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口士][魔弹之王与战姬][第9卷][台/简]


本帖最后由 终焉之月 于 2015-5-8 20:05 编辑


魔弹之王与战姬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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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川口士
插画:片桐雏太
角色原案:YOSHI☆WO
译者:何力
扫图:大熊猫
录入:终焉之月
修图:COCY
初校: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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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莲率领自己的军队,准备前往镇压因吉斯塔特王国下任王位而起的动乱,结果在目的地与「雷涡的闪姬」伊莉莎维塔会合时,发现失踪的堤格尔待在她身旁。然而,堤格尔失去了记忆,并自称伊莉莎维塔的侍从「乌鲁斯」,也想不起艾莲是什么人。虽然艾莲听到这句话后难掩惊愕,但也不愿因此老实地放弃。不过,伊莉莎维塔也没有要将自己的第一个部下「乌鲁斯」拱手让人的意思。两位战姬终究无法避免激战的命运吗?再加上吉斯塔特国内的各种阴谋和企图,使堤格尔的命运即将被卷入比暴风雨更大的动乱之中。超人气美少女奇幻小说第九集!

川口士
1979年生。2006年以『战鬼』获得第18届富士见Fantasia长篇小说大赏的〈大赏〉。
之后便在各式各样的地方从事各式各样的创作。
第九集了。第二个终点总算出现在眼前了(我是这么想的啦),不过感觉有点远又有点近。
当我觉得有点冷的时候都会看上面的照片来分散注意力。

Illustration 片桐雏太
初次见面,我是负责插画的片桐雏太。
为了满足支持本作品至今的各位读者的期待,我会以全力加油的。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个人网志「ひなだまり」
http://hinadamari.blog.fc2.com/
也有在经营随兴为之的Twitter。





Tigre 堤格尔
Elen 艾莲
Lim 莉姆
Titta 蒂塔


「蒂塔,你真的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谢谢您,莉姆亚莉夏大人,我不会有问题的。」


「你来就可以了,我很冷,快点动手吧。」


contents

1.过去与因缘
2.黎明之前
3.出发
4.在路伯修的生活
5.芭芭·雅加




登场人物介绍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本书主角。十七岁。昵称是堤格尔。布琉努王国的伯爵,目前以客将的身分暂居于吉斯塔特王国的莱德梅里兹。
◆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
七战姬之一。十七岁。昵称是艾莲。负责治理吉斯塔特王国西南方的莱德梅里兹。龙具为长剑「银闪」艾利菲尔。
◆莉姆亚莉夏
艾莲的副官,也是她认识已久的好友。二十岁。昵称是莉姆。
◆蒂塔
侍奉堤格尔的侍女。十六岁。目前暂居于莱德梅里兹。
◆琉德米拉·露利叶
七战姬之一。十七岁。昵称是米拉。负责治理吉斯塔特王国南方的奥尔米兹。龙具为长枪「冻涟」拉斐亚斯。和艾莲势同水火。
◆苏菲亚·欧贝达斯
七战姬之一。二十一岁。昵称是苏菲。负责治理吉斯塔特王国东南方的波利西亚。龙具为锡杖「光华」萨德。擅长外交。
◆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
前七战姬之一。于奥尔席纳海战结束后因病过世。昵称是莎夏。龙具为双剑「煌炎」巴尔格雷。
◆伊莉莎维塔·法米那
七战姬之一。十八岁。负责治理吉斯塔特王国西北方的路伯修。龙具为长鞭「雷涡」沃利兹夫。拥有一对「异彩虹瞳」。
◆奥尔嘉·塔姆
七战姬之一。十四岁。负责治理吉斯塔特王国东方的布列斯特。龙具为巨斧「罗轰」姆玛。
◆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
七战姬之一。二十二岁。负责治理吉斯塔特王国东北方的奥斯特罗德。龙具为巨镰「虚影」艾萨帝斯。
◆蕾琪
布琉努的公主。十六岁。代亡故的父亲治理布琉努王国。爱慕着堤格尔。
◆马斯哈·罗达特
布琉努王国的伯爵。是堤格尔的父亲乌鲁斯的好友,在他死后一直很照顾堤格尔。
◆卢里克
莱德梅里兹的年轻骑士。擅长使弓。光头。
◆尤金·舍巴林
治理吉斯塔特王国的帕耳图的伯爵。四十四岁。王位继承顺位第八位。与艾莲及莉姆关系良好。
◆伊尔达·克鲁堤斯
治理吉斯塔特王国的比多格修的公爵。三十四岁。王位继承顺位第七位。与战姬伊莉莎维塔及凡伦蒂娜有私交。
◆维克特
吉斯塔特国王。
◆巴多兰
堤格尔的前侍从。在圣窟宫为了救堤格尔而丧命。


本帖最后由 终焉之月 于 2014-11-21 16:29 编辑


1 过去与因缘

  吉斯塔特王国内有七个公国。
  其中一个公国——奥尔米兹位于吉斯塔特南部。
  即使是拥有「白雪与森林之国」的别名,在这个冬季比其他国家还长的吉斯塔特,南部的领土也有许多气候温暖的地区。不过,境内有许多丘陵和山脉的奥尔米兹则不在此列。从白雪霭霭的山上吹拂而下的刺骨冷风,让野兽也忍不住寒毛直竖,伏倒在地。
  统治奥尔米兹的领主名为琉德米拉·露利叶,是吉斯塔特引以为傲的战姬之一,今年十七岁。她拥有「冻涟的雪姬」、「枪之舞姬」等别名,与她熟识的人都以米拉来呼唤她。
  在严寒冬季的某一天,她接待了来自莱德梅里兹的使者。
  「在这个时期来到这里,旅途应该不太好受吧?」
  米拉开口慰劳年纪比自己上大超过一倍的使者,请他在椅子上坐下。
  使者所在的接待室有个红砖砌成的大暖炉,里面熊熊燃烧的火焰温暖了室内的空气,地上则铺着羊毛织成的毛毯。装饰在墙上的是以鲜艳的色彩来呈现秋收情景的壁毯。
  米拉留着一头长度齐肩的蓝发,娇小的身体穿着以同样染成蓝色的绢布制成的衣服。虽然拥有一张可爱的脸孔,但她的行为举止确实具备了统治者应有的威严。而她的龙具——冻涟拉斐亚斯就放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使者向她行了一礼之后,便小心翼翼地把抱在怀里的袋子放在地上,然后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室内的光线算不上明亮,因为房内的照明只有放在桌上的烛台火光和暖炉的火焰而已,窗户旁的厚重窗帘也为了保暖而拉上,不过,因为已经是日落时分了,所以就算拉开窗帘也没什么意义吧。
  米拉伸手拿起桌上装满热水的铁茶壶,开始冲泡两人份的红茶。其中一杯是给使者的。
  这种事情原本是由侍从或侍女负责的。不过,要是对方让她觉得应该这么做,她就会亲自替对方冲泡红茶。
  她把冒着热气的白瓷茶杯轻轻地放在使者面前。茶杯旁的小盘子里则装着草莓果酱。
  「谢谢您的款待。」
  使者一边擦拭着脸上因为室内温暖的空气和紧张情绪而流下的汗水,一边诚惶诚恐地拿起茶杯,先喝了一口之后,再加入少许果酱搅拌均匀。
  「感谢您在百忙之中特地抽空接见在下。对了,听说在在下前来这里的路上,南方国境附近的墨吉涅军已经撤退了……」
  「这是真的,我的部下也已经确认过了。」
  米拉一边以自己的红茶冒出的热气轻拂下巴,一边语带不悦地回答。
  「他们这一个多月来就只是驻扎在国境上而已,连一点小冲突都没发生过。不只是我这边的领地,连其他贵族也是看到一样的情况。你就这么告诉你的主人吧。」
  她口中的「你的主人」,指的是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使者把白瓷茶杯放在桌上,向米拉道谢。
  米拉一边优雅地品尝着红茶,一边等待使者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应该不可能只是为了打听墨吉涅军的消息就特地顶着寒风来到这里,而且米拉也很好奇他放在脚边的袋子里装了什么。侍从应该已经检查过内容物,所以不太可能是危险物品。
  使者一脸严肃地看着米拉,然后开口说道:
  「今日在下前来拜访战姬大人,是为了通知您有关暂居于我们莱德梅里兹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伯爵的消息。」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米拉的蓝眼浮现惊讶的神色。她差点就脱口而出「堤格尔」这个昵称,幸好最后即时改口瞒混了过去。无论是身为一名战姬还是一名少女,她对堤格尔都抱持着好感。
  要是那名年轻人陷入困境的话,米拉应该会尽可能地帮助他吧,虽然因为顾及战姬的立场,她从没在公开场合表态过。
  「他怎么了吗?」
  米拉故作镇定地问道。不过,她冷静的态度却随着使者的叙述而逐渐瓦解。使者虽然察觉到她的表情变化,却还是继续往下说。
  在夏季即将结束的时候,堤格尔接受吉斯塔特国王维克特的要求,前往了位于西方、与吉斯塔特隔海相望的亚斯瓦尔王国。
  当时亚斯瓦尔有两名王子和一名公主在争夺王位,吉斯塔特决定协助其中一位名叫杰梅因的王子。堤格尔的任务正是以使者的身分前去拜见那位杰梅因王子。
  后来,杰梅因在一连串的混乱之中死亡,堤格尔便改为协助一位名叫塔拉多·格拉墨的年轻将军,最后辅佐了桂妮薇亚公主,在内战中获得了胜利。桂妮薇亚很乐意和吉斯塔特维持友好关系,就结果来说,堤格尔算是完成了他的任务。
  但是后来却发生了问题。
  堤格尔搭乘的船,在返回吉斯塔特的途中遭到了不明人士的袭击。
  「根据搭乘同一艘船的战姬苏菲亚·欧贝达斯大人所说,袭击他们的好像是一头与船一样巨大的海龙。」
  海龙破坏了他们搭乘的船,船上有许多人都掉进了夜晚的海中。
  而其中也包括了堤格尔。
  「苏菲亚大人虽然拼命地搜索冯伦伯爵的下落,但最后还是没有找到他。」
  「——这样啊。」
  米拉只轻声说了一句话,便把白瓷茶杯放在桌上。因为她的手有些颤抖,所以发出的声响比想像中还大。
  使者将视线自蓝发战姬身上移开,小心翼翼地拿起放在脚边的袋子。然后从里面拿出了某个以丝绢包起来的东西,放在桌上。
  把外面丝绢拆开后,露出了四个小巧的陶瓶。瓶身是圆筒形,瓶盖的形状和颜色各不相同。使者看着瓶子,以不带私人情感的口气说道:
  「这似乎是冯伦从亚斯瓦尔买回来的东西,说是要送给战姬大人的礼物。」
  「送给我……?」
  米拉拿起其中一个瓶子,打开瓶盖。一股让人心情平静的独特香气便钻进了她的鼻腔。她立刻明白里面装的是红茶茶叶。
  「那我就心怀感谢地收下了。」
  米拉笑着说道,但使者却仍旧盯着桌子,没有抬起头来。蓝发战姬并未责怪他,而是改变了话题。
  「对了,你知道国王陛下在堤格尔维尔穆德卿遇到意外后是否有说些什么吗?」
  「不,在下不知道。」
  ——国王究竟想怎么做呢?
  米拉在心里感到有些疑惑。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意外,是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的。虽然布琉努的国力因为之前发生的内乱而减弱,但他们应该不会对这件事默不吭声。

  ——一定会有人必须承担这项责任。虽然我不认为国王会怪到艾蕾欧诺拉身上,不过……
  后来米拉又针对吉斯塔特的情势打听了几件事,也回答了使者的问题,然后就唤来侍从,吩咐对方带使者前往客房。使者起身恭敬地道谢后,便离开了接待室。
  米拉在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房间里看着摆在桌上的瓶子。然后拿起了其中一个,像是要把它抱在怀里般紧紧握住。
  「虽然我不认为你已经死了——但是……」
  她颤抖的双唇吐出混杂着愤慨和悲伤的低语。只要离开这间接待室,她就必须表现出奥尔米兹之主——琉德米拉·露利叶的风范,所以她在这仅有的短暂独处时间里让所有的情感宣泄而出。
  「要送礼物的话就亲自拿来啊,笨蛋……」
  接着,米拉想到了某位远在莱德梅里兹的战姬。
  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她现在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或者是比自己更觉得痛苦和难过呢?
  在安静的接待室里,只听得见暖炉中焚烧柴薪的劈啪声。

       ◎

  片片雪花无声无息地自灰白混浊的天空飘落。
  这些雪一碰到地面就会立刻融化消失,但士兵们还是意志消沉地叹着气。因为雪让吹到脸上的风变得更寒冷,甚至能冻结吐出的气息,而且这些士兵还必须在这里就地扎营。
  他们只能一边搓着手一边和战友们互相发牢骚,并向众神祈祷这场雪不会愈下愈大。
  这里是位于吉斯塔特王国中央稍微偏南的拉多姆平原。在这片面积不算太辽阔的平原上,目前聚集了大约两千名士兵。
  他们分别是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所率领的约一千名士兵,以及同样是大约一千人的路伯修的战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所率领的士兵。士兵们一边竖起黑龙旗及自己公国的军旗,一边忙着设置营帐。
  数天前,吉斯塔特国内的上流贵族——比多格修公爵伊尔达因为某个理由而出兵,意图攻打帕耳图伯爵尤金。
  两位战姬收到阻止伊尔达的王旨后,便各自率领士兵从自己的领地出发。然后为了交换情报而在拉多姆平原这个地方会合。
  不过,这两位战姬现在却狠狠地瞪着对方,眼里充满了明显的战意。两个人都已经拿出自己的龙具,现场的气氛正是一触即发。就连缓缓飘下的雪花也完全没被双方放在眼里。
  和艾蕾欧诺拉熟识的人都会以艾莲这个昵称来称呼她。虽然她年仅十七岁,是个及腰银发让人为之一亮的美丽少女,但同时也是拥有「银闪的风姬」、「剑之舞姬」等别名的优秀战士和指挥官。
  艾莲身穿蓝色军装,手上握着长剑,红色的双眼因为足以将和她对视的人轰飞的怒气而充满斗志。
  而和艾莲对峙的伊莉莎维塔也同样拥有令人屏息的美貌。
  不过,让看到她的人觉得印象最强烈的,并不是她鲜艳的红发或穿在其丰满身体上的紫色礼服,而是那对颜色相异的双眼——「异彩虹瞳」吧。
  蕴含着锐气的金色右眼和带着斗志的蓝色左眼,都让人联想到只要加热就会激起细小雷光的电气石(碧玺)。
  伊莉莎维塔的手里握着黑色的长鞭。和艾莲的长剑一样,这根黑鞭正是她的龙具,名为雷涡。
  虽然这两个人之间有过不少恩怨,可以说是交恶的状态,但也不会随便掀起争端。所以她们之所以像这样充满敌意地对峙是有原因的——而原因就是坐在伊莉莎维塔身旁的马匹背上的年轻人。
  这名年轻人身材中等,充满英气的脸上还留有几分纯朴气息。他穿着毛皮上衣,背着弓,腰间则挂着箭筒。
  年轻人名叫乌鲁斯。但这应该不是他的本名。因为他失去了记忆。
  大约在一个月前,乌鲁斯被人发现他倒在吉斯塔特西部的海岸上。虽然被路过的村民救起,但他醒来后却完全想不起和自己有关的事。
  乌鲁斯这个名字是村民们在不断询问他是否能想起什么之后,才终于说出口的单字。
  后来经过几番波折,乌鲁斯被伊莉莎维塔看中,成为了她的部下。既然让乌鲁斯以随从的身分跟在身旁,代表伊莉莎维塔相当欣赏他。
  而乌鲁斯也不讨厌伊莉莎维塔。
  ——虽然有时候会做出令人头痛的事,但似乎并不是个坏人。
  伊莉莎维塔让他有这种印象,而且也收留了无处可去的自己,是他的恩人。所以他原本想在自己恢复记忆之前都一直为她效命。
  但是艾莲却以不一样的名字称呼乌鲁斯。
  她说,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才是你真正的名字。
  她身旁的光头骑士也涨着秀气的脸,以不逊于其主人的激动语气喊着「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当乌鲁斯正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而愣住时,伊莉莎维塔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似地挡在双方之间,并大喊乌鲁斯是自己的部下,她根本不认识什么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然后就演变成目前的情况了。
  艾莲和伊莉莎维塔都没有要退让的意思,笔直地注视着对方。艾莲手上的长剑吹起阵阵微风,伊莉莎维塔握着的黑鞭也闪烁着些许雷光。
  看来两人之间的激战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了。两位战姬调整呼吸,计算距离,寻找能抢先攻击眼前的敌人的机会。
  然而,有人却比她们还要早采取行动。是乌鲁斯。他以极其自然的态度挡在两人之间。
  「堤格尔……」
  银发战姬稍稍放松了因为紧张而绷起的脸部线条。相较之下,红发战姬则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双手紧紧地握着黑鞭。
  乌鲁斯向艾莲行了一礼之后,便以平静到甚至让人觉得冷漠的声音告诉她:
  「很抱歉,我想不起任何和你们有关的事情。」
  漫天飞舞的白雪仿佛让时间也为之冻结了。
  艾莲惊讶地瞪大双眼,哑口无言,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光头骑士也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年轻人对这两个人深深地低下头。
  「不过,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请你们不要欺负我的主人。」
  乌鲁斯说完后便抬起头,掉转马头回到伊莉莎维塔身旁。
  现场顿时陷入沉默。除了乌鲁斯以外的三个人都因为过于震惊而脸色铁青。就连身为乌鲁斯主人的伊莉莎维塔也不例外。
  最后是银发战姬以冷静的嗓音打破了持续长达十秒的死寂。
  「——抱歉,伊莉莎维塔。」

  艾莲将长剑收进剑鞘,翻身下马。然后对着红发战姬深深地低下头,行动之谦卑和方才的乌鲁斯相比毫不逊色。
  「看来是我太武断轻率了。针对自己刚才失礼的态度,我在此向你道歉。」
  艾莲的双拳握得死紧,声音也有些颤抖。她正在压抑心中随时都会溃堤的庞大情感。
  伊莉莎维塔沉默地低头看着她被银发覆盖的头。这并没有什么用意,只是一时说不出话来罢了。乌鲁斯的行为和艾莲的话都出乎她意料之外。
  「……你能够明白真是太好了,艾蕾欧诺拉。」
  她放松握着黑鞭的力道,一边叹着气一边缓缓地说道。明明天气寒冷到正下着雪,她的额头上却浮现一粒粒汗珠。
  她也把黑鞭卷起来挂回腰上,以表示自己没有要继续交手的意思。
  「我也不打算在这里进行不必要的战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谢谢你,伊莉莎维塔。」
  艾莲抬起头来。虽然她的脸上并未浮现愤怒或感慨的表情,已经冷静了下来,但她的声音却显得缺乏活力。
  「话说回来,军事会议可以在半刻后正式开始吗?」
  「也好,我没有意见。」
  伊莉莎维塔点点头。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有些尴尬。她们需要一点时间让彼此冷静下来。
  「那我会在这里设置营帐。毕竟半刻后太阳可能已经下山了。」
  「需要我们提供烛台或桌子吗?」
  「如果因为分摊准备而少了什么东西的话会很麻烦,还是由我们来准备吧——那就半刻后见了。」
  艾莲跨上马背,向两人行了一礼。光头骑士虽然以感觉有话想说的视线看着乌鲁斯,但银发战姬掉转马头后,他也跟着离去了。
  等到这对莱德梅里兹的主仆渐行渐远之后,伊莉莎维塔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接着她转头看向乌鲁斯,露出了像是小孩子在赌气的表情。
  「我才没有被欺负呢。」
  她一开口就以有些强硬的语气对眼前的侍从这么说。乌鲁斯眨了几次眼睛后,才迟钝地「喔」了一声。虽然这种反应原本是非常不敬的,但伊莉莎维塔也没有特别纠正他,就掉转马头离去了。乌鲁斯急忙跟了上去。
  伊莉莎维塔在骑马前往自己军队的营地时,呼唤了乌鲁斯的名字。
  「我必须感谢你刚才的担心——谢谢你。」
  因为她背对着乌鲁斯,所以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战姬乘着冬天的寒风传来的声音里混合了喜悦和害羞的情绪。
  当两人回到营地时,雪已经停了。

  一回到莱德梅里兹军的阵营,踏进总帅用的营帐,光头骑士便忍不住对艾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战姬大人,您为何那么做呢?那名年轻人毫无疑问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啊。」
  「冷静一点,卢里克。」
  艾莲语气平稳地制止了他。名为卢里克的骑士虽然一脸无法接受的样子,还是先搬来椅子让主人坐下。那是一张不用的时候可以折叠收纳的简便椅子,会先垫上软垫再坐下。
  「有劳了。」
  艾莲开口感谢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上面隐约渗出血丝。那是指甲刺进肉里的伤痕。要是她不那么用力地握紧拳头,就无法抑制自己激昂的情感。
  「『请不要欺负她』吗……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一句话啊。在他眼里看来,我的行为像是在欺负伊莉莎维塔吗?」
  「那句话应该只是为了避免纷争而采取的权宜之计吧。」
  卢里克把点了火的烛台放在艾莲旁边,并开口安慰她。他并不是一个能言善道的男人,必须绞尽脑汁才说得出这句话。艾莲虽然点了点头,但这并不代表她认同他的说法,而是体谅到部下的担心才会如此。
  营帐内笼罩着沉重的气氛。
  就在这个时候,封闭的营帐里吹起了一阵风。
  微风轻抚过艾莲的脸颊,烛台的火焰也跟着摇曳晃动。吹起微风的是她腰上的长剑。名为银闪的龙具拥有操控风的力量。
  「艾利菲尔……」
  艾莲双眼圆睁地惊呼长剑的名字,并轻笑了起来。红眼里充满神采,恢复了活力。她轻敲了一下长剑的剑鞘,感谢它鼓励了自己。
  ——没错,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
  打起精神的艾莲抱着胳臂抬头看向卢里克。
  「卢里克,我也和你抱持相同意见。我认为那家伙就是堤格尔。」
  「既然如此,为什么……」
  「很简单,我们没有证据。」
  艾莲不假思索地答道。
  「就算那个说自己叫乌鲁斯的家伙真的是堤格尔,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点。更何况,他现在还失去了记忆。」
  「但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确实对我们说的话有反应。如果能和他说更多事情的话,一定……!」
  「就算我们要求和他说话,伊莉莎维塔也不会答应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似乎很袒护堤格尔。如果我强硬地逼迫她的话,这次她真的会和我互相厮杀。」
  「要不要向王宫报告这件事呢?」
  卢里克的表情像是想到了什么妙计似地明亮了起来。连他那没有毛发的头也因为反射烛台的火光而泛着光泽。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布琉努王国借给我们的贵客,这起事件应该会让王宫陷入大骚动才对。如果我们向王宫报告这件事,就可以让局势变得对我们有利了不是吗?」
  「我也有想过这个方法,但是——」
  艾莲一脸严肃地说出她最不乐见的预测。
  「万一……万一他恢复记忆之后,证实是我们搞错了,他真的不是堤格尔的话,该怎么办?」
  卢里克本想一笑置之地说这是不可能的,但他办不到。就算他试图说些什么,不安的情绪也让他觉得胃仿佛被紧紧勒住,说不出话来。
  艾莲同情地看了目光游移的光头骑士一眼,继续说道:
  「有人曾说过这样的话:世界上可能存在着两、三个长相完全一样的人。说不定只是他的脸和身材刚好和堤格尔一样罢了。之所以对我们说的话有反应,也可能只是对某个无关紧要的单字有些在意而已。或许我们是因为听到他失去记忆,才会下意识地对他产生了某种期待。」
  这样的猜测并非完全不可能。毕竟堤格尔是在冬天的深夜时掉进海中,无论怎么拼命搜索都找不到他。会觉得他还活着反而才是不合常理。
  「如果那家伙真的不是堤格尔的话,伊莉莎维塔这次绝对不会原谅我吧。莱德梅里兹和路伯修的关系会恶化到极点,甚至有开战的可能。要是没有处理好,还会波及到莱格尼察。」
  莱格尼察的地理位置,正好是在吉斯塔特东南方的莱德梅里兹和东北方的路伯修之间。也是战姬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之前所治理的领土。
  别名「煌炎的胧姬」的她因病过世后,目前还没有出现接替她的新战姬。要是在这种情况下掀起纷争的话,莱格尼察在战争中受到的损失应该难以估计吧。
  「王宫那里大概也正为了如何给布琉努一个交待而苦恼不已吧。因为我们向邻国借来的客人,竟然在执行国王要求的任务时死了啊。」
  艾莲的声音在一瞬间流露出愤怒的情绪。她以短暂的沉默抑制自己激昂的情感之后,脸上又浮现了嘲讽的笑容。
  「如果我们把他带到那种地方,结果发现他不是堤格尔的话,可没办法只说一句『我们搞错人了』就了事。布琉努大概会以为我们是找人冒名顶替堤格尔来欺骗他们吧。」
  卢里克忍不住发出低吟。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很可能和布琉努爆发战争。
  艾莲敛住了怒意,转而露出温柔的笑容,并以冷静的语调说道:
  「待会儿就要召开军事会议了,还是先忘了堤格尔的事,专心处理比多格修公爵的问题吧。虽然我当时比你还激动,说这种话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了。」
  「没……」
  卢里克原本想说「没这回事」,但他重新思考了一下,一脸正经地改口说道:
  「我明白了,那我先去外面吹吹风,让头脑冷静一下。」
  「我允许你可以喝一杯葡萄酒驱寒。外面那么冷,伊莉莎维塔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艾莲如此回答他之后,卢里克便向她行礼,然后离开了营帐。
  现在营帐里只剩下艾莲一个人。
  「银闪的风姬」一直抱着胳臂,一脸严肃地注视着眼前什么也没有的空间。

       ◎

  而在路伯修军的营地,则是担任战姬亲信的骑士那姆在总帅的营帐里迎接伊莉莎维塔和乌鲁斯的归来。
  他的年纪大约三十五岁,但头上的黑发里却夹杂了许多白发,胡子剃得很干净的脸上刻着感觉历经风霜的深邃皱纹。
  那姆愿意以友善的态度对待来历不明的乌鲁斯,这在伊莉莎维塔的阵营里算是少数派。
  伊莉莎维塔在进入营帐之前一直维持高傲的态度,但是等到只有乌鲁斯和那姆看着自己的时候,她脸上就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愉快笑容。
  「乌鲁斯,在军事会议开始之前,你先休息一下吧。」
  「……让我同行不会有问题吗?」
  乌鲁斯有些迟疑地问道。因为自己显然就是差点造成两位战姬起冲突的原因。伊莉莎维塔一脸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要是带其他人去的话反而很奇怪,你只要以我的侍从的身分堂堂正正地跟在我身边就行了。」
  「谢谢您。」
  乌鲁斯一边为她准备椅子,一边有些困惑地表示谢意。替烛台点火的那姆则对红发战姬问道:
  「需要为您送些果汁(克瓦斯)过来吗?」
  「不必了,反正我待会儿休息一下之后又要再出去。」
  「明白了。那么,我就在外面待命,若有任何要求请您尽管吩咐。」
  那姆朝乌鲁斯使了个眼色后便离开了营帐。
  「那我也稍微离开一下子吧。」
  乌鲁斯原本也想跟着那姆离开营帐,但是当他转身背对主人时,伊莉莎维塔却突然叫住了他。他转过头,发现异彩虹瞳的战姬正一脸难为情地看着自己。现在她的身上已经感觉不到那种接连对士兵下令的指挥官威严了。
  「不许告诉别人我们和艾蕾欧诺拉说了什么喔。」
  乌鲁斯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笑容。因为那姆大概就是想询问自己这件事吧。但他看到主人那近似恳求的眼神时,觉得对方虽然是在命令他,却显得有点可怜,所以实在是无法拒绝。
  「我只说明大致内容,但是关于我们交谈的内容等细节绝对不会透漏,这样子可以吗?」
  「就这样吧。」
  虽然伊莉莎维塔露出了有些不满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那么不悦。她好像总算想到要维持自己的威严了。乌鲁斯忍着苦笑行了一礼,总算是离开了营帐。
  他一踏出营帐,就有一阵寒风猛然吹过他的身体。他一边发抖一边抬头看向天空,只见天色已经变得有些昏暗,月亮和星星的光芒也变得愈来愈明显。
  营地各处都点着营火,士兵们正开始准备晚餐。他们把锅子放在用土堆起的炉灶上,锅子里冒出的白色热气和夜色融为一体。
  有些士兵围在锅子四周,把双手靠近炉灶的火来取暖,有些士兵则以分配给众人的伏特加酒擦拭手脚,让身体暖和起来。还有士兵看到之后感叹这么做太浪费了。
  ——我记得今晚的晚餐是鱼汤吧。
  这是在锅子里装满水,再把切成块的鱼肉和蔬菜放进去炖煮的料理,是吉斯塔特的家常菜之一。今天的鱼汤使用的材料是盐渍的鳕鱼、洋葱、马铃薯和胡萝卜。虽然只靠用来腌鳕鱼的盐调味,但是因为盐渍鳕鱼本来就很咸,所以也不需要再另外调味了吧。
  乌鲁斯出神地眺望着他们,直到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才回过头。只见那姆用双手抱着装果汁的瓶子和两个大黑麦面包,就站在他眼前。
  「军事会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虽然都不是热食,还是先吃一些吧。」
  「谢谢你。」
  乌鲁斯收下了面包。因为他确实饿了,所以很感谢对方替他准备食物。
  「话说回来,真的挺冷的,我们边走边说吧。」
  「不守在主人身旁没问题吗?」
  「反正有士兵负责看守,只离开一下子没关系的。而且距离军事会议开始也没多少时间了。」
  两人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并肩往前走。
  「虽然我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事了,但还是请你告诉我吧。为什么军事会议会延到半刻钟之后才开始呢?」
  乌鲁斯简单扼要地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艾莲和卢里克称呼自己为堤格尔、伊莉莎维塔否认他们说的话,并和他们争吵起来,以及乌鲁斯出面劝和,说自己是伊莉莎维塔的侍从等事情。
  「——所以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就向主人谢罪,并要求军事会议重新开始。」
  乌鲁斯一脸愧疚地抬头看向可能比自己年长超过十岁的骑士。因为他在叙述的时候,那姆一直维持严肃的表情,脸上的皱纹也变得愈来愈深。原本就不少的白发说不定又要变多了。
  那姆听完事情经过之后,一边用手指抚摸着脸上的皱纹,一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啊。不,你做得很好。至少你避免了最糟糕的情况发生。」
  当伊莉莎维塔说要带乌鲁斯一起参加军事会议的时候,那姆费尽唇舌地表示反对。因为他最恐惧的就是两名战姬有可能正面冲突这件事。
  「那姆先生,我想问你一件事。」
  乌鲁斯吞下面包,接过装果汁的瓶子润润喉之后,便以严肃的表情看向那姆。那姆因为嘴里正塞满了面包,所以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真的长得很像那个叫堤格尔维尔穆德的人吗?」
  「……我不知道。」
  终于吞下面包的那姆擦着嘴回答。
  「我和战姬大人都没有见过那个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人。但我们曾听说过他的事迹。既然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都那么说了,至少可以确定你和他非常相像吧。」
  那姆对乌鲁斯说了一些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有关的事迹。他不仅成功地平定了去年发生在布琉努王国的内乱,还以仅仅两千人的军队,击退了侵略布琉努的墨吉涅两万大军。
  「最特别的是,我听说他拥有超乎常人的弓箭技巧,只要是被他盯上的猎物,不管距离多远都能够一箭击杀。还有人谣传他射死了龙。」
  「这好像不是我能办到的事呢。」
  乌鲁斯苦笑着耸了耸肩。连他也知道龙鳞是极为坚硬之物,就是以钢铁制造的利剑劈砍,也无法伤其一分一毫。那姆也笑了一下,但马上就恢复严肃的表情。
  「说不定你只是忘记了而已。」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那姆以平稳的口气说道: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等这次的事情结束后,要不要和莱德梅里兹交涉一下呢?你可以去他们那里,调查一下你的身分来历。莱德梅里兹就在吉斯塔特和布琉努王国的国境线旁,应该会比路伯修知道更多那个国家的消息才对。」
  乌鲁斯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低头陷入沉思。
  「虽然我还有其他事情想问你,不过,我可以请你先告诉我一件事吗?」
  那姆一边接过果汁的瓶子一边点点头。乌鲁斯的黑眼里浮现纯粹的好奇,开口问道:
  「主人为什么会这么欣赏我呢?」
  之前他询问那姆的时候,那姆告诉他是因为伊莉莎维塔很欣赏他出色的弓箭技巧,还有他是伊莉莎维塔自己挑选的第一位部下。
  不过,伊莉莎维塔在和艾莲争论的时候,却如此叫道:
  「我的乌鲁斯。」
  就算她当时情绪相当激动,也不太可能说出那种话吧?这让乌鲁斯觉得很不可思议。更别说他在路伯修的公宫工作的时间说不定还不满一个月。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那姆惊讶地瞪大双眼,哑口无言地看着乌鲁斯。他的问题有那么奇怪吗?乌鲁斯不禁在心里感到疑惑。
  那姆一脸为难地摇摇头,先是摸着脸上的皱纹,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又叹了一口气。
  「有人曾经跟你说你很迟钝吗?」
  「迟钝……?」
  「你很迟钝,迟钝透了。不过,就当作是因为你失去了记忆才会这样吧。」
  乌鲁斯愣了一下,呆站在原地,那姆不断地强调他很迟钝,然后无奈地笑了笑。
  「因为很欣赏你的弓箭技巧,还有你是战姬大人自己挑选的第一位部下。这两个原因我以前跟你说过吧?」
  乌鲁斯点点头。这时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位少女的身影。
  是不久前才见过面的银发战姬。她露出即使是第一次见面也会觉得她很亲切的开朗笑容,开口说道。
  ——你是我的俘虏。这么说来,你是我第一次抓到的俘虏呢。
  ——我对你的弓箭技巧一见钟情。
  「……乌鲁斯?」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年轻人回过神来。那姆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我看你一直在发呆。」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主人时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乌鲁斯觉得自己不该在此时说出艾莲的名字,所以在情急之下随便找了个理由。那姆听到之后苦笑了一下。
  「哦,那次还真惨啊。」
  乌鲁斯第一次见到伊莉莎维塔的时候,正好在海边和村民们受到海盗的袭击。海盗人数很多,若非出来散心的伊莉莎维塔碰巧经过,他们恐怕就没命了吧。
  话虽如此,但遇到伊莉莎维塔也很难说是件幸运的事。伊莉莎维塔挥舞着龙具击垮海盗之后,为了追赶逃走的海盗而命令乌鲁斯等人提供小船,还要求他们负责划桨。对当时跟在伊莉莎维塔身边的那姆而言,这是一段让他想起来就感到胃痛的回忆。
  「乌鲁斯,你第一次见到战姬大人的时候,她曾经问你对她的眼睛有什么看法对吧?你还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吗?」
  爱操心的骑士收起笑意,指着自己的眼睛问道。乌鲁斯眨了几次眼睛,回想一下后点点头。
  「我应该是回答『像猫一样』。」
  当时他还因为这个回答而被搭乘同一艘小船的村民推下海。再加上之前和之后所发生的事,让乌鲁斯难以遗忘这段经历。
  那姆露出有些苦涩的笑容,视线离开乌鲁斯身上,转而看向远处围在锅边的士兵。他们愉快的说话声连这里也听得到。
  「就算去问在这里的士兵们……不,就算是问遍在公宫里工作的所有人,也不会有人说出和你一样的回答吧。」
  那姆看向远方,喝了一口果汁。
  「战姬大人的那种眼睛叫异彩虹瞳,在路伯修是一种吉兆,备受尊敬——但是在战姬大人出生长大的地方却是完全相反。」
  骑士的话说到一半,语气里便出现了痛苦和愤怒的情绪。
  「是不吉利且会招来灾祸的象征。那个地区似乎到现在仍拥有这个观念……听说那位大人原本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女,却因为那对与生俱来的眼睛,而被当成是不知道双亲是谁的弃婴,在某个贫寒的小村子被抚养长大。」
  这代表伊莉莎维塔被自己的父母抛弃了吗?乌鲁斯不禁倒抽一口气,五官因愤怒而扭曲。头发斑白的骑士继续说道:
  「只不过是因为双眼的颜色不同,就遭到旁人轻蔑、辱骂和殴打。无论是老人、成年人还是小孩,都没有人愿意替她说话。那位大人在十岁之前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虽然那位大人没有对我们说过当时发生的事,但那肯定是一段让她不愿对别人提起的艰苦日子吧。」
  「既然主人没有告诉过你们,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那是我调查到的。」
  那姆不假思索地答道。他看到年轻人带着责备之意的眼神后无力地笑了笑。
  「别露出那种表情。我刚才也说了,那位大人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女。身为一个在路伯修的公宫任职,并为她效命的人,我不可能不去调查这些事。」
  「……你说得对,抱歉。」
  乌鲁斯立刻改变想法,向神情疲倦的骑士道歉。虽然他只在路伯修工作了将近一个月,还是能明白这么做的必要性。那姆并没有表现出很介意的样子,拿起装果汁的瓶子喝了一口。
  「当然了,我们不可能对战姬大人说『我们已经调查过了』。而是表面上装成不知道详情的样子。你也在那位大人面前维持这种态度吧。」
  「我明白了。对了,那个村子的人知道主人的身分来历吗?」
  乌鲁斯一开口询问,那姆便像是要藏起表情似地伸手遮住自己的脸。
  「你的直觉还真准……村长和村里的重要人士都知道那位大人是贵族的女儿。所以还是有多加留意,避免让她丧命的样子。虽然这会让人想问『那揍她就没关系吗?』,但如何判断这方面的轻重程度只有当事人才会知道。」
  乌鲁斯感觉自己的后背一阵发凉。这应该不是天色昏暗和寒风所造成的。
  「我们回归正题吧——那位大人在十岁的时候被自己的父亲接了回去。」
  ——应该不是基于什么令人愉快的理由吧。
  看到那姆的侧脸,乌鲁斯这么想,但他并未说出口,而是选择默默地聆听。
  「听说是因为原本预定要继承爵位的儿子因病去世,与战姬大人的父亲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就只剩下她了。而且也有一些地区像路伯修那样视异彩虹瞳为吉兆。战姬大人的父亲大概是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件事吧。」
  ——不想要就抛弃,需要的时候又捡回来吗?
  听见这段自私到了极点的叙述,乌鲁斯忍不住感到愤怒,甚至觉得头脑一阵发热,连晚风也没有那么寒冷了。那姆似乎看出他的心情,便沉默了一阵子。过了整整十秒之后才继续往下说。
  「她被父亲接回去之后,好像并未受到很好的待遇。这也难怪,她父亲本身还是无法接受异彩虹瞳嘛。然后在三年前,也就是那位大人十五岁的时候,她成为了战姬。」
  「三年前……?」
  乌鲁斯惊讶地转头看向那姆,他脸色凝重地点点头。
  「那位大人第一次出现在路伯修的时候,无论是谁都看得出来她非常彷徨无措。尤其是在知道大家都很高兴她拥有异彩虹瞳的时候,更是惊讶得不得了。」
  这对颜色相异的眼睛是不吉利的,是导致自己的遭遇如此悲惨的可恨东西。她一直是抱持着这种想法生活,现在却突然改变了。对伊莉莎维塔而言,这肯定是足以颠覆世界的巨大冲击。
  「等到她已经习惯在公宫的生活后,便经常询问我们一个问题。」
  你对我的眼睛有什么想法?把你心里想的直接说出来就好。
  「——当时我的回答是『像宝石般美丽』。」
  那姆一边摇晃装果汁的瓶子,确认是否喝完了,一边扯着嘴角说道。
  「虽然我想不出太多词汇来形容,但我认为自己回答得还算诚实,不过,我的确是考虑到身为臣子的立场才会那么回答的。不只是我,凡是被问到的人都是如此。战姬大人应该也明白这一点吧,她每次听到答案的时候都会露出觉得很无趣的表情。不过——」
  那姆突然一改先前的表情,露出了仿佛很高兴的笑容看着乌鲁斯。但他的眼神仍旧相当正经。
  「你出现了。老实说,你的回答让人吓了一大跳,但我从没看过战姬大人露出那种笑容。我想那应该就是她真正想听到的答案吧。」
  即使看到那对异彩虹瞳,也不会联想到吉凶。
  不会特别在意一看就知道身分高贵的伊莉莎维塔的感受,以坦然自若的态度毫不忌惮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正因为乌鲁斯失去记忆,所以不知道伊莉莎维塔的来历,不会被多余的知识和偏见影响,也不需要顾虑她的立场,才能说出如此直接的回答。
  那姆伸手抓住乌鲁斯的肩膀,笔直地盯着吓了一跳的乌鲁斯。
  「刚才我问你要不要去莱德梅里兹对吧?我不打算收回这个提议。如果你真的想去的话,我会用尽办法帮助你,也会设法说服战姬大人。不过,如果你问我的真正想法,我会希望你继续留在路伯修替战姬大人效命。虽然我很清楚这是个自私的要求……」
  那姆像是要把储存在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出来似地,一口气讲了许多话。乌鲁斯不仅是肩膀被抓,那姆用尽全力请托的眼神也让他倍感压迫,无法闪避这位骑士的注视。
  「——但是,那位大人很需要你。」
  那姆抓着年轻人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道。乌鲁斯忍不住皱眉呻吟。那姆听到他的声音才猛然回过神来,慌张地松开手,并低声说了句抱歉。
  乌鲁斯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之后,便低头看向地面,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会听到这么惊人的内幕……
  他没有要责怪那姆的意思,这原本就是乌鲁斯自己想打听的事情。多亏了那姆的说明,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伊莉莎维塔会对自己这样的人如此执着了。
  不过,他怎么样也没料到这竟然牵涉到如此严重的问题。
  ——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并不讨厌伊莉莎维塔,而且伊莉莎维塔也是收留了自己的恩人。如果她没有在一个月前要求他追随自己的话,乌鲁斯现在应该还待在那个渔村里,靠着替村民做些杂务,一点一滴地赚取旅行的费用吧。
  ——可是……
  他脑中浮现了银发少女与她身旁的光头骑士的身影。他们呼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拼命而殷切,可以感受到他们内心的真挚情感。
  ——我记得主人是以「艾蕾欧诺拉」这个名字来称呼她。
  乌鲁斯试着低声呼唤了这个名字好几次。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的发音听起来很舒服,而且直达他的内心。如果有人说他们曾经和自己关系匪浅,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吧。
  乌鲁斯正在烦恼犹豫的时候,那姆一动也不动地默默站在一旁。他在昏暗的夜色中静静地等待年轻人的答覆。
  片刻之后,乌鲁斯抬起头,以愧疚的表情向他道歉。
  「对不起。」
  那姆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而是过了大约五秒之后才垂下双肩,叹了一口气。
  「不,没关系,反而是我要跟你道歉,说了让你觉得困扰的话。」
  「没这回事,我很高兴你愿意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那姆听到乌鲁斯的话后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他以眼神示意年轻人往下说。
  「你能够帮我调查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个人吗?我想知道他的为人和他所处的身分立场。主人说他坠海身亡了,那是事实吗?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乌鲁斯像是在细细琢磨每个字似地说出自己的要求,最后以这番话作为结论:
  「在弄清楚这些事之前,或者是我恢复记忆之前,我会继续追随主人。我不想因为主人而随便许下承诺。」
  那姆瞪大双眼,一脸呆滞地低头看着年轻人。过了大约一秒钟之后,他回过神来,带着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问道:
  「这样好吗?我刚才已经告诉你我的想法了。就算查到了什么,我说不定也不会告诉你。不对,或许我根本就不会帮你调查。」
  「没关系。」
  乌鲁斯轻笑着回答。那姆刚才也因为相信自己而跟他说了伊莉莎维塔的过去。所以他决定也相信那姆。
  那姆看了他好一会儿,露出了放弃般的笑容。
  「那今后就请你多多指教了,我会尽可能地帮助你的。」
  「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
  这两位男人在闪烁着星光的夜空下紧紧地握住彼此的手。乌鲁斯一边用另一只手不好意思地抓着脸颊,一边说道:
  「对了,我可以再请你告诉我另一件事吗?」
  「什么事?」
  那姆一边松手一边反问。乌鲁斯皱起眉头,以仿佛在烦恼该怎么出下一步棋的表情问道:
  「我们的主人和莱德梅里兹的艾蕾欧诺拉大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我看到主人和艾蕾欧诺拉大人交谈的时候,忍不住有这种感觉……」
  乌鲁斯抓着深红色的头发,支支吾吾地说道,但他看到那姆立即回问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的推测应该没错。
  这个推测并不是偶然想到的。在出发前往参加军事会议的时候,他觉得伊莉莎维塔的侧脸看起来没有平常那么从容。艾莲的态度也很古怪。只因为看到了乌鲁斯,就让她情绪变得那么激动吗?
  「……也好,在军事会议开始之前,有必要让你先知道一些和对方有关的事情。」
  那姆仰起头,将瓶子倒过来,饮尽最后一滴果汁之后,便再次看向年轻人。他的眼里充满了幽暗的神色,让人觉得仿佛看见了一片沼泽。
  「正如你所推测的,这两人之间确实有些恩怨。在大约两年前的秋天,王室直辖的领地内的某个村子爆发了瘟疫。那个村子就在路伯修的边境附近。战姬大人下令将那个村子连同病死的人一起烧毁,并将没有染病的村民暂时隔离起来。」
  乌鲁斯一脸严肃地点点头。乍看之下,伊莉莎维塔的做法似乎相当残忍,但他认为这么做是正确的。如果换成是自己,为了防止疾病蔓延,他应该也会采取同样的行动吧。
  「那个村子对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而言似乎是块充满回忆的土地。所以她便提出要求,表示想帮忙照顾那些被隔离的村民。」
  「那不是一件美谈吗?」
  「但是,我们的战姬大人却拒绝了。她的理由是『王室直辖的领地内的村落不适合复数战姬同时介入干预』。实际上,王室似乎也对我们战姬所采取的各种政策感到不满,认为战姬大人并不信任国王陛下。」
  那姆语带讽刺地笑着说道,乌鲁斯则是哑口无言。
  处理瘟疫其实就是在跟时间赛跑。速度愈慢,损害就会愈大。当时只是由能够最快展开行动的人负责处理这件事罢了,和是否信任国王毫无关系。
  「战姬大人并未对那些被隔离的村民见死不救。她准备了各种物资和粮食,并安排医师诊治,让那些村民能撑过严冬,也承诺会帮助重建村落。别忘了,那可不是她自己的领地,而是王室直辖领地内的村子。但是,那些村民几乎都没有撑过那年的冬天。」
  乌鲁斯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紧咬双唇。光是想像当时伊莉莎维塔和艾莲的心情,就觉得苦闷的声音快要从齿缝间钻出。
  「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对我们的战姬大人很不谅解。这也难怪,虽然已经尽了全力,但我们先前拒绝对方的协助,后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这就是她们之间的第一个恩怨。」
  听到那姆的最后一句话,乌鲁斯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还发生过其他事情吗?」
  「没错,而且还是几乎在同时期发生的。」
  那姆露出疲惫的笑容,开始往前走。他们差不多该回去营帐了。乌鲁斯也跟在他身旁。
  「我刚才说过,战姬大人的父亲是一位贵族。这位名叫罗吉翁·阿伯特的贵族惹了一些麻烦。他侵吞了人民缴交的税金,并向王都提出造假的报告,谎称那一年作物歉收,或是为了修桥耗费了不少经费等等。不仅如此,还伙同领地内的盗贼,对邻近诸侯的村落城镇发动袭击。」
  那姆说到这里就暂时停了下来。两人看着彼此,脸上写满了不快。没想到伊莉莎维塔的父亲竟然是这种人。那姆一脸不悦地继续说道:
  「而这位罗吉翁卿的领地正好就在莱德梅里兹附近。国王陛下想也不想就命令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前往讨伐,但我们的战姬大人却表示希望让自己负责这件事,说会想办法说服罗吉翁卿,让他赎罪。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也接受了这项要求——」
  「那后来怎么样了呢?」
  「罗吉翁卿根本没有前往事先约好要谈判的地方,而是直接逃跑。所以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就出兵讨伐他了。」
  因为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太过荒唐,乌鲁斯顿时哑口无言。
  「后来,我们的战姬大人便向对方提出决斗的要求,结果她输了,而且是惨败。」
  那姆之所以语气平淡,是因为他正压抑着内心的情感吧。而乌鲁斯则是痛苦得想抱住自己的头。这已经不是能用恩怨两个字来形容的关系了。
  乌鲁斯为了平复心情,便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所以阿伯特家最后是由主人继承吗?」
  他记得好像有一位战姬名叫凡伦蒂娜,因为她出生于贵族家庭,所以拥有两个姓氏。伊莉莎维塔应该也是那样吧?
  「阿伯特家因为违反国王命令等原因而被取消了爵位。战姬大人也没有要替阿伯特家求情的意思。我可以明白她的心情。接下来是去年秋天发生的事——」
  更恐怖的是,那姆的话还没有说完。乌鲁斯露出像是在说「怎么还有啊?」的表情看着他,但头发斑白的骑士却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下去。
  「你应该知道路伯修的南方有个叫莱格尼察的公国吧?治理那里的战姬亚莉莎德拉大人好像和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是好友……而我们的战姬大人在去年秋天出兵攻打了莱格尼察。」
  虽然乌鲁斯在心里哀叹着「快放过我吧」,但是都已经说到这里了,他也无法阻止对方,只能在有些发软的脚上施力,让自己能在冰冷的地面站稳一点。
  「当时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人在布琉努,但她后来以惊人的速度赶回国内,并代替卧病在床的亚莉莎德拉大人阻挡我们进军。」
  「主人为什么要攻打莱格尼察呢?」
  「是基于政治上的考量。想知道详细原因的话可以找机会去问战姬大人。」
  那姆给了一个避重就轻的回答。他不是不知道原因,只是说出来后又需要进一步说明,怎么想都觉得时间不够用。
  「我们的主人和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的恩怨大概就是这些了吧。总算是在军事会议之前说明完毕了呢。」
  「那个,可以请你代替我出席军事会议吗?」
  乌鲁斯以无比认真的表情恳求道。就算伊莉莎维塔很赏识他,但是去参加这两人一起出席的军事会议,根本就和抽到下下签没两样。乌鲁斯心想,真佩服这两个人刚才没有当场打起来。
  骑士和年轻人停下了脚步。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那姆一边摇晃着已经喝光的果汁瓶子,一边夸张地耸了耸肩。
  「抱歉,乌鲁斯,我也很想代替你出席,但是我完全想不到能说服战姬大人的理由。」
  「呃,刚才你不是说会尽可能帮助我吗?」
  「所以我才说是『尽可能』啊。这件事有点超出我能力范围。」
  「但是你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挺从容的啊。」
  正如乌鲁斯所言,那姆的语气直到刚才都还有种令人觉得喘不过气来的严肃感,现在却像是如释重负般地沉稳平静。
  「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必须累积经验。祝你好运。」
  「我总觉得已经预见会有起争执的场面,这更需要经验丰富的老手出面吧?」
  「就算你逃过了这次,以后应该还是会被赋予重任喔。而且这次的情况怎么想,我都觉得你是最适合的人选。你已经填饱肚子,养足精气了吧?放心,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我要跟主人说我吃了那姆先生给的面包,结果肚子痛喔。」
  两人就这样互相瞪着对方,但是过了不久就不约而同地苦笑起来。虽然觉得很傻眼,不过乌鲁斯并不讨厌那姆这种顽固的个性。
  那姆把手放在乌鲁斯的肩膀上,弓着背对他深深地低下头。
  「拜托你了,就接下这个任务吧。军事会议可以说是让战姬大人一个人大显身手的舞台,她不会向亲信征求意见,要让你说些什么话的时候,也会事先给你指示。你只要像战姬大人说的安静站在一旁就行了。」
  「可是,如果主人和对方的战姬大人起冲突的话该怎么办呢?」
  「那你就想办法安抚战姬大人吧。真的没办法的话,要把她当成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训斥她几句也没关系。一切由我负责。」
  「……请你替我向神明祈祷,让事情不会演变成那样。」
  乌鲁斯忍不住想像起伊莉莎维塔被训斥之后跟小孩一样垂头丧气的样子,好不容易才一脸疲惫地挤出这句话。

