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辺恒彦]理想的小白脸生活2[台/简]


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4-11-24 14:21 编辑


理想的小白脸生活(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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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渡辺恒彦
绘者:文仓十
译者:可伦
图源:Hodxer
录入:大瓜飞飞
修图:FIREaYZ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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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诞生,感动满~载!!♥
★「小说家になろう」综合排名第一名


接受奥拉女王求婚的山井善治郎,来到异世界已经过了两个月。自从婚礼以来,善治郎本来在后宫享受着悠然自得的日常生活,但好景不常。又是正式踏入社交界,又是侧妃问题,又是异世界的风土病发病,一大堆问题接踵而至,就像要他为之前的平稳生活付出代价。状况与之前相比有了极大转变,善治郎开始过着忙乱的生活。有一天,南大陆中央地区大国——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寄来了一封机密书信。书信当中令人震惊的内容是?将有何种未来等着奥拉女王与善治郎?众所期待的「小说家になろう」排行榜No.1作品第2集出燫。还有本书独家收录的新章、新插曲,将更令你心跳加速,欲罢不能!


浦辺恒彦
Tsunehiko Watanabe
生于、长于并居于北方大地。在小说投稿网站「小说家になろう」所发表的《理想的小白脸生活》长久稳坐综合排行榜第一名。

文仓十
Jyuu Ayakura
生于并长于古都,目前定居于东京。曾为《狼与辛香料》等人气作品绘制插画。


INTRODUCTION

随波逐流的人生也不赖!?
山井善治郎突然被召唤到异世界,并在因缘际会下与女王成婚。
「你只要替我生小孩,其他什么都不用做。」
得到这句话的他,很快就有了小孩。
没错,「王子」诞生了。
前往完全陌生的世界,虽然对方是理想的梦中情人,但毕竟是忽然与不认识的女性结婚,而且还生了小孩。
始终随波逐流的善治郎,却没有感到一点悲哀或消沉。
这是因为,这个故事的主人翁实在太幸福了。
随波逐流的人生……这种人生也不赖!?


CONTENTS

序章 各人的打算
第一章 初入社交界
第二章 来自双王国的使者
第三章 女王的怀孕
第四章 来自双王国的密函
第五章 往外踏出第一步
第六章 名为交涉的针锋相对
第七章 缔结密约
终章 王子诞生
附篇 主子与侍女的间接交流(共同开发)





  序章 各人的打算
  
  就在决定让善治郎正式进入社交界的几天后。奥塔薇亚回到了距离王宫不远,久违的马奎斯伯爵家王都宅第。
  使用大量类似白色大理石的石材,多处采用拱形设计的这幢建筑物,就算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这是与王宫同时代的建物。
  与王宫诞生于相同的时代,建造于距离王宫极近位置的这幢宅第,绝非一般贵族所能拥有的豪宅。
  可以说这幢宅第的存在本身,从某个层面就代表了马奎斯伯爵家在王国当中的身分地位。
  「请在这里停下。我想稍微走走。」
  乘坐气派双头龙车穿过宅第的大门后,奥塔薇亚从龙车当中向坐在车夫座上的仆役们这么说。
  「小的明白了。」
  兼任护卫的中年车夫简短回答后,以熟练的驾驭技术使龙车安静地停下。
  「请注意脚边,奥塔薇亚夫人。」
  「谢谢,你也是。」
  奥塔薇亚让年轻侍女牵着手,下了龙车。
  目前是一年当中最炎热的时期。毒辣的阳光虽让奥塔薇亚不禁眯细了眼,不过大门内侧与外面比起来,气温可整整低了五度以上。
  这是因为庭园各处设置了满水的人工水池,又种植树木,使风能够从水面吹向宅第。
  先不论现代日本人,对在卡巴王国出生长大的奥塔薇亚来说,这里的气温还算能忍受。
  手持短矛立于前后左右的护卫以及随身侍女将奥塔薇亚团团围住,她从容不迫地接受这一切,以娴静的步伐走过从大门到宅第正门的短短路程。
  为了预防阳光反射,从大门到宅第正门的这段路以红褐色的石板铺成,路径两侧是一整列绽放的鲜艳花朵,具有南国风情的树木。大朵的花有红有黄,使人联想到扶桑花。
  卡巴王国的色彩不只限于自然景物,很多都是华美夺目的。
  奥塔薇亚此时身穿的衣服也一样,是具有光泽的亮蓝色。这是卡巴王国的传统民族服饰,虽然是不太强调身体线条的端庄剪裁,但它的配色以现代日本人的眼光来看,可以算是比较「华丽」的一类。至少不会是奥塔薇亚这样二十几岁的已婚妇女日常穿的服装。
  不久,奥塔薇亚来到宅邸的正面大门,偌大的双扇门渐渐从由内而外敞开。
  由两名壮丁推开的门扉内侧,站着一名风度优雅的五十来岁男性。
  「您回来了,奥塔薇亚夫人。」
  王都宅第的老管家用一如平常的稳重语气迎接着女主人,年轻的伯爵夫人答以笑容。
  「我回来了,塞利奥。老爷在他平常待的房间里吗?」
  「是的。老爷在二楼等您。」
  忠诚的老管家毕恭毕敬地轻轻点头,回答伯爵夫人的话。
  「是吗。那么请你告诉他,我换套衣服,洗尽尘埃后,立刻就到他那边去。」
  「是,小的明白了。」
  「那就拜托你了。」
  老管家恭敬地欠身行礼,奥塔薇亚以轻柔的笑容表示慰劳,就带着侍女,脚步轻盈地消失在宅第深处。
  过了大约半小时后,奥塔薇亚在宅第的一个房间里,与睽违了半个月的丈夫曼纽尔·马奎斯伯爵见到了面。
  
  「你回来了,奥塔薇亚。」
  
  马奎斯伯爵从古董沙发上站起来,张开双手,迎接比自己年轻了三十岁以上的后妻。
  马奎斯伯爵是位身材魁梧的中年贵族。
  年纪大概五十多岁吧?
  身高不算太高。就算跟一百七十二公分的善治郎站在一起,大概也差不了多少。腰间与年纪相符地积了不少赘肉,所幸整齐剪短的头发以及修整得漂漂亮亮的嘴边胡须,都还保持着亮丽的黑色,使本人看上去比实际年轻了些。
  「好久不见了,老爷。」
  奥塔薇亚向丈夫露出毫无矫饰的笑容,并直接接受了丈夫的拥抱。
  「……」
  「……」
  魁梧的丈夫与纤柔的妻子互相拥抱片刻之后,便移动到设置于房间角落的座位,面对面地坐下。
  窗户照进来的阳光仍然十分炎热,不过由于窗户下设置了不断流动的水渠,吹进房间的风意外地带来了不少凉意。
  马奎斯伯爵命令侍女端来凉茶,润润喉后,表情有些严肃地开口。
  「辛苦了,奥塔薇亚。突然托你做这件事,真是抱歉。」
  「不会,担任贵人的教师可是重责大任。是我担当不起的荣耀。」
  「是吗。嗯,也是。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嘛。」
  听到妻子还是老样子,一点恶意都没有的回答,马奎斯伯爵不禁苦笑,也不掩饰自己的表情。
  一般都认为上流社会女性,是这世上最擅长甜言媚语,不动声色的人种,不过他这位年轻的后妻,是少数的例外。
  如果妻子在自己面前做出的言行全是演技的话,马奎斯伯爵恐怕要陷入重度的女性恐惧症了。
  「那么,善治郎大人是位什么样的人物?让我听听你毫无忌惮的意见吧。」
  对于丈夫的问题,奥塔薇亚夫人流畅而坚定地回答。
  「是,他是位相当和善的大人。又很有心向学,就我看来,人品方面也很值得信赖。」
  「嗯,原来如此。」
  马奎斯伯爵频频点头,暂且听妻子亲口描述女王伴侣的为人。
  奥塔薇亚看人的眼光,除了「人太好」这个缺点之外,大致上都可以信赖。将她说的优点减为十分之一,缺点放大个十倍,就差不多能想像出对方的形象了。
  马奎斯伯爵以自己的解释将奥塔薇亚的意见翻译一遍后,看来善治郎这个男人,是个「对下人过度宽容」,并且「没有一点霸气或上进心等男人该有的美德」,但「还算有点头脑,能够理解自己的立场」的人。
  老实说,做为插手王室事务的门路来说,这种人格实在不大合宜。
  要把一个没有野心,保守,却又有理性思维的人卷入阴谋并不容易。
  话虽如此,善治郎是卡巴王室实际上的唯一一个男人。就算难以下手,默默旁观也未免可惜。
  沉思片刻后,马奎斯伯爵率直地向妻子征求意见。
  「那么,奥塔薇亚。假如要为善治郎大人安排一位侧室的话,你觉得什么样的人物才适合?」
  奥塔薇亚也算是生于高级贵族的家庭。这位年轻的贵妇人应该很习惯这方面的话题了,然而她好像很惊讶,先是睁大了眼睛,然后发出小小的苦笑,摇摇头。
  「这个……我想短期之内还是不要的好。虽然我只有几次直接目睹奥拉陛下与善治郎大人在一起的样子,不过就从善治郎大人平时的言行,以及后宫服务的侍女们所言来看,两位应该是如胶似漆的。就算这时候将侧室候补送进后宫,恐怕也只会让她无处容身吧?」
  不用说,一般而言,侧室的地位总是远远比不上正妃。更不要说这次的情况不是「王」、「王妃」与「侧室」,而是「女王」、「女王的伴侣」与「侧室」。
  光是正妃与侧室的身分就已经天差地远了,换成「女王」与「侧室」根本比都不用比。
  侧室与正妃相比,公众立场常常较弱,身分也较低微,唯一能赢过正妃的可能性就是王的爱情。
  而在爱情这一点上,如果善治郎与奥拉女王之间又没有他人介入的余地,恐怕真的只有悲惨的未来等待着被扔进后宫的侧室吧。
  「唔,这么严重啊……」
  「是的。」
  听到妻子讲得斩钉截铁,马奎斯伯爵仍然有点难以接受,细细思量。
  马奎斯伯爵绝不是愚钝或死脑筋的人,但也只拥有卡巴王国男性的一般思维。
  从马奎斯伯爵这样的价值观来考量,有点难以想像竟然会有一个男性如此地深爱那位「奥拉女王」。
  卡巴王国的男性脑内描绘的理想女性,差不多就是像坐在他眼前的后妻这样的女人。
  换句话说,就是不爱强出头,尊敬男性,能够默默跟在身后的女性,才能叫做「好女人」。
  他们会要求女性「聪慧」,但不要「聪明」;「勤劳」是美德,「能干」却是恶德。
  以马奎斯伯爵的眼光来看,奥拉·卡巴这号人物,作为君王是「可惜生为女性的女中豪杰」;但做为一名女性,讲得再好听也说不上有魅力。当然,他承认奥拉是位美女,也有着诱人旳肢体。
  为了慎重起见,马奎斯伯爵再度问道:
  「你是说善治郎大人是打从心底爱着奥拉陛下?」
  对于丈夫的再度确认,奥塔薇亚夫人并未改变自己的想法,坚定地回答。
  「是,不会错的。追根究柢,像那样既没野心也没有权力欲望的人士,宁愿舍弃自己出生长大的世界也要来到这里,除了对陛下的爱情,应该也没有其他理由了吧?」
  正确来说,善治郎会接受与奥拉结婚,一半是出于对奥拉的爱,一半是一时冲动,想逃离黑心企业的工作。不过这些详细内情,只有善治郎自己知道。
  不过无论如何,如果奥拉女王真是善治郎喜欢的类型,对马奎斯伯爵而言,只能说有点「期望落空」了。
  卡巴王国虽是南大陆西部的霸主强国,但是像奥拉这样的女性,除了奥拉以外没有第二个。至少马奎斯伯爵手下没有。这下要讨好善治郎,将他喜好的女性送进后宫这种最普通的手段,就行不通了。
  马奎斯伯爵神色凝重,思忖了好一会儿。
  「嗯……这么说来,目前还是尽量找机会撮合两位陛下的感情才是上策吗。」
  最后,马奎斯伯爵做出的结论,是以守势为主。
  本来马奎斯伯爵家在目前的政权就已经拥有极大的权势。为了一族的繁荣与进一步扩大领地而玩弄阴谋诡计,有一半算是出于高级贵族的本能,但以这个名家的地位,并不需要承担风险做出赌注。
  若是女王与夫婿的感情真那么融洽,或许目前先支持两人的蜜月关系,专心给女王留下好印象比较有好处。
  事实上,从支撑王国的重臣立场来看,比起让夫婿拥有侧室,使王室血缘扩散出去,不如先让女王与夫婿生下子嗣比较要紧,这是不争的事实。
  「是的,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对于丈夫做出的结论,奥塔薇亚发自内心露出高兴的笑容,点了点头。
  奥塔薇亚也明白,在贵族与王族的婚姻上,血缘的存续或家族之间的联系,比当事人的感情更优先。
  她虽然了解这种现实情况,但感情上还是希望相爱的一对男女能够不受干扰,建立幸福的家庭。
  看到爱妻的满面笑容,马奎斯伯爵完全明白了她的心情,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喃喃自语。
  「不过话说回来,善治郎大人对女性的喜好还真难理解啊……」
  这句自言自语要是传进奥拉耳里搞不好会落个不敬的罪名,但却是马奎斯伯爵的真心话。
  
  ◇◆◇◆◇◆◇◆
  
  同一时刻,奥拉女王正在察访王都郊外久未来到的国王军演习场。
  南大陆西部的植物成长速度异常地快,一疏于整理马上会弄得整片田都是杂草,这是出了名的;不过这里可是以千人为单位的武装集团以及数百头的走龙随时到处奔跑的演习场。
  也没有人特别做整理,放眼望去,却是一整片赤裸裸的红土。
  这天使用演习场的,是足可称为皇家军队的最精锐部队「龙弓骑兵团」的百万雄兵。
  一般来说,此地南大陆最普及的骑乘动物就是走龙,是一种大型爬虫类。
  走龙虽然速度不及北大陆运用的「马」,但体型有马的一倍以上,其力气与体力都不是马能比的。就算比起在北大陆各国做为军马使用的大型马,走龙的力气推算起来仍然有它们的三到五倍之多。
  身为变温动物的天性,虽然有着气温下降到一定程度,活动力就会严重迟钝的致命弱点,不过在此地南大陆,这种弱点几乎不会显现出来。
  
  察访演习场的奥拉,让普约尔·纪廉将军随侍左右,将视线朝向眼前列队,数量逾百的骑兵们。
  此时奥拉身上穿的是军装。以象征卡巴王室的红色为基调的这套军装虽在衣襟与袖口加了金线的刺绣图案,不过原则上仍是一套讲究方便行动与坚固耐用的服装。
  然而,就算说成「土气」也不为过的这套军服,一穿在奥拉身上,简直给人截然不同的印象。
  即使是军服的厚重布料,也无法遮掩奥拉丰满的胸脯与较大的臀部。再加上腰部为了佩剑,还以粗腰带束紧了腰身。
  缩紧的蛮腰,反而强调了胸部与臀部的丰硕。
  要是善治郎在场,肯定会高兴能大饱眼福吧。
  不过经过锻炼的王国骑士们,在演习中是不可能对女王投以猥亵视线的。
  广大的演习场鸦雀无声。
  「……」
  光是这份无声的静谧就说明了这些骑士训练有多精良。若只有人类也就算了,眼前的骑士可是全员骑乘着走龙。
  数量逾百的走龙聚集在一处,没有任何一人打乱队列,也没有一头走龙因为兴奋而嘶鸣,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也许是对成果感到满意,奥拉一个点头,右手的短鞭轻拍了一下左手,下了命令。
  「开始。」
  「是。那么,开始演习!」
  受了奥拉的命令,站在身旁的普约尔将军以相衬于其雄壮身躯的响亮嗓门向骑兵们发出命令。
  「是!」
  骑兵们发出怒吼般的一声后,鞭子往龙身上一挥,便开始表现平日训练的成果。
  
