乃的憤怒,火焰燃燒得更加猛烈了。

  怎麼可能!?
  在逐漸崩潰的弗栗多體內,米海爾的臉因恐而變得僵硬。
  (怎麼會……不可能……這可是收集了數百人……甚至快到一千人的精氣啊!可是,為什麼會敗在那區區三個人的手下?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在人類之中,難道有人可以容納如此龐大的能量嗎?)
  他終究還是無法理解。但現實是,自己正在節節敗退。弗栗多已經被破壞得無法重生,利用操收集而來的精氣也完全耗盡了。
  輸了。
  他只能這麼承認。局勢已經無法扭轉,這就是失敗。
  米海爾立刻決定撤退。
  (給我記住──八神和麻!總有一天我一定會──)
  他從弗栗多的殘骸──之前是頭部的地方脫離,那裡已經是一片火海了。蒼藍的火焰無情地剝開層層妖氣。
  快要腐壞的角就聲立在他的眼前,米海爾用憎恨的目光瞪著被封閉在其中的少女。
  「沒用的東西。」
  他不禁咒罵起來,但想不到居然會有人回應。
  「我想你沒有資格這麼說吧!」
  米海爾彷彿遭電擊一般轉過身去。
  「八……八神和麻!」
  狼狽的聲音隨之發出。和麻並沒有嘲笑對方那副醜態,只是低頭靜靜看著米海爾。
  「我就知道,只要苗頭不對,你一定會開溜的。因為像你這種小鬼,根本就沒有什麼奮戰到死的覺悟。」
  那是不帶任何感情的平淡口吻,似乎對方就連羞辱的價值也沒有。
  這個反應深深地傷害了米海爾的自尊心,不過他還是勉強地擠出笑容。
  「今天這場就算你贏了。可是,別以為這樣子就已經結束了,我一定還會再回來的!」
  丟下這句話之後,米海爾發動了瞬間移動術。雖然這裡設下了封鎖瞬移的結界,但那是專門用來對付操的,並不足以封鎖米海爾的瞬間移動術。如果只是短距離的瞬移,應該沒有任何問題才對──
  「什──什麼?」
  「怎麼啦?」
  見到驚愕的米海爾,和麻帶著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出聲詢問。
  米海爾瞪著一臉輕鬆的仇敵,再度行使瞬移術。
  ──失敗。
  無論試多少次都是同樣的結果。連接兩點之間的扭曲空間,才剛產生出來就被消滅了。
  「怎……怎麼會……」
  米海爾呆呆望著和麻。絕對沒有錯,這是和麻搞的鬼。可是──
  「你……你這傢伙看得見?在這狂亂的空間裡,難道可以看穿我所製造出來的扭曲空間!?」
  「算是吧。」
  「…………」
  和麻理所當然地點點頭。米海爾用一種快要發瘋的表情凝視著和麻。
  蒼藍的火焰發出龐大的能量甚至讓空間也開始扭曲。在這種情況下,為了進行瞬間移動所製造出來的小小扭曲空間根本就不會被發現。
  簡單地說,就像要在暴風雨肆虐的海面上,鎖定一隻小魚所產生出來的波紋一樣。人類是不可能辦得到的。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望著呻吟的米海爾,和麻得意地笑了。
  「──連這種事情也不知道,就想找我麻煩?」
  米海爾用恐懼的眼神抬頭看著和麻,看著那帶著深邃透明光輝的藍色眼眸。
  「契約者……」
  在與風之精靈王的契約下,將一切的風掌控在手中的人。與超然存在者締結契約,世界上唯一的「契約者」。
  藍色眼眸是用來判定為聖者的證明。代表著精靈王在地上的代理人,聖者的烙印──聖痕。
  「風會告訴我一切。有空氣的地方,任何事情都瞞不了我。」
  「可……可惡……你這怪物……!」
  米海爾心有不甘地發出呻吟,接著抽出刀子撲了上去。不是針對和麻,而是背後那根聳立的尖角──被封閉在其中的操。
  「別動!」
  將刀子架在操的喉嚨上,米海爾放聲大叫:
  「我很清楚。我非常清楚,你不會眼睜睜看這個女孩死去的,所以我還有最後的一張王牌。現在得意還太早了!八神和麻!」
  他露出猙獰的笑容,用尖銳的聲音說道。
  那臉上已經沒有一絲少年該有的天真無邪感覺了。年少的外表配上老醜、貪婪的表情,在格格不入之餘顯得更加醜惡。
  和麻索然無味地聽著米海爾的恐嚇,然後在嘴裡嘀咕著:
  「──死得還真是不值啊。」
  「別動!」
  和麻不理會警告,將手伸入懷中掏出了香菸。那點火的動作也十分懶散,逕自將煙霧深深吸入整個肺部。