       ◎

  艾莲在两军阵营的正中间设置了一顶营帐。
  目前这顶营帐里有四名男女正隔着一张老旧的桌子面对着彼此。烛台的火光照亮了四人的脸庞以及好几张摊开在桌上的地图。
  路伯修阵营由伊莉莎维塔和乌鲁斯、莱德梅里兹阵营则由艾莲和卢里克出席军事会议。
  「——再重新自我介绍一次,我是路伯修的战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
  「我是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
  两位战姬都表情冷若冰霜地紧闭着嘴,挺直背脊,抱着胳臂,以充满敌意的眼神眼神看着对方。丰满的胸部也挑衅似地向前挺起。
  ——简直就跟蜂窝一样。
  站在伊莉莎维塔身旁的乌鲁斯紧张地绷紧身子,在心里如此低语。待在旁边很危险,可是伸手去碰的话更危险。
  站在艾莲身旁的卢里克好像也有一样的感觉,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安,表情也很僵硬。乌鲁斯忍不住担心起他来。
  在主人自我介绍之后,乌鲁斯和卢里克也各自报上名字并互相打招呼。乌鲁斯直到这时才知道卢里克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时,乌鲁斯觉得脑中的某个角落好像起了令人在意的反应,但是因为军事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只能先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件事上面。
  军事会议进行得相当顺利,乌鲁斯的担心简直就是多余的。
  伊莉莎维塔和艾莲把她们各自带来的地图摊开来放在桌上,用木制的小棋子说明自己至今为止的行军路线和侦察的情况。两人都不愧是身经百战的指挥官,不需要详细说明就能立刻明白对方的想法。
  「如果骑马从比多格修沿着主要街道前往帕耳图的话,大概要花费十天左右的时间吧。」
  「不过,比多格修公爵很明显地是远离主要街道前进的。所以实际上还要再多花几天才会抵达帕耳图吧。」
  艾莲从叠在桌上的好几张地图中抬起头来,看向红发战姬。
  「伊莉莎维塔,你认为比多格修公爵率领的士兵大约有多少人呢?先假设他募集了一两天内所能募集到的士兵人数吧。」
  「一千五百到三千人吧。而且全都是骑兵。不过我当然会以他募集了三千人的情况来做打算。」
  「三千吗……不愧是公爵呢。」
  「就算我们双方的军队加在一起也只有两千人,很吃力呢。」
  卢里克一脸苦恼地低吟道。不过他的主人却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虽然不该大意,但只差了一千兵力的话,我和伊莉莎维塔两个人还能够想办法弥补。」
  「帕耳图伯爵有多少兵力呢?」
  「应该只能凑出大约一千兵力吧。不过,我不太想让尤金大人——帕耳图伯爵的士兵参与战斗。」
  「为什么?这是比多格修公爵和帕耳图伯爵之间的问题吧?」
  伊莉莎维塔不太谅解地皱起眉头,艾莲便以有些冷淡的语气回答:
  「正如你所言,应该让伯爵的士兵参战才是合情合理。不过,老实说,伯爵的士兵战力并不强,伯爵本人也不擅长战斗。要是他们输了,会让我方士气下降,而比多格修公爵的军队则士气大增,这样子就麻烦了。」
  虽然艾莲说的是事实,但伊莉莎维塔并未因此改变自己的看法。
  「就算是这样,帕耳图还是应该出兵。不过,如果伯爵不介意自己的名誉受损,就算被说是『不肯自己派兵保护领土,只会依赖他人军队的男人』也无所谓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伊莉莎维塔的话也有一番道理。虽然不知道这件事会如何收场,但是邻近的贵族肯定会以此嘲笑、羞辱尤金。
  艾莲也明白这件事,但她打算在比多格修公爵进入帕耳图之前让事情结束,所以并未要求伯爵派兵协助。
  如果在帕耳图以外的地区开战的话,尤金就没有理由出兵了。因为这件事最后会以「艾莲和伊莉莎维塔奉国王的命令,阻止了比多格修公爵引起的骚动」来划下句点。
  艾莲以严肃的眼神看向桌上的地图。她和伊莉莎维塔到现在都还没掌握比多格修军的行踪。所以她也不得不先设想最糟糕的情况——也就是会在帕耳图境内开战的可能性了吧。
  艾莲叹了一口气之后,便以无奈的表情回答:
  「我知道了,不过,我有个条件。我只会请伯爵提供三十名骑兵,而这些骑兵会加入我的部队。伯爵则在自己的领地里等待消息。就这样。」
  「你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我和你的军队都是骑兵组成的,加入只有步兵的部队反而会碍手碍脚。话虽如此,要求伯爵立刻准备大规模的骑兵部队也是强人所难,所以三十人应该是刚刚好吧。而且,我的军队很熟悉伯爵的士兵的习性,你的军队却并非如此。」
  「那为什么不让伯爵自己指挥这三十名骑兵呢?」
  听到伊莉莎维塔的询问,艾莲诧异地笑了起来。
  「我刚才说过了,伯爵不擅长战斗。而且,要是战场上同时存在着你、我和伯爵的军队的话,就必须找人负责指挥协调。我先声明,我不想负责这件事。伊莉莎维塔,你愿意当总帅吗?」
  「……我知道了,就让伯爵在帕耳图等待消息吧。」
  伊莉莎维塔也不想连弱小的部队都要自己来指挥,因为可能会让自己的军队陷入不利的局势。交给艾莲负责才是比较聪明的做法。
  「不过,如果公爵的军队多达三千人的话,我和你的侦察队应该会发现他们的行踪才对。但他们也不可能还在北方游荡吧。」
  艾莲看着地图说道,伊莉莎维塔也歪了歪头。
  「他说不定把部队分成好几个小队,分别沿着不同街道前进了。毕竟公爵是个很擅长打仗的人。」
  「你和公爵很熟吗?」
  艾莲的红眼中流露出讶异的神情,看着伊莉莎维塔问道。异彩虹瞳的战姬则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公爵在王国北部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在北方拥有领地的贵族应该都和公爵有来往吧。」
  「原来如此……那王都以南的地区呢?」
  伊莉莎维塔摇摇头。
  「公爵拥有王位继承权,应该不至于没有熟识的贵族……」
  听到王位继承权这个单字,艾莲皱起眉头。她记得尤金也拥有王位继承权。
  「当初知道他去了王都的时候,就应该联想到这点了吗……」
  艾莲忍不住喃喃自语了起来,伊莉莎维塔听见之后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希望你没有什么事情瞒着不告诉我。」
  艾莲以一副嫌麻烦的表情看了伊莉莎维塔一眼,然后才无奈地开口说道:
  「比多格修公爵想攻打的帕耳图伯爵也拥有王位继承权。所以我只是在猜测这会不会就是起因罢了。」
  艾莲的意思是拥有王位继承权的贵族互相争斗,但这番话似乎引起了伊莉莎维塔的反感,她不悦地眯起了眼睛。
  「我没记错的话,这件事的起因应该是帕耳图伯爵送给比多格修公爵的伏特加才对吧。」
  帕耳图伯爵赠送的伏特加有毒,害死了伊尔达的侍从。那是伊尔达出兵的理由。
  「伏特加里放了毒,只是比多格修公爵的片面之词而已。」
  艾莲立刻开口反驳。帕耳图伯爵尤金是教导银发战姬礼仪规矩的老师。她很清楚其为人,所以不可能对伊莉莎维塔的指控默不吭声。
  「两位,这些事情还是之后再讨论吧。」
  乌鲁斯敏感地察觉到气氛开始变得有些紧张,便急忙介入两位战姬之间。卢里克也大声地对乌鲁斯表示赞同。
  「一点也没错,现在找到比多格修军的下落才是最优先的。对了,请问侍从先生是否有什么好点子呢?」
  卢里克的问题只是为了拉回正题,并不是真的想要知道答案。乌鲁斯虽然明白这一点,但若是回答「我没有任何想法」的话,又会害伊莉莎维塔颜面无光。为了争取时间,他只好这么说道:
  「不好意思,能不能告诉我一些有关比多格修公爵的事情呢?」
  「说得也是,我也不太了解公爵是个什么样的人,希望你能够说明一下。」
  艾莲同意之后便不再与伊莉莎维塔互瞪,并朝乌鲁斯瞥了一眼。乌鲁斯和她四目相对时,不自觉吓了一跳,心脏也用力地跳了一下。
  自从进入这顶营帐之后,艾莲就没有正眼看过乌鲁斯。甚至连乌鲁斯报上名字的时候也是看都不看一眼。至于卢里克则是担心地看了他好几次。
  不过,艾莲仿佛没有察觉到乌鲁斯的慌张,随即将视线转回伊莉莎维塔身上。红发战姬也冷静下来,开始说明。
  「公爵是一个作风相当正派耿直的人。虽然他曾经说过,与其坐在办公桌前工作,率领士兵在原野上奔驰还比较符合他的个性,但他并不是凡事都会诉诸武力的人。」
  艾莲好像深感佩服地「哦」了一声,似乎对这番话颇有同感。伊莉莎维塔继续说明下去。
  「公爵很擅长用兵,但他自己也是一位优秀的战士。无论是剑术或马术,在王国北部应该都没有人能赢过公爵吧。」
  「这样的男人想必很受到士兵们爱戴吧。他最近有什么实绩吗?」
  「他在大约两个月前奉陛下的命令讨伐了一直在北方作乱的蛮族,应该有不少贵族对此相当感激吧。」
  盗贼和蛮族永远都是拥有领地的贵族的共同烦恼。
  就算铲除了领地内的盗贼,还是会有其他盗贼从领地外潜入。犯了重罪而被村庄或城镇放逐的人,以及无以为生的佣兵,都有可能沦落为盗贼。就算派遣士兵驱逐他们,还是会在风头过了之后又回来袭击村落或城镇。
  对那些兵力不足或战力不够强大的贵族而言,拥有许多精锐士兵,本身也是一名优秀指挥官的伊尔达是非常可靠的存在。
  「所以公爵也有可能借由穿越和自己关系良好的贵族的领地来躲过我们的侦察,并朝着帕耳图前进吗?」
  「虽然我无法否定,但这个方法不会太冒险了吗?」
  伊莉莎维塔歪了歪头。艾莲和伊莉莎维塔都曾经派出士兵向领土位于主要街道旁的贵族打招呼,顺便探听消息。如果有人稍微透漏了一些伊尔达的消息,他马上就会被发现吧。
  艾莲似乎没有要坚持己见的意思,在听到伊莉莎维塔的质疑后就干脆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没错。既然如此,他究竟在哪里呢……」
  「是否能让我说说自己的意见呢?」
  乌鲁斯看着伊莉莎维塔和艾莲这么说道。在两位战姬交谈时,他一直看着地图在思考,结果发现了一件事。
  确认两位战姬都点头之后,乌鲁斯伸出手指指向了地图上的某一点。
  接着他的手指一步步地往地图上的南方移动。
  「我在想,比多格修公爵会不会是沿着这个路径南下的呢?」
  乌鲁斯的手指指的是由北至南零星分布的山脉和丘陵。他的手指沿着那些地方画出了一条从比多格修通往帕耳图的线。
  这当然不是直线,而是一条蛇行的路径,但是只要照着这条路走,就能够避开艾莲或伊莉莎维塔的军队,也不太可能被她们派出的侦察队发现。因为她们两人几乎没有派侦察队去调查那些山脉或丘陵。
  「这个想法真有趣。」
  艾莲的红眼兴奋地闪动着,愉快地笑了。
  「不过,要在这个季节穿越山脉或丘陵可是很困难的喔?我和伊莉莎维塔之所以没有派侦察队前往那里,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在平地会马上融化的雪,在山上或丘陵却会残留下来。这些雪一点一滴地累积起来,覆盖住地面,使人与马难以行走。因为雪而变得冰冷的空气也会夺走士兵的体温,而且还会遮住重要的路标,并让人产生错觉,误以为有路可走。
  像吉斯塔特这样的严寒国家,精锐部队在冬季时入山后集体遇难的事情可说是不胜枚举。擅长打仗的伊尔达不可能不明白这点,所以艾莲和伊莉莎维塔都不认为他会冒这种险。
  「就算尽量选择较低矮的山,沿着积雪较少的地方前进,士兵还是会感到疲倦。行军速度也会减慢吧。」
  「乌鲁斯,比多格修公爵应该是打算迅速行动,一气呵成地分出胜负喔。否则他只要正大光明地沿着主要街道前进就行了。」
  伊莉莎维塔以谆谆善诱的口气对乌鲁斯说道。她并没有想要斥责他胡乱说话的意思,她那对颜色相异的双眼正充满了一心想安慰这位失去记忆的侍从的情感。但是乌鲁斯却摇了摇头。
  「只要使用雪橇就没问题了吧?」
  银发战姬惊讶地瞪大双眼,红发战姬也忍不住低头看向地图。在一旁默默看着三人交谈的卢里克则发出了感叹的低吟。
  「如果是比多格修公爵的话,应该可以马上准备一、两千架雪橇吧。」
  「是啊。如果把武器、粮食和柴薪放在雪橇上,刻意走雪路的话……」
  两位战姬看着地图交谈起来。
  即使使用雪橇,在山地或丘陵行军还是辛苦又危险。不过,前进的速度会和一般的行军差很多吧。乌鲁斯说道:
  「就算是在平地上,只要没有遮蔽物,就能够看见远处的火堆或炊烟。在山丘上的话视野应该会更好吧。特别是在现在这个季节。」
  现在是冬天,为了不让士兵冻僵,无论如何都需要生火。生火不只能提供照明,还让士兵取暖。在伙食方面,如果不能提供温热的汤或炖菜的话,士气也会明显下降。
  「相反地,在平地上就很难看见山里的情况。而且对方还可能为了不让我们发现而藏在树林里,并选择在山的背侧生火,这样子就更难发现他们了。」
  艾莲和伊莉莎维塔听完乌鲁斯的话后面面相觑。原以为是很荒唐的想法,现在却觉得可行性很高。
  「还确实是个盲点。不过,真亏你想得到可以使用雪橇。」
  艾莲脸上浮现像是在说他做得很好的笑容,坦率地称赞了乌鲁斯。他则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暗红色的头发。
  「因为我不久前还在当马夫,所以除了马铠和马鞍等马具之外,还要负责保养雪橇——」
  「马夫!?」
  打断乌鲁斯的话的两道惊呼声完美地重合了。那是艾莲和卢里克的声音。银发战姬哑口无言地看着伊莉莎维塔。异彩虹瞳的战姬虽然态度有些畏缩,但还是噘着嘴说道:
  「你、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也没有什么意见啦……」
  艾莲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来回看着这对路伯修的主从的脸。
  「但你这样是不是拔擢过头了?士兵们不会感到不安吗?」
  「……没问题的。」
  伊莉莎维塔挺起胸膛这么回答,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却不怎么有自信。
  「算了,我没有对别人的人事安排插嘴的兴趣。」
  艾莲并未继续追问,转而讨论起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我……我赞成刚才的意见。我想以比多格修军利用雪橇穿越山地为前提来继续思考策略。」
  听到艾莲的语气有些迟疑,伊莉莎维塔登时眯了眯眼睛。不过因为银发战姬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说,所以她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接下来会派出侦察队前往山区,同时朝帕耳图前进。这是为了向伯爵借兵。你呢?」
  「我也会南下,不过我会选择其他道路。为了找到比多格修公爵的军队,这么做应该会比集体行动来得有效率吧。而且——」
  伊莉莎维塔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
  「如果我先找到比多格修公爵的军队的话,我想说服公爵收兵。」
  伊莉莎维塔和伊尔达有私交,而且王宫的命令是阻止公爵。所以她的要求很理所当然。
  「……我明白了。如果真的找到他的话,就交给你处理。」
  后来两人又讨论了联络方式等细节,顺利地结束了这场军事会议。


本帖最后由 终焉之月 于 2014-11-21 16:15 编辑


2 黎明之前

  在帕耳图北方有个稀疏地长了几棵树的小山丘。
  伊尔达·克鲁堤斯所率领的三千名比多格修士兵就藏身于此。大约五十名骑兵在山丘上警戒着四周,其余的士兵则在山脚下休息。
  正如乌鲁斯所推测的,他们并未选择主要街道,而是利用雪橇穿越山脉或丘陵来到这里的。
  在他们的头顶上,发出模糊白光的冬季的太阳正缓缓地向着西边下沉。映衬着太阳的则是几乎没有云朵的清冷蓝天。
  「距离日落还有大约一刻半吗……」
  位于军队最前方的伊尔达仰望天空,一脸不悦地喃喃自语。他高大的身体穿着铠甲,腋下挟着头盔,腰间则挂着长剑。晒得黝黑且五官深邃的脸上充满了非比寻常的愤怒和决心,同时也显得有些疲倦。
  自从十天前自比多格修出发以来,伊尔达就让士兵们在途中频繁地停下来休息,但他自己则几乎没有阖眼。他原本是个胆量过人,即使身处战场也能安心熟睡的汉子,这次却怎么样都睡不着。
  对死去的侍从的哀惜和自责、对帕耳图伯爵的愤怒,以及对国王的不信任。这些情感融合在一起,让伊尔达的情绪相当激昂。
  伊尔达一边看着以微弱的光线照亮地面的太阳,一边思考了起来。
  ——如果就这样继续南下,就会进入帕耳图了。
  到目前为止,他们行军的路上并未遭遇任何阻碍。但是,接下来大概就无法这么顺利了吧。尤金的士兵应该会为了保护主人而挺身阻挡他们。
  不仅如此,邻近的贵族也一定会奉国王的命令率兵现身阻止自己。实际上他派出去侦察的士兵已经目击到沿着街道前进的军队了。
  ——根据士兵的报告,那个军队似乎是举着黑龙旗和路伯修的军旗。
  只要是王国北部的士兵,都认得出这面以鲜艳的紫色为底,描绘着金色曲线的路伯修军旗。所以侦察兵不可能会看错。
  ——这代表奉命追赶我的是战姬大人吗……
  这时伊尔达还没有察觉到艾莲率领的莱德梅里兹军的存在。
  他们虽然在山丘上看到火堆和炊烟,大致掌握了敌人的数量和位置,但伊尔达以为那些全都是路伯修军。莱德梅里兹军和路伯修军的人数几乎相同,让他们误判了。
  如果侦察队更靠近敌军的话,或许就可以发现莱德梅里兹那面画着银色长剑的黑色军旗了。
  但是,和收集敌人的情报相比,伊尔达更着重于赶路以及避免被敌人发现。而且现在的他还因为疲倦而有些失去冷静。
  他根本没想到除了伊莉莎维塔之外,还有另一位战姬也派出了军队。
  伊尔达命令身旁的侍从唤来三位部下。这三人不仅都具备了出色的战斗技巧,也拥有足以指挥千人部队的能力。伊尔达将麾下的士兵分成三支部队,分别交给他们指挥。
  等到部下们都到齐后,伊尔达便将接下来的计划告诉了他们。
  「我们今天先在这里扎营露宿,等天一亮就前往距离最近的主要街道,从那里朝帕耳图伯爵所在的利托米什尔城前进。」
  他们之前为了避免遭遇敌军,所以刻意远离街道,沿着山脉和丘陵前进。不过,在经过整修的街道上行军,速度还是比较快,也不会让士兵过于疲惫。
  而且,尤金的宅邸所在的利托米什尔附近并没有醒目的山脉或丘陵。所以一定要沿着街道才能抵达。
  「阁下,我们今晚是不是该彻夜行军呢?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士兵掉队,大家的精神也还不错。就让那个下毒的卑鄙小人见识一下我们的意志吧。」
  其中一名部下以强而有力的声音提出了较积极的意见。即使刻意沿着山脉或丘陵前进,也没有人脱队,行军速度还是一样迅速,算是证明了伊尔达的能力之强大吧。
  伊尔达的视线看向其余两人。感受到他的眼神后,其中一人开口说道:
  「我也赞成。虽然都是在吉斯塔特境内,但是这附近的气候没有我们所居住的北部那么寒冷,就算太阳下山了应该还是可以行军。」
  另一个人虽然没有说话,却明确地点了点头。这代表他的想法和其余两人一样。
  但是总帅伊尔达却摇头否决了部下的建议。
  「这里已经算是在伯爵的领地内了。我们对这附近的地理环境不熟悉,不该勉强行动。」
  「但是我听说帕耳图伯爵是个作战经验并不丰富的人。即使他设下了什么圈套,我们也不可能居于下风。」
  「敌人并非只有帕耳图伯爵。」
  伊尔达的尖锐声音让部下们全都吓得倒抽一口气。因为「雷涡的闪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率领的路伯修军就在附近。
  因为是以骁勇善战颇富盛名的伊尔达担任总帅,比多格修的士兵们对征战已是习以为常。即使对手是路伯修军,他们也已经作好奋战到底,绝不退让的觉悟了。
  但是,对他们而言,战姬仍旧是个不容忽视的强大存在。战姬率领着队伍,尽情地挥舞龙具,横扫千军的模样,让他们既畏惧又崇拜。
  伊尔达也很清楚伊莉莎维塔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因为他以前曾替她指导过剑术。
  那位异彩虹瞳的战姬一个人就足以应付一千名士兵。她所率领的士兵也能发挥出比平常更大的实力吧。虽然人数只有自己军队的三分之一,但是绝对不能轻忽大意。
  「我可以明白你们焦急的心情。因为帕耳图已经近在眼前了。但是,正因如此,我们才更应该谨慎行动。」
  伊尔达的这番话与其像是在开导部下,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让士兵们现在立刻准备扎营。然后派侦察队前往四周探查。在太阳完全下山之前要确定附近是否有敌人。」
  三名部下一起向他敬礼之后,便为了执行总帅的任务而快步离去了。
  过了半刻钟之后,当比多格修军架设好营帐时,侦察队传来了报告。伊尔达便在总帅的营帐里聆听报告。
  「报告阁下!我们在距离这里约五贝鲁斯塔的北方发现了人数约一千人的军队。他们举着黑龙旗和路伯修的军旗!」
  「战姬大人已经距离这么近了吗……!」
  伊尔达的后背感觉到一阵颤栗。他在脑中迅速地勾勒出周遭的地图。
  五贝鲁斯塔(约五公里)。如果是骑兵的话,不到半刻就能抵达了。
  伊尔达站了起来,踩着悠哉的步伐走出营帐。为了不让士兵们感到不安,他必须让自己的言行举止维持从容不迫。
  他抬头一看,只见天空已逐渐被夕阳染红。蓝色和朱红色将天空一分为二,愈靠近西边就愈是红得刺眼;愈靠近东边则愈显昏暗。
  绵延相连至遥远西方的山脉棱线正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山体则有如剪影般漆黑。他转而看向东方,只见被枯草覆盖的平原沐浴在落日余晖下,呈现出偏红的色泽。
  「这天空真是美得说不出话来啊。可惜能陪我欣赏这幅美景的只有男人。」
  伊尔达随口开了个不怎么有趣的玩笑,身旁的部下立刻幽默地回答他:
  「恕我多言,阁下,会想要欣赏夕阳的女性基本上是很少见的。大部分的女性看到夕阳时,只会想到晚餐和明天的天气而已吧。」
  「就是因为这样子,你才会快三十岁了还是单身。」
  伊尔达耸了耸肩,笑着说道。在附近听着两人交谈的士兵们也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在场的人之中没有人对这次的出兵有所不满。他们全都是相当敬爱伊尔达,会乐意地遵从其命令的人。所以即使在这种严寒季节里,他们仍旧不畏艰辛地穿越群山来到此地。
  伊尔达观察着士兵的样子,脑中所想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再过大约半刻钟太阳就完全下山了。就算路伯修军拉近距离,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开战。不过……
  若路伯修军驻扎在北边的话,对比多格修军来说是个麻烦。要是他们继续按照预定计划朝帕耳图前进的话,就会让自己背对着敌军。
  ——要是帕耳图伯爵也派兵攻击我们的话,我们就等于是被前后包抄。必须想办法避免这种情况。
  伊尔达立刻就作出了结论。他将士兵们的笑声抛在脑后,一边走回营帐,一边向侍从下令。
  「派使者与路伯修军接洽。同时让士兵们作好随时开战的准备。」

       ◎

  在与艾莲召开军事会议后过了四天,路伯修军掌握到了比多格修军的行踪。顺便一提,这是发生在比多格修军发现他们数刻钟前的事。
  「竟然已经来到这么近的地方了,该说真不愧是伊尔达大人吗……」
  听到侦察队的报告后,伊莉莎维塔语带感叹地低喃着。要是再晚一天,比多格修军恐怕就已经进入帕耳图境内了吧。情况可说是千钧一发。
  「这是你的功劳喔,乌鲁斯。」
  伊莉莎维塔在马上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边的乌鲁斯。年轻人听到她的称赞后只低调地行了一礼。因为现场还有其他士兵,他不想做出太引人注目的反应。伊莉莎维塔也明白他的想法,所以她并未继续理会乌鲁斯,而是将身体转回前方。
  ——话说回来。
  虽然乌鲁斯说他是从马夫的工作内容联想到的,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个打败泰纳帝公爵,在布琉努王国的内乱中赢得最后胜利的男人。或许即使失去了记忆,他的能力仍旧健在。
  伊莉莎维塔用力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不是堤格尔,是乌鲁斯。
  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又要怎么让别人相信呢?
  「战姬大人,要派使者和公爵阁下接洽吗?」
  「不急,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先处理。」
  伊莉莎维塔如此回答那姆的询问,并命令自己的军队重新整队,派出侦察队调查周遭的地形。
  「我们会和对方开战吗?」
  「我不知道。」
  伊莉莎维塔一脸严肃地回答了那姆的疑问。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战场不就是这样吗?」
  无论她背负着怎样的过去、即使她私底下与同年龄的少女无异,伊莉莎维塔仍旧是一名战姬。那姆掉转马头,去向士兵们传递伊莉莎维塔的指示。
  伊莉莎维塔目送头发斑白的骑士离去后,嘴里喃喃自语地说道:
  「不过,如果是平常的伊尔达大人,就不需要烦恼这些问题了……」
  根据前来要求自己出兵的王宫使者和艾莲的叙述,伊尔达是在自己位于王都的宅邸收到加了毒药的伏特加。而他在失去侍从之后,就急急忙忙地赶回自己的领地比多格修,集结士兵和准备武器、粮食和柴薪。
  ——从王都席雷吉亚到比多格修需要几天时间呢?如果骑马需要十天左右,那准备替换用的马匹,加快速度的话,或许可以缩短到三、四天吧。
  拥有公爵爵位的人,其领土和王都之间的街道一定都会定期整修。伊尔达擅长马术,又拥有过人体力,财力也很充足,可以立刻准备复数马匹。只要他有心赶路,就算骑马奔驰一整天也没问题吧。
  让伊莉莎维塔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伊尔达明明就在王都,却还要特地赶回自己的领地。照理来说,他应该直奔帕耳图伯爵的宅邸兴师问罪,或是向王宫里的国王申诉才对吧。
  但是伊尔达却没有选择上述的任何一种方法。
  他返回领地,集结士兵,即将攻打帕耳图伯爵的领地。这么做不仅旷日费时,而且无论结果如何,让王国陷入混乱的伊尔达都会遭到谴责吧。
  ——他已经没办法冷静判断了吗?还是另有其他理由呢?
  伊莉莎维塔不知道伊尔达现在的想法。就算他把伊莉莎维塔视为敌人,突然出兵攻击她也不奇怪。
  正因为不知道会采取什么行动,伊莉莎维塔才会和比多格修军保持五贝鲁斯塔的距离,观察他们的情况,并让士兵们作好准备,以便随时开始战斗。
  在距离太阳完全下山的时间已经不到半刻钟的时候,比多格修军的使者来到了路伯修军的阵营。
  路伯修军这时正忙着设置营帐。因为会妨碍可能会到来的战斗,所以他们一直拖延设置营帐的时间,直到看见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不得不扎营了,才无可奈何地开始作业。
  使者交出武器之后,就被带到了仍骑在马背上的伊莉莎维塔面前。
  「比多格修的使者,欢迎你的拜访。」
  在夜色逐渐变浓的天空下,伊莉莎维塔骑在马背上,低头看向使者,露出了艳丽的微笑。至于乌鲁斯则在她身旁举着点了火的火把。那姆之所以没有负责这项工作,是因为他必须在情况危急时挥剑保护主人。
  比多格修军的使者恭敬地行了一礼,说了些老套的问候语之后,便转述了伊尔达的要求。
  「我的主人,也就是公爵阁下希望能和战姬大人谈谈,恳请战姬大人同意……」
  伊莉莎维塔从容地点点头,然后提出了两个条件。其一是双方都只能带两名随从,其二是交谈的地点必须位于两军的正中间。
  使者暂时返回比多格修军的阵营,然后在半刻钟之后又来到了伊莉莎维塔面前。
  「公爵阁下同意在您提议的地点进行交谈。不过,关于随从的人数问题,阁下希望至少能让五十名骑兵陪同。」
  这时伊莉莎维塔已经进入了营帐内,随侍在侧的乌鲁斯听到这项要求后顿时瞪大双眼。公爵警戒的程度令人惊讶。不过,站在乌鲁斯身旁的那姆却好像已经料到了这项要求,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所侍奉的战姬也带着优雅的笑容回答:
  「好啊,没问题。」
  伊莉莎维塔请比多格修军的使者回去后,便转头看向两位随从。
  「乌鲁斯、那姆,你们和我一起去。」
  「您要说服公爵阁下吗?」
  乌鲁斯确认似地问道,异彩虹瞳的战姬便露出了有些寂寞的笑容,一头红发在带着寒意的风中飘扬。
  「如果能成功当然是最好,不过,既然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到达此地,伊尔达大人应该是心意已决。还是不要抱持太大的希望比较好吧。」