  接着,龙骑士们威风凛凛地在女王与将军面前展现平日的成果。
  有人手持长枪,展开突击。有人巧妙操纵走龙,在泥泞与堆积倒树形成的恶劣道路上奔驰。最后是军队里最优秀的战士表演骑射,跨在龙背上,放箭射穿远处箭靶。
  奥拉毫不在乎扬起的尘埃弄脏脸与头发,向站在一旁的普约尔将军说道:
  「表现得不错。了不起,能把士兵锻炼到这个程度。」
  对于女王所言,野心家将军规规矩矩地低头。
  「是,谢谢您。目前骑兵的充足率好不容易才超过八成。今年或者是明年之内,应该就能凑足预定人数。」
  「五年就恢复到八成吗。做得好,将军。」
  奥拉难得地大为赞赏普约尔将军。事实上,普约尔将军的功绩的确值得褒奖一番。
  在上一场大战当中蒙受最大伤害的,就是足可称为国军支柱的这支骑兵团。
  补充骑兵需要耗费莫大的金钱与时间。培育、调教龙只的同时,还得培植骑乘这些龙的人才。
  若能以六、七年的时间恢复到规定人数,或许的确可以说是一项功绩。只不过,补充进来的尽是些没有实战经验的年轻骑士。人数是恢复了,实力却恐怕远远不及大战时的骑士团。
  对于女王的赞辞,普约尔将军维持着严肃的表情,摇头回答。
  「这句称赞,应该归给龙厩的饲育员们。他们才是最大的功臣。」
  普约尔·纪廉在宫廷虽是露骨的野心家,在战场与演习场上却是个关爱部下,部下有功劳一定往上呈报的好长官。
  「说的对,我会这么做。」
  
  普约尔将军讲得有理,奥拉坦率地颔首。
  以人手培育的骑乘动物来说,走龙有一个缺点大不如马,那就是寿命较长。
  一般马种的寿命为二十到三十年,相较之下,走龙的寿命长达五十年左右。
  寿命长虽然代表可在战场上活跃的期间长,但同时也代表刚出生的龙要能够投入战场,所需时间会更长。
  如果是马的话,出生后四到五年就算有个军马的样子了,但走龙却至少也要花上十年。
  换句话说,这五年来新加入军队的走龙,在终战后皆已达到五岁以上,十岁以下。也就是说,这些走龙全都是「在战争期间从蛋孵出的」。
  在战时预算大幅受到削减的情况下,这些饲育员要为比马体型更大,食量也更大的龙群筹备饲料,将它们平平安安地养育长大,想必是历经了千辛万苦。
  无论如何,担负国军根基的骑兵能够渐渐充实,对奥拉而言是个大好消息。
  「对了,从明年开始,军事费应该也能增加一点了。之后会再告诉你详细金额,先想想要用在哪吧。」
  心情变好的奥拉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将这件事告诉了普约尔将军。
  能够追加的军事费,不用说,就是来自善治郎重新计算后,抓出地方贵族逃漏税的金额。
  奥拉与地方贵族们争论了好几天,终于为国库增加了不少纳税额,她决定将大半金额都用在军事费上。
  地方贵族本来就是将这些钱用在地方军队的军事费上。这种用途的钱,若是用在军事费以外的用途,单纯地考量,就等于是降低了国内的军事力。
  虽说目前与邻近各国的关系暂时还保持在平稳状态,但还不至于能够确保和平,采取缩减军备的方针。
  听了奥拉所言,普约尔将军嘴角略微上扬,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微笑。
  「哦,这样啊。我明白了。确认金额之后,臣立刻向主要人士汇集意见,把军方的要求汇整出来吧。」
  「嗯,就这么办吧。」
  奥拉继续将视线对着演习中的骑兵团,点头回答。
  「遵命。所幸,为了参加后天的自助餐会,军方的主要人士大多都已聚集在王都内了。我想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向您报告。」
  「?」
  听到普约尔将军这番话,奥拉拿着鞭子的右手一震。
  后天的自助餐会不用说,就是善治郎正式进入社交界的活动。
  虽然她早已知道,不过这位野心家将军似乎打算积极地与女王的夫婿攀关系。
  (这下子不晓得会出什么状况。)
  那个毫无野心的夫君与这个满怀野心的将军,乍看之下像是油水不溶,但有时候就是正好相反的人才会成为无所不谈的挚友,这就是人性有意思的地方。
  (我是希望夫君别受到这个野心家的奇怪影响,但是插嘴管男人之间的交友关系,可不是「妻子」的分内之事。)
  对奥拉来说,她只能当个局外人,不过她并不怎么担心,这证明了她有多么信任善治郎。
  「舍妹也非常期待能见到大人。恳请陛下务必让善治郎大人接见舍妹」
  「是吗。我也会找机会跟夫君提一下。」
  对于还是老样子露骨地显现出个人野心的普约尔将军,奥拉并不怎么受影响,以沉稳的语气如此回答。


  第一章 初入社交界
  
  王宫主办的自助晚会。
  这个定期举办的活动,是上流阶级的社交场合,同时也是向国内宣扬王国与王室权势的大好机会。
  说起来有点不识趣,不过在晚上办活动,本身就是件相当花钱的事。
  垂挂在挑高天花板上,大大小小的好几盏水晶吊灯,照亮了宽敞的大厅,在那上面燃烧的蜡烛,就算用贵族的金钱观念来衡量,也绝不便宜。
  「蜂蠘」虽然在卡巴王国也有生产,但不像现代地球成功养殖了蜜蜂,因此原料只能仰赖采集。而从东方各国进口的「木蠘」又得加上运费,价钱难免高昂。
  再附加一点,水晶吊灯这种东西在这个世界也是超高级的物品。这是因为这个世界没有玻璃的制造技术。所有水晶吊灯都是用银与天然水晶制作而成。就算只是一盏小灯,也算是一项大财产。
  还有铺满整间宽敞房间的红色地毯,是专业工匠历经三代编织而成,仅此一件,摆放饮料与餐点的高脚桌子,则是技巧纯熟的工匠用一棵树削成的奢侈品。
  别说平民,就连中级以下的贵族看到这璀灿耀眼的空间,也要目眩神迷。
  事实上,据说中下级的贵族们,隔天光是用「昨晚参加了王宫大厅的派对」当话题,就能聊个一整天了。
  初次踏入这个夜晚大厅的善治郎,就在水晶吊灯的灯光下,装出一副笑脸,拚命应付着贵族们的致意攻势。
  
  「善治郎,我来向你介绍。此人是潘托哈男爵。他在上一场大战中担任骑士队长英勇奋战,现在则是担任领主,发挥统治的才干。」
  奥拉左臂勾着善治郎的右臂,向他介绍站在眼前的中年男性。
  「有幸与您初次见面,善治郎大人。小人名叫汤玛斯·潘托哈,幸得陛下厚爱,受封男爵。」
  「嗯,领主亲自前来致意,辛苦了。」
  「不敢。」
  面对高傲地点头的善治郎,称为潘托哈男爵的中年男子抬起了压低的头。
  穿着橘色无袖礼服的奥拉正在调整别在左胸前的大花饰时,潘托哈男爵已经从女王夫妻面前退下了。
  善治郎目送着男人离去的背影,趁着周围不注意,偷偷叹了口气。
  (这可真累人……)
  姿势要端正,笑容不可忘,遣词用句不能错。不过就这几点要求,却让他觉得负担异样地沉重,可能是因为不习惯的服装以及周围视线造成的压力吧。
  所幸这个国家的贵族们还没有不懂礼数到会接二连三地对王族发动致意攻势,不给人喘息的空间,所以到目前他都应付过来了。但要是弄错了步调,搞不好会犯下致命错误。
  善治郎此时的服装,是卡巴王国规定的王族正装。裤管较粗的白色裤子,与附有大量饰绳,像和服一样两襟交覆型的上衣。外面还要再套上一件红色无袖背心式的外衣。
  这套正装符合卡巴王国的南国风格,衣服本身穿起来并不闷热,但挂在腰上的装饰铜剑很重,涂满整头固定头发的香油更是又臭又痒。
  虽说装饰铜剑与香油在之前婚礼的时候都体验过一遍了,但可没有这么容易习惯。对于不习惯的善治郎来说,两种都是随着时间经过不断累积痛苦的麻烦货。
  趁着周围的人们出于好意留给自己一点时间,善治郎将刚才前来致意之人的相貌与印象记在脑海角落。
  (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的四十岁男人,黑发。名字是潘托哈男爵。视线明显地带有谄媚意味。印象算是比较差……大概就这样吧。啊——要是至少能给我张名片就好了!)
  善治郎表面上维持着笑容,内心发出惨叫。
  虽然善治郎在当上班族时就已经记过客户的长相与名字,但人数就算再多,一次也不超过五个人。
  相较之下,今天介绍给自己的贵族们可是有几十个人。而且这里不像现代日本有「交换名片」的文化。
  不幸中的大幸是,不像身穿西装的上班族,卡巴王国的贵族们很多都穿着特征明显的服装,多少比较容易辨识个体。
  卡巴王国的服饰文化可大致分成两类。一种是卡巴王国自古相传的「传统民族服装」,另一种是这几年自北大陆传进来,接近「洋服」的服装。
  这两种服饰又经过长时间的互相影响,交杂混合,就算简单用一句话说成「正装」,实际上在自助餐会这种比较不拘束的场合,人们穿着的服装可说是变化多端。
  再补充一点,那就是无分男女,衣服都是接近原色的绚丽色彩,很有南国风情。
  这也害得善治郎的脑中飞舞着「肥胖的花衬衫欧吉桑」或「紫色海狮欧巴桑」等有够没礼貌的关键字。
  从站在身旁的奥拉的态度来看,目前善治郎的应对方式还没出什么大错。本来自助餐会这种聚会就不像舞会那样需要学习特定技术,也不像公家仪式那般需要遵守一堆规律。
  这样想来,用自助餐会让临阵磨枪的速成王族踏入社交界,可以说是不错的选择。但相对地,跟一般贵族们的距离较近,必须疲于应对。不过这点美中不足还算在容许范围内吧。
  善治郎想着这些事时,奥拉轻快地离开,从桌上拿了只银杯,回到善治郎身边。
  「善治郎。」
  「啊啊,谢了,奥拉。」
  善治郎接下奥拉递给自己的银杯,这才发现自己喉咙相当干渴。
  杯子里盛着本国酿造的水果酒。这种酒的酒精度数低,带有涩味,最大的问题是喝起来温温的,不怎么合善治郎的口味,但仍然足以滋润因炎热夜晚的空气而干渴的喉咙。
  「小的来收。」
  「啊啊,麻烦你。」
  看到善治郎将银杯里的饮料喝干了,奥拉给了站在附近侍候餐饮的侍女一个眼神,那名侍女立刻走过来,接下善治郎手中的空银杯,收走了。
  似乎是抓准了时机,看到善治郎润过喉咙,稍微舒缓了紧张情绪,奥拉出声呼唤了站在远处的贵族。
  这是男女一组的两名贵族。
  其中的那位女士善治郎也见过。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始终窝在后宫的善治郎有见过的女性,除了妻子奥拉与后宫下女们之外,就只有一个人。
  这人就是马奎斯伯爵夫人奥塔薇亚。或许是为了赶流行,女性出席者大多穿着像奥拉这样跟上北大陆潮流的礼服型服装,奥塔薇亚却穿着古典的传统民族服装,反而格外显眼。
  这么说来,站在她身旁的微胖中年男人,应该就是曼纽尔·马奎斯伯爵了。
  他是奥拉之前的夫婿候补——拉斐尔·马奎斯的父亲,卡巴王国数一数二的大贵族。
  善治郎注意着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视线,悄悄观察这名男性。
  (呜哇,虽然之前就听说了,不过这对夫妇年纪也差太多了,简直像父女一样。毕竟美女后妻是男人的浪漫之一嘛。)
  善治郎正在想些不正经的事情,右臂突然被奥拉用力握得紧紧的。
  善治郎心头一惊,还以为是心里想的被她猜到了,但他立刻想起这是事前讲好的信号。就是表示此人为「必须尽可能记住长相、名字与第一印象的重要人物」。
  「久违了,奥拉陛下。以及善治郎大人,很荣幸能见到您。」
  「承蒙两位陛下招待,感激不尽。」
  对于彬彬有礼地欠身道谢的这对夫妇,奥拉以一如平常具有魄力的笑容回应,将两人介绍给善治郎。
  「欢迎你们来,马奎斯伯爵、奥塔薇亚夫人。我来介绍,善治郎。这是我国的重臣之一,马奎斯伯爵曼纽尔卿。身旁的奥塔薇亚夫人不用我介绍了吧?」
  「你就是马奎斯伯爵吗。久仰大名。尊夫人教了我很多。」
  善治郎刻意挺起胸膛回答,马奎斯夫妻一同再次欠身。
  「是。内人能成为善治郎大人的助力,是我的荣幸。」
  「妾身不敢当,善治郎大人。」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贵族们也显得兴味盎然,感觉得到他们都在偷偷窥视善治郎等人。
  即使是最近的人也隔了十公尺以上,所以应该不用担心对话被他们听见,不过这下看来,善治郎得随时有自觉,自己是受到万众瞩目的了。
  奥拉丝毫不打算让不习惯场面的夫婿当众矢之的,让他出洋相,她左臂勾着善治郎的右臂,积极地与对方应对。
  「别谦虚了,伯爵。夫人才貌双全,不是浪得虚名。今后希望伯爵与伯爵夫人能够继续为我们王国尽力。」
  「是,感谢陛下如此褒奖,小的不敢当。」
  「是的,陛下。只要有妾身能效力的地方,今后妾身将会继续鞠躬尽瘁。」
  原则上,善治郎都让奥拉去做应对,只有在别人对自己说话时回个「哦,是吗」或「嗯,是啊」之类的罢了。
  比起留下好印象,不留下坏印象比较重要。毋宁说,从女王伴侣这个尴尬的立场来想,能够完全不留下任何印象最好。
  善治郎的初入社交界,就这样风平浪静地揭开了序幕。
  
  然而,风平浪静地揭开序幕的自助餐会,却不能保证能够一直平稳到闭幕。
  追根究柢,这场自助餐会最大的目的,就是要让众人目睹奥拉与善治郎的感情有多融洽。
  考虑到这个目的,奥拉就不能老是抱着善治郎的手臂,处处照顾他了。
  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会给「奥拉在束缚丈夫的自由」这个风评提供了证据。
  因此,差不多都打过招呼后,奥拉就要与善治郎暂时分头行动,这是当初就讲好的。
  「……呼。」
  与奥拉分开后,善治郎一个人慢慢走在大厅里。虽然旁人都对他投以好奇的视线,但没有人来向身为王族的善治郎攀谈。
  根据这个国家的礼仪,基本上身分低的人向身分高的人攀谈会被当成「不敬」。像自助餐会这种比较不拘束的场合,虽然可以较为不拘礼数,但还是很少有人能跟身为直系王族的善治郎搭话。
  能跟善治郎攀谈还勉强不算失礼的,大概就只有大型领地的领主、大臣级的文官,或是诸位将军吧。不过,这些身负重责的人因为大多懂得常识,善于察言观色,所以几乎不会有人想冒这个险,「自己」去找王族攀谈。
  如果有哪个大领主或将军甘冒这个险,那人要么就是轻视礼仪与惯例(无论是好是坏)的刚勇之人,要么就是已经位高权重,却还贪心地想再往上爬,欲望有如无底洞的野心家。
  (没办法。只能由我主动找人讲话了。)
  做为中小企业的上班族,善治郎以前就不只负责内部业务,也得跑外务或对外交涉。向初次见面的人攀谈对他来说,并不是件难事。
  寻找着王族也可以直接攀谈的安全对象,善治郎慢条斯理地环视整个会场,就在这时。
  「恕我失礼,善治郎大人。可以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突然,一名体格结实的壮年男性冷不防地从一旁走来,弯下单边膝盖,向善治郎出声说道。
  (咦,咦,咦咦?不会吧,他主动找我讲话?这人是谁啊?)
  根据学到的礼仪,这种事是「绝不可能发生的」。遇上这种状况,善治郎内心虽然一片混乱,但还是反射性地绷起了脸,慢慢转向跪在地上的男人。
  「什么……?」
  善治郎回头一看,一名单膝跪在地毯上的男人映入他的眼帘。
  即使跪在地上,也能一眼看出此人的体格高大,而且是经过锻炼的。身上穿的是黑色布料加上金线装饰的粗犷服装,与自助餐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善治郎寻觅记忆深处,总算想起这是卡巴王国高阶军官的正装。
  从左胸的彩穗形状与数量来判断,这名彪形大汉在目前的王室军队当中,应该是接近最高阶级的军官。
  在水晶吊灯的灯光下跪在红色地毯上的模样,完全是一副「骑士」的风范。
  而且还不是故事当中登场的那种细皮白肉、王子似的王宫「骑士大人」,而是只懂得最低限度的礼节,从征战沙场中发现自己的存在价值,勇猛的王国守护者的那种「骑士」。
  善治郎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骑士」,拚命在脑中整理资讯。
  能够向善治郎攀谈而不会遭到治罪的,只有大型领土的领主、大臣级的王宫重臣,或是将军级的军人。
  如果有人刻意向自己攀谈,那人一定是不把礼节当一回事,无论是好是坏,都是个刚勇之辈。
  要不然就是明知可能招致王夫的恶评,仍然积极与王夫攀关系的重度野心家。
  军人、刚勇之辈、野心家。三个关键字喀叽一声契合在一起,在善治郎的脑中,形成了奥拉事前向自己警告过的一个男人的名字。
  「是普约尔卿吗。有什么事?」
  善治郎干咳一声后,说出了这个男人的名字。
  
