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敬弘]风之圣痕5 绯红色的誓约[台/繁]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9-14 00:22 编辑


  風之聖痕5--緋紅色的誓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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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山門敬弘
  插畫:納都花丸
  翻譯:蔡長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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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到過去所束縛的和麻發狂地獵殺敵人!?
  對和麻失去信任的綾乃終於挺身阻擋!

  為了尋找控制著過去戀人的邪惡術師班哈德,
  和麻不斷獵殺被邪惡術師賦予超能力的年輕人,藉以獲得消息。
  見到已經失去理智的和麻,綾乃再也無法忍受,決意挺身阻擋!
  一場最強風術師與炎術師的大戰終於爆發!?

  「他現在已經成為神凪一族的敵人──必須將他消滅才行。」
  聽見八神和麻的父親──嚴馬的這番話,綾乃顫抖了起來。
  被過去的記憶所束縛的和麻,如今已陷入失控的狀態。
  他再次和那群由術師班哈德賦予能力的年輕人們展開戰鬥。為了獲得班哈德的情報,和麻不斷獵殺他們。而遭受攻擊的這些人,最後也都一個個成了廢人。
  無法接受此一事實的綾乃,在見到連最疼愛的弟弟──煉的呼喚也充耳不聞的和麻之後,內心的信任在一瞬間崩潰了。
  挾帶著美麗的紅炎,神凪綾乃終於挺身阻擋在和麻的面前。炎術師對上風術師,最後的結果將會如何?充滿愛與勇氣的奇幻動作小說,第五彈登場!

  「早安,和麻。」
  於早晨中綻放的笑容。
  和麻也瞇起了眼睛,同樣以笑容回應道:
  「早安,翠鈴。」

  死神正用冰冷的眼神俯視著自己。
  彷彿將「死亡」實體化的那對虛無眼眸,
  正牢牢地鎖住意識不放--

  當炎雷霸發出的金黃色火焰
  完成了圓形圖案的瞬間,
  火焰圈彷彿化為了結界,
  將所有的風刃統統燒光了。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9-7 08:48 编辑


  第一章 再戰的前兆

  1

  「可惡……」
  伴隨脫口而出的叫罵聲,無力的拳頭砸在牆壁上的聲音也空虛地迴盪著。
  這裡是警視廳的地下室。平常很少使用的這個地方,是專門用來收容特殊罪犯的拘留所。在其中一間乾淨整潔,略顯樸素單調,看似廉價旅館的單人套房裡,一位少年正哀嘆著自己的境遇。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明明已經獲得了力量。
  無敵的力量。
  可以實現願望的力量。
  誰都無法抵抗的──力量。
  「事情不應該會這樣……」
  自己已經超越那些可有可無,沒有任何價值可言的普通人,成了更高層次的存在。
  從今以後將可以反過來蔑視那些一直看不起自己的人,以一名絕對強者的姿態生存下去。
  ──原本應該是這樣才對。
  可是如今,自己卻被警察抓住了。就連那股無敵的力量也被輕易地封印住,到了明天將會整個蕩然無存。
  到那個時候,自己就會恢復成一個無力的普通人,而且還將留下曾經被警察逮捕過的前科。
  這簡直就是一種屈辱,難以忍受的屈辱。
  少年的腦中浮現出一名少女的身影。那就是將自己逼到這種悲慘下場的元凶,不肯聽從自己這個上位者的命令,用野蠻的武器反抗自己的傲慢女人──
  「七瀨……」
  少年──內海浩助懷著無盡的詛咒,從嘴裡擠出了少女的名字。
  但是,施加在拘留所的抗法術結界,可以讓內部產生的所有力量無效化。
  內海的怨念還未成形,便徒然地消失在空氣中了。
  「……可惡……」
  再次體認到「無敵的力量」被封印的事實,內海氣得全身發抖。
  「可惡!可惡!可惡!讓我出去!快點放我出去!!我是被選中的人!根本不應該待在這種鳥地方!!」
  他發瘋似地敲打房門。原本擁有的特權遭到剝奪,使得內海的精神逐漸變得不穩定起來。
  「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我偏偏會遇上這種倒楣的事情!?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
  但沒有任何人去回應這個任性的主張。喊叫聲迴盪在室內,被牆壁吸收之後便完全消失。
  轉眼間,房間裡充滿了時間凍結般的寂靜。內海彷彿換了另一個人似地,將額頭靠在牆上,整個人蹲了下去。
  微弱的呻吟從他的口中發出:
  「怎麼辦……」
  如果就這麼失去力量的話該怎麼辦──這種事情,即使是他那顆不算聰明的腦袋也可以輕易地想像得到。
  (大家都會找我報仇的……)
  就算到時候無罪獲釋,那些曾經被他詛咒的人們也絕對不會放過他。報復行動的劇烈程度或許會是以往的好幾倍。
  更何況,如今的他沒有任何抵抗的辦法。
  「不要……我不要這樣……」
  內海抱頭呻吟,同時開始後悔起自己的所作所為。
  「當初要是沒那麼做就好了。」
  可是,後悔畢竟跟反省是兩回事。那只是一種害怕自己遭到報復的自私想法,他的內心連一絲侮改的意思也沒有。
  「不是我的錯……我沒有錯……」
  他絞盡那幾近於零的智慧,試圖將自己的行為正當化。錯的並不是自己,該負責的人也不是自己,因為──
  「因為,我只不過是被別人利用了而已。真正不對的人是那個萬魔殿的維薩里,誰叫他硬是把我不想要的力量塞給我。我被那傢伙騙得團團轉,我可是一個受害者啊!」
  找到滿意的答案後,內海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追根究柢,那些警察要是有時間抓我的話,為什麼不去找維薩里?警察就是警察,從來不會去找真正的凶手,只會抓一些小嘍囉,再把罪名統統套在像我這樣的受害者頭上,當作事情已經解決了,他們以為這樣做就可以保護國民的安全嗎!?」
  正當內海在喋喋不休的時候……
  「──嗯?」
  純白牆壁的一個地方突然出現了鮮紅色的痕跡,是一個鮮血般的小紅點。彷彿被一支看不見的筆所引導一般,紅點延伸成線條,在牆壁上寫下了文字。
  內容如下:

  Congratulation!!
  恭喜你升級了!由於你的等級已經累積到一定程度,將可藉由轉職來獲得更多的力量。
  如果你願意,通往萬魔殿的門扉將在此開啟,迎接你的到來。
  你想轉職嗎?
  Yes/No

  「這……這是什麼……」
  面對突如其來的異常變化,內海睜大眼睛愣在原地。但在此同時,他瞬間理解了這個訊息的意思。
  這是萬魔殿傳來的「信件」。
  每當獲得經驗值時,萬魔殿就會用電子郵件的方式傳來報告。牆壁上的文章,和之前收到過的好幾十封信是同樣的格式。
  不過──內海卻感到十分納悶。
  (升級?)
  獲得經驗值的方法,並不是只有打倒敵人──對內海來說則是成功地詛咒對方。只要在每一次的行動中使用了萬魔殿所賜予的力量,經驗值就會持續地累積下去。
  當然,跟打倒敵人比起來,所獲得的經驗值也少得可憐。
  而且,內海今天的成果只有對七瀨和同班同學使用過幾次的力量,這點程度應該還不到升級的地步才對。
  (不──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
  內海突然變得聰明起來,迅速掌握了當前的狀況。
  就算是對方寄錯信也無所謂。只要可以升級,能進行轉職的話,就沒有理由再多做考慮了。
  而且──
  「如果你願意,通往萬魔殿的門扉將在此開啟──」
  能將訊息送進這個施加了抗法術結界的房間裡,這件事情本身就足以證明此訊息的真實性。
  很明顯地,在萬魔殿的強大魔力之下,這個結界一點用處也沒有。也就是說,只要自己願意的話,真的能夠脫離牢房前往萬魔殿。
  「…………」
  內海吞了吞口水,注視著萬魔殿傳來的「信件」。
  自由、更強大的力量,實在是無比甜美的誘惑。不但可以取回即將失去的力量,還能更上一層樓。
  這一次,絕對要讓嘲笑自己的「那個女人」……
  內海踩著踉蹌的步伐,慢慢走向寫有訊息的牆壁。
  鮮血般的紅色文字。半乾的「墨水」受引力影響向下滴落,就像一道邪惡的咒語般,給人災禍般的感覺。
  然而,對現在的內海而言,這就有如一道神諭。
  有人在保護自己──這個「事實」讓原本頹喪的精神變得振奮起來。
  「我果然是『與眾不同』的。」
  內海歪斜了嘴唇,露出醜惡的笑容。一種傲慢,看不起其他所有人的笑容。
  「等著瞧吧,七瀨。這一次要讓妳知道我的厲害!」
  高聲大叫後,內海「點選」了訊息末端的Yes部分。

  2

  打開愛車GT-R的車門,橘霧香抬頭仰望晴朗無雲的天空。
  太陽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在地上烙印出清晰的影子。微風輕輕地吹過,鳥兒則演奏著悅耳的音樂──
  在這個一如往常的早晨景色當中,霧香的美貌卻蒙上了一層明顯的憔悴之色。
  浮現在眼睛下方的黑眼圈,清楚地宣告著身心的疲勞程度。昨晚為了收拾相繼發生的災難事故所留下的爛攤子,就連平時不輕言放棄的霧香,也差點累得想要一走了之。
  下了車之後,她立刻往玄關的方向走去。一名傭人早已經在那裡等候霧香的到來。
  「這邊請。」
  跟在言辭簡潔的傭人後方,霧香走進了房子裡。兩人就這樣走在漫長的走廊上,最後終於停了下來。
  似乎到目的地了。傭人跪在紙門前,告知了霧香的到來。
  「請進。」
  「……嗯嗯。」
  稍微猶豫了一下之後,霧香走進了傭人開啟的紙門內部。出現在室內的面孔,大致上都在霧香的意料之中。
  除了一個人之外。
  「嚴馬先生──?」
  霧香不禁叫出那個人的名字。
  神凪嚴馬。和麻與煉的父親,同時也是一族之中最強的「現役」術師。儘管距離宗主重悟還有一步之差,但就連使用炎雷霸的綾乃也能輕易壓制的那股實力,據說早已經超越了傳說,達到神話的境界了。
  (這個人為什麼會──)
  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霧香,嚴馬沉聲告知:
  「我兒子昨天承蒙妳照顧了。」
  「兒子──?」
  霧香即刻望向坐在嚴馬身邊的煉。
  「兩個都是。」
  「……不,這點小事算不了什麼……」
  不知該如何回應的霧香,選擇用曖昧的語氣回答。不過,嚴馬似乎打從一開始就不怎麼在意霧香的答案。
  「真是的,本來以為在這幾年裡稍微成長了一些,結果還是改不了那種我行我素的脾氣……居然會為了一個女人拋棄工作。」
  (……想不到還挺會發牢騷的……)
  霧香目光朝下,用眼睛的餘光觀察著自言自語的嚴馬,同時試著反駁對方。
  「我想他並沒有拋下工作。」
  「沒有結果的話,就和抛下工作是一樣的。」
  嚴馬斬釘截鐵地說道。然而,下一刻便以同樣的語氣回問過來:
  「那麼,和麻有任何消息了嗎?」
  「──啊?」

  霧香瞪大眼睛,直直注視著嚴馬。
  為什麼嚴馬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又為什麼會說出那番抱怨和麻的話,她頓時完全理解了。霧香不經意移開目光,觀察周圍的樣子。綾乃和煉雖然還未察覺,但重悟似乎已經得到了與霧香一樣的結論。他的嘴角微微抽動,看起來正在強忍著笑意。
  (原……原來是個擔心自己孩子的父親啊……)
  霧香猜想著,自己現在的表情應該也和重悟差不多。她拚命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點點頭,簡潔地回答:
  「不,完全沒有。」
  「這樣啊。」
  點頭回應的人並不是嚴馬,而是至今一直默不作聲的重悟。他向霧香偷偷露出一個共犯的笑容,然後繼續說了下去:
  「也對,只是大樓倒塌,那種程度應該壓不死那個男人吧。」
  「我有同感。」
  這句話乍聽之下冷酷無情,但霧香卻打從心底同意這個說法。
  沒有任何懷疑的理由。這是因為,從倒塌的都廳中救出自己三人的,正是和麻本人。
  雖然看起來因憤怒而喪失了理智,但和麻的內心或許仍舊保有一絲的冷靜吧。在即將被掉落的瓦礫擊中的前一刻,和麻張開了風之結界,讓三人逃往空中。
  結界一直維持到落地的瞬間,將三人毫髮無傷地送回地面上。不僅如此,為了躲避其他人的耳目,甚至還追加了光學迷彩的效果。從這一點來看,和麻可說是相當從容。
  對於和麻自身的安全,霧香一點也不會擔心。反過來說,現在比較危險的人應該是自己。不過,某個敬愛哥哥的少年似乎還放心不下的樣子。煉皺著眉頭,一臉憂慮地喃喃說道:
  「但哥哥說不定也會有什麼萬一啊。而且平安無事的話,至少會通知我們一聲才對……」
  「大概是不想讓你們見到現在的自己吧。或者說,不希望你們去妨礙他。」
  「──什麼意思?」
  聽見霧香的說法,綾乃單刀直入地反問道。霧香立刻意識到自己說溜了嘴,急忙擠出笑容來試圖掩飾。
  「不用在意這些話。」
  「我很在意!」
  眼看已經瞞不過對方,霧香用一副沉痛的表情看著綾乃。
  「我問妳,綾乃。」
  「什麼事?」
  「假如說,妳知道了一個和麻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秘密──妳會對人說嗎?」
  「…………」
  綾乃頓時啞口無言。雖然她很清楚自己做事很膽大妄為──應該說有勇無謀才對──不過還不至於會做出招惹和麻真正動怒的行為。
  抓住這個機會,霧香迅速將話題做了個了結。
  「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現在什麼都別問了。這跟我們沒有直接的關係──反正妳很快就會知道了,一定的。」
  「──?」
  綾乃依舊一頭霧水的樣子,不過霧香卻不予理會。
  「那麼,我們直接切入今天的正題吧。」
  說著,霧香從包包裡取出了一卷錄影帶。她環視室內,發現了擺在牆壁旁邊的錄放影機,然後用目光徵求重悟的同意。
  重悟默默地點頭。
  「請先看看這個東西。」
  霧香說完的同時,畫面上出現了東京都廳的影像。
  全新宿最高聳,且最具特色的雙塔。其壯觀的姿態,如今再也無法親眼目睹,只能存在於記憶和紀錄之中。
  「崩塌的畫面,我們已經在新聞上看過囉?」
  「仔細看清楚吧。」
  霧香頭也不回地將綾乃的抱怨頂了回去,逕自注視著畫面。無奈的綾乃也跟著看了起來。
  顯示在畫面上的東京都廳第一總廳舍,剛開始還沒有任何異狀,然而,異變卻突然發生了。
  一根光柱從兩座高塔之間穿出,直指著天空。
  若是初次見到這一幕,或許會嚇一大跳吧。但這段影片在昨晚的新聞報導中,已經重複播放了好幾次,如今看起來就沒有那麼驚心動魄了。
  綾乃興趣缺缺地看著畫面上的影像。直衝天際的光柱,這就是那位名叫拉碧絲的少女創造出來,如女神般的巨大幻象所持有的幻影大劍。
  儘管從外面只能見到突出的劍刃部分,不過那個形狀絕對不會有錯。那把銳利的雙鋒劍,撇開超乎常理的大小不說,簡直就和拉碧絲手中的水晶大劍一模一樣──
  (──咦?)
  綾乃察覺到了一絲的異樣感。
  在昨晚的電視新聞裡,那道光柱的形狀可以清楚地看出是一把劍嗎?印象中,那看起來似乎只是一根類似柱子、棍棒之類的東西罷了。
  就在綾乃感到疑惑的時候,影像持續播放了下去。
  光柱開始慢慢傾斜。
  幻影大劍揮了下去。
  緊接著──結界遭到破壞的萬魔殿從中顯露了出來。
  「──哦?」
  在出現的同時,萬魔殿就被巨大的劍刃斬斷。屋頂破裂、牆壁斷開──但是,直到萬魔殿一分為二的時候,劍刃依然沒有停止動作。
  延伸將近兩百公尺的劍刃,前端一直揮砍到了正下方。聳立的都廳,牆壁就這樣被劃出了一道筆直的痕跡。
  當然,都廳的損害不光只是表層而已。大劍的劍身完全埋沒在大樓的內部,只有劍尖因慣性的緣故從另一側的牆壁穿出。
  如果將建築物比喻為人體的話,這一擊無疑已經將骨頭一併砍斷了。不用說,這是實實在在的致命傷。
  即使被砍成了兩半,都廳依然彼此緊密地倚靠在一起,試圖維持著整棟大樓的平衡。
  然而,高達兩百四十三公尺的高層建築物,被劈成兩半後再也無法支撐自身的重量。彷彿有一隻巨人的手從上方擠壓一般,整個都廳挾帶著大量的粉塵逐漸崩塌了。
  充滿整個畫面的粉塵。接著,影像突然中斷,切換成滿是雜訊的畫面——
  「這就是原始的影像。」
  霧香停止了播放。
  「在電視新聞裡播放的影像都經過了合成處理,看上去像是普通的恐怖攻擊事件。拿掉或改掉一些奇怪的東西,換上正常的畫面。」
  再怎麼說,若是一五一十地將實情──「都廳被巨大的光劍砍成兩半,完全崩塌了」──呈現在全國觀眾面前,那絕對會引起軒然大波。關於這樣的作法,綾乃也舉雙手同意,不過──
  「那麼,請發表感想。」
  「太惡劣了……」
  綾乃無力地呻吟道。
  不用想也知道,都廳的崩塌是萬魔殿所造成的。
  可是,她一直認為拉碧絲的攻擊不過是一個導火線罷了。也就是說,對方只破壞掉建築物的平衡,大樓實際上是被自己的重量壓垮的。
  綾乃萬萬也想不到,對方居然一劍砍斷了整棟大樓──
  「妳的意思是,叫我跟那種『怪獸』戰鬥嗎?」
  「我很看好妳哦,綾乃。」
  霧香對面無血色的綾乃輕鬆說道:
  「因為,和麻似乎無法對那個女孩下手。」
  「……啊啊,說得也是。」
  回想起和麻見到拉碧絲的瞬間,臉上出現的表情──綾乃從來沒有想像過,那個男人竟然會變得那麼激動。
  還有,他脫口而出的名字──翠鈴。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人,但這名少女對和麻來說一定有著很大的意義。甚至為了保護外貌與少女相似的拉碧絲,不惜對自己發動攻擊。
  「……算了。」
  綾乃搖搖頭,抛開那些不愉快的記憶,轉而尋問道: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既然萬魔殿已經毀了,那麼我們就應該先想想,要如何找出那些傢伙吧?」
  「啊──關於這個……」
  霧香尷尬地移開目光,臉上露出苦笑。
  「萬魔殿還存在哦。」
  「──咦?啊啊,妳是說網路上的嗎?」
  「不,不僅如此──現實中的也是。」
  「────」
  綾乃帶著些許狐疑的眼神望著霧香。
  無論怎麼看,霧香的態度也未免太奇怪了。不過才一個晚上,她到底是怎麼獲得這項確切的消息?既然有了這麼大的斬獲,為什麼不感到驕傲,反而擺出一副很尷尬的態度來──
  「怎麼回事?」
  綾乃加強了語氣,出聲質問霧香。
  「希望妳能把知道的東西毫不保留地說出來。現在不是隱瞞任何事情的時候了。再這樣下去的話,搞不好下一個倒塌的就是東京鐵塔囉?」
  「啊──嗯嗯──」
  霧香微微低頭,抬起眼珠看著綾乃,然後用委婉的口吻說道:
  「答應我不要生氣,冷靜聽我說好嗎?」
  「好了,快點說!」
  綾乃再次催促後,霧香小心翼翼地開口:
  「昨天晚上,內海浩助從拘留所裡逃走了。」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綾乃完全將霧香的請求抛在腦後了。
  換而言之就是暴跳如雷。
  「你們這些飯桶!居然還敢自稱是專業人士!?」
  「妳先冷靜一點──」
  「冷靜個屁!」
  不理會霧香的勸告,綾乃放聲大吼:
  「你們到底在做什麼啊!?當初不是說包在你們身上嗎!?」
  「這……這個……因為──」
  「氣死我了!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搞出這種事情來!?」
  「到此為止吧。」
  重悟出聲說道。
  也許是覺得受責備的霧香太過可憐,又或者是對於話題進展的速度感到不耐──這道響亮的聲音挾帶著無比的威嚴,讓現場頓時沉靜了下來。
  受到敬愛的父親訓斥,綾乃即刻恢復了冷靜,同時也想起現在並不是大吼大叫的時候。
  逃出去的內海第一個鎖定的目標,那就是──
  「七瀨──現在已經在上課了嗎?」
  「不用擔心,久遠同學沒事的。」
  面對急忙拿出手機的綾乃,霧香以沉著的語氣告知。
  綾乃則是用極度不信任的目光和口吻反問道:
  「怎麼說?」
  「我們還沒無能到這種地步。在發現內海逃走之後,我們立刻派人前去保護久遠同學。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的異狀,她還是跟平常一樣去上學。我在三十分鐘前剛收到定時的安全回報,這樣妳應該放心了吧?」
  「────」
  即使如此,綾乃依然不改懷疑的態度。
  「那也只能確定現在平安無事。不過照這樣看來,你們還是沒辦法壓制內海對吧?萬一真的遭到襲擊,那些保護的人派得上用場嗎?」
  霧香苦笑著點點頭。
  「關於這一點,妳就信任我吧。資料整理室的術師至少還不會輸給一個門外漢。畢竟內海能夠脫逃,靠的也不是他自己的實力。」
  「──?妳是說有人幫他?」
  霧香沒有回答,而是取出了一張照片。隨手接過照片一看,綾乃頓時屏住了呼吸。
  「這是……」
  照片裡是一面白色的牆壁,沒有任何裝飾的白色牆壁。然後是寫在牆上鮮豔的紅色文字。那就是寄給拘留所裡的內海,來自萬魔殿的「信件」。
  「──那是什麼?」
  在重悟的詢問下,綾乃一言不發地遞出照片。重悟皺起眉頭,將照片遞給嚴馬,然後給煉。
  「拘留內海的房間裡,牆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這種情況。」
  確認眾人都看過照片後,霧香開始說道:
  「時刻是晚間十一點到零點之間。由於監視器遭關閉,無法得知詳細的犯案時間與手法。」
  「十一點……」
  都廳倒塌的時間是晚間八點過後,不用說,萬魔殿應該也在那個時候毀掉了才對。
  可是,拘留所牆上的紅色文字,以及文末類似簽訂契約的手印,都完全顛覆了這個事實。手印下方有一個模糊不清的「Yes」字體。這恐怕是內海為了表達自己的意願,將手按在半乾的文字上所造成的。
  「此外,這個手印的掌紋也和內海的掌紋一致。」
  霧香恰好也在這個時候印證了這個推測。綾乃繼續問道:
  「逃脫方法呢?」
  「不知道。」
  霧香很乾脆地搖搖頭。
  「剛才我也說過了,監視器遭到關閉,就連監視人員也遭到催眠,直到換班的時候才察覺到異狀。」
  「那就是沒有線索囉?」
  「是的。不過,由於現場未留下任何物理性的痕跡,所以應該不是大搖大擺地走出去的。」
  「空間轉移?」
  「也就是在施加了抗法術結界的拘留所裡開啟了一道『門』。」
  「太不可思議了……」
  面對霧香聳著肩說出的事實,綾乃再次體認到敵人的不尋常之處。
  「事情就是這個樣子。雖然萬魔殿已經毀掉了,但活躍的程度卻反而更為變本加厲。根據尚未證實的情報指出,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為止,似乎一口氣有四、五名超能力者轉職了。」
  「這樣算很多嗎?」
  「那還用說。」
  聽見綾乃毫無危機感的這番話,霧香不禁頭痛起來,帶著呻吟般的口氣如此說道:
  「雖然還未全數掌握,不過原先轉職的超能力者只有不到十人左右,這是確切的事實。結果現在又突然暴增了五人──」
  「嗯〜」
  綾乃依舊滿不在乎地附和著。
  無論是升級或是轉職成高級職業,那些偶然間獲得力量的門外漢依然不是她的對手。
  「說不定是打算提高所有人的實力吧。」
  綾乃提出了這個令人笑不出來的推論。霧香用苦涎的目光看著她。
  「也就是說──轉職後的第二階段超能力者變成了一般標準,其中或許還會出現第三階段的超能力者嗎?」
  「嗯嗯,這是我的感覺罷了。」
  「不過,將力量解放到這種地步,那些人應該無法再保有自我意識了吧?」
  「那又怎麼樣?」
  綾乃一句話將霧香的反駁堵了回去。
  萬魔殿所賦予的力量,其實就是寄生在人類身上的妖魔之力。
  說穿了,這根本算不上什麼「賦予」。在與妖魔同化,逐漸被吸收的過程當中,宿主只有一小段時期可以自行操控妖魔本身的力量。事情不過就是這麼回事罷了。
  當力量變得愈大時,妖魔將會開始侵蝕宿主的靈魂。經過兩次的轉職後,除了意志堅強的人之外,大概都無法保有人類的思考了吧。
  但是──
  「誰會管那麼多呢?」
  賦予力量的人,以及追求力量的人,相信無論哪一方都不會在乎吧。冷酷的前者不顧他人的性命,而後者則從不考慮未來的後果如何。
  「……的確。」
  儘管有點遲疑,霧香還是接受了綾乃的看法。雖然不希望發生這種事情,但這種推論卻很有可能,無法排除在外。
  「問題是,對方正在盤算些什麼。」
  綾乃平靜地說了下去:
  「究竟是基於什麼目的而做出這種事情來?就連對方不惜對抗警察,也要救出內海的理由也不清楚。」
  光從事情的表面來看,可以知道一項事實。就是那個自稱維薩里,操控這一切的男子擁有著強大的力量。不過,他雖然擁有如此的力量,所做的事情卻顯得異常幼稚,就像在玩遊戲一般,完全沒有一個明確的目的。
  「問題就在這裡。我當初還以為這是蠱毒。」
  所謂的蠱毒,就是一種利用毒蟲施行的咒術。
  在瓶罐等容器中裝入大量的毒蟲,讓牠們自相殘殺,然後將最後一隻存活的毒蟲作為詛咒的核心。
  萬魔殿讓那些獲得力量的年輕人們自相殘殺,並打算利用最後的倖存者來做些什麼──這就是霧香原本的推論。
  「『當初還以為』,那就表示事實上並不是這樣囉?」
  綾乃察覺到霧香在言語中用了過去式,於是主動問道。霧香平靜地點點頭:
  「和麻曾經告訴過我,附在他們身上的妖魔都是一樣的。」
  「一樣?是相同的種類嗎?」
  「不,是同樣的個體。」
  「──?」
  綾乃一下子被弄糊塗了。或許是猜到對方會有這種反應,霧香緊接著繼續說明下去:
  「萬魔殿將妖魔數位化,透過網際網路進行寄生的動作。根據和麻的說法,既然對方可以將妖魔數位化,那麼利用複製的方式來增加妖魔的數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
  綾乃頓時僵住了,如果這是事實的話,敵人就不存在數量上的限制了。對方將可以無限地製造出那種只會到處作亂的特殊能力者。
  「可……可是──既然如此,每個人的能力為什麼會不一樣呢?」
  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後,綾乃點出了這個說法的矛盾所在。不過,霧香很快地回答了:
  「我想,或許是配合宿主的資質而進行了某些設定吧。由於龐大的資料量也是一個問題,所以大概是先在苗床上培育,待實際成形之後,以類似種子或蛋的狀態來進行傳送。」
  「──原來如此。」
  「不過,妳應該也可以從我剛才的語氣當中聽得出來,這純粹只是一種推測而已。」
  話雖如此,霧香的口吻卻帶著絕對的自信,原因當然不言而喻。
  「確切的情報只有一個──和麻判斷它們是同樣的個體。這樣還有什麼疑問嗎?」
  聽見對方這麼說,綾乃也沒有反駁的餘地了。畢竟和麻在感應力的準確度上遠遠超過自己。
  「所以說,蠱毒這個方向就不用考慮了。」
  「……應該可以這麼說。」
  蠱毒的精髓是將數個的怨念濃縮為一個體,藉此產生出高密度的咒素。
  就算被自己殺死,遭到吸收,因為原本就是一體的東西,所以這只是一種回收的動作,當然也就不可能產生怨念了。
  「結果,你們也不清楚敵人的目的對吧?」
  「嗯,是這樣沒錯──」
  「他說這是實驗哦。」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清澈的童聲打斷了霧香的話。眾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新的發言者身上。
  「煉,你剛才說什麼?」
  「是『實驗』。那個男人是這麼對我說的。他說這是一項實驗,所以不能中途停止。」
  愣了好一會,綾乃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拍了一下手。
  「我想起來了,你比我們還要早遇見那個戴面具的傢伙呢。」
  「……妳忘記了?」
  無視於霧香的挖苦,綾乃繼續向煉問道:
  「那麼,是什麼實驗?」
  「不知道,他只說了這些。」
  「這樣啊──」
  這麼一來,簡直跟不知道沒有什麼兩樣。真要說有任何結論的話,頂多也只能說,事件還未結束而已。
  「也對,那傢伙應該不會輕易透露吧──啊,說到這個!」
  嘴裡嘀咕著的綾乃,忽然再次注視著煉,向一臉不解的少年問道:
  「我聽見和麻稱呼那個男人『班哈德』,究竟是怎麼回事?」
  「啊,這個嘛──」
  沉思了一下子後,煉開始謹慎地說道:
  「維薩里這個名字其實是一個假名,他的本名好像叫班哈德•羅德斯。哥哥和他似乎彼此都認識的樣子──雖然那個男人從未直接承認過,不過同樣也沒有否認過。」
  「班哈德•羅德斯──」
  綾乃望了霧香一眼,想要再次做出確認:
  「那個……?」
  「不,我就知道這麼多了。」
  煉搖搖頭,無法回答。
  班哈德•羅德斯──對於置身在法術世界的人們來說,這個名字有著相當大的意義。
  有一個名為「阿爾瑪格斯」的法術結社。它以西歐為活動中心,是個被譽為近代法術颠峰的權威性組織。
  其名稱出自於托勒密所著的天文學書籍「天文學大成〈Almagest〉」。正如這個名稱所示,當初創立時是一個單純的占星術師公會。
  然而,毫無節制地吸納一切法術和術師的結果,使得這個組織發展成為超自然的研究重鎮,直到今時今日。
  組織的首領名叫艾文•雷薩爾。據說他是大法術師亞基帕的親傳弟子,也有人謠傳他就是聖日爾曼伯爵本人。總之,他在這個業界裡是個謎樣般的人物。
  話雖如此,由於已經有三百年左右未更換過首領,再加上時常出現在人們面前的緣故,也有不少人相信他真的存在。
  但大多數的人都認為,這個名字很可能是歷代首領所繼承的一種稱號,不過是用來象徵首領本身的地位罷了。
  組織的實際運作,則是交由高階術師的集會──通稱「評議會」──來執行。而且,據說擔任議長一職的術師,名字就叫班哈德•羅德斯。
  總而言之,班哈德若自稱是世界最強的話,那麼幾乎不會有任何反對的聲音,就是這樣一個名聲響亮的術師。
  如此出名的人,實在很難想像他會特意戴上面具隱藏身分來做壞事。
  (會是湊巧嗎?應該不太可能吧。)
  綾乃一下子便否定了這個毫無根據的推測。
  這不可能是湊巧。就算是有人假冒的,實力未免也太驚人了。既然如此──
  「妳說得沒錯。」
  答案忽然從意想不到的方位傳來。眾人的目光紛紛集中在聲音──霧香的方向。
  絲毫不在意那幾近物理性壓力的逼人目光,霧香繼續說了下去:
  「既然他對和麻懷有恨意,而且名叫翠鈴的少女也牽扯在其中,那麼就絕對不會錯了。萬魔殿的主人維薩里,就是『阿爾瑪格斯』的班哈德•羅德斯。」
  「等……等一下──」
  「更何況,我想應該沒有哪個笨蛋膽敢冒充班哈德•羅德斯的名號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問題是!」
  綾乃用力拍打桌子,打斷了霧香的話:
  「妳知道那個叫翠鈴的女孩是誰嗎?」
  「嗯──知道一點。」
  在這個瞬間,所有的表情從綾乃的臉上消失了。她一把抓住看似要向後退去的霧香,揪著對方的衣襟沉聲說道:
  「告訴我。」
  「綾……綾乃,妳先冷靜點。」
  「我很冷靜,快點說。」
  綾乃面無表情地重述自己的要求。而遭到怒喊的霧香看起來似乎還有應對的辦法。
  「這個嘛……綾乃,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我不能將和麻的隱私告訴其他人──」
  綾乃沒說話,但是從抓住衣襟的手依然沒有鬆脫的跡象來看,她很明顯無法接受這個說法。
  霧香轉而用眼神向重悟求救。至今幾乎完全沒說過一句話的神凪宗主,這時以令人看不透的表情望著兩人,然後語氣沉重地開口了:
  「橘警視。」
  「啊……是的?」
  「從之前的討論來推斷,那位名叫翠鈴的女孩,無疑在這次的事件中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一心保護他人隱私的信念固然值得讚揚,不過這次是否可以請妳破例一下呢?」
  「唔……」
  霧香暗自叫苦,想不到神凪一族的宗主居然會親自「請求」,而且──
  她重新將目光落在綾乃的身上。當對上了那看似完全沒有眨過眼睛,筆直盯著自己的目光,霧香急忙趕快錯開視線。
  就連重悟發言的時候,這道目光也絲毫未曾移動半分,只是一味地注視著自己。那眼神彷彿正在說著「要是不從實招來的話,就叫把妳吃了」,令人不禁感到一陣寒意。
  抱著一絲的希望,霧香望向其他兩人。
  「……………………呵。」
  面對求救的目光,嚴馬則是以低沉的笑聲代替回答。仔細想想,因擔心和麻的安危而現身的這個男人,不可能對於和麻的過去不感到興趣。
  接著是煉。
  「…………」
  察覺到霧香目光的瞬間,少年面有難色地移開了視線。他很同情霧香的處境,但實在沒有勇氣前去阻止現在的綾乃。
  若真要說的話,煉本身或許也對於那個名叫翠鈴的少女,懷著相當濃厚的興趣吧。
  「──看來沒有辦法了。」
  霧香終於鬆口了。
  置身在這種孤立無援的狀況下,尤其被綾乃所釋放出來的壓力逼得快要喘不過氣來,那才是讓霧香下定決心開口的主要原因。
  「我先聲明一下,這些事情都是我間接聽來的,我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的可信度。」
  事先提醒一番後,霧香便開始娓娓道來:
  「其實,這一切都要從離開神凪的和麻遠渡香港,認識了一名少女之後開始說起──」