  对谈在两军阵营的正中间举行。但是并未像伊莉莎维塔和艾莲召开军事会议时那样特地架设营帐。所以能照亮视野的就只有士兵们手上的火把,以及点缀夜空的月光和星芒了。
  伊莉莎维塔前往赴约时只让乌鲁斯和那姆两人随行。当然有许多士兵对此表示反对,但是红发战姬亲自出面说服了他们。
  「伊尔达大人一定会带着五十名骑兵前往赴约。如果我们也带着同样人数的士兵出现的话,应该会有人因为无法忍受紧张的气氛而失去理智,让场面失控吧。所以,为了不刺激对方的情绪,我们三个人前去赴约就好。明白的话就安静地替我们送行吧。」
  不过,还是有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表示至少让自己同行,不肯就此退让,直到伊莉莎维塔以她那对颜色相异的眼睛一瞪,那些人才终于乖乖放弃——不过这其实近似于威胁而不是说服。
  当伊莉莎维塔等人抵达双方约定的地点时,伊尔达已经率领着五十名骑兵在那里等着他们了。他们手上举着的火把火光,让五十名骑兵的人影在黑暗中隐隐浮现。
  乌鲁斯忍不住绷紧身体,那姆若无其事地策马靠近,对他低声说道:
  「你还记得战姬大人在出发之前跟我们说的话吧?」
  乌鲁斯转动眼珠看向那姆,点点头。
  如果情况危急,你们就先逃走,不要管我。这是伊莉莎维塔对乌鲁斯他们说的话。因为无论是五十名还是一百名士兵,她都能独自应付。
  乌鲁斯认为她这番话并不是在说谎。第一次见面时,伊莉莎维塔那几乎在一瞬间击倒数名海盗的身影,迄今仍清楚地残留在他的记忆里。
  那姆把嘴巴凑到乌鲁斯的耳边,继续说道:
  「听好了,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你就直接往我们的阵营逃,不要管战姬大人和我的安危。」
  「可是我……」
  「基于我的立场,如果你不先逃走的话,我也没办法逃跑。而且,战姬大人在挥舞她的鞭子时,四周还是不要有自己人会比较好。」
  那姆以半开玩笑的口气说道。当乌鲁斯还在思考他这番话有几分真实性的时候,伊莉莎维塔和伊尔达正隔着一小段距离互相对峙。
  「战姬大人,感谢你在这么晚的时间还愿意和我对谈。那我就不客气地问了,为什么战姬大人会来到这里呢?」
  公爵的眼神带着仿佛想砍杀对方的凌厉气势。不过,伊莉莎维塔毫不畏惧地承受伊尔达的注视,开口回答:
  「伊尔达大人应该很清楚吧,我是来阻止你的。」
  「……你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吗?」
  伊尔达停顿了一秒钟后问道。伊莉莎维塔点点头。
  「我可以明白你的心情。」
  伊莉莎维塔向伊尔达询问了死去侍从的名字后,便立刻向众神祈祷,希望死者的灵魂能安息。伊尔达则一脸沉痛地深深低下头。
  「感谢战姬大人为我的侍从祈福。」
  当伊尔达说完这句话并抬起头时,他的双眼已经充满了激昂的战意。
  「战姬大人。虽然你说你是来阻止我们的,不过我仍旧想拜托你一件事。能否请你当作没有在这里看到我们呢?」
  正值壮年的公爵颤抖着声音叫道:
  「我们好不容易才来到了这里!我们不会袭击不相干的村落和城镇,只会打倒挡在我们面前的人,而不会伤害无意抵抗的人。我以自己的名誉在此发誓,绝不食言。所以——」
  「我拒绝。」
  伊莉莎维塔像是在表示没有商量余地似地立刻回答。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让人喘不过气。好几道铠甲碰撞的声音在伊尔达背后重叠着响起。五十名比多格修的骑兵身上散发出仿佛随时会往前冲锋的气息。
  乌鲁斯咽了咽口水,和身旁的那姆互看一眼。那姆虽然皱起眉头,但立刻就放弃似地点了点头。
  虽然伊莉莎维塔曾说过他们可以逃跑,但是乌鲁斯和那姆都没有抛下主人自己逃走的意思。乌鲁斯握紧火把,笔直地注视着五十名骑兵。
  这时,伊尔达突然举起了手。他转头看向自己率领的士兵,严厉地大喝一声。
  「你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以人数优势胁迫手无寸铁的年轻人吗!战姬大人是因为相信我们,才会只带了两名随从前来赴约!你们已经遗忘了先人和战友建立起来的比多格修的英勇精神吗!」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充满了威严且十分清晰。骑兵们仿佛遭到雷击般僵立原地,原本笼罩着他们身体的危险战意立刻烟消云散。
  伊尔达转身面对乌鲁斯,向他低下了头。
  「刚才是我的部下失礼了。他们因为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情绪有些浮躁。虽然这并非道歉就能了事的问题,但能否请你原谅他们呢?」
  乌鲁斯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一脸惊讶地一直看着伊尔达。
  如果是伊莉莎维塔也就算了,但自己只不过是伊莉莎维塔的一名随从。但是这位公爵却还是对自己低头谢罪。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
  乌鲁斯调整自己的呼吸,谨慎地选择用词,缓缓地开口说道:
  「那个,我能否请问公爵阁下一个问题呢?我是侍奉主人……战姬大人的随从,名叫乌鲁斯。」
  伊尔达沉默地点点头,催促乌鲁斯继续往下说。年轻人又咽了咽口水。除了伊尔达和士兵们的目光,他也感觉到伊莉莎维塔和那姆正看着自己的脸。
  「感谢公爵的首肯,那我就说了。公爵阁下的愤怒应该是要用在请王都的王宫还您一个公道才对吧?国王陛下也对您的行动相当困扰,甚至不惜命令战姬大人前来阻止您。您应该先请伯爵到王宫和您当面对质,若是他不予理会的话,到时再发兵也还不迟——」
  「这我办不到。」
  伊尔达只用短短一句话就驳回了乌鲁斯的苦劝。
  「……能否请您告诉我原因呢?」
  「这也办不到。」
  所谓的无所适从,指的恐怕就是这种情况吧。伊尔达冷酷的表情和冷淡的声音和他先前的态度判若两人。
  ——为什么?
  乌鲁斯既焦躁又着急。伊尔达看起来不像是个性好战的人,但是他现在似乎无意选择开战以外的道路。
  乌鲁斯还想继续说服伊尔达,但有一只手伸到他面前,制止了他。
  「够了,乌鲁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是伊莉莎维塔。异彩虹瞳的战姬让乌鲁斯退下后,便露出傲慢的笑容瞪着伊尔达等人。
  「如果伊尔达大人无论如何都不肯退兵的话,那我们也只能与你的军队一战了。」
  伊尔达从战姬的高压态度中,确实地感受到了她拜托自己退兵的意思。但他仍旧以如同冰块般平静又冷淡的语气回答她。
  「我说过了,战姬大人。我们是为了战斗才手持剑与枪,身穿铠甲策马来到这里的。我们会打倒阻挡我们的所有人,即使是战姬大人也不例外。」
  「……就算除了我的军队之外,还有五千名士兵正朝着这里而来也一样?」
  听到伊莉莎维塔的话,伊尔达顿时瞪大双眼。五千确实是个无法忽视的庞大数字。不过他立刻就又恢复了冷静的表情。
  「无论是五千还是一万,我要做的事情都不会改变。」
  现场顿时陷入沉默。两人都已经放弃再和对方进行交涉。现在的沉默便是在确认这一点。只有乌鲁斯一个人仍旧焦急地看着两人。
  伊尔达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笑着说道:
  「祝你好运,战姬大人。」
  「谢谢你的祝福。我会毫不留情地击溃你,取得胜利的。」
  伊莉莎维塔也笑着回答。接着,她掉转了马头。
  「乌鲁斯、那姆,该走了。」
  两人一边感受着背后射来的尖锐视线,一边紧跟在主人身后。
  这场对谈就在一无所获的情况下结束了。

       ◎

  目送伊莉莎维塔等人离去后,伊尔达也率领着五十名骑兵返回了自己的阵营。
  正值壮年的公爵在返回营帐的路上,始终带着相当苦涩的表情。而让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正是乌鲁斯所说的话。
  ——叫我说出理由?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呢?
  伊尔达其实并不信任吉斯塔特国王维克特。
  他早就考虑过乌鲁斯所提议的方法了。但他所面对的是维克特亲自指定的继任者尤金。
  即使他向国王申诉,国王也肯定会偏袒尤金。即使他前往尤金的宅邸兴师问罪,结果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吧。
  这样的疑惑驱使伊尔达赶回了自己的领地比多格修。而他之所以打算攻打尤金的领地帕耳图,也是想在维克特国王介入之前了断这件事。
  伊尔达返回营地之后,便在总帅的营帐内唤来三位部下,命令他们准备桌子和地图之后,就告诉了他们即将与路伯修军开战的消息。
  「要和那位『雷涡的闪姬』交战吗……!」
  这三位部下绝不是胆小之人,却像是受到寒冷夜风吹拂似地微微发抖。为了安抚他们的紧张,伊尔达笑着说道:
  「要和战姬大人交战的是我,你们尽管放心。」
  「阁下的意思是要亲自率领士兵迎战吗?」
  其中一名部下惊讶地瞪大双眼,像是觉得很荒谬地摇摇头。
  「阁下,我们的目标应该只有帕耳图伯爵而已。和战姬大人交战的任务还是由我们——」
  「你们是赢不了战姬大人的。」
  伊尔达打断部下激动的劝说,毫不犹豫地说道。但是他的表情相当正经。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过她。如果是比剑术的话我还有自信能赢,不过……」
  伊莉莎维塔的武器是长鞭,是只有战姬才能使用的龙具。只要她一挥动纤细的手臂,就能发挥出足以轻易击碎盾牌、劈开头盔,或是将铠甲连同里面的血肉之躯一起打飞的威力。
  伊尔达的剑则是请在萨克斯坦王国享誉盛名的铁匠打造的钢铁之剑,是一把即使将铠甲砍成两半也不会伤到刀刃的刚剑。不过,如果对上伊莉莎维塔的话,他实在没有绝对能获胜的自信。
  「总而言之,战姬大人由我来对付。相对地,希望你们能把注意力集中在指挥士兵上。」
  伊尔达命其中一名部下拿来地图,开始说明策略。
  「等到夜深之后,我们就先放着营地不管,直接往南朝帕耳图进军。」
  伊尔达环视部下们的脸,继续说道:
  「这是佯攻。路伯修军是为了不让我们进入帕耳图才来的。如果我们向南前进的话,他们就不得不采取行动。」
  之所以把营地放着不管,是为了让敌人以为比多格修军假装露宿野外,然后趁着夜色昏暗时进军。
  伊尔达的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一条弧线。
  「只要路伯修一行动,我们就往后绕一大圈,在不让他们察觉的情况下绕到他们背后。」
  「是要发动夜袭吗?」
  其中一名部下带着紧张的表情看着自己的主人。为了训练士兵,比多格修军曾彻夜行军过好几次。他们早已习惯在黑暗中行动。
  但是,伊尔达却摇了摇头。
  「不,很可惜地,我们要等到黎明时才发动攻击。」
  伊尔达其实也很想发动夜袭。但是比多格修军并不熟悉这附近的地理环境。
  如果只是行军的话也就算了,若是要发动攻击,情势就很容易陷入混乱。如果是在不确定周遭地形的情况下发动夜袭的话,那失败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别说是被敌人发现、遭到击退了,迷失方向而遇难,或因为视线不清误杀同伴,最后自取灭亡的情况也是时有所闻。
  「让第一部队、第二部队和第三部队分开行动,引诱路伯修军攻击其中两支部队。剩余的一支部队就当作预备兵力,暂时待命。」
  「预备兵力吗?」
  部下们纷纷皱起眉头。伊尔达则一脸为难地点点头。
  「帕耳图伯爵的军队说不定会在我们交战时突然出现。而且敌人也不一定只有路伯修军和帕耳图伯爵的军队。战姬大人说有五千大军正朝着这里而来……」
  「那会不会只是想吓唬阁下才这么说的呢?」
  伊莉莎维塔的任务是阻止伊尔达进入帕耳图境内。以我方拥有大军来威胁对方是很常见的交涉手段。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我们无法确定他们没有援军或别的部队。就算五千这个数字是他们虚构的,我们的目的只有帕耳图伯爵,虽然战姬大人和路伯修军是强敌,但我还是想尽可能地保留兵力。」
  为了激励部下们的士气,伊尔达以开朗的语气说道:
  「不过,和路伯修军的大约一千人相比,我们则有两千人。你们就趁战姬大人忙着与我交战时击溃他们。一旦军队死伤过半,战姬大人也只能乖乖撤退了。」
  三名部下向主人鞠躬敬礼。既然身为总帅的伊尔达已经决定了作战策略,那他们也只能服从了。而且他们也有着不想输给战姬军队的自尊。
  为了准备战斗,他们快步离开了营帐。既然要在半夜行军,那就必须趁现在让士兵们轮流休息才行。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必须事先完成的工作。
  独自留在营帐里的伊尔达则默默地凝视着桌上的地图。

  在月亮爬升至头顶时,比多格修军已经迅速完成了准备工作。
  他们让马咬住木板,马蹄也用布包起来,并故意以泥土弄脏铠甲与长枪,让它们不会反射月光。士兵们还在弄脏的铠甲上又披了更脏的外衣。
  除此之外,他们以十人为一组,一组以一条长绳连接在一起。因为没有火照明,所以他们一边抓着绳索一边行军,避免队伍乱掉或有人掉队。
  在营地留下少数的侦察队员之后,比多格修军近三千名士兵便全部离开了。有几个人在出发时还不舍地盯着熊熊燃烧的火堆。
  在月光和星光的照明下,比多格修的士兵牵着自己的马无声地走在草原上。但是无论他们走了多远,月亮和星星都没有改变位置,位于远处的山影也毫无变化。
  他们能够感受到的,就只有右手握着的缰绳、左手抓着的绳索的触感,以及细微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每默数五百秒,比多格修军就会暂时停下来。这并不是为了休息,只是重整队伍,让士兵们静静地深呼吸而已,然后再继续行军。
  其实队伍不会这么容易就乱掉,伊尔达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士兵的感觉在夜晚的黑暗中逐渐麻痹。
  他们重复着进军和停止,并在途中休息了好几次,就这样持续走了半刻钟左右。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伊尔达在这时收到了侦察队的报告。虽然侦察队是徒步行走,但是因为比多格修军的前进速度相当缓慢,所以他们很快就追上了。
  「路伯修军开始行动了。」
  伊尔达的双眼里闪烁着战意,但还不到高兴的时候。
  「他们拔营了吗?」
  「不,营帐还都在原地。」
  ——虽然这有可能是他们察觉我方开始行动后,就慌慌张张地追上来,连营地也不管了,不过……
  也有可能是为了误导我们而故意放着不管的。
  「总而言之,路伯修军开始行动了。那我们也按照计划行动吧。」
  伊尔达让士兵们停止进军,并改变队形,顺便让士兵们休息。他们先前一直往南前进,但是接下来必须转向西北方。如果是不习惯在一片漆黑下行动的军队,难免会出现混乱,不过这支军队并未出现类似的情况。
  「我们要开始加快速度了。大家的身体都已经暖和起来,眼睛也已经适应黑暗了。」
  比多格修军在草原上画出一道平缓的弧线,缓缓前进。在耗费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也就是路伯修军的阵营。
  伊尔达先派出侦察队前往路伯修军的阵营。同时让另一支侦察队前往南方。
  较早回来的是前往路伯修军营的队伍。根据侦察兵的报告,营帐里没有任何人。
  「他们好像完全没有整理就动身了,连围在营地周围的栅栏都没有拆除,营帐也全都维持原状,还有好几个正在燃烧的火堆。」
  过了不久,前往南方的侦察队也回来了。
  「我们发现了正在行军的路伯修军,就在距离这里约二贝鲁斯塔的南方。」
  伊尔达抬头看向天空。覆盖着东方天空的黑暗已经开始变淡了。
  他唤来三名部下,命令他们让士兵休息四分之一刻。
  「用不到的东西就全部扔掉。排好队伍,已经快要天亮了。」

       ◎

  伊莉莎维塔早就知道伊尔达想从自己的军队后方发动突袭了。
  她会让军队在半夜抛下营地直接往南前进,也是为了让对手以为自己中计了。她也向各部队的指挥官说明了这一点。
  「比多格修军不会在我们的正前方迎战,一定会绕到我们后方。所以大家都先作好心理准备,只要一发现敌人的身影就立刻掉头迎击。」
  所以,即使在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时,伊莉莎维塔收到了比多格修军出现在自己军队后方的报告,也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态度。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
  ——应该说真不愧是伊尔达大人吗……
  她不寒而栗地在心里喃喃自语。即使是在熟悉的城镇里,只要到了夜晚,方向感和距离感就很容易错乱。如果是人数众多的军队就更不用说了。
  在应该是第一次前往的地区进行深夜行军,而且在天亮前就顺利抵达目的地。伊莉莎维塔忍不住佩服起能办到这些事的伊尔达。
  不过,她也不能只顾着佩服。伊莉莎维塔按照计划命令全军掉转方向。因为她之前一直骑着马在最前方领军,所以掉转方向之后,就变成是在后方指挥军队了。
  就在这个时候,路伯修军出现了混乱。
  黑暗让士兵们的行动失去了秩序。到处都可以看见士兵和马匹相撞,武器和铠甲互相擦撞的情况。不是不小心推开前方的某个人,就是被后方的某个人撞开。诉说疼痛的哀号声和有人倒在地上的声音此起彼落,在草原上形成了吵杂的合奏。
  「怎么会这样……」
  伊莉莎维塔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惨况。乌鲁斯和那姆也脸色惨白地倒抽一口气。虽然不如比多格修军,但路伯修军应该也很习惯在夜晚的黑暗中行军才对。
  但是他们的队伍现在却完全陷入混乱,根本没办法准备战斗。
  伊莉莎维塔在马上忙着发出各种指示。那姆也让身旁的士兵前往各处传令,努力地想收拾这场混乱。
  虽然对无法帮忙这两人的自己感到懊悔,但乌鲁斯还是默默地跟在伊莉莎维塔身旁。他在内心安慰自己,他也有任务要执行,不能自作聪明,扯她的后腿。
  路伯修军好不容易才在黑暗中重整队形并反转方向。虽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组阵形,也代表伊莉莎维塔拥有相当出众的指挥能力,但是比多格修军这时也已经近在眼前了。
  在一片漆黑的草原上,一团黑色骑影伴随着马蹄的轰鸣声逐渐浮现。士兵们勇猛的呐喊声顿时吹散了黎明前的寒冷空气。
  伊莉莎维塔转头看向乌鲁斯。
  「乌鲁斯,快射出信号!」
  年轻人点点头,在那姆的帮助下将事先准备好的三支箭矢点火。以沾满油的布缠起的箭镞发出爆裂声,燃烧了起来。
  这就是伊莉莎维塔让他负责的任务。
  乌鲁斯拿起背上的弓,紧紧握住,把点了火的箭矢搭在弓上,朝天空一一射出。箭矢飞到高度令人惊讶的空中后,便呈抛物线坠落,并渐渐燃烧殆尽。
  当乌鲁斯向天空射出第三支火箭时,比多格修军展开了攻击。
  几百颗石头如冰雹般划过昏暗的天空,朝路伯修军落下。这是比多格修军的投石攻击。
  这些石头虽然比拳头还要小一点,但砸到盾牌和头盔之后弹起的声音却能让士兵们失去冷静。有几十个人不是被砸中脸和手,痛得倒在地上,就是失去平衡从马上摔下来。这些石头当然也攻击马匹,所以不断有马匹吓得把骑兵甩落在地,或者是因为疼痛而失去控制。
  就在这个时候,比多格修士兵将手中的武器换成长枪,猛然冲向路伯修军。
  激情和疯狂取代了紧张和恐惧。长枪与长枪互相交错、马匹互相撞击、怒吼声和咒骂声在战场上交错飞舞。路伯修士兵挡下了比多格修士兵的猛烈突击。他们举起盾牌、刺出长枪、发出咆哮声,一边鼓舞自己,一边在原地抵抗攻击。
  在一开始的激烈冲突之后,血战开始了。士兵们以极近的距离刺出长枪、用盾牌殴打敌人、拔剑砍杀目标,或是连人带马直接撞上去,让敌人落马。覆盖着地面的杂草在被朝露濡湿之前就已经被鲜血染成红色。冰冷的大地毫不留情地将堆叠在地上的人与马的体温一举夺去。
  驱使他们战斗的情感并不是憎恨或敌意。而是敌人眼里的凶光、剑戟碰撞的声响,震耳欲聋的呐喊,手上拿着的长枪或长剑的重量、马匹的嘶鸣声,以及鲜血和泥土的气味。这些东西全部融为一体,让士兵们杀红了眼。
  两军的队伍最前方已经分不出敌我,呈现混战的情况。先发制人的比多格修军并未将对手冲散,而挡下突击的路伯修军也无法将对方击退。
  这时,陷入胶着的战况出现了变化。东方疑似出现了比多格修军的其他部队,发出宏亮的呐喊攻向路伯修军的右侧。
  这是比多格修军的第二部队。他们等待第一部队和路伯修军开启战端后才开始行动,虽然现在已接近黎明,但天空仍然相当昏暗,几乎看不到身侧同袍的脸,不过,只要仔细聆听声音,就可以大致掌握敌人的位置和情况。
  同时遭受两个方向的夹击,路伯修军顿时陷入劣势。伊莉莎维塔在收到传令兵的报告前就已经预料到战况会如此变化了。
  ——他果然使用了那一招。
  比多格修军的人数占了优势。异彩虹瞳的战姬事先就猜到对方一定会将士兵分散来,进行分头夹击。
  ——要开始了,沃利兹夫。
  骑在马上的伊莉莎维塔握紧卷成一圈后挂在腰间的黑鞭,开口说道:
  「那姆,部队就交给你指挥了。」
  「主人,我也——」
  『雷涡的闪姬』摇头制止了想策马跟上来的乌鲁斯。
  「你待在那姆身旁。」
  伊莉莎维塔抛下这句话之后,就骑着马钻进了自己的军队中。乌鲁斯只能无奈地目送她离去,并看向远处的战场。虽然天色感觉比开战前明亮了一些,但还是无法洗去黑影在暗夜中蠕动的印象。
  「那姆先生,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乌鲁斯思索片刻后,便下定决心,呼唤了头发斑白的骑士。

  当伊莉莎维塔突破敌我双方互相推挤的战场时,她的手上已经握紧了雷涡。感受到主人的战意后,黑鞭也浮现了让人联想到闪电的白光。
  「——是战姬!」
  这是某位比多格修士兵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扫向他的雷鞭将他的头连同头盔一起击飞,混杂着脑浆的红黑色血液直接喷向空中。伊莉莎维塔看都不看坠落在地面上的尸体,以手中的雷涡击向敌兵们。
  在空中乱舞的光芒灼伤了士兵们的双眼。伊莉莎维塔每次挥动长鞭,一道闪电就会划过微暗的天空,将比多格修士兵们变成一具具沉默的尸体,倒向地面。
  虽然比多格修士兵成群结队地对伊莉莎维塔发动攻击,但是战姬的长鞭却比他们的长剑或长枪更快。而且就算仅是轻轻擦过下巴,也会轰掉士兵的半张脸。
  把头部连同头盔一起劈开、将手臂连同盾牌一起击飞,打碎铠甲,将敌人击落马背。长鞭的轨道如雷光般自由变化,没有人能够躲开。别说是以武器攻击了,连要挡住她的去路都相当艰难。
  比多格修军顿时被颤栗和恐惧的情绪笼罩,路伯修军则是发出了欢呼声。伊莉莎维塔精采的表现不负战姬之名,在转眼间恢复了我方即将溃堤的士气。
  当她打算顺势攻入敌阵时,比多格修士兵之中突然有个骑马的人影率先冲了出来。伊莉莎维塔惊讶地瞪大双眼。
  「比多格修公爵!?」
  那名举着剑的骑士毫无疑问地就是比多格修军的总帅伊尔达。对于把伊莉莎维塔视为目标的伊尔达来说,雷涡将黑暗打散的耀眼白光是非常明显的标示。
  伊尔达毫不畏惧异彩虹瞳的战姬和雷涡,骑着马拉近距离,然后一边发出充满气势的大吼,一边使出锐利的斩击。
  「钢鞭!」
  伊莉莎维塔手中的长鞭回应主人的意志,变成了棒状的武器。
  龙具和刚剑剧烈碰撞,火花和闪光四处飞散。伊莉莎维塔和伊尔达都瞬间领悟到自己正面对着一个大意不得的强敌。
  伊莉莎维塔侧身躲过了刺向自己脸部的长剑。而伊尔达也用剑挡开伊莉莎维塔的钢鞭。
  两人都无法对对方造成任何伤害,就这样交手了数十回合。若是以一击的力量来说,是伊莉莎维塔胜出,但如果论剑技的话,还是伊尔达占上风。于是伊莉莎维塔将战斗方式转换成以防御为主。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伊尔达脸上闪过一丝怀疑。
  他的目的是要阻止伊莉莎维塔前进。因为只要能屏除战姬这个要素,让双方单纯地以兵力较劲的话,那人数较多的比多格修军就会比较有利了。对伊尔达而言,他和伊莉莎维塔的单挑能够持续愈久愈好。
  伊莉莎维塔也很清楚这一点。不过,她也知道要是自己表现出想要快点分出胜负的样子,那就正中对方下怀了。
  就在这个时候,西方突然传来了呐喊声。
  「是敌人!」
  比多格修的士兵发出了近乎悲鸣的大喊。从西方出现的骑兵团凌厉地突破了比多格修军的右侧。伊尔达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低声说道:
  「战姬大人等的就是这个吗?」
  伊莉莎维塔并未作声。她没有回答的必要。

  突袭比多格修军右侧的骑兵团正是由艾莲率领的莱德梅里兹军。正确来说,应该是莱德梅里兹和帕耳图的联合军才对。这是一支由大约一千名莱德梅里兹骑兵和三十名帕耳图骑兵所组成的队伍。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是兼具美貌和威严的银发战姬。
  在四天前的军事会议结束后,艾莲就派使者与尤金接洽,向他说明了情况,并借了三十名骑兵。然后就定期和路伯修军互相派出传令兵交换情报,确认彼此的位置。
  艾莲认为比多格修军应该已经离帕耳图很近了,所以一直小心不让军队远离帕耳图,结果确实被她猜中了。
  她在半夜时经由路伯修的传令兵得知,伊莉莎维塔并未成功说服伊尔达。艾莲答应了伊莉莎维塔提出的要求,愿意在中途加入战局,并告诉对方联络方式后,就命令士兵立刻拔营,率领军队在黑暗中谨慎地前进。
  乌鲁斯在战争开始时向空中射出三支点火的箭矢,就是为了通知藏身于战场西方的艾莲等人。顺便一提,这是艾莲所想的方法。
  现在,莱德梅里兹军正紧紧地咬住了比多格修军的侧面。
  每当艾莲手中的银闪在微暗中画出一道白色轨迹时,就会有比多格修士兵沾满自己的鲜血坠落马背,然后再也站不起来。
  艾莲挥洒白银之剑,掀起一阵阵血雨,傲然地策马前进。虽然比多格修的士兵们勇敢地上前挑战,但是没有人能够和她过招超过两个回合,全都接二连三地被她砍倒,从马上摔下。
  紧跟在她身后冲进战场的莱德梅里兹和帕耳图的士兵,也挥舞着长枪或长剑,打倒比多格修的士兵。
  莱德梅里兹军以如同风暴般的气势一路突进,最后在比多格修第一部队的侧面挖穿了一个大缺口。
  「——卢里克!」
  艾莲继续挥舞着银闪,呼唤身后的光头骑士。卢里克方才也在以不逊于主人的气势奋战着。他手里的长枪枪尖沾满鲜血,身上的铠甲也被敌人溅起的血浸湿。
  「这里就暂时交给你了。记得要注意敌人的预备兵力。」
  「遵命!」
  听到身后卢里克的回答,艾莲便一边砍杀敌兵,一边在战场上奔驰。片刻之后,她就发现了伊莉莎维塔的身影。是艾莲手中的龙具默默地将对方龙具的大致位置告诉她的。
  「做得好,艾利菲尔!」
  只见红发战姬正和一位骑士展开激战。艾莲一挥银闪,甩去沾在剑身上的鲜血后,就骑着马跑向他们。
  伊莉莎维塔和伊尔达察觉到艾莲靠过来时,不约而同地向她瞥了一眼。银发战姬露出了和战场不太相称的开朗笑容,对伊尔达问道:
  「你就是比多格修公爵吗?」
  「没错。你是谁?——战姬吗?」
  他的反应真快。艾莲在感到佩服的同时,红眼里也浮现战意,点了点头。
  「我是莱德梅里兹的领主,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希望你能和我交手。」
  「你就是那位『银闪的风姬』吗?我听说过你的传闻。」
  这句话的语尾被武器碰撞的声音盖过了。两把互相冲突的剑在半空中爆出火花,剑身也因为反射其光芒而闪闪发亮。刺耳的金属声音蹂躏着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发现眼前的对手是个强敌后,艾莲和伊尔达都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天色已经明亮到可以让他们看清彼此表情了。
  银发战姬和公爵自马上跳起,白刃与白刃互相砍击。艾莲的剑势如疾风般锐利,伊尔达的斩击也十分猛烈。
  伊莉莎维塔原本想助艾莲一臂之力,但她发现位于远处的我方部队已经开始溃败了。是比多格修军的预备兵力——也就是第三部队开始行动了。
  艾莲也注意到敌方动向的变化,红眼和异彩虹瞳的视线在一瞬间交会。
  「快去!」
  「这里就交给你了!」
  两人几乎同时向对方喊道。伊莉莎维塔抛下身后的艾莲和伊尔达,挥舞着龙具策马离去。在这段时间内,艾莲和伊尔达的攻防战也仍旧持续进行着。艾莲的数根银发散落在地,伊尔达的铠甲也被刻上了几道新的裂痕。
  这场战斗看似会陷入持久战,却很快地就分出了胜负。
  伊尔达的剑突然间从中间折断了。刀身一边旋转一边飞向空中,消失在战场上。
  「那是把好剑。」
  艾莲一边喘着气,一边说出毫无讽刺之意的真诚感想。先是和伊莉莎维塔的雷涡互相击打,又和艾莲的银闪互相碰撞,如果是普通的剑,早就已经粉碎了吧。
  艾莲正想将银闪的剑尖指向伊尔达,却在此时受到了预料之外的阻挠。比多格修的士兵从旁举起长枪,对她发动了攻击。
  「阁下,请您快逃!」
  阻挡艾莲的不是只有一个人。附近的比多格修士兵全都挡在战姬与公爵之间,以自己的身躯筑起一道肉身和铁片的厚墙。还有人骑着马直接撞向艾莲。
  艾莲只得挥舞银闪,将这些比多格修士兵一一砍倒,但他们就算已经浑身是血,还是伸手想抓住银发战姬;就算已经倒在地上,还是紧抓着她的马匹的脚不放,想阻止她前进。
  「真是伟大的忠诚心。」
  艾莲焦躁地低喃之后,就毫不留情地击倒了那些前来迎战或是挡住自己去路的敌兵。不过,当她能够自由行动之时,伊尔达却早就已经逃远了。
  她环视了战场,发现比多格修军的阵形已出现多处破绽。虽然他们拼命地抵抗,但距离全军溃败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看来交给卢里克是对的。」
  艾莲朝马腹一踢,决定亲自去追伊尔达。

  虽然伊尔达在士兵的保护下回到了比多格修军的第二部队,但部下还是要他快点逃走。
  「阁下,我会安排十名骑兵跟着您,在我们挡住敌人的期间,请您快点逃走吧。」
  「别说傻话了!」
  伊尔达忍不住脸色大变地叫道:
  「带你们来到这里的人是我。如果要撤退的话,也应该由我来指挥……」
  「如果在此丧命的话,那阁下就不能证明自己的正义了。但是,若您回到比多格修,就能再集结新的军队。现在请您以自己的性命为重。」
  部下也是坚持不肯退让。他也是拼了命地在劝阻自己的主人。敌方有两位战姬的可怕事实,已经将比多格修军的精神状况逼进绝境了。
  如果不让伊尔达逃走的话,他或许就会死在敌方手上——这般疑虑正在比多格修士兵们之间蔓延开来。因为伊尔达已经拒绝了伊莉莎维塔的善意。
  「阁下。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我军目前正处于劣势。」
  第一部队在莱德梅里兹军的奇袭下已遍体鳞伤,第二部队也无法承受路伯修军的攻击,正节节败退。至于身为预备兵力的第三部队,则正在努力地支援第一部队,防止其彻底瓦解。
  让仍旧不肯逃走的伊尔达终于死心的,是远处传来的士兵惊呼声。
  「后方有敌人出现!」
  伊尔达和他的部下几乎是同时倒抽一口气。敌人不是只有路伯修军和莱德梅里兹军。这下正值壮年的公爵终于妥协了。
  因为失去了爱剑,伊尔达接过预备用的剑,对部下说道:
  「听好了。一旦看到我脱离战场,你们就立刻投降。」
  「知道了。我们也不打算在这种地方丧命。」
  在蓝紫色的天空下,伊尔达带着十名骑兵离开了战场。
  虽然不久后就是黎明了,但地上仍旧十分昏暗,战场上也依旧充斥着怒吼和惨叫声。当伊尔达怀疑自己真能够混入人群脱身时,他突然察觉到有人正在后面追赶着自己。
  几个疑似火把的火光在微暗之中摇曳着。
  当伊尔达正想加快速度时,他们听到了箭矢破风飞来的声音。
  那对他们来说是非常新奇的声响。因为在这场战斗中,双方都没有使用过弓箭。比多格修军为了减少行李的重量,原本就没有准备弓箭,路伯修军也无暇在战斗中使用它。莱德梅里兹军也担心会误射友军而尽量不使用。
  箭矢准确地掠过伊尔达身旁,射中了一名比多格修士兵的战马。那匹马发出痛苦的嘶鸣,在背上的士兵甩向地面,自己也翻倒在地。紧接着又有三名骑兵被他们波及而坠落马背。
  回头看着这一切的伊尔达感到背脊一阵发冷。刚才的箭矢究竟是碰巧射中,还是早已瞄准好目标了呢?
  那支举着火把追上来的部队,现在离他们约有三百阿尔昔(约三百公尺)远,而且双方都正在骑马奔驰,所以是不太可能瞄准目标的。肯定是运气好碰巧射中。
  然而,伊尔达仍旧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和紧张。他有一种自己的后方正被那支部队里的弓箭手瞄准的感觉。
  或许是和伊尔达有同样的想法,其余六名比多格修骑兵纷纷掉转了马头。
  「阁下,我们负责阻挡他们,请您趁这段时间……!」
  这时,伊尔达察觉到某种异样感而试图阻止部下们。但在他说话之前,骑兵们已经朝着追兵前进了。
  说时迟那时快,第二支箭矢飞了过来,刺中了伊尔达的座骑臀部。
  马匹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而直立起来,伊尔达的视野也因此空转。在即将被马匹抛下马背的瞬间,正值壮年的公爵终于察觉到了刚才那股异样感的真面目。
  箭矢为什么只有一支呢?不是因为对方部队里只有一人能把箭射过来吗?那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应对方式不就是让包含自己在内的七个人一起分散开来,让敌人不知该瞄准谁吗?
  后背摔在地上的伊尔达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虽然他立刻起身,但还跑不到十步,就听到逐渐靠近的马蹄声。他知道自己被包围了。
  「您是比多格修公爵对吧?」
  站在伊尔达面前的年轻人以带有布琉努口音的声音对他说道。伊尔达见过这个人。他是伊尔达和伊莉莎维塔对谈时陪在伊莉莎维塔身旁的年轻人。
  「能请您和我的主人……战姬大人见一面吗?」
  伊尔达记得这位持弓的年轻人名叫乌鲁斯。

  乌鲁斯拜托那姆的事情,是向他借用三十名骑兵。他让每名骑兵手持两支火把,率领他们出现在敌人的后方,扰乱敌人。
  「在这种情况下,三十名骑兵可是很宝贵的兵力呢。而且,要是你发生了什么意外,我说不定会被战姬大人勒死。」
  那姆抓了抓头发斑白的头,一边叹气一边替乌鲁斯安排了三十名骑兵。
  接着,乌鲁斯等人就沿着战场东侧绕了一大圈,潜到了比多格修军第二部队的背后。在确认敌军产生动摇之后,他原本打算折回原处,但是当他看到十名左右的骑手自比多格修军中里冲出时,他改变了想法。
  比多格修军还没有完全瓦解。在这种情况下脱离战场的敌人,身分一定非比寻常。
  「……然后,他说他们追上去抓住对方,才发现竟然是公爵。」
  伊莉莎维塔一边听着那姆的报告,一边看向战场。
  接到她命令的路伯修士兵们一边大叫着伊尔达被俘,一边在战场上奔驰。
  混杂在刀剑声中的这句话逐渐传进了比多格修士兵的耳中。他们一个又一个地舍弃手中的长剑和枪,下马投降。
  看着这副情景,伊莉莎维塔向站在身旁的那姆说道:
  「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是该责备你们还是夸奖你们。」
  「由我来接受责备,您去夸奖乌鲁斯吧?」
  「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呢?」
  伊莉莎维塔板着脸转过身背对那姆,停顿了一下之后,她问道:
  「你觉得他只是运气好吗?」
  「就算我采行了相同的策略,也顶多只能吓吓敌人而已吧。」
  那姆淡漠地如此回答。他并不是在表示谦虚,而是陈述事实。
  伊尔达的部下为了不让主人落入敌人手中,在伊尔达逃走时也顾虑到很多细节。就连伊莉莎维塔和艾莲也没有察觉到伊尔达逃离了战场。即便是发现这一点的乌鲁斯等人,若只靠马匹的话也是无法追上对方的。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听,但他的弓箭技巧简直就跟怪物没两样。」
  正是因为乌鲁斯的手里有弓箭,他们才能获胜。

  战争在太阳升起时宣告结束。
  比多格修军出现了近四百名死者,以及人数比这多一倍的伤者。至于路伯修军和莱德梅里兹军的死亡人数则都没有超过一百,但伤者较多。因为大多是在黑暗中的混战时摔倒后被敌兵或同伴踩伤的。
  三支军队各自扎营,忙着埋葬死者及治疗伤兵。
  然后,在路伯修军的总帅营帐里,艾莲和伊尔达正式会面了。
  「请容我再次向您自我介绍,比多格修公爵。我是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
  银发战姬恭敬地向伊尔达行了一礼,伊莉莎维塔则表情凝重地站在一旁。因为艾莲坚决要求,所以伊莉莎维塔才让艾莲在自己陪同下和伊尔达会面,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艾莲会不会和伊尔达爆发口角。
  伊尔达虽然已经不再被绳索捆绑,但所有的武器都被没收,身上连一把短剑也没有,铠甲也脱下了。现在他的脸上正浮现着毫无敌意的微笑。似乎是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战败,那就干脆地接受事实,堂堂正正地面对敌人。
  「刚才在战场上对您失礼了。我是受封比多格修领地的伊尔达·克鲁堤斯。艾蕾欧诺拉大人,您的剑术比传闻中厉害多了。」
  「您过奖了。对了,公爵,请问您为何出兵呢?像您这样的高贵人物,只要向国王陛下提出申诉不就好了吗?」
  这正好是昨晚乌鲁斯询问公爵的问题。伊尔达露出了有些讽刺的笑容。
  「对不起,恕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您早晚会知道答案的吧。」
  「……公爵。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您不快,但是据我所知,帕耳图伯爵并不是个行径卑鄙之人。我不奢望您能理解,但是只有这件事,我希望您能放在心上。」
  艾莲的意思是,若伊尔达以后还想攻打帕耳图,那她将会亲自出面对付他。艾莲原本打算依据他的回答来决定如何替尤金说话,但在判断这么做只会造成反效果后,就改变了方针。
  凭战姬的骁勇善战,应该足以牵制对手吧。
  「战姬大人和帕耳图伯爵是熟人吗?」
  「他是我的恩人。」
  「明白了。我会记住的。」
  即使艾莲立刻回答,伊尔达也没有露出惊讶神情,而是深深地点了点头,像是在下次会多加留意似地。

       ◎

  将死者埋葬在山丘的山脚下后,艾莲便把伊尔达和比多格修军交给伊莉莎维塔处置,然后就和他们分开了。
  「你不见见帕耳图伯爵吗?」
  艾莲虽然试探性地提议道,但伊莉莎维塔却摇了摇头。
  「我和你不同,并不信任伯爵。而且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阻止比多格修公爵而已。」
  「我知道了。不过我会把你的事情转告给伯爵。」
  听到艾莲这么说,伊莉莎维塔不悦地哼了一声,然后就率领路伯修军和比多格修军离开了。艾莲则默默地目送着他们离去。
  随后,艾莲一边命令士兵拔营,一边从军队里募集了约三十位自愿者。在结束撤退准备时,银发战姬唤来了卢里克。
  「卢里克。我要去向帕耳图伯爵报告,也必须把借来的士兵还给他。你就和其他士兵先回莱德梅里兹吧。」
  如果带太多士兵进入帕耳图境内,只会让看到的人心生不安吧。因为今天才刚发生了一场血战。
  而且,从这里先绕到尤金所在的利托米什尔,再返回莱德梅里兹公宫的期间内,也必须替士兵们准备粮食。既然如此,那还是只在身边留下需要的人,然后让其他人快点回去比较好。
  「……明白了。」
  卢里克如此回答后,仍旧以一副想说些什么的表情看着自己的主人。不过,他可能是觉得现在不该开口吧,所以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本帖最后由 终焉之月 于 2014-11-21 16:16 编辑