  普约尔·纪廉将军。
  
  这个名字,善治郎之前已经听过好几次了。
  曾经与马奎斯家的拉斐尔卿同样身为奥拉最终的夫婿候补,这个男人的存在,善治郎不可能不放在心上。奥拉事前也说他是个「危险人物」,提过好几次他的名字。
  「是。是这样的,臣有件礼物,希望善治郎大人务必能够收下。为此,臣甘冒无礼之罪,也要向您攀谈。虽然只是件微不足道的物品,若您愿意收下,就是臣的万幸了。」
  卡巴王国龙弓骑兵团总团长普约尔·纪廉将军,跪在红色地毯上,一直线地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王伴侣,竟然说出了这番话来。
  
  跪在女王伴侣的脚下直言不讳,王国引以为傲的年轻大将军。
  这个组合不可能不引起旁人的注目。善治郎发现不知不觉间,贵族们都停止谈笑,兴味盎然地将视线朝向自己这边,心想「这下麻烦了」,一边冒着冷汗,一边刻意干咳了一声。
  (啊啊,该死,我可没预料到这种状况啊。接下来都要我临场发挥?拜托一下喔……)
  上班族时代的善治郎在公司内做简报或是出外交涉时,总是尽可能做好准备,还会制作有可能被问到的问题一览表,以求面面俱到。
  像他这样的人总是有个弱点,就是有点不擅长面对目前这种全得临场应对的「预定范围外」的状况。
  即使如此,善治郎还是在脑中拚命对照临时抱佛脚的知识,以及自己目前身处的状况,努力找出最适当的言行。
  (呃,这里是自助餐会,所以多少有点无礼也会得到原谅,对吧?然后,我是王族,这家伙是将军,所以……)
  善治郎在心中无意识地叫普约尔将军为「这家伙」。
  他明白对初次见面的人抱有恶劣观感不是正确的态度,但即使如此,善治郎的人格还是没有那么高洁,能够以中立的感情面对爱妻的前夫婿候补。
  将这些诸多感情藏在表情底下,善治郎总之先以安全的说法做为开场白。
  「将军,在这种场合,用不着行跪礼。」
  「是,恕我失礼。」
  听了善治郎的话,普约尔将军以流畅的动作站起来。
  看到站在眼前的普约尔将军的威仪,善治郎差点想后退,但他控制住了。
  太高大了。比起身高一百七十二公分的善治郎足足高出了一个头,可见此人的身高绝对在一百九十公分以上。恐怕在一百九十五公分上下,甚至将近两公尺高也说不定。
  体重应该也超过一百公斤了吧。当然,不是脂肪的重量。这副巨大的身躯是以锻炼得结实的肌肉形成,专为战斗而存在。
  「那么,让我听听你的来意。你说有件礼物是吧。」
  善治郎从正面盯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普约尔的眼睛,在脑中整理资讯。
  善治郎事前已经得知,有些人可能会在这种场合发动礼物攻势。看来以物品讨人欢心的行为,在异世界也是通用的价值观。
  (我记得不能毫无理由地回绝。问题在于接受时的态度吧。)
  表现得太高兴,会让对方期待与这种「高兴」程度相当的回礼,但若是表现出失望的样子,又会害得对方在众人面前丢脸。
  想到自己如今的立场,就连接受一件物品时的言词与表情都可能会影响到旁人的命运,善治郎又重新感受到沉重的压力。
  对于善治郎这些内心的想法,普约尔将军是一概不知。「是。」他这么说道,再度低头,然后对站在身后待机,似乎是他的部下的年轻骑士使了个眼神。
  接收到这道视线,年轻骑士以双手抱着一个用白布捆包的细长物品,小跑步来到普约尔将军的身边,然后将这个用布包住的细长东西恭敬地交给了普约尔将军。
  善治郎看着两人的样子,装作面无表情的脸部肌肉稍微松懈,眼睛略为睁大。
  (咦咦?不是目录,而是把东西直接带来了?)
  善治郎听说,通常在这种场合要送礼物给人时,一开始都会先给目录,之后再把实际物品送到对方的家里。毕竟是贵族或王族的赠礼。送的东西就算是血统纯正的「走龙」,或是适宜避暑的宅邸也不稀奇。
  当然,如果是珠宝或宝剑等大小能够携带的物品,据说也不是不能直接赠送,但基本上很少有人这样做。
  这是因为直接把东西带来,要是万一对方不收,那脸可丢大了。
  「请看,善治郎大人。」
  不顾善治郎的惊讶,普约尔以熟练的动作揭开了布,露出里面的东西。
  (这是什么?弓吗?)
  看了里面的东西,善治郎内心大为不解。里面是根复杂弯曲,外观朴实的棍子。这玩意在善治郎眼里,看起来就是把没做什么装饰,只讲究实用功能的「弓」。
  普约尔将军抬头挺胸,肯定了善治郎的感想。
  「这是王都当中首屈一指的名匠所制作的『龙弓』。」
  听到这句话,站在一旁静观这边状况的贵族们「哦!」地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看来这个称做「龙弓」的物品,即使从贵族们的价值观来看也足以令人发出感叹,是个相当了不得的东西。
  善治郎重新端详了一番普约尔手中的这把「龙弓」,但还是不觉得这玩意有那么了不起。
  为了带进王宫,两端拉弦用的孔用黄土色的黏土塞住,上面再以王宫的印记封印住。弓身大小只有弓道用和弓的一半,以一个外行人来看实在不大可靠。
  大概是从善治郎不热烈的反应看出他对「龙弓」一无所知吧。
  普约尔将军以低沉的声音滔滔不绝地开始说明。
  「所谓『龙弓』就是以薄木板为底,将揉过的『走龙』肌腱与经过削切的『走龙』肋骨黏在一起制成的弓。正如您所见,它的大小只有弓兵队所使用的长弓的一半,但威力、射程都在长弓之上。再加上它小,运用起来更灵活,由熟练之人使用,无论是命中准确度还是连射性都没话讲。堪称骑乘时最强的武器。」
  以多种材料组合制作的弓。一般属于复合弓(composite bow)的一种。
  地球过去历史上也有过类似的弓,也实际在战场上发挥过强大威力。
  「不过,相对地,只有极少数的骑士能够拥有龙弓。这是因为适于做弓,具有柔软性的肌腱与骨头,只能从正在发育的年轻『走龙』身上获得,不但原料极为贵重,制作也要用上大量工程与时间。」
  一般能做为「龙弓」材料的走龙,只限于五岁到七岁的年轻走龙。这是因为停止成长的走龙,虽然骨头较硬而坚固,但相对地也缺乏柔软性。肌腱也是,虽然不像骨头那么明显,但还是会产生一样的弊病。
  听了普约尔将军的说明,善治郎明白到这「龙弓」是多么不得了的物品,脸颊不禁抽动了一下。
  善治郎虽然没听说过「龙弓」,但早已有人向他解释过,「走龙」对于国家是多么重要的牲畜。
  他也知道这些走龙在上一场大战中数量锐减,为了让国军恢复到必要人数,事实上现在厩舍的饲育员们仍然每天努力不懈。
  将这么重要的「走龙」在年轻时就加以屠宰,当成武器的材料。假设从一头年轻「走龙」的尸骸中只能取得五把「龙弓」的话,「龙弓」这种玩意就必须以五把的数量立下能与成长后的一头「走龙」匹敌的战果,否则成本就不划算了。
  他不清楚实际上一头走龙能取得几把弓的材料,不过从普约尔将军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是做不了几把。
  「善治郎大人?」
  大概是觉得善治郎的样子怪怪的,普约尔将军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善治郎尽可能装出平淡的语气,向他问道:
  「有个问题想问你。将军,这『龙弓』是任何人都能轻易使用的吗?」
  不明白善治郎问题的含意,普约尔将军诚实地回答。
  「不。毕竟这么小的构造,却拥有强大的威力与射程,在一般士兵当中,不少人甚至连拉紧弓弦都做不到。」
  听到一如预料的回答,善治郎差点忍不住叹气。
  虽然威力挂保证,但相当难以运用;原料也很贵重,因此数量稀少。不管再怎么想,就算只有一把,也不该让这种兵器搁在善治郎手边当好看。
  可是看看周围的反应,「龙弓」似乎十分「够格」做为献给王族的礼品。自己该怎么回绝,才能将纠纷压抑到最小程度呢?
  善治郎死命绞尽脑汁,一边慢慢思考,一边回答。
  「很高兴将军有这份心意把如此贵重的物品进献给我。然而,将军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想必看得出来,我在战场帮不上任何忙,是个无力的存在。」
  善治郎说着,双手向左右张开,让对方看清楚自己的身体。
  虽然宽松的民族服装覆盖着他的身体,不过只要是沙场老将,一看到从袖口露出的手与手腕有多细,应该不难察觉善治郎并不是个战士。
  「是,可是……」
  打断了普约尔将军正想说的话,善治郎接着说:
  「所以,这把弓我会接受,但不会亲手使用。普约尔将军。在将军的部下当中,应该还有尚未领受『龙弓』的骑士吧。能否由你将这把『龙弓』交给那些人当中弓术最为精湛,且对王室忠诚过人的骑士呢。这对我来说,才会是这把弓最好的用途。」
  一时之间,会场悄然无声。
  「……臣明白了。臣向您约定,一定会将这把弓交给不会辜负善治郎大人一片心意的人。」
  长久沉默之后,普约尔将军两手拿着「龙弓」,深深鞠了一个躬。
  
  从较远处旁观着一连串骚动的奥拉女王,看到状况圆满收场,放心地叹了口气。
  (太好了。总算是没收下,应付过去了。)
  要是他收下了那把弓,后面就麻烦了。
  如果只是宝剑或装饰枪那种用来展示权威的武器,收下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但若是接受了实用性的武器,就会让对方以为自己有意愿使用。
  这么一来,今后普约尔将军请他去参加训练或田猎时,就会变得非常难拒绝。
  诚然,由善治郎亲自宣布「自己无意出面使用弓箭」会降低他的评价,但他并非一口回绝,而是「主张自己的所有权,并将弓借赐给适合的骑士」。用这种方式,让普约尔将军也不至于丢脸。
  即使做为一个男人会让他人稍微失望,但他既不让任何人丢脸,也不得罪对方,就让事情收场了。
  从奥拉的立场来判断,几乎是最好的结果。
  奥拉本来想过最糟的情况,就是由自己岔入双方之间,强行终止这个状况。可要是她这么做了,想必反而会助长了「女王陛下骑到夫婿的头上去了」这项谣言。
  「相当睿智的回答方式呢,陛下。」
  站在奥拉身旁的马奎斯伯爵笑容可掏地对她说。
  「啊啊,抱歉。我们话讲到一半呢,伯爵。」
  奥拉用手扶正了左胸前的大花饰,重新转向从刚才就一直没离开自己身边的马奎斯伯爵。
  微胖的伯爵笑得愉快,眯细了眼。
  「不不,陛下正值新婚燕尔,视线忍不住追着善治郎大人跑是很自然的事。两位感情如此融洽,不是好极了吗。」
  他有些打趣地对奥拉摇摇头。
  「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
  奥拉对于马奎斯伯爵听起来或许有点酸的言词发出苦笑,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奥拉很快就把视线转回善治郎与普约尔将军身上。
  可以看到将「龙弓」交给部下保管的普约尔将军之后仍不气馁,还在跟善治郎交谈。
  后来两人的对话似乎比较无伤大雅,善治郎看似也露出平稳的表情,四平八稳地回话。
  话虽如此,如果普约尔将军会因为一两次失败就放弃野心的话,就不会得到「饿狼」这个绰号了。
  奥拉站在远处,侧耳倾听着普约尔将军说些什么。
  「……诚然,善治郎大人的职责,是将血缘延续到下一代,没有必要冒着危险站在战场上。这方面的任务,就交给我等吧。那么,善治郎大人。当您与奥拉陛下之间生下了继承王室血统的子嗣时,依臣愚见,善治郎大人自己是否也需要一名『侧室』以继承自己家族的血统呢。」
  眼见普约尔将军在礼物攻势之后接着又使出相亲攻势,使得站在远处偷听的奥拉,一时之间表情一阵抽搐。
  普约尔将军根本没把奥拉的反应看在眼里,态度光明正大地对善治郎继续加强攻势。
  「对了,换个话题,不知道善治郎大人是否知晓,我们纪廉家也继承了些许卡巴王室的尊贵血统。臣今天来到这里,是陪同舍妹一道来的。难得有这个机会,臣希望能将舍妹介绍给善治郎大人认识。」
  哪里有换话题了。
  推销得这么直接。就算是窑子里的皮条客,至少也会再多讲两句开场白吧。
  站在远处看着整个状况的奥拉,满心都是危机感。实在不容得她不介入了。
  这下糟了。虽说夫君比她想像的还惯于社交,但她实在不认为才刚踏入社交界的善治郎,能够抵抗普约尔将军不按牌理出牌的直接攻势。
  (只能由我插手管了……!)
  奥拉下定决心,正要往前踏出一步,却有人从身旁温和地叫住她。是面带笑容旁观整个状况的马奎斯伯爵。
  「啊啊,我想起来了,今晚我还没跟普约尔将军寒暄呢。陛下,虽然我们聊到一半,是否可以允许我稍微离席呢?」
  「!?」
  马奎斯伯爵假惺惺的言词使得奥拉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她不明白马奎斯伯爵有何打算,但这番话对奥拉而言,真是天外救星。
  这时候只要奥拉回答「既然如此,那我也一道过去吧」,就不会落人口实,说她「凭着一己之意,在丈夫讲话时插嘴」,而能介入那头饿狼的相亲攻势。
  (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伯爵。是想卖我一个人情吗?)
  虽然摸不透马奎斯伯爵的心思让她有点不舒服,不过对此时的奥拉而言,她无法只是咬着手指,旁观善治郎与普约尔将军的对话。
  恐怕没时间让她烦恼了。
  「不,既然如此,那我也一道过去吧。」
  奥拉立刻做下决定,老实地接受了马奎斯伯爵伸出的援手。
  
  在王宫举行的社交界派对,经常被人称为「不拔剑的战场」等等,这是相当夸张的表现。
  对大多数的贵族来说,派对不外乎就是贵族之间碰碰面,聊聊天,透透气的活动罢了。嘴里品味着美酒佳肴,眼里欣赏着锦罗玉衣的绅士淑女。
  这些贵族们的优雅游戏场才是派对本来应有的样貌,从整体看来,只有少数一部分被活用为「不拔剑的战场」。
  然而这样的事实,对于善治郎来说都只是风凉话。
  此刻,站在善治郎面前的,是大胆到主动向自己攀谈的普约尔·纪廉将军,以及他的妹妹法蒂玛。
  占领了斜对面位置的,是来向普约尔将军打个招呼,顺便加入对话的曼纽尔·马奎斯伯爵,与他的妻子奥塔薇亚。
  还有在善治郎身旁轻轻勾着他的手臂,用跟马奎斯伯爵一同来打招呼当藉口过来的奥拉女王。
  聚集在善治郎周围的人们,偏偏都是把社交场合当成「不拔剑的战场」的少数派。
  