  3

  「和麻……和麻……」
  早晨──從舒服的淺睡中將他喚醒的,是令人心情舒暢的女性呼喚聲,以及溫柔地搖晃身體的溫暖之手的觸感。
  他立刻就醒了,但卻故意裝作賴床的樣子,將身體蜷縮在毯子下方。
  儘管其中一個理由是捨不得離開溫暖的被窝,不過「希望她能多待一段時間」的幼稚想法則是佔了絕大部分。
  「討厭……快起床……!要遲到了……!」
  她加重語氣和晃動身體的力道,催促著和麻起床。但是,他就像蓑蛾般把自己裹在毯子裡,依舊拒絕清醒。
  「嗯嗯──再五分鐘……」
  「不要再睡了──!」
  或許是已經失去耐性,她終於使出了強硬的手段。毯子被用力扯下,那貪睡的身體完全暴露在早晨的冷空氣之中。
  下一刻,他馬上縮緊了身子,就如同一隻可憐的昆蟲。
  「快點起床,和麻!不然今天不讓你吃早餐哦!」
  「唔~~~~」
  他──神凪和麻總算認命,乖乖地將身體伸展開來。不過,他依舊不打算起床,而是將臉埋進枕頭裡,發出微弱的呻吟聲。
  「我還想睡……」
  「誰管你啊。不准拿熬夜當作賴床的理由。」
  她無情地回答。
  「五分鐘之內換好衣服後下來,否則今天就沒有早餐了。」
  「……饒了我吧。」
  不理會慢吞吞地撐起身子的和麻,她逕自快步走出了房間。
  但是,關上的門卻又忽然開啟,她的臉從門縫中探了進來。
  「啊,我忘記一件事情了。」
  「──什麼事?」
  望著一臉不解的和麻,她蹦出了一句話:
  「早安,和麻。」
  於早晨中綻放的笑容。和麻也瞇起了眼睛,同樣以笑容回應道:
  「早安,翠鈴。」
  和「往常」一樣,和麻的一天就這麼開始了。
  「喲咻……」
  他站起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已經沒有時間再拖拖拉拉的了。翠鈴並不是在嚇唬自己,要是動作再不快點,真的會來不及吃早餐。
  更何況,今天還有棘手的工作必須處理,空著肚子簡直是種自殺的行為。總得先吃完翠鈴親手做的早餐,讓身心獲得充分的滋養才行──
  「呼啊──!」
  他對自己大喊鼓舞了一聲,脫掉身上的睡衣,然後從衣櫃隨意抓出一件今天要穿的衣服。
  「唔唔──好冷──」
  就在和麻嘀咕著無意義的話語,準備穿上襯衫時,他見到了擺在衣櫃上方的「那樣東西」。
  那是一張被摺成了ㄑ字形,如同擺飾一般放置於此的提款卡。
  「────」
  與剛才朝氣蓬勃的表情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和麻揚起嘴角露出諷刺的笑容,向對摺的提款卡行了一個禮。
  「早安,媽媽。『多虧您的照顧』,我今天也過得很好哦。」
  散發著昏暗光輝的雙眸注視著卡片,不知是否見到了拋棄自己的母親──
  嗖嗖──
  「哇啊!?」
  被鑽入窗縫的冷風撫上了裸露的背部,和麻不禁叫了出來。當然,原本頹喪的氣氛也頓時遭到瓦解。
  「不行不行,現在可沒有時間去感傷了。還是趕快吃完早餐,開始迎接今天的工作吧。」
  和麻迅速換好衣服,然後跑出了房間。他將不堪回首的過去統統拋諸在腦後,一切只為了要品嚐心愛的少女親手製作的料理。

  傍晚時分──和麻就如同早上的宣言一般,正在認真地工作著。
  地點在槍聲響起的陰暗倉庫之中。
  「怎麼會這樣!?可惡!」
  一副狼狽相的和麻,此時用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抱著貓咪,口中不知正向什麼人大罵命運的不公平。
  當然,情況並沒有因此而好轉起來。為了尋找逃脫的機會,他從藏身的貨櫃當中探出了頭,不過──
  下一刻,子彈便接踵而來。
  「哇!」
  和麻急忙把頭縮回來,像蟑螂一樣偷偷摸摸地離開現場。他做了幾次深呼吸,試圖平復快要跳出來的心臟。
  「可惡!我怎麼會這麼倒楣啊──」
  無法接受當前處境的和麻,一個人開始發起了牢騷:
  「本來還以為可以就此告別法術和妖魔鬼怪的那些異常世界,結果這次居然碰上了槍戰?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
  一邊抱怨的同時,和麻從懷裡抽出了一把匕首。他無聲無息地爬上貨櫃,從最頂端跳出去。
  在回過頭來的男子把槍口對準自己之前,搶先將手中的匕首射了出去。
  「呃啊!?」
  匕首不偏不倚地刺中了男子的右手背,手槍也跟著掉落下來。
  「喝!」
  順著跳躍時的力道,和麻將男子當成了落地時的墊背。伴隨著清脆的聲響,腳底傳來了肋骨斷裂的觸感。
  「好,解決了。」
  站在口吐白沫的男子身上,和麻擺出勝利的姿勢,同時重新審視男子的面孔。他用力抱住想要掙脫自己的貓咪,然後吐出了一句話:
  「──這傢伙是誰啊?」

  「幹得不錯嘛。」

  走進店裡,迎接和麻的是一個揶揄般的聲音以及不懷好意的笑容。
  和麻皺起眉頭,無奈地回答:
  「……你的消息還是那麼靈通啊。」
  在目光的盡頭處──商店的內部正坐著一名老人。他就是座落在九龍城商店街的古董店「天水堂」的老闆,黃影龍。
  乍看之下是個慈祥和藹的老爺爺,但是很少人知道他其實是全香港屈指可數的情報販子。不過,和麻也在無意中成了那一小撮人之一。
  再加上工作方面受到對方的關照,幫忙建立了不少人脈,因此和麻根本無法在這個人的面前抬起頭來。
  和麻唯一能夠做的幼稚抵抗,就是拿中文不太流利當作藉口,故意不對這個人使用敬語。
  另一方面,黃影龍也不在意和麻那幼稚的反抗行為,笑著繼續說了下去:
  「話說回來,你倒是很喜歡把事情鬧大啊。明明只是去抓一隻貓,為何到最後會被捲入槍戰之中呢?難道你很嚮往小說裡的那種硬漢偵探嗎?」
  「……少囉唆──」
  和麻不快地說道:
  「這一次又不是我的錯,對方不曉得把我跟什麼人搞混了,突然就掏出槍來向我射擊。更何況,這種事情我一共才遇過三次,不要把我說得好像是個掃把星一樣──」
  「你開始工作不過才兩個禮拜吧?」
  「…………」
  面對一針見血的吐嘈,和麻頓時沉默了。
  順帶一提,和麻現在的職業就是所謂的「便利屋」。基本上可以想成是日本的私家偵探。
  當然,儘管還是一個見習的新人,不過多次順利完成工作的成績讓他有著十足的自信。
  ──雖然此時此刻,這份自信被徹底粉碎了。
  「我回去了。」
  「先別急著走啊。」
  當和麻正要轉身離開時,黃影龍興沖沖地叫住了他。
  「剛才只是開個玩笑,我直接切入正題吧。」
  「長話短說。」
  「嗯,那我就這麼說吧──別太得意忘形了,年輕人。」
  在這個瞬間,黃影龍的氣勢猛然一變,從原本愛挖苦人的老爺爺,變成了在香港黑社會身經百戰的老江湖。
  「幹……幹嘛突然跟我說這個?」
  「修理那種路旁的小混混,你覺得很愉快嗎?」
  黃影龍帶著冷嘲熱諷的口吻詢問,雖然遭到嘲諷,和麻卻依舊表現出冷靜的神色。
  「你──」
  「我想一定是吧。對手只是人類的話,就連你這種人也可以炫耀自己的力量,不過,這麼下去可是活不久的哦?畢竟你不是『被選中的人』。」
  老人的發言,隱約透露出他知曉和麻的身分以及過去。拚命想忘記的過往傷痕被揭露出來,和麻突然變得激動萬分。
  「這種事情我很清楚!」
  「──真的嗎?」
  絲毫不畏懼那帶著殺意的目光,黃影龍平靜地反問:
  「讓我猜猜看,你是這麼想的吧?雖然無法成為一名術師,但自己仍舊是個優秀的人。在非法術的戰鬥當中,自己就是最強的。對嗎?」
  「……!」
  不斷浮現在腦中的想法被正確地看破,和麻倒抽了一口氣。相反地,或許是早料到對方會有此反應,黃影龍表現得並不吃驚,而是輕輕哼了一聲。
  「……你到底想說什麼?」
  「想說的我剛剛已經過說了,就是『別太得意忘形』。你既不是術師,也不是戰士,只是個有三兩下功夫的小伙子罷了。以後別再對拿槍的敵人做出任何魯莽的舉動來。我個人是無所謂,但萬一你死了,翠鈴會很傷心的。」
  聽見最後這句再清楚不過的話,原本低著頭的和麻瞬間挺直了身子。就連那如同小孩子鬧彆扭般的不滿表情也消失無蹤,散發出一股成熟──努力想讓自己獨當一面的男子氣概。
  「我知道,我一定會保護翠鈴的。」
  「哦?保護?你這個一直受保護的人還真敢說啊。」
  不過,黃影龍卻將這番充滿決心的宣言當成笑話看待。
  「要是沒有那個女孩,現在的你或許還在自怨自艾,整天醉得不省人事吧。不,是把父母給的錢統統拿去買酒,最後淪落為街上的乞丐對嗎?」
  「唔──」
  聽見對方提起自己過去落魄時的醜態,和麻不由得滿臉通紅。
  黃影龍更伸出手來指著和麻說道:
  「聽好了,年輕人。我對你沒有什麼大太的期望,你是個平凡人,再怎麼努力也不會成為英雄的。勸你最好不要抱持什麼異想天開的夢想,專心思考該如何讓翠鈴幸福,過著腳踏實地的人生吧。」
  「……我知道了。」
  和麻不滿地翹起嘴唇,點頭回應。
  雖然這樣的評價十分殘酷,但卻是不爭的事實。
  就因為沒有成為英雄的資質,就因為沒有被上天選中,所以自已現在才會站在這個地方。
  「那就好,你回去吧。」
  「……啊啊。」
  彷彿被黃影龍直接逐出店內一般,和麻拖著蹣跚的腳步踏上回家的道路。

  打開門的瞬間,溫暖的空氣和嘈雜的喧嘩聲便包圍了和麻。
  店內此時已經高朋滿座,每個人都在飮酒作樂,藉此消除一天的疲勞。
  她就在店內的中央,兩手托著裝滿料理和酒的餐盤,來回穿梭於人群之中招呼客人。
  或許是從吹進來的冷風察覺到有新客人,她轉過頭來。
  「請問幾位……」
  話還沒說完便停住了,原本掛在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就像個耀眼的太陽──
  「歡迎回家,和麻。」
  「我回來了,翠鈴。」
  面對心愛的戀人,和麻也報以滿面的笑容。當他開始走過去時,周圍紛紛傳出嘲弄和吹口哨的聲音。
  不過,這些舉動完全沒有夾帶一絲的惡意,眾人都打從心底祝福著這對年輕的戀人。
  「今天有點晚哦?」
  「嗯──啊啊,有點事情耽擱了。」
  因為太過得意忘形而被教訓一頓的事實,和麻實在說不出口,於是只好選擇了模稜兩可的回答。為了進一步轉移話題,他同時上前打算擁抱雙手完全沒空,無力抵抗的翠鈴。
  ──但這時卻突然從旁殺出了另一個人。

  「呀啊!?」
  被醉客一把抱住,翠鈴頓時發出了微弱的驚呼聲。雖然如此,餐盤上的玻璃杯卻連一滴酒也沒灑出來。看來這或許是家常便飯的事吧。
  「翠鈴~~快點拋棄那傢伙,跟我……」
  啪!
  和麻一腳踢中了男子的臉,根本不讓他把話說完。雖然這個舉動還不到踢的程度,只是用腳底輕輕推擠對方,但已經足以讓男子流著鼻血倒在地上了。
  「不要隨便碰別人的女人。」
  俯視著倒地的男子,和麻比出了中指。但他的後腦隨即被狠狠重擊,同樣也倒在了地上。
  「和麻你也真是的!怎麼可以對客人動粗呢!」
  用熟練的速度送完餐點的翠鈴,這時舉著空餐盤大聲說道。從握住餐盤的方式來看,打擊的部位不是盤底,而是盤子的邊緣。
  「……難不成就可以對我動粗嗎?」
  「可以啊,因為你是和麻啊。」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的和麻,轉而與先前倒地的男子對視,接著一同露出了苦笑。
  「好了,趕快站起來,過來幫我的忙吧。」
  「我才剛工作完回來耶?」
  「那又怎麼樣?我一整天都在工作呢。難道你打算看我一個人工作,而自己在旁邊悠閒地喝酒嗎?」
  「對不起,我馬上過去幫忙。」
  知道自己完全說不贏對方,和麻即刻就投降了。
  見到那副毫無威嚴,垂頭喪氣地走向廚房的模樣,眾人便開始取笑。
  「你怎麼被女人騎在頭上啦,和麻!」
  「吵死了!你連騎在你頭上的女人都沒有,還敢說我!」
  起鬨的男子,回嘴的和麻,雙方的內心都在微笑著。
  對於和麻來說,這裡就是讓他初次能夠獲得溫暖和安心的第二「故鄉」。
  被他人接受──這樣的喜悅是其他事物難以替代的。
  ──不要抱持什麼異想天開的夢想,過著腳踏實地的人生吧──
  他突然回想起這句冷冰冰的話。
  現在他明白了,黃影龍其實一直都在關心著自己。不然的話,為什麼會親自去接觸一個流落仰異鄉的日本人。
  和麻轉過頭去,見到表情有些不解,但仍舊對自己微笑的翠鈴。
  那些嘴惡心善的客人們,同樣也用關愛的眼神看著兩人。
  (沒問題的。)
  置身在溫暖的笑容之中,和麻打從心底如此肯定道。
  不需要什麼特別的力量。
  不必受到上天的眷顧。
  只要腳踏實地,平凡且幸福地過日子──
  (我──今後可以在這裡活下去。)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9-7 08:49 编辑


  第二章 狂亂的風術師

  1

  夜半時分──和麻一動也不動,默默地睜開了眼睛。
  一段如夢似幻──實在是一大諷刺──的幸福記憶。
  由於實在太過幸福了,他忽然間清醒了過來。這彷彿在告訴自己,就連在夢中也無法尋回那時的幸福。
  「呵……呵呵……」
  他發出空虛的笑聲,彷彿在嘲笑著狼狽的自己,嘲笑著整個世界。
  當失去了一切之後,他獲得了無論如何祈求也不可能得到的東西。
  那就是隨處可見的小小幸福。
  有人在早晨對自己說「早安」,在晚上睡覺時道「晚安」──雖然只是如此,卻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替代,令人滿足的日子。
  甚至再也不會夢到過去所拚命追求的力量。因為,他遇見了一個肯接納真正的自己,絲毫不在乎「自己的力量」或「自己是否擁有力量」的人。
  只要能保護她和周圍的小小世界,這樣就足夠了。就算無法斬妖除魔,也沒有必要因此而看輕自己。當時的他真的這麼想。
  直到幸福的樂園完全崩潰之前。
  (真是的……)
  在黑暗中,和麻嘲笑著自己的愚蠢。
  當時為什麼會那麼天真?若是失敗,若是沒有力量,就無法保護任何東西,就會失去一切不是嗎?
  報應果然應驗了,和麻又再次孤身一人了。
  不──不是一個人。
  是自己和「那傢伙」──兩個人。
  有智慧的人一定會充滿自信地說是空虛的,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行為。
  和麻也十分贊同。只為了追殺那個男人,為了復仇而活下去的那段日子,他從不認為有什麼意義。
  可是,他只剩下這件事情可做。他只能夠這麼做。
  所以,他拚命磨練自己,不惜拋棄其他的一切,只為了要殺死一個人。然而──
  「還是失敗了啊……」
  和麻面無表情地喃喃說道。
  只要能解決那傢伙就好,其他的小嘍囉都不予理會,這麼做的下場就是如此。
  「想到答案的話再來找我吧。」
  對方臨走之際所拋下的這句話,一直在和麻的耳邊繚繞著。語氣中充滿了身為上位者那種完全蔑視對手的優越感。
  感到屈辱的和麻握緊拳頭,口中呻吟道:
  「『答案』?那還用去想嗎……當然就是殺了你,然後再毀掉那個四不像的人偶──
  沒錯,我會這麼做。這次我一定會──」
  一如往常的無畏笑容浮現在嘴角。不過,若是見到那雙眼睛,綾乃和煉或許會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吧。
  憎惡與瘋狂,還有固執──那對眼眸充滿著沸騰的惡意,逐漸將原本爽朗的笑容轉變成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感情表現。
  這樣的笑容,就如同他們之前打倒的眾多敵人所浮現出的表情一般,可以稱之為「狂笑」。

  2

  深夜──無數的人影包圍著已經關門的公園廣場。
  每個人都很年輕,年紀最大的也才二十五歲左右吧。但是,聚集了這麼多的年輕人,現場卻反而充斥著一股異樣的寂靜。
  令人窒息般的沉默。偶爾產生的嘈雜聲也無人附和,就這樣徒然消散在空氣中。
  是因為害怕被人發現自己非法闖入公園,所以才會保持安靜嗎?不,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他們不存在那種道德觀,也沒有什麼守法精神。
  假如遭到了責罵,他們或許會一臉正經的反問吧。例如「潛入關門後的公園有什麼不對?又不會打擾到別人」等等。
  他們並不是沉默,而是在累積情緒。為即將到來的爆炸性一刻做準備,眾人團結一致,以沉默來提高壓力。
  過了數分鐘後──時機終於到了。
  「來了……來了……」
  「他們來了……」
  伴隨著壓抑的叫喊聲,人牆分成兩半,一名男子進入廣場的中央,緊接在後還有另一個人。
  在相隔約五公尺的距離下,兩名男子彼此對峙。注視著這一幕的觀眾開始鼓譟起來,這次聲音沒有中斷,而是愈來愈大聲。
  咚!
  其中一人踩響了地面。
  咚!咚!咚!
  震動迅速像四周傳開,彷彿地震一般撼動大地。
  咚!咚!咚!咚!
  那是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與大地的聲響。站在中央處的兩名男子──用不著任何說明,狀況已經一目了然了。
  儘管不可能,但是假如有其他人在無意之中誤闖了這個地方,大概也能瞬間理解這是什麼活動吧。
  這裡就是──競技場。為了觀看中央的兩名男子進行生死之戰,數不清的觀眾聚集在此,幾乎喪失理性,狂熱至極。
  觀眾會如此興奮也不是沒有道理。因為今晚的比賽,可以堪稱是這個「遊戲」開始以來最盛大、最精彩的一場。
  觀眾之中也有不少人和兩名選手是「同類」。對於這些人而言,兩人是自己努力的目標,是完成轉職後的第二階段「種子」──這樣的兩人,今晚將第一次進行戰鬥。
  滿心期待著與第一階段截然不同,超乎想像的力量之戰,觀眾們發出了怒吼般的歡呼。

  和狂熱的觀眾形成對比,站在中央處的兩名男子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交會的目光。嘲笑與冷笑。
  一邊是身穿學生服的高瘦少年──「閃輝」慎。
  而另一人則是穿著黑色皮外套和牛仔褲,身上掛滿了銀製飾品的──「惡魔召喚師」岡。
  當觀眾開始對持續沉默對峙的兩人感到不耐的時候,彷彿在宣告戰鬥開始一般,慎率先打破了沉默。
  「真想不到您會接受這次的挑戰啊。」
  這句話表面上聽起來相當有禮貌,但說話的口吻卻明顯地表現出十分看不起對手的意圖。
  雖然身穿藍色名校制服,一副好學生的模樣,但這樣的語氣或許可以說是十分不搭調吧。
  「您是魔物使。縱使可以召喚出強大的魔物,自己卻沒有任何的力量。面對第一階段的那些小角色,您或許可以靠著魔物的力量勉強打倒,不過這招對於第二階段的種子是沒用的。」
  伴隨著再明顯不過的嘲笑,慎如此斷言道。
  「我不知道第二階段總共有多少人──但是我可以打賭,其中最弱的人一定就是你。」
  「哼,真敢說啊。」
  完全不在乎慎的發言,岡拋出了這句話。
  「一個只會閃閃發光的雜耍小子,倒是挺會說大話的嘛。像你這種就讀升學高中的好學生還是不要跟人打架,乖乖回家去準備考試吧。既然你有這樣的能力,晚上唸書時就可以不用開燈,一定能省下不少的電費哦!?」
  「──您會因這句話而付出代價的。」
  慎頓時瞇起眼睛,用冷冰冰的聲音告知。
  「我會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岡比出了右手的中指,下一刻──戰鬥開始了。
  「出來吧!哈帕斯!」
  「太慢了!」
  空間在岡的面前扭曲,這是被召喚的魔物即將從異界現身的前兆。不過,慎完全不給對方時間,筆直地伸出了右手。
  「我的力量比任何人都快,所以──也比任何人都要強。」
  他好整以暇到可以如此自豪地嘀咕道。
  這句話一點也不誇張。在目前已經確認的「招式」當中,速度最快的就是操控光的種子「閃輝」所施放的「光槍」。
  事實上那是帶有相位的光──簡單來說就是雷射光。撇除產生的方法不談,那是一種純粹的物理性光線。雖然沒有任何法術性質的效果,但巨大的熱量將會以光速貫穿所有的事物。
  「去死吧──!」
  光槍與死亡宣告同時發出。慎相信自己贏定了,然而──
  「──?」
  他微微皺起了眉頭。儘管光槍命中時並不會產生任何反作用力,但他還是隱約感覺到攻擊失敗了。
  彷彿在印證這個猜測一般,扭曲的空間依舊沒有消失的跡象。異界的黑暗從中顯露了出來,緊接著是兩道詭異的紅色光芒──
  「唔!」
  心生恐懼的慎再次施放出光槍。藍色的光束刺中了扭曲場的中心處──但是連聲音都沒有發出就被彈了回來。
  角度些微偏移的光束,就這樣從慎的臉頰旁擦了過去。
  「──什麼!?」
  慎的表情因恐懼而猙獰了起來。見到那副模樣,岡露出了充滿優越感的笑容。
  「呵呵!你以為我什麼也沒準備就過來了嗎?你那招沒用了,你的力量根本傷不了我!」
  「怎……怎麼可能……」
  慎睜大眼睛,呆呆注視著岡的身影。
  扭曲的空間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不過,現場卻不見被召喚出來的魔物──
  (不……不對……那個是……)
  一隻小鳥正在岡的面前飛翔。一身在夜裡格外顯眼的白色羽毛,還有紅色的眼睛。
  「鴿子──?鴿子把我的光槍反彈回來!?」
  純白的小鴿子在岡的周圍盤旋上升,最後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紅色的眼眸筆直地盯著慎。
  「──!」
  見到那詭異的眼睛,慎不禁屏住呼吸。
  他一眼就可以看出,這東西並不像牠的外表一樣那麼普通。一般鴿子所沒有的高度智慧,以及足以壓過一切的憎惡與煞氣,統統都集中在那對目光之中。
  「哈帕斯──據傳是與所羅門王訂立契約的七十二個魔王之一!?」
  將召喚的咒語和自己的知識對照過後,慎發出了驚呼聲。不過──
  「所羅門王?那是誰啊?」
  「什麼──」
  慎張大了嘴巴。
  「這傢伙不是魔王。墮天使哈帕斯──擁有法術反射能力,是我的王牌武器!」
  「法……法術反射!?」
  在《雷蒙蓋頓》或是《所羅門王之鑰》當中都未曾見過這類記載的慎,整個人愕然地注視著哈帕斯。
  「嘿!你這個好學生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這應該是常識吧!」
  岡顯得愈來愈得意,高聲大叫道。
  「不光是這樣而已!出來吧,芬里爾!赫拉斯瓦爾格!」
  伴隨著召喚聲,新的魔物陸續出現。是巨大的野狼和一隻大鷲,無論哪一方都散發出驚人的能量,目光緊緊地盯著愣在原地的慎。
  當然,哈帕斯也沒有消失。
  「怎麼會……你可以同時操控三隻魔物!?」
  受到驚嚇的慎顫聲呻吟道。
  這也難怪了。不但對召喚者發出的直接攻擊遭到封印,自己又被來自地上和空中的攻擊兩路夾殺──這種鐵壁般的陣式,如今的他完全沒有對抗的辦法。
  「你剛才好像說過,我是最弱的吧?」
  岡用一種戲弄般的語氣,如此說道。
  「既然如此,那麼最後一名的寶座從今天起就讓給你了。不,如果死掉的話,那就用不著排名了吧?」
  「你……你這傢伙──」
  「等著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吧!去吧,芬里爾!赫拉斯瓦爾格!」
  遵從主人的命令,兩隻野獸開始行動了。芬里爾奔馳在大地上,赫拉斯瓦爾格則是展翅飛向了夜空。
  「哼!不要小看我!」
  對準直撲而來的魔物,慎連續發射出「光槍」。但是,面對野獸的快速動作,肉體上還是個普通人的他根本無法準確鎖定。
  穿越如演唱會現場般,令人眼花撩亂的四射光線,兩隻魔物像風一般逼近了過來。
  「哇……哇啊啊啊啊啊啊!!」
  慎顧不得面子,急忙在地上翻滾,這才躲過了魔物的攻擊。象徵著名校學生的藍色制服頓時沾滿了泥土。
  「哈哈哈哈哈!瞧你這副鳥樣,只會唸書的臭小鬼!你就盡量逃吧,我看你能逃多久!」
  岡愉快地大笑。慎則是以充滿憎恨的眼神瞪著對方。
  不過,光槍無法命中那張得意的臉。
  現在的他,只能夠像個被追殺的獵物一樣四處逃命,除了等待扭轉戰局的機會之外就毫無辦法了。
  (可惡!可惡!可惡!我──我居然會……!!)
  感受著無比的屈辱,慎持續狼狽地逃跑。
  這可說是前所未有,人生中最大的屈辱。
  所謂的屈辱,指的並不是陷入苦戰這件事。
  他過去一直和同級的敵人進行戰鬥。儘管時常在口頭上輕視對方,但他從來不認為自己可以輕鬆獲勝。
  不過,這一次不同。
  這是因為,他苦戰的對象並不是「惡魔召喚師」,而是「惡魔召喚師」所驅使的魔物。
  雖然很類似,但兩者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差異。
  進行戰鬥的,只有兩隻魔物和職業「閃輝」的自己,「惡魔召喚師」則是待在安全的地方觀賞著這一切。
  自己──「閃輝」如今正被「惡魔召喚師」踩在腳下,但這並不是能力高低的問題。打個比方來說,兩者就像遊戲的玩家與玩家的棋子一樣,自己簡直被對方看輕到了極點。
  簡直不可原諒。
  自己是被選中的人,是比其他那些可有可無的普通人還要優秀許多的人。這樣的自己,絕對不能和被使役的魔物相提並論,更不能被那種粗俗的男人所看不起。
  (如果……如果我有更多力量的話──)
  他渴望力量,真切地渴望著力量,並相信自己還有尚未覺醒的力量。
  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是被選中的人,因為絕對不可能輸給那種人。所以,自己「必須」擁有隱藏的力量才行──
  ──怦通!
  就在這時候,體內的某樣東西跳動了。心臟猛烈地跳動,就像快要破裂般,血液沸騰。
  在此同時,原本只能看到殘影的魔物動作,突然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不只是當前的運動軌跡,就連下一刻的位置也能夠預知得一清二楚。
  散發著金色光芒,上下擴張的瞳孔,完全捕捉到了一切的動向。慢動作──不,猶如在攻擊一個靜止的目標一般,慎對準了低空跳躍的巨狼射出了光槍。
  「嘎哦!」
  腹部遭到貫穿的芬里爾發出了悲痛的吼叫聲,從露出牙齒的嘴巴中吐出了大量的血塊。
  「芬……芬里爾!」
  「──打偏了嗎。」
  相對於驚慌失措的岡,慎則是冷靜地嘀咕道。
  他的身體還未能習慣預知未來的能力。和之前不同,慎的判斷搶先了芬里爾一步,因此才會造成些微的偏差。
  「快……快回來!芬里爾!」
  岡顯得相當緊張,急忙讓芬里爾退下。拖著受傷的身體,巨狼的身影逐漸變得模糊,最後返回了異界。
  岡之所以會如此慌張,當然不是因為擔心芬里爾的安危。
  召喚法術是一把雙面刃。雖然可以使用強大的魔物力量,但魔物一旦死亡,其傷害同時也會轉嫁到自己身上。從前,岡曾經親身體驗過這一點。
  「可惡!赫拉斯瓦爾格!」
  岡轉而命令在上空盤旋的飛行魔物發動攻擊。
  赫拉斯瓦爾格急速垂直下降,往慎直撲而去。「動力下降〈Power Dive〉」在重力的幫助之下,其速度瞬間突破了音速。
  然而,對於慎已經突變的眼睛來說,就連音速也像毛毛蟲的動作一樣緩慢。橫向揮出的「光槍」一閃而過,赫拉斯瓦爾格的右翼馬上被燒掉了一半。
  赫拉斯瓦爾格瞬間失速,在螺旋的狀態下猛烈衝撞地面。以次音速墜落的巨鳥在地面上砸出了一個大坑洞,身體如爆炸般四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嘎啊啊啊啊!?」
  叫喊聲從稍遠處傳了出來。不用說,正是承受了魔物臨死前痛苦的召喚師──岡所發出的。
  「你……你這傢伙……竟敢……」
  「是『反噬』嗎?召喚師還真難當啊。」
  慎冷冷地望著痛苦呻吟的岡,口中平靜地說道。熟悉神祕學知識的他,當然也很清楚召喚法術的危險性。
  「怎麼樣?你要認輸嗎?如果肯跪下來向我賠罪的話,我可以原諒你剛才那些無禮的話。」
  「開……開什麼玩笑……」
  即便痛苦地按住胸口,岡的鬥志依然還未喪失。他用另一隻手抓起手機,炫耀般地舉起來。
  「才打倒兩隻魔物,別以為這樣就贏定了。這支手機裡一共儲存了十隻魔物,現在還剩下七隻哦!」
  「那很好啊。」
  慎不慌不忙地回答。
  「既然這樣,就快點把牠們召喚出來吧。還有七次『死亡』──這樣的痛苦你能忍受到什麼時候,我實在很感興趣呢。」
  慎笑著說道,金色的瞳孔在黑夜中閃閃發光。上揚的嘴唇裡露出了一樣看似虎牙,但長度卻是好幾倍的銳利物。
  「你……你這傢伙……」
  慎彷彿變了一個人,岡被他的氣勢所震懾,不禁往後退了幾步。
  「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還有,那牙齒,不是獠牙嗎……?」
  「我的眼睛怎麼啦?」
  慎將眼鏡調正,嘴唇微微扭曲。
  「這些事情完全不重要。現在我最感興趣的是你的痛苦,還有臨終時的哀嚎,只有這樣。不過,這是不言可喻的事──」
  扭曲的嘴角裡,隱約可以看見白森森的獠牙。金黃色的瞳孔中帶著陰森的狂意──非入類,魔性的氣息。
  「──我不會讓你死得快活的。」
  「出來吧,法夫納!姆斯夫斯!羅剎!」
  隨著此番充滿愉悅的宣告,岡召喚出了手中最強的魔物。了解到戰鬥已經達到高潮的觀眾們紛紛踩響地面,聲嘶力竭地吶喊著。
  就在這個時候──