3 出发

  位于帕耳图中心的都市利托米什尔,是尤金的宅邸所在地。
  和伊尔达交战后过了两天,艾莲抵达了这个城镇,并带着分别属于自己和尤金的六十名骑兵。帕耳图的士兵中虽然有人负伤,却无人死亡。
  利托米什尔是个给人朴素农村印象的城镇。
  并排建造的房子以木造的居多,外墙再涂上灰泥以抵挡寒风。只有从最深处的尤金宅邸通往城镇外的主要道路铺设了石板,其他的道路都只有将地面的土壤压实而已。
  之所以用石板铺设主要道路,用意并不是突显领主的地位,而是为了骑马或搭乘马车前来的客人所准备的。
  有一条宽敞的河流自北向东流过城镇,在天气好的日子,会有许多露天摊贩在河岸旁贩卖鱼、果实和山菜之类的东西,但今天却完全看不到这些摊贩。
  因为光顾那些摊贩的居民全都挤在城镇主要道路的两侧。
  合计六十人的骑兵对他们来说是很难见到的情景。而且走在最前面的还是吉斯塔特仅有七人的战姬之一。城镇里的人们几乎全都聚集在这里,想一睹战姬的风采。
  这也是艾莲之所以只带了三十名骑兵的理由。若是莱德梅里兹士兵比帕耳图士兵还多的话,会让帕耳图士兵很没面子。所以必须让两军人数相同,而且分别站在左右两边,让民众认为双方是平等的。
  「好久没来这里了呢……」
  骑马走在最前方的艾莲一边挥手回应民众们的欢呼声,一边观赏着利托米什尔的风景。
  ——总觉得这里和榭雷斯塔有点像。
  榭雷斯塔位于亚尔萨斯中心,也是堤格尔出生成长的城市,他的宅邸也位于那里。那里和利托米什尔的街景当然是截然不同,但城镇里的气氛却有些类似。
  跟在艾莲身后的莱德梅里兹和帕耳图的士兵们不时害羞地转过头去,不时又用力向民众们挥手。他们的脸上全都写满了自己保护了此地的自信和骄傲。
  尤金就站在自己的宅邸前方。他脸型细长,下巴留着长长的灰色胡须,有些瘦削的身体穿着一件宽松的麻布衣。
  艾莲在尤金面前让马匹停下,迅速地翻身跳下马背。尤金带着稳重的微笑看着她。艾莲注意到他的眼睛下方浮现了黑眼圈。
  ——他变得有点憔悴呢。
  艾莲知道这不能怪他。毕竟他被怀疑毒杀了伊尔达的随从,又差点被伊尔达率领大军攻进自己的领地。虽然艾莲和伊莉莎维塔合作击退了比多格修军,但这并不代表事情已经全都解决了。
  艾莲刻意露出开朗的笑容,对眼前这位教导自己礼仪规矩的老师行了一礼。
  「尤金大人,好久不见了。」
  「艾莲,啊,失礼了。应该是维尔塔利亚大人才对。这次真的是麻烦你了。」
  尤金也走上前握住了艾莲的手。年过四十的伯爵的手虽然有些干枯,却很温暖。
  骑兵们在尤金的宅邸里整齐地排好队伍。尤金先慎重地向莱德梅里兹的士兵们表达感谢,并宣布会为他们安排住宿与食物。接着他开口慰劳自己的士兵,承诺会给予他们奖赏后,就命令所有人各自离去。
  然后他就请艾莲进入了自己的宅邸。
  这栋两层楼的建筑,虽然外表十分朴素且没有什么装饰,但只要走进大门,就会发现墙壁上挂了几张颜色鲜艳的挂毯,走廊上也放着昂贵的壶和大理石雕像。
  据说这些东西都是尤金担任维克特国王的亲信时收到的礼物。而且其中好像还有维克特国王亲自赏赐给他的东西,不过尤金却从来没说过那是哪一样。
  以前艾莲曾经问过他,既然是如此贵重的东西,应该要好好收藏起来才对。但尤金却以老师在教导学生的表情摇了摇头。
  「别人送给我这些东西时,肯定是希望我能好好爱惜它们。不过,他们应该也不想看到我把这些东西都收藏起来吧。把它们装饰在房子里,反而更能让赠送的人感到高兴。」
  尤金说完之后,还不忘在最后补上「这也是礼节之一」这句话。
  「好久不见了,维尔塔利亚大人!」
  迎接走进宅邸的艾莲的是尤金的妻子和女儿。
  尤金的妻子虽然不至于长得和丈夫相似,但身材同样是纤细又苗条。她穿着一件下摆很长的衣服,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让人联想到春天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阳光。这位女性同时也是维克特国王的侄女。
  「好久不见,维尔塔利亚大人!」
  尤金的女儿站在一旁,充满活力地向艾莲打招呼,并恭敬地低下头。和尤金的妻子相比,她则是一位精神饱满到令人困扰的少女。虽然身上穿着长袖上衣和长及脚踝的裙子,却很不可思议地散发出活泼的气质,眼里则因为坚强的意志而充满神采。
  艾莲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我听你父亲说了喔,说你好像一直学我在练习剑术呢。」
  今年即将满十三岁的少女抬起头来,高兴地点点头,然后在胸前握紧双手。
  「是的!维尔塔利亚大人以后能陪我练习吗?」
  「这个嘛,如果三年后你还继续练习剑术的话,那我就答应你的请求吧。」
  「维尔塔利亚大人现在已经很疲倦了,你不要太勉强她。」
  尤金训斥了女儿之后,便转身看向艾莲。
  「请你先到房间里休息吧,我现在就派人准备食物和热水给你。」

  伯爵派人准备的食物有放入少量奶油和鲑鱼的粥、和香料一起焖煮的鸡肉、放了乳酪的煎蛋以及马铃薯胡萝卜汤。
  这些食物放在橡木桌上,正不断地冒着热气。虽然算不上豪华,但是每一道菜都散发着窝心的氛围,艾莲忍不住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如果尤金派人在桌上摆了极为奢华的菜肴的话,艾莲反而会担心他吧。
  用餐完毕后,尤金派人送来葡萄酒和蜂蜜酒,再让侍从退出了房间。现在餐厅里只剩下艾莲和尤金两人。葡萄酒是为了艾莲准备的。
  艾莲先和尤金谈起了这一次的事件。她从王宫派遣使者来到莱德梅里兹说起,叙述了自己和伊莉莎维塔率领的路伯修军会合,再和伊尔达指挥的比多格修军交战,最后俘虏了壮年公爵的事情经过。
  「我借用了那座山丘山脚下的土地来埋葬死者。」
  「对不起,艾莲,我一直没有和你说明详情。」
  尤金私底下也会以艾莲来称呼银发战姬。明白教导自己礼仪规矩的老师并未改变,艾莲暗自感到欣喜。
  「看样子是很重要的事呢,究竟是怎么了?虽然伊尔达卿曾说过我迟早会知道是什么事。」
  听到艾莲的问题,尤金眯起眼睛,皱了皱眉头。他伸手抚摸自己长长的灰色胡须,低头看向了桌子。
  艾莲很有耐心地等待陷入沉默的伯爵。在足足过了差不多一百秒之后,尤金开口了。
  「本来……本来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的。连我的妻子和女儿都不知情。所以也没有办法写信告诉你。不过——」
  尤金将自己盯着桌子的视线移到了葡萄酒瓶上,然后笔直地看向艾莲。
  「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而且,不管怎么说,你都拯救了帕耳图。不只是我的领民,还有我的妻子和女儿……不过,我希望你能保证绝对不把我说的话告诉别人。」
  ——简直就是千叮咛万嘱咐呢。
  艾莲心想,点了点头。
  这里现在只有艾莲和尤金两个人,侍从们也因为尤金的命令而全都远离餐厅。但是尤金说话时仍旧压低了声音。
  艾莲忍不住皱起眉头,但听了这位瘦削伯爵所说的话之后,她顿时惊愕不已,差一点就大喊出声。她慌慌张张地闭上嘴巴,又一口气饮尽银杯中的葡萄酒之后,才稍微冷静了一点,并和尤金一样压低声音确认道:
  「尤金大人将成为下一任国王……?」
  尤金一脸疲惫地点点头。这下子就连艾莲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因为和自己如此亲近的人竟然将会成为国王。
  足足过了十几秒之后,她才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这该怎么说呢……总之,恭喜你了。」
  「谢谢。」
  尤金落寞地笑了笑。他拿起葡萄酒瓶,替艾莲的空杯倒酒,然后也替自己斟了一杯蜂蜜酒。艾莲一边道谢一边接过银杯,同时好奇地歪了歪头。
  「尤金大人表现得还真冷静呢。」
  「毕竟陛下和我说过这件事之后,已经足足过了一个月了。」
  艾莲顿时恍然大悟,然后她又想起了一件事。
  「这就是比多格修公爵攻打尤金大人的理由吗?」
  刚才艾莲并没有立刻想起这个自己曾经思考过的问题,大概是因为尤金说的话让她太震惊了吧。尤金一脸为难地答道: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因为这次发生的事,我最晚必须在后天启程前往王都报告。伊尔达卿还有说其他事情吗?」
  艾莲摇摇头。关于她和伊尔达的谈话内容,她已经全部告诉他了,就算翻遍了记忆也想不到有什么地方遗漏。
  「对不起,没帮上你的忙。」
  「不,我才是在这次的事件里让你帮了我很多忙。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我应该多花点时间练习剑术才对。」
  「尤金大人,恕我直言,人可是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的喔?」
  艾莲说完这句话后便淘气地笑了起来。尤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说的没错。当初要教会你宫廷的礼仪规矩,真的是让我费尽苦心呢。」
  「是啊。所以要用到剑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谢谢你。对了,艾蕾欧诺拉。」
  尤金改变了话题。他以像是老师默默守护着学生的眼神平静地问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呢?」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艾莲顿时瞪大了双眼。看到她露出好像很讶异尤金会知道这件事的表情,尤金脸上浮现了温柔的微笑。
  「你和莉姆亚莉夏不同,心里想的事情很容易表现在脸上。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和我谈谈呢?」
  莉姆亚莉夏既是艾莲所信赖的副官,也是自己的重要好友。现在她正代替艾莲留在莱德梅里兹的公宫里。她也向尤金学习过礼仪规矩。
  「——不,你的心意我心领了,谢谢。」
  艾莲恭敬有礼地拒绝了老师的提议。尤金也没有继续追问她。不过,他还是基于关心学生的立场对艾莲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烦恼,但希望你绝对不要勉强自己。毕竟你还年轻。」
  「谢谢你。」
  艾莲再次向他道谢。

  隔天,艾莲就率领着士兵离开利托米什尔了。他们打算沿着主要街道往西前进,直接返回莱德梅里兹。
  尤金亲自送他们到城镇门口。
  「多多保重,艾蕾欧诺拉。」
  「尤金大人也是,请你多保重。」
  「我的事情你就别担心了。艾莲,虽然你或许会觉得我很啰唆,但你别太勉强自己啊。」
  骑在马上的艾莲行礼向老师道谢后,就对士兵们发出了号令。队列整齐的莱德梅里兹军就此离开了利托米什尔。
  七天后,他们顺利回到了莱德梅里兹的公宫。

       ◎

  率领路伯修军的伊莉莎维塔在分别通往北方和西方的主要街道的岔路上,和率领着比多格修军的伊尔达告别了。从这里沿着街道往北前进三天左右,就能抵达王都席雷吉亚;往西的话就是路伯修和莱格尼察。
  「我还以为你会亲自带我回王都呢。」
  自战斗结束后已经过了好几天,伊尔达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虽然战败了,但他并未埋怨伊莉莎维塔或艾莲。
  「如果伊尔达大人相信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那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吧。陛下或许会因为您擅自出兵而给予处罚,但在接受处罚之后,只要您能够堂堂正正地主张自己的立场,我想就没问题了吧。」
  虽然伊莉莎维塔的语气毫不留情,但伊尔达好像反而很满意地笑了笑。
  「战姬大人说得一点也没错。而且,我必须接受这场败仗,就当作是为了比多格修的士兵们吧。」
  他必须负起失败者的义务,前往王宫接受处罚。对这位行事风格较强硬的公爵而言,这似乎是他最能接受的想法。
  跟随着他的比多格修军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吧,一路上几乎没有表现出反抗的意思。不过,他们仍旧努力地维持着坚毅不屈的态度。
  虽然伊莉莎维塔严格禁止士兵们争吵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到目前为止,路伯修军和比多格修军之间虽然多少有些小摩擦,却没有发生过激烈的争吵。而那些小摩擦也很快地就平息了。
  「感谢你陪我们同行至此——对了,有一句话我忘了告诉你。」
  伊尔达露出爽朗的笑容,继续说道:
  「战姬大人身边有一位厉害的弓箭手呢。当时我一直以为自己能成功逃脱,结果是我太自负了。连我的部下中也没有人能拥有那么高超的技巧吧。」
  虽然自己是因为那位弓箭手而坠马,进而演变成现在的情况,但是伊尔达对此毫无怨言,只是单纯地以身为战士的立场称赞乌鲁斯。伊莉莎维塔与其说是感到高兴,不如说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轻轻地低下了头。
  「谢谢你的称赞,我会转告他,让他知道这对他来说是相当光荣的事。」
  接着伊尔达就率领着比多格修军,朝着前往王都的街道离去了。
  「这样好吗?」
  待在伊莉莎维塔身后的那姆问道。
  「我们没有必要特地去王都一趟。」
  伊莉莎维塔已经在几天前派出使者,向王都报告关于与伊尔达交战的始末了,所以她现在没有其他事情必须向国王报告。
  如果伊尔达并未前往王都,或是返回自己的领地比多格修,又或者是直接逃亡的话,那就会变成伊莉莎维塔的责任,但她还是选择相信这位正值壮年的公爵。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若她陪同伊尔达前往王都的话,返回路伯修的日子就必须延后六天左右。自己已经离开公宫将近二十天,她不想再绕道去别的地方了。
  伊莉莎维塔在马上稍微转动身体,偷偷看向后方。或许该说是理所当然吧,除了那姆之外,乌鲁斯也待在她身后。
  这名年轻人在战争结束后并没有夸耀自己的功绩,而是继续努力执行随从的工作。乍看之下好像没什么变,不过总觉得他和那姆开玩笑的次数变得比较多了。根据那姆所言,好像也有几个士兵已经能和他亲切地交谈了。
  「——乌鲁斯。」
  听到伊莉莎维塔的呼唤,乌鲁斯歪了歪头,策马靠了过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
  伊莉莎维塔并未马上回答,而是一直盯着乌鲁斯。
  如果她真的替乌鲁斯着想的话,是不是应该派几个人陪他一起去王都呢?
  或者是由伊莉莎维塔亲自带着他前往王宫?
  她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乌鲁斯毫无疑问地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不,说不定是别人。最重要的就是没有那个「明确的证据」啊。艾蕾欧诺拉不也拿不出明确的证据吗?那一定是别人。乌鲁斯就是乌鲁斯。
  伊莉莎维塔一边拼命说服着自己,一边开口说道:
  「你再把马靠过来一点。」
  乌鲁斯愣愣地「喔」了一声,让自己的马靠了过去。
  异彩虹瞳的战姬环顾周围。士兵们都没有看向这里,那姆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而转头看向后方。
  伊莉莎维塔带着微笑说道:
  「伊尔达大人对你的弓箭技巧可是赞赏不已喔。」
  「这、这样啊……」
  乌鲁斯露出了既像是困惑又像是害羞的笑容。因为害伊尔达坠马的就是自己,所以他很难直接表现出高兴的情绪。
  「你可以表现得更开心一点。那位大人很难得称赞别人的武艺,所以——我也要给你一点奖励。把头低下来。」
  伊莉莎维塔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骑着的马靠到乌鲁斯的马旁边。然后对一脸讶异地低下头的乌鲁斯伸出了手。
  她像是母亲对待孩子般,温柔地抚摸乌鲁斯深红色的头发。
  过了约十秒左右吧,伊莉莎维塔才红着脸拿开了手。
  「好、好了。」
  乌鲁斯抬起头时仍旧一脸讶异地看着自己的主人。他先是露出仿佛在思考什么的表情,然后又恍然大悟地说道:
  「谢谢您。」
  摸他的头就是所谓的奖励,他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这件事。至于被乌鲁斯道谢的伊莉莎维塔,则是连耳朵都红了,害羞地撇过头去,然后正好和一脸惊愕地看着他们的那姆四目相对。
  不用说也知道,她在之后传唤那姆,不断地叮咛他绝对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数日后,路伯修军平安地返回了领地。

       ◎

  伊尔达和伊莉莎维塔互相道别的时候,战姬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正好在王都席雷吉亚的王宫里请求晋见吉斯塔特国王。
  当天傍晚,国王维克特在谒见室接见了凡伦蒂娜。
  谒见室里除了维克特国王和凡伦蒂娜之外,只有侍从长随侍在侧。不过,还有十位禁卫兵在谒见室外待命。只要一听见国王或侍从长的声音,他们就会立刻冲进去吧。
  国王穿着使用了大量金线和银线装饰的华丽绸衣,正坐在王位上。
  凡伦蒂娜在国王面前屈膝跪下。她今年二十二岁,别名「虚影的幻姬」,与苏菲亚·欧贝达斯同为最年长的战姬。
  长度及腰的黑色长发、包裹着纤细身体的纯白礼服、装饰在头发及礼服上的玫瑰、优雅的举止,还有柔弱的美貌,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清纯娇弱的深闺大小姐。
  唯一让人感到突兀的是放在她身旁的长柄巨镰。这把巨镰由鲜红和漆黑两色构成,弯曲的巨大刀刃几乎和她的身体一样长。
  一般来说,这么大的巨镰放在她身旁,只会给人一种像是没有咬合的齿轮般的异样感。不过,这把巨镰却成功地给予凡伦蒂娜一种虚幻飘渺的气质。
  或许是因为这把名为虚影的巨镰是她的龙具,才会赋予主人这样的印象吧。
  国王冷酷严肃的视线并未看着凡伦蒂娜,而是停留在那把龙具上。
  本来在晋见国王时是严禁携带武器的。若说得极端一点,别说是短剑了,就连一根针都不能扩带。如果被发现的话,甚至可能被当场处以极刑。
  不过在吉斯塔特却有一项例外。那就是战姬的龙具。
  只有龙具能够带进谒见室。自从吉斯塔特王国诞生以来,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也无法改变。
  「身为一名臣子,在此打从心底感谢陛下愿意接见我。」
  凡伦蒂娜以跪地低头的姿势静静地说道。
  「我已经听说比多格修公爵和帕耳图伯爵之间发生的事了。」
  「他们都是本王难能可贵的优秀臣子,发生了什么事吗?」
  年过六十的老国王彻底装起了糊涂,如果是知道实情的人听见了,可能会忍不住哑口无言。站在一旁的侍从长也仍旧面不改色。凡伦蒂娜背着国王和侍从长偷偷地露出微笑。
  「我听说这次比多格修公爵之所以出兵攻打帕耳图,是因为帕耳图伯爵赠送给公爵的酒里下了毒,结果害公爵喝了酒的侍从因此丧命。」
  「本王已经命令其他人去阻止比多格修公爵的军队了。」
  「我想说的并非此事。」
  凡伦蒂娜抬起了头。她楚楚可怜的脸上写满了真诚和严肃的情绪。不过,老国王并未表现出被她打动的样子,连脸上的皱纹也纹风不动。
  「我想替公爵和伯爵进行调停。」
  「不准。」
  维克特王以冷淡的口气驳回了黑发战姬的要求。
  「你或许是和比多格修公爵挺熟的,毕竟他的领地和你治理的奥斯特罗德很近。不过,你和帕耳图伯爵应该没什么交情,这样一来,你的判断就会有偏颇。」
  「我当然会慎重地裁决这件事。不过,陛下,这次的事情对调停者而言,最重要的应该是对这件事了解多少吧?」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一些内情吗?」
  「帕耳图伯爵为什么会赠送伏特加给比多格修公爵呢?」
  谒见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维克特王脸上有几条皱纹微微抽动,眼里也射出一抹凶光。
  「对比多格修公爵而言,帕耳图伯爵算是他的妹婿。送酒给自己的亲戚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建议伯爵赠送伏特加的人就是我。」
  凡伦蒂娜再次垂下头。
  「所以,事情居然会演变成这样,让我觉得十分遗憾。」
  老国王以让人联想到冬天寒冷彻骨的沼泽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一头黑发。
  「抬起你的头。」
  维克特王过了几秒后才说出这句话。凡伦蒂娜抬起了头。
  「本王会亲自进行调停。因为比多格修公爵和帕耳图伯爵都是我国不可或缺的人才,而且调停并不是只要听听两人的解释就行了。身体孱弱的你没办法胜任这项任务。」
  这些话的后半段很明显地是在讽刺她。不过凡伦蒂娜仍旧面不改色,她并不是会因为这点程度的讽刺就失去冷静的战姬。
  「既然如此,至少请陛下允许我在一旁见证吧。」
  「随便你吧。」
  「非常感谢陛下的厚意。」
  谒见就此结束了。

  离开谒见室的凡伦蒂娜把巨镰靠在肩膀上,一边穿过走廊,一边静静地思索着。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没办法再让场面变得更混乱了。不过,既然已经获得了能够旁观调停的许可,那就先到此为止吧。
  帕耳图伯爵和比多格修公爵。吉斯塔特的下一任国王和负责辅佐他的男人。她已经成功地和这两个人都搭上线了。
  ——接下来就是陛下究竟怀疑我到什么地步了……这个目前还不太清楚。虽然被陛下怀疑这件事本身是肯定没错的。
  下毒的人就是凡伦蒂娜。但她并不是直接把毒加进酒里。
  虽然凡伦蒂娜的龙具拥有在空间中自由移动的能力,但她从来没有把力量用在这种阴谋上。
  她使用的是更单纯的方法。就是收买在伊尔达宅邸里工作的佣人。
  凡伦蒂娜掌握了王位继承权顺位较高的那些人在王都的生活习惯。例如他们的宅邸在王都的何处、在宅邸里工作的佣人有几人,甚至是他们经常光顾的店家。
  所以她当然也很清楚在伊尔达的宅邸里工作的是什么样的人。
  她选择买通其中一个不是很喜欢伊尔达,只是为了赚钱才在宅邸工作的人。当然了,凡伦蒂娜并未亲自与那个人接洽,而是透过好几人转述自己的要求。
  毒并不是直接下在酒里,而是在酒杯上动手脚。虽然这种方法不一定会毒死伊尔达,但凡伦蒂娜对此并不在乎。
  因为她的目的并不是杀害伊尔达,而是要引起混乱,让自己获得有利的立场。
  顺便一提,那个佣人已经不在王都了。他收下一袋满满的金币后就消失了。
  ——话说回来,伊尔达大人的行动还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根据凡伦蒂娜的推测,伊尔达应该会非常愤怒,不过仍会选择在王宫解决这件事。所以她原本打算在此时亲自为两人进行调停,让双方都欠自己人情。
  ——他们在太阳祭开始前应该就会起冲突,所以暂时维持现状吧。
  凡伦蒂娜穿过走廊,来到能欣赏庭园的柱廊。她停下脚步,看向庭园。虽然冬季能欣赏的花朵种类较少,但是报春花和待雪草还是开着白色及紫色等颜色鲜艳的花朵,让人大饱眼福。
  凡伦蒂娜在庭园里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当她嘴角浮现微笑,眺望着花朵时,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正在赏花的纯真千金。然而,她脑中所想的却和花朵没有任何关系。
  ——真希望这个国家能分裂成两个或三个势力呢。就像去年的布琉努或之前的亚斯瓦尔那样。
(插图127)
  凡伦蒂娜的想法其实算不上独特。在国内制造对立,让国家分裂成两派或三派,从中取得主导权。然后逐渐掌握权力,最后登上王位。
  她已经制造出对立了。虽然目前暂时平息了下来,但是比多格修公爵和帕耳图伯爵都各自拥有友人和支持者。当事者渴望和平,周遭的人却擅自引发纷争,造成混乱的例子并不少见。
  ——不过,要是卢斯兰王子神智还很清楚,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吧。
  凡伦蒂娜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事。
  维克特王有个儿子名叫卢斯兰。据说这名王子精通政事及军务,深受重臣信赖,极为聪明。维克特王也十分喜爱这名王子。
  但是在几年前,王子突然得了心病,在位于王宫外围的离宫纵火。几天后,国王便以养病为由将卢斯兰幽禁在某间神殿里。
  凡伦蒂娜在成为战姬之后曾见过卢斯兰王子一次。那是她正好经过那个神殿时发生的事。
  王子的年纪约三十五岁左右,任凭淡金色的头发胡乱生长,脸的下半部也满是胡渣。
  他身上邋遢地穿着一件上等绸衣,右脚虽然穿着皮靴,左脚却是打赤脚。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的五官相当端正,但是目光无神,嘴巴半开地哼着走调的歌声,口水还流到了下巴。
  他就以这副模样在神殿四周游荡,并踩着有如醉汉般的步伐。
  凡伦蒂娜曾觉得好奇而调查过王子为何得了心病。因为如果王子是受到阴谋所害,那策划这起阴谋的人也会成为自己的敌人。
  但是凡伦蒂娜花费了近一年的时间调查后,却没有发现任何阴谋诡计。最后她只能以王子确实是生病的结论结束调查。
  黑发战姬暂时抛开过去的回忆,再次思考起现状。
  ——如果这个国家分裂了,最大的问题就是除了我之外的战姬了……
  在吉斯塔特有一群人具备能够平息混乱的力量。那是一群权威胜过贵族,拥有强大武力的人。
  ——亚莉莎德拉过世后,除了我以外还有五名战姬。就算没办法牵制住所有人,至少也要让半数的战姬无法自由行动。
  其中比较好牵制行动的,应该是治理莱德梅里兹的艾莲、治理奥尔米兹的米拉,以及治理波利西亚的苏菲吧。因为这三个人治理的公国都与其他国家接壤。
  ——布琉努陷入混乱的话,艾蕾欧诺拉就不得不戒备。而墨吉涅目前蠢蠢欲动,琉德米拉和苏菲亚也无法离开自己的领地才对。
  伊莉莎维塔暂时先放着不管。如果伊尔达和尤金对立的话,她应该会支持伊尔达吧。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奥尔嘉则充满了谜团,还无法下判断。因为凡伦蒂娜只知道她曾有将近两年的时间都过着流浪的生活。
  根据她在王都收集到的情报,奥尔嘉似乎协助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参与了亚斯瓦尔的内乱,但详细情况还不清楚,需要更多情报。
  除此之外,继亚莉莎德拉之后被煌炎巴尔格雷选上的战姬也还没有出现。或许巴尔格雷还没有找到适合的人选。
  失去战姬的龙具不一定会立刻选出下一位战姬。在吉斯塔特王国约三百年的历史中,没有战姬的时期并不罕见。
  当有半数战姬无法行动的时候,就是自己该行动的时候了。
  ——现在必须先让事情告一段落,然后快点返回奥斯特罗德才行。
  凡伦蒂娜一边轻抚花朵,一边想起了自己的领地奥斯特罗德。
  奥斯特罗德位于吉斯塔特的东北方。
  她是在五年前,也就是十七岁时成为战姬的。
  当时奥斯特罗德是战姬治理的七个公国中最弱小的。
  北方是漂着浮冰的极寒海洋,东方则是高耸入云的险峻山脉和辽阔的针叶树森林。很难说这是一块经过开发的土地。
  附近既没有可以互相贸易的邻国,也没有肥沃的土地。和莱格尼察及路伯修相比,在一年中可以使用港口的时间也不长。所以雅法等遥远东方国家的船只也几乎不会来到这片海域。
  而且奥斯特罗德的上一任战姬是个对自己的公国毫不关心的人。
  「奥斯特罗德是战姬的领地,不是我的。如果我不再是战姬,那奥斯特罗德就不再属于我了。」
  据说她曾经这么说道,而且几乎不关心政事。虽然在征战的时候她总是发挥出鬼神般的强大力量,立下显赫战功,却从未积极地想让奥斯特罗德变得更丰饶。
  但是对凡伦蒂娜而言,奥斯特罗德却是她无可替代的宝物。
  养育她长大的埃斯堤斯家是个除了历史悠久之外毫无可取之处的弱小贵族。从埃斯堤斯这个姓可以看出这是王室的旁系家族,但他们没有代代相传的领地,只在王都拥有一栋小小的宅邸而已。
  虽然每年王宫都会提供足够让整个家族衣食无忧的金钱,但也仅此而已。
  身为一名女性,她想获得权力的话,只能设法获得拥有权力的王公贵族的喜爱。但是埃斯堤斯家没有力量。
  但是凡伦蒂娜并未放弃,她一直努力加强自己的教养,也勤于练习武艺。宅邸里有许多书籍卷轴,她虽然喜欢阅读那些东西,却不打算一辈子都埋首其中。
  就在这时,她突然获得了领地和军队。虽然是公国中最贫瘠的。
  「——艾萨帝斯。」
  那时候,她握住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把由鲜红和漆黑组成的巨镰,对它说道:
  「如果你愿意借给我力量,让我实现自己的愿望,就留在我身边。如果你认为我的愿望是痴心妄想,那你就去找其他人吧。」
  虚影并未从凡伦蒂娜的手中消失。
  在凡伦蒂娜成为战姬后的这五年,她想尽办法想让奥斯特罗德变得更富庶。她发现岩盐矿脉并进行开发还能归咎成运气好,但是除此之外,她也推动了扩大耕地并调降租税等政策,在政务方面也费尽了心思。
  而她之所以对外宣称自己体弱多病,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维克特国王经常命令战姬领兵出征。去年的迪南特会战就派了莱德梅里兹的军队出阵,这次的事件也要求莱德梅里兹和路伯修出兵解决。
  因为对王室而言,设法削弱身为臣子的战姬与贵族的财力和兵力是理所当然的。
  凡伦蒂娜则以各种理由默默地反抗国王的命令。
  假借自己身体状况欠佳,延迟出征、就算抵达战场,也会宣称自己受了伤,马上就退兵。甚至把只受了轻微擦伤的士兵也当成伤者对待,夸大自己军队的损伤情况。她只有面对在自己领地内肆虐的盗贼时才会迅速且毫不留情地派兵镇压。
  在她的努力之下,现在奥斯特罗德富饶的程度是五年前所不能比的。凡伦蒂娜甚至觉得奥斯特罗德不会比其他战姬的公国逊色。
  不过,现在高兴还太早了。凡伦蒂娜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别说是伸手抚摸王位了,连一根手指都够不到它。无论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她都打算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期望的道路前进。
  「——你也不是一开始就能绽放这么美丽的花朵呢。」
  凡伦蒂娜露出微笑,用指尖轻轻地戳了戳待雪草的白色花瓣。开着向下垂的花朵的待雪草摇晃了一下。
  ——再来就是那些来自布琉努的客人了……
  想到这里,凡伦蒂娜带紫的黑色双眼蒙上了一层阴影。
  大约在半年前,她偷偷地收留了来自布琉努王国的贵族。
  分别是马克西米利安·班奴萨·嘉奴隆公爵以及凯伦·安格蒂尔·葛雷亚斯特侯爵。
  嘉奴隆原本是能够代表布琉努王国的强大贵族,但在去年的内乱中败给了泰纳帝公爵,最后放火烧了自己的宅邸。在烧毁的宅邸中并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他这么做是为了让人以为他战败之后受不了打击而发疯,最后结束了自己性命。
  葛雷亚斯特侯爵可以说是嘉奴隆的心腹,他也在败给泰纳帝公爵后就销声匿迹,大家都以为他战死了。这个男人当然也活了下来。
  当布琉努的内乱以拥护蕾琪公主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胜利划下句点时,这两人秘密地和凡伦蒂娜见面,逃到了奥斯特罗德。这件事应该连布琉努的蕾琪公主和吉斯塔特的维克特国王都不知道。
  然后在几天前,这两人离开奥斯特罗德,前往布琉努了。
  这是为了在布琉努引发新的混乱。
  说不定他们的目的是要在布琉努再次夺取霸权,不过凡伦蒂娜并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在布琉努引起混乱就好。反正布琉努的混乱也不会波及到远在吉斯塔特东北方的奥斯特罗德。
  他们会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奋战吧。那也会让凡伦蒂娜离胜利更近一步。

       ◎

  和伊尔达交战后过了七天,艾莲在下午时分和三十名骑兵一起抵达了公宫。
  命令参加了这次战斗的士兵们先行在中庭集合,迎接艾莲归来的是她的副官莉姆亚莉夏。
  她今年二十岁。艾莲等亲近她的人都用莉姆这个昵称来称呼她。她朴素的金发在左侧绑成一束,是一位身材修长的美女,但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冷淡。
  但她绝不是个无情的人。她是为了自己的主人兼好友艾莲才会总是努力保持冷静,一直维持这种表情。
  她今天也一脸冷淡地对艾莲行了一礼。
  「卢里克已经告诉我您获胜的消息了。恭喜您,艾蕾欧诺拉大人。您没有受伤吧?」
  「就你所见,我没事,莉姆。尤金大人也没事。」
  听到艾莲的话后,莉姆碧蓝的双眼浮现了放心的神色。因为那位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灰色长须的伯爵,也是莉姆的老师。
  艾莲面对着中庭,开口慰劳集合在这里的士兵们。
  「你们这次做得很好。虽然有人牺牲,但我们还是成功捉住比多格修公爵,也保护了莱德梅里兹的盟友帕耳图伯爵。希望你们能为此感到骄傲。」
  艾莲承诺会给予士兵们奖赏之后,便要求他们各自解散了。因为这次的战斗是王宫提出的请求,所以会由王宫提供赏金。虽然能俘虏公爵是路伯修军的功劳,但因为他们成功地活捉了伊尔达,所以艾莲打算向王宫多要求一些奖赏。
  银发战姬直到此时仍维持着从容的态度,也对士兵们露出开朗的笑容。
  但是,当士兵们离去,现场只剩下她和莉姆两人时,她便收起笑容,露出了严肃的表情。莉姆看到自己的主人快步走向办公室的样子,惊讶地眯起眼睛。
  「艾蕾欧诺拉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错,而且还是一件大事。」
  急忙跟上来的莉姆开口问道,艾莲立刻这么回答。莉姆随即察觉到这不是可以在走廊上谈论的话题,就跟着战姬一起走进了办公室。粗暴地在椅子上坐下的艾莲叹了一口气后,便抬头看向同时也是自己好友的副官。
  「我其实很想在换过衣服和沐浴之后,一边和你用葡萄酒干杯一边谈这件事,不过我没办法忍这么久。听好了——堤格尔还活着。」
  听到艾莲说的话,莉姆顿时目瞪口呆地伫立在原处。过了几秒之后,她才回过神来,并一反常态地露出不悦的表情,向艾莲抱怨:
  「艾蕾欧诺拉大人。您又想吓我一跳了吧,但有些玩笑话是开不得的——」
  「我没有在开玩笑。」
  艾莲站了起来,朝着办公桌探出身子,开口说道。看到她认真的态度,莉姆把即将说出口的话咽回去,闭上嘴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比自己年幼三岁的主人。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莉姆质问艾莲的声音有些颤抖。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也是她很重视的人,但是她一直认为堤格尔已经死了。她在自己的老师尤金面前痛哭失声的记忆还历历在目。虽然是自己最信赖的艾莲所说的话,但她会无法立刻相信也是很正常的。
  艾莲详细地叙述了待在伊莉莎维塔·法米那身边的名叫乌鲁斯的年轻人的事情。还提到那个人在黑夜中准确地射箭击中伊尔达战马的事。
  「连卢里克也大吃一惊,真的长得一模一样。声音也是堤格尔的声音。而且,他说自己叫乌鲁斯,这也让我很在意。」
  「……那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过世的父亲之名对吧。」
  艾莲对着因沉思而眯起眼睛的莉姆用力地点点头。不过,莉姆立刻就露出苦恼的表情,疑惑地歪了歪头。
  「可是,如果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坠海后,漂到了路伯修的某个海岸的话,可能性不会太小了吗?」
  距离堤格尔落海的地点最近的海岸,就算搭船也要花上两三天才能抵达。即便是运气好,能顺着海潮漂到岸边,但在抵达海岸之前,也会先冻死或溺死吧。
  「照理说的确是这样。不过,说不定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艾莲紧握拳头,拼命想说服莉姆。
  「话说回来,那家伙落海时的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是骑着海龙的魔物袭击他们,破坏了船只耶。要不是苏菲亲口告诉我,我早就把这当成是无稽之谈,挥拳揍向对方了。」
  虽然莉姆认为这么做太过火了,不过她也觉得自己说不定会做出相同的事情,所以便选择保持沉默。
  「而且,堤格尔还有那把神奇的黑弓。」
  养育堤格尔长大的冯伦伯爵家有一把家传的黑弓。虽然外表看起来只是非常平凡的长弓,却能和龙具互相呼应,充满了谜团。在去年布琉努的内乱中,艾莲也被其力量帮助过好几次。
  「那个叫乌鲁斯的人拿着那把黑弓吗?」
  「不。我稍微观察了一下,那只是一把随处可见的弓。」
  艾莲摇摇头。但她那对红眼里仍旧闪耀着不屈的神采。
  「但我无论如何都不认为那家伙是别人。虽然我无法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
  他其实是别人的可能性。卢里克也说过的这句话,让艾莲好不容易才能压抑住内心激动的情感。如果没有这种可能性的话,银发战姬可能早就已经毫无顾虑地表现出心中的喜悦,甚至高兴地流下眼泪了吧。
  「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做呢?」
  乌鲁斯现在侍奉的是伊莉莎维塔,这一点很棘手。即使艾莲主动向对方提起此事,也会被随便找个理由回绝掉吧。
  艾莲顿时陷入了犹豫,但她随即像是要挥去迷惘似地摇了摇头,以真挚的表情抬头看向比自己年长的部下。
  「你可以代替我去路伯修看看情况吗?」
  莉姆目瞪口呆地看着艾莲。连在头部左侧绑成一束的金发也因为太过惊讶而轻微晃动。
  「要我去吗……?」
  「说到和堤格尔的关系亲近到能分辨他是不是本人的人,其实在这座公宫里并不多。对方已经见过卢里克了,所以我不能派他去。」
  乌鲁斯和伊莉莎维塔应该很难忘记这个在自己面前激动地长篇大论的男人。而且根据当时他的表现,卢里克很可能因为感情用事而作出错误的判断。
  「但是只靠我一个人的话……」
  「话虽如此,但又还有谁能胜任呢?如果真要找一个比你我还了解堤格尔的人,就只剩蒂塔——」

  当艾莲说到这里时,突然有人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并传来了侍女的说话声。
  「布琉努王国的马斯哈·罗达特大人来访。表示想与战姬大人会面……」
  艾莲和莉姆看了看彼此。两个人都面色凝重。艾莲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后,便朝门外说道:
  「先带马斯哈大人到暖炉已经生好火的接待室休息,我马上过去。」