  「那么,容我向您介绍。这是舍妹法蒂玛。」
  「小女子名叫法蒂玛·纪廉,善治郎大人。有幸与您相见,不胜喜悦之至。」
  接在普约尔将军的介绍之后,这名将一头黑色长发绑成马尾的年轻少女,以完全符合礼仪的态度低头行礼。
  肤色与大多数的卡巴国民相同,是褐色的。一双眼睛眼角有些上翘,跟头发一样漆黑。
  (嗯,算是个美女。)
  善治郎「抬眼」看着抬起头来的法蒂玛的脸庞,在心中喃喃自语。对,是抬眼看着。
  法蒂玛的脸庞,从善治郎来看,是在比较高的位置。当然不会是因为法蒂玛站在台上。就只是这名少女比善治郎长得高罢了。
  既然身为哥哥的普约尔将军身高都将近两公尺了,同一对父母亲生下来的妹妹法蒂玛长得高,或许也是理所当然。
  她个头高佻,绝对有超过一百八十公分。一双长腿好像占去了身体的一半。胸部与臀部虽然比较平坦,但却有更细的小蛮腰。无论是身材还是容貌,就算拿到善治郎曾经待过的世界,似乎也能当个时装模特儿。
  「嗯,你就是将军的妹妹吗。五官的确与将军有些神似呢。」
  「是,大家都这么说。」
  被善治郎说「长得像哥哥」,少女紧张的表情消失,开心地微笑。如果她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就表示对她来说「长得像哥哥」是个开心的评价。
  
  (这么说来,兄妹俩感情很好啰?等会问问看奥拉吧。)
  「善治郎大人。讲到纪廉家的小千金法蒂玛小姐,在国内可是出了名的佳丽,才貌双全啊。说到这就让我想起,我也经常参加社交界的活动,不过感觉起来仿佛很久没亲眼见到法蒂玛小姐了。哎呀,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呀。」
  刚才中途插进来,来到善治郎与普约尔将军这边的马奎斯伯爵插嘴说道。
  「谢谢您,马奎斯伯爵。我之前才在佩尼亚侯爵的宅第学习过礼仪呢。」
  马奎斯伯爵拿称赞当藉口从旁加入对话,年轻的法蒂玛面露好强的笑容,从正面接受了他的赞美。
  对于正打算将自己推销给善治郎的法蒂玛而言,就算说再多动听话,马奎斯伯爵的存在在她眼里依然是个「障碍」。法蒂玛那本来就显得有些上翘的眼角,自然竖得更高了。
  至于比妹妹经历过更多世事的普约尔将军,很清楚这时候与老奸巨猾的马奎斯伯爵为敌是多么不智的行为。
  「哈哈,法蒂玛。你用不着这样刻意垮着一张脸,伯爵对你不会有意思的。这是因为伯爵的身边已经有了你远远比不上的、最动人的淑女啊。」
  普约尔将军并非忽略妹妹的险恶态度,而是故意当成笑话来讲,用他那跟棒球手套一样大的手拍了拍妹妹纤细的肩膀。,
  「哥、哥哥……」
  法蒂玛差点要提出抗议,但是被普约尔将军在极近距离内一瞪,下个瞬间,她立刻面露僵硬的表情,收回前言。
  「说、说的也是。站在奥塔薇亚夫人的面前,我也不禁要失去自信了。」
  「什么话……我都一把年纪了。法蒂玛小姐才比我漂亮多了。」
  配合着哥哥的玩笑话,法蒂玛边说边装出一副笑容,奥塔薇亚稍微红着脸颊,低下了头。
  想到奥塔薇亚是个二十四岁的已婚妇女,做出这种反应,要是一般人的话,搞不好早就被骂「考虑一下年龄吧」;但她的举动看起来却依然楚楚动人,这就是她之所以会受到大多数异性青睐的理由,也是受到一部分同性厌如蛇蝎的原因吧。
  属于那些同性之一的法蒂玛,将「去你的,这个乖乖牌老太婆」这个感想藏在内心深处,只以笑容做回应。
  「奥塔薇亚夫人真是有涵养呢。」
  带刺的话对这个万年天然美少女是不管用的。但对她说出超过带刺的攻击性言词,又会搞得自己成了坏人,她在社交界根本是无敌的存在。就算是本质与温厚正好相反的法蒂玛,也还懂得分寸,不会找无敌淑女吵架。
  普约尔将军用开玩笑掩饰了妹妹险些失控的态度后,并不气馁,又继续推销起自己的妹妹来。
  「好吧,虽然比起奥塔薇亚夫人的确还差得远了,不过法蒂玛也还是有可看之处的。歌唱舞蹈她都有点心得,又学习过礼仪,侍女的工作有样学样地还做得来。」
  普约尔将军的这番话摆明是讲给善治郎听的,但马上做出回答的并不是善治郎,而是刚才与善治郎会合,此时就站在他身旁,值得依靠的女中豪杰。
  「哦,像纪廉家这样的名门,居然会送女儿去学习礼仪。不过,值得赞许。将来也许可以召你入宫,做我的贴身女侍呢。」
  「……是,届时请您多多指教,奥拉陛下。」
  奥拉从旁迎击普约尔将军的攻势,将军一时无言以对,然后才做此回答。
  让妹妹去做奥拉的贴身女侍,也得不到什么甜头。要当善治郎的贴身女侍,有可能发展成男女关系,才有价值。
  然而从形式上而论,「女王的贴身女侍」职位比「王夫的贴身女侍」高。被奥拉这么一说,普约尔将军也不得不减缓攻势。
  在一旁听着女王与将军的对话,善治郎心中不晓得叹了多少次气。
  (真的,拜托一下,别这样了吧……)
  奥拉跑来为自己助阵,让善治郎总算能喘口气,不过正装底下仍然冒出一身湿透的冷汗,而且不是炎热夜晚造成的。
  还好对方没直接说「请让我妹当你的侧室」,但如此露骨的推销攻势,还真是难以招架。
  要不是中途奥拉跑来帮忙,搞不好自己会因为急于收场而一时说溜嘴,跟人家口头约定了什么。
  「对了,换个话题,善治郎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女性呢?不,我当然知道陛下是您心中第一,不过有没有第二、第三的喜好呢?」
  还是老样子,普约尔将军嘴上说的是一套,其实根本没换话题,还是从正面进攻。变的只有切入的角度,话题方向完全没变。
  明明正室奥拉就在旁边,却光明正大地问丈夫对女性的喜好,还是一样胆大包天。当然,这个国家的王族并非一夫一妻制,所以不能直接用日本的常识考量,但即使如此,男女关系中产生的嫉妒心,难道不是全世界共通的心情吗?
  善治郎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想确认奥拉表情的冲动。如果他在这时候转向奥拉那边,一定会传出「善治郎大人在回话时,还得先问过奥拉陛下的意见」这种谣言。
  但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在这时候该如何回答呢?如果可以坦诚以对的话,他很想说:「别鸡婆了,好吗。我现在跟漂亮老婆感情正好,别把异物扔到人家家庭里来。」但他明白自己的立场不能这样老实回答。
  「唔,我倒没想过这个问题。」
  也不能沉默太久,善治郎总之先低声这样说,想打马虎眼。这种讲法有点不太谨慎,普约尔将军正要趁虚而入,马奎斯伯爵却抢先开口。
  「哈哈哈,内人之前就告诉过我,善治郎大人与陛下如胶似漆,看来这项传闻非但不夸张,反而还太含蓄了。我看善治郎大人现在对陛下是一往情深,其他女性根本不放在眼里啊。」
  得救了。善治郎因为安心,心里真想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几乎是反射性地配合着马奎斯伯爵的话说下去。
  「别取笑我了,伯爵。不过,说得倒也没错。」
  听到善治郎这样说,马奎斯伯爵装模作样地睁大眼睛,笑出来。
  「您看看,您看看,卡巴王室这下是稳如泰山了。哎呀,真是可喜贺。」
  马奎斯伯爵故意哈哈大笑,回答善治郎。
  「……」
  态度都这么明显了,普约尔将军也能察觉到马奎斯伯爵是在全面掩护善治郎。
  站在一旁的奥拉此时虽然还保持沉默,不过要是进攻得太激烈,恐怕会代替丈夫做出反击吧。也就是说目前的状况下,普约尔将军是孤立无援的。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失败了,总之现在就算继续勉强进攻,恐怕也得不到值得冒险的成果。再这样强硬主张下去,要是万一惹火了奥拉或马奎斯伯爵,事情就严重了。
  「普约尔将军与奥拉女王或马奎斯伯爵不和」,要是流传出这种谣言,难保不会引发各国策划阴谋。
  普约尔将军燃烧的野心是在「大国」卡巴王国掌握实权,而不是支配「亡国」的卡巴王国。
  是时候收手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迅速决断能救自己一命,无论在战场还是宫廷都一样。
  「的确,这比什么都来得可喜可贺。奥拉陛下得到了一位难能可贵的伴侣呢。」
  普约尔将军轻轻拍了妹妹的背两下,表示「推销结束」,自己也这样说,配合着马奎斯伯爵转换话题。
  「是啊,他确实是最棒的丈夫。有你们这些能臣武将扶持,又得到善治郎这样了不起的丈夫,如我这般幸运的君主,放眼南大陆西部各国,不,就算找遍整个南大陆,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从普约尔将军的态度当中,奥拉察知到眼下已经鸣金收兵,发出了比较柔和的笑声。
  「哈哈哈,您是说大陆第一吗。把我们捧得这样高,真让臣有点难为情啊。」
  「不,伯爵。我看还是别太得意比较好。恐怕陛下所说的『幸运』一半以上指的都是善治郎大人。我们的力量微乎其微。」
  「原来如此,说得有理。比起善治郎大人这位乘龙快婿,恐怕我等的忠诚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之后,各人虽继续刺探对方的痛处,但女王、将军与伯爵都不再积极地进行攻防,度过了一段比较平稳的时间。
  
  ◇◆◇◆◇◆◇◆
  
  「终于结束了……丨」
  夜深时分,从自助餐会返回后宫的善治郎,用这一句话代表了心中的感慨万千,一屁股坐在黑色皮革沙发上。
  LED落地灯照亮了一成不变的起居室。善治郎利用侍女们配合两人回来的时间预先准备好的冰块电风扇,以风吹凉发烫的身体,坐习惯了的沙发的触感,让他有种「回到家」的强烈感受。
  这就表示这一个多月来,他已经习惯了这座后宫,完全当成了「自己家」。看来善治郎适应环境的能力意外地还满高的。
  「辛苦你了,善治郎。不过,辛苦是有代价的。你已经在公众场合表达了自己的意志。你与我不和的风声,还有我不当地限制你行动自由的谣言,这下应该都会稍微销声匿迹。只不过这方面的谣言,总是不可能完全消除就是了。」
  如此回答的奥拉还穿着橘色的礼服,也有些疲累地靠进沙发里。
  做为天生的王族,奥拉应该远比善治郎更习惯那种场合,但并不代表完全不会累。
  不同于自顾不暇的善治郎,奥拉还得始终绷紧神经,以掩护晕头转向的丈夫。她所负的责任之大,不是善治郎能比的。
  坐在沙发上的奥拉像是要甩乱因为香油而发出艳丽光泽的红发般,转动了好几次头,放松脖颈僵硬的肌肉。
  「是吗,那就好。这样我又可以暂时窝在这里,悠闲过日子了。不过话说回来……眼睛到现在还怪怪的呢。」
  善治郎放心地叹了口气,同时忍不住这样说。两只手臂挂在沙发椅背上,眼睛眨了好几下。眼睛深处从刚才就一直闪烁,觉得很不舒服。
  大概是不习惯水晶吊灯的照明,伤到眼睛了吧。
  不管数量增加多少,水晶吊灯的照明毕竟就是蠘烛火光。火光的缺点是不但亮度有限,还会因为一点空气流动就轻易晃动。
  不充足的光量。晃动的复数光源。而且为了尽可能扩散这些光,水晶吊灯上还挂了好几面银制反射板。这样不弄坏眼睛才怪。
  不过似乎只有善治郎有这种感想。在他正前方休憩的奥拉,看起来眼睛并没有特别不舒服。看来只有完全习惯了现代日本文明的善治郎才会有这种不适。
  「啊啊,总觉得视野还有点模糊。」
  善治郎一边嘟哝着,屁股稳稳地坐在沙发上,脱掉鞋子。
  由于卡巴王国的气候比日本更高温多湿,因此文化允许人们在室内光脚,但自助餐会或舞会就不能这么随便了。
  脱掉室内专用的布鞋与长袜,善治郎让双脚接触久违了几小时的新鲜空气,忍不住松了口气。
  「脚好凉喔……」
  仔细想想,打从自己正式转移到这个世界以来截至今天,除了结婚典礼之外,这还是他第一次穿上拖鞋以外的鞋子。这时候他才体会到,自己的确是整天窝在家里。
  虽说气候有差,但是在当上班族的时候,明明每天都穿着硬梆梆的皮鞋与职场用袜子长达十五个小时以上,才过了短短一个月,现在光是穿着布鞋在王宫里走个几小时,脚竟然就酸了。
  (我看我得改变一下生活方式了。又不是公主殿下,我可不想这个年纪就变得腿脚无力,走不了两步路就喊累。)
  一边想着,光着脚的善治郎接着脱掉背心式上衣,敞开类似和服的衬衫前襟。
  「呼……」
  冰电风扇的冷风吹进敞开的胸口,善治郎舒适地闭起眼睛。
  在当上班族的时候,善治郎也多少有过对外交涉的舌战经验,但残留在身上的疲劳感跟当时根本不能比。大概是「王族」这种影响力大到不能与基层白领阶级相提并论的立场,对他造成了极大压力吧。
  「管他的,反正马上就要洗澡了……」
  善治郎一边替自己找藉口,一边解开带状的系腰丝带,把裤子与两襟交覆型的衬衫都当场脱掉。他知道这样很邋遢,但就是无法抗拒让疲劳的身体脱离衣物束缚的诱惑。
  「好,我也来放轻松吧。」
  奥拉也学着邋遢地只剩一件平口裤的丈夫,从沙发上站起来,两手伸到脖子后面,解开礼服的系结。只这一个动作,橘色礼服就伴随着一阵轻微的衣物摩擦声,从奥拉的肌肤上滑落。
  以前按照王族的习惯,奥拉在换衣服时都会让侍女帮忙。自从与善治郎同衾以来,配合善治郎不喜欢他人踏进房间的习惯,奥拉在穿脱衣服时也很少找侍女服务了。
  各自变得半裸的男与女。虽说两人的关系已经不需要感到害臊,但也还没麻木到勾不起性趣。
  「哦……」
  原本还累得靠在沙发上的善治郎,一下子挺直身体坐了起来,对暴露半裸身躯的爱妻投以爱欲交杂的视线。
  也许是丈夫的视线挑起了她的自尊心,奥拉嘴角浮现出满足的微笑,光明正大地以半裸姿态走到起居室中央,手伸向设置在墙边的冰箱门上。
  「善治郎。」
  奥拉以熟练的动作从冰箱中取出两条冰凉的毛巾,把其中一条扔给善治郎。
  「嗯,谢啦。」
  先不论汗或是脏污,想擦拭涂在头发与脖子上的香油,比起放在冰箱里冰镇的冰毛巾,仔细热过的温热毛巾应该比较好擦。只是现在身体在发烫,实在不太想用什么热毛巾。
  奥拉走回来,站在沙发旁,用冰毛巾擦拭着黏在身上的汗水与香油,并且对同样以冰毛巾擦脸的善治郎出声道:
  「那么,不好意思,我知道你累了,但还是趁你记忆鲜明时问一下吧。如何,善治郎。这场自助餐会里见到的贵族当中,有特别令你印象深刻的人物吗?」
  对于妻子有些唐突的问题,善治郎将脸从毛巾中抬起来,考虑了一会。
  「印象深刻的人啊……嗯——本来应该记得不少人的,可是最后的纪廉兄妹印象太强烈了。老实说除了那两个人,其他都想不太起来。」
  大概是早已料到他会这样回答了吧。奥拉嘴角浮现笑意,坐到善治郎身旁。
  「果不其然。是啊,那对兄妹的确太令人印象深刻了。那么,先从兄长普约尔·纪廉将军问起吧。你对那男人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啊……嗯,对普约尔将军的印象嘛,嗯……」
  身旁妻子注视着自己的视线让善治郎表情有些尴尬,目光游移。
  虽然他早就有所觉悟会被问到,但同时他也很怕被问到这个问题。
  即使如此,看到妻子盯着自己不放的样子,看来是不能找藉口逃避了。
  善治郎下定决心,叹了一大口气后,视线东张西望,四处游移,但还是坦白说出内心话。
  「啊……那个……这个嘛。该怎么说呢,我也是男人嘛,嗯。老实说,关于普约尔·纪廉与拉斐尔·马奎斯这两个人,我几乎不可能说出不含有偏见的意见。像拉斐尔·马奎斯,我根本连见都没见过,就已经不抱什么好感了……」
  「……」
  对于丈夫这番近乎忏悔的话,奥拉不禁睁圆了眼。
  「这样呀,那两人对你来说,比较特别是吧……呵呵。」
  奥拉听到善治郎的告白,强忍着别因心中涌起的幸福感而大声笑出来。
  普约尔·纪廉与拉斐尔·马奎斯。都是奥拉过去的夫婿候补的名字。
  奥拉从对这两人「有偏见」的一句话察觉到丈夫的妒意,发现自己胸中涌起一种不怎么高尚的「欢喜之情」。
  对「跟自己有关系的男人」表示嫉妒的丈夫,对做妻子的来说就等于爱情的相对表现,老实说,感觉实在很好。
  奥拉有种冲动想伸手去摸丈夫的身体,但她想起丈夫非常讨厌「香油」的味道,便临时打消主意。
  看来像平常那样的缱绻温存,最好还是忍到入浴后比较好。她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让丈夫对自己产生反感。
  奥拉维持着适度的距离,对坐在身旁的善治郎投以微笑,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别担心。我没傻到会把你的意见照单全收。所以,你尽管说。」
  这下是真的不能搪塞过去了。善治郎死了这条心,头转向坐在身旁的奥拉,用有些不得要领的口吻开始描述。
  「啊啊,好啦,我知道了。那我就老实讲。这个嘛,我对普约尔将军的第一印象,大概是『身边不是敌人就是朋友的那一型』吧。」
  「嗯。身边不是敌人就是朋友的那一型,是吧。」
  她大致能明白善治郎想说什么,但他的说法有点欠缺具体性,奥拉双眼透露出兴味盎然的色彩,再度向他问道:
  「那是什么意思?」
  「呃,我是说,怎么说呢,普约尔将军虽然超有魄力与威吓感,可是完全没在隐藏,对吧?不只如此,自己想要什么还会毫不客气地说出来,听了都吓一跳。应该说为了达成目的,不怕与别人为敌吧。不过,他看起来好像很有领袖魅力,想必也有很多朋友。所以,跟普约尔将军有关连的人,大概对他怀抱的不是好意就是敌意吧?我是这么觉得。在我看来,他似乎是那种身边最后不会有几个态度中立的人的那一型。」
  「原来如此……嗯。我大致明白你要说的了。」
  对于善治郎的说明,奥拉轻轻点了个头。
  虽然对夫君有点失礼,不过这番人物评价,比她原先想的还要准确。
  诚然,露骨的野心家普约尔·纪廉,虽然在国军等地方拥有许多信奉者,但也树立无数敌人。
  只是,「不怕与别人为敌」这项评价有一点不正确。普约尔身为军人的同时,也是名门出身的贵族,并没有愚昧到会在宫廷内胡乱树敌。
  这个男人在面对不能与之为敌的人物时,至少还是能够装出一副笑容来的。
  从这方面来说,善治郎的确是抱持着「偏见」在看普约尔吧。他对于拥有妻子的前夫婿候补这个头衔的男人,无意识当中抱有竞争心,挑出这个男人的缺点,描述得更为夸张。
  就如同善治郎自己说过,这种态度并不可取。不过,如果他自己有自觉,又懂得厌恶这样的自己,那就不是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问题了。
  假使他表现得太过度,那时只要做妻子的奥拉纠正他就行了。
  对大多数的人来说,对与心上人有深入关系的人抱有阴暗情感,是很普通的一件事。
  「那么,关于妹妹法蒂玛·纪廉,你怎么想?让我听听你直率的感想吧。是我看错了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看她看得有点入迷了,嗯?」
  奥拉如此问道,事实上在她的眼神当中,就显露出些许阴暗的情感。
  「咦?啊,等、等一下,奥拉?」
  善治郎敏感地察觉到妻子隐藏在戏弄笑意中的妒意,不由得在沙发上拖着腰,后退了几下。