  「你……你以為我只是在嚇唬你嗎!?如果想要這女孩活命的話──」
  「夠了。」
  和麻隨口打斷了米海爾的話。
  「什……什麼──?」
  「這招我已經看過了。沒有別招的話,你就去死吧!」
  從遙遠的高空處,和麻丟下了這句話。彷彿像是在說,只要表演有趣的新把戲來取悅自己,這段期間就「讓你暫時活命」。
  「你這傢伙……」
  面對這番令人難以忍受的屈辱,米海爾的聲音和握住刀子的手都開始顫抖。血紅的碧眼逐漸失去理智。
  「你這傢伙……你這傢伙……你這傢伙────!!」
  米海爾發出超越人類聽域的叫喊聲,然後閃動手上的刀子。眼看著銳利的刀刃就要割破操的喉嚨。
  ──唰!
  米海爾的右臂從手肘處被整個切斷,鮮血像噴泉一樣湧出。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緊接著,剩下的雙腳和左臂也被連根砍斷了。米海爾像毛毛蟲一樣的身體,就這樣滾落在自己的血泊中。
  和麻狠狠地踩在米海爾的肚子上。胃部似乎被踩破了,但事到如今也沒必要去在意了。
  「本來我是想慢慢折磨你的,不過我也沒有太多時間──你就姑且將就一下。」
  和麻將米海爾當作足球一樣整個踢飛。瘦小的身體一下子就飛了起來,最後在熊熊燃燒的藍色火焰中落下。
  遭到重擊的身體,已經沒有承受淨化之火的力量了。藍色火焰將滲入細胞之中的妖氣連同肉體一起淨化。連慘叫的時間都沒有,米海爾•哈雷這個存在就完全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和麻輕輕呼了口氣,調整自己的呼吸。
  「浪費太多時間了,必須快點才行……」
  所謂與精靈王之間的契約,指的是在限定之下借用王的權能。
  人類的肉體可以暫時支撐超然者的力量,不過這樣的負荷非比尋常。
  舉個例子來說,就像一個人想要隻身擋下直撲而來的大海嘯一樣,如此龐大的力量全靠精神力支撐,當然無法長久維持。
  更不用說現在的身體狀況十分糟糕,已經快要到達極限。
  和麻鞭策自己疲累的身體,走向封閉操的那根尖角。
  說封閉其實已經不夠精確了。尖角已經被燒掉一大半,如今只覆蓋著操的腰部以下而已。露出的上半身沒有任何的束縛。
  和麻站在操的正面,將手貼在對方的額頭上,強行送入「氣」,然後簡短地命令道:
  「起來。」
  「……嗯……」
  操小聲呻吟,眼皮微微抖動,然後慢慢睜開。
  「……啊……?」
  她似乎無法掌握現在的狀況,發出了困惑的聲音。睜開的空洞雙眼逐漸恢復了焦點在認出和麻的瞬間,她睜大了眼睛。
  「和麻……先生……」
  她用嘶啞的聲音叫出名字,那表情和聲音已經不存在一絲憎恨了。
  「嗯。精神控制已經完全解除了嗎?回去吧!」
  和麻平靜地告知,然後向她伸出手。然而,操卻將臉轉了過去,雙手靠在胸前。
  「──?」
  「請讓我……死了吧……」
  操顫聲說道。
  和麻緊緊地注視著操,彷彿要看穿低著頭,被頭髮掩蓋的表情一樣。
  「為什麼?」
  「因為……我是罪人。」
  「哦?所以呢?」
  和麻似乎覺得很不可思議,再次出聲詢問。操斜眼瞪著和麻,大概是覺得對方似乎故意在戲弄自己。
  「我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只有……用死來償還……」
  和麻冷冷看著不停謝罪的操。
  「妳這個人還挺重要的。」
  「……咦?」
  和麻在困惑不已的操面前站了起來,用腳尖端踹腳下。
  「這傢伙,剛才是一隻好大的龍──妳知不知道牠是用什麼當能量來活動的?」
  「是……是用……」
  面對臉色蒼白的操,和麻無情地宣告真相:
  「是被妳殺害的那些人,他們的精氣。」
  「──!」
  「大概有幾百人吧──足以驅動這龐然大物的力量,我想不會只有一兩百個人而已!」
  操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為自己的深重罪孽感到難過全身顫抖。
  「用妳『寶貴的』一條命,就可以償還那殺害數百人的罪孽嗎?」
  和麻用極為不自然的溫柔口吻質問對方,然後抓住操的頭髮,強行將整個低垂的臉龐拉起。