  马斯哈·罗达特今年五十六岁。矮胖的身体穿着黑色的毛衣,腋下挟着一顶有羽毛装饰的帽子。灰色的胡须打理得很干净,即使面对艾莲和莉姆,也是彬彬有礼地和她们寒暄。
  就算被带到接待室,房内只剩下他、艾莲和莉姆,他也没有改变这种态度。
  「战姬大人和莉姆亚莉夏大人看起来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你也没有太大的改变呢。不好意思,让你在这么冷的季节特地从布琉努来到这里。」
  艾莲深深地低头致歉,接着便邀请马斯哈入座。
  房间的天花板吊着青铜制的吊灯,上面插着十几根蜡烛,将房间里照得十分明亮。墙壁上设置了以红砖砌成的暖炉,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断地替室内带来暖意。
  房间中央有一张小桌子,旁边则放了三把有扶手的椅子。马斯哈在其中一把椅子坐下后,艾莲和莉姆也跟着坐了下来。
  「虽然我想应该是发生了不少事情,但是能不能请你们告诉我堤格尔……抱歉,是冯伦伯爵所遇到的事情呢?」
  马斯哈抱着帽子,直接了当地问道。他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温和平静,但是艾莲和莉姆都捕捉到了他眼中那深不可测的愤怒。
  对马斯哈来说,堤格尔是他的好友的儿子,在这位好友过世后,他把堤格尔当成有如亲生儿子般照顾有加。而堤格尔也十分尊敬马斯哈。所以现在演变成这种情况后,他不可能默不作声。
  「不只是我而已,除了蕾琪公主殿下之外,在布琉努还有许多人都很担心他。为了给这些人一个交代,我必须知道整件事的详情。」
  艾莲轻轻地点点头,从国王委托堤格尔前往亚斯瓦尔这件事开始说明。马斯哈听着听着,表情愈变愈凝重,最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虽然不该向战姬大人抱怨这件事,但是,冯伦伯爵何时变成吉斯塔特王国的臣子了呢?」
  「他是我国的客将,这种立场从未改变。所以国王陛下也能够对他提出要求。」
  身为吉斯塔特的战姬,无论艾莲的内心是怎么想的,她都必须先向对方说明自己国家的原则——即便对方是和自己来往密切的马斯哈也不例外。
  「我们目前还在寻找冯伦伯爵的下落,如果一直找不到的话,就只能判定他已经死亡,并支付赔偿金给贵国了吧。」
  艾莲说到这里又再次深深地低下头。莉姆也立刻仿效主人。
  「真的很对不起。要是我当时拒绝国王陛下的要求……」
  「战姬大人、莉姆亚莉夏大人,请你们抬起头来。」
  马斯哈不改沉稳的嗓音,对两人静静说道。不过他手中的那顶有羽毛装饰的帽子却因他难以压抑的愤怒而扭曲。
  「看来我必须去见吉斯塔特国王陛下一面了。能请你安排我前往王都,并向陛下表达此事吗?」
  「这件事我当然会替你安排。」
  艾莲说到这里暂时停顿了一下,以认真的表情看着马斯哈。她正在犹豫是否要把得知他来访时所想到的事情告诉他。
  「——马斯哈卿。我知道这么说很厚颜无耻,但是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马斯哈转动眼睛,盯着艾莲。他的手放开帽子,摸了摸嘴边的灰色胡须。
  「说来听听吧。」
  艾莲在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先向马斯哈说明了有关乌鲁斯这位年轻人的事。
  「我认为那个人就是堤格尔。」
  马斯哈听见艾莲不是用「冯伦伯爵」,而是用「堤格尔」这个昵称后并没有纠正她。他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便伸了伸懒腰,把身体靠在椅背上。
  「虽然我不认为战姬大人会说这种谎话,不过……」
  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用半信半疑来形容。
  如果那是一个毫无关联的名字的话,就算艾莲再怎么强调那个人长得很像堤格尔,马斯哈也会一笑置之吧。但是乌鲁斯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有着特别的涵义。因为那是他的好友,同时也是堤格尔父亲的名字。
  艾莲以诚恳的态度继续往下说。在暖炉的火焰映照下,她的侧脸被染成了朱红色。
  「我打算让莉姆去看看情况。因为这座公宫里比较熟悉堤格尔的人,除了我之外就只有莉姆和卢里克了。不过,如果你也能同行的话,我认为会更为慎重。」
  马斯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声沉吟了一会儿。他转头凝视着暖炉,仿佛在思考些什么,然后又像是作出了结论似地再次看向白发战姬。
  「我想带蒂塔同行,可以吗?」
  这个回答让艾莲和莉姆都大感意外。两人以难掩困惑的表情看着马斯哈。
  「能请你告诉我理由吗……?」
  「与其让我判断那个年轻人是不是堤格尔,还不如拜托蒂塔,她应该可以正确地辨认出他来吧。」
  马斯哈回答时的口气就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也和艾莲一样使用「堤格尔」这个称呼。
  艾莲和莉姆顿时面面相觑。
  蒂塔是堤格尔的侍女,今年即将满十六岁。她从小就一直待在堤格尔身边,在十一岁时正式成为了他的侍女。在去年布琉努王国的内乱中,她也一直跟着堤格尔,直到内乱结束。就连堤格尔以客将的身分来到吉斯塔特时也不例外。
  在听说堤格尔坠海下落不明的时候,她难过消沉的样子连旁人看了都觉得不忍心。虽然她还是很认真地从事侍女的工作,但原本很有精神的笑脸却变得有些空洞,完全失去了开朗和积极的部分。
  自从她来到莱德梅里兹后,每天都会前往公宫外的神殿。不过,根据神殿里的巫女所言,这两个月来,她经常在祈祷时流下眼泪。她是在思念谁,又是在为谁祈祷,不用说也知道。
  虽然有着一张还留有稚气的可爱脸庞,内心却隐藏着坚强的意志。不过,蒂塔其实还是和与她同龄的少女没什么两样。
  艾莲在与莉姆说明乌鲁斯的事时之所以没有让蒂塔在场,就是担心会让她空欢喜一场。
  马斯哈看到艾莲并未立刻回答,又继续说道:
  「是否能向蒂塔说明详情,让她自己作决定呢?我不会说如果她不去的话,那我也不去,但是,如果想让事情万无一失,就必须带她去。」
  艾莲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向莉姆点了点头。莉姆向马斯哈行了一礼后,就离开了接待室。老伯爵一边抚摸自己灰色的胡须,一边冷静地说道:
  「如果那个年轻人不是堤格尔,那我就直接前往王都席雷吉亚吧。不过,如果那个年轻人就是堤格尔的话,那该怎么办呢?」
  「虽然我很想说『就算用蛮力也要把他带回来』,但是那样子就会演变成莱德梅里兹和路伯修的战争了。虽然有点麻烦,但也只能透过国王陛下来要求伊莉莎维塔放人了。」
  马斯哈点了点头。看样子,无论那位名叫乌鲁斯的年轻人是不是堤格尔,自己都必须跑一趟吉斯塔特王国的王都。
  片刻之后,莉姆就带着蒂塔进来了。她栗色的头发绑成双马尾,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袖和长及脚踝的裙子,上面还套着白色的围裙。
  她看到马斯哈后,表情顿时亮了起来。艾莲和莉姆也很久没看到她像这样子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而不是强颜欢笑了。
  「马斯哈大人,好久不见了!」
  「嗯。蒂塔看起来也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马斯哈也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如果说堤格尔就像是他的儿子一样的话,那蒂塔就像是女儿了。
  莉姆站了起来,请蒂塔在自己原本坐着的椅子上坐下。栗发侍女虽然愣了一下,但还是对莉姆道谢,坐了下来。
  艾莲十分严肃地看着她。
  「蒂塔,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不是无稽之谈。而是我亲自见到、听到的事情。」
  银发战姬说完这段话之后,就告诉了她有关乌鲁斯的事。蒂塔的淡茶色双眼逐渐染上惊讶的神色。她往前探出身子,喘着气问道:
  「真、真的吗?堤格尔少爷真的还……」
  「如果大家的反应都像你这么直接的话,那我也轻松多了。」
  看到蒂塔毫不掩饰的态度,艾莲忍不住露出苦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艾莲抽回手之后,便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地继续说道:
  「听好了,我无法向你保证一定是对的,也有可能是我弄错了。但我觉得那个男人就是堤格尔,希望你能够代替我确认这件事。这不会是一趟轻松的旅程,你愿意吗?」
  「我要去!请让我去!」
  蒂塔握紧小小的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而且态度没有一丝迟疑。其余三人看了看彼此后,便互相点了点头。
  艾莲再次低着头向蒂塔和马斯哈说道:
  「那就拜托你们了。」


       ◎

  当天晚上,蒂塔和莉姆两人一起进行了旅行的准备工作。这是蒂塔自去年内乱结束后第一次长途旅行,所以莉姆替她准备了防寒衣物。
  吉斯塔特的冬天比布琉努的冬天还要严寒。日照微弱、冷风刺骨。如果不穿上防寒衣物就外出的话,只要稍微走一段路,身体就会冷得不断发抖。
  「不过,像莱德梅里兹等位于吉斯塔特南部的地区,还算是比较温暖的吧。」
  莉姆对蒂塔说明道。等穿越王都席雷吉亚北方的维塔大河,继续往北走之后,就会立刻变得非常寒冷。
  住在那里的父母会教导孩子「尽量不要流汗」。因为汗水冷却后会夺走人的体温,甚至可能因此致命。
  路伯修就位于维塔大河北边。虽然西方海洋吹来的海风让它在北部算是比较温暖的地区,但还是无法大意。
  因为她们要去的地方气候条件如此严苛,所以莉姆在准备时也毫不妥协。
  她准备的帽子不只能保护头部,连耳朵和脸颊也能全部覆盖住。也选择了缝上毛皮内里,下摆长达膝盖,衣襟和袖口也装饰了毛皮的大衣。而且还仔细地检查手套和长靴有没有破洞磨损的地方。
  顺便一提,她们并未在莉姆的房间进行准备,而是选择了蒂塔的房间。
  这是因为莉姆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房间的摆饰。她一直对别人隐瞒自己的房间里有好几个熊玩偶的事。不过还是有包括艾莲在内的几个人知道她的秘密。
  蒂塔的房间虽然不是很宽敞,但她整理得很整齐,也经常打扫。椅背的套子和床上的枕头似乎也是她亲手制作,上面还有让人看了会感到窝心的刺绣图案。
  她们准备的东西几乎都是公宫里现有的物资,只有手套是蒂塔自己的。那是一双使用兔子毛皮制成的手套,内侧也铺有毛皮。虽然有几处缝补的痕迹,但莉姆检查过后认为不影响其防寒效果。
  「这双手套是堤格尔少爷送给我的。」
  蒂塔紧抱着这双有点脏的白色手套,露出了微笑。之所以有脏污,是因为她经常使用这双手套。与其因为担心弄脏而小心翼翼地使用,还不如别在意这些,尽情地随意使用。这是堤格尔的想法。
  「堤格尔少爷每年都会替我做一双兔皮手套。」
  「每年吗?」
  莉姆不禁觉得有些羡慕。
  「之所以每年都做,是因为随着年纪增长,手套会戴不上去,以及差不多使用一年之后,手套就会出现明显破洞的关系。只要莉姆亚莉夏大人开口要求,堤格尔少爷一定也很乐意替您做一双的。」
  看到蒂塔笑着这么说,莉姆也点点头表示「你说得对」。
  真是头痛。这位栗色头发的少女一直相信堤格尔还活着,但是莉姆却没办法像她那样完全相信艾莲的话。
  片刻之后,换好衣服的蒂塔站到了镜子前面。她戴上帽子、围上围巾、穿上大衣和长裤,并用厚布裹住脚,然后再套上长靴。手上则戴着手套。
  终于,换好行头的蒂塔站在了镜子前面。她现在正头戴帽子、脖子上缠着围巾、身上穿着外套、腿上穿着长裤、脚在裹上厚布后穿上了长靴。手上则是戴着那副手套。这些衣物几乎都是褐色的,只有那双手套是白的。
  「总觉得有点热呢。」
  「在屋里觉得热的话就代表刚刚好喔。」
  莉姆也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回答。她的衣服使用了熊的毛皮,看起来几乎都是黑色系的。确认自己的衣服没有异状后,她看向蒂塔。虽然表情依旧很冷淡,但蓝色的眼里却浮现一抹担忧。
  「蒂塔,你真的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莉姆和马斯哈很习惯长途旅行,但这位勇敢的侍女却不是如此。
  虽然艾莲是那么说的,但他们还不知道那个叫乌鲁斯的人是不是真的就是堤格尔。他们可能一边在寒风中颤抖,一边大老远地穿过街道,结果抵达目的地之后,却发现其实不是同一个人。
  蒂塔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莉姆,又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低下了头。
  「谢谢您,莉姆亚莉夏大人。」
  蒂塔把脸抬起来之后摇了摇头。
  「没事的。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确是会害怕,不过这次还有马斯哈大人和莉姆亚莉夏大人啊。」
  她淡茶色的眼里流露出信赖而非依赖的神色。莉姆的嘴角也隐约露出了微笑。她决定改变自己的想法。
  「我明白了。我会为了马斯哈卿和你克尽绵薄之力。」

  隔天的早晨天气晴朗到令人讶异。
  虽然寒风依旧刺骨,但天空蔚蓝到仿佛能把人吸进去,太阳也对着大地洒下微弱但耀眼的白光。
  「是个适合启程的日子呢。」
  马斯哈一边在公宫的后门旁确认马匹的状况,一边愉快地说道。他们要从这扇后门离开公宫。
  他们准备了三匹马,不过其中一匹是负责载运行李和预备用的马。因为蒂塔不擅长骑马,所以莉姆和马斯哈决定让她轮流共乘自己的马。
  至于蒂塔则正在让莉姆替她身上穿的防寒衣物进行最后的检查。
  「之后就要一直穿着这些衣服吗?」
  「是的。请你趁现在快点适应,因为在旅途中是不能脱下来的。」
  检查完毕后,莉姆便再次马斯哈确认他们事先想好的说词。
  「我们在前往路伯修的路上会伪装成到处旅行的表演者。马斯哈卿是父亲,我是长女,蒂塔则是次女。我们的母亲是吉斯塔特人,已经过世了。应该没有问题吧?」
  这样子就能够大致解释为何蒂塔是布琉努人,但莉姆却是吉斯塔特人的问题了。顺便一提,之所以假扮成到处旅行的表演者,是因为马斯哈能够表演一些简单的魔术和替人占卜。不过这位布琉努的老伯爵并未提及这件事。
  「那我就想成自己过世的妻子是一位绝世美女好了。然后,我们这次就是为了见我过世妻子的家人才会去路伯修,对吧?」
  「是的。为了以防万一,也准备了莱德梅里兹官方发行的通行证。」
  这是由莱德梅里兹的领主艾莲亲自核准的,并非伪造。
  「离开莱德梅里兹之后,我们就一路北上,然后先去莱格尼察。虽然现在莱格尼察没有战姬,但他们曾说过会协助艾蕾欧诺拉大人。我不会过度信任他们,但是他们至少可以保证我们在旅途中一路平安吧。」
  之前莱格尼察的战姬莎夏过世时,艾莲曾在港口都市利普诺陪伴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虽然艾莲知道当时自己不该轻举妄动,但她还是拼命地策马赶到了莎夏身边。
  后来,艾莲收到了一封来自莱格尼察的信。信中用了很长的篇幅感谢艾莲在莎夏临终时赶来陪伴她,而且还不忘表示若将来有困难的话一定会尽力帮忙。
  那并不是一封正式的官方信件。而且这世上没有比贵族和战姬之间的「会尽量帮忙」的承诺更不可靠的话了。不过,艾莲和莉姆还是很重视这封信。她们决定相信隐含在这封信中的诚意。
  自古以来就有很多警告人不可感情用事的警句。但是,这也反过来证明人类是一种情感丰富的生物。
  「那么,假设我们能平安通过莱格尼察好了,但那之后该怎么办呢?」
  「我们会直接进入路伯修,然后暂时在公宫外围的城镇里观察一下情况。根据艾蕾欧诺拉大人所言,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现在好像是伊莉莎维塔大人的侍从。我会详细地调查他现在的身分立场,看能不能找机会和他见面。」
  「我们还不能确定他就是堤格尔喔。」
  被马斯哈这么提醒,莉姆忍不住脸红了。看到她的反应,马斯哈露出了捉弄的笑容,灰色的胡须也随之晃动。
  「不过,如果没办法见到堤格尔的话,又该怎么办呢?」
  「马斯哈卿,您刚才不是说他不一定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吗?」
  莉姆如此反驳后,老伯爵便低吟一声,晃了晃矮胖的身躯。莉姆脸上的冷淡表情顿时变得柔和几分,不过随即又露出严肃的表情。
  「没办法见到的话……我还没想到该怎么办。我会在到达公宫外围的城镇之前想点办法的。」
  「唔,如果真的不行的话,要不要让我试试看呢?」
  「您有什么好办法吗?」
  莉姆睁大眼睛看着马斯哈。马斯哈则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想只要说游历骑士马斯哈希望能拜见战姬大人就行了。」
  「……游历骑士吗?」
  莉姆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所谓的游历骑士,基本上就是指得到主人许可,在周游各地的同时累积经验的骑士。不过也同时是在形容那些没有主人的流浪骑士。
  除非是很有名望的人,否则大家多半把游历骑士视为拥有骑士称号却无法谋生的佣兵,对他们没什么好印象。
  但是马斯哈一点也不在意莉姆充满不安的反应,愉快地笑着说道:
  「无论那个乌鲁斯是不是堤格尔本人,他们应该都很需要来自布琉努的情报吧。如果像我这样一看就知道见多识广的布琉努贵族在此时出现,我认为他们一定会想和我谈谈的。」
  莉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相当严肃地沉吟起来。她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但也觉得这个方法很荒谬。
  「等我们抵达目的地之后再来考虑吧。」
  最后他们决定先不去想这件事。

  三人穿过了后门。四周连负责看守的士兵都没有。因为艾莲已下了命令,不准其他人在这段时间内出现在附近。至于其他地方则依旧布下了层层警戒。
  前来替莉姆等人送行的是艾莲和卢里克,以及一只生物。
  「路尼耶!」
  蒂塔露出笑容,高兴地呼唤了一声。拍着小小的翅膀扑向她的是一只大小和肥胖的猫差不多的龙。那是一只幼龙。
  它的外型类似蜥蜴,背上有一对酷似蝙蝠羽翼的翅膀。覆满小小身体的鳞片呈现青铜般的蓝绿色。虽然是只幼龙,但头上已经长出角来,嘴里的牙齿也又粗又锐利,眼神也很凶恶。
  不过,蒂塔却一点也不害怕地呼唤幼龙的名字,并向它伸出手。而幼龙也仿佛觉得依依不舍似地扑进了她的怀里。它甚至从未对身为饲主的艾莲表现出这种态度过,却相当亲近蒂塔。
  「苏菲要是看到了,不知道会有多羡慕呢。」
  艾莲看着少女和幼龙之间令人感到温馨的互动,忍不住露出了苦笑。苏菲很喜欢龙,只要来到莱德梅里兹,几乎是一定会找路尼耶玩。但路尼耶却总是躲着她。
  艾莲收起笑容,露出严肃表情看向莉姆,并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之后就拜托你了」。莉姆也以点头回应艾莲。这两个人只需要几个小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卢里克则以带着悲壮感的表情对马斯哈低下头。
  「拜托您了,请一定要把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带回来。」
  「我知道、我知道了,好好的大男人不要随便向人低头。」
  马斯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老伯边对抬起头来的光头骑士露出笑容,心里却觉得有些沉重。
  如果那个叫乌鲁斯的年轻人真的是堤格尔。
  而且能平安地把他带回来。
  事情真的就能圆满落幕吗?
  ——现实可不像童话故事那么美好啊……
  布琉努王宫里的蕾琪公主一定会马上要求吉斯塔特让堤格尔归国吧。而吉斯塔特也会因为这次的疏漏而无法直接拒绝。到时候,现在在这里的艾莲、莉姆和卢里克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马斯哈肯定会被派来交涉这件事。
  ——还是应该带杰拉尔来才对吗……
  他的友人奥杰子爵的儿子杰拉尔是布琉努王国的书记官。
  在数个月之前,杰拉尔的工作是不断地往返莱德梅里兹的公宫和布琉努王都尼斯。
  他来到莱德梅里兹之后,会向艾莲报告孚日山脉的工程的施工进度,并听她和堤格尔叙述吉斯塔特国内发生的大小事。
  结束这些工作后,他就会返回布琉努,前往王都尼斯的王宫拜见蕾琪公主,将在吉斯塔特得到的各种消息和堤格尔的现况告诉她。然后接受新的指示,再次准备前往吉斯塔特。
  这次的事件之所以命令马斯哈前来而非杰拉尔,是因为马斯哈的经验和实绩较丰富的关系。杰拉尔虽然很有才华,但他担任书记官的时间还不满一年。独自负责交涉的实绩远不如马斯哈。
  所以才会改派累积了多年经验,又和堤格尔很熟的马斯哈。杰拉尔目前应该是待在布琉努南部执行别的工作吧。
  ——好吧,如果知道堤格尔平安无事的时候,杰拉尔的工作也正好告一段落的话,就让他来帮忙好了。这对他来说应该会是个很好的经验。
  马斯哈擅自决定了杰拉尔的命运后,心情也变得比较轻松了
  「那么,艾蕾欧诺拉大人,我们要出发了。」
  莉姆骑上马,向艾莲行礼。让蒂塔先上马之后再骑上马背的马斯哈也默默地行礼告别,蒂塔也一边坐稳身子一边低头。
  艾莲和卢里克沉默地点头回应他们。路尼耶也像是在鼓励他们似地拍了一下翅膀。
  莉姆和马斯哈策马前进。蒂塔则紧紧地攀附着马背。
  这时,一阵风吹过了三人的后背。
  察觉到这件事的只有艾莲和路尼耶。路尼耶没什么兴趣地飞走之后,艾莲便低头看向系在腰间的银闪,轻轻地抚摸羽翼形状的剑锷。
  「你也在替莉姆他们加油打气吗?艾利菲尔。」
  艾莲心想,那三人的旅程一定会很顺利的。

       ◎

  布琉努王国南部有个名叫普拉爵的港口都市。不仅是萨克斯坦和墨吉涅,连遥远的亚斯瓦尔及南方诸国的商船也会在这里停泊,是个相当繁荣的城镇。
  码头上并排停靠着各种船只,有船腹画着黑鬃红马的布琉努船、打造得很厚重坚固的萨克斯坦船、船身细长的墨吉涅船,还有船头特别高耸的南国船只和用半球型来形容比较贴切的平底船。
  城镇街道上的行人也是形形色色。既可以看到皮肤被晒得发红的布琉努商人,也可以看到一脸凶恶地走在路上的萨克斯坦佣兵。
  特征是褐色皮肤的墨吉涅舞娘跳着热情的舞蹈,让男人们痴迷不已;亚斯瓦尔的吟游诗人则以竖琴的乐声和美妙的歌声迷倒年轻女性。
  露天摊贩上摆满了只有遥远的南方国度才摘得到的水果,旁边则用绳子系着羽毛颜色相当鲜艳的大鸟。从未见过的食物吸引了人们的目光,不管走到哪一条街上,在白天的时候都热闹得不得了。
  在城镇里的某一个地区,有间豪华的酒馆。这不是任何人都能随意进入的店家,在踏进店里的时候就会筛选客人。所以内部装潢得相当完善,店员的服务水平也很高。
  这间酒馆共有两层楼。一楼看起来就是一般的酒馆,二楼则有好几间大小不同的房间。房间的石墙很厚,如果不是以非常大的声音说话,基本上是不会被外面的人听到的。
  其中一间房间里现在聚集了七名男人。这是一间提供给多人使用的房间,所以就算房内有七个人,也完全没有拥挤的感觉。
  由萨克斯坦名匠制作的橡木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却几乎没有人动过。桌上还按照人数放了七个装满葡萄酒的银杯,同样是一口都没有减少。
  「——王都那边的情况如何?」
  其中一人以冷静的嗓音问道。
  「风平浪静的,什么事也没有。那个公主虽然没有什么显赫的功绩,但也没有犯下明显的过错。考量到她年仅十六岁,而且只接手政务近一年,可以说是表现得非常好。」
  另一个男人以不得不佩服的口气回答之后,也有别的男人点头认同。
  「毕竟她逃过了差点被残暴贵族杀害的危机,又击退了侵略我国的墨吉涅军,并以正统的名义夺回了王位。再加上她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会受到人民欢迎也是很正常的。」
  又有一个男人摇头表示否定。
  「只是受到欢迎的话是无法主持政务的。在背后辅佐那个公主的是玻德瓦和罗达特伯爵。我们完全忽略了那个伯爵。」
  「他有那么棘手吗?已故的泰纳帝公爵当初也没把他放在心上吧。」
  「那个老人的人面出乎意料地广。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也没什么好提防的,但他现在拥有了公主和宰相这两个强大的后盾。现在他正一个个拉拢那些爵位是男爵或子爵的贵族,而且还不过问他们之前追随的是泰纳帝公爵或嘉奴隆公爵。」
  「男爵或子爵又没有多大的影响力,你会不会太紧张了啊?」
  其中一个人嘲讽似地说道,但他身旁的男人则冷静地纠正他。
  「不能只凭爵位来判断。罗达特和之前那个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都是伯爵,罗达特伯爵大概是想等拉拢足够势力之后,再向国内的公爵和侯爵进行交涉吧。」
  「那些承诺会协助我们的贵族中,难道就没有能对抗罗达特,或者是想要反抗他的人吗?」
  其中一个人焦躁地拍了一下桌子,环视在场的所有人。
  「如果只符合一项条件的话,其实倒还不少。不过,如果要同时符合这两项条件的话……还有余力的人都因为害怕不知何时会被责问『为何当初没有帮助公主』而退缩了。至于那些桀傲不驯的人,则都只是嘴上说说,根本没有力量煽动周遭的家伙。」
  其中一个人一边叹着气一边以讽刺的口吻说道。
  「可能是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之前的势力都太庞大了吧。」
  泰纳帝和嘉奴隆都是以不容反抗的威严和恐怖来统领众多贵族。
  当他们都不在了,就没有第三个人能站出来接替他们领导贵族。
  曾被视为接班人的泰纳帝心腹——斯堤德在内乱中丧命,拥有嘉奴隆左右手之称的葛雷亚斯特侯爵听说也已经死了。
  目前除了追随蕾琪的人以外,布琉努的贵族和有力人士可以说是全都顿失靠山,不知道该投奔何处。
  「还是别想得那么悲观吧。换个角度想,这代表那群人很容易掌控。话说回来,骑士团呢?我不认为骑士团的所有人都对那个曾经伪装成王子的公主相当忠诚。」
  「确实是有人对此感到排斥,不过纳瓦拉骑士团已经公开宣誓会效忠公主了,没有多少人敢当面和他们作对。虽然目前已经有两个骑士团表示会在我们开始行动时协助我们了。」
  「你说的纳瓦拉就是那位黑骑士罗兰的骑士团吗?不过,罗兰已经死了。」
  说是这么说,男人的声音却显得有些怯弱。看来罗兰这个名字在他死后仍足以让某些人害怕。
  「那个叫奥利维的男人原本是副团长,目前代理团长率领纳瓦拉骑士团。这个男人也很棘手。而且,除此之外,佩尔许和卡尔瓦多斯等骑士团也都是拥护公主的。」
  「还是干脆就以少数人采取行动吧?拖得愈久,公主的政权就愈稳固。吉斯塔特也迟早会在阿尼亚斯兴建城镇啊。」
  其中一人身体稍微离开椅子,力劝其他人。在场有几个人听到阿尼亚斯这个名字后就低声沉吟起来。
  刚才发出低吟的人,都是布琉努南方的某个港口都市的有力人士。他们是透过和墨吉涅、萨克斯坦或大海另一侧的南方诸国贸易而累积大笔财富的富商。
  他们都支持泰纳帝公爵,憎恨着除掉了公爵的蕾琪。
  泰纳帝公爵并非对他们特别宽容,但他明白贸易带来的各种有形或无形的利益,所以一直以强硬的态度对待墨吉涅或萨克斯坦的商船。
  而且泰纳帝也会借由收受贿赂对他们做的一些坏事或违法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泰纳帝这么做应该也有想掌握商人的弱点的目的吧。如果国王怪罪下来,泰纳帝自己也拥有足够的权力和武力来对抗。
  再加上去年墨吉涅分别自海陆两方入侵的时候,击退来自海上的墨吉涅军船队的正是泰纳帝公爵。
  对商人们而言,泰纳帝是个既可怕又可靠的避风港。
  相较之下,目前统治着布琉努的蕾琪公主又是如何呢?
  王都派来的代理领主和泰纳帝公爵不同,是个无法以之前的方式通融的人。而且因为这些商人曾经协助过泰纳帝,所以领主一直严格监视着他们的行动。
  布琉努将阿尼亚斯地区割让给吉斯塔特王国这件事,更是激怒了他们。如果吉斯塔特将阿尼亚斯改建为港口都市的话,那他们的商业对手不就会增加了吗?想和吉斯塔特的人作生意也会变得非常困难吧。
  这些事情让他们对蕾琪抱有明显的敌意。
  在这种情绪中也包含了对她的轻视。蕾琪公主伪装成王子的时候不是没有立下什么显赫的功绩吗?她能够重返王位只是运气好,并不是她真的有实力。这些商人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们开始策划谋反。他们的目的是夺回被割让给吉斯塔特的阿尼亚斯,逼退萨克斯坦和墨吉涅等邻国,巩固自己在海上贸易的权益。
  「我认为现在可以采取行动了。」
  一位始终默默聆听其他人说话的男人说道。
  「不过,我希望可以按部就班地进行。不应该一下子就大动作地发动谋反,而是先做一些准备工作。要让那些正在观望情势的家伙明白我们是有胜算的。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为了飞向高空的助跑才对。」
  「原来如此。不过,你有什么办法吗?」
  其中一人怀疑地看着他,男人露出从容的微笑,答道:
  「——杜兰达尔。」
  这个单字让房内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男人毫不在意其他人的反应,继续说道:
  「我们要将那把宝剑偷走。然后再假装不知情地询问公主,是否有好好保管杜兰达尔。」
  若是王国的宝剑被盗的消息曝光的话,将会让蕾琪的政权出现第一道破绽吧。如果之后他们再「找到」宝剑的话,就能让破绽的效果变得更明显。
  「如何?这件事情不需要太多人手,而且——」
  男人环视在场的所有人,以像是在寻求同意的眼神和声音继续说道:
  「杜兰达尔这样的宝剑不该留在那个公主身边。你们不这么认为吗?那是只有待在真正拥有实力的人身边才会绽放光芒的东西。」
  这番话具有能减轻在场的人的罪恶感的效果。有几个人面面相觑之后,就像是在说服自己似地点点头。
  他们并不知道这名男子的真正名字。
  不知道他的名字是凯伦·安格蒂尔·葛雷亚斯特。
  他们虽然知道葛雷亚斯特的名字,却几乎没有人看过其长相。因为葛雷亚斯特是泰纳帝公爵的对手——嘉奴隆的心腹。
  不过,就算自己的身分曝光,葛雷亚斯特也会毫不介意地说服他们,而且理所当然地掌握主导权吧。
  他已经看出这些人有多么肤浅了。这里没有一个人拥有足以与死去的泰纳帝公爵或斯堤德匹敌的能力。
  ——一年前帮助嘉奴隆公爵攻打他们的我,现在却一脸若无其事地帮着他们。嘉奴隆公爵还真是给了我一个有趣的指示啊。
  葛雷亚斯特露出愉快的笑容,默默观察着这群男人。
  为了打探他们是否有意反抗蕾琪,而让葛雷亚斯特混入他们的会议的人正是嘉奴隆公爵。
  但嘉奴隆本人并不在这里。他有其他事情要做,所以才让葛雷亚斯特负责这件事。
  ——既然都已经准备得如此妥当了,就非得成功不可。
  他指的并不是眼前这些人的愿望,而是嘉奴隆与自己的愿望。
  ——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到杜兰达尔。虽然这些人不是很可靠,但还是试试看吧。
  葛雷亚斯特的嘴角浮现了浅笑。他现在正因为自己将以布琉努这个国家为舞台来引起混乱而感到雀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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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在路伯修的生活

  伊莉莎维塔·法米那现在正板着脸瞪着站在办公桌对面的老人。这位老人身材偏瘦,但后背挺得很直,满头白发也打理得很整齐。眼里则充满了绝不退让的强烈决心。
  「拉扎尔,真的不行吗?」
  「请您务必打消这个念头。」
  名叫拉扎尔的老文官深深低下头,额头几乎都要贴在办公桌上了,这让伊莉莎维塔噘起了嘴。
  她今天早晨才率领士兵回到路伯修的公宫。她慰劳士兵并承诺会给予奖赏之后,就先去沐浴并用餐了。
  接着,她在办公室传唤几名部下,打算就这次的战斗论功行赏,却在讨论乌鲁斯的赏赐问题时与拉扎尔意见相左。
  「乌鲁斯确实立下了大功,但是这么做还是有些问题。」
  在这次的战斗中,乌鲁斯立下了两个功劳。分别是看穿伊尔达的行军方向,以及让逃走的伊尔达落马。
  「无论是哪一项,都是毋庸置疑的大功劳。」
  那姆和率领各部队的队长们则对乌鲁斯赞赏不已。因为他们很清楚掌握敌人位置的重要性。而且这次只要再晚个一天,帕耳图就肯定会受到伊尔达的袭击了。
  虽然乌鲁斯是从马夫的工作联想到敌人的行军方式,但这仍然是值得赞赏的功劳。
  至于让伊尔达落马这件事,也只有乌鲁斯那精湛的弓箭技巧才能做得到。而且他并未杀了伊尔达。
  王宫的要求是「尽可能生擒」。既然他完美地达成了这个目标,就应该获得丰厚的奖赏才对。
  但是这位老文官却坚决不肯答应。
  「乌鲁斯是战姬大人特例让他与军队同行的,他在出征前几天还只是一个马夫。更别说他来到这个公宫根本还不满两个月。」
  此时,拉扎尔停顿了一下,喘口气后,便握紧拳头再次强调:
  「乌鲁斯确实是立下了大功,不过,要是大大地犒赏他,会被其他人认为战姬大人是在偏袒他吧。这对战姬大人和乌鲁斯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而且这件事与比多格修公爵也有关系。公爵在吉斯塔特北部是个以显赫战绩闻名的人。若他是被曾是马夫的侍从射下马的消息传开,那他身为战士的名声将会一落千丈。」
  「可是公爵阁下也称赞了乌鲁斯的弓箭技巧喔。」
  虽然伊莉莎维塔如此反驳,但是拉扎尔并未因此退缩,态度仍旧相当坚决,就像是一面在风雪中屹立不摇的岩壁。
  「公爵阁下当然会那么说吧。但是,跟随公爵阁下的人会怎么想呢?如果公爵阁下是在和战姬大人一对一决斗时落马的话也就算了,但是实际上却是一个身分不明的男人做到了这件事。」
  伊尔达的部下们不仅不会称赞乌鲁斯,还会因为他让自己的主人蒙羞而敌视他。这就是拉扎尔的看法。
  「乌鲁斯只是凑巧让比多格修公爵落马而已——还是用这样的理由来解释比较好。毕竟开战的时候天才刚亮,视野不清,这样的说法就不会对公爵的威严造成太大的伤害了。」
  伊莉莎维塔和伊尔达的关系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友好。所以伊尔达当初前往王都前才会顺道造访公宫,伊莉莎维塔也热情地款待了他。
  目前还没有人知道维克特国王会如何处置伊尔达。拉扎尔的看法也有几分道理。
  拉扎尔说完后,其他文官们也表示赞同地不断点头。虽然这里除了文官之外还有几名骑士,但他们似乎也抱持相同意见,一直沉默不语。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骑士发出了声音。
  「拉扎尔大人的话虽然很有道理……」
  那姆含蓄地提出了不同意见。
  「但是乌鲁斯确实立下了功劳,参加这次战斗的士兵们都很明白这点。如果不给予他任何奖赏的话,才是有损战姬大人尊严的决定吧。这个道理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我并没有说不给他任何奖赏。」
  「那你认为要给他多少奖赏才适合呢?」
  「一百枚银币吧。」
  拉扎尔随即说出应该是早就已经想好的答案,那姆顿时愣住了。
  「拉扎尔大人,你说的数字没错吗?我觉得就算给他一千枚银币都还算少了。」
  「这么做的话会让很多在公宫里工作的人心生不满。对他们而言,乌鲁斯仍是个曾当过马夫,而且来历不明。等他再工作一段时间,许多人都认同他的时候再给他奖赏就行了。」
  「虽然你说他来历不明,但这并不是乌鲁斯的错吧?很多人都知道他相当认真地从事马夫的工作,他在这次的战斗中也没有引起任何麻烦。」
  那姆激动地拼命解释,但拉扎尔仍旧没有改变态度的意思。头发斑白的骑士便改变了做法。他露出带着讽刺的笑容,环视除了伊莉莎维塔以外的人。
  「以出身和立场为借口,不给予立下功劳的人肯定。要是这件事被邻近的贵族和战姬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呢?路伯修的人好像都是一群嫉妒心很重的胆小鬼。他们应该会这么嘲笑我们吧?」
  听到那姆的话,有几个人忍不住脸色一变,怒瞪着他。不过头发斑白的骑士却不改其从容的态度,也看向了他们。
  「——那姆,你说得太过分了。」
  伊莉莎维塔的冷静声音让现场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那姆转身面对她,深深地低下头。她看到那姆的反应后,便转而望向其他文官及骑士们。
  「就给乌鲁斯一百枚银币吧。」
  伊莉莎维塔一脸正经地说道,但她的话还有下文。
  「然后让他以见习骑士的身分担任那姆的部下。」
  「您要让他当见习骑士?」
  老文官顿时露出为难的表情。伊莉莎维塔脸上浮现危险的笑容,问道:
  「拉扎尔,我已经算是让步了喔?考虑到他所立下的功劳,就算给他两千枚银币和骑士的身分也还嫌太少呢。」
  要是那时让伊尔达顺利逃脱的话,比多格修兵是不会轻易投降的吧。而且伊莉莎维塔和艾莲为了追捕伊尔达,说不定到现在都还没办法返回自己的领地。
  「……战姬大人说得是。」
  虽然一脸不情愿,但对拉扎尔而言似乎还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他恭敬地行了一礼。
  接下来,他们就转而讨论其如何赏赐其他人了。

  这时,乌鲁斯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呼呼大睡着。对他来说,成为侍从的好处或许就是能拥有专属的房间和床铺、三条厚毛毯和替换的衣服吧。
  虽然乌鲁斯也拿到了长剑,但他把长剑靠在墙边之后就没有再理会它了。伊莉莎维塔送给他的弓也放在旁边,但是可以从表面的光泽和缠在握柄处皮革的磨损程度,得知乌鲁斯一直很仔细地保养它。
  「能够不用烦恼工作好好休息,真是太幸福了。」
  因为他还是马夫的时候,每天都要从天亮前一直工作到太阳下山为止。
  而且随着他愈来愈熟悉工作,工作量还会不断增加。睡午觉根本是一项奢侈的要求。
  乌鲁斯裹着毛毯,抬头看向有些肮脏的天花板,突然想起了艾莲和卢里克。就是称呼自己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那两个人。
  「记忆吗……」
  乌鲁斯摇摇头闭上眼睛,静静地陷入熟睡。
  直到当天的傍晚,他才被那姆叫醒,前往办公室领取见习骑士的职位和一百枚银币的奖赏。

       ◎

  在成为见习骑士七天后,伊莉莎维塔传唤了乌鲁斯。
  「你总算来了,乌鲁斯。」
  伊莉莎维塔把双手的手肘靠在旁边放满文件的办公桌上,并将形状姣好的下巴抵在交叠的手上,带着愉快的微笑看向乌鲁斯。
  跟着那姆来到这里的乌鲁斯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是站在身旁的头发斑白的骑士教导他的礼仪规矩。
  「这几天你都做了些什么呢?」
  「那姆卿教了我很多事情。」
  「因为乌鲁斯丧失记忆,所以我教了他我国的文字和生活习惯。」
  乌鲁斯回答后,那姆以恭敬有礼的态度补充道。
  他们说的是实话。乌鲁斯确实向那姆学习了吉斯塔特的文字和生活习惯。
  不过,那姆和乌鲁斯不同,工作量相当庞大。除非是伊莉莎维塔的命令,否则他基本上没有时间一直照顾乌鲁斯。所以他只能每天抽出一刻钟的时间来教导乌鲁斯各种知识。
  「我不觉得你有办法从早到晚都一直在教导他呢。」
  看到伊莉莎维塔疑惑地歪了歪头,那姆连忙回答:
  「其他时间他好像都在练习弓箭和睡午觉。」
  「睡午觉?每天吗?」
  被伊莉莎维塔浮现疑惑神色的双眼一看,乌鲁斯顿时有些慌张。他的确练习了弓箭和睡午觉,但实际上还做了其他事情。
  乌鲁斯每天都会去公宫外围的城镇逛逛。虽然是因为想自己调查有关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事,但他对城镇本身也很有兴趣。
  只要花费一枚银币,就能买下一大袋必须用双手才抱得动的燕麦,或是一瓶品质优良的蜂蜜。也能在酒馆享受美酒和佳肴。
  乌鲁斯穿着厚实的大衣逛遍了城镇。不是随便找间酒馆进去喝酒用餐,就是在路边聆听弹着三弦琴的吟游诗人唱歌,甚至还曾经在暗巷里迷路,差点被其他人的斗殴波及。
  很可惜地,乌鲁斯一直没有打听到什么关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资讯。看来这位布琉努的英雄在吉斯塔特的地方上不怎么有名,连四处旅行的吟游诗人也只有听过他的名字而已。
  不过,虽然乌鲁斯对此有些失望,但在想起伊莉莎维塔的脸时,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正如他曾对那姆说过的,他不打算一直待在路伯修。不过,他知道伊莉莎维塔很关心他。如果现在自己恢复记忆,离开路伯修的话,她一定会很难过吧。他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睡午觉啊……算了,就这样吧。」
  伊莉莎维塔这么说道,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乌鲁斯同时露出了困惑和抱歉的表情,对主人微微低下头。因为要是她继续追问的话,自己可能就会直接说出答案了,所以他没有多说什么。
  伊莉莎维塔的下巴离开双手,抬头看向乌鲁斯,改变了话题。
  「不好意思,你在之前的战斗中立下的功劳,我没办法给你太多奖赏。你是不是也觉得很不满呢?」
  「不,没什么好不满的。」
  「我要你觉得不满。」
  伊莉莎维塔像是在闹别扭似地噘起嘴,稍微瞪了他一眼。乌鲁斯原本想告诉她自己已经得到摸头这个奖赏了,但是他随即料到伊莉莎维塔会生气地涨红脸,所以还是没有说出口。
  伊莉莎维塔似乎没有察觉到乌鲁斯的内心想法,从办公时坐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要给你一项任务。」
  红发战姬挺起胸膛,以炫耀似的态度说道。平常她命令部下时态度都相当严厉,不过她似乎觉得没有必要对乌鲁斯这么做。
  「有两个村庄起了纷争,你替我去调停一下。」
  「……调停吗?」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命令,乌鲁斯难掩困惑地反问。至于站在年轻人旁边的那姆则早就露出了相当疲惫的表情。
  ——我没有处理过调停,也没看过别人是怎么处理的耶。
  虽然他这么想,但看到伊莉莎维塔高兴的笑容后,他实在没办法说自己办不到。