  ──那個男人出現了。

  3

  歡呼聲突然中斷。
  一切的聲音從廣場上消失。
  寂靜充斥了整個廣場。
  上一刻還在瘋狂歡呼的觀眾,此刻就像心臟被緊緊揪住般瞬間凍結,背部起了雞皮疙瘩。
  沒有人一個人移動──不,是動不了。
  照理來說,失去理性的群眾應該不可能察覺到任何細微的變化。不過,他們還是察覺到了「那個變化」。
  一種彷彿整個世界都與自己為敵,來自全方位的壓迫感。
  就如同被一頭巨大的野獸吞進了肚子裡一樣──許多人都抱持著這樣的感覺。
  就某方面來說,這種感覺是正確的。他們的確被吞噬了。被吞進了──支配著充滿這大地的空氣,支配著所有空氣的那人的「領域」之中。
  冰冷的空氣刺激著皮膚,彷彿要把人壓碎般。所有人幾乎都感覺到,一種猶如死神的鐮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恐懼。
  人牆分開,就和剛才迎接兩名戰士進入比賽場地時一樣。但是,此時的意圖卻有著決定性的不同。
  眾人屏息注視著從中走出來的一名男子。面對這個在戰鬥最高潮時貿然打擾的闖入者,完全沒有人敢上前阻止、問候,或是想和他扯上關係。
  因為,大家都發現了。這股不祥的空氣,覆蓋整個公圜的濃厚死亡氣息,正是出自於這名男子的身上。
  然而──其中還是有人渾然不覺。例如,在激烈的戰鬥中,情緒處於異常高昂狀態的兩人。
  「啊啊啊啊啊!?你……你是──!!」
  岡──轉職之前自稱為「地獄的獵犬」的他,一眼就認出了那名突然出現的男子。
  那是讓自己第一次嚐到敗北滋味的可恨男子的同伴,看到他之後岡的怒氣頓時爆發了出來。
  「居然會讓我在這裡碰到你啊──你不是跟那個條子在一起嗎?」
  他環視四周,尋找之前打倒自己的那個娃娃臉警察。不過,到處都見不到人影。
  「──嘿嘿!」
  確認男子是單獨一人後,岡露出了見獵心喜般的笑容。
  不幸的是,他並不知道男子──八神和麻的力量。
  這是非常不幸的一件事。
  「想不到你還敢一個人悠哉地跑出來啊。那個時候所受的恥辱,我今天要加倍奉還給你。」
  遷怒於和麻的岡,正打算唆使魔物上前襲擊,這個時候……
  「等一下。」
  與聲音同時發出來的一道光線,阻礙了岡的復仇行動。不用說,那當然是慎所施放出來的「光槍」。
  「──!?」
  岡利用哈帕斯擋下了這道攻擊,但威力增幅的光線已經超過了哈帕斯的法術反射能力,無法完全反彈回去。
  光槍與哈帕斯的力場相互抗衡一段時間之後,便被分散成數道較弱的光線,然後逐漸消失在空氣中。
  「你……你在做什麼!?」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吧。正在跟您戰鬥的人是我,請不要把先後順序搞混了。」
  「少囉唆!你排在後面!不快點的話,這傢伙說不定會跑掉!」
  「我可不管那麼多。」
  冷冷地抛出這句話之後,慎望向了和麻。
  「我不知道您到這裡來做什麼,不過請暫時先退下吧。如果再繼續礙事的話──可是會沒命的哦?」
  「『閃輝』和『惡魔召喚師』──兩個都是轉職後的第二階段種子。」
  和麻彷彿沒聽見一般,完全不理會對方裝模作樣的威脅。這個舉動讓慎的太陽穴上冒出了青筋,不過和麻依舊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回答我。你們轉職的地點──萬魔殿在什麼地方?」
  「哼!我沒有必要回答你!」
  毫不客氣地叫囂後,岡即刻命令魔物發動攻擊。
  「不過,如果你可以打贏牠們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
  這句話並沒有說完。就在開始行動的瞬間,三隻魔物立刻被冰冷的風刃砍成了兩半。接著,就連擁有法術反射能力的哈帕斯也一分為二了。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刻,一種野獸般的叫喊聲震響了整個公園。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裡」。
  口中發出哀嚎,滿地打滾的「惡魔召喚師」身上。
  同時體驗到四隻魔物的「死亡」,其痛苦的程度早已超越了神經所能感受到的極限了。
  親身感受著「生不如死」的痛苦,岡不但沒有昏迷過去,四肢反而開始痙攀,張大的嘴巴裡吐出了鮮血和慘叫聲。
  不過,或許是在過去的經驗中培養出了抵抗力,又或者事先做了什麼準備,岡並沒有失去意識,而是順利地撐過了痛苦。
  撐過去了。
  「啊……啊啊……啊?」
  岡整個人氣喘吁吁地躺在地上。這時候,一個黑影遮住了他頭上的月光。他盡力集中模糊的焦點,勉強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咿咿!」
  岡頓時停止了呼吸。死神正用冰冷的眼神俯視著自己。
  「啊……啊啊……」
  他想要逃離現場,但全身根本使不出力氣來,就連目光也無法移動半分。彷彿將「死亡」實體化的那對虛無眼眸,正牢牢鎖住自己的意識不放。
  「不……不要……」
  岡如今已經清楚地了解到,自己招惹了一個不該去招惹的狠角色。假如不乖乖聽從對方的命令,鐵定會被他殺死。
  但很可惜的是,這種想法錯得離譜。
  岡用哀求的眼神抬頭望著死神──和麻,拚命乞求對方饒命。
  「等……等一下……不要殺我……我根本不知道萬魔殿在哪裡……是真的!請相信我……」
  這是真話。儘管進行轉職的時候曾經踏入過現實中的萬魔殿,但該怎麼到達那裡,他連一點印象也沒有,包括回去的路也是。
  「──說得也是。」
  短暫的沉默後,和麻並沒有繼續詢問,而是平靜地同意對方的說法。岡的眼中頓時出現了一絲希望的光芒。
  「就……就是說啊!真是不好意思,讓你白跑一趟了。不……不過,我會幫你找的!我有個朋友是情報販子,所以──」
  「我想那傢伙應該還沒笨到讓你這種蠢蛋察覺萬魔殿的真正位置。也罷,裡面至少會有一些蛛絲馬跡吧。」
  不理會拚命諂媚的岡,和麻取出了黑色的手套,戴在左手上。
  在昏暗之中,和麻的左手就彷彿消失了一般。若是有人仔細觀察的話,或許能發現那個手套完全不會反射出任何的光線吧。
  「在你的腦袋燒掉之前,努力回想一下吧。」
  說畢,和麻用左手帥勁地擺出一個手刀姿勢,頂在岡的額頭上,然後毫不猶豫地用力砍下。手套裡的四根手指頭沒有遭到任何抵抗,輕鬆地陷入了頭蓋骨的內部。
  「GRNNNNNNGYOEEEEEEOOOOOOOO!!」
  岡的口中迸出了這樣的聲音。這當然不是什麼語言,就連聲音也算不上。假如將活生生的痛苦轉換成空氣的振動,或許就是這般刺耳的不協調音吧。
  若是把剛才的叫喊聲評價為「不像人類發出的聲音」,那麼現在的聲音早已超越生物的範疇了。不幸聽到的人將會永遠烙印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每天晚上如惡夢一般不停重複播放吧。就是這麼可怕的聲音。
  「────」
  不過,和麻一點也不在意岡的狀況,依舊持續動作著。彷彿在尋找什麼一樣,他謹慎地擺動著刺進腦部的手指。用另一隻手架住不停抽搐的手腳後,他進一步將手指伸向了更深處──
  「──嘖!」
  和麻咂了一下舌頭,整個人站了起來。剛才在腦袋裡攪動的手指,這時候也跟著滑了出來。
  不明的液體從指尖處緩緩滴落。
  不知是手套的力量,還是和麻的法術使然,岡的額頭完全沒有留下痕跡。
  然而,那副翻起白眼流著口水的表情,以及至今依然斷斷續續抽動的身體,這些都明白地表示著男子身上所發生的異狀。
  寧願死掉也不想變成那樣──這副慘狀足以讓所有看到的人浮現出這樣的想法。
  「──那麼。」
  和麻打破地獄般沉重的寂靜,慢慢轉過頭來。目光的盡頭是──
  「你也要保持緘默嗎?」
  注視著「閃輝」慎,他以平靜的語氣問道。
  慎嚇了一大跳,緊緊地凝視著和麻那還滴著腦漿的左手。
  「啊啊,這個嗎?」
  和麻露出些許的苦笑,舉起自己的左手來。
  「不用擔心,這不會傷害腦子,雖然有點痛──」
  嘴角的笑容逐漸加深,變得陰慘萬分。
  「不過只要意志夠堅強,『頂多』只會發瘋而已。」
  「──!」
  此番無情的宣告,讓慎的內心充滿了恐懼。生存本能告訴他必須趕緊撤退──不,是投降。
  打不贏,絕對打不贏的。就連逃跑也難以如願。
  唯今之計只有跪地求饒了。
  (笨蛋,我在想什麼!?對方只是個風術使啊!)
  但是,理性的聲音卻反駁了本能的警告,告訴自己絕對不會輸給風術使。
  由於智商出眾的緣故,慎十分信任理性和知性的判斷。相較於毫無根據可言的直覺,憑藉客觀的資料和邏輯性的思考來找出答案,才是一種優秀人類的表現。他一直這麼認為。
  風與光──到底那邊比較快,這個問題根本就不用去想。事實上,他之前已經打倒過兩名風術使了。
  (沒錯,我不可能會輸的。)
  恐懼感迅速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必勝的自信,以及嗜虐的喜悅。
  想像著在血泊中痛苦掙扎的和麻,慎興奮得全身顫抖。
  (呵呵──等你被砍斷手腳,像毛毛蟲一樣爬行時,就知道什麼叫不自量力了。)
  金黃色的瞳孔逐漸加大亮度,上揚的嘴角中露出尖銳的獠牙。帶著一副人類不可能存在的魔性笑容,慎慢條斯理地做出警告:
  「如果把我和那個垃圾相提並論的話,下場可是很慘的哦。」
  和麻不發一語,完全沒有任何反應,逕自跨出步伐向前走去。
  「哼,蠢貨。」
  慎低聲嘲笑,然後伸出右手,施放出了「光槍」。
  以光速疾馳而出的一道光線,不只無法躲避,就連察覺被攻擊的時間也沒有。在不明不白的情況下死去──這就是與「閃輝」作對的人,唯一的一條末路。
  但這一次──
  「──!?」
  慎驚訝得睁大了眼睛,儘管施放出了必殺的一擊,和麻卻依然好端端地站著。原本應該被高熱蒸發的頭部竟然毫髮無傷,前進的速度也未曾減緩。
  「打偏了──?」
  他皺起眉頭嘀咕道,同時再度舉起右手,鎖定臉部的中央處發射。
  藍色的光束劃過夜空,在和麻的面前被分成了兩半。被分開的光束從和麻的兩側通過,徒然消失在空氣中。
  「什麼──」
  面對這番離奇的光景,慎整個人僵住了,但這只是一瞬間而已。為了射殺持續靠近自己的和麻,他索性分散目標,連續發射出「光槍」。
  「風……風把光束砍斷了……?」
  若要說明眼前所發生的現象,就只有這種解釋了。
  除此以外根本就不可能有其他的解釋。即便如此──
  「開……開什麼玩笑!」
  慎憤怒地大叫。
  「風根本不可能砍斷光束!不對,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看穿光速的攻擊!」
  雖然理由並不充分,不過在他──他們的理解中,這一點是絕對沒有錯的。被萬魔殿賦予力量的「風術使」,那些操控空氣流動的種子,不可能具備砍斷光束的能力。
  然而,和麻是「風術師」──以風之精靈為媒介,能把自己的意志化為實體,將之呈現在這個世界的術師。
  儘管表面上看起來一樣,但本質卻是完全不同。只要和麻的風加諸了「斬斷」的意志,就沒有什麼砍不斷的東西。即使是光速,面對只會一直線前進的雷射光,根本沒有砍不斷的道理。
  「可……可惡!」
  慎依然不信邪,打算繼續發射「光槍」。但是,既然和麻的風比光更快,當然也比慎發動法術的時間還要快上許多。
  慎伸出的右臂在肩關節處被整個砍斷。在右臂掉落的途中,施放出的「光槍」射向了斜下方在地上打出了一個洞。
  「……咦?」
  慎茫然地望著掉落在草皮上的右臂。他的目光慢慢往上移動,最後停留在右臂原本存在的位置上。
  下一刻,傷口處就好像在等待這個時機一樣,噴出了鮮血。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慎發出狼狽的叫聲,用左手摀住了傷口處,也就是被砍斷的右手臂關節處。當然,這麼做並不能止血,鮮血依然從指縫中大量流出。
  藍色的學生服,整個右側都被染成了紅色。
  「哇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慎持續大叫。和麻一言不發地踏出最後一步,伸出腳來將慎踢倒在地,然後踩住那向下俯臥的身體。
  僅存的左臂也一併被壓在身體下方。不知是刻意還是偶然,和麻踩住對方背部的動作,一口氣將慎的抵抗完全封鎖了。
  「──!」
  慘叫聲停止了。一種超越痛苦和撞擊的絕對恐懼油然而生。慎使勁地扭動脖子,望向頭頂上的和麻。
  「等……等一下!拜託您等一下!」
  頂著充滿淚水的眼眶,慎拚命乞求原諒。
  「我說!我願意統統都說出來!所以,請千萬不要──」
  不過,頭部被對方一把抓住所產生的強烈寒意,中斷了這番悲痛的請求。
  指尖慢慢繞過後腦杓,逼近額頭。那是潛入頭蓋骨和精神內部,將一切奪去的毀滅性指尖。
  (不……不要……別過來──)
  手指入侵肉和骨頭,以及腦部的觸感。一種物理上不可能存在的噁心感,輕易地粉碎了脆弱的精神。
  「~~~~~~~~!!」
  一陣不成聲的叫喊迴盪在夜空中──然後就此消失。

  4

  「嗨。」
  「──!」
  感覺到有人突然拍著自己的肩膀,石動大樹頓時嚇了一大跳。
  他如觸電般地轉過頭去,見到一名臉上掛著悠哉笑容的男子正在向自己揮手。
  「八神先生!」
  由於剛才被對方嚇到,大樹用些許不滿的語氣叫出男子的名字。
  「您跑去哪裡了?室長非常擔心您的安危哦。」
  「是嗎──我最近正想去找她呢。」
  和麻完全不在意對方的質問,聳聳肩膀說道。
  見到那一如往常的藤度,大樹暗自放下心來。
  (什麼嘛,看上去一點問題也沒有啊。)
  「不要跟他見面」「絕對不要反抗他」「盡可能避免和他接觸,迅速撤退,然後向我報告他出現的地點」──不知道為什麼,霧香似乎將和麻當成了一個窮凶極惡的犯人,吩咐部下們要謹慎應對。不過,大樹一點也不這麼覺得。
  那副爽朗中帶點諷刺的笑容,以及完全不像世界最強術師的隨和態度,依舊沒有任何改變,實在感覺不到什麼危險性。
  (回去之後向室長說一聲吧,根本沒什麼好擔心的。)
  大樹雖然是一名警官,但畢竟只是個剛分發下來的菜鳥,無法像老練的刑警一樣,看出對方隱藏在笑容背後的真正意圖。

  「因此,大樹根本沒有發現,和麻的眼中完全不存在笑意,依舊和他正常地交談。
  「雖然不知道您最近去了哪裡,不過有找到任何線索嗎?」
  「完全沒有。你們這邊呢?」
  聽見對方令人失望的回答和乾脆的反問,大樹乾笑了幾聲:
  「哈哈……不但沒有進展,問題還變多了。」
  「──發生什麼事了?」
  「內海浩助逃走了。」
  「────」
  和麻微微抬起目光,一句話也沒說。
  持續了十幾秒後,他望向屏息期待自己做出反應的大樹,然後一臉正經地問道:
  「他是誰啊?」
  「哇哇!」
  大樹差點跌倒。
  「您未免也太健忘了吧!?就是在綾乃小姐的學校裡作亂的咒術使啊!」
  「……啊啊,聽你一說倒是有這麼回事呢。」
  或許是終於想起來了,和麻輕輕點頭,同時循著記憶繼續說了下去:
  「不過,你們不是已經抓住他了嗎?那裡的結界,應該不是普通人能夠破得了的才對。」
  「嗯嗯,話是這麼說沒錯──」
  整理一下心情後,大樹開始帶著認真的表情說明狀況。隨著話題的進展,和麻的表情也變得愈來愈陰沉。
  「哦──原來如此。」
  轉眼間,和麻的陰沉表情消失了。在笑容面具剝落之後,露出了極為乾澀且空虛的臉龐。然而,大樹也未曾察覺到這一點。
  「知道了,我也會幫忙找的。」
  「啊,那實在太好了。」
  他絲毫沒有懷疑立刻換上一副新表情的和麻,獨自沉浸在單純的喜悅當中。
  「這幾天真的快累翻了。我們的人手本來就不夠,現在居然還要保護被內海盯上的女孩。」
  「這也是不得已的吧。畢竟對方是綾乃的朋友,要是有什麼萬一,鐵定會被那傢伙撕成碎片吧。想必霧香也很拚命吧。」
  「……我認為綾乃小姐不是那種人。」
  「──啊?」
  見到和麻訝異地皺起眉頭,大樹急忙紅著臉開始辯解:
  「啊,這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綾乃小姐是個溫柔婉約的女孩,不太可能做出那種舉動……只有這樣而已!我真的沒有其他的想法……」
  「啊──也罷,反正這不是重點嘛。」
  和麻隨口打斷了大樹冗長的解釋。
  「你的喜好挺奇特的,不過還輪不到我來說三道四。」
  大樹似乎感到很意外,提心吊膽地問道:
  「──您不會生氣嗎?」
  「我幹嘛生氣?」
  和麻正經地反問道。
  「就算進展順利,我想也會很辛苦吧。總之好好加油,我會暗中支持你的。」
  「啊……好的……」
  大樹露出一副不甚了解的表情,茫然地點著頭。趁著這個機會,和麻主動結束了話題。
  「那麼,有任何事情再告訴我吧。」
  「啊,了解。八神先生也請早點和室長聯絡。」
  「知道了。」
  和麻揮著手轉過身去,逐漸消失在人群之中。大樹目送對方的背影遠去,然後動身前往警視廳向霧香報告。
  在這之後,大樹並未在第一時間進行聯絡,因而遭到霧香有史以來最可怕的雷霆之怒──
  不過這是題外話啦。

  與大樹道別後,和麻理所當然地脫下了笑容面具。
  隱藏在面具底下的,雖然是和剛才一樣的笑容,但是卻蘊含著極端相對的感情,顯得陰沉而苦澀。
  散發著就連路旁的小混混也不敢靠近的不祥氣息,和麻如入無人之境一般,在人群中暢行無阻地前進。
  「內海浩助嗎……」
  露出笑意的嘴角中,發出一個男子的名字。一名做事不經大腦,只看得到眼前的愚蠢少年。
  緊接著,他的腦海裡浮現出那名少年留戀不捨的少女面龐。透過綾乃曾經見過幾次面,眼神中帶著堅強意志的伶俐少女。
  「……可以好好利用呢。」
  和麻揚起嘴唇,笑著說道。
  那副發出詭異笑聲的表情,光用無情二字來形容還遠遠不夠。
  簡直就是魔鬼的表情。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9-7 21:58 编辑


  第三章 暗中活躍的人們

  1

  房門突然被打開。正在享用餐後紅茶的班哈德,以及在旁服侍的拉碧絲,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了房門的方位。
  蟾蜍般的那張臉高傲地回看著兩人。
  「結束了嗎?」
  「啊啊。」
  班哈德似乎一點也不驚訝,慢條斯理地問道。而蟾蜍──內海浩助則是用一副目中無人的態度點點頭。
  「我把你給的力量提升到了完美的境界,如今再也沒有人可以反抗我了。」
  「那真是太好了。」
  班哈德平靜地回答。或許是從那不帶感情的語調中聽出了揶揄之意,內海頓時皺起了眉頭。
  「你有什麼不滿嗎?」
  「怎麼會呢。」
  班哈德對這番幾近恐嚇的質問完全無動於衷,緩緩地搖著頭說道:
  「我是真正發自內心地為你感到高興哦。雖然你本身的底子並不差,不過畢竟是一口氣跳過第二階段,直接完成第三階段的轉職。讓人感到不太放心也是在所難免的吧。」
  「……那就好。」
  儘管有些不悅,內海仍舊接受了這個說法。
  「話說回來,我打算繼續待在這裡一陣子……」
  「無所謂。」
  班哈德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為了要給你們這些被選中的人一些方便,這個萬魔殿才會存在。更何況,你是目前唯一的第三階段種子──真要說的話,也就是菁英之中的菁英,隨你高興怎麼使用吧。」
  說畢,他又追加了一句:
  「幸好客房還夠用呢。」
  「…………」
  彷彿內心被看穿一般,內海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不過,他隨即露出了一副虛偽的笑容。
  「那我就放心了。」
  認定對方並未察覺到自己內心的恐懼後,內海便離開了房間。
  「呵──」
  房門伴隨著輕微的聲音關上後,班哈德隨即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再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真是個難得一見的好材料啊。要是外表沒問題的話,幾乎可以列入素體的候補名單了。」
  「──是的。」
  拉碧絲微微點頭。但些許的遲疑並沒有逃過班哈德的耳朵,他轉動眼珠看著身旁的隨從。
  「妳很不滿嗎?」
  「……不。」
  「說出來吧。我不會生氣的。」
  面對再三的詢問,拉碧絲稍作猶豫之後還是開口了:
  「我……並沒有不滿,只不過──」
  「只不過?」
  「我無法理解主人您的意圖。」
  「──嗯嗯。」
  班哈德沉思了一會,然後開始說道:
  「我知道妳想要說什麼。資料的收集工作已經到了尾聲,再繼續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拉碧絲靜靜地點頭同意。
  「此外,也沒有理由繼續將那個不懂禮貌的少年留在萬魔殿裡。」
  這次點頭的動作,比剛才還要稍微快了一些。或許是因為她也曾經被對方偷窺過裙底風光吧。
  「的確,如果要進行『計畫』,繼續留在這個國家是毫無意義的。」
  「那麼,要返回總部嗎?」
  「別說儍話了。」
  班哈德駁回了隨從的發言。
  「現在回去做什麼?有趣的事情才正要開始呢。」
  「有趣……?」
  「沒錯。目的是達到了,不過,只顧著完成目的的人生,未免也太過空虛了點。不能一味只朝著最短的距離前進,有時候也必須繞點路,享受抵達終點前的過程──人是需要這種調劑的,懂了嗎?」

  望著滔滔不絕的主人,拉碧絲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我並不是人類……」
  「這種事情無所謂。」
  班哈德明快地斷言道。
  「我換個說法吧,只要是擁有自我的物體,都需要調劑。我可不記得當初將妳創造成一個單純的人偶,雖然妳必須服從我的命令,但若是盲目地遵從,那就枉費我將妳創造出來了。」
  「……您是叫我享受過程嗎?」
  「嗯,材料應該已經準備妥當了。還是說──今後見不到他也無所謂嗎?」
  聽見這番揶揄般的話語,拉碧絲首次出現了動搖的表情。
  「我──」
  顫抖的嘴唇緩緩吐出了微弱的聲音。
  「我──……」
  班哈德靜靜地望著沒把話說完,最後陷入沉默的拉碧絲。那眼神中無疑帶著一份關愛之意。
  「盡量去迷惘,盡量去煩惱吧。這種經驗會讓你的心靈獲得成長,使妳現在這顆人偶般的心靈萌生出真正的意志。要牢牢地記住了,這個才是妳被賦予的最大使命。」
  「……是的,主人。謹遵您的吩咐。」
  儘管覺得困惑,拉碧絲依舊順從地點頭。
  那人偶般的機械式回答,以及面帶困惑之色的表情,兩者間的強烈對比讓班哈德獲得了充分的滿足。

  2

  深夜──雖然是春天,但這個時間還是一樣寒冷。警視廳特殊資料整理室的術師倉橋和泉,此時正在車子裡警戒著敵人的襲擊。
  「唉……」
  那紅唇中不知已經吐出了多少鬱悶的嘆息。為了宣洩情緒,她握緊著拳頭敲打方向盤,嘴裡同時嘀咕著重複了好幾遍的台詞:
  「真是的,為什麼我們非要做這種無聊事不可。明明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去處理……!」
  「算了,這也是不得已的嘛。」
  在她的身旁,熊谷由貴正縮起了那龐大的身軀,將自己塞在駕駛座旁的座位上,插嘴說道。
  「畢竟讓內海逃掉是我們的責任,這一點是不爭的事實。更何況,如果能夠再次抓到內海的話,尋找萬魔殿的重要線索──」
  「閉嘴,笨蛋。」
  面對想要激發自己工作熱情的熊谷,和泉毫不留情地將他的話堵死了。
  「用不著你來提醒,這種事我很清楚。但是,在人手極端不足的情況下,居然還要特地派遣術師,對一名『可能』會遭到攻擊的民間人士進行二十四小時的保護──簡直是在浪費人力。」
  「……既然您這麼想的話,那也用不著硬把我叫來這裡吧。我一樣還有自己的工作啊。」
  「哦──」
  聽見熊谷的抱怨,和泉瞇起眼睛來瞪著對方。
  「那麼我問你,要是少了我,你自已能夠做些什麼?」
  「這……這個……雖然無法使用能力,但普通的搜查工作──」
  「已經有一堆比你優秀好幾百倍的人正在做這件事情了。你再進去淌混水,只會變得礙手礙腳而已。」
  「唔……」
  全力的反駁在轉眼間被無情地擊潰,熊谷不禁呻吟起來。
  「別說了,你去出去買點東西回來吧。跟你待在同一台車子裡,簡直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是……」
  儘管是對方強迫自己過來,言語上又是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熊谷依然沒有任何怨言,只是乖乖地點頭。就算面對的是自己的上司,這樣的態度也未免太過溫順了。究竟是這個男人的個性懦弱,還是被對方抓住了把柄呢──也許兩者都是吧。
  總之,熊谷還是盡可能地縮起身子鑽出車門,一臉沮喪地往便利商店走去。
  「哼。」
  不悅地望了一眼熊谷的背影,和泉再度將注意力集中在周圍的警戒上。
  話雖如此,也沒有什麼事情好做了,這裡已經布下了結界。以護衛對象的家為中心,分別貼在十二個方位上的符咒將內部的空間神聖化,詛咒之類的邪惡意念絕對無法進入其中。
  關於這一點,她有著絕對的把握。不過──
  (室長真是喜歡亂來。)
  霧香的指示並不是預防或反彈詛咒,而是循著意念的蹤跡找出內海的所在,然後將他逮捕。
  預防一個外行人的詛咒是再簡單不過的事,甚至還可以原封不動地奉還回去。就像「詛咒別人的同時,自己也會被詛咒」的這句諺語一樣,倍增的詛咒將會確實地殺死術師本身。
  可是,這麼一來就等於斷絕了萬魔殿的線索。
  所以,必須先抓住內海。因為他是目前所知,已經在新的萬魔殿中進行轉職的唯一種子。
  ──妳一定可以辦得到的,拜託妳囉❤──
  (幹嘛不自己去啊!)
  儘管在心中埋怨著笑瞇瞇地提出這番要求的上司,但是和泉卻非常清楚,無論要求多麼不合理,一板一眼的自己也絕對不會在工作上敷衍了事。
  「真是的……」
  等熊谷回來之後要好好發洩一番才行。打定這個主意後,和泉開始集中意識。過了幾分鐘──「那東西」來了。
  一種彷彿整個人被撞擊的衝擊感、包圍全身的詛咒波動令人不禁背脊發寒。
  「來了嗎──!」
  雖然感到有些不愉快,和泉還是馬上結出了手印。
  「唵 阿謨伽 哱盧伽羅 摩訶婆達奈──」
  她低聲詠唱著咒語。錯綜複雜的思念網,逐漸捕捉到了詛咒。
  (唔,想不到還挺強的……)
  之前聽說過對方是第二階段,但詛咒的強度卻遠遠超乎了自己的想像,彷彿無視於阻擋在前方的結界,像悍馬一般不斷地衝刺而來。
  (不過,還不至於擋不下來!)
  沒有必要用力量去硬碰硬。若是對手的力量太強,只要加以閃躲、化解,最後再慢慢削弱就行了。
  門外漢與專家之間的差別並不是力量,而是正確駕馭力量的技巧。
  乍看之下凶猛,但實際上卻幼稚拙劣的意念,最後還是被逐漸削弱了。和泉一邊固守防禦,同時開始著手進行意念的逆向追蹤。
  「──!?」
  和泉可以用性命發誓,自己絕對沒有放鬆戒備。然而,當她正要追蹤內海的所在處時,十二張符咒居然同時失去了效果。
  從反應上來看,它們並不是因為無法抵抗詛咒而燒毀。這個是──
  「符咒被物理性的方式所燒毀!?難道他想硬闖!?」
  雖然和泉下意識立刻如此高喊,但下一刻卻馬上推翻了這個想法。
  在幾天前逮捕內海並進行審問的時候,就已經將他的性格調查地一清二楚了。內海是個完全沒有骨氣,非常怕事的男人。他不可能會親身犯險,像咒術這種可以從遠處發動攻擊的力量,或許最適合他了。
  「這麼說,他還有同夥嗎──?」
  這又是另外一個天方夜譚的想法。很難想像究竟會有什麼人肯去幫助那個卑劣的男人──
  儘管還有許多疑問,但現在的狀況並不允許她慢慢思考。因為她必須保護的少女,如今正處於毫無防備的狀態,出現在內海的面前。
  「唔……」
  和泉當下踢開車門,衝了出來。然而,正要狂奔的雙腿只跨出一步,便猛然地釘在原地。
  「嗨,工作到這麼晚,妳還真是辛苦啊。」
  一個不帶任何緊張感的聲音從眼前傳了過來。不知是用什麼方法騙過了和泉的知覺,一名突然出現的男子擋住了前方的去路。
  和泉用壓抑的口吻沉聲問道:
  「八神和麻──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為什麼?那還用說嗎!」
  男子──和麻嘻皮笑臉地答道。從那副從容的模樣看來,對方似乎完全不了解當前的狀況,但和泉很清楚並不是這麼回事。
  「當然是為了要逮住內海,乖乖讓他說出萬魔殿的所在地。既然目的都一樣,我就稍微幫忙一下吧。要好好感謝我哦?」
  和麻同樣用滿不在乎的表情說道,然後轉過身去背對和泉,就這樣朝向七瀨的家走去。
  不過,和泉並沒有行動。她緊緊盯著和麻的背影,口中喃喃說道:
  「你真是完全沒有把我看在眼裡呢。」
  「──啊?」
  和麻疑惑地回過頭來:
  「難道妳想說,這裡有妳一個人就足夠了?有自尊心是件好事,不過能用的東西最好還是盡量利用吧。這樣比較輕鬆──」
  「你當我是石動那種三歲小孩嗎?」
  和泉打斷了和麻的話,冷冷地告知。
  一陣沉默後──和麻整個身體重新轉了回來。那令人看不透內心想法的朦朧眼神,準確地捕捉到和泉的身影。
  「什麼意思?」
  「從前我曾經聽室長說過,當你發揮真正的力量時,那對眼眸將會散發出藍色的光輝。」
  和泉以生硬的語氣述說著和現狀毫無關係的事情。
  「那道光輝據說根本無法用寶石來形容,而是像蔚藍的天空,像清澈的湖水一般──清澄而明亮的蒼藍光輝。」
  「那又如何?」
  和麻平靜地反問。然而,絲毫不畏懼表情逐漸從臉上消失的和麻,和泉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現在的眼睛──就像魔鬼一樣鮮紅無比。」
  「────」
  「你騙得了石動,可是騙不了我!回答我!你來這裡到底有什麼目的!?」
  「……說得也是。」
  面對不客氣的質問,和麻猶豫了一會,接著小聲嘀咕道:
  「妳太礙事了。」
  「──!」
  被對方迸發出的恐怖氣勢所震懾,和泉如觸電般迅速往後退去。在此同時,她從懷裡掏出了所有的符咒──
  「我不會殺妳的,稍微睡一下吧。」
  「──!?」
  聽見背後忽然傳來的低沉聲音,大吃一驚的和泉正想轉過頭去,但鈍重的衝擊卻在下一刻傳遍了全身。
  當她清醒過來時,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3

  「……怎麼會這樣……唉……」
  隔天早晨,聽完恢復意識的和泉所敘述的報告後,霧香不禁抱頭呻吟道。
  實際上,她現在也頭疼得不得了。為什麼麻煩的事情總是會接二連三地發生呢──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那就算了……妳沒被他殺掉,或許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是。」
  七瀨目前失蹤了。她們都一致認為,這是內海的咒術所造成的。
  由於無法想像還會有其他第三者的介入,因此這個推論應該是百分之百正確。而事實上,當和泉昏倒之後不久,從便利商店回來的熊谷就親眼目擊到,身穿睡衣的七瀨像個夢遊症患者一般失魂落魄走動的光景。
  話雖如此,他也在一瞬間不知道被什麼人擊昏了。所以,至今還無法確認七瀨究竟被帶去哪裡了。
  「……真的很對不起。」
  「不要在意。」
  面對因任務失敗而感到愧疚的和泉,霧香勉強擠出了爽朗的笑容。
  「畢竟妳的對手是和麻。能夠對抗那個男人的術師,整個日本應該還不到五個人哦──不,可能更少吧。」
  「……嗯。」
  和泉的臉色依然不怎麼好。雖然犯下失誤的內疚感也是一個原因,但身體方面似乎也不太舒服的樣子。
  「總之先坐下來,妳的傷勢還沒恢復吧?」
  「──謝謝。」
  忍痛保持著站立不動的和泉出聲道謝後,便坐在客用的沙發上。那緊閉的嘴唇也如釋重負地呼出了一口氣來。
  「看妳似乎很難受的樣子……怎麼回事?」
  「我好像被一種類似振動波的攻擊打到。按醫生的說法,我全身的骨頭、肌肉,以及內臟都受到了等量的傷害。」
  「──原來如此。」
  操控風──操控空氣的和麻,最擅長的就是這種攻擊吧。而且,從他沒有一見面就砍下對方的腦袋,只是把傷害控制在一個晚上就能大致恢復的樣子來看──
  「看來他還是保有一絲的理智呢。」
  「──真是這樣嗎?」
  和泉的語氣中充滿了不信任感。
  「那個男人,我想已經跟敵人沒什麼兩樣了。」
  「嗯──雖然目的相同……但問題是太不擇手段了。」
  霧香感到相當困擾,嘆息地說道,同時一邊吩咐和泉退下:
  「妳先在休息室裡稍事休息吧。傍晚時,我還要請妳到綾乃那裡說明一下事情的經過。」
  「……了解。」
  用苦澀的聲音回答後,和泉離開了辦公室。

  一觸即發的氣氛充斥在整個室內。
  沉默就像是一種煎熬。
  在令人不舒服的惡劣氣氛中,霧香轉動眼珠子,觀察著周圍的狀況。
  由於這次造訪的目的是私人性質的報告,因此重悟並沒有列席。嚴馬也是一樣,煉也還沒回家。和泉雖然是站在自己這邊,不過心高氣傲的她,想必也不會做出安撫一個小丫頭的舉動吧。
  換句話說,面對猶如一顆拔掉插銷後過了二點八秒的手榴彈,或是已經扣下五次扳機的左輪手槍,全身散發著可怕氣勢的綾乃,如今這個房間裡再也沒有人可以出面制止她了。
  霧香保持著正座的姿勢,暗中將重心往前移動。這是為了在爆發的瞬間,能夠盡快逃跑的準備措施。
  「妳……再說一遍。」
  綾乃用低沉的語氣迸出了這句話。
  霧香則是和剛才一樣,用同樣的口吻說出了同樣的台詞。
  「久遠七瀨同學被帶走了,我們認為這可能是內海所為──」
  咚!
  一掌拍在桌子上的巨大聲響,打斷了霧香的說明。
  「那妳還在這裡做什麼。」
  綾乃平靜地沉聲問道。
  「與其跟我說些沒用的藉口,妳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目前一點線索也沒有,搜查依然還在進行中──」
  「別跟我打官腔!七瀨到底在哪裡!?」
  「要是我們知道的話,早就去救人了。」
  這番乍聽之下像是隨口說出的回答,立刻觸怒了早已失去耐心的綾乃。她激動地大叫:
  「到了這個地步還在說什麼風涼話!你們這些人到底要搞砸多少事情才肯善罷干休啊!?」
  「──!」
  偏偏是這個與阻撓自己的男人同一家族的女孩,指出自己的失誤,按捺不住的和泉一臉忿忿不平地瞪著綾乃。
  「妳沒那個資格說我們──」
  「和泉。」
  「好啊?有什麼藉口都說出來聽聽吧?」
  霧香的制止完全起不了作用。綾乃的挑釁逐漸加劇了和泉的怒氣。
  劍拔弩張的兩人,目光在半空中碰出了火花。
  「…………」
  在這個瞬間──轉過身去用全速逃離這個地方的想法,正以無法抗拒的吸引力誘惑著霧香。不過,她當然沒被誘惑,而是搶在和泉前頭,率先低下頭去向綾乃賠不是:
  「沒有藉口,這次的事情完全是毫無藉口可言的失誤,真的相當抱歉。」
  「…………」
  儘管十分不情願,和泉還是跟著照做了。畢竟再怎麼說,都不能讓上司一個人低聲下氣地賠罪,自己卻繼續擺架子。
  「……算了。」
  綾乃同樣也不得不收起了矛頭。聽見對方小聲地接受自己的道歉後,霧香馬上抬起頭來,恢復到平常的樣子。
  「那麼,現在可以讓我們說明狀況了嗎?」

  「綾乃妳說得一點也沒錯,我們最近的確把很多事情都搞砸了。但是,像內海那種程度的對手,我們根本沒有失敗的道理可言。」
  「也就是說,有人在幫他囉?難道是班哈德出現了?」
  霧香微微搖頭:
  「不──應該說,是個更加難纏的人物吧。」
  「比班哈德還要難纏──」
  「就是妳的親屬。」
  「──咦?」
  和泉的話讓綾乃眨了好幾次眼。
  親屬──也就是神凪一族的某個人吧。說到比班哈德還要更難纏的這一點,支派的人基本上可以排除在外。可是,本宗有哪個笨蛋會去幫助內海呢──
  「──!」
  綾乃瞪大眼睛注視著霧香:
  「該不會……」
  知道對方想問什麼,霧香主動地點頭附和:
  「就是和麻。」
  「……怎麼可能……」
  綾乃用嘶啞的聲音喃喃說道:
  「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
  霧香非常老實地回答。
  「不過,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他妨礙了和泉的法術,間接等於幫助了內海。」
  「等……等一下!為什麼和麻會──」
  說到一半,綾乃突然閉上了嘴巴。她回想起前幾天從霧香那裡聽來的故事。
  「難道他為了翠鈴──為了拉碧絲而投靠了班哈德?」
  「我想這是不可能的,還不如說正好相反。」
  「咦?」
  「內海已經在新的萬魔殿裡完成了轉職,對吧?」
  「──!」
  沒錯,正如霧香所言,內海還有利用的價值。他是目前所能夠確認,唯一曾經到過新萬魔殿的人。所以──
  「所以……只要放任內海自由行動,說不定就可以找出萬魔殿的位置?」
  「嗯嗯。」
  「所以……甚至不惜讓七瀨被對方擄走?」
  「關於這一點,由於內海在社會上的地位只是個普通的高中生,因此要準備一個適合監禁女孩子的場所是相當困難的。他求助於萬魔殿的可能性很高,而萬魔殿同樣也相當看重內海。」
  萬魔殿──班哈德直接闖入了警察的地盤,將內海救了出來。
  如此強硬的舉動,說明了對方認定內海有著很高的價值,今後應該也會協助他繼續藏匿行蹤吧。包括他擄走的人在內。
  「等……等一下……」
  感受到一種連自己也無法解釋的迫切感,綾乃急忙對霧香喊停。
  她知道原因,也承認這是最有效的方法,不過──
  「和麻的確是個窮凶極惡的壞蛋,總是為了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也不會去在乎自己給別人添了多少麻煩,可是……」
  傲慢、我行我素、蠻橫、懶惰──若要細數他的缺點,或許一整天都說不完。即便如此──
  「他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情……這根本就不像他的作風啊!」
  「說得也是。」
  霧香對綾乃的激烈辯護並沒有特別的反應,只是平靜地點頭。
  「的確,之前……應該說如果是回到日本之後的和麻,是不可能使用這種手段。但是,現在的和麻已經恢復成當初那個滿腦子只想著復仇的和麻了。妳自己也要小心,現在的他會殺死任何意圖妨礙自己的人,甚至包括妳在內。建議妳將他當成一個陌生人,別讓他有可乘之機。」
  「……從前的他,真的那麼糟糕嗎?」
  綾乃提心吊膽地問道。彷彿回想起了往事一般,霧香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縮了縮脖子說道:
  「……這個嘛……」

  那是大約兩年前的事情了。
  內定為警視廳特殊資料整理室的室長──應該說為了這個目的而考取國家公務員Ⅰ種考試,順利成為警察官僚的霧香,當時正動身前往倫敦進行一段時間的進修。
  那裡是近代神祕學的發源地。對於超自然犯罪的對策,比起日本當然更加充實。
  就在親身實踐那些有著歷史與經驗背書的知識技術,並且不斷學習的日子當中──霧香在某次的事件裡遇見了他──
  全身包覆著冷風,如死神般的風術師。
  霧香一開始以為他就是凶手。因為,他的身上總是散發著一種濃厚的「死亡」氣息。
  儘管畏懼那股震撼人心的力量,霧香還是鼓起勇氣追查他的蹤跡。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最後居然演變成與他並肩作戰的局面──