  「別開玩笑了!妳是哪一家新興宗教的教主啊!?妳以為把妳一個人釘在十字架上,就可以拯救全世界的人類嗎?不要太天真了!妳只不過在逃避而已。不敢正視自己所犯下的重罪,也不肯去尋找贖罪的方法,一心只想著要藉由死亡來逃避,對吧!」
  「啊……啊啊……」
  內心的弱點遭人揭發,操的眼淚如雨般不停流下。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您說我應該如何是好?這麼深重的罪孽,難道還有其他償還的方法嗎?」
  她迫切地問道。不過,回答是無情的。
  「我怎麼會知道。」
  「您……您……!」
  操不由得浮現出憤怒的表情。
  「您這個人實在是太自以為是了!」
  「不管別人怎麼說,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我也殺過不少人,但不要說贖罪,就連一次也沒有反省過。」
  真是個徹頭徹尾桀驁不遜的男人。若要向人詢問贖罪的方法,他或許就是世界上最不適合的一個人。
  「而且,妳根本就搞錯先後順序了?」
  「……什麼意思?」
  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操不解地反問和麻。
  「妳必須先補償的人是誰?是那些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嗎?還是那個想要殺死女兒,結果自己卻反而被宰掉的笨父親?」
  和麻停了一下,然後繼續說下去:
  「不!絕對不是!被妳帶來最多麻煩,最需要補償的人是我!就是我!所以在妳想著要死還是要活之前,先補償我吧!說得具體一點的話,就是用妳的身體來補償!」
  「…………啊?」
  操發現和麻並沒有看著自己的臉,而是凝視著比眼睛高度還要稍微低一個頭的位置──胸部附近。
  她循著和麻的目光望向自己的胸前。或許是衣服被史萊姆溶解的緣故,操的身上一絲不掛,正暴露出與生倶來的模樣。
  在和麻的目光盡頭,是兩顆柔軟的膨脹物──
  「────!」
  操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危險,立刻用雙手遮掩住暴露在外的胸部。在此同時,一顆巨大的電漿彈從地面發射出來。
  「──啊啊?」
  和麻頭也不回地用手背擊飛電漿彈。
  「請……請冷靜一點,姊姊!」
  「放開我,煉!我要在這裡蒸發掉那個下流的東西!」
  看著地面上的騷動,和麻帶著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發出牢騷:
  「真是煩人的傢伙,這樣根本無法靜下心來談正經事。」
  (──正經事?)
  操不自覺地盯著和麻的臉。
  「怎麼啦?」
  「────哈!」
  和麻認真問道。見到那表情的瞬間,操突然忍不住笑了出來。
  操持續彎著腰大笑,和麻則是一頭霧水地看著她。
  「──妳發瘋了嗎?」
  「不……不是……我不要緊。」
  操終於抑制住想笑的衝動,伸手擦拭眼淚。
  就算心裡如此悲傷,人還是能夠笑得出來。這是一個嶄新的發現。
  「我……我必須先補償和麻先生對吧?」
  「啊啊,沒錯。」
  和麻點頭回應,而操也輕輕點頭表示贊同。
  「我知道了。請讓我誠心誠意地來補償您。就在補償您的這段期間,我就繼續尋找補償其他人的方法。」
  「──是嗎?」
  「所以說──請幫助我。我還不想死。」
  操的下半身依然和弗栗多的殘骸連結在一起。如果這樣下去的話,她將會面臨和米海爾同樣的命運。
  「了解。這個殘骸,遺有殘留在妳體內的妖氣,我都會一起淨化的。可能會有點晃動,小心一點。」
  「好的。」
  操輕輕點頭,然後閉上了眼睛。
  和麻乘著風飛上天空,拉開距離。接著,他在空中舉起右手──然後一口氣揮了下去。
  藍色的風從正上方垂直落下。風吹散了圍繞在四周的火焰,將所有屬於「魔」的事物全部淨化得一乾二淨。
  和麻回到地上。綾乃和煉上前來迎接他。
  「操呢?」
  面對綾乃的問題,和麻只是將目光稍稍往上移動。
  在藍色光輝漸趨稀薄的空間中,有一樣東西正緩緩從天而降。包覆在光芒之中的少女裸體顯得聖潔而美麗,任何人看了都會深深著迷。