  从公宫沿着街道往东步行大约三天之处,有两个分别叫萨布尔和塔尔纳巴的村庄。两个村庄之间隔着一条河川,村民们经常因为河川的使用问题发生争执。
  在冬季缺水期会因为用水问题争吵;在夏末河水泛滥的时候又会互相推卸责任,说是对方使用不当。每年两个村子的※名主都会向公宫陈情,而公宫也每次都派文官前去处理。(译注:地方上的基层公务员,负责处理向领主缴纳税收、管理户口等行政工作,相当于里长。)
  明明只是村庄之间的纷争,为什么要由公宫派人处理呢?因为这两个村庄位于战姬的直辖领地内。
  和吉斯塔特国内的其他公国一样,路伯修也是由被战姬任命的人担任首长或领主,负责治理各地的都市和城镇的。
  不过,如果这些领主的领地边界上发生了纷争,战姬有时会将附近地区划为直辖领地,以防止纷争再次发生。也就是战姬亲自介入调停,避免领主之间直接爆发冲突。
  乌鲁斯听完以上说明后,疑惑地歪着头问道:
  「为什么这两个村庄会起争执呢?」
  伊莉莎维塔从堆在办公桌旁的文件里抽出几张递给那姆。头发斑白的骑士迅速地看过之后,便代替主人说明了起来。
  「好像是萨布尔村在夏天和秋天的时候增加了村中大麦田的面积。耕地面积增加的话,需要的河水量也会增加。就是这件事引起了塔尔纳巴村的不满。」
  而且萨布尔村的态度也不太友善。听到塔尔纳巴村的抱怨后,据说萨布尔村的村长这么说道:
  「你们还可以靠山维生,又不会怎么样。」
  塔尔纳巴村后方的确有一条高耸的山脉。村民们会在气候温暖的时候到山里采集山菜、果实或进行狩猎。
  他们也会在萨布尔村的人想进山的时候同行带路,从对方的收获中收取一至两成作为报酬。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因为对村民们来说,山是相当珍贵的收入来源。就算是邻近的村子,他们也不可能让外来的人破坏山林。
  不过,村子靠近山脉也并非只有益处。如果在山脚下种植农作物的话,经常会被鹿或野猪啃食或破坏。寒冬的时候还会有野狼或错过冬眠时机的熊跑到山下来。
  所以萨布尔村的理由激怒了塔尔纳巴村的村民。
  虽然想避免纷争的村民建议先请战姬大人裁决,但是据说两个村庄的情况就算用一触即发来形容也不奇怪。
  「两个村庄的人口都是一百人左右。而且都是战姬大人的直辖领地。如果调停失败的话,将有损战姬大人的威望。」
  那姆一脸严肃地说道。
  「一定要让我去处理吗?」
  乌鲁斯第一件事情就是确认这一点。虽然那姆教了他许多知识,但他根本没有进行调停的经验。突然要他负责这件事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坐在办公用的椅子上的伊莉莎维塔从容地点点头。
  「对,这是命令。如果你失败的话,我会亲自出面处理。你就好好加油,别让情况恶化到那种地步吧。」
  看来只能遵从了。乌鲁斯说了句「我知道了」,接受了命令。
  「你准备好之后,就在四天内出发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问那姆,需要什么东西也可以跟他说。」
  其实乌鲁斯现在就想立刻请教那姆,不过他之后好像还有其他工作。所以他只能先向伊莉莎维塔行礼,暂时离开。

  直到当天的傍晚,乌鲁斯才见到了那姆。
  他们决定到位于公宫一角的小训练场一边练习弓箭一边商量。
  所谓的训练场,其实只不过是分别在距离一百阿尔昔、一百五十阿尔昔和二百阿尔昔的地方竖立了圆靶而已。
  训练场有一项规矩,就是在训练弓箭的时候,如果有其他人进入训练场,一定要先向已经在训练场里的人打声招呼。这对乌鲁斯来说是件好事。
  虽然这项规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弓术较差的人误射进入训练场的人,但这样一来,要和那姆密谈就容易多了。
  那姆一边朝一百阿尔昔的箭靶射出箭矢,一边说明了起来。
  「是那些资深文官想要刁难你,才会提出这个建议的。战姬大人则为了让你立下功劳而接受了这件事。战姬大人应该是认为就算你失败了,只要自己出马就能解决这件事吧。」
  不愧是那姆,已经在这段时间内把事情调查清楚了。站在他身旁的乌鲁斯朝着距离两百阿尔昔的箭靶射出箭矢,叹了一口气。
  「不过,如果我失败的话,事情会变得很糟糕吧。」
  「战姬大人一定会觉得很失望。而那些文官们也会趁这个机会让你眨职。所以我其实是希望你能尽量把这件事办好。」
  那姆一边半开玩笑地说道,一边拉动弓弦,乌鲁斯对他露出苦笑,思考了一下之后问道:
  「既然你说他们是为了刁难我才会这么提议,代表这件事很难处理啰?」
  「我刚才也说过了,这两个村庄每年都会向公宫陈情。去年和前年派去处理的文官没有好好协调,反而让情况恶化了。最后是战姬大人立刻亲自出面调停才解决了这件事。从那之后,村民们就有些轻视文官。」
  乌鲁斯顿时恍然大悟。文官们不只是想让乌鲁斯失败出糗,也想制造让民众明白伊莉莎维塔的威严的好机会。
  「怎么样,你能做到吗?」
  那姆的声音显得有些焦躁。这位骑士似乎不太擅长使用弓箭。他瞄准的箭靶上只有五、六支箭矢,相较之下,乌鲁斯瞄准的箭靶已经插了将近二十支箭了。光是要在一个箭靶上插上这么多箭矢,就需要相当高超的技巧了吧。
  乌鲁斯放下弓,看着箭靶说道:
  「你也不能告诉我该怎么解决这件事,对吧?」
  「抱歉啊。」
  那姆苦笑道。
  「其实也不是不能这么做,仿效前人的成功案例没什么好丢脸的。不过,这一次如果因故让人知道我给了你提示,事情就会变得很棘手。」
  对乌鲁斯抱有反感的人应该会以此为理由批评他吧。于是乌鲁斯转而问道:
  「主人觉得我能办好这件事吗?」
  「她应该很期待你的表现吧。」
  乌鲁斯听到那姆的回答后耸了耸肩。如果连他都是这么想的话,那大概就是如此吧。伊莉莎维塔说如果乌鲁斯失败,她会亲自出面处理的时候,应该也是认真的吧。至少她没有表现出不负责任的态度。
  ——而且我这几天都只顾着游玩……
  为了恢复记忆,他或许应该什么事情都尝试看看。
  乌鲁斯把放在弓弦上的箭矢放下来,看向那姆。
  「那两个村庄是叫萨布尔和塔尔纳巴对吧?我想再多了解一些关于这两个村庄的事情。只要是关于这两个村庄的纪录,不管什么小事都行,可以让我看看吗?」
  听到乌鲁斯这个突然的请求,那姆以混杂了好奇和惊讶的视线看向他。
  「你说得倒轻松,你打算把几十年的纪录全都看一遍吗?光是要准备那些资料就需要很多时间喔。」
  「如果是到明天的这个时间为止的话,大概能准备几年的资料呢?」
  「……顶多三、四年吧。而且必须花上整整一天。」
  眉头深锁的那姆一边摸着脸上的皱纹一边回答。他现在肯定已经在想像自己和大量文件奋斗的样子了。乌鲁斯面对着他低下头。
  「拜托你。因为我想先看过那些资料再决定如何回答主人……」
  「我知道了。」
  那姆答应之后便将手里的弓箭交给乌鲁斯,然后对愣在原地的他笑着说道:
  「你帮我收拾一下。这点程度的回报不算过分吧?」
  乌鲁斯点点头之后,那姆就转过身,快步离开了训练场。
  直到那姆的身影远去后,乌鲁斯才察觉到一件事。他转头看向箭靶。若要把这个训练场收拾干净,就意味着必须把箭靶上和地上的箭矢全都捡起来。而冬天的天色暗得特别快。
  看来这会是一项十分累人的工作。

  那姆遵守了自己的诺言,在隔天的傍晚就替乌鲁斯准备了必要的资料。虽然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憔悴,但乌鲁斯装作没看到,接过了资料。
  乌鲁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点亮借来的烛台,开始阅读资料。他查阅了两个村庄的人口、年轻人的人数,以及到目前为止的灾害损失,好厘清状况。
  当乌鲁斯发现了自己最想知道的资料时,他不自觉地看向了靠在墙上的弓。他想到解决这件事的办法了。
  第二天,乌鲁斯告诉了那姆自己需要的东西。
  二十位上了年纪的士兵、要让他们穿戴的充足装备和防寒衣物,还有粮食。最后,乌鲁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补充道:
  「对了,能帮我准备五支……不,十支箭头由铁铸成的箭矢吗?」
  到了隔天的早晨,乌鲁斯就带着二十名老兵离开公宫了。
  伊莉莎维塔原本想替乌鲁斯送行,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如果身为战姬的自己替特定部下送行,以后其他人因为公务离开公宫时,她都必须这么做才行。不过,如果乌鲁斯不是她的部下,那事情就又另当别论了。
  ——加油啊,乌鲁斯。
  红发战姬一边在办公室里处理政务,一边在心中鼓励他。

  「对了,那个年轻人曾说过他会在几天内结束调停,返回公宫吗?」
  在乌鲁斯离开公宫的当天午后,来到办公室的拉扎尔向伊莉莎维塔这么问道。他口中的「那个年轻人」指的当然就是乌鲁斯了。
  「你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真是难得呢,拉扎尔。」
  「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在文官和骑士们之间传开了。」
  老文官露出像是看不下去的苦涩表情,如此回答。
  「而且还是那种猜测他会多么辛苦、会惹出什么麻烦之类的无聊好奇心。大家究竟把政务当成什么了啊?」
  拉扎尔的额头浮现青筋,一脸不悦地看着自己的战姬主人。
  「虽然没有察觉并阻止大家的愚蠢行径,我也有责任,不过,这也可以说是战姬大人您造成的。您为什么要让那个年轻人处理这件事呢?」
  「当然是因为我认为乌鲁斯办得到啊。」
  「就算他擅长弓术,这一次也派不上用场啊。所谓的调停,就是努力安抚对立的双方,仔细聆听他们的要求,并深思熟虑且理性地说服他们,最后在说明利益和损失之后,要求对方妥协和接受。偶尔也会出现不接受调停的人、集结同党威胁的人,或是前来贿赂的人。再加上那两个村落的陈情又特别棘手,对那个没有调停经验的年轻人来说,会不会太困难了呢?」
  伊莉莎维塔以有些诧异的眼神看向这位滔滔不绝地苦劝自己的老文官。因为她觉得拉扎尔的这些话听起来好像在同情乌鲁斯。
  「可是,乌鲁斯好像胸有成竹喔。他说十天后就会回来了。」
  伊莉莎维塔以逞强的口气回答后,拉扎尔惊讶地眯起了眼睛。
  要从公宫走到那两个村子,必须花费三天时间。来回的话就是六天了。
  也就是说,乌鲁斯打算在四天内完成交涉。
  「他太小看调停的工作了。希望他能把这次的失败当作教训。」
  拉扎尔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乍看之下,四天的时间好像非常充足,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如果只要交涉几天就能让双方接受的话,就不需要向伊莉莎维塔提出陈情了。
  「我相信乌鲁斯。如果他真的十天就能解决调停,回到公宫,那我这次一定会依照我的想法给予他奖赏。」
  「若他真能成功,那我们也只能承认他的实力了。」
  拉扎尔离开办公室后,还是觉得有些不安的伊莉莎维塔传唤了那姆。
  「听说公宫里现在正为了乌鲁斯去调停的事情议论纷纷?」
  「是的,我和其他人打赌他能在十天内解决问题,返回公宫。」
  头发斑白的骑士毫不犹豫地回答,身为主人的伊莉莎维塔顿时哑口无言。
  「你们还拿这件事来打赌?」
  「只是几个人以一两杯伏特加在打赌而已。就现况来说,认为他能够解决问题的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吧。」
  「……你认为乌鲁斯会成功?」
  伊莉莎维塔一脸担心地问道,那姆则歪着头思索了起来。
  「虽然我也无法保证……不过乌鲁斯没有像大家所想的那样轻视调停这个工作。我认为他是根据明确的想法在行动的。」
  这并不是为了让伊莉莎维塔放心而说的权宜之计。而是那姆和乌鲁斯交谈后得到的感想。和伊尔达交战的时候也是如此,那个年轻人表现得实在太冷静了。简直就像是一位经历过许多严苛战场的将领。
  那姆心想,据说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位拥有领地的贵族。那么,身为领主的他肯定经历过好几次类似这样的调停吧。
  如果乌鲁斯就是那个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而且那种经验仍然残留在他的记忆一角的话……
  「既然他已经出发了,我们就静静等待结果吧。乌鲁斯不会让战姬大人您失望的。」
  那姆隐藏了内心的想法,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十天后,乌鲁斯真的如他预料的率领二十名老兵回到了公宫。

       ◎

  现在公宫的某处正沉浸在惊愕的情绪之中。
  除了那姆以外,文官和骑士们都没有想过乌鲁斯真的会如期归来。就连那姆自己也在听见他顺利解决调停时,还吓得松手让文件掉到地上。
  「辛苦你了,乌鲁斯。快告诉我们你是怎么解决这件事的吧。」
  伊莉莎维塔在办公室里以灿烂的笑容欢迎乌鲁斯归来。她的身旁站着拉扎尔和那姆。此时老文官正以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乌鲁斯,那姆也是一脸佩服的样子。
  乌鲁斯行了一礼后,就开始叙述他调停的经过。
  率领着士兵的堤格尔最先前往的地方不是那两个村庄,而是流经村庄之间的河流。他之所以选择待在那里,是为了同时观察两个村庄是否有人情绪失控。
  接着,他各派三名士兵前往村庄,唤来了村长和担任首长的名主。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不管先去哪个村庄,都有可能让另一方感到不满,或是怀疑自己是否和对方签订了什么密约。所以他这么做是为了让两个村庄明白自己的中立立场。
  等两个村庄的村长和名主都到齐后,乌鲁斯便开始进行调停。
  和互相对立的另一方见面时,他们脸上都露出了明显的厌恶表情,但碍于多达二十人的士兵(虽然是老兵)的压迫感,他们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听从了乌鲁斯的指示。
  乌鲁斯仔细聆听双方的主张,并让他们纠正对方说错的地方。
  「全都说完了吗?」
  乌鲁斯等双方把自己的主张全都说出来,并再三确认之后,便如此宣布:
  「萨布尔村必须将扩大农田面积后收割的所得让出一成给塔尔纳巴村。塔尔纳巴村也必须把带萨布尔村民进山时获得的猎物抽成降低到一成以下。至于河川的使用方式,难道连每天捕几条鱼、打多少桶水都要由我们帮忙决定吗?」
  双方都摇了摇头,表示遵守乌鲁斯的裁决。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塔尔纳巴村的村民对乌鲁斯说道:
  「官员大人,能请您听听我们的一项请求吗?」
  村民的要求是希望他能铲除山里的熊。据说这只熊身躯庞大,不时会到山脚下大肆破坏田里的作物之后再扬长而去。
  「虽然目前只损失了作物,但村子里的人都很害怕它哪天会吃掉家里养的鸡和猪,或是袭击自己。既然现在这里有这么多英勇的士兵,您自己也背着一把好弓,应该可以帮我们这个忙吧?」
  村民的口气相当挑衅。眼里充满了「怎么能被这种年轻小伙子看扁」的想法。萨布尔村的人也愉快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大概也对乌鲁斯有同样的看法吧。
  乌鲁斯并未表现出退缩的样子,爽快地答应了这件事。
  「那就告诉我详细的情况吧。」
  乌鲁斯具体询问了熊的体型以及村民们发现它的地点之后,便在当天进入山里,花了三天就杀死那只熊——而且是一个人办到的。
  他之所以让那姆帮忙准备资料,就是因为想了解靠近山脉的塔尔纳巴村受到野兽侵扰的情况。正如他所推测的,塔尔纳巴村每年都会受到野猪或熊的侵袭好几次。
  所以他在进行调停的时候故意把弓背在背上,好让这些村民看见。
  这些村民都很瞧不起文官。他们看到弓之后,一定很想确认乌鲁斯是不是在虚张声势吧。更何况乌鲁斯带来的还是一群老兵。
  乌鲁斯认为对方一定会提出类似测试他实力的要求,结果他猜中了。
  他请塔尔纳巴村的人帮忙把熊从山上拖下来,又请萨布尔村的人来协助支解熊尸。等这些事情都处理完之后,他们脸上的不满也消失了。
  塔尔纳巴村的村民早已透过平时的生活充分明白野猪和熊的恐怖之处。萨布尔村的村民也经常进山打猎,所以这件事也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所以这位独自消灭熊的猎人便成了他们尊敬和畏惧的对象。年轻和立场在此时都不是问题了,甚至让他们觉得那些老兵看起来有些吓人。
  隔天,乌鲁斯让村民们发誓会遵守自己说过的话之后,就带着士兵离开了此地。

  「——事情就是这样。」
  乌鲁斯以这句话作结后,拉扎尔忍不住发出感叹的低吟。
  听完乌鲁斯的报告之后,会让人有一种这次的任务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感觉。
  不过,事实并非如此。这名年轻人只是以自己较拿手的方法解决了这件事而已。如果他擅长的不是弓箭,而是长剑的话,那他就会去思考能够活用剑术的解决办法吧。
  伊莉莎维塔露出满意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并高声宣布:

  「那么,就赏给乌鲁斯一千枚银币,并让他搬到我的卧室旁边的房间来吧。」
  办公室里顿时一阵哗然。不只是拉扎尔,连那姆也瞪大了双眼。
  把自己卧室旁边的房间赐给对方,是展现出对这个人最大的信赖的奖赏。除了能力之外,人格也必须受到极大的肯定,否则主人是不可能把距离自己最近的房间赏赐给那个人的。
  「战姬大人,这实在是太——」
  拉扎尔脸色苍白地表示反对。但是伊莉莎维塔却摇了摇头,驳回了他的意见。
  「我已经说过了,如果他在十天内回到公宫,那我就会依照我的想法给予他奖赏。你也答应了不是吗?现在又表示反对的话,是不是太狡诈了呢?」
  「我的确是错看了这位年轻人的能力。我也没有忘记战姬大人与自己说过的话。但是您刚才说的奖赏实在是太夸张了,请您务必重新考虑。」
  老文官拼命地低头恳求,额头上浮现苦恼的汗水。伊莉莎维塔的异彩虹瞳看向沉默地站在他身旁的头发斑白的骑士。
  「……那姆,你怎么看?」
  那姆一脸为难地摸了摸脸上的皱纹。其实他也认为这样的赏赐太夸张了。
  不过,他也能够明白伊莉莎维塔的心情。
  为了留下乌鲁斯,她也用尽了全力。
  而且她也按照了「先给予任务,再针对立下的功劳给予赏赐」的顺序来拔擢乌鲁斯。
  最重要的是,这次很明显地是文官们输了。连拉扎尔也认定调停绝对会以失败收场,他们甚至没有为了以防万一,先和伊莉莎维塔商量该给乌鲁斯什么赏赐。
  不过,若真的照伊莉莎维塔所说的执行也不太妥当。所以那姆尽可能地以平稳的口气说道:
  「战姬大人您想肯定和赞扬部下功劳的心情是很难能可贵的。不过,我也认为这样的赏赐有些不妥。」
  伊莉莎维塔听到这段话之后,表情顿时暗了下来。那姆继续说道:
  「所以我有个提议。给乌鲁斯一个适合他的职位,并以三个月为限,让他住在战姬大人卧室旁的房间,您觉得如何呢?」
  「三个月……」
  伊莉莎维塔陷入了沉思。看到主人的反应,那姆心想,这应该就是结论了吧。之后他只要再和拉扎尔商量好,在这三个月内让乌鲁斯负责各种工作,几乎没有时间待在房间里就行了。
  伊莉莎维塔或许会生气,但是,只要乌鲁斯能顺利完成许多工作,获得大家肯定的话,她的不满总有一天会消失吧。那姆自己也希望乌鲁斯能在公宫留下来,虽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伊莉莎维塔的关系,但他也不讨厌这名年轻人。
  最后,伊莉莎维塔像是作出了决定似地看向乌鲁斯。
  「既然如此,乌鲁斯,从今天算起的三个月内,你就住在我卧室旁边的房间里。至于你的工作,也就是职位……就担任战姬的顾问好了,你觉得呢?」
  那姆和拉扎尔顿时面面相觑。公宫里的顾问职位基本上只是挂名,没有固定的工作,等于是没有实权。不过,相对的,任命他为顾问的人在每次谘询的时候会给予他必要的权限。以目前的情况来说,给予他权限的人就是战姬。
  至于当事人乌鲁斯,则在报告完毕后就默默地站在原处。因为他是接受奖赏的人,所以一直很努力地不随便插嘴,不过他看着三人的视线还是显得有些无奈。他很希望这三个人可以事先商量好再告诉他。
  不过,当乌鲁斯听到伊莉莎维塔的这句话后,还是忍不住犹豫地看向那姆,并沉默地用眼神询问他是否该接受这个奖赏。
  那姆以夸张的动作向伊莉莎维塔行了一礼,来表示他要告诉乌鲁斯的答案。拉扎尔模仿了他的动作。
  「我们认为这么做没什么问题。」
  「……我有种上了当的感觉。」
  伊莉莎维塔瞥了两人一眼,自言自语地吐出这句话后,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笑着看向乌鲁斯。年轻人诚惶诚恐地低下头。
  「非常感谢主人的赏赐。」
  就这样,乌鲁斯变成了见习骑士兼战姬顾问。这可说是前所未有的大拔擢。

       ◎

  这天,乌鲁斯快速地吃完早餐,打算到公宫外的城镇逛逛。他变成战姬顾问已经过了好几天,还是一样没有什么正式的工作可做。
  当他走在通往公宫外的走廊上时,伊莉莎维塔叫住了他。
  「哎呀,乌鲁斯,你穿着大衣是想去哪里呢?」
  他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就发现穿着紫色礼服的红发战姬正站在他眼前。她身旁没有随从,只有她一个人。乌鲁斯正想找个借口蒙混过去,伊莉莎维塔就抢先他一步,笑着说:
  「对了,听说你好像每天都会去公宫外的城镇呢。」
  原本想瞒着她的,看来是被发现了。主人的眼里毫无笑意。
  「因为我认为去公宫外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恢复记忆的线索。」
  听到乌鲁斯的解释,伊莉莎维塔沉默了。她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乌鲁斯恢复记忆。因为一旦恢复了记忆,乌鲁斯就再也不是乌鲁斯了。但她一直无法说出这个想法。
  乌鲁斯将主人的沉默误解为生气了。他稍微想了一下后,提议道:
  「主人要不要也到公宫外的城镇看看呢?」
  「是视察吗?我才不要。」
  调适好心情的伊莉莎维塔不欣赏这样的提案,摇头拒绝了。
  「我一开口说要去视察,公宫就一定会派二十名护卫跟着我。只能见事先安排好行程的人,我自己不能主动跟其他人说话。我当然知道视察的重要性,不过这样子实在是让人喘不过气来。还不如去散散步就好。」
  只要带上一两名骑兵去散步,公宫的人就不会有意见了。明明是到城镇外面,却比视察自由多了。这是因为上一任战姬喜欢独自骑马出去散心,也是伊莉莎维塔少数感谢上一任战姬的地方。
  看到主人一脸不悦,乌鲁斯便露出像是想到了恶作剧的孩子般的表情,说道:
  「那要不要偷偷溜出去呢?」
  伊莉莎维塔顿时惊讶地瞪大她那对颜色相异的双眼。

  这天,伊莉莎维塔从早上就在办公室里处理各种文件。顺便一提,今天是那姆在一旁协助她。
  中午时,她说要稍微休息一下,就回去卧室了。
  「我明白了。这段时间的事情就由我来处理。」
  那姆恭敬地目送主人离开。
  回到卧室后,伊莉莎维塔虽然钻进了附有床帐的床上,却没有直接躺下休息。她的眼里闪烁着期待、兴奋和紧张的情绪。
  她直接在床上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衣服。
  那是一套由黑色长袖上衣、长及脚边的长裙,再加上白色围裙所构成的侍女服。接下来只要将防尘用的布包在头上,最基本的伪装就完成了。
  伊莉莎维塔把她的黑鞭龙具紧紧地缠在大腿上后,就离开了床铺。她走到门边,谨慎地聆听外面的动静。当她判断外面没有任何人之后,就离开房间走到了走廊上。
  她保持低垂着头的姿势,快步穿过走廊。虽然在半路上和士兵和侍女擦身而过,但都没有被他们叫住。
  当伊莉莎维塔走到包围公宫的城墙附近时,她暂时停下了脚步。她现在呼吸相当急促,心脏跳得飞快。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脸颊有些发烫。
  她抬头往上看,蔚蓝的天空只看得到几片稀疏的云朵。虽然冷风还是有些刺骨,但天气相当晴朗。感觉好像耀眼的太阳和蔚蓝的天空正在鼓励自己溜出去一样。
  这是她第一次假扮成侍女偷偷溜出公宫。除了自己以外,知道这件事就只有提议的乌鲁斯和负责协助的那姆两人而已。
  乌鲁斯建议伊莉莎维塔偷溜出去的时候,她并没有立刻答应。
  「可是,这样子我会被骂的。」
  当时她说的话听起来非常孩子气。乌鲁斯便笑着回答:「那到时候就让我代替您挨骂吧。」
  她没有选择正门,而是改走在公宫工作的侍女使用的小门。
  乌鲁斯早就在那里等着她了。看到他之后,伊莉莎维塔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乌鲁斯笑着说:
  「那我们出发吧。」
  乌鲁斯带她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一间小旅馆。
  「虽然必须靠那件侍女服才能溜出公宫,不过到了街上之后,穿成那样反而会很显眼。」
  伊莉莎维塔在旅馆的房间里换上了乌鲁斯替她准备的衣服。
  她穿上这件双面编织的麻衣之后,发现胸口的地方有点紧。接着,她在麻衣外披上衣襟和袖口装饰了毛皮的白色大衣。脚上穿的长靴也同样以毛皮装饰。
  ——好久没穿这种衣服了呢。
  在她成为战姬之前,这样的衣服对她来说可以说是相当理所当然。她看着那姆事先替她准备好的镜子,替自己的左眼戴上眼罩。为了配合大衣的颜色,眼罩也是白的。因为异彩虹瞳实在太显眼,所以在商量过后,决定还是让她戴上眼罩。
  她戴上羊毛制的白帽,把红发盘起藏在里面。帽子上有个用小珠子串起来的吊饰,大概是为了让眼罩看起来不会太醒目吧。
  「……这是我吗?」
  伊莉莎维塔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如此喃喃自语。或许是看惯了自己穿着华丽的紫色礼服的样子吧,像这样朴素的打扮反而让她觉得很新鲜。
  她走出了房间。乌鲁斯看到她的模样后,便露出了微笑。
  「还合身吗?」
  「嗯,虽然有点紧,不过还能够忍耐。」
  至于是哪里有点紧,因为太害羞了,她没有说出口。
  「这样的话就看不出您是战姬了对吧?」
  乌鲁斯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背对伊莉莎维塔。红发战姬觉得有些不高兴了。
  「你没有其他话要说吗?」
  她直接说出了心里的不满。乌鲁斯纳闷地转过头,百思不解地歪了歪头。伊莉莎维塔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快步追过乌鲁斯,然后回头说道:
  「快点带我走吧。」

  他们观看了从手中喷出彩色烟雾的街头表演,也听了吟游诗人吟唱关于村民和妖精的温馨故事,还吃了露天摊贩卖的清蒸马铃薯和熏肉。
  在主要道路上,主妇们来来往往,小孩和狗嬉闹奔跑。看起来像工匠的男人在路边喝着伏特加。民宅的庭院里有一名老人正在保养翼弦琴。商人在两旁都是摊贩的街道上大声叫卖,可以看到只是来随意逛逛的情侣,也可以看到认真地挑选商品的年轻人。
  既热闹又和平的景象。
  「你之前真的逛过很多地方呢。」
  正如惊讶的伊莉莎维塔所言,乌鲁斯带她去了各式各样的地方,也看了许多东西。而且费用全是由乌鲁斯负担。
  伊莉莎维塔扬起嘴角,心情相当雀跃。无论看到什么东西,她都觉得很新奇。只要喝一碗装在陶碗里的热汤,就连寒冷的风也没那么刺骨了。
  最让她开心的是乌鲁斯正陪在她身边,和她吃着同样的东西、看着同样的事物。
  过了大约一刻半之后,两人随便找了块空地稍微休息一下。被树丛包围的圆形广场上,放着许多经过仔细刨修后用来代替椅子的树桩。
  「我去买点喝的东西。」
  伊莉莎维塔目送乌鲁斯快步离去后,就靠在距离自己最近的树上,小声地叹了一口气,并轻轻地抚摸盖住左眼的眼罩。
  ——暂时拿下来好了。
  虽然她知道自己必须戴着这副眼罩,但还是很碍事。
  她想用双眼欣赏这附近的风景。
  ——没问题的,乌鲁斯也在。
  伊莉莎维塔拿下了眼罩。这时,她突然听见有人正以粗鲁的声音对自己说话。
  「喂,你要不要跟我去喝一杯啊?」
  随着脚步声逐渐靠近,一位陌生男人出现在红发战姬面前。他的年纪看起来差不多二十五岁,披着一件有些肮脏的大衣,腰间的皮带上挂着好几个小袋子。他说话的时候带有亚斯瓦尔的口音,应该是一位旅人。
  愉快时光被打扰的伊莉莎维塔愤怒地回答他:
  「我现在心情很好。劝你在我生气之前快点离开。」
  男人似乎把这句话当成她在虚张声势吧。他露出下流的笑容,朝伊莉莎维塔伸出手。红发战姬粗暴地把他的手推开。
  但是男人的手指被推开的时候,却不小心撞到伊莉莎维塔的帽子,害帽子掉到了地上。
  盘在帽子里的红发瞬间散开来,颜色相异的双眼也暴露在男人面前。男人以像是看到了奇怪东西的眼神盯着伊莉莎维塔,并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伊莉莎维塔的愤怒瞬间爆发出来,她左手紧紧握着眼罩,右手则抓住男人的脸,毫不留情地把他拽在地面上。
  「主人!?」
  一道惊讶的叫声让喘着气的伊莉莎维塔瞬间回过神来。双手拿着陶杯的乌鲁斯冲了过来。他看了看伊莉莎维塔和倒在地上的男人,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或许该说是幸运吧,那名男人只是失去了意识而已。
  乌鲁斯把陶杯放在一旁的树桩上,捡起帽子并拍去上面的灰尘,替伊莉莎维塔戴上了帽子。然后伸手扶着她的背,和她一起离开了这里。因为走在街道上容易引人注目,所以他们选择了一条狭窄的岔路。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遇到这种事不可呢?」
  异彩虹瞳的少女捂着左眼流下了泪水。灰暗阴郁的情绪笼罩了她。因为是在她沉浸于幸福中,毫无防备的瞬间发生的事,所以更让她大受打击。
  「什么吉兆都是骗人的,根本是胡说八道。干脆把这种东西挖掉算了……」
  或许是因为情绪相当激动,伊莉莎维塔开始胡言乱语。乌鲁斯一边制止她一边说道:
  「我很喜欢主人的眼睛喔。」
  伊莉莎维塔顿时沉默了。
  片刻之后,伊莉莎维塔战战兢兢地问道:
  「……为什么喜欢?」
  「我认为,正是因为有这对颜色不同的眼睛,主人才会是主人。」
  乌鲁斯对一言不发的伊莉莎维塔说道:
  「我之前说主人的眼睛像猫一样的时候,主人您笑了。要不是有这双眼睛,我是不会说出那种感想的吧。当然了,这双眼睛肯定给您带来了许多不愉快的回忆。不过……」
  乌鲁斯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因为伊莉莎维塔正以认真的眼神抬头看着他。她的脸颊上还留着泪痕,眼睛四周也有些红肿,但她已经不再哭泣了。
  「乌鲁斯,你为什么要叫我『主人』呢?」
  「您不喜欢这个称呼吗?」
  伊莉莎维塔突然问道,乌鲁斯疑惑地歪了歪头。她面不改色地回答:
  「如果不喜欢的话,我早就跟你说了——其他人都不会这样叫我不是吗?」
  就连那姆也是以「战姬大人」来称呼伊莉莎维塔。之前和他们交战的那些比多格修的士兵也是如此,反而是乌鲁斯的称呼方式比较独特。
  不过,乌鲁斯称呼伊莉莎维塔为「主人」的时候,并没有那种仆人对主人的谦卑态度。
  「我这么做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和主人相遇的时候,我不知道『战姬』是什么而已。」
  伊莉莎维塔听到这句话后,颜色相异的双眼顿时浮现失望和沮丧的神色。年轻人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又继续说道:
  「而且,虽然我现在是侍奉您的人,但还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我之所以使用这么称呼,是因为我完全没有考虑到立场的问题,只是单纯地表示自己侍奉这个人而已。这个称呼我只会对主人一人……」
  乌鲁斯的话又中断了。因为伊莉莎维塔突然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年轻的战姬顾问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敬的话而感到不安。虽然当事人曾说过不讨厌这个称呼,却不代表她知道理由后仍会抱持着一样的态度。
  乌鲁斯不知道该不该问她怎么了,只好默默地看着她,结果伊莉莎维塔沉默一阵子之后,突然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就用大衣的袖子使劲地擦起脸来。
  当伊莉莎维塔再次抬起头来时,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笑容。虽然泪痕已经消失,但大衣的袖子却害她的脸颊有些泛红。
  「我们该回去了,乌鲁斯。」
  「好的。」
  看到伊莉莎维塔恢复了好心情,乌鲁斯松了一口气,笑着回答她。现在离日落还有一点时间,不过,既然她已经满足,那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两人回到大街上,准备走回公宫。但是才走了不到十步,伊莉莎维塔就看向某间摊贩,似乎觉得很好奇地走了过去。无可奈何之下,乌鲁斯只好也跟着走向摊贩。
  这是一间贩卖饰品的店。不过他贩卖的饰品没有使用金银,只是将木片削薄,再以仔细打磨的石头和少量的铜装饰而已,所以价格并不贵。
  代替衬布的毛毯上排列着发夹、项链、戒指和手镯等饰品。一名男性店员亲切地对伊莉莎维塔露出笑容,并看向站在一旁的乌鲁斯。
  「这位小姐真是可爱呢。身为一个男人,应该趁现在买点什么东西送给她才对吧?」
  乌鲁斯对店员笑了笑,然后向伊莉莎维塔点点头。
  「请挑一样您喜欢的东西。」
  「那、那就这个……」
  伊莉莎维塔有些迟疑地指着由橡实和小石头串成的项链。橡实和小石头都打磨得很光滑,还分别涂成了蓝色和黄色。
  「谢谢惠顾。快点替小姐戴上吧。」
  店员收下银币后,把项链交给了乌鲁斯。乌鲁斯认为店员应该是误会了,但伊莉莎维塔却并没有否认,只是默默地看着乌鲁斯。
  「……我帮您戴上吧。」
  乌鲁斯诚惶诚恐地说道,伊莉莎维塔沉默地伸直后背,挺起了胸膛。乌鲁斯拿着项链的伸向她的脖子,雪白的颈部看起来相当娇媚。他在她的脖子后方把小小的锁扣扣了起来。
  「您戴起来很好看。」
  乌鲁斯笑着说道。这并不是在恭维她。当他把项链绕过她的脖子时,他觉得项链的光泽看起来比放在毛毯上时灿烂多了。
  但伊莉莎维塔却不悦地转头看向旁边。
  「我穿上这套衣服时,你明明什么话也没说。」
  直到这时,乌鲁斯才察觉到自己当时是多么失礼。而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的男性店员则早就不客气地捧腹大笑了起来。

  在太阳即将西沉时,伊莉莎维塔已经回到公宫中自己的卧室了。那姆事先打开了公宫的后门,让他们能够顺利回来。也多亏乌鲁斯引开士兵们的注意力,让她不至于被任何人发现。
  她告诉侍女今天自己会早点休息后,就钻进了附有床帐的床。
  ——好累。
  那是一种伴随着喜悦,让心情很愉快的疲劳感。伊莉莎维塔把那条由橡实和石头制成的项链拿到眼前观看,然后用双手温柔地拿着它,放到自己怀中。
  片刻之后,她就幸福地陷入了熟睡。

       ◎

  太阳已没入地平线,天上闪烁着星光。
  在一间酒馆的角落里,五名男人表情阴沉地围着一张老旧的桌子。其他桌子的气氛都非常热闹,只有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桌上放着四瓶葡萄酒,但其中三瓶已经见底。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装着鱼干、起司和猪肉薄片的大盘子。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那个家伙这次好像变成顾问了。」
  其中一人握着酒杯,吐出带有恶意的话。几个人听了也跟着露出冷笑。
  「只不过解决了一项调停任务,就当上了顾问吗?一定是献了不少殷勤。」
  「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就能获得这种赏赐,如果是我去调停的话,肯定能当上千骑部队的队长吧。」
  「之前明明还只是个马夫,竟敢这么嚣张。真不知道那些上了年纪的骑士和文官在想什么。」
  他们粗鲁地饮尽杯中的葡萄酒,一边嚼着鱼干和起司,一边咒骂乌鲁斯。
  他们是任职于公宫的骑士,而且都是勤于练习剑术和枪术,克服了许多磨练之后,才以二十几岁的年纪获得现在身分的年轻人。所以他们都对自己相当自负,他们看到乌鲁斯没吃过相同苦头就受到战姬赏识,自然是感到嫉妒又厌恶。
  顺便一提,那姆其实知道有些人抱持着像他们这样的想法,但是只要当事人没有对此提出抗议,他就不会去责备这些人,采取放任不管的态度。因为他知道不管乌鲁斯立下了多么显赫的战功,这些人都不会因此改变想法。
  「擅长弓箭又怎样?他的剑术和枪术根本比幼儿还糟嘛。」
  「看他那张感觉就是个乡下人的脸,想必也不是来自什么身分高贵的家族。」
  他们借着醉意不断地抱怨和发牢骚。当他们又喝了一些酒,尽情地咒骂乌鲁斯时,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既然你们这么讨厌那个男人,为什么不干脆除掉他呢?」
  他们狐疑地看向说话的人。
  那是一名身材娇小的老婆婆,她身上披着宽松的黑色长袍,以同样颜色的兜帽将脸遮住。她的身高和孩童差不多矮,长袍的下摆也拖到了地上,长相则被帽子遮住,只露出长长的鹰勾鼻,手里还拿着一支简陋的扫帚。
  「有什么事吗,老婆婆?」
  一名骑士以厌恶的眼神看着老婆婆。就算他们喝醉了,也能察觉到这名老太太身上散发出一股来历不明的可疑气氛。老婆婆发出了模糊不清的笑声。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这么讨厌那个叫乌鲁斯的人,就干脆杀了他吧。」
  听见老婆婆竟然若无其事地怂恿他们去杀人,骑士们顿时面面相觑。虽然他们确实对乌鲁斯怀有敌意,希望他能遭遇不幸,但还没有痛恨到想杀了他。
  然而,这名老婆婆的话却有种让人想仔细聆听的神秘力量。他们就这样坐在椅子上盯着老婆婆,一直听着她说话。
  当他们回过神来时,老婆婆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