  「那個事件,最後雖然靠著和麻的力量解決了,不過我一點也沒有想要慼謝他的想法。」
  霧香無奈地搖搖頭,接著繼續說道:
  「我最高興的並不是事件得以順利解決,而是這樣一來就不用繼續和他在一起了。老實說,我根本不想再見到那個人。」
  即使如此還是忘不掉。於是她用盡一切的手段,持續收集對方的情報。大約過了一年之後,她聽到了一個相當不真實,猶如虛構般的謠言:「契約者殺死了『阿爾瑪格斯』的首領,艾文•雷薩爾」──不過,這件事情和現在並沒有什麼關係。
  「原來還有這種事……」
  綾乃似乎逐漸能夠理解和麻當時有多麼可怕了。然而,她卻忽然回想起第一次見到霧香時的情景,目光頓時變得凌厲起來:
  「話說回來,你們在日本的關係倒是『很好』嘛。」
  親暱地勾著手臂,從愛情賓館街走出來的兩人──那絕對不是霧香所聲稱的「不想和他在一起」或「不想再見到他」的態度。
  面對瞪著自己的綾乃,霧香露出苦笑,輕輕地聳了聲肩膀:
  「並不是我主動去接近他,而是他自己先跟我打招呼的。妳應該也很清楚吧?他就是那種吊兒郎當的態度。」
  對於霧香而言,那可說是一場驚天動地的重逢。
  原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的男子,那個彷彿死亡的化身般無比危險陰森的男子,竟然會嘻皮笑臉地對自己說「嗨──好久不見啦」。
  「我實在想不透,一個人的態度為何會有如此戲劇性的轉變。那一天,我整個人如坐針氈,滿腦子裡都是這個疑問。」
  「──嗯嗯,或許吧。」
  綾乃曖昧地點點頭。
  的確,霧香所敘述的和麻,與自己認識的和麻根本是兩個不同的人。究竟經歷過了什麼才會有如此巨大的變化,自已一點頭緒也沒有。
  「他發生了什麼事呢……」
  「我怎麼會知道。」
  面對沉浸在想像之中的綾乃,霧香冷冷地回答。
  「或許是復仇結束後精神鬆懈了下來,或者還發生了其他的事情──總之有機會再去問問他本人吧。現在最重要的是──」
  綾乃這時候也繃起了臉,接替下去說道:
  「和麻已經回到以前的那個和麻了。」
  「是的,妳一定要多加小心。為了殺掉班哈德,現在的和麻將會不擇手段地行動。如果必須把整個新宿夷為平地才能找出萬魔殿,相信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這麼做。甚至不惜犠牲上千、上萬的人。」
  「…………」
  「說得明白一點,現在的和麻比班哈德還要更危險。要是不趕快想辦法阻止他的話……」
  「…………」
  「──綾乃?」
  霧香一臉疑惑地望著持續沉默不語的綾乃。察覺到對方的目光,綾乃隨即抬起頭來,臉上露出無力的笑容:
  「嗯嗯,是啊……得想個辦法阻止他……」
  這番缺乏霸氣的口吻,完全不像平時的綾乃。是因為阻止和麻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個令她頭疼的難題嗎──似乎不是。
  「有什麼問題嗎?」
  「啊,沒有……也不算是問題啦……」
  綾乃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我只是在想,和麻真的很喜歡那個叫翠鈴的女孩呢……」
  為了一個女孩子,即使賭上一切也無怨無悔,就算拋棄倫理和正義也在所不惜的決心──
  「是啊。再加上死於非命的緣故,使得翠鈴的形象被徹底美化了。要讓他對翠鈴忘懷,可是非常困難的哦,綾乃。」
  「不……不是的!我才沒有這麼想──」
  「聽好了,我現在要跟妳說一件很認真的事情,」
  制止了正要大叫的綾乃,霧香鄭重其事地說道:
  「綾乃,妳一定要戰勝翠鈴才行。」
  「為……為什麼?」
  被突然湊近自己的霧香嚇到,綾乃整個人不禁往後仰。
  「和麻現在被過去的記憶所束縛著。不,他一直被束縛著,只不過平常將它隱藏在內心深處罷了。」
  「……所以呢?」
  「由於一直隱藏的創傷被暴露了出來,和麻在這樣的打擊之下迷失了自我。如果要讓他清醒過來,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的眼前,出現一個比翠鈴這個『過去』更有價值的『現在』。而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就只有妳了。」
  「妳……妳是說我!?」
  面對大吃一驚的綾乃,霧香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沒錯,就是妳。難道還有誰可以做到嗎?」
  「這……這個……啊,不是還有爸爸和煉他們嗎──」
  「他們兩人或許會有一些效果,不過煉和宗主在和麻的心目中,代表的是過去的重要存在對吧?所以,對現在的和麻來說,綾乃是相當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我?」
  「別再迷迷糊糊的囉。」
  霧香沒有正面回答問題,而是為紅著臉頰的綾乃加油打氣:
  「好好加油吧!」
  「……該-怎麼-做啊。」
  綾乃無力地嘀咕道。
  都廳崩塌的時候,為了保護拉碧絲──保護翠鈴,和麻對綾乃發動了攻擊。就算那是一種無意識的行動,也間接證明了他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
  為了保護「更重要的人」,和麻發出了風刃。也就是說,結果已經確定了。
  (叫人家該怎麼辦嘛──)
  她的目光遊移不定,彷彿在求救一般。
  「我很期待哦。」
  不過,卻只得到了霧香那毫無責任感的鼓勵。
  「要阻止那個男人,身為同族的妳應該是最適合的吧。」
  和泉也理所當然地將責任加諸在綾乃身上。她已經無路可退了。
  「啊,這個嘛……」
  綾乃開始試著轉移話題。儘管她不認為自己可以做出任何讓和麻重新振作起來的舉動,但為了要挑戰這個不可能的任務,當務之急還是必須先找出和麻的所在之處才行。
  她問了這個問題,而霧香立刻就回答了:
  「我不知道他躲在什麼地方,不過大致上可以了解他正在做些什麼。和麻最近似乎一直在獵殺那些第二階段的種子。」
  「──種子?」
  這個從未聽過的詞彙讓綾乃感到一頭霧水。
  「是的,用來稱呼那些萬魔殿的超能力者,似乎是最近的一種流行說法。意思是,自己現在的狀態就像一顆種子,只要持續往第二階段、第三階段進行轉職的話,最終將可獲得覺醒,成為偉大的存在。其中也包含了『次世代種族』的意味。」
  「是那些超能力者自己命名的嗎?」
  「他們是這麼認為的,不過……」
  「不對嗎?」
  綾乃再度詢問後,霧香輕輕搖頭否定:
  「雖然沒有確切證據,但這個名稱似乎是在一夜之間流傳開來的。」
  「那麼,就是萬魔殿命名的囉?」
  「或許吧。這樣一來,『種子』這個稱呼也就合情合理了吧?儘管那些孩子們也認為自己像個種子。」
  「事實上只不過是培育種子的苗床罷了。」
  聽見綾乃的補充說明,霧香點頭贊同:
  「當他們期盼已久的種子發芽的時候──也就是全身的養分被吸收殆盡,失去一切的毀滅時刻了。」
  「哇,好噁心……」
  綾乃對這個充滿惡意的名稱皺起了眉頭,繼續哀憐地說道:
  「不僅如此,還會被和麻盯上──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而和麻如今正處於極度失控的狀態中。想像著可能發生的最壞情況,綾乃恐懼地問道:
  「難道說,和麻把他們全殺了?」
  霧香輕輕搖頭,但現在放心還太早了。
  「他們還活著。說得精確一點,應該說他們並沒有死。」
  「……這麼慘嗎?」
  「肉體上的傷害倒是不怎麼嚴重。只要持續復健的話,日後應該可以過著正常人的生活。問題是他們的心靈。」
  「被嚇得崩潰了?」
  「嗯嗯。」
  霧香一臉正經地附和著這番隨口說說的猜測。接下來的好一段時間,綾乃都頂著生硬的笑容僵在原地。
  「──咦?」
  「和麻似乎打算從那些種子的記憶中找出萬魔殿的所在。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利用一種奇特的靈咒法器,將情報直接從大腦中取出來。」
  「從大腦直接取出──」
  「沒錯,就是『直接取出』。將手指刺入頭蓋骨內部,攪動整個大腦,再採集他們的記憶。」
  「哇……」
  想像那令人作嘔的可怕光景,綾乃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但在此同時,她想到了一個問題。
  「人類的大腦被東西刺進去後,還有可能存活下來嗎?」
  「要看刺入哪個地方吧。」
  這世界上也存在著被鋼筋刺入頭部之後,還能夠自行走到醫院就醫的幸運兒。雖然腦部是人體最大的要害之一,但大腦損傷並不一定會導致死亡。
  「況且在這次的案例中,每個人的腦部都沒有任何物理性的損傷,就連頭蓋骨也完好如初。不過,過程中的痛苦似乎非比尋常,他們都當場昏過去了。」
  「……治得好嗎?」
  「只有上帝知道了。」
  「………………和麻………………」
  帶著無比沉重的語氣,綾乃叫出了自己視為最佳搭檔的男人名字。
  聽完這一連串的說明後,那個男人簡直與綾乃所認識的和麻判若兩人。事實上,她根本無法相信──不,是不願相信。
  「那真的是和麻做的嗎?」
  「目擊的人很多。身分不明的『風術使』,聽說如今已在那些種子之間形成了一股話題。」
  「是嗎……嗯?可是……?」
  「怎麼了?」
  「他獵殺的對象,只限於在新萬魔殿完成轉職的人嗎?」
  「不。」
  霧香當下明快地否定了。
  「那就沒有意義了,不是嗎!」
  假使那些種子真的擁有某些情報的話,如果得到的是關於舊萬魔殿的資料,那就沒有任何的價值。因為那個地方已經整個消失了。
  「那傢伙在想什麼啊?」
  「關於這一點,可能要親自問他本人才會知道了──不過,妳想聽聽我的推論嗎?」
  綾乃微微點頭,催促對方說下去。
  於是,霧香接著開口說道:
  「萬魔殿──班哈德他正在玩遊戲。」
  「玩遊戲?」
  「是的。雖然不清楚他的自信和從容是來自於何處,但班哈德的確正在玩遊戲。甚至到了真正惹怒和麻之後,也依然還不打算停手。萬魔殿如今並未出現在我們的面前,不過也不是刻意隱藏起來,而是等待著『被發現』。」
  就像RPG的角色不斷透過冒險收集線索,藉以找出魔王的根據地一樣──
  「和麻也相當清楚這一點。所以,他一定是這麼認為的:『萬魔殿不可能是完全隱蔽的。只要收集情報並解開謎題的話,就可以過濾出正確的位置──整個遊戲的設定或許是這樣』。」
  聽見最後一句話,綾乃頓時就像一個洩了氣的皮球。
  「什麼叫『或許』?」
  「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還沒有任何的證據。」
  霧香平靜地回答。
  「可是,這至少解釋了一些疑點。總比我們在這瞎猜,認為和麻被憤怒沖昏了頭,以致於完全沒有察覺到這個細節還要合理多了。」
  「……妳說的也有道理。」
  「那麼,事情就是這樣了──拜託你囉❤」
  「…………」
  綾乃瞇起眼睛,瞪著一副笑嘻嘻的樣子將麻煩推給自己的霧香。她不經意地往旁邊一看,見到和泉也正用相同的眼神望著身旁的上司。
  或許是因為綾乃對於同樣也被霧香玩弄在股掌間的和泉,產生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情,因此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叫我怎麼做嘛──」
  當然,沒有人可以回答她。

  4

  乾燥的風吹過公園,和麻獨自站在其中仰望著天空。
  附近一個人影也沒有。
  自從被萬魔殿賦予力量的種子們開始四處出沒之後,整個新宿發生了一個明顯的變化。
  流浪漢統統消失了。
  如此廣大的公園裡必定會存在的流浪漢小屋,如今卻連個影子也見不到。當然,這並不是都廳的施政成果。
  因為他們都被種子們徹底「驅逐」了。
  新宿的所有公園,現在都已經成了種子們相互對戰的場地。見到飛來飛去的火球和嚇人的閃電,大部分的流浪漢都立刻捲起鋪蓋逃走了。
  雖然還是有不少人留下來,但或許應該說他們完全沒有什麼危機意識吧。一群原本就缺乏自制力的年輕人,突然之間獲得了法律所無法制裁的力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連想都不用去想了。
  到最後,整個新宿的流浪漢被一掃而空。不過公園也成了一個「禁止普通人進入」的空間。
  這是理所當然的。儘管種子之間的戰鬥僅只於夜間進行,但應該沒有人喜歡走進到處都是血跡的公園。
  「那麼……」
  在無人的公園裡仰望著天空,和麻小聲地自言自語。
  視野的盡頭處是盛開的櫻花。如此美景卻沒有任何遊客前來賞花,實在令人感到詭異至極。櫻花之所以是粉紅色,是因為樹根底下埋了屍體的緣故──想起了這個有名的傳說,和麻的嘴角頓時微微上揚。
  (既然如此,明年應該有機會開得漂亮一些吧。可惜今年已經趕不上了。)
  懷抱著如此黑暗的感想,和麻開始集中意識。
  昨天晚上,七瀨忽然在這個地方消失了。
  是空間轉移。不過,即使隨後發動了方圓十公里的探查網,依然還是找不出七瀨的蹤影。這樣一來,可以假設她並未回到正常的空間裡。
  萬魔殿恐怕就存在於這裡──在於新宿中央公園的某個地方。正確來說,是與公園相互交疊的次空間某處。
  雖然無法鎖定位置,但只要持續不斷地劈開這一帶的空間,相信不久之後一定可以找出來。
  當然,如此大肆破壞空間構造,產生出的反作用力想必也會十分驚人。然而,這麼做將造成周圍多大的損害,就不是現在的和麻會去考慮的問題了。
  即便如此,和麻依舊不打算採取強硬手段。
  因為,對方一定也準備好了應對的方法,用來對付這種不遵循遊戲規則的「作弊招式」。
  對和麻來說,施放出強大的力量後,同樣也會產生防禦上的破綻。這樣的破綻可能不會被普通的敵人察覺到,但如果面對的敵人是班哈德,這點破綻將會要了自己的命。
  「真是的,我沒還達成過關的條件嗎?別讓我失去耐心了,班哈德。要是再繼續裝神弄鬼的話……我保證你會死得很痛苦。」
  他憎恨地嘀咕著。風頓時掀起了漩渦,將櫻花從樹上吹落。
  下一刻──
  「喂!我找到了!在這裡!」
  粗魯的叫聲劃破了寂靜,緊接著是眾多雜亂的腳步聲。
  現身的五名男子,包圍住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反應的和麻。那嘴裡嚼著口香糖的聲音顯得異常刺耳。
  「找到你了,『風術使』!」
  其中一名露出低級笑容的男子首先發話了。和麻興趣缺缺地望了對方一眼後,隨即將目光轉回頭頂上的櫻花。
  見到這樣的反應,男子似乎覺得很有趣笑得更大聲了。
  「嘿嘿!嚇得不敢看我了嗎?你這膽小的傢伙。聽說你打倒了好幾個第二階段的種子,我看應該是用了什麼卑鄙的手段吧?哈哈?」
  男子無視於自己這邊採用了五對一的卑鄙戰術,逕自嘲笑著和麻。而其他四人也一起附和,跟著大笑起來。
  「有什麼事?」
  「『有什麼事』?啊啊,當然有啦。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男子重複著和麻的話,同時伸出了中指,接著宣告道:
  「你去死吧。」
  然後做了一個用拇指劃過脖子,再向下的手勢。
  「死了之後,把經驗值統統都給我吧。你活著就是為了這個目的,為了成為我的獵物!!」
  五個不同的聲音一塊大笑。面對這群絲毫不懷疑自己佔了上風的男子,和麻用冷漠的目光掃了他們一眼。
  「你剛剛說,你們正在找我?」
  「沒錯!昨天萬魔殿寄了一封信來。上面說,只要殺了你就可以獲得大量的經驗值。不過我看你似乎也不怎麼樣嘛──也罷,就當作是加分關卡吧。」
  「──原來如此,是加分關卡啊。」
  這番黑色幽默讓和麻露出苦笑,肩膀因笑意而上下抖動。
  這名男子的發言誤打誤撞地說中了事實。唯一的錯誤就是這是「對誰而言」的加分關卡。關於這一點,他們大概馬上就會領悟到了吧。
  「好吧,既然你說要給我,那我就不客氣了。」
  「啊啊!?你這傢伙在說什麼夢話!」
  尚未發現自己已經被當成一顆棄子的男子,被和麻的發言所激怒。
  「獲得經驗值的人是我!我『烈牙』將會殺了你,再用你的經驗值去進行轉職!你別自不量力了!」
  男子──「烈牙」放聲大叫,對準了和麻直撲而去。緊接在後,其他四名同伴──或是手下──也跟著衝了上去。
  而新的登場人物,也恰好在這個時候來到了現場。

  不久前──煉和往常一樣被花音和芹澤兩人拖著,到新宿中央公園裡散步。
  關於那些種子們在新宿逞凶鬥狠的傳聞,對於不知恐懼為何物的小孩子來說並沒有意義。他們甚至滿心期待著會發生什麼事情。
  「怎麼啦?事件還沒解決嗎?」
  「嗯……敵人逃掉了,哥哥也不知去向……」
  「煉的哥哥,是不是那個──」
  「是那個很酷的大哥哥嗎?」
  「啊啊?」
  見到打斷兩人的對話,將整個身子擠進來的花音,芹澤疑惑地望著她。
  「那種人叫酷嗎?」
  芹澤對和麻抱持的印象,基本上就是「一個成天只會笑嘻嘻,到處泡女孩子的哥哥」。雖然聽說對方是個能力相當高強的「術師」,但態度上也未免太過吊兒郎當了。
  「該怎麼說,在那個人的身上一點也感覺不出什麼氣勢。」
  「笨蛋,這樣不是很好嗎。」
  不過,花音的意見卻不同:
  「成天皺著眉頭,擺出一副拚命三郎的模樣,簡直遜斃了。連性命交關時還是一樣保持冷靜,從容不迫地應對,這才叫作酷啊!」
  「是這樣嗎?」
  芹澤似乎難以苟同這個想法,表情看起來像是有些無法理解的樣子。然而,他彷彿突然想到了什麼,隨即得意地笑了:
  「說到這個,妳好像很中意煉的哥哥吧。既然這樣的話,我看妳乾脆換個對象如何?」
  「說什麼傻話。我的心裡只有煉一個人哦。而且,和麻先生又是煉的親哥哥,說不定煉長大之後也會變成那樣呢。對吧?」
  面對花音的問題,煉笑著點點頭:
  「說得也是。哥哥是我崇拜的對象,也是我努力的目標。我一直希望能變得像哥哥一樣。」
  「例如工作偷懶,惹得綾乃小姐發脾氣嗎?」
  「……不,這就有點……」
  再怎麼樣他還是不想模仿這樣的行徑。每天被炎雷霸捅來捅去卻仍舊毫髮無傷地存活下來,這種生存能力固然值得讚嘆──不過,煉覺得應該使用在別的地方才對。
  「──這個嘛,我看暫且先別討論哥哥的事了吧。」
  「啊,嗯嗯。你剛剛說他不知去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花音附和著若無其事地扯開話題的煉。
  「嗯,我想哥哥應該平安無事,可是完全想不透他為什麼要單獨行動。」
  「大概是不想讓你們見到現在的自己吧。或者說,不希望你們去妨礙他。」
  回想起霧香的這番話,煉即刻強烈地否定。
  (絕對沒有這回事。我根本不可能去妨礙哥哥的。況且──)
  哥哥不會連一句話也沒說,就從自己的面前消失無蹤,煉一直深信著這點。他和當年離開神凪家的和麻已經不一樣了,現在的和麻既堅強又體貼他人,不可能不去顧慮到被拋下的人會有多麼傷心。
  (哥哥遲遲不聯絡我們,一定有什麼理由。絕對沒錯。)
  彷彿在說給自己聽一般,他在心中重複著這句話。一遍又一遍──
  「煉──喂!煉!」
  煉猛然回過神來,發現芹澤正在大聲呼喚自己的名字。
  「你怎麼啦?突然一個人發呆。」
  「啊──沒什麼,我在擔心哥哥。」
  「擔心?」
  就像聽到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芹澤頓時瞪大了眼睛。煉一臉正經地點點頭。
  「因為,如果只是單獨行動的話還好,可是連個音訊也沒有就太奇怪了。該不會受了重傷,暫時無法行動吧。」
  望著擔心哥哥的煉,花音和芹澤相互對看了一眼。
  「我怎麼總覺得,就算所有的人類都消滅了,你那個哥哥還是可以像平常一樣活下來吧。」
  「雖然這不是我的意思,不過我有同感。」
  面對意見達成一致的兩人,煉鼓起臉頰,不滿地瞪著他們。
  「才沒有這種事情。哥哥他並不是無所不能的。既然是人類,偶爾也會有失敗的時候吧。」
  「你說的好像也有道理。」
  「絕對是這樣的。」
  煉用罕見的冷漠語氣回應道,接著輕輕搖著頭,彷彿在整理自己的心情,最後轉過身去面對兩人。
  「抱歉,我今天沒什麼心情玩。我先回去了。」
  「……說得也是。」
  「不好意思,硬把你拖出來。」
  「不,沒有關係──」
  正打算向體諒自己的友人再次道歉的時候,煉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因為公園內突然傳出的怒吼聲,打斷了他的發言。
  「這是──」
  他揮揮手,示意芹澤安靜下來,同時豎耳傾聽,確實聽得見聲音。儘管聽不出詳細的內容,但是從語氣聽起來,似乎不像在愉快交談的樣子。
  現在,新宿的公園裡存在著普通人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也許會有不明就裡的觀光客誤入其中,但只要察覺到空氣中的血腥味和殺戮氣息,通常走不到十步就會原路折返了。既然如此,這個聲音的主人是──
  「怎麼辦?」
  或許是得到了同樣的結論,芹澤生硬地問道。
  「趁對方還沒發現之前──」
  趕快逃走吧。這句話正要說出口時,煉猛然想到一件事,他現在非常需要情報。在公園裡引發騷動的超能力者,如果已經完成了轉職──而且又是在新萬魔殿裡完成轉職的超能力者,那麼就一定要抓住他才行。
  「我過去看看。你們跟在後面,不要發出聲音。」
  煉不願浪費時間說服兩人,迅速地跨出了腳步。確認兩人跟在自己後方的身影後,他同時進一步集中起精神。
  立刻就找到了目標。對方完全沒有顧及到旁人的目光,直接就在道路的正中央打了起來。
  五個男子正包圍著一名男人。不過,見到那名被包圍的男人,煉的不安頓時轉變成對其他五人的同情。儘管他們仗著人多勢眾,臉上露出了從容的笑意──
  「哥……」
  煉出聲呼喚的瞬間,男子們一起行動了。在此同時,中央的男人也解放了力量。
  面對五個直撲而來──不,是正打算撲上前去的男子們,一道貼地疾馳的旋風打碎了他們的膝蓋。彷彿被大卡車撞擊一般,男子們的身體飛到了半空中。煉清楚地看見,他們的腳往關節的相反方向折了過去。
  連續五道物體墜落的聲音。下一刻,五個刺耳的哀嚎聲響遍了四周。
  佇立在中央處的男人緩緩地轉過頭來。那昏暗的眼眸捕捉到愣在原地的煉。
  「是煉啊。」
  「……哥……哥哥。」
  呆若木雞的煉一直注視著男人──自己敬愛的哥哥和麻。
  (這……這個人是誰……)
  他不禁浮現出這種想法。站在眼前的這個男人,與煉所認識的和麻完全判若兩人。那平時帶著一股蓬勃朝氣的無畏笑容,如今已完全消失了。面對如此陰沉寂寥的氣息,煉頓時屏住了呼吸,而花音和芹澤也嚇得躲在煉的背後。
  「你怎麼會在這裡?」
  絲毫不在意他們的反應,和麻帶著責備的語氣說道:
  「這邊可是很危險的,不是小孩子該逗留的地方。過一陣子就比較安全了,你們先──」
  他忽然中斷發言,目光在右邊望去。煉也跟著看了過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名正在匍匐前進的男子。兩腳的膝蓋被打碎的「烈牙」──儘管煉不知道他的名字──正拚命在地上爬行,試圖想要逃離現場。
  「你想去哪裡。」
  和麻隨手施放出一道風。高速的空氣砲命中了「烈牙」身旁的地面,引發起的衝擊波將他的身體彈了出去。
  猛烈撞上樹幹的「烈牙」,整個人彷彿從樹上滑下來一般滾落地面。和麻走近墜落地點,一腳將身體朝下的「烈牙」踢翻過來。
  緊接著,狠狠地踩住他的腹部。
  「呃啊!」
  「烈牙」的口中吐出了哀嚎聲與血塊所構成的混合物。視若無睹的和麻再次用力踹了一腳。
  「哥……哥哥!你在做什麼!?」
  臉色大變的煉急忙大叫,但和麻卻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我正在詢問萬魔殿的情報。」
  「可……可是這種作法……現在還不曉得他有沒有我們所需要的情報啊。」
  「一定有的。」
  就像在闡述事實一般,和麻斬釘截鐵地說道:
  「『那傢伙』為了向我傳達情報,所以才會準備了這些『棋子』。」
  「咦……?」
  「雖然我很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不過現在也沒其他辦法了。就稍微陪他玩玩吧──怎麼樣?說不說啊?」
  毫不留情的痛毆。「烈牙」的身體發出了一陣陣微弱的痙攣。
  這或許可以說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幕吧。面對不自量力的挑戰者或想要妨礙自己的人,和麻從來就不曾手下留情過。
  但是──
  煉依然覺得不對勁。
  並不是攻擊的猛烈程度,或是造成多大傷害的問題。而是最根本、最決定性的一個問題。那就是──這種行為已經背離了煉所認識的和麻。
  「哥哥……」
  「煉。」
  和麻無情地打斷了,煉想要制止這種暴虐行為的發言。
  他以全無表情的眼神注視著煉:
  「不要妨礙我。」
  「……!」
  聽見和麻冰冷的拒絕,煉的腦中頓時變得一片空白。不待對方回應,和麻便再度將目光轉回「烈牙」身上。
  「哥哥……」
  煉正打算再次出言制止和麻,但芹澤卻從背後伸出手來,一掌堵住煉的嘴巴,然後直接把煉整個人扛起,像個貨物一樣抬走。
  在這一連串動作的進行期間,和麻始終沒再看過他們一眼。

  「放……放開我──芹澤同學!」
  離開大約一百公尺左右後,煉終於甩開了芹澤的手。
  「你在做什麼啊!」
  「我才要問你呢!」
  芹澤以數倍的音量徹底壓過了那嚴詞厲色的抱怨。他將整張臉湊上前去,大聲叫道:
  「你想找死嗎!那種人根本不可能勸得動!」
  「什麼叫那種人!?他是我的哥哥啊!」
  「我知道,可是!」
  即使面對生氣的煉,芹澤依舊未曾退讓一步。因為生物的本能告訴他,絕對不能再回到剛才那個地方。
  少年顫抖著身子喃喃說道:
  「那是什麼眼神……一個人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才會變成那副模樣。」
  「這個……」
  煉正要回答,但隨即尷尬地低下頭去。
  和麻性情大變的原因以及他的心情,煉幾乎感同身受。
  因為哥哥的遭遇和自己「一模一樣」。
  假使有人設法讓亞由美復活,再利用她去做壞事的話,自己一樣會失去理智,不可能輕易饒過對方。

  絕對饒不了。
  (沒錯,絕對無法饒恕。無論使用什麼手段,一定要狠狠地報復對方,讓他後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光是想像,意識便開始沸騰起來。煉下意識握緊拳頭,持續讓憤怒提升。
  「──喂!煉!怎麼連你也要失控了!?」
  聽見充滿緊張感的叫喚聲,煉即刻回過神來。他定睛一看,發現芹澤正帶著僵硬的表情往後退,而花音則是將芹澤的身體當成盾牌,整個人躲在了背後。
  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同時將怒氣吐盡之後,煉輕輕搖頭:
  「我相當了解哥哥現在的心情。老實說,我自己甚至也很想去幫哥哥的忙。但是──」
  假如自己化為了一個復仇的魔鬼,亞由美一定會非常傷心吧。同樣地,那名叫翠鈴的少女一定也是。
  「這種作法根本是錯誤的。如果要悼念死去的人,就必須連對方的份也一起幸福地活下去才行,絕對不能被過去所束縛住!」
  過著幸福的生活──這才是對於深愛自己的死者最大的回報。煉一直深信著這一點。
  並不是忘記,而是接受一切痛苦的記憶和快樂的回憶,然後跨越悲傷,瘋狂地去追求幸福,這才是活著的人所必須盡到的義務。
  絕對不能夠自暴自棄,或是捨棄掉自己的未來。因為自己身上所背負的是兩個生命,單憑一個人的意志而拋棄自我,是不被允許的。
  (必須阻止哥哥才行──)
  煉轉過身,朝和麻所在的地方走了過去。儘管背後傳來了制止的聲音,但他的意識卻完全沒有注意到。
  他花了十幾秒回到現場。但和麻早已不在那裡,只有五名重傷者倒在血泊中不斷抽搐著。
  「哇,好慘……」
  隨後追上來的芹澤見到眼前的慘狀,口中不禁嘀咕道。
  的確,這一幕光景沒有其他更貼切的形容了。而製造出這幅慘狀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哥哥,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
  (絕對──絕對要阻止哥哥──)
  懷著堅定的決心,煉緊緊握住了雙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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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決心與猶豫

  1

  趴在寢室裡的床鋪上,綾乃深深嘆著氣,彷彿要將肺部抽空一般。
  她將臉埋進枕頭裡,全身放鬆。就這樣過了幾秒──
  「……阻止和麻……嗎……」
  自言自語的這番話,除了她之外當然沒有其他人聽見。她再次嘆息。
  緩慢地翻過身體後,她伸出手來,遮住眼前的日光燈。
  (我該怎麼做呢……)
  這番毫無霸氣的牢騷,尚未化為聲音便逐漸消失在內心深處了。無論怎麼想,就連一點勝算也沒有。面對那個男人,而且是處於瘋狂狀態的那個人,究竟有誰能夠阻止他呢。回想起傍晚時的對話,綾乃嘆了第三次的氣。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煉──?」

  「我們去阻止哥哥吧。」
  進入房間後,煉劈頭就這麼說道。
  突然其來的這句話讓綾乃瞪大了眼睛,隨即皺起了眉頭來。
  少年的眼眸中,可以清晰見到和「那時候」一樣堅定的決心。
  「煉──?怎麼會突然說這個?」
  綾乃不知該如何回答。一旁的霧香則是以銳利的眼神望向煉,出聲問道:「你見到他了?」
  煉靜靜點頭:
  「在新宿。哥哥修理了五個疑似超能力者的人,想要找出萬魔殿的情報。」
  「──這不是很平常的事嗎?」
  不知煉的表情為何為會如此難看,綾乃依舊輕鬆回應著。
  然而,煉卻一臉正經地說道:
  「不是的。」
  眼中沒有一絲的迷惘,同時帶著無比悲痛的憂慮之色。
  「從前的哥哥絕對不是那個樣子。」
  「……煉?」
  「──是嗎。」
  相較於困惑不解的綾乃,霧香雖然顯得很失望,但還是將煉的這番話當作事實看待。
  綾乃當下改變了對象,轉而向霧香詢問:
  「橘警視?」
  「怎麼了?」
  霧香平靜地反問,同時喝著冷掉的茶。
  「我想應該沒什麼好驚訝的吧。只是原本推測的可能性,變成了已經確認的事實罷了。」
  「已經確認……」
  「和麻變了──應該說,他已經恢復本來的面目。不只對煉的制止充耳不聞,要是出手阻撓的話,他甚至不會放過煉──就是這樣的他。」
  霧香望了煉一眼,向對方確認。煉肯定地微微點頭。
  「和麻……會攻擊煉?」
  面對這幾乎不可能發生的情況,綾乃的意識瞬間凍結了。
  這種事情根本無法想像。和麻平時多麼溺愛煉,綾乃再清楚也不過了。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疼愛,就如同心肝寶貝一樣──
  「不……不會有這種事的。」
  「承認吧。這是事實。」
  不過,現實卻更加殘酷。霧香的話讓綾乃的意識一下子清醒過來。
  「煉……?」
  不知是否打算安慰心靈受到傷害的少年,還是希望對方否定這個惡夢般的現實──她下意識開始尋找煉的身影。
  就在眼前。
  煉在綾乃愣住的這段時間裡靠了過來。他跪在榻榻米上,將目光調整至相同的高度,同時以真摯的眼神注視著綾乃:
  「我們必須阻止哥哥。」
  語氣中帶著無可動搖的決心,煉毫不猶豫地說道:
  「哥哥會感到憤怒,會想要復仇,或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是,就算這麼做,也沒有任何人能夠獲得幸福,沒有任何人會覺得高興。最後,只會徒增許多悲傷的人而已──」
  「啊,嗯嗯……說得也是。」
  「我希望哥哥可以永遠保持笑容,希望他過著幸福的生活!所以……所以這種事──」
  彷彿被逼近自己的煉所震撼,綾乃不自覺地向後退去。
  她非常了解煉的心情。儘管非常了解──
  「可是,該怎麼做?」
  如果有什麼好方法,她實在很想知道。想知道如何「阻止」那個男人的方法。
  殺了他或許可以解決一切,只要自己和煉,再加上嚴馬三人聯手攻擊,就算是契約者也無法抵擋。
  不過,若是活捉的話──
  這種事情,對人類來說或許是不可能的吧。綾乃並不是在說笑,而是真的這麼認為。至少,對於著重在攻擊力方面的炎術師來說,那簡直就是一種天方夜譚。
  「──綾乃。」
  正在思考這個問題時,一臉錯愕的霧香忽然出聲了:
  「妳該不會一開始就打算用力量來解決吧?」
  「難道還有其他方法嗎?」
  感覺自己似乎被對方看輕,綾乃頓時鼓起了臉頰。
  「就連煉的勸告,他也完全聽不進去了。既然如此,無論我說什麼,他也不可能會聽的。」
  「……不,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其實我個人非常希望可以用綾乃的『愛』去喚醒和麻。」
  「抱歉,這種事我很外行。」
  綾乃即刻拒絕了。
  霧香和煉不約而同地對綾乃投以責難的目光。
  「綾乃,妳不希望和麻恢復原來的樣子嗎?」
  「當然想啊。可是,妳現在可是叫我用含情脈脈的眼神對他說『把翠鈴忘掉,只喜歡我一個人❤』,不是嗎?」
  「沒錯。」
  「我死也不要!」
  即刻回答的綾乃,被一道哀傷的目光刺中。
  「姊姊……為什麼要這麼說呢?難道妳討厭哥哥嗎?」
  「這不是喜歡或討厭的問題!要是說了那種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台詞,平時的和麻一定會取笑我的!這麼做絕對是白費工夫!」
  「就因為他不是平常的和麻,所以應該有效吧?」
  「這是不可能的。」
  綾乃的態度相當堅決。
  「那傢伙從來不把我當『女人』看待。」
  「…………也罷,總而言之。」
  霧香搖搖頭,避開直接的回答,轉而同時向綾乃和煉兩人說道:
  「和麻的事情就交給你們處理了。無論用什麼方法都好──盡快解決吧。」
  「好的!」
  「…………」
  與朗聲回答的煉相比,綾乃則是愁眉苦臉地瞪著霧香。然而,霧香卻不在乎對方的態度自滿意地點頭。眼中閃耀著光輝的煉握住了綾乃的手。
  「姊姊,我們一起加油吧!」
  「……………………」
  一言不發地望著眼前那名充滿幹勁的少年,綾乃在內心深處發出了一聲沉重的嘆息。

  (真是的……)
  綾乃在床鋪上輾轉反側,想著自己該做的事情,以及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
  無論怎麼想,她都不認為自己能夠阻止和麻。可是──
  ──我們必須阻止哥哥──
  她回想起煉這番堅定的發言。煉或許也很清楚,自己與和麻的實力有如天差地別,要阻止和麻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困難任務。
  即便如此,煉還是斬釘截鐵地表示「必須」阻止和麻。這也就代表著,根據煉的判斷,現在的和麻是相當危險的。不管是對於周遭的人而言,或是對於和麻自己來說──
  「那傢伙正在做什麼呢──」
  她想起都廳倒塌時,和麻臉上的表情。憤怒、憎恨,還有悲哀──許多的感情交雜在一塊,令人無法相信那就是和麻本人的危險表情。
  她原本以為這只是暫時性的,不久就會重新振作。因為和麻畢竟是和麻,絕對沒有問題──
  她一直深信著這點。
  但是,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和麻才二十三歲,不過是處於一個被稱為「年輕人」的世代。要求他具備一顆絕對堅強的心,未免也太過苛求了吧。
  如今回想起來,和麻之前也有過失去理智的先例。例如:那個暗中操控大神操的男子,米海爾•哈雷報上自己的名字時。又例如:綾乃打算對翠鈴施予致命一擊的時候──
  「……唔唔……」
  不小心想起討厭的記憶後,綾乃整個人再度沉入了床鋪,將臉埋進枕頭,無力地呻吟著。
  翠鈴──綾乃必須面對的「敵人」,死去後被偶像化的少女。面對這樣的對手,該怎麼做才能將和麻拉回來呢。
  (追根究柢,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啊。)
  她很了解和麻的心情。這麼說或許有點傲慢,不過她很清楚對方的內心受到了創傷。可是,並不能因為這樣就做出一些無法容許的行為。
  由於和麻的緣故,七瀨被擄走了。他將一名原本和這個世界毫無關連的普通少女,捲入了戰鬥之中。
  這件事,無論有什麼樣的理由都無法原諒。
  (──決定了。去狠狠揍他一頓吧。)
  綾乃用雙手緊緊勒住無辜的枕頭,同時下定了決心。儘管勝算相當低,但總比另一個還不知道方法的選擇要來得更實際一些。更重要的是,心情舒坦多了。
  懷著一種問題「已經解決」的心情,綾乃接著轉換了思考。她開始擔心起現在最令人放心不下,被內海擄走的好朋友──
  (七瀨,不知道是否平安無事呢……)