  和麻脫下外套,披在從天而降的少女身上。
  綾乃見到這一幕,眉毛頓時揚起。或許是想起了上次的事情──和麻完全不主動脫下外套替自己遮蓋,直到自己強行剝下他的外套為止。
  「還活著嗎?」
  綾乃觀察著被和麻抱起的操。對方沒有意識,不過還在呼吸。
  「嗯,妳還是趕快叫車子吧,要回去了。」
  「啊,嗯嗯──對了,你的傷勢呢?」
  「已經止血了,不亂動的話還撐得住。」
  雖然語氣不慌不亂,但臉色實在很糟糕,明顯是失血過多的樣子。
  綾乃擔心地說道:
  「先去醫院吧?你看起來比操還要虛弱。」
  「我必須親自將操託付給宗主才行。」
  「是啊──你可真體貼。」
  「妳在嫉妒嗎?」
  綾乃反射性地伸出炎雷霸。
  「開……開什麼玩笑!看你的身體狀況,你以為自己還能那麼悠哉動武嗎?現在絕對是我比較強哦!」
  「哦?想宰了因妳而受傷的人嗎?最近的小鬼連基本的禮貌都不懂。」
  抬頭看著彼此瞪視的兩人,煉沉痛地嘆了一口氣。再度確認眼前的這些大人靠不住之後,他便自行聯絡家中。
  「啊,是周防嗎?這邊結束了,麻煩過來接我們。盡量快一點──咦?是有人受傷沒錯,不過再不快點阻止的話,附近四周……嗯,拜託你了。」
  收起手機,煉的注意力轉向兩人。根本用不著看就已經可以感覺到「氣」正在提升了。
  他實在不認為這兩人會如此小孩子氣,不過要是有個萬一的話,第二回合可能就要展開了。
  (周防……快點來啊……)
  煉再次嘆氣,同時祈禱著能夠躲過這場劫難。