  偷偷溜出公宫后过了几天,乌鲁斯被命令在晚上的时候负责看守伊莉莎维塔的卧室。不过,也只有今晚而已。这是那姆和老文官拉扎尔的安排。
  「为什么要找我呢?」
  这是乌鲁斯询问提出看守命令的那姆的第一个问题。
  连乌鲁斯都知道,只有身分背景和能力都无可挑剔的人才有资格看守伊莉莎维塔的卧室。
  这位爱操心的骑士以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回答乌鲁斯:
  「虽然这件事不能大肆宣扬,不过,听说战姬大人最近这几天都睡得很不好。根据侍女的叙述,好像是作了什么梦,一直在呻吟。」
  乌鲁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他也注意到伊莉莎维塔最近脸色不是很好看。不过,他试着询问伊莉莎维塔,却得到了敷衍的回答,所以他只能在一旁默默地观察她的情况。
  「虽然我们准备了药,但战姬大人连一口也没喝。我们想在战姬大人真的病倒之前采取一些措施。如果让你来看守的话,说不定战姬大人就能安心熟睡。当我跟拉扎尔大人这么说之后,他就表示愿意替我安排。」
  「我懂了。不过,不会用剑的我能胜任这份工作吗?」
  乌鲁斯疑惑地问道,那姆则以像是在说没问题的表情回答他:
  「如果是短弓的话,在狭窄的走廊上也不至于施展不开吧?若有可疑人物靠近,你就先出声叫住对方,要是他不肯听你的话,就别管那么多,直接射箭吧。」
  虽然这项指示不合理的程度让乌鲁斯有些不知所措,但或许所谓的看守就是要做得这么冷酷才叫称职。
  总而言之,乌鲁斯现在正拿着短弓,站在深夜的走廊上。因为走廊很冷,所以他并未套上铠甲,而是穿着毛皮帽子和大衣。这件大衣因为有三层布料,所以有点笨重,不过防御能力比劣等的皮甲还要好。
  一旁的墙上架着点了火的火把。不让火熄灭也是看守的工作。
  虽然根据他收到的指示,如果真有什么事情,或是伊莉莎维塔叫他的时候,必须联络在其他房间待命的侍女,不过随着时间不断流逝,并没有发生什么异状。夜晚的寒意逐渐让人难以忍受,四周也变得愈来愈寂静。
  究竟已经过了多少时间了呢?
  这时,乌鲁斯突然皱起了眉头。他好像听到哪里传来了声音。
  ——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压低身子,竖起耳朵。然后马上明白了。那个声音是从自己后方——也就是伊莉莎维塔的卧室里传出来的。
  奇妙的是,他听不清楚那个声音在说什么。如果她是在半夜醒来,打算呼唤侍女的话,应该会是更清晰的说话声才对。
  但他现在听到的声音却像是在呻吟,而且还断断续续的。
  乌鲁斯脑中闪过那姆说过的话——伊莉莎维塔作梦的时候一直在呻吟。
  他顿时犹豫了起来。他该呼叫侍女进去看看房间里的情况吗?但是,他立刻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而是点起备用的火把,以左手握着。
  他用右手打开房门,悄悄地钻进房内。
  卧室中间有张附有床帐的床。旁边放着烛台,蜡烛正发出微弱的火光。
  「——主人。」
  但回答乌鲁斯的并不是斥责或怒骂,而是不成声的呻吟。乌鲁斯迅速地走到附有床帐的床旁边。
  「请原谅我的失礼!」
  乌鲁斯掀起床帐的布帘之后,吓得瞪大双眼。
  伊莉莎维塔正按着自己的胸口,露出难受的表情。她的嘴里传出了呻吟声和痛苦的喘息。美丽的脸庞和身体都布满汗水,几根红发黏在她的脸颊上。睡衣的衣襟敞开来,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之中。
  乌鲁斯把火把靠在烛台上,抓住伊莉莎维塔的肩膀摇晃起来。
  「主人!」
  乌鲁斯拼命地呼唤她。伊莉莎维塔的双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然后紧紧抓住了床沿。一道诡异的声响自床边传来。乌鲁斯过了一会儿才明白那是床沿碎裂的声音。
  伊莉莎维塔的右手碰到了乌鲁斯的脸颊。同时,她的双眼也微微睁开了。
  片刻之后,红发战姬发出了带着困惑的喘息声。她神情恍惚地以金色和蓝色的眼睛抬头看向乌鲁斯。
  「乌鲁斯……?」
  「您醒了吗?」
  乌鲁斯松了一口气。接着,他注意到自己还抓着伊莉莎维塔的肩膀,便急忙松开了手。但是当乌鲁斯打算向尚在发愣的战姬说明缘由时,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一直盯着伊莉莎维塔。
  烛台上的火光朦胧地隔着床帐照亮床铺。以蕾丝装饰的黑丝绸睡衣半掀开来,让伊莉莎维塔丰满的胸部露出一半,并因为被汗水濡湿而黏在身体上。
  她的呼吸还很紊乱,慵懒的表情蕴含着娇媚的气息,雪白的肌肤留有汗渍,看起来十分煽情。纤细的腰勾勒出玲珑曲线,形状姣好的大腿也让人移不开目光。
  直到伊莉莎维塔抓起睡衣一角遮住自己,乌鲁斯的身体才终于动了起来。他满脸通红地急忙转过身,把床帐放下。
  「那个……您还好吗?」
  虽然他好不容易挤出了这句话,但心里其实恨不得立刻逃出房间。她好像真的只是因为作梦在呻吟。他应该一开始就让侍女来处理的。
  伊莉莎维塔并未回答。但乌鲁斯也不能二话不说地直接离开,只好站在床帐旁边,静静地等待。片刻之后,伊莉莎维塔开口呼唤乌鲁斯。
  「……乌鲁斯,我刚才有说什么话吗?」
  「没有。听起来像是在呻吟,不是有意义的句子。」
  「真的吗?」
  乌鲁斯吓了一跳,忍不住看向床帐。他没想到伊莉莎维塔竟然会再次确认。
  「是真的。」
  他听到伊莉莎维塔以细微的声音说了声「这样啊」。虽然觉得很纳闷,但他还是主动问道:
  「需要我请侍女为您准备水或葡萄酒吗?」
  「不用了。话说回来,那里有条毛巾对吧?帮我擦一下背。」
  伊莉莎维塔以理所当然的口气命令道,乌鲁斯傻傻地「喔」了一声。当他眨了几次眼睛,确实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之后,才战战兢兢地再次确认:
  「是要请侍女替您擦背对吧?」
  「你来就可以了,我很冷,快点动手吧。」
  乌鲁斯顿时哑口无言,但他立刻明白若是走出房间,主人肯定会大发雷霆。无可奈何之下,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毛巾。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桌上会有毛巾呢?
  如果不是可能会用到的话,是不会刻意放在这里的吧?乌鲁斯说了句「失礼了」之后,就轻轻地掀起了床罩。
  伊莉莎维塔已经转过身子背对他了。睡衣似乎也脱了下来,露出白皙的背部。连及腰的红色长发也被她从肩膀拨到前方了。
  乌鲁斯因为紧张和些许兴奋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随即担心起伊莉莎维塔是否听见了这个声音。
  接着他就对伊莉莎维塔背对着自己感到庆幸。至少这样子就不会被她发现自己身体的反应了吧。要是被察觉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乌鲁斯一边注意力道,一边替她擦拭肩膀。在毛巾接触到的瞬间,伊莉莎维塔颤抖了一下,但随即就放松了肩膀的肌肉。
  「——乌鲁斯。」
  伊莉莎维塔突然呼唤他。
  「不准对任何人提起我说梦话的事。虽然好像已经有几个人知道了。」
  乌鲁斯有些犹豫,并未立刻回答。他继续擦拭,稍作思考之后才开口答道: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是否能告诉我理由呢?」
  他手上的毛巾正沿着腰部到臀部的线条擦拭。为了不碰到不该碰的地方,他也没办法一直移开视线。所以乌鲁斯很想专心和伊莉莎维塔交谈以转移注意力。
  「因为这样子会引来不必要的担心。更重要的是,我身为战姬,竟然会在梦中发出呻吟……」
  「谁都会作梦,如果很疲倦的话,会在梦中呻吟也不奇怪吧?」
  乌鲁斯以安慰似的口气说道。但他的内心却浮现了一个推测。
  ——难道她每次在梦中呻吟的时候都会流这么多汗吗?
  这样就能解释她为什么会在桌上准备毛巾了。
  她的态度也有点奇怪。看起来很冷静,却有种异样感。
  当乌鲁斯告诉她背已经擦好后,红发战姬便将侧脸对着他,说道:
  「……要不要顺便擦一下前面呢?」
  她的声音混杂着娇艳和羞怯,不过乌鲁斯现在没有心情注意这些。伊莉莎维塔的脸颊之所以有些泛红,究竟是因为光线微弱的关系,还是因为……
  她轻笑起来,转过头,不再看着乌鲁斯。
  「我是开玩笑的。辛苦你了,乌鲁斯。接下来我自己可以处理。」
  乌鲁斯听到这句话后松了一口气,将毛巾放在伊莉莎维塔旁边,并放下床帐。他的心脏还在激烈地跳动着。
  「那我就先退下了。」
  「或许你会觉得我有些啰唆,不过你绝对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喔。知道了吗?」
  乌鲁斯忍不住觉得好奇。她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主人,如果您有什么烦恼的话……」
  「我没有什么烦恼。」
  伊莉莎维塔立刻回答。不过她的口气显得有些焦躁。
  乌鲁斯决定暂时离开。无论是谁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吧。当他对着床帐行了一礼,准备离开卧室时,他听到了伊莉莎维塔的声音。
  「——谢谢你刚才立刻赶过来,乌鲁斯。」
  她的口气并不像刚才那么强势,而是像个符合年纪的妙龄少女。
  「无论何时,我都会立刻赶来的。」
  乌鲁斯离开卧室,轻轻地关上了门。

       ◎

  黑暗中有两个人影。
  其中一人是个全身都被黑色长袍罩住的矮小老人。他手上拿着一颗儿童头颅般大的水晶球,正发出淡淡的光芒。他一直沉默地盯着这颗水晶球。
  还有一名年轻人正无聊地看着老人的背,坐在地上咬着金币。他拥有一副中等身材,穿着衣襟和袖口都装饰了毛皮的厚衣,头上缠着一条绿色的布巾,垂落在肩膀旁。
  这里是一座古代时兴建的神殿的地底。唯一的光源只有老人手上拿着的水晶球的光芒,空气窒碍沉闷,以石板铺成的地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老人名叫多勒卡伐克,年轻人则是渥加诺伊,都是在古代传说中出现的怪物和魔物的名字。事实上,他们的确不是人类。
  多勒卡伐克突然动了动身体。渥加诺伊也转动了眼珠。
  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中猛然冒出小小的火焰。这团火焰迅速膨胀,无声地爆开来,随着火星四散,一名矮小的老婆婆从火中走了出来。
  她穿着将整个身体盖住的漆黑长袍,拖着一支简陋的扫帚。兜帽几乎遮住了她的脸,只能勉强看见她蓬乱的白发和鹰勾鼻。
  「好久不见了呢,雅加婆婆。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渥加诺伊把嘴里咬着的金币吞入腹中,以愉快的声音对老婆婆打招呼。被称为雅加的老婆婆则不悦地冷哼一声。
  「我是来拜托多勒卡伐克一件事的。对了,托尔巴兰好像死了。」
  「是啊,被煌炎的主人杀了。不过煌炎的主人好像过不久也死了。」
  渥加诺伊以不怎么感到遗憾的口气答道。
  托尔巴兰是他们的同伴,之前一直假扮成人类,潜伏在亚斯瓦尔王国。但在奥尔席纳海战中被战姬莎夏杀死了。
  「少了一个可用之材,真是可惜。那家伙虽然贪玩又懒惰,但是比你有礼貌多了。」
  「芭芭·雅加,你想找我帮什么忙?」
  多勒卡伐克看着水晶球问道。芭芭·雅加轻轻地点了点头。
  「多勒卡伐克,你能借一只龙给我吗?我想去见一个战姬。」
  「哦,是以前你曾借给她力量的战姬吗?」
  渥加诺伊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插嘴说道。
  「没错。已经两年不见了,所以必须带点礼物去。」
  长得像老婆婆的魔物在兜帽下发出诡异的笑声。
  「但在办完这件事之后,你也要陪我一起寻找『弓』。自从托尔巴兰把他打落海中之后就完全找不到了。」
  听到多勒卡伐克说的这句话,芭芭·雅加皱起眉头。
  「连你都找不到的话,应该已经死了吧。不过,只要能立刻还你人情,那我倒是无所谓。」
  话音刚落,芭芭·雅加的身影就消失在黑暗中了。和她来到这里之前一样,又只剩下多勒卡伐克和渥加诺伊两人。
  多勒卡伐克继续盯着水晶球,渥加诺伊则再次咬起了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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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芭芭·雅加

  灰色天空已经开始飘起片片细雪。即使过了中午,太阳依然隐藏在云朵底下。
  「马斯哈卿,我们到那里面去休息一下吧。」
  策马的莉姆伸出手,指着距离道路稍远处一栋像是神殿的建筑物。马斯哈一边把马骑到莉姆旁边,一边点头回答:
  「也好。明天应该就能到达公宫了,现在不用勉强赶路。」
  接着老伯爵便用担心的视线看着和他同乘一匹马的蒂塔。
  「蒂塔可以再忍耐一下吗?」
  「我不要紧,马斯哈大人、莉姆亚莉夏小姐。」
  蒂塔抬起头来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声音虽然有精神,黄褐色眼睛也带着活力,但鼓起的脸颊已经不再圆润。长途跋涉果然让她感到疲劳,但她到现在都不曾喊苦过。
  莉姆等人进入路伯修已经过了好几天,到目前为止旅途都相当顺利。除了天候相当好之外,获得其他人帮助也有很大的关系。
  离开莱德梅里兹进入莱格尼察后,三个人顺便经过了莱格尼察的公宫与港口都市利普诺。而利普诺的首长德米特里、水手马特维与公宫的许多文官都热情地招待他们。
  其中马特维更是抓住蒂塔的肩膀,深深低头致歉。当堤格尔到亚斯瓦尔时,他是以协力者的身分与提格尔同行,而且也一起在回航的船上。说起来应该是要由莉姆等人分别慰劳他的辛苦才对。
  「蒂塔小姐、莉姆亚莉夏小姐还有罗达特伯爵。或许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不过还是要请你们让我向众神明祈求你们旅途顺利。虽然我很想请你们让我同行,但是现状却不允许。」
  长相凶恶的前水手这么说完,就目送三人离开了。在他们的帮助下,莉姆等人没有碰上什么困难就通过了莱格尼察。
  路伯修虽然没什么可以提供帮助的人,但估计明天应该就可以到达公宫。在没有碰见任何强盗与野兽的情况下,三人就按照计划策马前进。

  那栋建筑物果然是神殿,看来相当老旧。屋顶与墙壁等地方都可以看见龟裂与崩塌的痕迹。为了慎重起见,莉姆与蒂塔先在外面等待,由马斯哈拔剑进入里面探勘。因为这种建筑物很容易成为盗贼的巢穴。
  查明神殿里空无一人后,三个人便牵着马进到里面。
  「没有使用者也没有管理者,就这样被丢下不管了吗……」
  马斯哈随手扫开堆在地上的灰尘坐了下来,这么呢喃着。
  「听说吉斯塔特北部也有几座这种被舍弃的神殿。其中也有地方祭祀着古代神明与妖精……」
  莉姆一边把点着的火把固定在地板上一边这么回答。而马斯哈则是看着天花板说道:
  「唔。虽然有点破烂,不过已经可以躲避目前的风雪了。」
  这时放下行李、脱下帽子的蒂塔站了起来,而她的双马尾也跟着一起晃动。
  「我可以去祈祷吗?」
  马斯哈刚才有看到神殿深处有一座老旧的祭坛。
  蒂塔身为巫女的女儿,在成为侍女之后也会定期造访神殿并且在里面祈祷。既然祭祀着同样的神明,那么尽管已经朽圮,她也想要献上自己的祝祷。当然,其中也包含了想祈求堤格尔平安无事的心情。
  「里面很暗,小心不要跌倒了哦。」
  马斯哈与莉姆也了解少女的心情,所以也没有特别担心,就点头答应了她的要求。
  蒂塔低头向两人行了个礼,接着便向祭坛跑去。
  祭坛确实相当老旧了,但没有什么缺角或是龟裂。祭坛左右并排着上方呈拱门状的窗户,可以看见微弱的光线从这些地方照射进来。

  确认祭坛深处有十尊神像的雕刻后,蒂塔就在祭坛前跪了下来。接着又脱下手套,双手合十并且闭上眼睛。
  「天上的众神啊——」
  做完身为巫女时学来的正确礼拜后,蒂塔便对着神像祈祷。
  「请救救堤格尔大人吧。然后,请务必、务必……让我们遇见他。」
  不知道祈祷了多长的一段时间,忽然觉得寒冷的蒂塔睁开了眼睛。
  她立刻屏住了呼吸。因为周围已经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了。
  那是和神殿内的黑暗完全不同的异样漆黑。
  当蒂塔惊讶到发不出声音来时,黑暗已经透过外套侵蚀她的身体。背部被一阵恶寒贯穿的同时,蒂塔的意识里也响起一道女性的声音。
  『借我一点力量吧。』
  蒂塔无法出声,也无法起身。这时她放弃逃跑,也放弃向马斯哈与莉姆求救,选择加强双手的力道,并且把意识集中在祈祷上。
  但是蒂塔并没有支撑太久。她的身体先是一阵剧颤,接着就倒了下去。
  『太好了。幸好之前也进入过这个身体……』
  这道声音依然只有蒂塔听得见。
  在因为祈祷时间太长而感到讶异的另外两个人来到现场前,蒂塔都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

  ——把时间拉回到蒂塔昏倒的两刻前。
  伊莉莎维塔只带着乌鲁斯一人来到外面散步。天空虽然是灰色,但还没有下雪。红发战姬穿着紫色为基调的礼服,将雷涡卷成环状后挂在腰部,然后策马往前跑着。乌鲁斯也背着弓骑马跟在她身边。这时他身上没有穿戴铠甲。
  两人离开街道,直接驰骋在草原上。天气虽然不是很好,但这个季节通常都是这样。只要没有风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乌鲁斯原本以为伊莉莎维塔只是策马随意奔驰,不过看来不是这么回事。她似乎有明确的目的地。
  最后伊莉莎维塔终于在某座老朽的神殿旁停下马儿的脚步。
  那是一座没有屋顶的小小神殿。虽然是石头建造,但不论是墙壁或者地板,都因为经历漫长的岁月而有了严重磨损。
  「跟我来吧。」
  伊莉莎维塔背对乌鲁斯,朝老朽神殿内部走去。她完全没有警戒的模样,直接就往深处前进。乌鲁斯当然也跟在她身后。
  深处可以看见一尊高度到乌鲁斯腰部的石像孤零零地放在那里。
  ——这尊石像给人很不舒服的感觉。
  低头看着石像的乌鲁斯皱起眉头。并不是石像造型丑陋或者让人有不快感,而是光看着它,胸口就会有一股莫名的骚动。
  异彩虹瞳的战姬以阴郁的表情凝视着石像,并且对乌鲁斯说道:
  「这附近的人都称呼这座石像为雅加大人。」
  「雅加大人……?」
  「正式的名称好像是芭芭·雅加。是会在童话里出现的角色。你可能不知道……应该说,可能已经不记得了。」
  根据伊莉莎维塔的说明,芭芭·雅加是一名拿着扫帚,身穿长袍的老婆婆。只要有人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持续祈祷,她就会给予那个人力量。
  红发战姬以不带霸气的声音继续说道:
  「之前我不是因为做恶梦而发出呓语吗。我当时就是做了雅加大人的梦。」
  ——就是因为在意这件事,才会到此一探究竟吗……
  乌鲁斯交互看着伊莉莎维塔的侧脸与芭芭·雅加的石像。她那时候所说的呓语绝对不寻常。而且据那姆所说,她还不只是那一晚做恶梦而已。
  「做了好几天同样的恶梦吗?」
  「——果然是我想太多了。」
  伊莉莎维塔不回答乌鲁斯的问题,唐突地以自言自语的口气这么说道。她接着又笑着对乌鲁斯说:
  「抱歉让你听了这么无聊的话题。我们走吧。」
  看见她的态度后,乌鲁斯才注意到自己有多粗心。这时贴心的伊莉莎维塔反而不希望他替自己担心了。
  「主人,请等一下。」
  乌鲁斯虽然想阻止伊莉莎维塔,但她一背对石像,立刻就大步走出神殿。不过她忽然在神殿外停下脚步,然后眺望着远方。
  有十名以上的人影骑着马,正朝着这里跑过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莉莎维塔露出疑惑的表情。那些人全都是路伯修的骑士,而且还都是在公宫里服务的人。伊莉莎维塔不记得曾做出派遣十多名人马到这里来的命令。
  ——我出来散步的期间发生了什么事,然后那姆就派遣他们出来吗?
  这确实是最有可能的情况,但不可思议的是,这些人全都笔直地朝这里前进。自己明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今天要去哪里散步啊。
  走出神殿的乌鲁斯也注意到骑马的人影,并且因此而绷起脸来。伊莉莎维塔就站在那里不动,直接观察着骑士们的情况。
  与骑马人影之间的距离缩短后,伊莉莎维塔随即皱起了眉头。来到这个地方,他们应该已经看见主人的身影才对,但是脸上却完全没有对主人的敬意。
  当这些骑士来到伊莉莎维塔与乌鲁斯的面前时没有下马,就直接把两个人包围起来。对方共有十五组人马。而且还不只包围他们,甚至连剑都拔出来了。
  「你们想做什么?」
  已经隐藏不住怒火的伊莉莎维塔逼问着众骑士。而骑士们则是用酒醉般的兴奋声音回答:
  「战姬大人,请把那个男人交给我们。」
  骑士们从马匹上粗暴地对伊莉莎维塔这么说道。他们的视线都看向伊莉莎维塔身后的乌鲁斯。
  「来历不明,甚至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小鬼,只是因为得到战姬大人的欢心就得意忘形。我们现在就来看看你这家伙适不适合担任战姬大人的心腹。」
  「你还要在女人后面躲到什么时候?这个卑鄙小人!」
  他们全都怒骂着乌鲁斯。在发怒前先产生危机感的乌鲁斯,直接就紧握背上的弓,而且准备离开伊莉莎维塔身边。
  但伊莉莎维塔却在乌鲁斯前面伸手制止了他的行动。
  「你待在那里就可以了。」
  颜色各异的瞳孔里已经充满战意。伊莉莎维塔不只是担心乌鲁斯,身为主人的她也必须纠正臣子的愚蠢行为。
  而且伊莉莎维塔也注意到他们的样子有点奇怪。异彩虹瞳的战姬瞪着骑士们,充满气势地说道:
  「没办法接受也没关系,但你们应该先下马来向我申告吧?不这么做就聚集起来诉诸武力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让路伯修的骑士之名蒙羞了!」
  骑士们并没有回答。他们举起剑,像是要连伊莉莎维塔一起攻击般朝两人逼近。这时伊莉莎维塔也握紧住雷涡。
  从左往右扫的黑鞭让大气发出悲鸣,然后将骑士们从马上击落到地面。虽然已经手下留情,威力依然不容小觑。
  伊莉莎维塔又挥舞了两、三次龙具后,只剩下一名骑士还坐在马上。红发战姬的异色瞳带着怒气瞪着那名骑士。
  「你就是主谋吧。」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一边吼叫一边用剑展开突击。伊莉莎维塔再次挥动手里的鞭子。
  剑与鞭子猛烈撞击,尖锐的金属声撕裂大气。男人的剑折断碎裂,并且从马上滚了下来。头直接撞上地面后,脖子便扭向不自然的方向。
  同一时间,伊莉莎维塔也因为反作用力而往后倒。在后面看着这一切的乌鲁斯立刻帮忙撑住她的身体。
  「主人,您不要紧吧……」
  乌鲁斯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变得有些沙哑。而伊莉莎维塔也屏住呼吸。两人的视线没有看向对方,而是望着刚才坠马的骑士。那个骑士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而且脖子依然是维持扭曲的状态。
  「……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只能用诡异来形容的光景,立刻让两人感到一阵狼狈,而且其他骑士也纷纷站了起来。虽然已经手下留情,怎么说也是吃了雷涡的一击。
  「——小女孩,下手也太狠了吧。」
  突然听见一道老太婆的沙哑声音,声音来自于老朽神殿深处的黑暗当中。虽然像是随时要消失在风中般细微,但不知为何能清晰地传到耳边。
  「这些人也跟过去的你一样,都是希望得到力量的人。如此残忍地对待他们实在太可怜了。」
  伊莉莎维塔的动作停了下来。已经把箭架在弦上的乌鲁斯,直接对逼近的骑士射出弓箭。现在已经没有手下留情的余地,箭立刻就贯穿一名骑士的额头。但那名骑士还是没有倒下,而是在额头淌血的情况下继续往前逼近。
  「主人。这些家伙的目标应该是我。请您快逃吧!」
  听见乌鲁斯拼了命的请求后,伊莉莎维塔才回过神来。但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别说傻话了。你是要我当一个舍弃部下的战姬吗?」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
  乌鲁斯话还没说完,伊莉莎维塔的雷涡就已经横扫出去,靠近的骑士们全都被轰飞。接着她便拉着乌鲁斯的手回到神殿里。
  神殿外面没有什么树木。要以寡击众的话,就只能逃进屋内了。而且伊莉莎维塔也必须找出刚才那道声音的主人。
  冲进神殿之后,两人就被一股冰冷的异样空气包围住了。
  乌鲁斯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僵硬——刚才进入神殿时没有这样的空气。伊莉莎维塔倒是没有害怕的样子,随即朝着深处走去。
  黑色石像跟刚才一样坐镇在原来的位置上。
  伊莉莎维塔站到石像前面,举起雷涡往下挥落。
  原本以为一击就能粉碎石像,但快命中的瞬间,石像忽然自己往旁一倒,躲过了黑色鞭子。雷涡在石头地板上轰开一个洞后停住了势头。
  「怎么这么粗暴呢……」
  声音是来自于石像。这时一把扫帚从微微震动的石像阴影处弹出,接着就是长袍的衣摆在地板上摊开。伊莉莎维塔也不再挥动雷涡,只是以警戒的眼神注视着石像。乌鲁斯虽然架上箭,不过没有放弦。
  石像也不隐藏内含的不祥气息,甚至像是故意要展向给两个人看一样。此时乌鲁斯心中只出现了自己看见恐怖事物的意识。
  不久之后,石像变成了裹着长袍的矮小老太婆。头上的斗篷完全盖住她的脸部,只有抓住扫帚的手露在外面。那只手只有皮包着骨,而且还异样白皙。
  「两年不见了,小女孩。我给你的力量怎么样啊?」
  老婆婆这么嘲笑着。而伊莉莎维塔只是默默站在那里。
  ——这就是芭芭·雅加……!
  虽然模样正如童话所描述的一般,但伊莉莎维塔依然记得从她娇小身体散发出来的异样气息。那就跟在船上战斗的怪物托尔巴兰十分相似。
  「可惜,那和我希望的落差太大了。我很想把它塞回给你。」
  「呵呵呵……不可能的。」
  老婆婆在斗篷底下笑了起来。笑声就像带着黏性一样。
  「两年前,你独自来到这里,对我许下了想要力量的愿望不是吗?」
  「嗯。我是许了,那时候的我太过软弱无力了。」
  这时骑士们终于追了上来。他们甚至毫不迟疑地对伊莉莎维塔发动攻击。
  红发战姬的视线往骑士们一瞄,接着便全力挥出了手里的黑色鞭子。立刻有红黑色的血喷出,头盔、甲胄以及肉体都被击碎的骑士们一一颓倒在地。
  伊莉莎维塔咬紧牙根,用力朝地板踏去。只要手下留情,他们就可能会再次爬起来发动攻击。所以她认为给予这些人无法动弹的一击是正确的选择。
  但他们都是伊莉莎维塔的部下。
  「竟然把我的骑士们弄成这样。」
  「这你就错了,小女孩。我只是实现这些人的愿望,就像当初的你一样。他们憎恨、忌妒那个年轻人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就像你想要力量也是事实一样。」
  「……给我闭嘴!」
  极为愤怒的伊莉莎维塔举起雷涡。雅加即使看见了也毫不胆怯,直接用手上的扫帚柄敲了一下地板。
  下个瞬间,铺着石头的地板就一分为二。失去立足地的伊莉莎维塔与乌鲁斯随即往下掉,只有芭芭·雅加还浮在空中。
  发出悲鸣的两个人随着落石被黑暗吞没。

  伊莉莎维塔是在两年前向「雅加」祈祷。
  那一年的她可以说是又忙又倒楣。除了要处置在王国直辖领土的村落发生的瘟疫之外,也得处理她的父亲所犯下的罪行。
  伊莉莎维塔并不喜欢自己的父亲。父亲曾经一度舍弃自己,又因为单方面的利益而把自己捡回去,自己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呢。但是听见父亲被艾莲杀死后,她便决定对有着银发的战姬提出决斗申请。
  提出决斗不是因为觉得「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的父亲」。
  大概是因为,伊莉莎维塔希望有一天父亲能够承认自己的实力吧。所以她只能把怒气发在永久夺走这个机会的艾莲身上。
  但开战之后却被打得体无完肤,让她了解到自己的实力不足。
  而她就是在那个时候向「雅加」祈祷。
  战败后回到自己领地的她,不时趁着处理政务的空档出门散步,结果某一天,她就发现了一座老朽的神殿。虽然成为战姬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但也没听过这里有一座这样的神殿。让随从在外面等待后,伊莉莎维塔就进到神殿里面。
  就算已经成为盗贼的巢穴,她手上还是有龙具可以依靠。只要不是像艾莲那样的强敌,光是挥动一下雷涡应该就能赶走了。
  结果里面没有任何人在。神殿本身相当小,也没有长期受到使用的痕迹。
  深处可以看到一尊黑色石像。
  『想要力量吗?』
  当时石像没有直接发出声音,而是直接呼唤伊莉莎维塔的意识。石像就这样持续对感到惊讶的伊莉莎维塔输送可以称为意念的东西。
  石像自称是「雅加」。
  『我只会出现在求取力量的人面前。你想要力量吗——』
  「力量……?」
  『能够折服你敌人的力量啊。』
  伊莉莎维塔在朦胧的意识中点了点头。
  她还是想赢过艾莲。
  还是想证明自己并不弱。
  根据随从的证言,伊莉莎维塔从神殿里出来,已经是四分之一刻之后的事情了。
  「您在这么小的神殿里做些什么呢?」
  「我在祈祷啊。」
  伊莉莎维塔只这么回答了担心的部下。
  散步完回到公宫的伊莉莎维塔,随即命令随从把一套甲胄搬到自己房间。等到剩下自己一个人后,马上就试起得到的力量。
  这时伊莉莎维塔光是用右手的力量,就可以把沉重的甲胄举起来。那可是足足有一个大人那么重的铁块啊。而且她用右手拿起护手捏动,铁制的护手就这样被她轻松地捏扁了。
  伊莉莎维塔的右臂没有任何变化。不但肌肉没有隆起,也没被刻上什么奇怪的纹章。虽然手指的关节因为持续握剑与鞭而长了茧,但还是相当细长、白皙而纤弱。
  这不是童话故事里「从妖精那得到力量啦」之类的情节。而是令人惊恐的现实。这种特异的力量要是被知道了,人们将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来看自己呢。
  她在无意识中用手划过自己双眼的眼睑。从出生开始就持续显示她特异性的存在就在这对眼睑下方。
  伊莉莎维塔这时就决定不对任何人提起这股力量。幸好自己也是战姬。这样应该能瞒过众人的眼睛才对。
  只在需要的时候用上这股力量吧——她这么许下承诺。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经常因为做恶梦而发出呓语。神殿深处的那座石像,会要求她多多使用这股力量,并且呢喃着要她冀求更多的力量。
  伊莉莎维塔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因为她从懂事起,就知道表现出特异性会带来什么样恐怖的后果。
  我是战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她就是一边这么对自己说,然后一边维持着战姬的身分。

       ◎

  清醒过来后,乌鲁斯发现自己倒在黑暗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上面压着自己。那东西相当柔软、温暖,而且还有一定的重量。
  ——这是什么?
  乌鲁斯首先为了把那个东西推开而动起手来。结果却碰到了更柔软的物体。那是个圆形且带有重量感的东西,大概是一只手无法掌握的尺寸。
  试着动了一下手指,结果被不可思议的弹力推了回来。年轻人的耳朵也同时因为细微的鼻息而觉得痒。动了一下脸部后,随即又有物体轻碰脸颊的触感。
  这时他的意识逐渐清醒,身体也开始把感觉传向脑部。背部透过衣服传过来的触感是来自冰冷的石头。那么自己身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乌鲁斯刚想撑起身体,上面的物体便靠在年轻人身上慢慢滑落。乌鲁斯随即用右臂支撑住那个物体。
  忽然有模糊的光线进入视界,乌鲁斯这才注意到物体究竟是什么。
  原来是伊莉莎维塔。
  「主、主人!」
  同时感到惊讶的乌鲁斯,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他把手绕到似乎失去意识的伊莉莎维塔身后,以抱住她一般的姿势撑住她的身体。接着把脸靠近耳朵旁确认呼吸,习惯光线的眼睛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庞与身体,不过看起来应该没有受伤。
  「太好了……」
  因为放心而松了口气后,乌鲁斯把视线移向朦胧地照着两个人的光线。结果光源是伊莉莎维塔紧握的雷涡。黑色鞭子的下半段已经带着白光。
  「对了。我们——」
  乌鲁斯终于想起来,已经是废墟的神殿地板崩坏,两个人就掉到这里。
  抬头往上看的他,发现天花板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根本看不出来有多高。而且连雷涡的光芒也没办法照到那里。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脑袋里重新浮现出那个老太婆——雅加的身影,这令乌鲁斯忍不住就发起抖来。他的本能告诉他,那绝对不是人类。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看起来也完全不像妖精。我想不是怪物,就是妖怪……
  还是这种称呼比较适合她。
  乌鲁斯摇了摇头,把老太婆的模样从脑袋里赶走。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再也不想遇见她了。目前得尽快从这里逃出去才行。
  重新打起精神后,他便用左手抚摸着自己所坐的地板。手指可以感觉到平坦的石头触感。虽然有连接线,但紧密排列在一起的石头可以说没有任何缝隙。至于滚落在地上的大小石块,应该是神殿地板崩塌时掉下来的瓦砾吧。
  ——神殿底下竟然有通道?
  这时从伊莉莎维塔嘴里发出低沉的呻吟。吓了一跳的乌鲁斯立刻叫着她。
  「主人!」
  像是要回应他的声音般,红发战姬睁开了眼睛。茫然的表情在认出乌鲁斯的脸后就变成了困惑的模样。
  「您不要紧吧?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疼痛?」
  伊莉莎维塔无法立刻回答。虽然试着想说些什么,但半张的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脸变得愈来愈红。她似乎注意到自己被乌鲁斯抱住了。
  「乌、乌鲁斯。我可以自己站了,快放开我。」
  好不容易挤出这样一句话,但声音却异常高亢。乌鲁斯虽然觉得不放心,还是静静地把绕过她背部的手臂收了回来。
  伊莉莎维塔把手撑在地上来抬起身体。虽然有些摇摇晃晃,不过还是站了起来。而乌鲁斯也一边注意她的动作一边站起身子。
  看了一下雷涡光芒照耀的地板,发现细长通道上到处都散落着瓦砾。
  乌鲁斯的弓也在瓦砾当中,不过已经折成两半。乌鲁斯内心虽然觉得沮丧,还是没有表现出来,直接笑着对伊莉莎维塔说道: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说完之后,乌鲁斯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左手。想到伊莉莎维塔是以什么样的姿势倒在自己身上后,才终于发现奇妙的触感究竟来自什么部位。
  「我才想问你有没有事呢?没受伤吧?」
  伊莉莎维塔没有注意到乌鲁斯的狼狈模样,一脸担心地看着年轻人。
  「谢、谢谢您如此替属下着想。我也没有受什么伤。」
  迅速回答完的乌鲁斯,就像是要隐瞒心情般抬头看向天花板。从那样的高度掉下来,两个人竟然都没有受伤。
  这时伊莉莎维塔注意到黑色鞭子带着跟平常不同的光芒。
  「——原来如此。是你在保护我们吧,沃利兹夫。」
  微笑着对龙具道谢的伊莉莎维塔重新打起精神,举着雷涡往前走去。
  「我们走吧,乌鲁斯。」

  「——我不知道那座神殿底下还有这样的通道。」
  伊莉莎维塔把雷涡变成棒状,用它来照亮前方,然后一边往前走一边这么说道。
  虽然不知道天花板的高度,但墙壁是由排得相当紧实的石头所叠起。道路的宽度也能足够让三个大人并排行走。至于空气则是又冷又干。
  「神殿有地下室其实不是太稀奇,但这条通道看起来绝不寻常。」
  乌鲁斯这么回答。年轻人恢复冷静后,已经走在伊莉莎维塔身边。虽然表现出只要有什么东西冒出来就要保护主人的心意,但是和只拿着一块瓦砾的乌鲁斯比起来,伊莉莎维塔的实力可以说强太多了。
  「是这样吗?」
  「通常是做为存放食粮的仓库,或者是埋葬重要人士的场所……」
  乌鲁斯对露出意外表情的伊莉莎维塔这么说明。但两个人正在行走的通道,应该不符合这两种情况。
  ——那个叫什么雅加的,是在引诱我们往里面走吗?
  还是说从伊莉莎维塔做恶梦开始,就已经布好了这样的陷阱?不论如何,把这里当成敌境就对了。
  ——但从刚才就没有任何动静。难道让我们掉下来就结束了吗?
  实在不清楚芭芭·雅加的目的。想要杀害他们的话,在他们失去意识时早就可以下手了。
  通路虽然左弯右拐了好几次,但完全没有分岔,一直就只有一条路而已。不过光是这样就让人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
  想说些正面话题的乌鲁斯以轻松的口气表示:
  「真想早点离开这种地方。」
  原本想继续说「出去之后……」的乌鲁斯把话吞了回去。
  因为从这里出去后,伊莉莎维塔与乌鲁斯必须做的是埋葬尸体。而且还是那些想杀害自己的家伙的尸体。
  这下子一定会引起骚动。
  问题是只有自己和主人知道是他们主动发动攻击。就算陈述事实,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相信。外界应该会认为是伊莉莎维塔要铲除那些忌妒乌鲁斯的人吧。
  伊莉莎维塔应该也想到这些事了。但她不像乌鲁斯那样感到烦恼,反而傲然挺起胸膛说:
  「乌鲁斯,你没什么好担心的。那些人想夺走我们的性命,我们只是保护自己。就这么简单。」
  凛然的声音里,带着不向任何人屈服的霸气。接着她又用柔和一些的口气表示:
  「但还是要为把你卷进这样的事情里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不,因为我是您的臣子兼顾问啊。」
  乌鲁斯也打起精神,笑着对主人行了个礼。身处敌境还轻松以对,乍看之下相当危险,不过实际上正好相反。
  正因为处于这种状况,才更需要自信、从容与决心。
  这时走在通道上的乌鲁斯提出内心的疑问。
  「那个叫雅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魔物、怪物……应该就是这一类的东西吧。」
  「那为什么要这样对付我们?」
  「我也不知道。总之她似乎不打算立刻杀掉我们。」
  提到芭芭·雅加时,伊莉莎维塔的声音果然有些紧张。不只是因为曾经做过亏心事,同时也有与她战斗时不知道能不能获胜的不安。
  但伊莉莎维塔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内心,只是对乌鲁斯露出娇艳的微笑。
  「乌鲁斯。我会保护你的。」
  这是没有一丝虚伪的真心话,伊莉莎维塔也的确因为保护别人而有了充实感。
  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忽然停下脚步。
  「好像有什么东西。」
  伊莉莎维塔的金色与蓝色眼睛看着通道前方——雷涡的亮光也无法到达的黑暗深处。
  前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而且还是带着危险气息,让人忍不住背脊发冷的东西。
  乌鲁斯侧眼看了一下伊莉莎维塔手里的雷涡。对方应该也借由这道亮光注意到了吧。
  ——目前为止都只有一条通道而已……
  年轻人因为紧张而绷起脸。这时他非常希望能够有武器。
  不是像现在握在手里的小瓦砾,而是熟悉的弓箭。
  「放心吧,乌鲁斯。」
  嘴角还能露出笑容的伊莉莎维塔这么说道。
  「有我和沃利兹夫在,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像是要回应她的话一样,黑色鞭子的光芒爆出白色火花。
  红发战姬以龙具摆出备战姿势,然后笔直往前走去。黑暗当中,一股带着狰狞杀气的混浊空气吹了过来。甚至还可以听见类似低吼的声音。
  「看来确实有东西在了,你可别跑到我前面呀。」
  踩着慎重的脚步前进了一阵子,两旁的墙壁倏然消失,两人来到一个宽广的空间。
  「乌鲁斯!闭上眼睛!」
  伊莉莎维塔一边这么大叫一边挥起龙具。黑色鞭子上的白光也变得更加明亮。伊莉莎维塔身后的乌鲁斯听见了空气被烧焦的声音。
  「——撕裂暗夜的刹那之牙!」
  红发战姬笔直地挥落雷涡。这时从鞭子前端爆发出让大气震动的巨响,以及足以烧伤眼睛的强烈闪光。闪光一面照耀整个空间,一面像闪电一样撕裂黑暗往前突进。最后击中深处的某样巨大物体。
  「在那里吗……」
  伊莉莎维塔的呢喃声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栗。刚才施放的龙技,特性是能够攻击远方的敌人,以及借由猛烈闪光来夺走敌人的视觉,至于破坏力并不是那么突出。就威力来说,远远不及另一招龙技『击溃天地的灼碎之爪』。但还是足以一次扫倒数名人类了。
  伊莉莎维塔之所以感到惊讶,是因为她借由一瞬间的闪光知道了物体的真实身分,同时也确定龙技对对方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巨大的物体缓缓撑起身体,然后用四只眼睛往下瞪着伊莉莎维塔与她身后的乌鲁斯。而且也呼出带着热气的鼻息。
  「……龙?」
  感到愕然的乌鲁斯如此呢喃着。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体型虽然像蜥蜴,但大小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如同一座小山的巨大躯体覆盖着铁色鳞片,四只脚虽然短,但足足有城堡或宫殿的柱子那么粗,可以感受到足以支撑巨大身躯的强健力量,脚掌前端的爪子也相当锐利。
  一分为二的脖子十分细长,而且也有两个头部。相对的,尾巴则相当短。
  「双头龙……」
  空气明明相当冰冷,伊莉莎维塔头上却冒出冷汗。双头龙在龙里面算是异类,而且是个性非常凶暴的龙。这时两人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龙。
  巨兽开始吼叫。广场的大气发出悲鸣,乌鲁斯与伊莉莎维塔的肌肤也跟着震动。
  双头龙用力踩着石头紧密排列的地板,朝两个人冲过来了。