  2

  沉重的寂靜籠罩著整個空間。
  這裡是荒涼的廢棄大樓地下室。原本應該充滿空虛的這個空間,如今卻充斥著異樣的沉默。
  聚集在寬廣大廳裡的近百人,共同製造出了這股沉默。
  一百個人的一百倍沉默。那明顯與空無一物的沉默不同,壓抑得令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不過──所謂的沉默,絕對無法和井然有序劃上等號。雖然他們強制地造成了現場的沉默氣氛,但他們這群人並不是被統率的集團。
  倒不如說,他們是極端對立的。儘管其中也有人組織起了隊伍,但大部分的人依舊還是獨來獨往。畢竟他們都是一群彷彿將團隊合作這種觀念,遺忘在娘胎裡的那種人。
  以新宿為舞台,到處肆意妄為的種子們──他們所有人正聚集在這裡,一個也沒少。
  這原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為聚集在此地的人們,每個人都將自己以外的一切當作經驗值看待,彼此之間不可能不會發生爭執。
  但是,他們如今正默默地等待著。在沒有強迫任何人參加的情況下,他們紛紛取消所有的行程聚集於此,同時主動地收斂起相互戰鬥的衝動,只是一味地持續等待。
  面對如此不自然的光景,他們完全沒有任何的疑問。

  然而,在所有的種子齊聚一堂的這個場所裡,唯一的一個普通人卻偷偷地混了進來──不,或許不該稱她為普通人才對。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至少她並不是種子。
  為了不讓周遭的人注意,她不經意地轉動著目光。
  一群品行惡劣的男女擠滿了整個大廳。當然,這裡並沒有電燈之類的照明設施,而是靠著擺放於四處的篝火照亮昏暗的室內。
  氣氛無比緊張,彷彿只要丟進一根鞭炮就會演變成大混戰的場面。在一觸即發的氣氛包圍之下,她的心裡同時也在思考著:
  (──在這種地下室燃燒東西,空氣的流通沒問題嗎?)
  一如往常的獨特性思考。到了這個地步依然沒有任何緊張意識的人,不用說,這當然是綾乃的好朋友,篠宮由香里。
  話雖如此,一如往常的地方只限於內在方面,外表則是大幅度改變了原先給人的印象。
  黑色皮夾克與緊身迷你裙;腳上是高跟短筒靴;下半身特意不穿上絲襪,將一雙玉腿毫無遮掩地暴露出來。一身全黑色系的服裝在白晰肌膚的襯托之下,呈現出了一種放蕩的對比效果。
  此外,藉化妝將容貌輪廓變得更深,再戴上細邊的太陽眼鏡後,看上去與原先那個乖乖牌的少女簡直判若兩人。那副散發著攻擊性女人味的模樣,讓人感受到彷彿會被一群男人稱呼為「大姊頭」的風格。
  就因為這個緣故,由香里自然而然地融入了這些種子當中,大膽地進行著間諜活動──儘管截至目前為止都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所以還無法獲得任何有用的情報。
  然而──寂靜突然被打破了。
  (──?)
  由香里感到有些疑惑,但仍未表現出來,而是仔細觀察著周遭的狀況。
  種子們也無一例外,紛紛提高了戒心,以銳利的目光巡視四周。看樣子,他們似乎感受到了某種普通人所無法察覺的氣息。
  「哪裡……」
  「非常接近……」
  原本各自朝不同方向望去的種子們,突然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轉向了相同的一個方向。
  是牆壁。
  對由香里來說,那裡並沒有任何怪異之處。看起來只是一面極為普通,暴露出混凝土質地的灰色牆壁。沒什麼好看,也沒什麼好討論的──
  (咦?這是──)
  正要下這個定論的時候,由香里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她再度定睛注視牆壁,然後觀察它的周圍。
  「──啊。」
  她猛然發現了。
  牆壁的前方沒有任何人。
  並不是因為眾人的目光集在牆壁上的緣故。打從一開始,這道牆壁的前方就已經事先預留了一塊空間,絲毫沒有考慮到室內的人數眾多,幾乎快要擠得喘不過氣來。
  更周到的是,篝火被集中擺設在牆壁的前方,將內外的空間區隔了開來。
  只要察覺到這一點,狀況就一目了然了,這是一個舞台。因為聽見開演的鈴聲,觀眾們便將目光移往了舞台,只是這樣而已。
  (這個……是不是有點不對勁啊?)
  再明顯不過的舞台裝置,一個對外展示的空間──與其關心這裡即將會上演什麼,由香里更對於自己完全沒注意到如此明顯的異狀而感到害怕。
  識別能力被混淆了。如果被下了迷幻藥還好,但若是法術所造成的話,就沒有任何辦法了。
  不過,現在逃走的話,潛入這裡的行動就毫無意義了。她再次確認逃脫的路線,然後等待著事情的發展。
  異變突然發生了。
  聚集著眾人目光的灰色牆壁,那冰冷堅硬的混凝土質地彷彿羞於熱切的視線般,慢慢地開始抖動、搖晃起來。
  不規則的起伏,逐漸轉變為呈同心圓狀態向外擴散的漣漪,將直徑兩公尺的圓形範圍與外部加以區隔開來。
  下一刻──
  穿過不斷起伏的混凝土門,他──他們現身了。
  那是術師。打扮就和童話故事裡的術師一樣。包覆著全身的黑色長袍。由於兜帽的位置很低,看不見對方的長相。手中拿著的那根彎曲木杖,湊齊了全套的術師裝備。
  這副模樣映入了在場所有人的眼中。就連距離舞台最遙遠的人,也可以在沒有障礙物的情況下,清楚地看見那全身穿著長袍的模樣。
  這是因為,「術師」正漂浮在半空中。彷彿空中有一道看不見的地板一樣,看起來很驚險,但卻相當平穩。
  不成聲的喧囂,紛紛從種子們的口中傳了出來。
  儘管能夠操控各種異能,但他們的力量只限於較為單純,較容易使用的種類。像穿越牆壁、跳躍空間、飄浮在空中的這類能力,他們並不具備。
  可以輕鬆地使用自己所沒有的玄妙能力,就是這樣的一個存在──
  懷著對於絕對強者的敬畏與恐懼,以及察覺到這一點後所產生的敵愾之心,種子們直直瞪著眼前的「術師」。
  黑色的長袍坦然地承受了他們的目光。面對高漲的殺氣,空氣逐漸快要產生出電流火花。然而,在另外一邊──
  (哇哇哇!)
  由香里則是呆呆地注視著佇立在「術師」背後的那名少女。
  一身煽情的緊縛打扮,配上手中的長戟。儘管外表相當顯眼,但由於表情像個人偶一樣缺乏生氣,因此完全沒有人會去注意。
  那少女散發著絕對的存在感,像一個被「術師」操控的人偶一樣,由香里對她相當熟悉。
  她就是由香里和綾乃的好朋友,被內海擄走之後便下落不明的少女。
  (七……七瀨……)
  正是久遠七瀨本人。
  不過,由香里一點也沒有發現的喜悅,七瀨明顯已經失去了意識。七瀨本身的意識和生命的光輝,在她的身上完全感覺不到。
  眼前的這個人不過是久遠七瀨的空殼罷了。見到好友變成這副模樣,由香里氣得全身顫抖,轉而怒視著黑衣術師。
  (啊──這麼說,他就是內海?)
  既然對方完全控制了七瀨,這個可能性應該相當高。她努力想看清兜帽內部的那張臉,但果然還是太暗了。
  就算要冒險,也必須再靠近一些──當她這麼想的瞬間,「術師」微微舉起了木杖。光是這個動作,就讓整個室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一種令人清楚地了解到,這個空間正由誰所主宰的氣勢,就是如此強大的影響力。
  「被選中的人們啊。」
  「術師」的聲音打破了寂靜。他的聲音不算很大,但房間裡的每個角落都清晰可聞。
  「看來你們都收到召集令,並按時前來了。讓我代替萬魔殿的主人維薩里向你們致謝。」
  他明白地表示,自己就是萬魔殿的代理人。這句話讓種子們不約而同地發出了驚嘆聲。
  「我叫『大法術師』。和你們一樣是超能力者,只不過──我是第四階段的。」
  「什麼!?」
  人群中紛紛爆發出了驚訝的叫聲,他們會有這種反應是可以理解的。因為聚集在這裡的──也就是現在已經被確認的種子,只有第一階段和第二階段而已。第三階段甚至還停留在謠傳的程度。而第四階段以上的存在根本就是一種幻想。
  不,不是幻想。就在此時此刻出現了。
  「怎……怎麼可能!」
  從某處傳出了一個反駁的聲音。
  「我根本沒聽說過你這個人!你怎敗可能在沒人知道的情況下,累積了足以進行三次轉職的大量經驗值!」
  「…………」
  「大法術師」微微晃動著肩膀。
  儘管他的臉隱藏在兜帽下,完全看不清楚,但每個人都非常了解,「大法術師」正浮現出嘲笑的表情。
  「你這傢伙……」
  「像你們這種本身不具備任何天分的人,或許有必要透過戰鬥讓身體逐漸習慣。不過,我不一樣。」
  「大法術師」故意忽視那名激動的男子,以充滿優越感的語氣說道:
  「吸收經驗值的這個過程,只不過是一種讓沒有天分的身體,逐漸適應力量的作業罷了。為了要完全吸收之前從來不存在的法力,就必須花上一段時間去進行反覆的調整才行。」
  聽見對方理所當然地說出,以前從來沒人知道的升級系統架構,種子們頓時變得啞口無言。
  擁有比其他人更深厚的相關知識──這就足以證明「大法術師」十分接近這一連串事件的核心位置。
  「但我不一樣。一開始就擁有偉大天分的我,不用經過調整也能夠接受、操控強大的力量。
  這下知道了吧?真正的菁英是完全不需要努力的哦。想要什麼就能夠得到什──正因為這樣,才會被稱為天才啊。」
  「……!」
  面對如此傲慢的說法,種子們的表情顯得十分不快。接下來,有幾個按捺不住的人往漂浮在半空中的「大法術師」撲了過去。
  「你這傢伙愈說愈離譜……」
  「別太囂張了……!」
  他們究竟具備了哪些力量,直到最後還是沒有人知道。因為在接觸的前一刻,「大法術師」周圍的球形障壁突然發亮,將他們統統彈飛出去。
  「我在自己的周圍布下了持續性的障壁。憑你們第二階段種子的攻擊力,是沒有辦法貫穿這道障壁的哦。」
  「…………」
  種子們──特別是那些下一波打算上前攻擊的人,都以一副面無血色的表情注視著「大法術師」,以及攻擊遭到反彈的人們。
  不光只是攻擊被擋下而已,他們似乎同時受到了相當不尋常的傷害。那副全身不斷抽搐的模樣,就像是一群快要死掉的人。
  「那麼,我在此傳達萬魔殿主人『維薩里』的話。」
  「大法術師」若無其事地改變了話題。察覺到本次集合的真正目的終於即將揭曉,每一個人都豎起耳朵專心傾聽。
  「三天後──」
  靜悄悄的大廳裡,宣告旨意的聲音清晰地迴盪著。
  「現在起的七十二小時後,萬魔殿將降臨於物理世界。地點,新宿中央公園。」
  彷彿要給聽眾們理解的時間,「大法術師」中斷了聲音。他深吸一口氣,接著繼續說道:
  「為了慶祝降臨,我將賜予你們禮物。希望獲得力量的人,屆時就到萬魔殿來吧。第一個抵達的人,我會賜予他終極的力量。任何人都無法抗拒的無敵之力。」
  「大法術師」說完的同時,大廳裡頓時充滿了喧囂聲。
  終極的力量。任何人都無法抗拒的無敵之力。
  ──好想要。
  眾人不約而同地這麼想著,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要得到它。不過在這之前──
  「…………」
  「……………………」
  不安分的目光彼此交會著。比賽這時已經開始。若要排除其他障礙,當然是愈早進行愈好。
  然而──在此同時,他們還是察覺到了一個最大的障礙。
  聚集在眾人的目光之下,「大法術師」顫抖著身子。他正在笑。
  「沒錯,贏的人是我。」
  他斬釘截鐵地說道,彷彿已經確定了結果一般。
  「我會把你們統統打倒,搶在所有人的前面抵達萬魔殿。然後,獲得強大的力量,成為第五階段──悟道者。」
  「……!」
  「不過,你們還是有一絲希望。假如有人能夠將我打倒,那個人無疑就是最強的存在了。話說回來,如果有人想逃走,我也不會阻止──」
  他故意停下來,做出了聳聳肩膀的動作。面對這番再明顯不過的挑釁,眾人的殺意指數急速往上飆升。
  無視於射向自己的殺意,「大法術師」宣告道:
  「真正想追求力量的人就過來吧。當然,這段期間想做些什麼都是你們的自由。萬魔殿完全不會限制你們。
  ──我很期待跟你們對戰的那一刻哦。」
  抛下這句無比自大的挑釁後,「大法術師」結束了發言。

  「…………」
  由香里屏住呼吸,從頭到尾靜靜地聽著「大法術師」所說的話。確認完口袋裡緊握的錄音棒正處於錄音的狀態後,她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來自萬魔殿的通告似乎已經結束,再繼續待在這個地方,大概也沒有意義了。儘管很在意七瀨的狀況,但自己一個人什麼也辦不到。決定撤退之後,她再一次望向「大法術師」。
  「──!」
  兩人的目光對上了。兜帽底下的嘴唇正露出嘲笑的表情──不知為何,她可以很清楚地感覺到這點。
  (不妙……)
  察覺到自己被發現的瞬間,由香里即刻轉過身去跑了起來。撤退行動本來應該在安靜、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進行,但現在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她不斷推擠、撞開那些擋路的人,不顧一切地往外逃去。
  爬上樓梯之後,她離開了大樓。雖然不見後面有人追來,但並不能就此放心。
  必須趕快找個地方躲起來才行──鞭策著上氣不接下氣的身體,由香里在柏油路面上拚命地狂奔。
  ──過了幾分鐘後。
  由香里逃進了一棟陌生的建築物,其中的一間空房。匆忙之間,她並沒有確認目前所在的位置或是建築物的名稱。
  由香里雖然相當擅長收集情報,不過畢竟不是一個稱職的間諜。她完全不知道被人追趕時該如何有技巧地逃脫,同時也不具備任何可以和術師對抗的技術或知識。
  儘管身上也準備了防身用具,但她完全沒有把握可以善加使用。
  「嗯──果然還是太亂來了吧……」
  為了拯救七瀨、為了幫助綾乃,她在明知危險的情況下潛入了那裡。現在看來或許是太過魯莽了。萬一被對方抓到的話,就連自己也會成為綾乃的累贅。
  「……算了,總之必須先通知綾乃。」
  慚愧的念頭一閃而過,由香里拿出了手機。
  當聽見聲音時就已經有了一半的把握,而在最後的那一幕,她終於獲得了決定性的證據。「大法術師」就是內海。必須將這件事情告訴綾乃才行。
  大拇指以飛快的速度敲著鍵盤,不斷地送出信件。
  這樣的動作斷斷續續地持續了幾分鐘。

  3

  早晨──自從這個事件發生以來,幾乎每天都通過神凪家大門的霧香,今天也一樣到來了。
  由於在工作好不容易告一個段落,可以小睡一下的時候突然被叫過來,霧香的臉上充滿了疲憊之色。
  至於綾乃的臉色,同樣也算不上開朗。
  「──怎麼啦?」
  見到一臉陰沉,雙手插腰站在玄關處的綾乃,霧香開門見山地問道。
  換做是平常的話,霧香會先好好地安撫這樣的綾乃,不過現在的她並沒有這個心情。
  「────」
  綾乃一言不發地遞出手機。假如睡意和疲勞沒有影響到記憶,那麼這支手機在印象中應該是綾乃的才對。
  「──?」
  面對納悶的霧香,綾乃直接說道:
  「信件。」
  「我可以看嗎?」
  這次她並沒有回答,也沒有點頭同意。從對方的沉默中得出肯定的意思之後,霧香開始熟練地叫出信件。
  「話說回來……」
  綾乃以略微沙啞的聲音詢問操作手機的霧香:
  「聽說萬魔殿昨天召集了所有的種子,妳知道嗎?」
  「──!?不。」
  霧香停下手指,猛然抬頭露出了一臉錯愕的表情。
  綾乃失望地搖搖頭:
  「連一個女高中生都知道的事情,你們為何完全沒有發現呢?」
  「……這我無話可說。」
  推測著情報的來源以及寄件人的名字,霧香將來信紀錄顯示出來。
  果然不出所料,是一連串由香里寄來的信。她從第一封開始看起。
  「三天後,萬魔殿將降臨新宿中央公園。最初抵達的人可獲得終極之力。」
  「……真是亂來。」
  「她很清楚警察靠不住嘛。」
  霧香以苦笑回應這番不饒人的評語,繼續觀看下一封。
  「內海,『大法術師』,第四階段,萬魔殿的使者。」
  「嗯嗯……」
  「七瀨很性感。」
  「……咦?」
  見到異常的內文,霧香頓時瞪大了眼睛。了解對方為何感到驚訝的原因,綾乃用疲憊的語氣解釋道:
  「她說七瀨就在內海的身邊,穿著一身那傢伙最喜歡的下流打扮。」
  「……啊啊,原來如此……」
  由於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霧香只好噯昧地附和著,同時切換下一封信。
  語氣突然改變了。
  「我在一棟不知名的廢棄大樓,其中的一個房間裡。內海──『大法術師』發現我了。他一定會追過來的。」
  「……這是?」
  「看下去就知道了。」
  綾乃冷冷地拒絕了說明。那副表情與其說是悲嘆──
  「『大法術師』的那股強大法力絕對不可能會放過我。我好害怕,就連老鼠走動的聲音也讓我的心兒怦怦跳。」
  「……等一下,這個……」
  「…………」
  綾乃依舊將臉轉過一邊,整個人不發一語。
  「我可以聽得見,大法術師正在呼喚我。他慢慢接近了,說不定他現在已經發現了我。那個魔人存心想要嚇唬我──」
  下一封。
  「腳步聲響起,『噠噠噠』的聲音。他愈來愈接近這裡了。
  ──神啊!我究竟招惹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下一封。
  「啊啊──我已經不行了。如果有人可以看到這封信,希望你能夠轉告我的朋友波爾:『我實在太愚蠢了。真後悔當初沒聽你的忠告』。
  腳步聲停止了,緊接著是一聲聲的敲門聲。叩叩叩──
  啊啊──來了。
  他就在門的另一邊。
  房門緩緩開啟,發出了詭異的嘎吱聲。從開啟的門縫中,可以看見一隻骨瘦如柴的慘白手臂伸了進來──
  ──啊啊!啊啊!!」
  接下來──已經沒有信了。呆呆望著手機畫面好一陣子之後,霧香向面色凝重的綾乃問道:
  「這個是──篠宮同學?」
  「……她還沒回家。」
  這麼說,這些信件應該是──儘管多少有些誇大的成分──事實了。獲得寶貴情報的代價,就是綾乃的好朋友又被抓走了。
  然而──
  「該怎麼說──這女孩真不簡單呢。」
  就許多方面來說。
  或許是解讀出對方話中的意思,一言不發的綾乃頓時發起飆來。她從霧香的手裡搶過手機,狠狠地砸在地上。
  「這是什麼荒誕不經的靈異小說啊!波爾是誰啊!?有時間『啊啊!啊啊!!』的話,怎麼還不趕快逃命啊!!」
  「這個,我想她可能知道自己逃不了了吧?所以,想要在被抓住之前告訴妳這些情報。」
  霧香試著替由香里說話。
  「包括這種爛小說也是!?」
  「……這個嘛……嗯嗯……」
  但這點就不在辯護的範圍之內了。
  「不過能夠確認久遠同學平安無事,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所以,篠宮同學一定也──」
  「不是人活著就好了吧──她們都是女孩子耶!?」
  聽見霧香這番完全安慰不了人的發言,綾乃氣沖沖地瞪著她。霧香悄然低下了頭去。
  「……對不起。」
  「我並不是在責備妳。由香里的事情完全是她自己一個人的責任,畢竟她很清楚這件事的危險性。」
  也許是怒氣發洩完了,綾乃轉而開始安慰對方。
  「問題是,接下來該怎麼辦?」
  「……話是沒錯,可是……」
  霧香滿臉歉意地小聲說道:
  「老實說,要在接下來的兩天之內找出萬魔殿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我認為,我們目前能夠做的就只有事先做好萬全的準備,耐心等待直到萬魔殿降臨的那一刻。」
  「…………」
  「對不起,如果和麻在這裡就好了。」
  她們雙方都很明白,這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假設。綾乃彷彿沒聽到這句話一般,咬牙切齒地瞪著牆壁。
  「由香里、七瀨……妳們一定要平安無事……」
  然後發出了微弱的呻吟。

  4

  跳躍空間之後,「大法術師」──內海出現在萬魔殿的大廳裡。他的背後跟著七瀨,以及被她限制行動的由香里。
  「七瀨,好痛哦──不要抓得那麼緊嘛──」
  被一股蠻力緊緊地抓住了手腕,由香里出聲抱怨道。不過,七瀨卻毫無反應,手上的力量當然也未曾放鬆。
  「沒用的,七瀨只服從我的命令。」
  內海得意地告知。聽見這句話,由香里毫不客氣地要求道:
  「那麼就快點下命令啊,內海同學。」
  「我是『大法術師』,早已經捨棄了俗世的名字。」
  「俗世?內海同學你出家了──?」
  頂著一副全無惡意的笑容,由香里天真地問道。

  內海猛然抖了一下身子。過了幾秒之後,他不發一語地轉過身去走了起來。用不著特地下命令,七瀨就自動地跟在了後方,而被七瀨抓住的由香里也是。
  「我們要去哪裡──?」
  內海沒有回答,逕自闊步在廣大的房子裡。在未敲門的情況下接連推開三道門之後──由香里終於見到了房子裡的人。
  一名戴著樸素面具,身披紅色斗蓬的高瘦男子。面對這個彷彿早已預知訪客到來一般,優雅地停止動作的男子,由香里立刻了解了他的身分。
  彎腰行禮,她發出了一個可愛的微笑。
  「晚安,您是班哈德先生吧。抱歉打擾您了。」
  「不必在意,我隨時隨地都歡迎客人的造訪。妳就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用不著拘束。」
  萬魔殿的主人也不慌不忙地點頭回應。這種表面性的友善氣氛,溫暖地循環在兩人之間。
  「話說回來,我的名字是維薩里。雖然對日本人來說可能很難記,不過還是希望妳能正確地稱呼我。」
  「啊,不好,我弄錯了。真是對不起──」
  「不,我並不是在責備妳哦?但是,請不要破壞我的好心情。」
  「我知道。叫錯名字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情對吧?」
  隱藏在笑容背後的緊繃氣氛,或許就連普通人也可以感覺到吧。
  不過,在這裡的只有不具備自我意識的人偶,以及一個與其說遲鈍,倒不如說沒有神經的自大笨蛋而已。
  內海對於看似和諧的氣氛感到不耐,這時突然插嘴了:
  「這傢伙不是什麼客人,是俘虜!這個女人當了警察的走狗,想要打探萬魔殿的情報!」
  「──哦?」
  班哈德望著由香里,眼中帶著些許斥責之色。由香里則是惡作劇般地伸出舌頭,敲了一下自己的頭。
  「嘿嘿──不好意思。」
  「真是個讓人頭痛的小姑娘啊。」
  「……只有這樣嗎?」
  見到班哈德苦笑一聲就打算輕易放過由香里的所作所為,內海忍不住厲聲質問對方。
  班哈德理所當然地說道:
  「就算被知道,也沒有任何問題。警察會介入儀式,早已包括在既定的計畫之內了。這並不算是不確定的要素。」
  「──萬一這個地方在儀式前被發現了怎麼辦?」
  「不可能的。」
  他明快地斷言道:
  「特殊資料整理室──他們的戰力我很清楚。就算在這名少女身上裝了追蹤器,想要鎖定這個座標或入侵這裡,都是不可能的事。」
  「哦……你挺有自信的嘛。」
  「這不是自信,而是單純的事實。話說回來──你傳完我的話了嗎?」
  面對詢問起辦事結果的班哈德,內海高傲地點頭:
  「啊啊,我已經說完了,他們大概全都來了吧。不過,為什麼要搞得這麼麻煩?直接下達命令不就好了嗎?」
  「用引導的方式不但費事,而且不確實。還是利用他們的自主性比較有效率。」
  「自主性!你說自主性!說得真好啊!!」
  彷彿聽見了極為好笑的事情一般,內海突然大笑起來: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
  班哈德平靜地注視著捧腹大笑,模樣醜惡至極的內海,就像那是房間擺設的一部分。
  「啊啊,妳不用在意。他有時候會變成這樣。」
  「啊……嗯嗯……」
  由香里一陣錯愕,含糊地點著頭。
  或許是未聽見兩人之間的對話,在面無表情的人偶,以及像注視著實驗動物的研究者,他們的目光之下,內海持續不斷地發笑。
  不過,下一刻──
  「那麼──這樣一來,一切都準備好了吧?」
  內海整個人猛然一變,立刻恢復了正常。從狂亂到平靜,中間不存在任何過程的異樣變化。班哈德則平靜地看著內海的轉變。
  「就是這麼回事。」
  「也就是說,你已經沒有用處了。」
  「──哦。」
  面具底下散發出冷笑的氣息。面對無庸置疑的造反發言以及赤裸裸的殺意,萬魔殿的主人冷冷地笑了:
  「你想用我賦予的力量來挑戰我嗎?年輕人。」
  「徒弟總有一天會超越師父。」
  內海的態度也充滿了從容與自信。
  雙方彼此毫不退讓,相交的目光迸出了火花。
  「我將會獲得一切!誰都無法反抗我!」
  沉醉於力量的少年高聲大叫。
  這就是開戰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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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討伐

  1

  當綾乃等人出現的時候,戰鬥已經開始了。
  交錯的雷光、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以及響徹四周的哀嚎與尖叫──萬魔殿降臨的預定地新宿中央公園,如今已化為一幅地獄般的景象。
  「──這裡好誇張啊。」
  綾乃一臉錯愕地嘀咕道。霧香以不負責任的口吻附和著:
  「是啊。他們似乎全都跑來參加了。」
  在沒有任何進展的情況下,兩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找不到萬魔殿,也無法掌握和麻的行蹤,綾乃等人最後還是迎接了萬魔殿降臨之日的到來。
  「大法術師」內海浩助曾經以萬魔殿使者的身分告知所有的種子們,第一個造訪萬魔殿的人將被賦予終極的力量。
  假如這只是一場單純的大逃殺,自願放棄的人應該不會少吧。畢竟自稱第四階段的內海,他那壓倒性力量就算集眾人之力與之對抗,到頭來或許還是徒勞無功。
  不過,這個遊戲的勝利條件是「最先抵達萬魔殿」。雖然不是純粹比誰跑得快,但戰鬥能力與勝敗也沒有直接的關係。就算無法打倒「大法術師」,想要混水摸魚也不是不可能。種子們每個人都這麼想,而如果能因此獲得「終極之力」的話,更會加深他們想要混水摸魚的想法。
  最後,他們沒有一個人缺席,統統聚集在這個地方。為了盡可能地減少競爭者,他們還沒等到萬魔殿出現,當下便開始打了起來。
  「那麼,現在怎麼辦?」
  「妳覺得能有什麼辦法呢?」
  望著數量逐漸減少的種子們,綾乃和霧香隨口交談著。
  「你們對付這些人應該很輕鬆吧。」
  「如果是一對一的話。」
  無奈地聳聳肩膀的霧香,她的背後跟著五名看似部下的術師。相較之下,種子的人數雖然正急速減少當中,但至少還有幾十個人。
  就算能力再怎麼優秀,要在不殺死對方的情況下制服十倍的敵人,終究還是太過勉強了。
  「假使要我說真話,我可是非常喜歡目前的狀況哦。就讓他們繼續自相殘殺下去就好了。」
  「我還以為,警察的存在是為了要保護市民的安全呢。」
  「這要看時間跟場合。我可不想為了保護罪犯的人權而浪費戰力。」
  霧香冷冷地拋出這句話。即使無法以法律進行制裁,即使他們只是被萬魔殿、被班哈德利用了,她還是不願將力量用在這些隨意傷害他人的敗類上。
  「如果嚴馬先生肯助我們一臂之力,就可以將種子們一口氣淨化了。」
  「啊──不行不行。」
  面對目光彷彿在詢問自己的霧香,綾乃揮了揮手:
  「我那個伯父,絕不可能幫助那種藉助妖魔的力量大肆作亂的笨蛋。假如伯父真的在這裡,連同即將出現的萬魔殿和那群笨蛋在內,整個公園大概都會被燒得精光吧。」
  「哎呀,聽起來很不錯呢。」
  聽見綾乃所描述的悽慘景象,霧香毫不在乎地加以回應。
  「說到這個,嚴馬先生為何沒過來呢?敵人是班哈德•羅德斯。即便是神凪一族也不可輕視的存在才對。」
  「啊──嗯嗯……」
  綾乃含糊地點著頭,與煉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目光。
  「因為,伯父自始至終都是神凪的術師吧……」
  「──?我不懂妳的意思。」
  「總之──我想他應該是信任我和煉,所以才把事情託付給我們吧。」
  由於不想說出真相,綾乃隨口編了個理由矇混過去。

  「這件事情就拜託你們了。」
  萬魔殿降臨的前一晚,嚴馬向綾乃和煉這麼吩咐。當然,感到相當納悶的兩人也立刻提出了疑問。
  「可以告訴我們原因嗎?」
  對手是世界最強的術師,多一分戰力就多一分勝算。
  對東京進行靈能守護是神凪的職責,而班哈德的所作所為既然已經破壞了這一點,那麼嚴馬的參戰是一種必然也是義務,不容許以個人的原因拒絕。
  不過,嚴馬並沒有解釋原因,而是繼續說了下去:
  「明天,和麻應該也會出現在萬魔殿附近。」
  「……說得也是。」
  「他現在已經成了禍害神凪的存在。」
  嚴馬的這番話並沒有錯。不光是種子,和麻甚至也對資料整理室的術師下手。他的行為大大超出了容忍的範圍之外。
  況且,不管本人的意願如何,和麻仍舊是神凪一族的一分子,不能夠繼續放任不管。
  「必須將他消滅才行。」
  「──!」
  冰冷的宣言,伴隨著沉重的壓力打在綾乃和煉的心頭上。綾乃的身子猛然一顫──煉則以堅定的眼神望著父親。
  「我──我們一定會說服他!」
  「沒用的。」
  「可是。」
  「沒用的。」
  嚴馬的聲音帶著一股不容質疑的威嚴。彷彿擠壓心臟般的沉重壓力急速增加,綾乃完全無法抬起頭來,整個人縮在了原地。
  不過,壓力並沒有減緩的跡象。她疑惑地望向身旁的煉,發現煉正抬頭挺胸,從正面對上了嚴馬的目光。
  壓力變得更高了。如此巨大的壓力,其目的簡直就是為了將對方壓迫致死,令人不禁有種命在旦夕的錯覺。
  「你不肯聽我的話嗎?」
  「……………………我……我不會聽!」
  頂著沙啞的聲音,煉清晰地表達出對嚴馬的反抗之意。儘管額頭冒汗,膝蓋上的拳頭顫抖,那注視父親的視線片刻也未曾移動過。
  (煉──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勇敢了──)
  綾乃呆呆望著煉的英姿,內心感到十分錯愕。之前的煉,明明還是個愛撒嬌,成天跟在自己後面的膽小鬼──
  無視於綾乃的震驚,兩人開始言詞交鋒起來。
  「既然生在神凪的本宗,就不可流於私情!就算是親人──不,就因為是親人,才更要端正錯誤!」
  「死亡……死亡是不能補償任何東西的!既然犯了罪,就更應該要活著……活著去補償他人才對,不是嗎?」
  望著持續爭論的兩人,綾乃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在主張必須制裁和麻的情況下,自己若是不參與戰鬥的話就說不過去了。嚴馬應該也不會認為,光靠綾乃和煉兩人就能夠打倒和麻吧。
  既然如此,為什麼會──
  仔細想想,嚴馬的態度打從一開始就很奇怪。以不必要的高壓態度堅持自己的主張,就彷彿在激發對方的反感一樣。
  綾乃不禁回想起重悟以前所說過的話。嚴馬之所以會將和麻逐出家門,是為了想要讓和麻逃離神凪一族的枷鎖,以及無法逃出這個枷鎖的自己身邊。
  (那麼,這個是──)
  如果親自出馬的話,就只能遵照神凪的使命將和麻殺死了。而且,自己又不能公然下達違反使命的命令,所以──
  當綾乃得到這個結論的同時,嚴馬與煉的爭論也到了最後階段。
  「我什麼也不會拋棄的!我一定會說服哥哥,同時打倒班哈德,將萬魔殿整個毀掉!」
  「能辦得到就儘管試試吧,小子!」
  嚴馬以煉的數倍以上,如同獅子吼般的超大音量大喝一聲。下一刻,他察覺到呆呆望著自己的綾乃目光。
  彷彿從對方的眼中發現了什麼,嚴馬微微苦笑,以一副無比平靜的態度面對綾乃:
  「綾乃。」
  「啊……是的。」
  「『事情』就拜託妳了。」
  「……!」
  了解到自己的推測正確無誤,綾乃的表情頓時變得僵硬。
  (每個人都一樣──)
  雖然很能理解對方的心情,但她還是不由得這麼想。
  (怎麼大家都把事情推給我一個人啊!?難道不會自己做嗎!)