  終章

  「出家?」
  聽見這個平常很少接觸的名詞,和麻茫然地重複一遍。他還以為是在開玩笑,不過坐在眼前的重悟卻是一臉正經的表情。
  「──有什麼好玩的?」
  「才不是這麼回事呢!」
  聽見和麻的問題,坐在重悟身旁的綾乃粗魯地回答:
  「操是打算要捨棄俗世,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償還自己的罪過。也就是說,她的心中已經完全沒有你了,活該。」
  綾乃笑著,似乎打從心底感到高興至於為何會那麼高興──事到如今應該也不用多問了。不予理會面帶喜色的綾乃,和麻向重悟問道:
  「那麼,她已經走了嗎?」
  「不,她剛剛才來打過最後一聲招呼,現在趕過去的話,應該還來得及吧?」
  「這種事早點說啊。」
  說完後和麻立刻起身,就這樣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
  重悟靜靜地目送和麻離去。這是理所當然的反應,而自己女兒會在和麻的背後默默地追趕也一樣在意料之中。
  空無一人的和室裡,重悟正悠閒地喝著茶。他的心中在想些什麼,沒有任何人知道。

  「──為什麼妳也跟過來了?」
  和麻覺得很不可思議,詢問走在自己身邊的綾乃。
  綾乃抬起頭來,兩眼睜得大大地瞪著和麻。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待一名押解中的重刑犯一樣。
  「我怎麼能夠讓你和操兩個人單獨相處呢。到時候你一定會用把柄要脅人家,然後把她帶到賓館。」
  和麻沒有回答,只是聳聳肩膀,腳步逕自邁向了後門。
  「操的房間不在那裡哦。」
  他不理會制止的聲音將門打開。操就在那裡。
  「──和麻先生。」
  有點吃驚的聲音。但是操沒有移開目光,而是目不轉睛地注視和麻。
  「妳還是要走嗎?」
  「是的──我已經決定了。」
  帶著堅定的決心,操點頭回應。
  「光是祈禱,並不能減輕我的罪孽。所以,我想透過修行來重新審視自己,找出自己能做些什麼事來贖罪。」
  「是嗎,那麼請多保重。」
  他輕鬆說道。操驚訝得睜大眼睛。
  「怎麼啦?」
  「不……那個……」
  (約定──)
  在逐漸崩潰的弗栗多頭上,與和麻定下的那個約定。既然已經決定了自己要走的道路,雖然無法完全遵守諾言,但也不能夠就此反悔。
  所以,她曾經想過。假如遇見和麻的話,至少要實現一次自己的承諾──
  但是,像操這樣內向的女孩,要從自己的嘴裡說出「那檔事情」,實在必須鼓起一生一世的勇氣。
  ──而且後面還有一個表情可怕的綾乃。
  就在操猶豫不決的時候,和麻判斷話題已經結束。
  「再見了。」
  他出聲道別後轉過身去,操急忙從背後叫住和麻:
  「請……請等一下!」
  「──嗯?」
  一定要說出來才行──操抱著無比壯烈的決心,但口中說出來的卻是毫無關係的問題。
  「您為何要幫助我?甚至不惜受到那麼重的傷。」
  「我也不想受傷啊。」
  和麻隔著肩膀回頭看了綾乃一眼。
  「如果不是某個笨丫頭做出蠢事的話,說不定我還能毫髮無傷解決這一切。」
  「…………!」
  綾乃的太陽穴上浮現了青筋,不過,她還是沒有出言反駁。因為比起罵人,她更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就算如此,那麼乾脆殺了我不是更快嗎?」
  操絲毫不放鬆追問。儘管和自己期望的方向不同,但這也是一個她無法置之不理的問題。也許是感受到了對方的決心,和麻面帶苦笑開始說道:
  「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妳還這麼小的時候。」
  說著,和麻用大拇指和食指張開大約三公分左右的距離。
  操客氣地抱怨道:
  「那個……我想我就算剛生下來的時候,應該也沒有這麼小吧。我又不是小矮人。」
  「這點小事就別在意了。嗯,差不多就是那個時候,當我跟往常一樣被支派的那些人欺負時,妳曾經救過我一次。」
  「…………」
  她等待著後續的說明,但和麻似乎沒有再開口的打算。兩人之間只瀰漫著一片沉默的氣氛。
  「……只有這樣而已嗎?」
  「嗯。」
  面對充滿問號的詢問,和麻簡單地點頭回應。
  對於操和綾乃兩人來說,她們絕對不會知道,當和麻被周遭的所有人輕視,身體和心靈都飽受折磨的那個歲月之中,那唯一一次的溫柔,成了和麻心中多麼大的支柱?
  和麻忘不掉。那顫抖的聲音、嬌小的背影,如今回想起來就像昨天才發生的事情一般清晰。所以,他毫不猶豫。
  拯救操──這是連想都不用去想的必然結論。正因為操在那個時候伸出了援手,自己才能夠活到今天。
  話雖如此,自己絕不可能主動說出這麼難為情的事情。和麻開始強行結束這個話題。
  他伸手握住操的下巴,將對方的臉抬起。當他慢慢將臉靠近的時候,操害羞地紅著臉閉上了眼睛。
  「喂!等一下!」
  不理會後方傳來的雜音,兩人的嘴唇輕輕觸碰。這是兼具興趣和實效的封口。
  和麻露出頑皮的笑容,對紅著耳根的操輕聲呢喃:
  「下次再繼續。我不會讓妳賴帳的,放心地去吧!」
  「──是,我會等著的。」
  操也笑著點頭。
  甜蜜的約定。然而,操的心中非常清楚,這是不可能實現的。和麻是對一名可能永遠無法再見面的少女這麼說的。
  也代表「我不會忘記妳」的意思。
  也像在告訴這名失去家人,被逐出一族的孤獨少女,並不是孤單一人的。
  「謝謝你們。和麻先生、綾乃小姐──請保重。」
  操最後深深低下頭去,接著再次邁出腳步。那步伐沒有一絲迷惘,完全沒有回頭,就這樣消失在兩人的視野之中。兩人則是默默地目送遠去的背影。
  ──但……
  「你剛才說了什麼?」
  關上後門,綾乃隨即向和麻追問。目光緊緊盯著他。
  「妳很在意嗎?」
  「才沒有!只不過,如果你敢打擾操,我是不會放過你的!你該不會想夜襲尼姑庵吧?」
  和麻的目光顯得有些朦朧,似乎正在幻想──想像著身穿尼姑裝的操。
  「那也不錯啊。」
  聽見和麻的自言自語,綾乃產生了敏感的反應。
  「和──麻──!」
  重低音從地底響起,緊握的拳頭因危險的感覺而顫抖。
  猛烈的爆發迫在眉睫。