  「乌鲁斯,快退下!」
  伊莉莎维塔握紧雷涡并这么大叫。刚才的龙技让她知道这里是足以容纳一座小村庄的宽广空间。只要她吸引双头龙的注意力,乌鲁斯应该就不会被卷进战局里了。
  乌鲁斯先抬头看着双头龙,然后看向伊莉莎维塔的背部,最后低头看着自己握住的瓦砾。了解自己无论怎么拼命都只会拖累对方后,年轻人只能带着苦涩的表情退开。在这样的巨兽面前,自己甚至连肉盾都当不成。
  双头龙的眼睛发出凶光,朝着伊莉莎维塔前进。雷涡的光芒是整个空间唯一的光源,这对她相当不利——因为这样很难抓住与对方的距离感。如果不是身陷这样的困境,应该就还有从容应战的余地吧。
  ——再忍耐一下……
  雷涡虽然是攻击范围相当广的武器,但双头龙也不是省油的灯。想给予它有效的一击,就必须有自己也得承受攻击的觉悟。
  双头龙露出锐利的牙齿,同时动着两颗头颅。异彩虹瞳的战姬在地上一个打滚,躲开了一边撕裂大气一边从左右袭来的利牙。
  伊莉莎维塔在起身的同时挥动雷涡,瞄准左边的头部扫去。但双头龙却扭动身躯,用脖子的鳞片挡下攻击。发出划过铁块般的刺耳声响后,鳞片表面随即爆出蓝色火花。
  双头龙虽然发出痛苦的叫声,但伊莉莎维塔本人相当清楚这一击只能造成浅浅的伤口,毕竟虽然划破了龙的鳞片,但却没有将其击碎。
  ——如果是『击溃天地的灼碎之爪』的话……
  那是伊莉莎维塔所擅长的龙技中,破坏力最为强大的一招。一旦中招的话,哪怕是双头龙也难逃一死。
  问题是,这招龙技的发动需要一点时间。若以呼吸次数来算,约是两到三次的呼吸。然而这点时间应该就足以让双头龙轻易地把伊莉莎维塔撕碎了。
  ——只能使其受伤吓吓它,或者设法让它别轻举妄动……

  重新面对伊莉莎维塔的双头龙又开始逼近。伊莉莎维塔抓稳龙具,定睛瞪视。
  「——雷刃!」
  转眼间,黑色的鞭子变化成拥有无数锐利突状物的巨大单面刃。看似巨型柴刀的刀身虽是漆黑色的,可是上头的突状物不仅喷溅出火花,还有雷光缠附在上。虽然比钢鞭重,而且持续时间不够长,但破坏力相当强大。
  双头龙高高扬起两条脖子后,右边的头分飞快地发动了攻势。伊莉莎维塔没有逃开,而是将龙具由下往上一捞。
  剧烈到差点震掉手中武器的冲击透过龙具,传向伊莉莎维塔的手臂。那同时也是击碎龙的下颚的证明。只见双头龙右边的头发出悲鸣向后仰,鼻头到下颚的部分变得溃烂,肉片和暗红色的鲜血也四下飞溅。
  可是伊莉莎维塔没能再乘胜追击——因为痛苦挣扎的龙猛然伸出左脚反击。
  只要被轻轻擦到,恐怕就会打烂半副身躯的粗壮龙爪横扫而过。伊莉莎维塔立刻弯下身子闪躲,同时用钢鞭砍向那副龙爪。
  鞭子扎实地命中,成功打断了一只爪子。可是那对双头龙而言似乎没什么大碍,它紧接着挥出前脚攻击,没有一丝畏缩。伊莉莎维塔急忙再次翻滚躲避。
  双方持续进行攻防。
  伊莉莎维塔慎重地计算双方的距离,时而以钢鞭攻击,时而使其恢复成鞭状的雷涡挥舞。而效果虽然不大,不过能瞬间施展的龙技她全都用上了。只不过,要一边闪避双龙头的爪牙,一边设法给予致命一击,果然不是简单的事。
  双头龙用仅剩的另一颗头和两只前脚,向伊莉莎维塔发动凌厉的攻击。或许是有一颗头被打伤让它气极发狂,即便牙齿、爪子和鳞片受伤,双头龙也丝毫不引以为意,速度也没有变迟缓的迹象。
  伊莉莎维塔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要在幽暗的光线下持续精准地计算双方的距离,使她精神上的消耗相当剧烈。因为只要稍有闪失没抓好距离,红发战姬必死无疑。
  大片红色头发黏在额头上,整张脸汗如雨下。即便如此,伊莉莎维塔还是目不转睛地直视双头龙,试图抓住眨眼即逝的胜机。
  双头龙左边的头部发动了第十几次的攻击。伊莉莎维塔以雷涡迎击。
  刹那,双头龙迅速缩回了脖子。不仅如此,还大动作地扭转爬满了鳞片的巨大身躯。
  「可恶……!」
  看出自己上当的伊莉莎维塔,用雷涡抵御以惊人的速度撞上来的那面鳞墙。
  强烈的冲击震撼了伊莉莎维塔的全身,双头龙的悲鸣与年轻人的喊叫声在天井回响缭绕。战姬的身体腾空飞起,以背部着地的姿势硬生生重摔在地。舌尖尝得到鲜血的味道,可能是嘴巴破了吧。
  刚才双头龙以佯装头部攻击的方式声东击西,真正的目标是以侧腹撞击。判断来不及闪避的伊莉莎维塔借由雷涡的强烈一击减弱了撞击的威力。惊险地只有受到被撞飞的伤害。
  伊莉莎维塔拼命想从地上爬起。她急促地喘着气,虽然全身又痛又麻,所幸意识还很清楚。只见双头龙在她面前扭着身子。左边的头上下张开了血盆大口。
  ——我必须设法接近再使出龙技……
  伊莉莎维塔从地上站起,这时她才注意到衣服的胸口裂开了一个大洞,以及右手臂血流不止的事。试图移动脚步时,身体不稳地晃动了起来。
  「主人!」
  伊莉莎维塔知道乌鲁斯赶上前。
  我不是命令你退下了吗——
  伊莉莎维塔想提出警告,却发不出声音来。

  双头龙正从旁边逼近。乌鲁斯却连看也不看一眼。他的眼中现在只有红发战姬——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主人。
  他整个人扑向愣在原地的伊莉莎维塔,将她紧紧抱住,然后顺势在地上打滚。下一秒,双头龙的嘴咬上了她先前所站立的位置。
  乌鲁斯破口大骂,掷出手中的瓦砾。瓦砾砸中双头龙的前脚后掉在地上,并在下个瞬间被一脚踩碎。
  乌鲁斯咬紧牙根,放开伊莉莎维塔,一如要保护她不受巨兽伤害般挺起身子。
  「你想做什么……?让开,乌鲁斯!」
  伊莉莎维塔发出痛苦的声音大喊。但乌鲁斯还是站在她的面前。
  「主人,请调整好您的呼吸!」
  乌鲁斯背对着主人,一边瞪视盯着他不放的双头龙一边大喊。他全身冷汗直流,膝盖频频发抖,仿佛随时都会摊坐在地——但他却没有想逃走的意思。
  「如果只是一两次呼吸的时间,我还能帮您争取。」
  「你这是要我牺牲你吗?」
  乌鲁斯身后的伊莉莎维塔试图想要站稳,两只脚却使不上力气。乌鲁斯紧握拳头,向她怒吼:
  「我手无寸铁。可是主人您有武器!要怎么做才能打败敌人,眼下该采取什么行动才好,请您想清楚!」
  或许是对突然冲进来的乌鲁斯怀有戒心,双头龙以缓慢的步伐往两人逼近。
  乌鲁斯想要武器——为了伊莉莎维塔,他打算尽量多争取时间。他是真心想帮助主人,可是如果有武器在身、如果自己力量更强的话,就有更好的方法可行了。
  双头龙踏出沉重的一步,乌鲁斯和伊莉莎维塔透过地板感受到了震动。乌鲁斯绷紧全身,抵抗着它的威势。
  ——弓……不。我需要的是力量。
  『——你想要力量?』
  有个声音唐突地在脑海里响起。一如在回应他内心的呼喊般。
  乌鲁斯大感吃惊,脑袋一片空白,那个声音又再次于脑海中响起。
  『——你想要吗?』
  那声音听似年轻女性,不过不是伊莉莎维塔的声音。那个声音的腔调黏腻,混有几分娇媚,听起来十分奇妙。
  双头龙逐渐逼近。乌鲁斯闭上眼睛,回答那个声音。
  ——我想要。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着可笑的事情,因为双头龙已经快逼近到他的眼前了。这里除了他和伊莉莎维塔以及这头巨兽之外一个人也没有,讲白了,那就是幻听吧。
  但乌鲁斯还是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因为一无所有的他已经束手无策,而他也不打算移开脚步。所以他回应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一道轻笑声撩过了乌鲁斯的心思。和刚才的声音一样,话语不是传到耳里,而是在年轻人的脑海里跟他嗫嚅,或者说就像直接在跟他的灵魂对话一样。
  『——还好赶上了呢。』
  乌鲁斯发现紧握的左手开始强烈地发烫。
  他吓得睁开眼睛,抬起左手一瞧。
  只见有个像是黑暗团块的物体包覆住了他的左手。那个东西一边在乌鲁斯的左手燃烧,一边活生生地蠢动着,接着慢慢变细拉长,变成某个物体的形状。
  「……弓?」
  『感谢那孩子吧。』
  留下这句话后,突然冒出在脑海里的声音消失了,可是乌鲁斯没空理会。左手的黑暗当着年轻人的面形成了一把如假包换的弓。那是一把细长又弯曲的弓。甚至连弓弦都有了。
  ——怎么回事?
  乌鲁斯不敢置信地注视着漆黑的弓。
  无论是那个不可思议的声音,还是这把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都是超乎理解能力的现象。感觉近在眼前的双头龙还比较有现实感。
  不过乌鲁斯没有抗拒,选择接受了它。一如从以前就知道有它的存在般。看着手上的弓,内心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箭……
  乌鲁斯知道使用的方式。又或者说,或许是他回想起来的。
  「主人。请借我暂用一下。」
  乌鲁斯将站姿改成侧身,面对双头龙。踏在石头地面上的两只脚使劲踩稳,握弓的左手笔直挺出,一边瞄准双头龙,一边用右手拉满漆黑的弓弦。
  伊莉莎维塔一脸茫然地抬头仰望,手中的雷涡绽放出淡淡的光芒。白色的火花在空气中迸射,无数的光之粒子无声无息地飘散在空中。只见光画出雷光般的弧线,往乌鲁斯的右手注入。
  汇集在年轻人右手中的光芒形成了箭——一支从箭头到尾羽都是由雷光形成的箭矢。
  随着震动,弓弦放出了箭矢——当箭射出的那一瞬间,整片空间被刺眼的闪光笼罩,随着让人产生天崩地裂的错觉的雷鸣,光之箭一边冒出无数的分枝,一边用闪电般的轨迹和速度向龙射去。
  双头龙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即便如此,它的反应还是太迟了。

  只见弓箭射进了龙的口中——接着,脖子以上的头部整个被轰成了碎片。双头龙还来不及发出哀号,便被葬送了性命。雷光之箭继续炸开双头龙的庞大身躯,然后一如耗尽火力般消散殆尽。
  隔了一回呼吸的空白,黑暗重新降临。出现在乌鲁斯左手上的黑暗之弓也无声无息地烟消云散。只在左手掌心和右手手指上留下宛如烧伤般的皱巴巴痕迹。乌鲁斯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看着自己的手。
  「我……」
  一名栗发少女的面孔浮现在乌鲁斯的脑海中。然后是一个发色与他相同,身材结实、气质稳健的男子。站在男子身旁的是灰色胡须的老人——总是在他身旁的矮小老人。
  那三人站在一块绿意盎然的大地上。远方有山丘与森林,也有河川与湖泊。
  「亚尔……萨斯?」
  接着浮现出来的,是一名白银色头发的少女、把一头金发绑在左侧的女性、五官端正的秃头骑士等等,许多面孔陆陆续续浮现在乌鲁斯的脑海中,随即又消失。
  ——对了。我不是乌鲁斯。乌鲁斯是我父亲的名字……
  「……乌鲁斯?」
  发现年轻人有异状的伊莉莎维塔忐忑不安似地向他话。她到现在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眼前的年轻人救了她一命。不过,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可是乌鲁斯没有理会伊莉莎维塔。从刚才就不断浮现在年轻人脑海里的人物使他陷入混乱。
  从地上站起来的伊莉莎维塔,马上扶住了失去平衡的乌鲁斯。
  「乌鲁斯。振作点——」
  红发的战姬话只说到一半。她颜色相异的眼眸在这时燃起了战意,重新用力握紧雷涡。因为她感应到空中有奇妙的气息。
  「——哎呀。竟然赔上了贵重的双头龙。看来得跟多勒卡伐克赔罪了。」
  只见黑暗之中出现了不自然的扭曲,然后一个身穿长袍手拿扫帚的老婆婆出现了。原来是芭芭·雅加。于盖住半张脸的兜帽里闪耀着白光的眼珠,正直勾勾地盯着乌鲁斯。
  「可是也不是没有收获。『弓』啊,随我走吧。」
  芭芭·雅加转动扫帚后,用尖端指着乌鲁斯。与此同时,伊莉莎维塔也将雷涡高高举起。切开空气的黑鞭从握柄前端分裂成九条。每一条上面都缠附着白色的雷光。
  虽然对乌鲁斯的异状感到吃惊,可是她没有忘记调整呼吸养精蓄锐。
  芭芭·雅加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后,注视着伊莉莎维塔。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冷笑。
  伊莉莎维塔的美丽脸孔扭曲成了一团。她的右手一阵剧痛,仿佛被扎了无数的针似的。战姬停止动作,张开嘴巴痛苦地喘息着。
  「此乃力量的代价。」
  丢下这句话后,老太婆魔物没继续理会伊莉莎维塔,把视线投向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的乌鲁斯。
  年轻人四周的空间出现了扭曲。一如芭芭·雅加突然出现时的状况一样。
  「告辞了——」
  就在魔物打算离去的时候。伊莉莎维塔展开了行动。她流了满脸大汗,高高举起光是动一根手指都会痛彻心扉的右手。
  「——击溃天地的灼碎之爪!」
  九道闪电轰轰作响,每道闪电都怀着猛烈的破坏欲袭向芭芭·雅加。掉以轻心的妖婆完全来不及防备。
  冲击与巨响撼动了空间,粉碎万物的光将四周染成白茫茫的一片。漆黑的长袍被撕碎,魔物脱口发出鸡鸣般的惨叫。
  「可恶的东西,给我记住……」
  下个瞬间,芭芭·雅加和乌鲁斯的身影凭空消失不见。
  唯独伊莉莎维塔被留在渐渐化开的残光之中。
  「……乌鲁斯?」
  伊莉莎维塔左右转动颜色相异的眼珠,呼喊着乌鲁斯的名字。
  可是却不见有人回答。
  「乌鲁斯!乌鲁斯……!」
  伊莉莎维塔失去了冷静,在黑暗中不断声声呼唤乌鲁斯的名字。一如和父母走散的幼小孩童般。

  乌鲁斯自眼前消失后过了半刻钟,伊莉莎维塔才回到地表。
  寻找出口并未花上她太多时间。空间深处有一条狭窄通道,尽头可见一座通往地表的长长楼梯。实际上她花不到四分之一刻便成功逃了出来。
  但另外的四分之一刻,她则是在坐地发愣上度过的。她手握雷涡,碰上了足以让她忘却全身上下的痛楚的强大打击,整个人失去了气力。碰上这一连串的状况,即便她是战姬,也是脑子一团混乱,动弹不得。
  后来之所以能重新振作,是因为她想起了乌鲁斯那不惜舍命保护她的背影。
  「该怎么做,该采取什么行动才是对的……」
  伊莉莎维塔一边在口中嘟囔着这一段话,一边爬完了楼梯。
  出口离那座神殿将近一贝鲁斯塔(约一公里)的距离。位在一块除了附近有一片森林外,四周没什么明显地标的草原上。依稀可以看见那座神殿就立在远方。
  明明抵达神殿的时候都还不到中午,现在天色却整个暗下来了。
  伊莉莎维塔那默默走向神殿的身影,一如民间故事里的幽鬼。红色的头发杂乱不堪,皮肤肮脏污秽且遍体鳞伤,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的。唯有颜色相异的一双眼睛绽放着激情的光芒。
  伊莉莎维塔边走边在脑子里安排今后的计划。
  那群骑士一定得埋葬起来,此外还得去找出乌鲁斯的下落。
  在返回公宫前,先去附近的村子一趟吧。不知马是否平安无事,如果有所不测的话,必须去借匹马才行。
  ——你一定要平安无事,乌鲁斯。这次换我去救你了。
  伊莉莎维塔使出吃奶的力气挪动仿佛快萎缩的双脚,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

       ◎

  蒂塔恢复意识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
  发现栗色头发的少女昏倒在祭坛前面之后,莉姆和马斯哈拿外套和毛巾铺在地上,方便蒂塔躺在上头休息,然后轮流照看她的情况。
  马斯哈见少女呼吸还算平稳,所以没有将她带离神殿,如今看来这个决定似乎是正确的。
  「不好意思,给马斯哈大人和莉姆亚莉夏小姐添麻烦了。」
  蒂塔醒来后抬起身子向两人低头道歉。笑容满面的马哈斯和浅浅微笑的莉姆都左右摇了摇头。
  「请别放在心上,你的身子好了点了吗?」
  「嗯。简直好极了。」
  蒂塔笑着想站起来证明,结果却脚步踉跄,两人赶紧帮忙扶稳身子。
  「今晚我们要在这座神殿过夜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们会抵达公宫,并在城外市区找旅店投宿,到时就有卧床可睡了。」
  马斯哈一边扶着蒂塔躺下,一边晃着灰色胡子向她打气。
  「虽然这趟旅途非常漫长,可是终点就近在眼前了。」
  莉姆也如此说道。他们以为蒂塔之所以会昏倒,是因为长途旅行的疲劳所造成。因为不见她有发烧,身体也看不出有什么明显异状,所以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蒂塔以躺在地上的姿势轮流仰望坐在左右侧的莉姆和马斯哈。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是在祈祷到一半的时候身体被黑暗缠上。而且她也猜得到原因。
  ——蒂尔·纳·法……
  蒂尔·纳·法乃十柱神之一,专司夜与黑暗还有死亡的女神。她既是诸神之王佩尔克纳斯的妻子,同时也是她自己的姊姊和妹妹,是一尊有三相的神秘神祇。
  在将近一年前,蒂塔曾遭遇疑似蒂尔·纳·法的存在。当时堤格尔投身参与布琉努的内乱,蒂塔也是拼了命地跟随着他。
  有一次,堤格尔像受到什么指引般骑马在草原奔驰,放心不下年轻人的蒂塔也请堤格尔载她同行。
  然后,蒂尔·纳·法的神殿忽然出现在两人的背后。
  在神殿里头,蒂塔被某个东西附身了。
  蒂塔在祭坛前面被黑暗缠上时所感受到的感觉,就跟当时如出一辙。那是一种好像有东西钻进自己体内的不可思议感觉。
  可是蒂塔决定保密,不把这件事告诉马斯哈和莉姆。毕竟蒂塔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只怕会徒使他们两人感到担心而已。
  所以她决定只聊开心的话题。蒂塔笑眯眯地向两人说道:
  「对了,我刚才梦到堤格尔少爷呢。」
  马斯哈被勾起了兴趣。
  「哦,是什么样的梦?」
  「我梦到堤格尔大人提着一把黑色的弓,与有两颗头的龙打斗呢。身后还护着一个女生。虽然那个梦有点可怕,不过堤格尔大人还是那样……看起来十分的帅气,我好开心……」
  蒂塔认为那并不是在作梦。以梦境来说,也未免太写实逼真了。
  「龙吗。毕竟先前的内乱是有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嘛。」
  马斯哈温柔地摸摸蒂塔的头莞尔一笑。莉姆也面露笑容在旁聆听着。
  神殿外的天色慢慢地昏暗了下来。

       ◎

  地面的冰冷触感令乌鲁斯醒了过来。
  他立刻一跃而起伸手一抓。然而他却没抓到想抓的弓箭,只空虚地抓到一无所有的空气。
  「这里是……?」
  乌鲁斯抬起头东张西望。映入眼帘里的只有成片叶子掉个精光的萧瑟树林,从错综复杂的树枝缝隙可见灰色的天空。太阳离地平线已相当接近。
  ——这里是某处的森林吗……?
  不,那不打紧。发现四处不见伊莉莎维塔的身影,乌鲁斯吓得面色苍白。
  「主人!您在哪儿!」
  乌鲁斯朝着林子里头大声呼喊。但只闻声音空虚地回响,没收到任何回应。叫累了停下来喘气后,四下静得鸦雀无声。
  「这是怎么一回事……?」
  乌鲁斯叹了口气。他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遭遇的事情。
  不但被一群应该是同伴的骑士袭击,自己和伊莉斯维塔还因为一个诡异老婆婆的缘故,坠落到神殿地下。在地下遭遇到龙,最后是自己用莫名其妙的不可思议力量将其打倒,这回又置身在一片陌生的森林里……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恶梦,一点现实感也没有。
  他举起左手一瞧,上面有一道类似烧伤的皱巴巴伤痕。
  在脑子里响起的女性嗓音。以及仿佛将黑暗浓缩制作而成的弓。
  从伊莉莎维塔的鞭子吸出力量制作而成的箭。
  他一如理所当然地使用了那副武器。他熟知那武器的使用方式。
  脑袋里面隐隐作痛,同时某一幅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画面里他提着黑色的弓。站在身旁的则是手持长剑的银发战姬。
  「……艾莲?」
  自己不自主地脱口说出了她的昵称。喃喃自语后,乌鲁斯皱起了面孔。
  全名是艾蕾欧诺拉,所以昵称叫作艾莲。原来如此。为什么自己会知道这种事情?为什么这个名字会仿佛再熟悉也不过般,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那是当然的。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后,乌鲁斯眼睛眨个不停。为什么不可能会忘记?
  意识的角落有个声音随着头痛响起。原本沉睡的那些慢慢地醒来了。
  蒂塔。已故的父亲乌鲁斯。巴多兰。马斯哈卿。这些名字都很耳熟。
  「亚尔……萨斯?」
  那是什么地方?这还用说,是自己应该回去的地方。
  「回去的地方……?」
  乌鲁斯像是要把头痛甩掉般用力摇头,用空洞的眼神向林子望去。
  「对了。我必须回公宫去……主人一定也平安回到公宫了。」
  冬天的寒风穿过树林,打在乌鲁斯的身上。年轻人一边缩着身子一边摇摇晃晃地举步前行。身体沉重到像得了感冒一样,头痛不已。每当有画面在脑海浮现,脑子就会隐隐作痛,然后想出似曾相识的名字。
  乌鲁斯被地上突起的树根绊倒在地。他一边痛苦呻吟一边挺起身子后,紧张地抬起了脸。他听到林子的另一头传来复数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他本打算躲到树后,可是身体不听使唤。就在他慢吞吞地拖着身子之际,对方似乎察觉到动静,只闻脚步声和交谈声一路朝乌鲁斯接近。
  出现在乌鲁斯面前的是四名男子。其中三人身穿肮脏的皮甲,腰上悬挂着佩剑,另一人则是身穿锁子甲,腰际插着一把手斧,手里握着一把宽刃大剑。这四人不管横看竖看,俨然就是强盗。从他们打量乌鲁斯的眼神来判断,不可能会是一般的旅人。
  乌鲁斯一脸呆滞地抬头看了那四名男子。男子们面面相觑。
  「遇难者吗?怎么办?要不要把他拖进市区里卖掉?」
  「你看他像卖得出去的样子吗?不如在这里杀了他,剥光他身上的家当。」
  「横竖要他死,我可以从头开始砍吗?最近好久没尝到这种滋味了。」
  其中一人用阴险的眼神睥睨乌尔斯,脸上挂着嗜血的笑容。不过身穿锁子甲的男子露出傻眼的表情劝他打消念头。
  「要是鲜血的味道引来野兽怎么办?」
  说完男子走上前,用宽刃大剑的剑尖指着乌鲁斯。
  「你身上有带钱吗?」
  乌鲁斯没有回答。他回答不出来。男子用冷冷的眼神睥睨年轻人,接着说道:
  「好,那你去死吧。你的衣服和靴子我们就收下了。」
  瞬间,乌鲁斯往旁边放倒身体在地上打滚。男子笔直刺出的剑刺穿了空无一物的空间。
  侧身翻滚对乌鲁斯来说虽是为了保命,不过此举却也惹毛了那四名男子。年轻人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持宽刃大剑的男子狠踹了一脚。年轻人忍不住缩起身体,男子举起剑,一如这次一定要置他于死般。
  这时,一支箭冷不防射来。随着一记沉闷的声响,暗红色的箭头从男子的后脑刺入,并自前额穿出。死得不明不白的男子维持举剑的姿势向后倒下。
  「是、是谁!搞什么啊!」
  剩余的三人面露惊恐的表情往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对方丝毫没有躲躲藏藏的打算,脚步声愈来愈近。
  一名年轻人现身了。年纪跟乌鲁斯相差无几,褐色肌肤让人印象深刻,是名一看就知道是墨吉涅人的男子。他套着厚重的斗篷,头上缠着橘色的布,悬挂在腰部的是一把有弧度的剑,腰带上绑着好几个小袋子。左手则提着一把弓。
  「——你们应该是盗贼或强盗之辈吧?」
  年轻的墨吉涅人用视线扫过男子们一遍后,用斩钉截铁的语气下了定论。使用的语言是口音很重的吉斯塔特语。
  三名强盗没有回话,而是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拔出剑来。一如要夹攻般从三方同时发动攻击。
  年轻人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他冷静估算和敌人的距离,冷不防刺出提在左手上的弓,用弓的尖端刺破了从左边接近的男子的一只眼睛。同时,他抽出悬挂在腰际的剑,以电光石火的速度挥击。只见从正面来袭的男子的头颅喷着血飞了出去。
  瞎了一只眼的强盗捂着脸蜷缩成一团,另一个没了脑袋的则倒在地上血流成河。
  剩下最后一个的强盗因为饱受惊吓,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然而这样的反应也只是平白给年轻的墨吉涅人调整姿势的时间罢了。
  喉咙被切开的第三人最后也血如泉涌地倒下。年轻人对他不屑一顾,用冷冷的眼神睥睨蜷缩在地的强盗,然后毫不犹豫地赏了他一剑。
  乌鲁斯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茫然地看着三个盗贼被一一解决的过程。这一连串的行动不仅无懈可击,而且还冷血无情。
  墨吉涅人望向了乌鲁斯。在充满了血腥味的空气中,两人四眼相对。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吗?」
  墨吉涅人用染血的剑指着乌鲁斯问道。乌鲁斯睁大眼睛,拼命摇头否认。墨吉涅人用剑指着乌鲁斯观察了一会儿后,终于垂下了武器。
  「说得也是。你身上不但没佩带武器,就连护甲也没穿。」
  说完,墨吉涅人蹲下来,割开尸体的衣服,用切下来的布料擦掉黏在剑上的血液。他看着不知所措而一动也不动的乌鲁斯说道:
  「别发呆了,你也来帮忙翻找能用的东西吧。」
  「……我也要?」
  「虽然尸体还可以喂狼或乌鸦饱餐一顿,但钱留下来对它们也没用处吧?」
  乌鲁斯一脸错愕地注视着年轻男子。他这才终于明白,原来眼前这名年轻男子不是为了救他才出手,只是选择杀了也不怕会有问题的强盗为目标下手行抢而已。即便如此,无论是弓术或剑术,他的实力都堪称一流。
  乌鲁斯先是脑袋一片空白地眺望强盗们的尸体,叹了一口气之后,这才忍着止不住的头痛和寒意往尸体靠近。
  ——无论如何,至少他救了我一命。
  况且乌鲁斯本身也需要粮食和生火用的工具。因为他才刚来到一处陌生的地方,而且手无寸铁。尽管知道这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行为,乌鲁斯还是硬着头皮把手伸进尸体里面摸索。
  不经意抬头仰望天空,发现夜晚悄悄地降临了。
  乌鲁斯将用布包起来的肉干和面包、水壶、几十枚铜币和银币,以及生火工具箱为主的旅行必要物品抱在怀里后,和年轻人一起离开了这个地方。
  强盗们的尸体就丢在原地不管。血的腥味会引来野兽,所以没有多余的时间帮他们埋葬。
  「你是这附近的村民吗?」
  被墨吉涅人这么一问,乌鲁斯露出纳闷的表情。
  「我也不太清楚。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躺在这里了。」
  「什么啊。你不会是遭人绑架了吧?」
  「差不多那样吧……」
  乌鲁斯一脸困惑地回答道。如果说自己碰到了魔物和龙的攻击,这名年轻男子会相信吗。想到这,乌尔斯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对了,还没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我叫乌鲁斯。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说得救或许还太早呢。我叫达马德。」
  语毕,自称达马德的年轻人露出了挖苦的笑容。

  篝火熊熊燃烧着。架在火堆上烧烤的,是达马德猎捕到的兔子。
  夕阳西下,森林被夜幕笼罩。空气虽然冰冷,不过至少还有林子里的树木帮忙挡风。
  「没想到你手还挺巧的嘛。」
  达马德定睛打量自己的弓,一边拉弹弓弦,一边语带佩服地说道。刚才乌鲁斯毛遂自荐要帮他保养武器,替他重新调整了弓弦。
  「我对弓还算小有自信。」
  乌鲁斯笑着回答。虽然还是一样感到头痛和恶寒,至少减轻到可以忍耐的程度。
  乌鲁斯努力不让痛苦的表情浮现在脸上,正色说道:
  「我在路伯修的公宫工作。我想回去,你知道路怎么走吗?」
  这话让达马德起了疑心,视线也对上了乌鲁斯的目光。
  「公宫不是战姬的宫殿吗?像你这种看起来没啥出息的家伙有办法在那种地方工作?」
  虽然乌鲁斯觉得这话有点过分,但却没有感到不快,应该是年轻人的态度直率的关系吧。
  「基本上我的工作是当战姬大人的随从。」
  怕会加重达马德的疑心,乌鲁斯刻意隐瞒了自己还身兼骑士实习生和顾问的事。达马德用鼻子发出闷哼声后,一脸麻烦地点点头。
  「你打算出多少谢礼?」
  「五十枚银币如何。」
  「一百枚。」
  达马德面不改色地喊出两倍的金额。乌鲁斯苦笑着点头答应。
  「好吧。平安抵达后我会立刻筹钱给你。」
  「骗我的话,别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从这里出发差不多要走上一天才能抵达公宫。天亮立刻出发的话,傍晚应该就可以到了。」
  乌鲁斯闻言讶异地睁大了眼睛。虽然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来,不过离那座神殿似乎有一点远的样子。
  达马德用短剑粗略地把烤好的兔肉切成块状。然后插在树枝上递给了乌鲁斯。乌鲁斯道过谢收下兔肉后,询问了挂念已久的问题。
  「话说回来,你是什么人呢?」
  「我是墨吉涅的商人,正确而言还是实习的身分。来这个国家是为了修行。」
  「来异国修行?」
  「这种事情在我的祖国算是很稀松平常。既然你在公宫工作,应该有在城下市区看过墨吉涅的商人吧?」
  乌鲁斯相信了他的说法。以为他是来探访先人的足迹。
  但那是骗人的。达马德生来从没立志要当商人。
  他是墨吉涅国王的胞弟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的部下。虽然地位还不到侧近那么高阶,不过克雷伊修认得他的面孔和名字,对他寄予厚望。尽管年纪轻轻,却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同时也是将领之才。
  这样的人会出现在路伯修自然不会没有原因。克雷伊修派他来这里调查堤格尔维尔穆德·玛伦的生死。
  克雷伊修暗地里计划要攻打布琉努,而堤格尔是生是死会严重左右战局的发展。所以提格尔的生死对克雷伊修而言,是开战前必须弄清楚的重要事项之一。
  奉命出任务的达马德伪装成商人潜入了吉斯塔特。首先他前往莱格尼察,详细调查了提格尔落海的事件。随后他来到路伯修,搜集不同观点的情报。
  他之所以会出手搭救乌鲁斯,有一半原因是一时兴起,另一半则是为了打发无聊。在路伯修不仅没能打听到什么有关堤格尔的情报,甚至连能刺激兴趣的话题也没有,所以达马德的心情简直闷透了。
  而且从这里走到公宫不过一天的距离,帮乌鲁斯一个忙花不上太大的麻烦。所以达马德心想干脆现在卖他一个人情,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
  「是说,你吉斯塔特话也讲得太糟糕了吧。你是哪个乡下地方的人啊。」
  达马德一边大口咬下兔肉一边不客气地讽刺后,乌鲁斯也不甘示弱地回呛道:
  「跟我讨论这个,你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我是墨吉涅人,吉斯塔特语说不好也无所谓。」
  「要拿出身当借口的话,我也可以说我好像是布琉努人。」
  「连自己是哪里人都不确定?」
  乌鲁斯把自己丧失了记忆的事告诉了一脸惊讶的达马德。年轻的墨吉涅男子的眼神愈来愈显狐疑。
  「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跟我瞎掰啊?」
  「如果我要骗你的话,我干嘛告诉你我在主人……战姬大人手下工作的事情呢。我就住在路伯修城下市区,这你应该可以相信了吧。」
  「反正我本来就要去公宫一趟了。可恶,早知道就应该开价一百五十枚银币的。」
  达马德牢骚发到一半,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看了乌鲁斯。
  「对了。既然你是布琉努人,那你知道名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家伙吗?虽说丧失了记忆,不过你可有什么头绪?」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乌鲁斯惊讶得向前探出了身子。
  「大概……不,那一定就是我了。」
  「……嗄?」
  沉默了足足十秒后,达马德睁大眼睛瞪着乌鲁斯不放。乌鲁斯鼓起勇气拼了命解释。
  「我刚才不是说过我丧失了记忆吗?丧失记忆前的我,很可能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把想法实际说出口后,乌鲁斯愈来愈有自信。名叫亚萨尔斯的土地、名叫蒂塔的侍女、为了保护他而牺牲了自己的性命的巴多兰、对他疼爱有加的马斯哈。
  乌鲁斯应该是自己的父亲的名字。
  使用那把漆黑之弓时,许多情报如溃堤洪水般灌爆了乌鲁斯的脑海。每一件情报都在在指出「你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不过有些地方还是暧昧不清,感觉就像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一样。
  「你愿意告诉我吗。你所知道的堤格尔——」
  乌鲁斯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银色的刀子在眼尾闪耀着光芒。达马德突然拔剑指着乌鲁斯。墨吉涅人的双眼满是疑惑与杀意,乌鲁斯因事发突然脑袋一片空白,不敢轻举妄动。
  唯独篝火燃烧的声音静静地回响着。


后记

  各位读者大家好。从上一集算起我们有四个月没见,如果您有阅读笔者在其他出版社推出的作品的话,那就是一个月吧。
  我是川口士。承蒙各方大德鼎力相助,『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九集总算得以堂堂上市了。如果把小配角也列进去的话,光是登场人物一览就要用上好几页的篇幅,所以少不了去芜存菁的筛选工作,希望在读者阅览本书的时候能发挥参考的效果。
  虽然提这个有点突然,不过负责插画工作的老师因故换人了。
  直到上一集为止,堤格尔和艾莲等众多登场人物都是由YOSHI☆WO老师辛苦绘制,不过YOSHI☆WO老师因个人因素,今后无法再继续为本作绘制插图了。
  这样的结果对各位读者感到抱歉,对我个人而言也非常遗憾,不过最后决定由片桐雏太老师接任今后的插图绘制工作。
  片桐老师笔下的堤格尔和艾莲,诚如各位读者在本集中所看到的,一方面遵循YOSHI☆WO老师的设计,一方面又能依照片桐老师自己的画风将堤格尔画得更帅气,众女角们也呈现出时而勇敢、时而可爱的风貌。
  魔弹的故事还会继续发展下去,希望读者们也能喜欢跟故事内容一起呈现的片桐老师的插画。期待下一集能在约莫秋天的时候推出。
  接下来致上谢辞。
  编辑N先生,明明我们从这一集才开始合作,我马上就挑东捡西地提出一堆无理的要求,抱歉给您带来困扰了。
  还有片桐雏太老师,再次感谢您绘制出许多充满魅力的插图。
  拙作能在书店上架,我要在此借这个机会向所有辛苦的相关工作人员说声谢谢。
  最后有几个告知。目前由柳井伸彦老师在月刊コミックフラッパー连载中的漫画版『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五集已在※上个月发售了。有兴趣的读者请多多支持。(编注:指日方出版的状况。)
  至于动画版,还是一样用心制作中。详细的发表应该会在夏季的时候准备完成才是,请各位再耐心稍候一段时间。
  那么,我们有缘再见了。

  川口士


录完,收工。
坐等莎夏复活(有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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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wttoo 勳爵
感謝樓主 看完囉 非常期待10卷
目前許多劇情都太曖昧了...需要趕快看10卷才能解決這些疑惑

9 年前 0 回復

鲁川 侯爵
哎!主角光环真厉害!

9 年前 0 回復

Frizen007 平民
旗王持续刷新击坠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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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赤红 伯爵
楼主又更新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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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thiclo 公爵
感謝錄入,這攻略速度直破天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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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雪bb 侯爵
第十卷刚开不久 第九卷就录入了 伊丽莎白捡到失忆的弓箭手一名 失忆什么都忘记 老爸名字不能忘(忘了收不了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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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hdfs 侯爵
本帖最后由 ahdfs 于 2014-11-24 00:34 编辑


150分的图啊,我还有得熬呢,弹王攻略幕后镰刀前能攒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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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77912578 勳爵
有攻略了一个,这是一把弓配几把剑的节奏啊,大开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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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ggz 王爵
后宫王持续刷新击坠记录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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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若琴弦 平民
速度好快!  简直太赞了。   终于看懂了好多东西,老巫婆也是厉害啊,还能控制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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ヾ帥_気ジwww 侯爵
七个战姬完成了五个     一个还没有出现继任者,个人猜测是萝莉        剩下的幻姬正积极的要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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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s1214 皇帝
最關鍵的彩頁竟然要150積分呀~~
我還差17~~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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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n0909 皇帝
终于等到台版了,对接下来的剧情十分期待!非常感谢各位的录入!
还有虽然换了画师,但感觉画风没什么太大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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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卡 侯爵
现在说是5/7应该没错 之后会攻略掉伊丽莎白 但纱夏会死掉 当然会不会爬出来就有待商榷了 只有可能图谋不轨的瓦伦缇娜 不是被攻略就是被众后宫集火 再者就是被龙具抛弃 毕竟疑似起了歹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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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eedom999 平民
插圖看起來精美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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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1988122 子爵
如果要走後宮線的話
莎夏有可能會靠龍具的力量復活或變成其他的存在
也可能寫個危險情況讓莉姆繼承
當然在創新的後宮也可以

如果要走黑暗路線
可能被壞人拿走或凡倫蒂娜走雙龍具路線
當然凡倫蒂娜也有可能走後宮路線
而且以她的設定可能會變悶騷色色戰姬之類的

我怕的是魔彈也會走向一個''大多數''的作品都會遇到的情況
動畫化後不是完結就是變成久久出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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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帝王 王爵
终于等到第九卷台版了,丽莎攻略必看无误啊,萌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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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若琴弦 平民
台版太好了,之前某大大的自翻版有好多名字不一样,有些地方没有看懂,现在可以补一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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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迹 公爵
台版第九卷出来了,动画正看得好。虽然感觉动画有点快有点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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沢田@纲吉 王爵
台版居然到第九卷了~~碉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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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焉之月 皇帝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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