  第二章 来自双王国的使者
  
  善治郎在自助餐会平安踏入社交界以来,过了几个月。
  即使是南国卡巴王国,白天温度计数值超过四十度,晚上也到三十五度以上的日子,也不会持续太久。
  最近这阵子,每天的最高气温都只在三十度出头而已,到了晚上都低于二十五度,每天变得舒适多了。
  这点程度的炎热,白天用不放冰块的电风扇就够了,晚上也不需要做什么抗暑措施就能睡得好。
  卡巴王国不像日本一样「四季」分明,不过看看后宫窗外的风景,还是会发现各种变化。
  善治郎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绽放着红色与黄色大花朵的花坛,今天则是绽放着蓝色与紫色细花瓣的花卉,照进来的阳光影子也伸长了些。几个月以前,在窗边点蚊香击退的飞虫,最近眼见着逐渐减少了。黄昏啁啾的鸟儿似乎也换了种类。
  虽然没有称得上「四季」的剧烈变化,不过这应该也称得上「季节变了」吧。
  无论如何,现在比起刚来的时候舒适多了,这点不会错。
  然而,此时的善治郎却没有精神享受这样风和日丽的季节。
  善治郎从大白天就窝在紧闭套窗的黑暗寝室里,在床上像胎儿般缩成一团睡觉。
  「哈,哈,哈……」
  他的呼吸急促,吐气滚烫。脸颊通红,额头与脖颈不停地冒汗。虽说天气转凉了,但白天气温还是有三十度上下,即使如此,他却把羽毛被整个盖到下巴,身体好像这样还不够御寒似的,不住地发抖。
  过了一会,被窝中小声地响起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哔哔」提示音。
  「呜呜……」
  善治郎勉强听见了这个声音,在被窝中摸了半天,拿出夹在腋下的体温计,举到面前。
  「38.3℃」
  电子体温计上显示的数值,比善治郎的正常体温高出了两度以上。
  
  ◇◆◇◆◇◆◇◆
  
  善治郎发烧,卧病在床。
  在午餐时间前,奥拉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采取的行动是通知后宫工作的人们不可离开后宫,并且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
  奥拉很担心发烧的丈夫,但她是一国之君。预防女王遭到病魔侵袭,比拯救女王伴侣脱离病魔更重要。
  奥拉暂时放下职务,来到王宫内的个人房间后,立刻叫来王室御医替自己诊断。
  坐在以藤蔓编成的椅子上,奥拉张大嘴巴让医生看自己的喉咙,听到五十来岁的医生说「好,可以了」之后,才闭起嘴巴。
  「怎么样?」
  「是,没有异状。至少从目前的陛下身上,看不出疾病的征兆。」
  对于奥拉简洁的问题,五十来岁的医生脸上浮现柔和笑容,如此回答。
  「是吗,辛苦了。」
  听了医生的回答,奥拉维持着威严十足的肃穆表情,内心放下一颗大石头。
  太好了。这个世界的医疗技术不算进步,医生的保证也不能让人绝对安心,不过医生的语气听起来应该可以暂且放心。
  自己的安全得到保证后,奥拉才能放下君王的身分,说出做妻子的话。
  「那么接着,麻烦你看看后宫卧病在床的夫君。」
  在男性止步的后宫,医疗关系人士是少数的例外。在男系社会的卡巴王国当中,几乎没有所谓的「女医」。因此,若是不把医生算在男性止步的例外,住在后宫的人一旦受到病魔侵袭,就看不成医生了。
  「是。我会尽我所能。」
  老医师以柔和的笑容承诺后,得到女王的允许,就离开了房间。
  
  医生离开后,这次换担任奥拉秘书官的法比奥·德乌帕杰进了房间。
  「失礼了,陛下。御体是否无恙?」
  奥拉对细脸的中年秘书官稍微笑了笑,点了个头。
  「嗯,我一切都好。我已经请米歇尔医师直接去替夫君诊疗了。依照病情状况,我可能会想对夫君使用『治愈秘石』,你觉得呢。」
  「治愈秘石」。法比奥秘书官听到这个名词,一边眉毛抽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点点头,表示同意。
  「是。在听到米歇尔医师的诊断结果前,臣无法立刻同意,不过假使善治郎大人的病是绝症一类的话,就没有考虑的必要了。我国目前不能失去善治郎大人。」
  「治愈秘石」是位于南大陆中部的大国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制作的魔道具。
  「附加魔法」的夏洛瓦王室与「治愈魔法」的吉尔伯法王家。两个王室的魔法技术结晶「治愈秘石」效果可谓强大无比。
  虽然没有神奇到能使残缺部位再生,或是恢复失去的五感,不过用上「治愈秘石」还救不活的伤病患,过去纪录上寥寥可数。
  这是在医疗技术只比中世纪回教世界好不了多少的这个世界,连二十一世纪的最先端医学都望尘莫及的「万能药」。而且能够制作这种道具的人,全世界只有十几个人,那么「治愈秘石」一颗的价格足以倾覆小国,或许也是理所当然。
  卡巴王国是称霸南大陆西部的少数大国之一,与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也算是交情不错的友邦,即使如此,国内目前仍然只保有三颗「治愈秘石」。
  不只是价格贵得离谱,就算拿出再多钱,也不能保证绝对买得到这种贵重品。「治愈秘石」就是这么珍贵。
  「是吗,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对于法比奥秘书官的回答,奥拉脸上显露出安心的神情。
  奥拉自己在听到善治郎病倒时,第一个就想到使用「治愈秘石」,但她自己也无法分辨,这个判断是出自妻子的情感,还是君王的理性。
  冷静想想,目前奥拉还没怀孕生子,善治郎的死亡将会震撼整个王国,这事只要是贵族谁都明白。
  也就是说,奥拉那时已经动摇到连这么「合情合理的判断」都做不出来。
  真有什么状况时,只要使用「治愈秘石」就行了。理出这个结论后,奥拉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右手肘立在椅子的扶手上,撑着脸颊。
  「不过话说回来,早上起床时,我看夫君一切都很正常啊。不晓得他究竟是生了什么病。」
  「既然每晚与大人同衾的陛下并未发病,臣认为很可能是陛下过去曾经得过,而且只会得一次的病症。」
  听了法比奥秘书官的发言,奥拉撑着脸颊思考。
  得过一次之后,就终身免疫的病症。
  奥拉以前也得过好几次这类疾病。
  「我以前曾经得过,而且一辈子只会得一次的病症。早上还好端端的,上午却突然发病……难道是那个吗?」
  法比奥秘书官的看法,再加上「早上之前一切正常,上午却突然发病,并且迅速恶化」这个条件,让奥拉归纳出唯一一个病名。
  比奥拉冷静多了的法比奥秘书官,大概早就想到这个病名了吧。
  「应该正如陛下所想吧。」
  秘书官还是一副面具般的面无表情,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调回答。
  「……」
  听了秘书官这句话,奥拉感到全身无力。
  如果善治郎得的是「那个」的话,就表示自己之前都白担心了。「那个」不是什么绝症,罹患「那个」甚至算是一件好事。
  不久,回到王宫来的米歇尔医师,证实了奥拉猜得没错。
  「善治郎大人是受到了『森林祝福』。」
  
  听到宫廷医师口中说出这个死亡率几乎为零的病名,奥拉觉得自己像泄了气的皮球,差点没抬头仰望天花板。但她忍住了,一脸严肃地对米歇尔医师说:「是吗,辛苦了。」
  在她的背后,秘书官眼尖地看穿了女王的狼狈,一边嘴角翘了起来,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
  