  「……是哦。」
  霧香點著頭,聲音中帶著些許苦澀。
  儘管完全無法理解綾乃所說的話,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就算向她抱怨也無濟於事。
  不管怎麼說,沒有的東西就是沒有。必須儘早拋開無謂的期待,仔細思考如何有效地運用手邊的戰力。
  「既然這樣,現在就得先保留實力。等萬魔殿以及和麻出現後,狀況可能又會產生變化。」
  「……說得也是。」
  「我很期待妳的表現哦。」
  「…………」
  面對霧香非揶揄的期待眼神,綾乃並沒有做出回應。
  事實上,她如今還未下定決心。
  阻止和麻,阻擋在那個男人的面前。
  說得明白點,這是一種自殺行為。就像不綁繩索的高空彈跳一般,不是靠勇氣或努力就能解決的問題。無論如何掙扎,都只有死路一條。
  ──假如和麻認真起來的話。
  「姊姊。」
  彷彿要繫住那顆猶豫的心,煉握住了綾乃的手。在他的眼眸中已經見不到一絲的迷惘。
  「一定沒問題的。」
  「……嗯嗯,你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綾乃依舊不死心地嘀咕著。然而,狀況並沒有給她繼續猶豫的時間。
  「來了。」
  霧香喃喃說道。
  察覺到這邊的動靜,數名殺紅了眼的種子們紛紛跑了過來。既然目標是搶先抵達萬魔殿,那麼攻擊位在公園外圍的自己實在有點說不過去──然而對現在的他們講求理性,只不過是在浪費時間罷了。
  「讓我來。」
  煉率先挺身而出。的確,面對被妖魔附身的種子們,煉能夠操控可以只把魔性消滅的淨化之火,應該是最合適的。可是──
  「我看你先保留實力比較好吧?」
  若是在大戰之前用盡力量就沒有意義了。聽見綾乃的想法,煉整個人轉過身法面對著她。
  「所以要眼睜睜見死不救?要完成大事,所以這樣的犠牲是在所難免的嗎?」
  「這個──」
  被真摯的眼神所震懾,綾乃不禁啞口無言。
  「我不希望發生這種事。既然擁有比別人更強大的力量,我想用它來保護一切。就算是傲慢或獨善也好。我已經決定了,這就是我今生的信念。」
  他毫不猶豫地說道,然後不待綾乃回答便跑了出去。相較於襲來的龐大身軀,他的身體顯得格外嬌小。但是,從他身上迸發出的黃金光輝,一擊便制服了那群接近的種子們。
  無關等級或是職業,層次完全不同的懸殊力量一口氣燒光了魔性,而精確控制的餘波,更恰到好處地讓宿主們一個個都昏了過去。
  接下來,霧香的部下們將這些昏迷的少年,搬移到了公園的外圍。
  「真是輕鬆啊。」
  「不要老是依賴民間人士的力量哦,人民公僕。」
  「這就叫人盡其材。還有──」
  霧香故意裝傻,輕鬆避開綾乃的責難。但她忽然改變了態度,轉而望著綾乃。
  「還有,妳要在這裡站到什麼時候?」
  「……!」
  綾乃沒有回答,而是無力地低下頭去。
  「──算了,先別說這個。」
  霧香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看了手錶一眼。
  「煉的決心固然很讓人敬佩,不過可以再等一分鐘嗎?」
  「一分鐘?」
  煉也看著自己的手錶。現在的時刻是晚間十一時五十九分。
  「午夜零時會發生什麼事情?」
  「萬魔殿將會出現。」
  霧香隨口告知。綾乃和煉頓時說不出話來。
  「等……等一下,妳怎麼知道正確的時間?」
  「我並不知道,但是大致上還可以推測出來吧?異界的事物要出現在現實之中,沒有比這更加合適的時間了。」
  「午夜零時,那是昨天與今天的交接,同時也是今天和明天的交接。既是昨天也是今天,又是明天,時間這個絕對定律,處於模糊狀態的唯一瞬間。正因為如此,世界與異界之間的界線也變得曖昧,各種妖怪將會侵蝕現實──」
  結束歌謠般的解說後,霧香換上了現實的口吻繼續說道:
  「雖然不一定要選在這個時間出現,但堅持這種既定的條理,畢竟也是術師的常情。」
  綾乃微微點頭,同意了霧香的說法。待萬魔殿出現後確認狀況變得如何,到時候再開始行動也不遲──霧香是這麼認為的。
  過了數十秒後,「交接的時刻」終於來臨了。既是零時又不是零時,所以才會發生各種怪異現象的這個時間。
  空間靜悄悄地晃動了。
  下一刻,地面伴隨著物理性的衝擊開始震動。這股震動絕對不是地震,而是猶如一個巨大的質量墜落在附近所造成的──
  (──還真的『降臨』了!)
  綾乃在心裡嘀咕著,同時望向異狀發生的方位。
  在漫天蓋地的塵土中,「它」出現了。如同幾百年前就持續存在於那個地方一樣,散發著不可撼動的氣勢。
  那古意盎然的外表,就算從遠處也能夠一目了然,呈現出一種如空屋般冷清,帶著些許黑暗悶熱的頹廢感。
  一切都和之前一樣。就彷彿與都廳一同崩塌的事實從未發生過一般,萬魔殿挾著震撼性的存在感降臨了。
  「好像有點遠呢。應該在公園的正中央吧?」
  面對突如其來的緊急狀態,霧香嘴裡嘀咕著,看起來似乎一點也不驚訝。綾乃同樣也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平靜地回應道:
  「說得也是,不靠近一點的話沒辦法確認,不過──」
  察覺到種子們的力量正在急速高漲,綾乃立刻提高了戒心。環視四周,之前原本處於火熱狀態的亂鬥,如今全部都中斷了。
  種子們彷彿失了魂,一個個站在原地不動,但力量卻持續上升中。
  又要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了──綾乃如此確信著。
  「嗚……嗚嗚嗚嗚嗚嗚……」
  忽然間,其中一名種子發出了呻吟。他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整個人蹲在地上,似乎在忍耐著什麼。
  「嗚嗚嗚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微弱的呻吟,逐漸轉變為痛苦的叫喊。男子猛然抬起的臉部面向夜空,聲嘶力竭地吶喊著。
  緊接著,異變急速發生了。
  男子的肉體開始膨脹,衣服從內側被撕裂,暴露出失去人體均衡,全身上下布滿肌肉的身體。表面同時也覆蓋著一層剛毛。
  最後,當頭部的骨骼完成變化後,整個異變的過程終於結束了。男子張著斗大的嘴巴,露出尖銳的牙齒,朝著月亮放聲大吼。
  「WOOOOOOOOOOOOOOONNN──」
  見到身體也和內心一樣墮落為野獸的種子,綾乃皺起了眉頭。
  「獸化現象──?」
  「似乎不是那麼可愛的東西哦。」
  霧香回答道,同時望向了四周。綾乃也循著對方的目光望去,表情頓時僵硬。
  「……哇啊。」
  大部分的種子們都產生了異形化。有人保留了人類的外型,只有身體的一部分發生異變,有人則是完全脫離了人類原本的樣貌。甚至還出現了像黏塊或霧氣般,無法維持一定型態的種子。
  「呃──這該不會是……」
  「似乎已經覺醒了呢。」
  寄生在種子體內的真正種子──原先處於休眠狀態的妖魔清醒了。
  「雖然本質一樣,但外表倒是挺多樣化的。我想應該是宿主和成長過程的差異所導致。」
  「現在不是慢慢推理的時候了。」
  「哎呀,到了這個地步,我們就更無能為力了不是嗎?」
  面對綾乃的吐嘈,霧香理直氣壯地說道。
  「……或許吧。」
  使用妖魔力量的普通人與純粹的妖魔相比,兩者之間的能力簡直是天差地別。就算是低階的妖魔,對於戰鬥能力較低的資料整理室術師來說也是太吃力了。
  「啊,他們行動了。」
  煉出聲警告道,綾乃等人即刻將目光轉向了妖魔,將宿主吞噬殆盡的妖魔紛紛開始行動了。牠們無一例外地往萬魔殿走去。
  少數還保留著一些人類意識的種子們,隨後也急忙追上前去。
  慘烈的競速比賽展開了。
  彷彿一群爭奪著唯一食物的餓鬼一般,搶在前頭的妖魔被整個推倒,成為後方妖魔的踐踏對象。而並列的妖魔更是彼此相互廝殺,不讓對方走在自己的前方。
  目睹比剛才血腥好幾倍的戰鬥,綾乃等人都愣在了原地。
  「唔唔……這個……」
  數秒後──綾乃終於回過神來,呻吟般地嘀咕著。
  「有人正在呼喚牠們嗎?」
  「也有可能還殘留著一絲宿主的意志吧──無論如何,必須阻止牠們抵達萬魔殿才行。畢竟這樣一來,情況只會變得更糟。」
  「我有同感。」
  綾乃簡短地附和,正打算衝上前去。就在這個時候──
  空氣突然改變了。
  乾燥且粗糙的風刺痛了皮膚。在每一個角落──充滿震撼性力量和殺意的空氣瀰漫了整座公園,甚至還有繼續擴散的跡象。
  「這次是什麼!?」
  班哈德又設下了什麼陷阱──綾乃第一時間這麼認為。不過,霧香卻面色凝重地望著天空,呻吟道:
  「他來了──和麻。」
  「和麻!?是他!?」
  「難道還會有誰嗎?」
  望著瞪大眼睛的綾乃,霧香理所當然地斷言道:
  「能夠如此絕對地支配空氣的人,除他之外沒有別人了吧。」
  「可……可是……」
  全身──不,將周遭的空間完全包圍住,令人感到不祥的強烈意志。身體彷彿遭到削切般的暴虐攻擊威力。
  如同飢餓的狼群,赤裸裸地暴露出慾望的氣息。
  這就是──這就是和麻的力量嗎!?
  「不……這不可能……」
  「我說過了,叫妳忘掉以前的和麻。」
  令人回想起兩年前。
  散播死亡與破壞的暴風化身。
  為了復仇、為了殺死一個人,就算毀滅整個世界也再所不惜,活生生的災難代言人。就是這樣的男人。
  「這也是和麻。不,應該說,這就是和麻了。」
  「……我們過去吧。」
  面對呆滯的綾乃以及心生恐懼的霧香,煉出聲說道。
  儘管聲音中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但是那往前邁進的決心卻依然不曾動搖。
  「橘警視──」
  「對不起。我們真的無能為力了。」
  霧香制止煉的發言,下了這樣的判斷。
  「抱歉,接下來就請你們兩人自己過去吧。我們會暫時退下,在公園四周布下結界,雖然不知道牠們是憑藉本能或是受到命令往萬魔殿移動,不過一旦遇見了『他』,相信其中一定會出現逃跑的妖魔吧。」
  「──說得也是。那麼在四周布下結界的事就拜託您了。」
  略微思考後,煉點頭同意,然後再度催促著綾乃:
  「我們走吧。」
  「啊,嗯嗯……」
  或許是還無法接受和麻變了一個人的事實,綾乃的態度顯得相當猶豫不決。
  看不過去的霧香將手搭在綾乃的肩膀上,小聲地笑道:
  「綾乃,用不著去想那麼多,事情反而會進行得比較順利哦。」
  換成是平常的話,綾乃聽見這番話之後或許會氣得漲紅了臉,但這一次卻幾乎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應。她頭也不回地喃喃說道:
  「……我會努力的。」
  「…………加油吧。」
  知道自己還是沒能讓綾乃振作起來,霧香帶著無力的笑容目送少女離去。

  2

  「……出現了嗎?」
  從都廳倒塌時也遭到半毀的國會議事堂最頂端俯瞰中央公園,和麻自言自語道。
  在公園的中心附近,忽然出現了一棟之前不存在的古老洋樓。儘管許多的妖氣正往那個方向集結中,不過對現在的他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沒錯,其他事情根本無關緊要。重要的只有兩件事。
  殺死那個可恨的術師。
  把那個根據自己深愛的少女,所仿製出來的醜陋人偶毀掉。
  絕對不讓任何人妨礙、阻止。因為,這身力量就是為了這件事──為了復仇而獲得的。
  「等著吧,班哈德──」
  當和麻雙腳一踏,正想飛上天空的瞬間,他忽然想了起來。
  從前也曾經有過同樣的事情。
  「呵……」
  面對造化的弄人,和麻笑了。
  那時和麻為了解救翠鈴而挑戰術師。那時是為了救翠鈴,而如今──則是為了取她的性命。
  目的恰好相反,但是,結果應該一樣。因為現在有了足夠的力量。
  為了實現目的,讓整個世界遵從自己的意志──就是這樣的一股力量。
  (看來我還是忘不掉啊。)
  即便如此,他依然不禁去想。就像之前想過了幾千幾萬遍一樣。
  假如,那個時候擁有這股力量的話──

  「住手啊啊啊────!!」
  和麻聲嘶力竭地大叫──然而,從受損的喉嚨中發出的聲音,只不過是一連串不成聲的氣喘罷了。
  男子沒有回頭。打從一開始看了和麻一眼後,他便完全漠視和麻的存在,逕自執行著儀式——然後完成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樣的光景,和麻被迫看得一清二楚。觀看著自己深愛的少女完全消失的整個過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什麼也做不到。無論是救出少女,還是讓儀式暫緩一秒鐘。他在無能為力的情況下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手腳完全被打碎,連站立起來都做不到。唯一能夠做的是發出空虛的呻吟,從奇蹟似毫無受傷的雙眼中流下了失去的傷心淚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忽然間,背上的重量消失了。將和麻像個小孩子一樣玩弄、無情蹂躪的使魔,這時候把腳移了開來。
  使魔迅速往後退去,恭敬地屈膝跪地。當然,對象並不是和麻,而是那個慢慢走向和麻面前,自己所效忠的主人。
  和麻將眼球朝上轉動至極限,仰望著男子。他甚至已經無力扭轉脖子了。
  「……艾……文……」
  他用沙啞的聲音叫出仇人的名字。男子──艾文•雷薩爾俯視著和麻,眼神就像在看著地面上的污漬一般。
  根據傳說,他的年紀至少有三百歲以上,但其容貌怎麼看都只是一名二十歲的年輕人。
  金髮、碧眼、白皮膚──簡直是「從畫中走出來」的美男子。
  「我實在想不透──」
  艾文露出納悶的表情,出聲向和麻問道:
  「你究竟是來做什麼的?」
  「──!」
  這不是在故意戲弄對方,他純粹冒出了這個疑問。了解到自己奮不顧身的行動根本不被放在眼裡,和麻的全身受到了屈辱的煎熬。
  「仔細想想,你的立場也有些不明確呢。儘管會使用一些法術,但還不到術師的程度。啊,你一直在修練『氣』吧?看你的年紀還真不簡單啊。」
  完全不在乎和麻的想法,艾文逕自說了下去:
  「不過,也只有這樣而已。你是個對法術一知半解的習武者,還是一心想要成為術師的半吊子呢──不管怎樣,你那點力量在真正的術師面前就等於兒戲。
  這種事情,你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那又怎麼樣……?)
  和麻以帶著無限詛咒的目光回應著對方。
  (所以叫我見死不救──叫我乾脆放棄救她嗎──!?)
  「……翠……鈴……」
  他的嘴裡擠出了兩個字。一心想保護──卻沒能保護好的少女名字。
  光是這樣,艾文似乎就已經察覺到一切了。
  「翠鈴?啊啊,就是那個成為活祭品的女孩嗎?為了救她而來到這裡?完全沒考慮過勝算的問題就來了?」
  彷彿在稱讚和麻的勇氣,他的嘴角露出了笑容。緊接著──
  「真是個蠢東西。」
  「……!」
  和麻氣得全身發抖。然而,他的身體就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只要能動──只要能活動一秒的話,他一定會上去咬斷對方的喉嚨。
  「那個女孩成了活祭品,為自己的生命賦予了價值。老實說,她實在做得很好。然而,想要妨礙這一切卻沒有成功的你,死得完全沒意義。
  人應該要死得更有意義點才對──你不這麼認為嗎?」
  「開……什麼……玩笑……」
  和麻感受到了此生最大的憤怒。並不是因為對方好像當自己已經死了,並且認為自己死得毫無意義。
  自己受了致命傷這一點,用不著別人提醒他也十分清楚。假如對方未下殺手,將自己拋棄在這個地方,或許幾個小時之內就會傷重而死吧。
  這些事情根本就不重要,因為他已經喪失了活著的意義。
  可是──
  (什麼叫做得很好……?)
  奪走翠鈴的性命後,居然還厚顏無恥地稱讚她的死相當有意義,這是絕對不能饒恕的事。
  成為惡魔的祭品代表什麼意義,和麻再清楚也不過了。
  那不是單純肉體上的死亡,而是靈魂本身完全消滅,回歸絕對的虛無,永遠無法再度轉世投胎。完全的「終結」。就算最後的審判真正到來的那一天,翠鈴也不可能獲得救贖。
  「……可……惡……」
  和麻吐出近似呼吸聲的咒罵,狠狠地瞪著艾文。
  為什麼翠鈴非死不可,就為了這個男人一己的慾望。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那麼。」
  艾文對和麻失去了興趣,動身準備離開房間。
  「幹掉他。」
  「……站住……混帳……」
  面對和麻無力地伸出──想要伸出而不斷抽搐──的右臂,使魔一腳踩了下去。又一根骨頭斷掉了。
  「……呃啊……」
  伴隨著微弱的叫聲,和麻吐出了血沫,同時望向使魔的身影。那是一頭兼具昆蟲與野獸的特徵,醜陋的外觀令見者不禁心生厭惡的低階惡魔。
  自己將要被這種東西殺掉嗎──如此的無力感籠罩著和麻。失去必須保護的少女,無法向術師進行復仇,連他手下的一個小角色也打不倒,就即將在這裡迎接死亡嗎?
  使魔的臉上露出了嘲笑之意。在和麻身上劃過無數傷痕的那隻尖銳鉤爪,這時高高舉起。
  (……我要……死了嗎……?)
  如果被那隻鉤爪刺中的話,自己這一次或許真的會沒命吧。和麻很清楚,這並不是推測,而是確定的事實。
  明明已經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就算死掉也無所謂。但是,即便如此──他依舊害怕死亡。
  「我不想死」。沒有任何的理由,他只是純粹這麼想著。
  下一刻──

  3

  「唔……啊……」
  煉的口中發出了恐懼的呻吟。
  萬魔殿果真就出現在公園的中央處附近,就像壓垮了尼加拉瓜瀑布那樣。瀑布前方的水廣場也成了萬魔殿的前庭。
  而且──那裡如今正呈現出所謂屍橫遍野的慘狀。無論人類或妖魔,他們全身都被切碎,內臟等灑了滿地。
  前往萬魔殿的種子與妖魔的領先集團,似乎在抵達終點的前一刻正好遇到了「他」。
  吸光宿主的養分,以純粹的魔性實體化的妖魔們。憑堅強的意志控制著魔力,身經百戰的種子們。
  每個都可稱得上是以一敵百,操控著強大力量的存在。
  ──然而。
  「啊啊……」
  其中究竟包含多少人,這一點已經無從計算了。就算要從屍體上來確認,也無法判別出是人類還是妖魔。
  這只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
  一切都在轉眼間被殲滅了。被一名狂暴的風術師。
  「……哥……哥……」
  面對這股令人震撼的力量,煉只能夠持續呻吟著。而綾乃此時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他」就身處在狂暴力量的中心,踐踏著自己所製造出來的殘破屍體,緊緊地瞪著矗立在眼前的萬魔殿。
  八神和麻──執掌死亡與破壞的暴風化身。
  翻騰的狂風,時而化為鎧甲,時而化為刀刃,在他的周圍不停捲動。或許是猛烈的大氣渦流摩擦生熱所致,天空的各處產生了放電現象,將直衝天際的巨大暴風柱點綴得光彩耀眼。
  這簡直就是名副其實的雷暴。纏繞著雷電的大氣鐵鎚將觸及的一切事物毀滅、燃燒殆盡。
  「這……這就是哥哥真正的……力量……」
  煉顫聲說道。但是下一刻,他隨即明白這樣的認知還是太天真了。原本就超乎常理的力量,轉眼間又呈現出更強的威力。
  閃動的白光照亮了黑夜,無限增幅的上升氣流在頭頂上呼喚出雷雲。響徹天與地的雷鳴二重奏,就如同魔獸的咆哮──
  「哥……哥哥!」
  彷彿完全沒聽見煉的聲音,和麻的目光依舊注視著萬魔殿。這時候的他,可能不再打算繼續花時間尋找班哈德本人,而是想直接將整座萬魔殿摧毀得一乾二淨吧。
  的確,在如此凶暴的力量面前,無論多麼雄偉且牢固的房子,都和臨時搭建的小木屋沒有兩樣。或許就連一秒也無法支撐下去,最後只會完全消失,不留下一絲的灰燼。
  不過,煉並不希望看見這樣的哥哥。他所崇拜的和麻絕對不會做出那種──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而更重要的是──
  「哥哥,請趕快住手吧!這麼做,翠鈴小姐不會感到高興的!!」
  或許是翠鈴的名字發揮了作用,和麻出現了微弱的反應。受到鼓舞的煉再度提高了聲音:
  「請冷靜下來!即使報了仇,死掉的人也不會活過來的!如果見到現在的哥哥,相信翠鈴小姐一定會很傷心。所以──」
  「你在說什麼?」
  和麻轉過頭去,疑惑地望著煉。那副表情顯得出奇冷靜,不像被憤怒沖昏頭的樣子。
  「死人怎麼可能會傷心。」
  「這個──可是……」
  「我之前跟你說過吧?死亡就是『結束』。」
  望著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煉,和麻平靜地說道:
  「懷著夢想的人、內心充滿仇恨的人、深愛著他人的人,當他們死掉後,一切也就結束了。所以無論我做什麼,死者也不會高興、不會傷心。什麼也感覺不到。」
  「……哥哥……」
  「如果你認為,我是為了翠鈴才打算殺掉班哈德,那麼就大錯特錯了。因為我想殺人,所以才會去殺他,才會殺死妨礙我的人,殺死阻撓我的人。理由只有這樣而已。」
  「可是,哥哥──」
  「煉。」
  面對此時已經無話可說,卻仍舊一心想要阻止哥哥的弟弟,和麻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
  「別再說了。你的這些話阻止不了我。」
  「哥哥……」
  「──別來妨礙我,知道了嗎?煉。」
  假如繼續礙事的話──沒有說出口的後半段部分,可以從和麻的警告語氣中聽得一清二楚。
  煉已經找不到話來打破這樣的局面。

  (總覺得有點奇怪──)
  綾乃從剛才就在一旁聽著兩人的對話。
  以客觀的角度來看,煉會敗下陣來是理所當然的結論。畢竟議論這種東西,只有在雙方接受彼此發言的情況下才能夠進行。
  打從一開始就決定好答案的人,縱使有千錯萬錯也依然決心堅持到最後的人。對他們來說,別人的話是毫無意義的。即使費盡唇舌還是會徒勞無功,這一點是再清楚也不過了。
  但是。
  對於現在的和麻,綾乃卻感到一種不尋常的不快感。儘管理性和感情上接受了和麻就是這種人的事實,然而當那個男人的身影映入眼簾的時候,她依舊感覺到相當不痛快。
  當然,她也不可能有什麼阻止和麻的辦法。應該說,她不認為這是人類所能辦到的事。
  抬頭望著覆蓋天空的厚重雷雲,綾乃嘆了一口氣。
  和麻現在所支配的事物,已經不是「風」這種短淺的現象了。而是大氣、氣流、甚至於整個氣象系統本身。
  究竟有誰能夠想到,一名術師居然可以做到這樣的地步。和麻現在的力量,就算以神凪的標準來看層次也實在是超出太多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並不怎麼害怕。
  (不對,不是這樣的。我很害怕──就因為害怕,所以反而不怕了。)
  綾乃在心中唸著這句矛盾的台詞,同時走了出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些什麼。
  她走到了和麻的面前。
  「姊……姊姊……?」
  無視於呼喚自己的煉,彷彿要保護萬魔殿不受對方破壞一般,她挺身阻擋在和麻的面前。
  「唔……嗚嗚……」
  瞬間襲來的強烈殺意。儘管之前曾經多次擋在和麻的前方,但這種赤裸裸的殺意還是第一次感受到。
  彷彿心臟即將被捏碎的恐懼。在這樣面對面的情況下,可以清楚地了解到自己與對方懸殊的力量差距。
  ──這就是哥哥真正的力量──
  煉的這番話在耳邊響起,同時伴隨著有如荊棘刺入胸膛般的些許異樣感。
  她望著天空,心裡想著。
  (這就是和麻真正的力量。)
  ──真的嗎?
  這個疑問瞬間在腦中一閃而過。那的確是令人震撼的力量,其威力無疑是目前所見過的最大等級。可是──
  「──啊啊,原來是這樣。」
  綾乃突然理解了自己感到不快的原因。在此同時,一切的恐懼和怯懦都變得微不足道了。她筆直地注視著和麻,心中充滿了對這個落魄男子的憤怒與不耐。
  「我知道橘警視和煉為什麼要阻止你了。因為現在的你,實在是讓人完全看不下去。」
  「滾開,別礙事。」
  和麻對綾乃的話毫無反應,逕自冷冷地說道。
  綾乃同樣也無視和麻的警告,繼續說了下去:
  「老實說,我一直很仰慕你。我時常告訴自己,總有一天要趕上你,然後獲得你的認同。
  ──儘管我不應該特地跟你說這些。」
  「別讓我說第三次,快滾。」
  和麻用不帶感情的語氣下達了最後的通牒,他似乎對綾乃的話完全無動於衷。
  即便如此,綾乃還是勇敢地說道:
  「所以,我無法原諒現在的你。像你這種落魄不堪的人居然是我追求的目標,我絕對不承認這一點。就算使用力量,我也要將你打醒!」
  啪!
  發出宣言的同時,綾乃拍響了雙掌。清脆的擊掌聲並未被暴風吹散,而是蓋過了雷鳴,清晰地響徹四周。
  她拉開合起的手掌,兩掌之間連著一條紅色的火焰線條。綾乃將它抓在右手,使勁地往身旁抽了出來。
  長約一公尺的火焰線條瞬間物質化,形成了赤紅色的劍。
  劍刃通紅,是一把沒有弧度的雙鋒劍。劍身纏繞著金黃色火焰,釋放出耀眼光輝的模樣,美麗得讓人猶如置身在夢中。
  神凪一族的神器「炎雷霸」──拿起絕對無敵的降魔神劍,綾乃的臉上露出了無畏的笑容。
  「雖然我可以輕鬆幹掉現在的你──不過放心吧,我會手下留情的。
  就讓我好好地教教你,什麼是精靈術師的戰鬥方式!」
  和麻不發一語。他不再下達第三次的警告,而是毫不猶豫地施放出風刃。
  面對挾帶著純粹殺意的風刃,綾乃使出渾身的力量揮出了炎雷霸。

  「唔唔……」
  一記橫劈無法完全接下疾馳的風刃,綾乃不由得退後了幾步。即便如此,最後她還是穩固地擋了下來,同時集中起精神,準備應付下一波的攻擊。
  三連擊。一道從正面直撲而來,以及兩道呈左右包夾之勢進行弧線運動的風刃。
  綾乃主動上前迎擊了正面的風刃,並靠著力量碰撞時所產生的反作用力讓整個人彈飛出去,躲過了左右兩道攻擊。
  縮起身子在地面翻滾以減低衝擊力道之後,她利用慣性重新站了起來,謹慎地架起炎雷霸,同時檢查身上的傷勢。
  (好,沒有問題。不過,想不到力量居然會輸給他──)
  從正面發動的迎擊被對方反彈回來,這實在超出了綾乃的預料。攻擊力最強的炎術師,在力量上竟然輸給最弱的風術師──如果是一流的高手彼此對戰的話,根本不可能發生這種現象。
  但是,理由卻非常簡單,因為和麻的強度已經超乎了一切常理。只有這個原因而已。
  綾乃所知的最強風術師,就是風牙眾的風卷流也──附在他身上的那隻妖魔。但就連自己與和麻聯手才勉強打倒的妖魔,如今的和麻似乎已經完全凌駕在牠之上了。
  (可是──)
  不僅如此,和麻還封印著可稱之為殺手鐧的契約者力量。
  「這個是!唔──!」
  沉重的一擊襲來,令人無法想像這只是一團空氣。其中還追加了雷電的屬性。每當接觸時,強烈的麻痺感就會穿透炎雷霸的護衛遊走在全身上下。
  (可是,就算是這樣──)
  在認真戰鬥的情況下卻遲遲未殺死綾乃,和麻自己應該也很清楚這代表著什麼意思吧?
  鞭策著被衝擊與雷電雙重麻痺的身體,綾乃緊緊握住了炎雷霸。
  (我不能輸,絕對不能夠輸。我絕對不會輸給這樣的和麻──輸給變得這麼弱的和麻!)
  如果面對的是原來的和麻,這時候的綾乃早就已經死了十次以上。因為那冰冷銳利的風刃,綾乃根本無法一一去察覺到。
  可能不知道自己在什麼時候被殺死,頭和身體便在不知不覺中分家了──這應該是理所當然的結局才對。
  如果面對的是原來的和麻,綾乃絲毫不會感到恐懼。因為他給人的感覺是那麼自然,那麼巨大,那力量深不可測到令人不可思議。
  然而,現在的和麻已經暴露出了極跟。他的確很強,絕對地強。可是,綾乃卻有著十足的把握,現在一定可以超越他。
  和麻的風變得更銳利,速度也更快了。這種靠蠻力的攻擊一點也不可怕。
  雷擊又怎麼樣?那不過是摩擦生熱之後產生的無用副產物罷了。和麻真正的風刃,根本用不著加上這種多餘的東西。
  經過無限的淬鍊,冰冷且無比銳利的神速一擊。這才是綾乃所嚮往,和麻的獨特戰鬥方式。
  「你告訴過我的事情──就讓我原原本本地奉還給你!」
  她將高漲的力量灌注於劍身,壓縮所有的力量集中在一點處──
  「喝啊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吶喊聲揮出的炎雷霸,一口氣砍斷了風刃。
  「……什麼……?」
  「這樣就覺得吃驚了嗎?」
  對準瞪大眼睛的和麻,綾乃一直線衝了過去,將雙方拉近至對方無暇使用法術的距離。
  面對從頭頂上垂直揮下的一擊,和麻如行雲流水般輕鬆地躲開了。至於接下來的反劈,同樣也以數公釐的差距擦身而過。他同時輕輕跳躍,乘著風移動了數公尺的距離。
  搶在綾乃再度拉近距離之前,和麻施放出了無數的風刃。從四面八方急速逼近的凶刃就像牢籠一般,將綾乃包圍得水洩不通。
  「喝!」
  綾乃以自己的身體為軸心,迅速揮出了一圏炎雷霸。劍尖描繪出完美的弧形,逐步撕裂周圍的空間。
  下一刻,當炎雷霸發出的金黃色火焰完成了圓形圖案的瞬間,火焰圈彷彿化為了結界,將所有的風刃統統燒光了。
  和麻站在掉落的風刃碎片另一端,露出了錯愕的表情。見到那副模樣,綾乃又是一陣不快。
  (才這點小意思,你在驚訝些什麼啊!)
  到現在還不知道?還沒發現嗎?我不想看到這樣的和麻──
  「這一切,全都是你教我的吧!力量的意義!使用的方法!還有我們存在的方式!」
  不能原諒,絕對無法承認,這樣的他根本就不是和麻。
  根本不是「我的和麻」。
  一定要狠狠地打醒他──懷著堅定的決心,綾乃開始尋求更多的力量。
  從體內湧出的力量,以及充斥於整個世界的力量。她將兩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灌入手中的劍刃之中。
  (還不夠,還需要更多──)
  呼應著綾乃的意志,炎雷霸迸出的火焰亮度急速地升高。在此同時,金黃色的火焰裡逐漸滲出了紅色。
  「姊……姊姊!?」
  煉呆呆望著朱金色的火焰,口中不自覺地叫了出來。但是,除了眼前的和麻外,一切都不存在於綾乃的意識中。包括煉的呼喊聲,以及火焰顏色的意義──
  下一刻,綾乃揮出了炎雷霸。

  (到底是怎麼回事?)
  和麻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為什麼自己會和綾乃這種貨色纏鬥到這個地步呢?不,不僅如此,自己現在已經完全被對方壓制住了。
  「為什麼」這個字眼,不斷在和麻的腦海裡重複著。
  「為什麼」無法殺死綾乃?
  「為什麼」綾乃會變得這麼強?
  「為什麼」──自己非要殺了綾乃不可?
  (──!?)
  忽然間,腦中浮現出的疑問讓和麻的思考停止了。
  應該連想都不用去想才對,障礙一律排除,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為了什麼?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殺死班哈德,毀掉拉碧絲。只為了這件事。)
  「這一切,全都是你教我的吧!」
  自問自答的和麻耳邊,此時傳來了綾乃怒不可遏的聲音。
  被對方這麼一說,自己好像曾經說過那種自以為是的話:一個為了復仇而追求力量的人還真敢說啊。如今回想起來,和麻不禁對當時的自己感到佩服。
  為了保護他人──那麼,沒能保護好的話該怎麼辦呢?
  失去一切之後所獲得的力量,究竟要用在什麼地方才好?
  就連復仇行動也已結束了。殺死班哈德是一種舉手之勞,只是個非常單純的善後工作罷了。既然這樣,就算在這裡被綾乃殺死也無所謂吧。
  抱著自暴自棄的想法,和麻望向了處於極度憤怒狀態的少女。
  他睜大眼睛,整個人被耀眼的朱金光輝吸引住。
  從前在與流也的戰鬥中僅僅見過一次,屬於綾乃自己的火焰。彷彿被奪去了魂魄一般,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看著除了「宗主之女」這個身分外,自己絲毫不曾在意過的那個小丫頭,所發出的靈魂光輝。
  和麻私底下將這個火焰命名為「紅炎」。這件事,他從未曾跟別人提過,今後也不打算告訴別人。對於散發出太陽般光輝的少女來說,「紅炎」這名字或許是最合適的吧。
  如今,綾乃的全身正包覆著和那時候一模一樣的火焰,型態甚至比那個時候還要更加淬錬、精純。
  沒錯,就像她剛才所說的一樣,告訴她這些事情的人是和麻。用言語、用態度持續教導她,所謂的力量就是收斂、集中。
  這就是成果。才能與努力開花的結果,一種炎術的極致。
  相反地──
  和麻望向自己所操控的風。任憑四溢的力量狂暴肆虐,拙劣不堪的風。由於沒有考慮過要去控制力量的這個問題,因此對周遭的環境造成了莫大的破壞。當然,浪費的情況也很嚴重。
  (靠這種風是贏不了的。)
  在面露苦笑的和麻面前,綾乃舉起了炎雷霸。全身噴發出的朱金火焰,逐漸集中在劍身上。
  接著,她毫不猶豫地揮了下去。
  「趕快給我醒過來吧────!!」
  注視著無比果斷的少女奮勇的英姿,和麻這麼想著。
  (不,被打中的話真的要永久長眠了。呵呵──)

  下一刻──噴出的朱金火焰吹散了帶電的狂風,擊中了狂亂的風術師。

  4

  暴風靜止,雷鳴平息,公園恢復了寂靜。
  呆若木雞的煉,這時只能靜靜凝視著眼前的光景。
  剛才全力揮出的炎雷霸,綾乃將它重新架了起來。在她的前方,則是身體撞入樹幹之後倒地不起的和麻。
  兩人一動也不動。不,有一方是想動也動不了了吧。
  數秒後──或許是確定自己擊倒了和麻,綾乃抬頭仰望夜空,輕輕呼出一口氣來。充斥整個現場的緊張感頓時煙消雲散。
  這時候,煉猛然回過神來。他奔向綾乃的身邊,同時大聲叫道:
  「姊……姊姊!妳怎麼──」
  再明顯不過的責難口吻。不過,綾乃似乎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笑著伸出手來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嘿嘿!第一次打贏了!」
  「第一次打贏……要是死掉了該怎麼辦!?」
  煉更加不滿地問道。到這時候,綾乃才終於發現對方正在責問自己,於是便開始自我辯解:
  「啊,這個嘛,我想應該還沒死吧。如果是直接命中的話,應該連屍體也不會留下才對。」
  面對如此龐大的熱量,人類的身體會被燒得連灰燼也不剩。既然和麻的身體依然完好如初,想必一定採取了什麼防禦措施,避免遭受到直接的攻擊。
  「我的意思是,沒有必要──」
  煉還想繼續說下去,但卻被表情突然變得嚴肅的綾乃打斷了。綾乃推開身前的煉,再次架起了炎雷霸。
  煉機警地轉過身去,與綾乃望向同樣的方向。映入眼簾的是緩緩站起來的八神和麻。
  「哥哥!」
  煉發出了欣喜的聲音,同時忽然想起現在並不是高興的時候。
  若是這樣下去,戰鬥又會再度展開了。不過,現在的和麻身上,已經完全感受不到剛才那股可怕的壓力了。他只散發著一種毫無力量的普通人所擁有的「稀薄」氣息。
  「姊姊……我看……」
  判斷出和麻已經沒有任何的戰力之後,煉打算請求綾乃手下留情。但就在這個瞬間……
  「──!?」
  綾乃頓時瞪大了眼睛。因為當她將意識集中在煉身上的瞬間,和麻一轉眼便移動到自己的面前──身體幾乎要彼此接觸的極近距離。
  「什麼──」
  他的動作絕對不算快,應該說是相當緩慢的步行。
  但不知道為什麼,綾乃完全反應不過來。對方的步伐彷彿滑進了認知與知覺的空隙之間,與自然融為一體,令人察覺不出一絲的異樣感。
  她的腳就這樣眼睜睜地被對方踢倒,當整個人即將一屁股跌坐在地的時候,炎雷霸的握柄同時被往上踹起。