  綾乃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憤怒。那未成熟、幼稚的獨佔慾究竟是從何而來。這是怎樣的感情,她是否會有察覺的一天──
  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後記

  那麼──
  好久不見,或者該說初次見面。我是山門敬弘。
  本書《風之聖痕2──靈魂的價值──》經過我這個新人大幅拖稿之後,終於可以在此呈獻給大家了。其中如果有苦苦等待續集出版的讀者,那就真的非常抱歉。下一集我會努力早點(只有一點點吧?)推出的。

  所以說。
  本書是第二集,是一本續作。
  雖然我努力讓初次閱讀的讀者也能輕鬆理解,不過若是從前作開始閱讀的話,或許更可以體會到其中的趣味……
  總之,我想表達的意思是:
  「手中還沒有《風之聖痕》的人,趕快去買吧!」
  基本上就是這麼回事。第一集在本書出版前不久剛好重新再版,相信應該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找到才對。

  好了,既然每集必備的宣傳活動已經結束,我想稍微談談有關本作品的一些內容。
  本作品的主題:「為哥哥報仇──!!」(是真的)
  如果說要我寫些什麼的話,首先應該就是這句話了。因為執著於復仇的女孩子實在是太萌了啊。(喂!)
  關於操,作者本身非常喜歡她。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本作品就是根據她而寫出來的故事。不過,覺得她那不顧一切的決心很迷人的,應該就只有我一個吧?
  當然,還有其他登場角色。包括當初自己也沒想到,構思伏筆時才出現的神祕敵人,跟上次一樣不斷發飆「形式上」的女主角,以及這次少了很多出場機會的正牌女主角(抱歉,下次就換妳當主角)等。總而言之,若是讀者們能喜愛操這名角色的話,身為作者的我就非常高興了。
  ──啊,忘記提到主角了。
  換個話題吧。其實本作品就像前面提到的一樣,遭遇了不少的瓶頸。
  光是修飾一行文字就花上一天時間的例子自然不在少數。而當我日復一日絞盡腦汁寫作的時候,一些無聊的橋段就會接二連三浮現在腦中。
  在此介紹其中一個例子吧。(雖然不至於洩漏劇情內容,不過還是建議讀完本文之後再來看比較好。)

  NG特集之一
  第一章 神凪家的慶功宴上
  「為什麼!?為什麼哥哥他會死!?」
  面對操的抨擊,和麻露出冷笑,用冷漠的語氣瞎扯說道:
  「因為他是個小鬼……」

  當時我真的很猶豫不決,心想如果接下來讓綾乃拿炎雷霸砍過來的話或許會變得很有趣。結果,最後還是身為作家的良知獲勝了(其實是想不出重新延續已失去之緊張感的方法),於是便將這個橋段塵封起來。
  題外話,我在交出底稿後跟擔當編輯提起這件事。
  「這算NG嗎?」「絕對是。」
  他馬上這麼回答。嗯,著作權的範圍果然比想像中還要廣大嗎?(不是這個問題啦!)