  「奥拉,什么是『森林祝福』?」
  为了探望发烧卧床的丈夫,奥拉早早结束职务,来到了后宫。善治郎虚软无力地躺在大床上,只把视线对着奥拉,以微弱的声音问道。
  时间还在黄昏时段,但为了避免外面空气吹进来,木窗全都关上了,看不到外头的状况。
  为了让善治郎好睡一点,寝室的LED落地灯也只点亮了一盏。而且还在灯罩上披了块厚布,刻意减弱光量。
  在这昏暗的寝室里,奥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拿着从冰箱取来的冰毛巾无微不至地替善治郎擦掉额头与脖子的汗,并回答他的疑问。
  「说穿了,就是这一带自古就有的风土病。毒性很弱,只是发病的不是老人或婴幼儿,很少会致命的。而且只要得过一次就不会再发病,不仅如此,不可思议的是得过一次这种病的人,在得到其他疾病时,症状通常会比较轻微,因此被称为『森林祝福』。」
  善治郎用发烧而变得不灵光的脑袋勉强弄明白了奥拉的解释,忍不住小声说出了感想。
  「呜哇……如果我带着拥有这种病原菌与抗体的身体回到地球,搞不好可以拿诺贝尔奖耶……?」
  地球上虽然也有麻疹或水痘等得过一次基本上就终身免疫的疾病,但若是还能形成对其他病原菌极为有效的抗体,那可真是奇幻世界才有的事了。
  先不管这些,这种病「很少会致命」倒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原本被异世界的疾病吓得魂不附体的善治郎,一瞬间甚至忘了身体各处关节的疼痛,表情转忧为喜。
  「是吗。那么,只要躺着休息就会好了吧……大概多久才会好?」
  「我想想。快的话三天,拖得久一点,也就七天吧。」
  也就是说大概要花五天左右才能痊愈了。虽然勉强一下还是站得起来,不过一想到要这样折腾五天就觉得蛮烦的。
  由于每个关节都在痛,躺也躺不舒服;体温高而一直在流汗,却因为喉咙肿胀,光是喝水都会痛。
  如果能睡着就轻松了,却又因为睡不好加上各处关节疼痛,一点都没有睡意。症状很类似重感冒。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难过的状态最长要持续一星期,真的「很少会致命」吗?以这个世界的文明等级来想,总觉得应该会死一堆人耶。)
  善治郎因发烧而昏昏沉沉的脑袋里,不经意地产生了这个疑问。
  发高烧超过三十八度,躺在床上好几天,却不会轻易致死,是因为在现代日本的一般家庭可以看医生、吃药,又能摄取足够营养。
  如果是营养不足的贫困阶级,善治郎觉得自己目前的症状,应该足以要人命了。
  善治郎这种感觉并没有错。
  人们会给这种病「森林祝福」这种悠哉的称呼,是因为趁年轻时得到,症状会很轻微。体温顶多上升到三十七度左右。
  所以那些庶民,如果街坊邻居当中有人得了「森林祝福」,家里有小孩的父母亲甚至会特地带小孩去感染「祝福」。
  当然,还是有些小男孩或小女孩会因为「森林祝福」而丧命,但真的如此也只能放弃了。连「森林祝福」都承受不了的孩童,反正是不可能健康长大的。父母亲会这样告诉自己,欺骗自己的内心。
  无论如何,这些贫困阶级的情况,与这时候的善治郎没多大关系。
  「对了,侍女们都在伤脑筋喔?你能不能暂时允许她们出入房间,直到你痊愈?这样我也比较放心。」
  奥拉忽然想起来,对善治郎这样说。他在床上扭着身子,脸上浮现出少见的不快表情。
  「啊,我是希望不要啦。老实说,我觉得身边有人在,只会让病更难好……」
  另一方面,奥拉也露出了少见的困惑表情,想说服让她伤脑筋的丈夫。
  「可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用餐或如厕都不方便吧?还是需要人手看病啊。」
  现在有奥拉特别挪出时间来照顾他,但贵为女王的奥拉,本来是不该做这种工作的。照顾王族不是家人的职责,而是下人的工作。
  「啊——嗯……」
  看来喉咙的状况相当严重,善治郎还是只能以蚊子叫似的声音回话,但却说什么就是不肯答应奥拉的提议。
  「善治郎……?」
  奥拉又问了一遍,善治郎勉强用疼痛的喉咙,挤出微弱的声音坦承一切。
  「我生病的时候,脾气会变得很大啦。一不小心就会对别人发火,或是找人麻烦。我不想,做这种事……所以不希望身边有人……」
  卧病在床时,性情变得跟平常不一样的人并不稀奇。
  也许是生病而变得虚弱的身体影响到了心理,很多人会变得异常懦弱,或是莫名地黏人。
  以善治郎的情况来说,生病的痛苦会变成攻击性。
  汤喝起来很烫,擦身体的毛巾是温的,这些小事都让他忍不住想抱怨。光是自己现在这么难受,别人却那么健康,就让他火冒三丈了。
  小时候每次发烧,都给爸妈惹了好多麻烦。
  当然,善治郎如今已经是成年人了。就算生病造成身心衰弱,精神也没有薄弱到会毫无来由地对别人乱发脾气。虽然不会,但是要控制这种攻击性可是很累人的。
  与其如此,就算会有些不方便,他也宁可身边没有人。只有这时候,连奥拉他都不希望留在身边。不,正因为是奥拉,他才不希望。要是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对这个好老婆无理取闹……等到病好了之后,恐怕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自己精神方面才能振作起来。
  「没关系……换衣服我可以自己来,上厕所的时候我会摇铃……」
  「唔,可是……」
  见善治郎以细小的声音坚决拒绝,奥拉还是无法同意,再度表示反对。
  奥拉以为,对侍女或管家这种职业来说,被不讲理的主子怒骂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不过这几个月来,奥拉也明白了善治郎对很多事物的价值观。
  善治郎这个男人,认为蛮不讲理地对别人造成困扰,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而且造成困扰的对象还与身分无关。王侯贵族自不待言,就连不过是个下人的侍女们也一样。
  以善治郎的这种价值观来想,不难想像在这种时候对侍女们乱发脾气,大呼小叫,之后的确会造成善治郎的苦恼。
  「……我明白了。我会叫她们尽量少出入。」
  思忖片刻后,让步的是奥拉。
  「嗯……麻烦你了。」
  接着,奥拉半无意识地说出了下一句话。
  「马上就要吃晚餐了,有没有想吃什么?」
  一句无心之言。想必只是出自单纯的亲切心吧。
  听到这句话,心灵变得软弱的善治郎反射性地说出了要求。
  「稀饭……我想吃放了梅干,或是加蛋与酱油的稀饭。」
  生病时就是要吃稀饭。
  只要是日本人,谁都会做出这种联想,没有什么奇怪的。然而在日本属于常识的病人膳食,在卡巴王国却只是未知的食物。
  「ㄒㄧ ㄈˋㄢ?那是什么?ㄇˊㄟ ㄍㄢ?蛋我知道,但ㄐㄧˋㄤ ㄧˊㄡ是什么?」(录入注:以上符号为稀饭、梅干、酱油的注音符号。)
  发烧而脑袋不灵光的善治郎,也看得出来奥拉听得一愣一愣的样子。自己刚才说的话她完全听不懂。言灵的自动翻译也没生效,可见至少在使用这种语言的文化圈当中,恐怕是没有相当于「梅干」与「酱油」的物品。
  听了奥拉说的话,善治郎虚弱地回以笑容。
  「抱歉,我现在没精神解释……之后再跟你说。吃什么都可以。我都吃。」
  善治郎虽然想起冰箱里有叔母让自己带来的自家制梅干,但只有梅干还是没用。虽说卡巴王国也有麦子,不过似乎没有煮成粥的习惯,就算特别请厨师做成麦粥,也不能保证加了梅干会好吃。
  开发新餐点的问题,还是等身体再健康一点吧。
  (等病好了,也许我可以认真地试试看……)
  善治郎正在思考时,奥拉温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说:
  「……我明白了。我去拜托厨房,做份最好的病人膳食。」
  「嗯,我会期待的……」
  离开寝室之前,奥拉又用毛巾替善治郎擦了一遍额头上的汗,善治郎虚弱地装出笑容,如此回答她。
  
  门啪答一声关上,奥拉离开后,只剩善治郎一个人留在昏暗的寝室里。
  「呜呜……」
  善治郎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拿起装了白开水的五百毫升宝特瓶,转开瓶盖送到口边。
  「呜……」
  光是咽下温水,喉咙就一阵刺痛。即使如此,善治郎很清楚流过汗的身体必须补充水分,否则会有危险,只得忍着痛喝水。
  「呼……」
  喝了将近半瓶宝特瓶的白开水,善治郎扭紧瓶盖,再把宝特瓶放回床头柜上。
  这个宝特瓶是在第二次转移时,与紧急存粮还有求生工具一起放在背包里的矿泉水宝特瓶。
  在日本不过是资源垃圾的小小容器,在这个世界却是贵重品。
  轻巧,掉在地上也不怕摔破,只要转紧瓶盖,碰倒了也不会洒出来。真是太好用了。没有了它,就连喝个水都会更麻烦。
  虽然不管洗得再仔细,重复使用都会有卫生上的问题,无法长久使用,不过在这种特殊状况时,可是大有帮助。
  即使喉咙刺痛,但至少解了喉咙的渴。善治郎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冒汗,同时把脸埋进枕头里痛苦挣扎。
  (唉唷,我在说什么啊。竟然在异世界说想吃稀饭。又不是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幸好奥拉是个善解人意又明白事理的人。如果奥拉刚才继续待在这里,搞不好自己接下来就要说「我想吃桃子罐头」了。
  善治郎本来也没把自己看得多高尚,但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没自制力。虽说是因为发烧,但也不能说出那么笨的任性要求啊。不是开玩笑的,现在他讨厌自己讨厌得要死。
  (啊啊,可恶。我得赶快好起来,不然精神上真的会死掉……)
  善治郎继续趴在枕头上,闷闷地对自己的失言感到后悔。
  不过,也许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吧。善治郎有好一段时间只顾着厌恶自己,连发烧的倦怠感与关节的疼痛都忘了,就在自己不知不觉间,让意识落入了沉眠的深渊。
  
  「……真是。我这么久以来,都关心过夫君什么?」
  同一时刻,在后宫的起居室里,离开了寝室的奥拉脸色沉重,她也不输给善治郎,先是厌恶自己,然后陷入了自我反省状态。
  奥拉脸上鼻子周围挤出一堆难看的皱纹,一屁股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
  「……唉。」
  坐下来之后,烦躁感似乎缓和了些。奥拉这次表情一变,换成了严重消沉的神色,低垂着头发牢骚。
  「ㄒㄧ ㄈˋㄢ与ㄇˊㄟ ㄍㄢ。还有ㄐㄧˋㄤ ㄧˊㄡ,是吧。既然言灵没有生效,就算派人去找……大概也没用吧。」
  卧病在床的丈夫,反射性地说想吃这些食物。自己却无法为他准备这些东西。不只如此,自己连善治郎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真是让奥拉越想越气自己。
  「陌生的土地,穿不惯的衣服,以及没吃过的食物……」
  奥拉再度想像善治郎身处的状况,心情不禁沉重。
  在上一场大战中,奥拉自己也率领过远征军,有过长期离开卡巴王国的经验。所以她感同身受。
  对一个人来说,长期吃不到吃习惯了的食物,对身心会造成多糟的影响。
  这种倾向在身体受伤,心灵变得软弱的伤病军人身上尤其明显。在远征军当中,士兵临死前最常讲的是「家人」,其次则是「故乡的食物」,只要是将军级的武官,谁都知道这个事实。
  
  「……结果,我总是让夫君过着不自由的生活啊。」
  
  自我反省过度后,奥拉的口中,忍不住说出这样的丧气话来。
  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她并没有强迫善治郎来到这个世界,决定要来这个世界的,也确实是善治郎自己。
  冷静回想一下,她也没看过住在后宫的善治郎有后悔过自己的抉择,或是嫌生活过得不自由。
  在奥拉的所知范围内,善治郎看起来总是很开心。尤其是与自己肌肤相亲的夜晚,他的脸上总是写满了幸福与充实,表情心满意足。只有这一点,她可以满怀自信地断言。
  奥拉在沙发上伸直了背,摆脱阴郁的心思。
  「是啊。夫君并没有过得不幸福。我有点太钻牛角尖了。不过……」
  不过,想到这里,她以不同于刚才的冷观点,重新回想一遍自己至今的所作所为。
  「不过,也许我可以在能力所及范围内,再多实现一些夫君的要求。要是夫君兴起了思乡之情,开始产生回去的念头,可是会影响王室,甚至是王国的安宁的。」
  奥拉巧妙地用做为君王的职责掩盖做妻子的感情,如此说服自己。
  
  ◇◆◇◆◇◆◇◆
  
  在这片南大陆上,有一种称为「小飞龙」的生物。
  正如名称所示,这是在翼龙(飞空龙种的总称)当中,体型特别小的种类,这种最多只跟乌鸦差不多大的龙,是人类成功驯养的四种龙当中,唯一的一种翼龙。
  顺便一提,另外三种分别是「走龙」、「钝龙」与「肉龙」。每一种都是人类的生活当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家畜。
  具体而言,「走龙」是交通工具兼战力。「钝龙」是劳动力。「肉龙」是食用肉类。它们都对人类生活有所帮助。
  用地球上的家畜来比喻的话,姑且可以将「走龙」当成「马」,「钝龙」是「牛」,「肉龙」就是「猪」了。.
  至于「小飞龙」所扮演的角色,则是「讯息传递工具」。
  用地球上的历史来比喻,就是扮演了「信鸽」的角色。
  比起另一种普遍的消息传递方式——由骑乘「走龙」的传令兵直接递送书信的传令网,小飞龙很可能因为意外状况而将信送丢,缺乏保障,但速度却是压倒性的快。
  几名传令骑兵以接力方式,不眠不休地赶路也得花上五天的距离;用「小飞龙」的话,不用半天就送到了。
  这样的「小飞龙」就在这天正午,携带著书信,从东方国境要塞飞来了王宫。
  
  「有信息来自东方国境?」
  当天午后,在办公室埋头处理职务的奥拉,听了法比奥秘书官的报告,讶异地偏着头。
  「是。就在刚才,从东方国境要塞以『小飞龙』送来了报告书。书信在此。」
  说完,细脸的中年秘书官,将三个小指大的木筒排在桌上。
  里面的书信,应该都是相同的内容。可能迷路或被大型飞龙捕食的「小飞龙」通信,一般来说都会放出好几只「小飞龙」递送内容相同的书信。
  奥拉拿起其中一个,打开盖子,从中取出薄薄一张龙皮纸。既然国境要塞的将军特地放出贵重的「小飞龙」,可见一定是发生了相当紧急的事态。
  奥拉抱着不太好的预感读完龙皮纸后,轻声叹了口气。
  「陛下?」
  「……」
  对于秘书官的疑问,奥拉无言地递出手上拿着的小张龙皮纸。「小飞龙」这种传递消息的方式,虽然速度无人能比,但是有被敌方从旁夺走的危险,所以一般递送的都是紧急性高,但秘密性低的消息。
  让奥拉的心腹法比奥秘书官过目,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失礼了。」
  法比奥秘书官接过龙皮纸,看了一遍这张小纸条,脸颊肌肉抽动了一下。
  
  「本日凌晨,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伊莎贝拉公主殿下一行,偕同护卫兵士三百名共访东方要塞。一行要求准许入国,因此根据条约,以于都市内部解除武装为条件准许入国。另外,东方要塞也派出骑兵三百做为护卫,与伊莎贝拉殿下同行。」
  
  这段本文后面,注明了写信的日期,并附有东方要塞负责人将军的签名。
  法比奥秘书官在看第一份龙皮纸时,奥拉也打开了其余两个木筒,检查内容以防万一,不过不出所料,内文与第一份完全相同。
  为了避免看漏任何细节,法比奥秘书官把短短的文章看过好几遍,然后以平坦的语气开口道:
  「伊莎贝拉殿下来访啊。这是否表示邻近各国的王族或贵族当中,有人患了重病,需要殿下的力量?」
  「嗯,八九不离十吧。伊莎贝拉殿下亲自出马,看来给了不少钱啊。」
  对于秘书官以疑问方式说出的话,奥拉点头表示同意。
  伊莎贝拉·吉尔伯。
  看名字就知道,她正是南大陆中央地方的大国——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王室之一,吉尔伯法王家的公主。
  说是公主,但现任法王已经年过六旬,她的年纪自然也超过四十岁了。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但值得一提的是,她在法王家当中是屈指可数的「治愈魔法」能手。
  为了领受吉尔伯法王家的「治愈魔法」的恩惠,造访双王国的人不计其数。不过,理所当然地,因受伤或生病而徘徊于生死之间的人,几乎没有几个能从母国长途跋涉到双王国的首都。
  那么,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的重大病患该怎么办呢?答案是请法王家的人亲自造访。当然,得付出令财政负责人脸色发青的大笔金额。
  「殿下护卫三百名啊。人数这么少,想必有很多人携带了『魔道具』吧。」
  「是,应该不会错。虽然不知道是哪一国,看来必定是砸下了重金呢。」
  「立刻去调查。邻近各国当中,或许有发生政变的可能性。」
  「遵旨。」
  吉尔伯法王家的人在受到其他国家请求而前去治疗患者时,通常都会带着超乎想像的人数做为护卫。
  即使会多少受到与目的地国家的距离或是与该国的友好度影响,不过基本上,最少都会带上一千名左右的骑士。法王家的人之所以要带着乍看之下似乎显得过剩的护卫,仔细想想,马上就会知道原因。
  法王家的人们是世界上唯一能使用「治愈魔法」的人。那些王族与贵族被他们救回性命,会「不想放手」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实际上,过去也的确发生过几次其他国家软禁法王家的人,并宣称「他/她希望投靠我国」的状况。
  基于过去的教训,现在吉尔伯法王家在造访其他国家时,一定会提出绝对条件,要求允许法王家偕同随时保持武装状态的战力入国,只要对方国家胆敢图谋不轨,就要让对方吃不完兜着走(当然,这些护卫的旅费与住宿费,也都由该国负担)。
  但是,所谓的军队总是人数越多,行军速度也就越慢。在千人单位的军队保护下进行长期行军,有时候本来能得救的患者,也被拖到回天乏术。
  在遇到这种情形时,做为最后王牌派上用场的,就是刚才奥拉所说的携带「魔道具」的骑士。
  以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当中的另一个王室——夏洛瓦王室所制作的「魔道具」武装自己,以一挡百的骑士们。他们的加入,能够大幅减少护卫兵士的人数,以提升行军速度。
  换句话说,护卫兵士的人数少,可以想见患者的病情一定很不乐观。
  「无论如何,他们往我们这里来,就表示治疗已经结束,他们要回国了。我得调整一下行程,好使用『时空魔法』。」
  「是,有劳陛下。」
  女王边叹气边说,秘书官稍微点头行礼。
  伊莎贝拉公主访问卡巴王国的理由,再明白不过了。想必是要请奥拉使用「瞬间移动」的魔法送她们回双王国首都吧。
  利用「瞬间移动」能够节省大量时间,值得稍微绕远路,也可免去旅途的危险。
  由于「瞬间移动」的魔法是需要长时间咏唱与大量魔力的大魔法,所以不能说用就用,但既然是吉尔伯法王家的公主亲自拜托,奥拉也不好拒绝。
  正好趁这个机会,卖「治愈魔法」的能手一个人情。如果是平常的话,这种贵客奥拉欢迎都来不及。
  「问题在于夫君怎么办。」
  奥拉说完,手抵着下颚,心里思忖。
  昨天得了「森林祝福」病倒的善治郎,如今正卧病在床。
  「信是从东方国境要塞送来的,那么伊莎贝拉殿下进入王都,应该是五天后吧?」
  「应该差不多。如果善治郎大人的『森林祝福』拖得久一点,或许到时候还没痊愈也说不定。」
  「森林祝福」从发病到痊愈的期间,短则三天,长则七天。善治郎的症状较严重,在伊莎贝拉公主来访时,很有可能还起不了床。
  奥拉稍微蹙起了眉头。
  「……麻烦了。我不太想让别国的人进入夫君的房间啊。我应该趁现在准备另一间寝室,最糟的情况,在伊莎贝拉殿下来访时,可能得请夫君在另一间房间休息了。」
  善治郎平常生活的房间里,满是善治郎带来的电器制品。虽然她认为就算被人知道了也不会立刻造成什么影响,但还是尽量不想张扬出去。
  为此,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暂且麻烦善治郎搬到别的房间去住。后宫本来就建造成可供众多女性起居,目前只有善治郎一个人住在里面,空房间要多少有多少。
  「这是最妥当的方法了。不管怎么想,都没有必要拒绝伊莎贝拉殿下来探病。」
  对于奥拉的提议,法比奥秘书官也老实地表示同意。
  的确,「森林祝福」并非绝症,为了藉由「森林祝福」获得拥有强健抵抗力的身体,最好还是别用「治愈魔法」急着治好。
  不过,「治愈魔法」当中也有像是「体力回复」或「精神痊愈」等等,不是直接治疗疾病,而是缓和患者痛苦的简易魔法。
  伊莎贝拉公主表示想探病的话,我方没有理由拒绝。
  「这么一来,有可能得让正在发烧呻吟的夫君与伊莎贝拉殿下会面了吗。」
  卧病在床的善治郎本人也说过,语气会变得有些带刺,具有攻击性。平常强到令人佩服的理性与自制力,如今也变得不太管用了。
  伊莎贝拉公主外貌看起来虽然只是个略为发福,风度优雅的中年女性,实际上却是当了将近三十年的「治愈者」,血统纯正的吉尔伯法王家成员。
  以她的度量,卧病在床的人就算做出一些无礼的言行,她也不会当真,但同时她也相当精明,能够从病人的言行当中抓出情报。
  「希望事情不要变得麻烦就好了……」
  奥拉喃喃自语,但她自己也死了半条心,知道不太可能不发生任何问题。
  