  彷彿擺出萬歲的姿勢一般,綾乃以雙手上舉的姿勢向後倒去。仰望的視野中,出現了夜空和一個輪廓模糊的鞋底。鞋底的面積急速擴大,逐漸蓋住了視野。
  「──!」
  綾乃無法閃避也無從防禦,只能緊緊閉上眼睛。即便如此,和麻依舊全力踩了下去。
  踩向綾乃頭部旁邊的地面。
  「嗯,差不多就這樣吧。」
  全身僵硬的綾乃,耳邊傳來了一個已經完全沒有緊張感的聲音。在頭部旁,陷入地面的腳被整個拔起。一同被帶出的土塊紛紛掉落在她的臉上。
  「咦?啊──」
  「總要讓我還一下人情吧?」
  在萬里無雲的夜空下,月光照耀出那無畏的笑容。見到熟悉的表情,煉知道哥哥終於恢復了原狀,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哥哥!」
  「嗯?怎麼啦?」
  和麻故意問道,那副模樣就和平時的他完全沒有不同。接下來,他彷彿見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轉而望向自已的腳邊。
  「對了,妳躺在這個地方做什麼?泥土地真有那麼舒服嗎?」
  綾乃猛然起身大叫:
  「還不都是你踢我的!」
  「我是問妳為什麼一直躺在地上啊?」
  「簡直受不了你這個人!」
  再次大叫後,綾乃拍除頭髮和臉上的泥土,整個人慢慢站了起來。然後,用可怕的目光瞪著和麻:
  「話說回來,你怎麼一點也沒受傷?」
  「千鈞一髮之際剛好躲開了。」
  和麻滿不在乎地說道。儘管嘴上說起來很簡單,但要「剛好躲開」那股驚人的熱量,所需的高超技巧是令人難以想像的。
  ──而具體的方法則是完全無法想像。
  「所以說,你真的完全清醒了吧?」
  「這個嘛,我可不記得自己曾經失去過理智呢。」
  面對綾乃接連的質問,和麻開始裝糊塗。
  當然,這樣的態度大大地觸怒了綾乃。
  「哦哦?到這個時候你居然還敢說大話。」
  綾乃沉聲唸道,同時一把抓住和麻的衣領將他拉扯過來,在鼻子幾乎碰在一起的近距離下狠狠瞪著對方。
  和麻則是面帶微笑,持續望著依舊充滿活力的少女。

  沒錯,只要察覺到這點就很簡單了。
  正是那個下定決心保護他人的誓言。
  為了不再重蹈覆轍,這就是自己應盡的義務──完全不需要什麼好聽的藉口。打從被那道朱金的光輝深深吸引之後,他便決定和大家一同面對所有的一切。
  對翠鈴的思念,仍舊還深存在他的心中。但是,如今再也無法拿它當作藉口,去拋棄現在的一切了。
  因為,重要的人並不只有一個。
  面對在極近距離下瞪視著自己的綾乃,和麻主動把臉湊上前去。
  「你──等……等一下──!」
  綾乃頓時忘記怒氣,整個人變得不知所措。
  不過,和麻並沒有停下來。原本僅有五公分的距離慢慢縮短,變成三公分、一公分──然後是負數。
  會錯意的少女全身僵硬,耳根發紅,但和麻只將嘴唇靠近她的耳邊低聲說道:
  「做好心理準備吧,是妳讓我想起這一切的。」
  他再次下定決心,今後絕對不再放開任何東西。
  不放棄一切。去得到想要的一切。
  「畢竟我這個人的慾望可是很強的。」
  說著,他輕輕在脖子上吻了一下。
  「哇啊!?」
  發出尖叫聲的少女,這個時候根本還未察覺到,自己剛才已經被對方的一個吻「訂走了」。同時也被這個世界上最棘手、最難纏的男人視為了「不擇手段也要得到的獵物」。
  ──別以為妳逃得掉哦?
  漏聽了這句最重要的話,對綾乃而言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肯定只有上帝才知道了。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9-14 00:21 编辑


  第六章 宴席的終幕

  1

  「啊啊啊啊啊!我想到了!!」
  煉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大叫了起來。
  「怎……怎麼啦?」
  突如其來的大音量讓綾乃感到一陣錯愕。不過,煉絲毫不在意這一點,興沖沖地叫道:
  「姊姊什麼時候可以使用神炎了!?」
  「──啊?」
  「剛才不是用過了嗎?和姊姊的靈氣一樣顏色的朱金色火焰!」
  「──我?」
  綾乃似乎完全沒有自覺,表情看上去一頭霧水的樣子。見到這樣的態度,煉也開始變得沒有把握起來,轉而向哥哥求救:
  「哥哥也看到了……吧?」
  「啊啊。」
  和麻乾脆地點頭。
  綾乃整個人呆呆注視著和麻。這句話的意思逐漸滲入她的腦中,臉色急速發生了轉變。
  「咦?真的嗎?我使出了神炎──不會吧!?」
  「是真的!恭喜姊姊!」
  煉笑容滿面地祝福綾乃。然而,他隨即察覺到和麻的態度依然相當平靜,於是疑惑地問道:
  「哥哥,你好像不怎麼驚訝呢。」
  「啊啊,因為之前就看過一次了。」
  「咦咦咦咦咦!?」
  煉與綾乃不約而同地叫了出來。綾乃立刻抓住和麻的衣領逼問道:
  「什……什麼時候的事!?在哪裡!?」
  「去年,在京都和流也戰鬥的時候。」
  說畢,和麻嘆了一口氣。
  「因為妳似乎沒跟宗主提過這件事,我還以為是我看走眼了──看來妳還真的沒發現呢。」
  「為什麼──為什麼之前都不告訴我昵!?」
  「…………」
  面對綾乃的逼問,和麻只是用極為冰冷的眼神望著她。那就連爬蟲類都可以感覺出來的明顯輕侮之意,讓綾乃的表情變得僵硬。
  「……妳想知道答案嗎?」
  「不用了!」
  她用力搖頭,同時塞住耳朵,不想聽對方如何嘲諷自己。
  「我……我想姊姊當時一定是太專注在戰鬥上了吧。」
  煉介入兩人之間試著調停,然後瞪了和麻一眼。
  當然,和麻對此一點也不害怕。
  「話說回來,同一時代居然出了三名神炎使,真是太了不起了。」
  安撫著綾乃的同時,煉也天真地說道。聽得出來他只是純粹為綾乃的成長感到雀躍而已。
  對於最近總是煩惱自己可能會被煉迎頭趕上,因而有時候不太喜歡這個弟弟的綾乃來說,煉的天真無邪實在令她覺得有點五味雜陳。
  但是,這是另一回事。她依然無法壓抑住自己成為神炎使的喜悅,表情自然而然地綻放出笑容來。
  「哇哇,怎麼辦──我真是太高興了!」
  「高興歸高興。不過,要取什麼名字好呢?」
  「嗯,說得也是──直接叫『朱金炎』也不太妥當吧。」
  「現在想這個也沒什麼意義。」
  一個冷漠的聲音對歡喜中的兩人潑了盆冷水。來源自然是和麻。
  「妳只不過在偶然的情況下使出了『類似神炎的招式』,別說是控制了,就連自己也沒感覺到吧?這樣根本不叫神炎使。搞不好妳這輩子只能用這兩次呢。」
  綾乃與煉一同用怨恨的目光注視著和麻。
  「幹嘛老是潑人家冷水呢?」
  「是啊,難得大家討論得這麼高興。」
  「我只是叫你們正視現實而已。更何況,現在可不是歡天喜地討論這件事情的時候吧。」
  和麻指著矗立在眼前的萬魔殿。就在這個時候──
  「嗚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伴隨著怒吼聲,一名人類──看似人類的物體突然跑了出來。他三步併作兩步,拚命地往萬魔殿衝刺。
  「────啊?」
  就在三人呆呆望著這一幕的期間,那名疑似種子的男子抵達了萬魔殿的入口。男子舉起雙手高聲大叫:
  「太好了!太好了!我是第一個!『終極之力』是我的啦!!」
  男子激動萬分,在他的腳邊,這時突然發出了柔和的光芒。如同在祝福著男子一般,光芒照耀出他的身影──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然後開始侵触他的身體。
  籠罩在光芒中,男子的身體逐漸崩潰。皮膚破裂、肌肉剝落、內臟化為一團,甚至連骨頭也難逃瓦解的命運──
  最後什麼東西也沒留下。男子整個人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打從一開始便不存於世界上。
  「那……那是什麼!?」
  「誰知道,大概已經死了吧?」
  相較於無比震驚的煉,和麻的回答則顯得毫不在乎。
  「……那個人,難道不是第一個抵達的嗎?」
  「不,是第一個沒錯。」
  「那麼,終極之力呢?」
  「一開始根本就沒那種東西吧,不是嗎?」
  「……哥哥,這麼說好像太直接了點。」
  「這世界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啊,又來了。」
  綾乃指著的方向,又再次出現了前往萬魔殿的種子身影。而這次則是一個明顯非人類外型的種子。
  然而,結果還是一樣,被光芒覆蓋後便整個消失,完全沒有留下痕跡。
  第三、第四個種子也持續做著同樣的事情。
  「該怎麼說……」
  望著盲目地朝毀滅之路一直線邁進的種子們,和麻嘀咕道:
  「好像一群旅鼠在自殺呢。」
  「……哥哥……」
  聽見這番打從心底覺得無所謂的感想,煉發出了沉痛的呻吟。
  不過,和麻卻若無其事地繼續說了下去:
  「也罷,讓他們自己去送死,也算省了我們的麻煩。還是忘了那些傢伙,先思考接下來的事情吧。」
  「──說得也是。」
  綾乃也無情地點頭,望向萬魔殿的入口。那裡現在見不到種子,但是──
  「照現在這個樣子,從正面進入萬魔殿的話,那太危險了。」
  「進去?」
  綾乃的低語傳入和麻的耳裡,他一臉意外地反問道:
  「從外面整個燒光光不就好了嗎?這又不是什麼遊戲,沒有必要特地探索迷宮,然後跟大頭目一對一決勝負吧?」
  「你這個人簡直是……」
  面對滿腦子只想著打倒敵人的和麻,綾乃頭痛地呻吟著。
  「七瀨和由香里,她們很有可能就在裡面耶!?怎麼可以採取這種魯莽的手段呢?」
  「──七瀨和由香里?」
  「你敢說不認識她們,我現在就殺了你哦。」
  被綾乃這麼一警告,和麻只得乖乖地把接下來的話吞回去。
  「她們兩人都是因為你的關係而被抓走,你要負責救她們出來。」
  「…………」
  七瀨也就罷了,由香里被抓走的責任也算在自己頭上,似乎有點不太合理──不過和麻識時務地沒有出言反駁。
  「那麼,我們趕快進去吧。」
  「我說過了,現在要想想怎麼進去啊。」
  綾乃擔心若是從正面進入,自己或許也會遭遇到和那些種子遭遇到的相同下場。
  然而,和麻卻一如往常地輕鬆說道:
  「表面上看起來,入口似乎並沒有設下任何陷阱機關。假如真有什麼機關的話,大概也是在種子的身上吧。」
  「可是,萬一……」
  「那麼,就這麼辦吧。」
  和麻說完的瞬間,萬魔殿的牆壁立刻被挖開一塊圓形,往內側倒去。一個直徑二公尺,剛好能容納一個人通過的新入口,就這樣出現在正面的右方。
  「走吧。」
  「──咦?你要打頭陣嗎?」
  望著率先邁出腳步的和麻,綾乃疑惑地問道。
  「有什麼問題嗎?」
  「不,如果是你的話,照理說應該會叫我先走在前頭,等確認一切安全之後再進去吧?」
  「……妳覺得我是那麼冷酷無情的人嗎?」
  「聽見了嗎?煉。」
  綾乃故意對煉小聲說道。以和麻能夠聽清楚的音量。
  「這個不自量力的男人,居然也會這麼說呢。」
  「……這個嘛……」
  煉感到很傷腦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另一方面,和麻則完全不去理會兩人,逕自走進了萬魔殿。
  「喂,還不快進來。」
  「啊,好的!」
  「不要隨便使喚別人。」
  兩人各自表現出「應有」的反應,一同跟在了和麻的身後。當然,他們並沒有被分解掉。萬魔殿的內部,裝潢擺設與之前沒有什麼兩樣。綾乃環視著四周一邊問道:
  「然後呢?該怎麼做?」
  「怎麼做?當然只能先隨便晃晃了。畢竟現在還不知道裡面的格局是不是和以前一樣。」
  「嗯嗯,話是這麼說沒錯啦。不過我想問的問題是,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處理拉碧絲。」
  和麻頭也不回地反問:
  「──妳想說什麼?」
  「拉碧絲應該是你以前的戀人吧?和她交手──」
  砰!
  和麻的拳頭近距離地掠過綾乃的面前,重重地砸在牆壁上。
  中斷後續的台詞與步伐,綾乃抬頭望著散發出冰冷氣息的和麻。
  「我不知道妳是聽誰說的,不過──」
  帶著無比壓抑的口吻,和麻說道:
  「翠鈴已經死了,就死在我的面前。」
  「……和麻……」
  「翠鈴已經死了,再也不會活過來了。這一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就算外表一模一樣,就算精神構造的核心使用了翠鈴的殘留思念,那又如何?那不過是冒脾貨的證明罷了。」
  所謂的殘留思念,說穿了就是烙印在空間裡的意識副本。的確,那或許正確地複製了當時本人的意識,但終究還是複製──只不過是正確地複製了當事人某一面的一個「紀錄」。
  當然,其中並不存在當事人的內心──也就是靈魂。被記錄的情報愈多,也許愈能夠做出和生前的本人一模一樣的反應。不過,那畢竟不能算思考,只是一種反覆地對輸入的指令做出特定的輸出,機械式的作業罷了。
  「如果她想說些什麼,我會在不妨礙目的完成的範圍內勉強聽聽。要是阻礙到我,我就會殺了她──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
  綾乃一言不發地搖頭。她領悟到,自己剛才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
  的確,和麻所說的話沒有錯。就算是對於拉碧絲的處置方式,他會這麼想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自已根本沒有必要讓他特地說出口來。
  感到自責的綾乃低頭不語。和麻靜靜地注視著對方的樣子,數秒後,他突然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戳了戳綾乃的額頭,讓對方抬起頭來。
  「哇啊!?和……和麻──!?」
  觀察著按住額頭,淚眼汪汪地看著自己的綾乃,和麻說道:
  「既然如此,就交給妳好了。」
  「咦?你……你說什麼──」
  「就是當拉碧絲的對手,妳應該也想報上次慘敗的仇吧?」
  這番嚴重傷害綾乃自尊心的發言,讓她頓時氣紅了臉。
  「誰……誰說我慘敗了!?明明差一點就要打贏了,結果你卻突然跑出來妨礙我!」
  「是嗎?反正妳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唔唔!這個男人簡直氣死我了!」
  「哥哥……姊姊也是,請不要在這種地方打情罵俏了。」
  「你說──誰在打情罵俏啊!?」
  「對……對不起!」
  ──總之,一行人就在這種毫無緊張感的對話之下一邊走著。不久後,他們的面前出現了一道厚重的門。

  2

  「這裡是──」
  站在這道熟悉的門前,綾乃帶著些許的不安看著和麻。
  和麻輕輕點頭。
  「啊啊,就是之前見到班哈德的地方。」
  在之前的萬魔殿裡,這道門的另一端是個寬廣的大廳,班哈德就坐在盡頭處的椅子上。
  「雖然不清楚這次的情況,總之先開門吧。」
  和麻沒有任何的感慨,一手抓住門把往內推去。伴隨著鈍重的聲響,門緩緩地開啟了。
  「──!」
  踏入室內的瞬間,燈光就跟著亮了起來。
  呈現在眼前的是和以前相同的大廳。盡頭處只有一張豪華的椅子,以及坐在椅子上的──黑袍男子。
  「歡迎來到萬魔殿。」
  聚焦在三人的目光下,男子愉快地表達出自己的歡迎之意。在他的背後,兩名隨從般的少女深深行了一禮。
  「七瀨──由香里!」
  見到那兩人,綾乃不禁叫了出來。
  其中一人是身穿緊縛系服裝,臉部輪廓深邃的少女。而另外一人則完全相反,給人文靜的印象,穿著女僕裝──不過,裙擺的高度與迷你裙相差無幾──的少女。
  不用說,她們就是綾乃被擄走的好朋友,久遠七瀨和篠宮由香里兩人。
  「這麼說──你就是內海!?」
  「請叫我『大法術師』。」
  內海慢條斯理地回答,同時將兜帽的帽緣往上拉起。兜帽的陰暗處頓時暴露出一張令人想忘也忘不掉的可憎青蛙臉。
  「因為,我已經成為更高層次的存在了。」
  「這種事情根本無關緊要。我是來向你要人的──七瀨!由香里!」
  無視於內海的傲慢台詞,綾乃即刻出聲呼喚兩人,但完全沒有得到回應。
  「沒用的。」
  內海依舊傲慢地說道:
  「她們只認得我的聲音。這兩人現在可是我的奴隸,只聽從我的命令哦。」
  「……!你這傢伙……」
  「等一下。」
  聽見自己的好朋友被稱為奴隸,綾乃正要發作,但是和麻隨即制止了她。一邊抓住綾乃的右手,和麻向內海問道:
  「你喜歡玩女僕遊戲是你自己家的事,我現在只問你一個問題。班哈德在什麼地方?」
  「──班哈德?」
  見到一臉納悶的內海,和麻再次說道:
  「他還自稱是維薩里嗎?就是那個一把年紀還戴著面具,打扮得奇裝異服的萬魔殿主人。」
  「萬魔殿的主人?那就是我了。」
  「……維薩里在什麼地方?」
  「他已經不在了。」
  「…………」
  面對答非所問的答案,他耐著性子問了下去,但這次又是充滿禪意的回應。和麻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來。
  「聽起來,你的意思似乎是『不被打斷幾根骨頭的話,會一直行使緘默權』,對吧?」
  「……你的口氣讓我很不滿意,你以為自己和我是對等的嗎?」
  「少在那裡說廢話了。我可不記得自己曾經墮落到像你這種與蟲子同等的地步。這句話等你至少進化成脊椎動物後再來說吧,蠢東西。」
  將耍嘴皮子的內海罵得體無完膚之後,和麻重新問道:
  「維薩里在什麼地方?」
  「──死了。是我殺了他哦。」
  這一次,內海終於明確地回答了。
  「因為他已沒有用處了。應該沒什麼問題吧?畢竟維薩里是為了將我創造出來而活著的。」
  「哦──」
  面對突如其來的真相,和麻隨口附和。內海毫不在意對方的態度,持續進行熱烈的演說:
  「沒錯。包括維薩里、萬魔殿,還有那些什麼都不知道,自稱種子的笨蛋,他們都是為了完成我這個優秀的存在而活著的。例如說──妳應該知道吧,神凪同學!」
  「──知道什麼?」
  儘管因對方突然問起而感到疑惑,綾乃依然做出回應。內海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接著說道:
  「種子的力量來源,就是透過網際網路進行附身,數位化之後的妖魔力量。而那些妖魔全都是被複製出來的同一存在。」
  「嗯嗯──這我知道啊。」
  看了一眼情報來源的和麻,綾乃回答道。緊接著,內海再次問了一個問題:
  「那麼,妳就沒有更深入去思考過嗎?既然如此,『原始的妖魔』究竟在哪裡?」
  「──!」
  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綾乃瞪大了眼睛。種子的事情,對她來說是優先順位比較低的一項問題,因此從來就沒有想得這麼深入。
  她再度觀察和麻的表情,發現對方的態度看上去比自己更不在乎。就連聽見了剛才的問題,也仍舊顯得興趣缺缺的樣子。
  不過,內海卻無視於他們的反應,沾沾自喜地指著自己的胸口。
  「那東西就在我的體內!我才是與『原始的妖魔』完成融合,唯一真正的種子。其他人不過是為了成就我的實驗品罷了!」
  「實驗品?」
  「沒錯。被複製妖魔寄生的人,會在無意識下將自己的身體變化情況向萬魔殿進行報告。藉由這個方法,從累積的資料中找出最佳的融合方式,創造出人與魔的融合體──超越現今人類的超人類!這就是萬魔殿的目的!」
  「──原來如此。」
  綾乃一臉嚴肅地點點頭。撇開超人類這個誇張的名稱,她這時已經有了大致上的了解了。
  「那麼,終極之力是什麼?」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東西!」
  內海當下否定了。
  「為何要給實驗品那種力量?這不過是垃圾回收罷了!為了收拾毫無用處的垃圾,所以才會用甜美的誘餌吸引他們來,省得還要自己去一個個回收。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哈哈哈哈哈哈!」
  「喂──」
  冷冷望著高聲大笑的內海,和麻出聲詢問綾乃:
  「我們還要聽這傢伙嘮叨多久?」
  「這個嘛──應該夠了吧。反正想問的事情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啊,不過必須先救出七瀨和由香里哦。知道嗎?」
  「嗯。」
  和麻輕輕點頭,擺出了側身站立的架勢。察覺到對方的意圖,內海顫抖著身子──接著故意嘲笑道:
  「你想挑戰我嗎?區區一個人類!
  神凪同學,聽說妳──你們一族雖然是人類,不過似乎擁有一些力量呢。但是,那終究還是人類的──」
  話還沒說完,內海的臉頰就被整個劃破了。面對深達口腔處的傷口,內海立刻發出了狼狽的驚叫聲。
  「咿……咿咿咿咿咿咿!?怎……怎麼可能!為什麼──」
  原以為不可侵犯的障壁像薄紙一般遭到突破,內海的從容轉眼間便消失無蹤。他急忙躲在椅子的後方,驚恐地叫道:
  「七……七瀨!由香里!快保護我!」
  聽見椅子背後發出的命令,兩人照做了。七瀨和由香里挺身擋在內海的前方,彷彿想以自己身體作為盾牌。但是──
  咻!
  當一陣風吹過之後,控制著兩人身心的緊縛咒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在此同時,失去意識的身體眼看著就要倒下,但風卻將她們抬了起來,運送到和麻的背後,大廳的牆壁旁邊。
  「──然後呢?」
  面對失去第二道,也是最後一道防線的內海,和麻冷冷地問道。就算是白癡,也不可能不會察覺到雙方懸殊的力量差距,以及那步步逼進的死亡恐懼。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在未曾經歷過的強烈緊迫感之下,他脆弱的精神一下子就崩潰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內海又哭又叫,像個不聽話的小孩一樣胡亂揮舞法杖,力量完全地失控。火球、雷電、冰雹在大廳中不斷肆虐,帶來了無秩序的破壞。
  和麻極為冷靜地撥開襲向自己一行人的攻擊,同時順手將內海的人頭整個砍了下來。
  被砍斷的頭部高高飛在半空中,然後掉落在地上滾動著。保持站立姿勢的無頭屍體像噴水池一般噴出了鮮血。
  「──死了嗎?」
  「這話怎麼說?」
  發現和麻的自言自語,綾乃不禁問道。
  「沒什麼,我原本以為至少還會有個機關之類的。」
  「例如當事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改造,變成巨人來攻擊我們,像這樣嗎?」
  聽見綾乃的玩笑話,和麻平靜地點頭:
  「然後,因為已經讓對方自以為殺死了班哈德,所以班哈德就在對方臨死之前突然出現,讓對方陷入絕望的深淵之後再讓他死去。」
  得知了如此惡劣的策略,綾乃皺著眉頭呻吟道:
  「那個班哈德,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只是班哈德,『阿爾瑪格斯』的術師有一半以上都可以如此稱呼──」
  和麻恨意十足地說道:
  「最差勁的享受犯罪者。」
  「……哇──」
  能夠讓和麻痛罵到這個地步,這群人的惡劣程度已經遠遠超乎綾乃的想像了。實在讓人不想和他們扯上任何關係──她認真地想著。
  當然,她同時也很清楚,要做到這點是不可能的事。
  「──看起來,事情的進展果然不是那麼順利呢。」
  如沐春風般的少女聲音,宣告了接下來的發展。
  滾落在地的人頭──在它靜止不動的位置旁,忽然出現了一名少女。
  栗色的頭髮、琉璃色的眼睛,身穿哥德蘿莉風格的洋裝。靜靜佇立在那裡的模樣,美麗得如夢似幻──
  拉碧絲──永遠消失的少女,她的記憶片段所產生出來的虛幻殘影,這時毫不猶豫地用腳尖踢開腳邊的人頭。
  她對站著不動的無頭屍體冷冷命令道:
  「撿起來。」
  身體順從地彎下腰去,用雙手抓住被踢回來的頭部,並放到脖子上。突然間,內海再度「啟動」了。
  「怎……怎麼可能,這種事──咦?」
  察覺到眼前的狀況不對,內海一頭霧水地四下觀望,最後將目光停留在拉碧絲的身上。
  「拉……拉碧絲!?妳什麼時候──不,妳這段期間跑到哪裡去了──」
  「住口。」
  拉碧絲下達命令後,內海就立刻沉默了。這明顯不是根據他的意志做出的行為。內海按住擅自停下來的嘴巴,兩眼瞪得幾乎快要蹦出來。
  無視於開始上演默劇的內海,拉碧絲重新面對和麻一行人。然後,優雅地行了一個禮:
  「我代替主人,誠心地歡迎各位的到來。各位或許是本殿最後的一批客人吧。請隨意,不用拘束。」
  「班哈德呢?」
  「已經出發了。目前正在天上。」
  「死了嗎?」
  拉碧絲注視著開起玩笑來的和麻,彷彿在責難對方一樣。即便如此,她還是如實地訂正道:
  「是正搭乘飛機移動中。目的地雖然不能告訴各位,不過主人交代了留言。各位想聽嗎?」
  「說吧。」
  「內容是:『這次就暫且告辭了。無法直接向各位打招呼,實在非常抱歉。不過,相信我們很快一定還會再見面。』。」
  「────」
  短暫的沉默,還有在體內逐漸逼近極限的高漲壓力。
  ──然而,和麻卻笑著將它釋放出體外,輕鬆地說道:
  「嗯嗯──逃掉了嗎?也罷,這麼一來我大概知道了。」
  面對一臉不解,以沉默催促著下文的拉碧絲,和麻斷言道:
  「今天的戲碼,是妳安排的吧?」
  「是的。」
  拉碧絲露出自豪的笑容,點頭承認。對於讓許多人類成為妖魔的食物,讓他們面臨到毀滅的命運,一點也沒有感到歉意。
  「您為何會知道呢?」
  「劇情太老套了。」
  「……老套……嗎……」
  拉碧絲突然變得沮喪起來。她的感情起伏出奇地大,甚至讓人覺得其中有些故意的成分。
  「如果是班哈德,應該會多花一些心思吧。難怪我總覺得不對勁。」
  「是嗎……我已經很努力了。」

  「看來妳的功力還不到家呢。」
  「──說得也是,只有再接再厲了。」
  「喂!」
  正當兩人平靜地交談的時候,一個壓抑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
  是綾乃。
  「你們兩個敵人在閒話家常些什麼!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嗎!?」
  聽見這番理所當然的斥責,和麻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反省的意思。
  不過,拉碧絲不同。她似乎有了很深的體認,緩緩地點頭同意後,以充滿決心的眼神注視著和麻一行人,然後──
  「您說得很對,接受敵人的鼓勵,的確有失反派的面子。為了回應主人的期待,我必須振作起來才行。」
  緊握著嬌小的拳頭,她果敢地說出這番宣言。
  「所以,在此就讓我盡反派角色的義務,為各位說明整個計畫的全貌。這樣可以嗎?」
  「還想找藉口!」
  綾乃抽出炎雷霸,大聲叫道:
  「妳以為我會中這種拙劣的圈套,好讓妳繼續拖時間嗎!?」
  面對對方直指而來的劍尖以及激動的言語。即便如此,拉碧絲仍舊文風不動,一臉不解地反問綾乃:
  「拖時間?為了什麼?」
  「這……這個……」
  「主人已經在天上了。就算是風術師──契約者,同樣也無法找得出來。有任何拖時間的必要性嗎?」
  「那……那麼,妳為何要跟我們說這些話?」
  為了對抗那條理分明的口吻,綾乃提高了音量。不過,拉碧絲的態度還是沒有出現動搖。
  「主人曾經這麼說過。反派在劇情的高潮來臨前會得意洋洋地揭露出秘密,是一項『不成文的規定』。」
  「什麼──」
  綾乃的下巴差點快要掉下來。如此無聊的理由,讓她腳上的力量和緊張感迅速消散。她拿炎雷霸當作柺杖支撐住身體,使自己不至於摔到地上,同時瞪著那名臉上泛著微笑的少女。
  「妳……妳這個人……怎麼會傻成這個樣子!?和之前的妳相比,簡直判若兩人。莫非這才是妳的本性!?」
  面對綾乃的質問,拉碧絲沒有出現一絲愧疚之色。不僅如此,她甚至覺得像是被人稱讃一般,開心地笑著點頭:
  「是嗎?我在改變嗎──這是一件好事。」
  「──啊?」
  「我想要一顆『心』。」
  拉碧絲向啞然無言的綾乃說道,語氣中帶著自己真切的期盼。
  「雖然我只是一個被製造出來的生命,但也具備了能夠自己思考、判斷的智慧。可是,這終究不過是為了確實執行命令而被賦予的『功能』而已。
  我對八神和麻抱持著不捨的感情。但那也只是創造出來時,被植入、賦予的一種感情罷了。
  真正的感情,不是任何人能夠給予的,必須發自自己的內心。我很想知道這樣的感覺。」
  渴望擁有感情的人偶。這樣的橋段在童話故事中已經出現過無數次了。然而──
  綾乃瞇起眼睛望著拉碧絲,同時出聲問道:
  「我大概知道妳想說什麼,不過這跟現在的狀況又有什麼關係?」
  「主人曾經這麼說過。人類──凡是擁有自我意志的存在,都必須經常調劑自己才行。」
  「調劑?」
  「是的。換個淺顯易懂的說法就是『玩心』。就算存在著某個目的,也不能只是拚命地去完成它,必須好好地享受其中的過程。」
  「……所以呢?」
  「所以,我也希望享受這樣的過程,於是便布下了許多的機關。請務必嘗試一下哦。」
  拉碧絲露出了天真的微笑。
  面對那可愛的笑容和毒辣的言語所形成的強烈對比,綾乃忍不住大叫:
  「妳啊!在享受之前先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吧!」
  「但是,主人曾經說過,倘若一味在乎他人的想法感受,就無法獲得真正的自由意志。」
  聽見如此自我的想法,綾乃在啞口無言之餘,同時也想起了和麻對於那群人的評語。
  (這群傢伙……的確是超級惡劣。)
  對自己所創造出來的人偶灌輸不良思想的班哈德,以及忠實地執行主人教誨的拉碧絲,他們都惡劣到極點了。
  「那麼,請讓我開始解說吧。」
  將綾乃的沉默視為了同意,拉碧絲理所當然地開始說道:
  「剛才,內海雖然不小心說溜了嘴,不過他的話中存在幾個致命的錯誤。其中一個就是關於寄生在人類身上的魔性,牠們的複製來源──也就是內海所稱的『原始的妖魔』目前的所在。
  就結論上來說,『原始的妖魔』目前還未完成召喚。附在內海身上的,不過是和其他種子一樣的複製品罷了。」
  「妳……妳說什麼!?」
  發出誇張驚叫聲的,就只有不知何時已經恢復自由的內海一人而已。和麻三人絲毫沒有感到訝異,平靜地等待後續的解說。
  拉碧絲不滿地翹起嘴唇說道:
  「──你們好像一點也不驚訝呢。」
  「不──難道有什麼是值得驚訝的嗎?」
  無論是內海殺了班哈德,或是班哈德的目的是為了要創造出內海這種貨色,這兩件可笑的事情,和麻從來就沒有真的相信過。
  現在的發展,對和麻而言可以說是完全在意料之中。
  「是嗎──真是可惜。」
  拉碧絲遺憾地嘀咕著,然後繼續說了下去:
  「而另外一個,同時也是最大的一個問題,就是牠將自己當成了內海浩助本人。內海浩助這個人格,早已經被寄生的魔性啃食殆盡,完全消滅了。」
  「那……那是什麼意思!?」
  這次仍舊只有內海一個人叫了出來。
  「我就在這裡!什麼已經消滅,絕不可能有這回事!」
  「為什麼不可能呢?」
  拉碧絲單刀直入地逼問道。感受到對方的氣勢,內海頓時結巴了起來:
  「為……為什麼……」
  「種子的力量愈高,體內的魔性就會逐漸吞噬靈魂。既然如此,為什麼在所有的種子當中擁有最強力量的你,還能夠保持人類的意志呢?」
  「這……這是因為……我是與眾不同的……」
  「與眾不同?哪一點?你有什麼地方比其他人優秀傑出呢?」
  拉碧絲的話沒有一丁點的欺瞞或含糊。偽裝被一一揭下,內海的臉色漸漸變得慘白起來。
  「你根本沒有任何與眾不同的天分。不,如果說到特別軟弱的話,或許也是一種天分吧。事實上,當你成為第三階段之後的短短幾天裡,你就逐漸失去了自己的意志。」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可是,既然如此我又是什麼?早就已經消滅的我,為什麼還會在這個地方!?」
  「因為你是用來引誘八神和麻的誘餌。」
  拉碧絲直截了當地說道:
  「內海浩助的存在,是將神凪綾乃引誘至萬魔殿的要因。而我們知道,神凪綾乃一旦行動的話,八神和麻很有可能也會跟著行動。所以在這之前,內海浩助必須繼續存在才行。
  因此,主人創造了一個模仿你生前的虛擬人格,然後將此人格附著在佔據你身體之魔性的表層意識上。那就是現在的你。」
  「這……這種事……怎麼會……」
  「最有力的證據就是她們。」
  拉碧絲指著依然處於昏迷狀態的七瀨和由香里。
  「如果你是真正的內海,為什麼不會去凌辱到手的女性,而是將她們放在身邊就感到心滿意足了?明明對她們做任何事,都不會遭到反抗,再也沒有比這更方便的存在了。」
  「這……這個……」
  「等一下!這是真的嗎!?」
  綾乃突然插嘴問道。假如這件事情是真的──
  「是的。」
  拉碧絲露出令對方安心的笑容,同時做出了保證:
  「因為虛擬人格中並沒有加入性慾這種本能性的衝動。內海並沒有玷污她們。請您放心。」
  「是嗎……太好了……」
  拿掉了心中最大的一塊石頭後,綾乃終於放下心來。
  但另一方面,內海則是看見了絕望的深淵。正如拉碧絲所說,自己在這段期間根本未曾對七瀨和由香里出手。不僅如此,他發現自己這幾天,居然完全沒有產生過性慾。
  面對錯愕的事實,內海徒然睁大了眼睛。
  「那麼……我真的是……虛擬人格……?」
  「是的。」
  「我只是……被創造出來的……電腦程式?」
  「沒錯。」
  「真正的我,早就已經死了……?」
  「完全正確。」
  聽見這個答案的瞬間,內海就像個斷了線的人偶一般雙膝落地,整個人無力地低下頭去。那半開的嘴唇中傳出了毫無意義的嗚咽。
  在這個瞬間,內海的自我認知遭到徹底顛覆,完全崩潰了。自己只不過是一個「人造品」──對於這個無可挽回的事實,他的意識根本不足以去承受。因為無法承受這點也被設定好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哀淒的吶喊聲迸發而出。就算是人造品的心──不,就因為是人造品,其哀嘆自己境遇的喊叫聲才會觸動人心。
  和在場的人類一樣,拉碧絲也傾聽著內海悲痛的叫聲,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的表情,眼神中帶著些許的陶醉之色。
  和麻向這樣的拉碧絲問道:
  「妳似乎很開心嘛?」
  「咦──?嗯嗯,你說得沒錯。畢竟這一切都完全按照我的劇本在走呢。多虧這樣,我似乎已經開始了解享受過程的意義了。」
  「……是嗎,將人逼入絕境這件事很有趣嗎?」
  和麻以無比苦澀的語氣喃喃自語。聽見對方的話,拉碧絲的表情顯得有些不自在,然而──
  「可是,主人曾經這麼說過,無論是什麼樣的型態,能夠觸動人心的,就只有同樣擁有心的東西。雖然眼前的這顆心是悲傷的,不過對我而言,或許可以說已經跨出了一大步吧。」
  說畢,她打從心底露出歡喜的微笑。
  「──夠了。」
  和麻平靜地制止拉碧絲的陳述。
  「閉嘴,別再用翠鈴的臉和翠鈴的聲音說話。」
  殺意自全身噴發而出。面對近似物理性壓力的殺意,綾乃和煉不禁後退。但是,拉碧絲的笑容依然未曾改變。
  「呵呵──『你的翠鈴』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您的意思是這樣嗎?看來在您的心目中,翠鈴就像聖女一般被偶像化了呢。」
  「雖然還沒到聖女的地步……不過,至少她並不是像妳這種喜歡將人推入深淵的女人。」
  「是嗎──也罷。那我就照您的要求閉嘴吧。
  反正時間也到了。」
  從對方的話中感覺到一種不祥的預感,和麻等人頓時臉色大變。
  「怎麼回事?」
  「最後一名種子,在剛才已經消滅了。最後一幕即將開演了。」
  彷彿宣讀神明旨意的巫女一樣,拉碧絲鄭重宣告道:
  「正如我剛才所說的,『原始的妖魔』還未被召喚。這是因為牠的位階太高了,以致於在倉促之間,來不及準備好召喚時所必須付出的代價。然而,自從萬魔殿開設至今,已經有無數的年輕人將自己的靈魂獻給了牠的複製品。儘管多少被您降低了一些數量,但總數已達到了一百一十三──這些靈魂都透過複製品獻給了對方。
  如今代價已支付完畢。魔界的大公爵『彼列』即將降臨。」
  「──!」
  站在錯愕的一行人面前,拉碧絲忽然卸下了那嚴肅的表情,換上了這個年紀的少女應有的可愛笑容。
  「對不起,我剛才對各位說謊了,綾乃小姐說得一點也沒有錯,我的確一直在拖延時間。」
  她惡作劇般地伸出舌頭,天真地笑著。
  「這一次真的上當了,對吧?」
  受惡魔薰陶的天使,笑了──