  得意忘形的特集之二
  終章
  和麻想像著操的「特殊服裝」。綾乃對他「扔出」炎雷霸大聲叫罵:
  「你……你這下流的傢伙──!!」

  可惜炎雷霸只有一把──唔?我在奇幻文庫中亂寫些什麼啊?
  未滿十八歲卻知道這個笑點的人,你們的媽媽一定會難過的。

  其他還有很多諸如此類的橋段……話說回來,我自己的小說幹嘛老去用別人的東西啊?

  差不多該做個總結了。
  關於今後的計畫,我想只要第二集的銷售不要太差,第三集應該也會接下去出版的,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生得出來。
  另外,短篇小說也預定將在DRAGON MAGAZINE上面刊載。
  目前的,「計畫」就是這個樣子了。我會盡量依照這個計畫努力下去,所以請各位讀者千萬不要拋棄我。
  那麼,我們後會有期了。
  山門敬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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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d310 平民
本帖最后由 kidd310 于 2014-7-30 19:50 编辑


这个是咱追的第一部轻小说,也是第一个坑......

10 年前 0 回復

暗暗の月 勳爵
圣魔之血,风之圣痕,零之使魔不可能完成3部曲么。。。好吧,我知道了,名字里带个“之”字的都有危险啊~~~起名需谨慎,且写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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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zq036 伯爵
天嫉英才 老师一路走好吧  这书也算得上比较早的来生再见系列了 记得有一卷的后记还说状况有所好转呢   隔壁的山口升老师也是这样啊 诶

10 年前 0 回復

flandre_ex 騎士
感谢山门老师给我们带来这么精彩的一部作品。。
虽然很遗憾没有完结。。

10 年前 0 回復

破碎残阳 子爵
看完了整整一卷我才想起反派组织的名字叫真理天文,可惜中间发生过的故事作者永远不可能写出来了

10 年前 0 回復

shuishenshou 子爵
来回帖了。非常喜欢山门老师的这部小说,当时追的正憨却突然看到老师去世的消息。回过头看了每一卷的后记,老师辛苦了。一晃都已经过去五年了。为老师祈福。

10 年前 0 回復

chaos85 侯爵
唉,老师这样子就走了,太可惜了

10 年前 0 回復

wang6210085 子爵
这个我一直很喜欢看的,也自己买了几本。可惜后来最后只看到一点残本。其他没希望了

10 年前 0 回復

jaszen 子爵
本帖最后由 jaszen 于 2014-7-24 10:40 编辑


动漫版令我意犹未尽,小说的结局........(没结局只能自己YY去了)
作者驾鹤西去,天妒英才

10 年前 0 回復

aa86760584 王爵
好怀念啊,第二卷对应当时动画的第二个BOSS,那个熊孩子不作死不会死,不想想人家把他BOSS给灭了有多强,结果自以为是去挑战,结果当然尸骨无存啦

10 年前 0 回復

肆绯の刃 騎士
无意中看到这个作者已逝的坑 0.0 就进来看了下 想当年看了动画屁颠屁颠的跑去看小说 看完了全部才发现作者去了。。。当时真的想砸手机的心都有了 这坑是真的成坑了啊 T.T

10 年前 0 回復

gothiclo 公爵
感謝樓主錄入台版

繼續追隨直到完成………

10 年前 0 回復

c8015070 子爵
真正的有生之年!! 为山门老师默哀

10 年前 0 回復

xawang 子爵
永远的经典,永远的悲剧。光看到书名就感到悲伤。和麻看起来挺像龙傲天式的角色但其实十分有深度。

10 年前 0 回復

626165936 子爵
看完后记一肚子的感慨

10 年前 0 回復

天野·空 侯爵
台湾那边想干嘛?作者已经驾鹤西去了,木有后续的啊........

10 年前 0 回復

幻梦的灵柩 勳爵
塑造八神和麻的权力只属于山门敬弘老师,八神和麻太过于独特,经常会有出人意料却并不突兀的举动,这样特立独行的男主即使换人来续写也不会是以前的和麻了

10 年前 0 回復

李后主 公爵
斯人已逝,多好的作品永远没了7

想起另一位写MM一族的了,什么业界都很残酷啊

10 年前 0 回復

七染 平民
山門敬弘啊。。。看见后记真是感慨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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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9455 王爵
一直都想唯糟這卷的和麻弱了點?


那兩位朋友真是活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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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dr550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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