  ◇◆◇◆◇◆◇◆
  
  又过了六天。
  奥拉在王宫的个人房间迎接伊莎贝拉公主到来,安排了一段以谈天说笑为藉口的私人会谈时间。
  伊莎贝拉公主一行是在昨天傍晚抵达卡巴王国的。双方已经在今天上午于谒见厅进行过公开会面,不过在公共场合下,双方都不便畅所欲言。
  因此,伊莎贝拉公主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久未拜见尊颜,奥拉陛下。首先,恭喜陛下缔结良缘。」
  膝头并拢着坐在皮革沙发上,微胖的中年女性说完后,以高雅的动作点了个头行礼。
  在谒见厅里,奥拉与伊莎贝拉都用无懈可击的正装把自己包裹起来,不过这时都已换上装饰轻便的礼服。
  奥拉是浓红色的无袖长礼服,伊莎贝拉是比较宽松的白色半袖礼服打扮。
  在卡巴王国,白色礼服是少女与新娘的特权,上了年纪的淑女应该避免;不过在双王国,白色是吉尔伯法王家的象征色。除非遇到特殊情况,法王家的人都会穿着以白色为基调的服装。
  不只是配色,礼服的造型也跟卡巴王国极为不同。卡巴王国一般都穿着开衩的长礼服或是围裹长裙,伊莎贝拉的礼服却是喇叭裙,胸前领口也开得很小。
  与卡巴王国那种颈项周围大开到能看见乳沟的礼服形成明显对照。
  「嗯,托你的福,婚礼圆满结束了。双王国致赠那么豪华的礼品,真令我过意不去。」
  奥拉虽然如此回答,但并没有低头,反而是挺起了胸膛。虽然论年纪,伊莎贝拉公主比她大了十岁以上,但论头衔,身为一国之君的奥拉身分比她高多了。伊莎贝拉公主终究只算是多数王族之一。
  伊莎贝拉公主以手遮嘴,高雅地笑着。
  她这举动洋溢出的氛围与其说是王族,不如说更像高级商家的淑女。
  「陛下喜欢,真是万幸。本来我个人也应该带着祝贺礼品前来拜访才合乎礼仪,只因这次情况紧急,来不及准备……关于这件事,日后我一定会做补偿。」
  「看来我是不能请你将那个『紧急情况』的详情讲给我听,做为补偿了?」
  对于奥拉有些挑战味道的这句话,伊莎贝拉公主没有显出一丝动摇,巧妙地避开话题。
  「是。纵然是陛下的要求,因为这关系到『治愈者』的信用问题,还请陛下见谅。」
  柔和的笑容,与柔和的口吻,讲出的却是坚决的拒绝。
  不过,这也可想而知。
  谁在何时何地,有了什么样的伤病。
  她们如果口无遮拦,把这类情报声扬出去,各国的王族与贵族,恐怕谁也不会再请吉尔伯法王家治疗了。因为在这世上,没有哪个王族或贵族敢说自己毫无任何内疚或隐情。
  虽然不太明确,不过吉尔伯法王家的人们,也拥有类似现代社会所谓「医疗保密义务」的道德观念。
  打从一开始,奥拉就清楚伊莎贝拉绝不可能点头,立刻打住这个话题。
  「是吗,那真是遗憾。噢,对了,我有个东西想让殿下看看。」
  接着,奥拉摆出一副好像现在才想起来的表情,摇响了桌上的铃铛。
  想必他一直在门外待命吧。房门立刻被打开,法比奥秘书官现身了。
  「陛下有何吩咐?」
  「嗯,去把我与善治郎夫君的『戒指』,还有『那个』拿过来。」
  「是,遵旨。」
  「戒指?」
  对于一脸不解的伊莎贝拉公主,奥拉回以意味深长的笑容。
  「嗯。据说在夫君的国度,结婚之际依照习俗,男人会送女人一对戒指。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想麻烦你将这对戒指做成某种『魔道具』。」
  「嗳呀,真是太美了。好的,既然如此,那就由我负起责任,暂且保管。在委托夏洛瓦王室时,我会特别美言一句。」
  「拜托你了。」
  两人正在交谈,有人敲了敲房门,法比奥秘书官右手托着银盘回来了。
  「失礼了。您要的物品在此。」
  「辛苦了。放在那儿吧。」
  「是。」
  法比奥秘书官将银盘放在奥拉与伊莎贝拉相对而坐的桌上,欠身行礼后便退下。
  银盘上,放着两枚戒指与两个布包。
  伊莎贝拉公主看到布包,神情有些讶异,但当她的视线转向戒指时,下个瞬间,她瞪大了双眼,脸上写满了惊讶。
  「这是……!」
  「拿起来看看吧,如何?让我听听你直言不讳的意见。」
  听到咧嘴而笑的奥拉这样说,伊莎贝拉拿起了一枚戒指,对着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
  在阳光的沐浴下,产自异世界的戒指,发出了黄金与金刚石的光辉。
  善治郎赠与奥拉的结婚戒指,是宽阔而镶有钻石的指环。
  在黄金戒台上嵌有三个透明无色,以明亮式切割的精细工法切割而成的钻石。
  善治郎本来也一度考虑过依照店员的推荐,配合奥拉的眼睛与发色,选购粉红色钻石;但颜色够深的粉红钻石贵得吓人。如果只是带有一点红色色泽的话,也有善治郎的预算买得起的款式,不过他想与其在颜色上妥协,毋宁选择无色透明的基本款算了,于是买了这一种。
  「真是太美丽了……这石子是水晶吗?」
  「不,他说是钻石。」
  「钻石!?钻石竟能雕琢成这样?」
  伊莎贝拉公主发出了淑女不该有的惊呼,也是情有可原。
  这个世界虽然也有称为钻石的矿物,但却没有能够加工的普遍技术。现有的钻石,都是由历史上的土系大魔法师运用魔法切割而成的。
  更别说计算光线的入射角与反射角,切割成最为熠熠生辉的多面体了。就算是古代的大魔法师在现代复活,恐怕也办不到。
  珠宝的切割技术,是与精密机械的进步共同发展至今。纵然借助魔法这种超乎常理的力量,也无法在这个世界重现出来。
  戒台的金属部分,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画出这般纤细而整齐的线条……」
  这对注重时髦性的结婚戒指,整面刻有造型朴实的规则性细线,就像漫画里的网状效果线。伊莎贝拉公主的母国——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虽然是大陆上屈指可数的珠宝技术先进国家,但恐怕还是找不到一个人能做出跟这个一样的戒指。
  从整体上的艺术性来讨论的话,这个世界的珠宝技术应该也不输地球;只是在最单纯的技术问题上,想重现相同的戒指是不可能的。
  这就像是叫世界第一的书法家,写出跟电脑打出来的字一样整齐的毛笔字一样。
  伊莎贝拉公主的反应让奥拉明白到事情正如自己所料,内心松了口气。
  (看来这对有点鉴赏眼光的人来说,确实是令人眼睛发亮的玩意啊。)
  婚礼当晚,善治郎将这戒指送给了奥拉,第二天早上她对着朝阳确认戒指时,也发出了跟刚才的伊莎贝拉公主相差不远的惊呼。
  异常精密的加工。无论从哪个角度欣赏,都放出炫目光彩的三颗宝石。
  一看到善治郎醒来欣喜地露出笑容的样子,奥拉立刻向他解释原因,说服善治郎与自己平常都别戴这个戒指。
  它的光辉实在太强烈了。奥拉若是戴着这个戒指,马上会被眼尖的贵族们盯上,问出戒指来自哪里。
  这么一来,不管本人愿不愿意,赠送戒指的善治郎都会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如果那时候善治郎随便成为众目焦点,外在压力可能会迫使他踏入社交界的时机提早。
  奥拉当时也想过,或许是自己担心过度了。不过看到伊莎贝拉公主的反应,看来奥拉的担心虽不中,亦不远矣。
  不久,伊莎贝拉公主察觉到奥拉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她呵呵笑着掩饰窘态,将戒指放回银盘上。
  「啊……失礼了,陛下。瞧我看得都出神了。」
  「不,别在意。如何,相当不错吧。我是想把这两枚戒指做成魔道具。」
  「是,看到是这么精美的饰品,我想夏洛瓦家的人处理起来,也一定会很有热忱的。」
  一般会做成魔道具的物品,最多的是武器,其次则是珠宝饰品。因此出于工作需求,使用「附加魔法」的夏洛瓦王室的人们,对珠宝饰品也就格外挑剔。
  他们要是看到了这对戒指,铁定会比伊莎贝拉公主更兴奋。
  「嗯,我还没决定要注入什么样的魔法,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听到奥拉要求自己提议,伊莎贝拉公主将手放在丰腴的下颚上,思忖了片刻后——
  「我想想。虽说是极为精美的物品,但毕竟是小型珠宝,我想还是不要注入太大的魔法比较好。基本来说,大概就是『生火』、『耐火』、『造水』这几种吧。」
  她平淡地回答。
  「『痊愈』或许是太奢侈了,但『体力回复』也不行吗?」
  「是可以,只是用个大约五次,戒指就会变成灰了喔?」
  「唔……」
  后来奥拉与伊莎贝拉又谈了一会,但就是想不到一个令她满意的魔法。反正无论如何,伊莎贝拉都会在卡巴王宫逗留一阵子。没必要现在做决定。
  话题告一段落,伊莎贝拉公主将戒指放回盘子里,不经意地看向盘中的两只布包。
  「对了,陛下。这两个袋子里放的是什么呢?」
  听到伊莎贝拉这样说,奥拉从盘中拿起比较大的一只布包,脸上浮现愉快的笑容,开口说道
  「噢,这个也是夫君的私人物品。难得有这个机会,想请伊莎贝拉殿下鉴定一下,才让人拿来的。殿下对珠宝饰品颇有见识,对吧?」
  「因为我好歹也是双王国的王族,所以这方面的知识自认是比一般人丰富的,但还比不上夏洛瓦王室的人呢。」
  伊莎贝拉虽然如此回答,视线却兴味盎然地朝着奥拉拿在手里的布包。
  从奥拉所言来推测,布包里的东西,应该是珠宝饰品一类。而且,还是来自制作了如此精美戒指的国度的人所带来的物品。
  这越发让她期待起来了。
  奥拉感觉得到伊莎贝拉的视线正盯着自己的手指,她打开布包袋口,将手指伸进去,取出了一颗里面的物体。然后,她用中指与拇指拈着「它」,发出喀咚一声,放在盘子上。
  是弹珠。
  无色透明的玻璃珠里封进了彩色玻璃,最纯朴的传统弹珠在银盘上骨碌碌地滚动。
  「!?」
  目睹了弹珠的光辉,伊莎贝拉公主的双眼竟然比拿起戒指时瞪得更大。
  如果看到戒指时的惊讶是「无意隐藏的惊讶」,那么此时伊莎贝拉公主脸上所浮现的,姑且可以说是「未能隐藏的惊讶」吧。
  伊莎贝拉公主脸上一瞬间露出「糟了」的表情,旋即恢复成平时的柔和神色。
  「……失礼了。不过,真令我惊讶。这究竟是什么?」
  视线继续对着在银盘上滚动的弹珠,伊莎贝拉公主以一种惊讶的口吻说道。
  那种「惊讶」是装出来的惊讶,而不是一开始看到弹珠时,那种活生生的「惊讶」情绪。
  看到伊莎贝拉的反应远比自己想得更大,奥拉内心十分讶异,但将心思藏在表情底下,回答她:
  「很惊讶吧?这也是夫君带来的。既不是水晶,当然也不是金刚石。听说是一种称为玻璃的物质。他说这玻璃比水晶之类脆弱,比较容易碎裂。」
  伊莎贝拉公主正要伸手去拿弹珠,听到「脆弱」两个字,缓缓伸出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奥拉笑了笑,又补充了一下。
  「噢,我说比较脆弱,是说从高处掉下来,碰到硬的东西会裂开而已。正常拿在手上并不会刮伤它,像这边的地板上铺了地毯,就算掉到地上了也不要紧。」
  「这样呀。那么,我可以拿起来看看吗?」
  「嗯。仔细瞧瞧吧。」
  得到奥拉的许可,伊莎贝拉公主用三根手指轻轻拈起弹珠,像刚才的戒指一样对着阳光看,出神地叹了口气。
  「真是太美了……」
  「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伊莎贝拉殿下。如果我说要拿它换钱,你会给这一颗定多少价钱?」
  不晓得奥拉在打什么主意,问题直白得令人讶异,伊莎贝拉将视线转回正面,干咳一声以掩饰情绪后,反问道:
  「这也就是说,.陛下有意要卖出这些宝珠?」
  见伊莎贝拉神情严肃,奥拉对她笑了笑。
  「不,这本来是夫君的私人物品。我不能擅自全数卖掉。不过,毕竟这是这个世界里本来没有的物品。他同意我卖出几颗,以判断价值。」
  她摇摇头,如此说道。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呀。」
  听了奥拉的说明,伊莎贝拉恍然大悟,点点头。
  珠宝饰品这类物品并非生活必需品,也没有军事上的价值,价格看似固定,其实随时在变动。而玻璃珠又是这个世界原先没有的东西。
  就算奥拉或善治郎主观认定「这是有价值的东西」,拿到外头去,得不到普遍的评价,就无法定下适切的价格。
  从这点来考量,奥拉想拿出一两颗到市面上确定其价值,并不是什么奇怪的想法。选择伊莎贝拉公主做为征求意见的对象,也是不错的选择。
  然而,这位伊莎贝拉公主却一脸认真地说出了令奥拉怀疑起自己耳朵的话来。
  「我想想。假设我可以买下这颗宝珠的话……我愿意付三十枚金币。」
  三十枚金币。
  超乎预料的金额使得奥拉差点说不出话来,不过她勉强不让心里想的写在脸上,简短地回问道:
  「……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
  「……」
  短暂沉默之后,伊莎贝拉公主似乎投降了,稍微耸耸肩,回答:
  「……我明白了。那就五十枚金币。我想应该不会有人叫出更高的价格了。」
  不知不觉间,问题已不再是假设,好像现在正在谈生意似的,伊莎贝拉公主如此提议,一口气追加了二十枚金币。
  这次,奥拉再也隐藏不住惊愕了。
  她听到一颗弹珠能换三十枚金币,已经觉得「太多」了,才会问「你这话是认真的吗?」,想不到对方竟然会提出更高的金额。
  难道她误以为奥拉的意思是「你想跟我杀到这么低的价格?」吗?
  奥拉这么想道,试探性地看着伊莎贝拉公主,只见伊莎贝拉公主那发福的高贵面容,浮现着温柔甜美的笑容看着自己。
  看到她的笑容,奥拉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不对。我不认为伊莎贝拉殿下会察觉不到我话中那样明显的疑问。这么说来,她是故意提高价格了。对一颗宝珠这样漫天喊价,到底有什么用意?)
  五十枚金币就是这么离谱的金额。
  举个简单的例子,最低等级的「走龙」只需要三枚金币,就算是经过战斗训练的「骑士用走龙」也只要花上十枚金币,就能买到不错的了。
  再举个例子,没有领地的低级贵族的宅邸,买卖价格大约在金币五十枚到一百枚之间。这样应该就能明白,一颗宝珠的价格竟然可以高达五十枚金币,是多么夸张了。
  当然,在珠宝饰品当中有些的确能卖到这么高的价钱,还有比这更高档的。但就以奥拉的判断,这个称为弹珠的玩意,实在不像有这么高的价值。
  有哪里不对劲。
  奥拉觉得事情有异,为了得到情报,她将手指伸进另一只布包里,从中取出几颗串珠用珠子,放在银盘上。
  「那么,这个呢。我觉得这也挺有意思的。」
  红、蓝、绿。美丽透明的各色珠子也十分引人注目,不过伊莎贝拉公主的反应,并未超过一般人的范围。
  「嗳呀,这些也很美呢。每颗大小均等,中间还开了小孔。看起来可以做许多有趣的用途。」
  赞美的话语与陶醉的视线都不像在撒谎,不过并没有看到弹珠时那种惊愕的神情。
  「很漂亮吧。而且也很有趣。直接穿线似乎就能做成首饰了。你认为这些值多少价格?」
  「我想想。虽然一眼就看得出它很漂亮,不过毕竟比较小……一颗差不多十枚银币吧。」
  伊莎贝拉公主将手放在丰腴的下颚上,所提出的价格与奥拉的预测相去不远。
  顺便一提,虽然地区与时代会造成些微差异,不过一枚金币的价值,大约等于一百枚银币。
  弹珠一颗值五十枚金币。换算成银币,就是五千枚。而串珠用珠子,则每颗值十枚银币。
  换句话说,伊莎贝拉公主给弹珠定了比串珠用珠子多出五百倍的价格。
  若是拿重量相比,或许真的有差这么多,但奥拉仍然觉得,弹珠的价值定得过高了。
  正因为串珠用珠子的价值一如她所料,弹珠价值的异常也就更明显。
  (不过话说回来,她定价定得如此露骨,我看是无意隐藏自己的想法了……稍微试探一下好了。)
  「原来如此。嗯,很有参考价值。做为谢礼,就送一颗给殿下吧。你可以选一颗喜欢的拿去。」
  奥拉说完,装模作样地将装了弹珠的布包拿起来,轻轻将里面的物品全数倒在银盘上。
  好几十颗的弹珠,在银盘上骨碌碌地乱滚。
  「嗳呀!」
  伊莎贝拉公主以手遮嘴,发出惊呼,奥拉清楚看见她视线对着哪里,和气地笑着,对她说:
  「来吧,无须客气。拿起来仔细瞧瞧,选你喜欢的拿去吧。」
  在银盘上挤得满满的弹珠。有中间封着彩色玻璃的传统弹珠,有表面做成雾面玻璃的弹珠,也有美丽波纹图案的弹珠。甚至还有画了简单大陆图案,类似地球仪的弹珠。
  这些大珠小珠装在一个盘子里,看起来的确美不胜收,称为「宝珠」也不为过。
  「……」
  「……」
  大概是从奥拉的视线察觉到对方在观察自己的态度吧。伊莎贝拉公主耸了耸肩,从盘中拈起一颗弹珠。
  「那么,感谢陛下的好意,我就拿这一颗吧。」
  伊莎贝拉公主拿的是什么花纹都没有,几乎是无色透明的一颗弹珠。
  「那么,关于其他的宝珠……」
  「我明白。一切都要看夫君的意向,如果夫君有意愿出售的话,我保证第一个问殿下。」
  「有劳陛下了。」
  奥拉这样说似乎让伊莎贝拉公主也很满足,公主轻柔地一笑,客气地低头致谢。
  接着,伊莎贝拉公主看向窗外阳光形成的阴影,一脸好像现在才想到似的表情,说道:
  「哎唷,瞧我真没规矩,聊到都忘了时间。陛下,虽然不能说是宝珠的谢礼,不过能否准我去给陛下尊夫君探病呢。我想我应该能尽点棉薄之力。」
  「当然,欢迎都来不及了。在这大陆之中,没有人会拒绝吉尔伯法王家探病的。待我准备妥当之后,再带你前往后宫,在那之前,殿下就在隔壁房间休息吧。」
  「我了解了。那么,请恕我失陪。」
  伊莎贝拉公主最后以笑容结束会谈,然后动作优雅地起身,轻轻行了一礼,就到隔壁房间去了。
  