  3

  「這就是班哈德的真正目的嗎?」
  和麻率先恢復過來,出聲質問對方。不過,拉碧絲卻乾脆地否定了:
  「不,這個計畫的目的,是單純地收集寄生實驗的資料。寄生體之所以會選擇彼列這種高階的魔性,其中或許存在著只有主人自己才會知道的深入理由──不過就我自己的推測,可能是主人的癖好發作了,不由自主地想使用一下高性能的事物吧。」
  無意中夾雜著對於主人的批評,拉碧絲繼續說了下去:
  「其實,前幾天在都廳見面時,實驗幾乎已經完成了。雖然可以直接打道回府,但主人說這樣太無趣了。
  於是,便決定繼續進行彼列的召喚計畫,當作一項餘興節目。請各位好好享受吧。」
  帶著優雅的口吻。但對於聽的人來說則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綾乃搖晃著明顯失去冷靜的和麻,出聲問道:
  「等……等一下!我們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不阻止的話大事就不妙了吧。」
  彼列【Beliel】──其名字代表著「無價值」的意思,是個幾乎名列在最高階的大惡魔。就算是神炎使或契約者,人類絕不可能對抗這樣的大惡魔。
  要是讓這種大惡魔解放出來話,無疑就是一場世界末曰的災難。無論如何都必須阻止才行。
  「不過,要用什麼方法阻止呢──」
  和麻一邊思索著,同時將目光停留在內海的身上。由於虛擬人格已經引發自我崩潰,他對於眼前的狀況毫無反應,只是持續低著頭。
  (這傢伙就是核心嗎──)
  「不是的。」
  彷彿看穿了和麻的思考,拉碧絲平靜地說道:
  「我不會阻止各位,不過解決掉這傢伙也沒有什麼意義。內海的靈魂已經獻給了彼列,這具身體已經毫無用處了。」
  「啊啊,原來如此。既然這樣──」
  和麻轉過頭來,舉起了右手。強大的力量開始集中在手上。
  「只要把術師幹掉就行了!」
  面對和麻的攻擊,拉碧絲沒有做出防禦的動作,依舊站在原地不動。她用寂寞的眼神注視著和麻,然後平靜地說道:
  「你又要殺我嗎,和麻?」
  「──!」
  上舉的手未能放下,就這樣直接僵住了。集中的力量也化為虛無,四處消散。
  「你這笨蛋!」
  推開愣在原地的和麻,綾乃往拉碧絲衝了過去。然而,拉碧絲同時憑空取出了水晶大劍,接下了炎雷霸的一擊。
  「什麼──」
  「這是模仿您的動作。」
  在劍刃交鋒的緊要關頭,拉碧絲帶著不合時宜的笑容如此說道。
  「這東西真是方便呢。我的武器畢竟太大了點,不適合帶在身上──」
  「誰問過妳了!」
  綾乃在盛怒之下奮力擋掉對方的劍刃,然後重新舉起炎雷霸,再度發動攻擊。她一副想要砍斷水晶大劍的樣子,不斷揮動著火焰之劍。
  「妳到底在想什麼!?一個餘興節目就要毀滅世界嗎!?」
  「當然不是這樣囉。」
  面對挾帶著可怕力量的斬擊,拉碧絲靈活地操控著水晶大劍一一化解。將巨大劍身如手臂一般駕馭自如的技巧,看起來比上一次更加純熟了。
  「才區區一百個活祭品,根本不足以完全召喚出彼列。牠的活動時間只有幾秒,力量同時也將被大大地限制住。整體來說,還不到可以毀滅世界的地步──或許吧。」
  「什麼叫或許!?」
  「畢竟人算不如天算。」
  「別跟我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藉口!!」
  綾乃奮勇地揮劍砍去,但拉碧絲專注在防禦上,一點可趁之機也沒有。她漸漸了解到,自己要單獨擊敗對方是相當困難的。
  不知是第幾十次的攻擊遭到化解後,綾乃終於按捺不住,開始呼喚同伴的名字。
  「和麻!你要站到什麼時候──」
  「說得也是。」
  這個聲音的來源比想像中還要近,幾乎就在正後方的位置。在此同時,舉起炎雷霸的手突然被抓住,綾乃整個人被制服了。
  「等……等一下,你到底在幫哪邊──」
  「閉上嘴巴。」
  和麻一把抱起綾乃,同時踢開拉碧絲手中的水晶大劍劍柄,拉開了雙方之間的距離。
  綾乃不斷掙扎著,口中叫道:
  「和麻!你究竟在想什麼──」
  「冷靜點,已經來了。」
  「咦?」
  「下面。」
  「──!」
  到這個時候,綾乃終於也發現了。地下──不,是更深更黑暗的某個地方,有什麼東西正在接近當中。
  緩慢而確實地。
  「怎麼會──為什麼?」
  「召喚的儀式應該早就準備好了吧,等活祭品湊齊之後便會自行發動。事到如今就算殺了她也無濟於事。」
  「正是如此。」
  拉碧絲還是笑得相當燦爛。
  「彼列的召喚馬上就要完成了。正如『無價值』這個名字的含義,牠的出現將會讓地上完全變成虛無。粗略計算,東京一帶應該都會化為塵土吧。」
  「這個餘興節目還挺盛大的嘛。」
  「正因為是餘興節目,所以才要傾注全力。主人曾經這麼說過。」
  「……原來如此。」
  聽見這番千篇一律的回答,和麻不禁苦笑出來。
  「雖然可能會很辛苦,不過請多多加油吧。主人和我,都很期待各位能順利跨越這道難關──那麼,告辭了。」
  說畢,拉碧絲的身影突然消失了。留在現場的幾個人,這時用一籌莫展的目光相互對視。
  「……怎麼辦?」
  「如果逃得掉,我倒是很想馬上走人。」
  不過,要在彼列出現之前逃離牠的影響範圍,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如此,就只有一戰了。
  和麻將昏迷的七瀨與由香里扛在雙肩上,抬頭望著天花板。
  「要飛囉。」
  「──咦?」
  不待對方回答,和麻便乘著風飛了起來。身邊同時帶著綾乃和煉。
  穿破天花板後,高度持續上升。眾人停在一百公尺的高度,俯瞰著地上。
  「這個是──」
  在下方,一個看似包圍住整座公園的巨大五芒星,此時正散發著光亮。那恐怕就是用來召喚彼列的魔法陣了。
  「那麼,有什麼辦法嗎?」
  「怎麼可能會有。」
  面對綾乃充滿期待的發問,和麻無情地回答了:
  「現在無法阻止召喚,也逃不出對方的效果範圍之外。既然這樣,就只能從正面迎擊了。」
  「……簡直就是神凪特攻隊嘛……」
  「難道還有其他辦法嗎?」
  心知這是唯一手段的綾乃,臉上不由得露出苦笑,聳了聳肩膀。
  「……哥哥……」
  煉不安地緊緊抓住和麻的手臂。和麻下意識伸出手來撫摸著煉的頭,一邊繼續說明:
  「不必去考慮什麼後果,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在一擊上,有什麼問題?」
  「橘警視他們呢?」
  聽見綾乃的問題,和麻遲疑了一下後回應道:
  「──他們在公園外面。如果成功的話,應該不會造成什麼影響吧。」
  他絕口不提失敗的後果。
  「還有問題嗎?」
  兩人不約而同地搖頭。
  「很好,那麼大家準備吧。」
  說完的同時,和麻將扛在肩上的「行李」放了下來。不理會漂浮在風之結界中的兩名少女,他開始集中精神、累積力量。
  和麻的眼睛變成了藍色。緊接著,綾乃手中的炎雷霸火焰也變為朱金色。
  地上的魔法陣,這時亮度瞬間提升。下一刻,某樣東西從中心處猛然噴發而出,直沖天際。
  從空中可以清楚辨認出那個形狀。
  是手臂。
  猶如要抓住天空一般高高向上舉起,比黑暗還要暗沉的巨大手臂。
  無比巨大、無比邪惡,彷彿用一根手指頭便能毀滅世界,蘊含如此可怕力量的手臂。
  瞄準那巨大手掌,和麻毫不猶豫地揮出手臂。用不著事先約定,綾乃和煉也同時出手了。
  蒼藍的風、朱金色的火焰、金黃色的火焰──三股力量交織成三重的螺旋之後合為一體,刺向了黑暗的手臂。
  一瞬間的平衡。然後是──
  煉全身軟趴趴地躺在地上,口中發出了無力的笑聲。
  「好棒,我們還活著。」
  綾乃也同樣呈大字形躺在地上回應道:
  「說得也是──真是嚇我一跳。這種事情,原來人類也可以辦到呢。」
  「妳這句話恐怕將會招來不少的誤會,讓人以為所有人類都能夠做出這種超乎常理的行為。這個時候,應該要對你們神凪一族那遠遠超越人類領域的力量感到自豪才對,不是嗎?」
  「我才不想被別人當成怪物呢──是誰!?」
  聽見明顯不是出自於三人的聲音,綾乃急忙撐起了身體。一看之下,和麻也已經用膝蓋支撐著身子,目光直直注視著「他們」。
  包覆全身的藍色斗蓬。小丑般的面具已經消失,露出了真正的相貌。儘管打扮完全不同,但絕對不會讓人認錯──
  和麻懷著無限的恨意擠出話來:
  「班哈德……你不是逃往國外了嗎?」
  「我會錯過這麼精彩的一場戲?別開玩笑了。」
  班哈德理所當然地回答道。在他的斜後方,拉碧絲則是愉快地笑著。
  「對不起。我又說謊了。」
  「…………」
  沉默了好一會,和麻終於忍不住苦笑了出來:
  「我收回之前的話,這次真的被騙慘了。」
  「謝謝誇獎。」
  拉碧絲優雅地行了一禮。
  隨後,班哈德也滿意地點著頭。
  「嗯,妳做得很好。另外,我也不會吝嗇於對你們的讚美之詞,雖然只有一部分,但你們居然能夠以人類之身戰勝被稱為魔王的彼列──神凪的血脈,我只能說太可怕了。」
  (──糟了。)
  無視於班哈德的話,綾乃這時感覺到一種絕望般的危機感。
  剛才攻擊彼列的那一擊,綾乃已經耗盡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如今的她,連燃燒一張紙的餘力也沒有了。煉也是──而和麻應該也一樣吧。
  相反地,班哈德和拉碧絲的實力卻還處於未曾消耗的狀態。眼下根本就是窮途末路的狀態。
  (糟糕──該怎麼辦?)
  「啊啊,小姑娘,妳不必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來。我並不打算在這裡和你們戰鬥。」
  「──咦?」
  綾乃眨了眨眼,似乎對這番話感到相當意外。
  「對我們來說,八神和麻的確是個不共戴天的仇敵。不過,我是個很謹慎的人,不想在沒有絕對的勝算下進行戰鬥。」
  「絕對的勝算──」
  「老實說,就算將你們逼到這個地步,我還是很害怕,沒有必勝的把握。尤其在見識到剛才那股力量之後。」
  是真心話還是謙虛之詞──從班哈德的話中,完全無法判斷出他內心的想法。然而,現在也只能相信這是真話了。儘管不知道對方是如何想的,但是就綾乃自己來說,她很確定自己一定會敗下陣來。
  「因此,我將會帶著實驗資料逃走。對你們而言,這或許可說是令人欣喜的結果吧?種子全滅、萬魔殿崩塌、主謀者逃往國外──事件總算順利解決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班哈德若無其事地說道。
  「但是無論如何,能夠像現在這樣親自和你們道別,我實在覺得很高興。畢竟交由隨從來代勞,未免有些太過失禮了吧。」
  「……你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召喚出彼列?」
  「這是理由之一。」
  班哈德的語氣相當肯定。
  「那麼,我就先告辭了。在不久的將來,我們應該還會再見面──」
  「等等!」
  打斷了班哈德的話,和麻整個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緊接著,他直視著拉碧絲一人,開口問道:
  「告訴我一件事。翠鈴所遺留下的最後思念,那內容究竟是什麼?她想對我說些什麼?」
  「──您不知道嗎?」
  「就是不知道才會問!」
  拉碧絲微微轉動視線,向一旁的主人徵求同意。班哈德則是興味盎然地點點頭。
  得到主人的許可後,拉碧絲輕輕一笑說道:
  「不告訴您。」
  「──!妳這傢伙──」
  「不過,我可以說出我的心願作為提示。」
  拉碧絲輕聲低語,說話的方式彷彿在玩弄著對方。
  以翠鈴的最後思念所創造出的少女,她的心願是──
  「我想殺了你。」
  「──!」
  面對愣在原地的和麻,拉碧絲做出最後的道別:
  「那麼,祝各位愉快。」
  無可挑剔的完美一鞠躬。保持著低下頭去的姿勢,拉碧絲就這樣和班哈德一起消失了。
  空氣伴隨著輕微的聲音,從一秒鐘前兩人所在的空間發出,在其中激起了一陣小小的亂流。
  「……和麻。」
  綾乃上前抱住和麻的手臂,支撐著那幾近遍體鱗傷的身軀。
  和麻則是緊緊抱著綾乃的身體,就像要將她整個人奪走。但是,卻又如同依偎在母親懷裡的嬰兒一般孱弱不堪。
  「……和麻……」
  「……回家吧。」
  彷彿要揮別糾結的感情,和麻擠出了聲音來。
  這就是之後被稱為「萬魔殿事件」的一連串騷動,結束時的最後一句話。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9-14 00:22 编辑


  終章

  佇立在神凪邸庭院的池畔,和麻茫然地拿著一根香菸。
  話雖如此,煙霧卻從未填滿過和麻的肺部。從香菸的前端裊裊上升的煙霧,只是徒然地消失在空氣之中。
  累積將近兩公分的煙灰崩落,堆積在和麻的鞋子上。
  到這個時候,和麻才終於想起自己正在抽菸當中。不過,他並沒有心情沉浸在尼古丁所帶來的恍惚感,而是抬頭仰望著天空。
  (翠鈴──)
  她不在天空的另一端,也不在地底下。
  一心想保護她──卻保護不了。不能為她做什麼,也不能給她些許的救贖,就這樣讓她在絕望中死去。
  對於曾經給了自己許多東西的她,自己未能做出任何回報。就連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也能夠將一名少女從絕望的深淵中解救出來──
  那是今年初發生的事。或許是血緣相近的關係,煉經歷了與和麻相同的體驗。儘管相同,但結局卻完全不一樣。
  沒錯,和翠鈴當時完全不同。至少,亞由美能夠帶著笑容死去。
  每當見到暗自自責的弟弟,和麻很都想跟他說:
  「你做得很好了。」
  「比我好上千百倍了。」
  (──不對,零不管乘上多少倍,終究還是零。)
  和麻揚起嘴唇,自虐般地在心中說道。
  頹喪。沒錯,自己很清楚這點,理由也相當明瞭。因為臨別前的「她」,所說的話一直在耳邊揮之不去。
  拉碧絲──在自己的面前實體化的罪證。
  當再次面對那名少女時,自己應該怎麼做呢──
  不,該做的事情再清楚也不過了。可是,自己真的能夠做到嗎?
  忽然間,有人在拉扯他的袖子。
  他懶散地望去,見到身邊突然站了一個人。
  是綾乃。那個平時充滿活力的少女,臉上正浮現格格不入的憂心表情,伸手拉著袖子邊緣。被對方接近居然渾然不覺,和麻不禁嘲笑起自己,然後再度將目光往前方投去。
  「──怎麼啦?」
  隔了數秒之後的質問,那聲音就像乾燥的沙漠中吹過的風一般,不帶任何的感情。
  「咦?這……這個……」
  風傳來了少女慌張的氣息。等了五秒依舊沒有綾乃的回應後,和麻便將綾乃的存在從意識中排除了。
  「……那一定是騙人的。」
  再過了幾十秒,綾乃終於回答了:
  「如果她真的擁有翠鈴那名女孩的思念,那麼她絕對不可能有殺和麻的念頭。所以──」
  說著笨拙的言詞,綾乃拚命想讓和麻打起精神。
  這種時候,和麻的反應應該是固定的……
  「怎麼啦?居然跑來安慰我,妳發燒了嗎?」
  像這樣出言嘲諷,或是──
  「謝謝妳擔心我,我很高興哦。」
  用一本正經的表情說出,讓對方臉紅。甚至是「純粹」為了惹對方生氣而輕輕吻她一下──不過和麻完全沒有選擇那些反應,只是默默望著天空。面對如此晴朗的天空,和麻抛出了一句不帶感情的話來:
  「誰知道呢。」
  「和麻……」
  「結果,我還是無法保護翠鈴。她大概非常恨我吧。假如她當時單純死去的話,一定會化成冤魂來找我。」
  「…………」
  綾乃看不見和麻向上抬起的臉。但是,她覺得這個傲慢自大的男人正在傷心,正在哭泣。
  「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那個時候的和麻還很弱啊。」
  「……說得也是。」
  和麻無力地說著,同時呼喚了風。盤旋在兩人周圍的風開始起舞,吹動了頭髮和衣服。
  「──和麻?」
  「這股力量,是當我去拯救翠鈴而快要死去時,第一次領悟到的。」
  「──?這不是最傳統的覺醒方式嗎?」
  解放出潛在能力的契機,就所處的狀況場來說,基本上以走投無路的情況是最為常見的。
  就因為走投無路,再也沒有任何其他的辦法,所以才能發揮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想藉此來加以解決。
  因為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仍舊「希望改變局面」,所以──
  「但是翠鈴被殺的時候,卻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
  我不想死──這個念頭讓隱藏的力量顯現了出來。可是,「不想讓她死」的念頭,卻沒有帶來任何的力量。
  就因為處於極限的狀態下,雙方的優先順位才有著無可辯駁的差距。那同時也是認為自己的命比翠鈴的命還要重要的鐵證。
  和麻嘲笑起這個膚淺、卑微的自己。
  「真是的──簡直差勁到極點了。」
  「和麻……!」
  帶著緊張的表情,綾乃拉扯著和麻的衣袖,就彷彿不讓對方離開自己出發到遠方一樣。
  「你該不會打算讓拉碧絲殺死你自己吧?」
  「────」
  「絕對不能夠這樣做!你現在就在這裡吧!?你已經選擇了現在對吧!?既然如此──」
  「不對,不是這樣的。」
  雜亂地撫摸著綾乃的頭,和麻說道:
  「並不是選擇,而是決定──應該說,我回想起自己曾經下定決心的事情。」
  不必選擇,不必割捨那些沒能選擇的事物,獲得自己渴望的一切。
  因為,現在的自己就有足夠的力量去做。
  「無論翠鈴的思念,還是拉碧絲的心願,我打算全部去接受、去面對。而且也要保護你們。這次一定會做到。」
  「…………」
  聽見和麻第一次赤裸裸地吐露出自己的心聲,綾乃的表情上卻沒有出現一絲的喜悅之色。她看起來反而相當不滿,皺起眉頭瞪著眼前這個一臉彷彿恍然大悟的男子──
  她不由分說地踹了一下對方的腰際。
  鈍重的觸感傳達至腳上。儘管如此,和麻還是用強韌的腰力和腿力將衝擊完全接了下來。彷彿踢到了一棵盤根的巨木,綾乃的身體反倒失去平衡,整個人搖搖欲墜。
  「哇哇──」
  單腳站立的綾乃,她的背後就是一個水池──
  「呀啊!」
  不過,就在掉落之前,和麻拉住了綾乃的腳。
  照理來說,接下來的綾乃應該就像被人絆倒一樣,由頭部先摔進水池裡。然而,綾乃的腰力也非比尋常。她用單腳撐住地面,勉強站穩了身子。
  「放……放開我!笨蛋!」
  兩手按住上翻的裙子,綾乃紅著臉大叫起來。
  「難得救了妳,這是什麼態度?」
  「你就不會選個好一點的方法嗎!」
  「因為妳的腳離我最近。」
  和麻滿不在乎地回答,接著放開了腳。
  「然後呢?」
  「什-……什麼啊?」
  「妳喜歡無緣無故就踢人嗎?」
  被問到突然使用暴力的理由,綾乃頓時鼓起了臉頰別過頭去。就這樣沉默了幾十秒後,她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
  「我可沒叫你保護我。」
  「我也不記得問過妳的意見呢。」
  「不是這個意思!」
  綾乃整個人面對和麻,大聲叫道:
  「難道我就那麼靠不住嗎!?」
  她迫切地質問,自己的存在意義為何。不過,和麻卻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並沒有回覆她想要的答案。
  這並不是在演戲。這個男人真的完全不懂。了解了這一點之後,綾乃變得更加不快了。
  「我根本不知道,你以前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但是,你不是會難過嗎!你不是會痛苦嗎!至少在這個時候,你就盡量依靠我吧!因為,我一樣也可以挺身戰鬥!」
  受到和麻的保護,綾乃並沒有感到任何的不滿。相反地,她覺得很高興。因為知道了對方如此重視自己。
  可是,一味被保護是不行的。
  「我是你的什麼東西!?是累贅?還是絆腳石?希望我不妨礙你,所以要我總是躲在你的背後,等戰鬥結束後再出來,抱著你獻上一個感謝之吻嗎?別太看不起人了!」
  被強悍的騎士所守護的公主──這樣的立場,綾乃並不滿意。
  和麻也不是無所不能、毫無敵手的。當他與單獨一人無法對抗的敵人戰鬥時,綾乃希望他至少能在這個時候仰賴自己,把自己當作依靠。
  「不要一個人扛起所有的事情。雖然我不像你那麼厲害,但是至少可以成為你的助力──」
  稍微冷靜下來後,綾乃怯生生地望向和麻。
  和麻則是以一副錯愕的表情注視著綾乃。儘管啞口無言的和麻並不太常見,但這當然不是綾乃所希望看到的結果。
  「──算了!」
  綾乃憤然大叫,整個人側過身去。然而,從她遲遲沒有離開現場的態度來看,她的想法絕對不是口頭上所說的「算了」。
  「──」
  和麻一言不發地繼續注視著綾乃。注視著倔強地轉過身去,卻仍然站在視野的中央處,一副很希望自己主動做出反應的少女身影。
  和麻的表情,逐漸從錯愕轉變為諷刺──與往常的和麻十分相近的笑容。雖然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並沒有主動去安撫綾乃,但是沉默的意義已經明顯地改變了。
  打消了疑惑之色後,和麻換上了一種不懷好意的笑容持續望著綾乃。那邪惡的眼神似乎在告訴對方,想要拿個碼錶來測量一下,少女的矜持究竟能維持到什麼時候。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數分鐘。
  綾乃並沒有移動視線。先動的人就算輸了──抱著這種彷彿進行決鬥的氣概,她筆直地瞪著自己的前方。
  相反地,和麻則是找出了綾乃的視野所在,站在那邊緣的交界處眺望少女倔強的側臉。
  一邊讓對方確實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他同時擺出了令人看不透的表情。置身在這種只對自己有利的位置上,和麻不厭其煩地享受著綾乃的反應。
  沉默持續下去。但是,平衡立刻就崩潰了。
  一陣風吹過,在水面激起了漣漪,也吹動了綾乃的頭髮。隨風飄揚的秀髮並沒有觸碰到和麻的身體,但髮梢卻不斷搖曳著。
  身體雖然不動,但那頭髮卻像是內心的反射,像渴望著和麻般逕自伸了過去──
  「……啊……」
  察覺到對方急速接近,綾乃稍微轉動了身體。在一瞬間這個看似短暫卻很漫長的時間裡,她猶豫著應該繼續裝作沒看見,或是主動把距離拉近。
  最後,綾乃還是沒有行動。因為在她得出結論之前,和麻已經動了。
  和麻輕輕拿起其中的一撮頭髮,然後微微彎下腰去──
  愛憐地親了一下。
  「……!」
  綾乃頓時屏住呼吸,抖了一下身子。
  身體動不了──不,是害怕活動。對於和麻的行為,她覺得自己接下來所做出的反應,將會為今後帶來某種決定性的變化。
  身體好熱。
  就好像髮梢本身擁有著神經系統,可以清楚感覺到嘴唇觸碰頭髮時的觸感以及溫度。
  「……………………」
  綾乃紅透了脖子,全身處於極度緊張的狀態。
  胸口好悶。無論吸進多少的空氣,氧氣依然無法充分抵達腦部,沒有辦法繼續思考下去。

  和麻觸碰頭髮的嘴唇。全身的感覺都集中在那一點上。
  他想做什麼?
  自己該用什麼態度面對他?
  完全不知道。什麼也無法思考──
  進行著短促呼吸的同時,綾乃持續不斷重複著那猶如進入一個死胡同般的呆滯思考。
  充分享受了那柔軟的觸感後,和麻放開了綾乃的頭髮。
  由於這名樂觀開朗的少女為自己注入活力的緣故,那些無謂的自負感已經消失無蹤了。仔細想想,綾乃曾經幫助過自己好幾次。單方面地對她說「保護妳」,似乎真的太過傲慢了。
  將執著於過去的自己解放出來的少女,並不是一個柔弱無力的公主。要比喻的話,就像是會一把抓起騎士準備獻上的寶劍,自己單槍匹馬衝入敵陣的公主,然後命令道:
  「你在做什麼!?快跟過來啊!」
  想像著綾乃對站在原地一臉錯愕的騎士下達命令的那幅光景,和麻不禁輕笑了出來。
  不過,這才像綾乃。這樣才適合她和自己。
  決定接受綾乃的主張後,和麻輕輕拍了她的臀部。
  「以後就靠妳囉,拍檔。」
  和麻可以發誓,他完全沒有一絲邪惡的念頭,只是覺得拍在那個地方挺順手的而已。
  但是,對於在不熟悉的狀況下變得過度敏感的少女來說,這樣的刺激就有如挨了一記悶棍。
  「呀啊!?」
  僵硬的身體重新啟動,綾乃往正上方──不,或許是從背後受到刺激的緣故,往斜上方跳了起來。
  正如剛才所述,他們兩人正站在池畔,而綾乃完全不會表演在水面上行走的特技。
  也就是說──
  噗通。
  不知幸或不幸,池子相當深。

  「發生什麼事了!?」
  聽見水聲,煉從房間裡跑了出來。儘管他剛才一直關緊紙門耐心等待著,沒有做出任何偷聽的動作,但畢竟還是可以感覺到異狀。
  緊接著,霧香和重悟也來了。
  「哥哥──?」
  煉站在走廊上,疑惑地喃喃自語。出現在的眼前的,是一臉看上去相當無奈的哥哥。
  就只有這樣而已。
  沒有其他任何東西。就連原本前來找尋和麻的綾乃也不在。
  「這是──」
  回想起剛才聽到了水聲,煉將目光移到了池子。照理說應該平靜無波的水面,這時出現了一道大波紋。
  彷彿有個質量相當大──大約四十五公斤左右──的物體掉落後產生的巨大波紋。
  將這兩個現象彼此結合在一起之後,聰明的少年立刻便推測出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
  煉瞪著和麻,眼中帶著錯愕與責難之色。
  「哥哥,難道說──」
  「…………啊──是我做的嗎?這個──」
  和麻尷尬地移開目光,伸手抓著頭,用含糊的口吻嘀咕道。
  「哥哥到底在想什麼!?我不知道姊姊說了些什麼話,可是一不高興就把別人推入水池裡,未免也太過分了!」
  「不……這不是我……」
  和麻無力地辯解著。
  這是非常不妙的狀況。氣沖沖的煉倒是還好辦,不過靜靜站在他身後的重悟,氣息則是逐漸變得危險起來。
  然而,和麻立刻就忘掉了這點。因為,有個更加可怕的威脅在自己的身邊現身了。
  唰──!!
  伴隨著數倍於剛才的水聲,一道巨大的水柱直衝天際。
  「──!」
  和麻當下往後跳開了十公尺左右,沉下腰去擺出架式。
  嘩啦──!
  高高噴起的巨大水柱受地心引力的影響往下墜落,打濕了草皮。被帶到岸上的鲤魚活繃亂跳地掙扎著。下一刻,在水量明顯減少的池子裡──
  一個怒不可遏的魔人上岸了。
  拖著那不斷滴下水來,頭髮和衣服都濕答答的身體,綾乃像個幽靈般緩緩走了出來。
  低垂的臉龐看不見表情,但她的行進方向卻無比準確,直指著現在想立刻拔腿逃跑的和麻。
  「啊……啊……綾乃?我想妳應該很清楚,剛才我並不是有意要推妳下去的……總之先好好談談吧。用和平的方式。」
  綾乃沒有回答,依然不發一語地緩緩接近中。
  毫無交涉餘地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喂,你們快想點辦法──」
  和麻向後方使了眼色,試圖尋求援助──但他發現原本站在自己身後的三人正在移動中。
  「等一下,你們幹嘛脫離『射程範圍』?」
  「因為我們不想受到波及。」
  說得如此露骨的人是煉。他繼續無情地說道:
  「哥哥也別站在那個地方了,趕快移動到圍牆的附近吧。現在這個角度,整棟房子都會被燒掉的。」
  「你們都是鐵石心腸嗎!」
  「這種狀況,應該沒人有辦法吧。」
  面對和麻幾近哀嚎的大叫,煉依舊以相同的態度回應。
  「怎麼看都是哥哥不對。還是乖乖被打一拳就好了。」
  「那傢伙一拳就可以把我宰了啊!」
  「沒問題的,如果是哥哥的話──大概吧。」
  煉聳聳肩膀,做出了毫無根據的保證。
  最後那句話則是帶著些許的真心。
  「你──」
  正想再對無情的弟弟說幾句話時,和麻臉色大變地回過頭去。
  綾乃停下了腳步。與和麻的距離大約是五公尺左右,已經進入了所謂射程距離的邊緣。
  一股彷彿連地球的另一端也可以感受到的強烈鬥氣猛然噴出。轉眼間,綾乃的身體發出耀眼的光芒,將全身的水分蒸發一空。
  之所以連水蒸氣也沒有出現,或許是因為她將構成水分子的氫原子與氧原子,瞬間電漿化的緣故。
  「等……等一下,有話好說──」
  對於和麻的話,綾乃則是以抽出炎雷霸的行動來回應。她的腳尖一點一點地往前移動,逐漸逼近攻擊距離的界限。
  「…………」
  是該想個辦法逃走了。正當和麻開始這麼想時,背後突然響起了嚴肅的聲音。
  「綾乃。」
  綾乃畢竟還是無法拒絕父親的呼喚,即刻停下腳步。但是,面對依舊不肯放下劍來的女兒,重悟卻以充滿威嚴的口吻交待道:
  「我來保護房子。妳不要客氣,放手去做吧。」
  「這老頭子居然那麼無情──哇啊啊!?」
  見到就連重悟也抛棄了自己,和麻不禁小聲罵道。不過,隨後發生的緊急事態,讓咒罵聲消失在爆炸聲之中。
  神凪邸的一角,爆發出了足以匹敵太陽中心溫度的熱量。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4-9-14 00:22 编辑


  後記

  各位讀者。
  這次真是壯舉。
  距離上一集只隔了不到五個月的時間,新作便呈現在各位的眼前了!(註:此為日文版的狀況)
  (敲鑼打鼓。)
  不,我知道有人會認為,續集等待五個月的時間未免也太久了點。不過對我來說,這已經是奇蹟般的速度了。
  正因為如此,在相隔那麼久之後,在本次的後記當中,我終於可以不用再向各位讀者說對不起了。完。

  ──真希望寫這些就好。啊?不行嗎?

  既然被斷然拒絕了,我就再多寫一點好了。
  首先,雖然在上一頁裡寫了那麼多臭屁的話,但是這次創下最短時間的出書紀錄,對作者而言實在算不上什麼壯舉。
  這篇後記,是在本文完稿後緊接著開始寫的。若是知道今天的日期,相信各位一定會大吃一驚吧。不,我不敢寫出來。
  假如本書能夠按照既定的時間順利出版,其背後必定有著編輯、出版社的先進等人充滿淚水的奮鬥過程。
  真是給大家添麻煩了。下一次我不會再做出這麼倉促的入稿行為了──這純粹是我個人的希望。

  嗯嗯──那麼,是時候該聊聊書中的一些東西了。
  我真的很傷腦筋。
  本書在撰寫的過程中歷經不少的曲折,最後變成了現在這樣與當初的預定內容相差甚多的形式──事件雖然解決了,但問題卻完全沒有解決。
  而姑且算是主角的他,在本集也只是個反派。我是說真的。
  儘管一直以來似乎都是這個樣子,不過,總是會在緊要關頭突然變得優柔寡斷,變得膽小起來。我山門還是第一次知道他是這種人呢(劃上句點。)
  ……接下來我要怎麼寫?
  好了,把玩笑(?)放在一旁,說明一下今後的動向。
  接下來似乎將會出版短篇小說集的樣子。
  我目前也在《Dragon Magazine》上刊載短篇小說。將會以那個之前都說得很冠累堂皇,結果最後還是退縮(本集他幾乎都是這個樣子)的那個男人作為主軸。
  沒意外的話,應該會照這種方式繼續進行下去吧。作者動筆的速度很慢,所以劇情的發展也慢得跟烏龜一樣,不過仍舊希望各位讀者能耐心等待下去。

  那麼,希望下次有機會再見面了。
  山門敬弘


140914錄入完成
一個章節的結尾,坑卻是越來越大,而且作者沒寫完就過世了...對山門老師、對我們都是一種無法了結的遺憾...人類的生命就是如此脆弱,所以每個人都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不要給自己留下悔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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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7

10000
tokinonamida 侯爵
这部确实可惜了,算是轻改龙傲天主角的急先锋了

10 年前 0 回復

謎之潛水員 侯爵
雖然很喜歡這本
不過作者已經...R.I.P
不過當初動畫版實在沒交代清楚翠玲的感情阿
不管怎麼說 謝謝大大錄入

10 年前 0 回復

zxy900906 子爵
成天总想着和麻为世界贡献一选,不如想想世界自然保护基金会瑞士本部为彼列考察代表团奉献过什么

10 年前 0 回復

pd3mnd 子爵
讓我想起聖魔之血的吉田老師...
兩位都是英年早逝啊....
感謝錄入者的辛勞<0>

10 年前 0 回復

bnfgh 侯爵
只能说可惜了,才展开,作者就过世了,只能祝作者冥福了

10 年前 0 回復

光と影 伯爵
看到最后一句很心酸正常来说,五卷的故事才刚展开啊

10 年前 0 回復

AirTruth 勳爵
这是一本永远没有结局的小说,可惜作者死太早,不然这小说人气肯定会高

10 年前 0 回復

星刻的龍騎士 平民
希望樓主能放上載點阿^^
用買的比較快呢+.+

10 年前 0 回復

翠星之雷德 騎士
作者死的太急了 55555

10 年前 0 回復

zhouzongxing 伯爵
翠玲党路过,就如当年喜欢桔梗一样

10 年前 0 回復

华月Ash 勳爵
没想到又看到这部小说了,唉老师都走了,伤感

其实比起不成熟的女主,更喜欢翠

10 年前 0 回復

ryudarks 伯爵
最喜欢的轻小说,没有之一。
最喜欢的男主和女主,之一。
可惜是有生之年。

10 年前 0 回復

s9455 王爵
話說沒看這本之前,咱都沒想到打魔王要打爆城堡- -

10 年前 0 回復

光翔 公爵
動畫版斷在這裡或許也是好的...至少告一段落

10 年前 0 回復

Askar 公爵
当年的潜力作品,可惜老了~哎

10 年前 0 回復

水仪·依莲 皇帝
拉碧丝与和麻的关系感觉好悲伤
真希望至少能写到翠铃最后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10 年前 0 回復

nohohon 王爵
不懂為啥和馬愛綾乃阿
不過錄入辛苦了

10 年前 0 回復

wdr550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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