  ◇◆◇◆◇◆◇◆
  
  「……事情就是这样,伊莎贝拉殿下给大颗的圆形宝珠定了五十枚金币的价格,小颗穿洞的宝珠则是十枚银币。我想听听你坦白的意见。」
  伊莎贝拉公主移动到隔壁房间后,接着换法比奥秘书官进到房里,奥拉将刚才的会谈内容一五一十告诉他,征询秘书官的意见。
  「五十枚金币吗。臣认为这价格似乎贵了点。」
  秘书官一边眉毛跳了一下,如此回答。奥拉老大不高兴地直接告诉他:
  「法比奥,用词要正确。你真的认为五十枚金币这个价格,只是『似乎』贵了点吗?」
  「……失礼了。我更正错误。真是远远超乎预期的高价啊。」
  主子不愉快的口气完全没吓到法比奥秘书官,他做完道歉与更正后,略为低头致歉。
  奥拉也不会把这点语病一直放在心上。她的表情很快就恢复冷静,抬头望着站在沙发前的秘书官面无表情的扑克脸,继续说:
  「这就怪了吧。不只如此,殿下对宝珠的反应,可是比这对戒指还大呢。」
  奥拉与善治郎的结婚戒指。
  做了精密加工的黄金戒台,镶上金刚石这种在这世界里尚未开发出切磨法的宝石。这件珠宝无论谁来看,都能立刻看出它的美丽动人。就算是对珠宝饰品毫无见识的人,也不可能觉得它比不上弹珠。
  「是。最令人不解的,是像伊莎贝拉殿下那样的人,竟然会表现出那么明显的态度。」
  法比奥秘书官这么说,对主上的意见表示赞同。
  伊莎贝拉公主虽然算是比较温和可亲的人物,但毕竟也当了四十年以上的大国王族,在宫廷社会打滚过多年。
  在言行当中表现出明显的欲望,会被对方趁虚而入。这点常识她应该是有的。
  然而,她却提出了五十枚金币这种简直胡闹的金额。
  「我记得伊莎贝拉殿下既不会特别喜爱新奇的事物,也不是个奢侈浪费的人。这就表示对伊莎贝拉殿下而言,五十枚金币是合宜的价格了。」
  「也许殿下是预料到有人会与她竞争。如果伊莎贝拉殿下知道有其他人一旦知道了这种宝珠的存在,会提出跟她一样、甚至是更高的金额,那么她之所以会提出如此难以理解的高价,也就不言自明了。」
  「无论如何,她是绝不可能只把这宝珠当成普通的珠宝了?」
  奥拉谨慎地又问一遍,细脸的秘书官自信满满地颔首。
  「是,这点不会错。虽然猜不到详细内容,不过应该可以认定,殿下必定是在这宝珠上看出了很高的利用价值。」
  「嗯……」
  奥拉坐在沙发上,双臂在胸前交叉,回想起伊莎贝拉公主的反应。
  当奥拉将所有弹珠洒在盘子里时,伊莎贝拉公主的视线,打从一开始就是盯着那颗无色透明的弹珠。如果那并非偶然,或是伊莎贝拉公主的刻意误导,那么在宝珠的颜色或透明度上,或许具有某种价值。然而如果真是如此,那应该可以用水晶来代替才对。
  「不行。情报太少了,只能用猜的。等会听听太爷的意见好了。」
  「这样做很好。也许埃斯皮里狄翁大人会拥有一些臣或陛下所没有的知识。」
  首席宫廷魔法师埃斯皮里狄翁是卡巴王国首屈一指的魔法师,同时也是博学多闻的贤者。如果是那位老魔法师的话,也许会拥有某些知识,能够做为线索。
  「说得是。你去跟太爷说一声。就说我今晚就想借助他的智慧。」
  「遵旨。」
  法比奥秘书官回答后,恭敬地低头。
  「不过话说回来,一颗值五十枚金币啊。如果每颗都能卖出同样的价格,那就表示夫君光是这些宝珠,就拥有将近两千五百枚金币的资产了。」
  有这么雄厚的财力,都可以盖一座小型要塞了。
  就算以王族的价值观来看,也是相当大的一笔钱。
  「是。虽然目前不知道伊莎贝拉公主看出宝珠有什么样的价值,不明就里地卖掉宝珠会有危险,不过只要确定不会对我国产生实际害处,臣认为就任由善治郎大人随意处理,也没有问题。」
  「是啊,我可不想放掉双王国王室这个买家。毕竟他们用来付款的,可是全新的金币啊。」
  「恕臣失礼直言,臣甚至希望能用国库的大型银币,与善治郎大人入手的金币做交换。」
  「你讲得太白了。」
  对于中年秘书官说的话,奥拉忍不住苦笑。
  目前在南大陆,只有两个国家有在铸造金币。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就是其中之一。很遗憾地,两个国家中并不包括卡巴王国。
  卡巴王国的领土内没有金山,只能勉强从几条河川当中采到沙金。想要每年定期铸造金币,实在有点勉强。
  相对地,国内保有的银山数量与品质,跟整个南大陆相比也是数一数二,因此卡巴王国都以价值比普通银币高出二十五倍,纯度高的「大型银币」与各国做交易。但即便如此,卡巴王国的大型银币仍然只有双王国金币四分之一的价值。
  因此,国内流通的最贵货币并非国产的问题,一直以来都无法解决。
  既然如此,至少得在国库内储存大量的双王国金币,以备不时之需;然而卡巴王国才刚撑过之前的大战。国库库款所剩无几。
  政府甚至提出最糟的办法,就是以银币向双王国「买金币」,而且是认真地加以议论。就算只是两千多枚金币,也显得魅力十足。
  话虽如此,在这里继续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进展。
  「好,那么这件事就等到晚上请太爷来再谈吧。也不好让伊莎贝拉殿下再等下去了。请殿下移驾后宫吧。那边准备好了没?」
  「是。随时可请殿下移驾。」
  听到法比奥秘书官的回答,奥拉应了声「好」,点了个头,从沙发上站起来。
  伊莎贝拉公主是重要的贵宾,探望善治郎,从表面上来说也是她「出于善意的行动」。让人家等太久,有失礼数。
  「那么,走吧。」
  奥拉站起来,为了亲自带领伊莎贝拉公主前往后宫,前去敲隔壁房间的门。
  
  ◇◆◇◆◇◆◇◆
  
  自从善治郎的「森林祝福」发病以来,今天已是第六天了。
  昨天紧急搬到后宫的一个房间里,善治郎这时躺在床上,睡得浑身大汗。
  烧已经降到三十七度多,喉咙消肿了,也渐渐恢复食欲。
  直到前天,他都还只能勉强啜饮鸡肉与清淡蔬菜丝的汤,不过今天早上已经能吃淋了甜甜咸咸的芡汁、类似薯泥的料理。善治郎觉得吃起来像马铃薯的同类,不过实际上好像是蒸熟的香蕉压成泥的料理。与其说是宫廷料理,倒更接近家常菜一类,听说因为对肠胃比较温和,又极富营养价值,所以适合做为病人膳食。
  医生判断,大概一两天之内就会康复了。
  善治郎自己也感觉到身体轻松多了。然而,从这几个月原本住习惯了的寝室被移到没有任何电器制品的另一间寝室,一个人躺在全新的床上,总觉得没法放松休息。
  即使如此,因为对抗病魔而体力衰退的身体依然需要睡眠。虽说气温变得舒适多了,白天还是会超过三十度,在这热气之中,善治郎的意识开始变得昏昏沉沉。不过一只柔软的手掌放在额头上的触感,以及陌生的女性声音,将他从假寐之中唤醒。
  「烧已经退了不少呢。这样看来,应该一两天内就能恢复正常生活了吧。」
  「……嗯啊?」
  善治郎微微睁开眼皮,只见一名高雅的中年女性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面露柔和的笑容,映入他的眼帘。
  「……谁?」
  善治郎在半梦半醒之间,小声地问道。
  一头淡栗色的直长发。眼角的皱纹给人慈祥的感觉,焦茶色的眼睛。还有并非天生,而是日晒形成的肤色。
  相对于奥拉等卡巴王国的人们外貌类似拉丁系与黑人的混血,这位中年女性的五官与色彩比较接近西洋人。
  与卡巴王国的人们明显属于不同人种。善治郎虽然对自己的记忆力不大有自信,不过如果有见过特征这么明显的人,他绝对会牢牢记住的。
  异国的中年妇人——伊莎贝拉公主移开放在善治郎额头上的手,从椅子上站起来,拎起裙角优雅地行了一个礼。
  「很荣幸能见到您,善治郎大人。我是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第十八代法王约翰四世之第三子,名叫伊莎贝拉。」
  「您、您太客气了,我是……」
  遇到大国公主这样的国宾,善治郎急忙要从床上坐起来,但伊莎贝拉公主以熟练的动作委婉地制止了他。
  「请躺着吧。善治郎大人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她如此说,要善治郎再躺回去。
  听她这么一说,善治郎才注意到一件事。
  「咦?奇怪?可是,我觉得身体非常轻松……」
  虽然因为之前一直躺着,所以全身还有一种使不上力的不协调感,不过睡前侵蚀全身的倦怠疲劳,以及像蒙了一层雾似的隐约头疼都消失得一干二净。照这个身体状况看来,就算直接起床似乎也没问题。
  伊莎贝拉公主脸上浮现和蔼可亲的笑容,一只手放在正要坐起来的善治郎肩上,将他推回床上。
  「善治郎大人,还不可以起来。您感到身体轻松许多,是因为我刚才对您施加了『体力回复』与『精神疲劳去除』的效果。虽然也可以对您使用『病魔痊愈』,不过得到『森林祝福』是难得的机会。您必须靠自己克服,才能得到祝福的效果,所以我刻意没为您治疗。」
  「这、这样啊……原来如此。」
  经她这么一说,的确体力是回复了,但身体还在发热。看来病还没有完全好。
  (啊啊,我想起来了,昨晚奥拉来看我时有说过。说是因为双王国的公主要来探病,才要我换房间。)
  虽然善治郎事前都听说了,但没办法。毕竟直到昨天他都还高烧超过三十八度,记不住细微说明也是无可厚非。
  (我想想,我记得虽然身分是我比较高,但这次是请对方为我「治疗」,所以可以客气一点没关系,对吧……?)
  善治郎让变得迟钝的脑子全力运转,想起在教养课程学过的,对其他国家的王族的应对方式。
  躺在床上,善治郎移动视线看看周围,发现爱妻从坐在椅子上的伊莎贝拉公主背后,默默地望着自己。
  奥拉与善治郎四目交接后,不发一语,只轻轻地点了个头。
  (那是在跟我说,不用太注意细微礼节吗?)
  不知道为什么,善治郎明白了奥拉的意思,他把头靠在床头板上,稍微挺起上半身,把头转向伊莎贝拉公主。
  「谢谢,伊莎贝拉殿下。谢谢你的照顾,舒服多了。」
  「不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接下来您只要好好静养,吃些营养丰富的食物,我想明天应该就能下床了。」
  「好的,我知道了……嗯。」
  或许是因为还有一点微烧,却刚睡醒就讲话讲这么久,善治郎的回答越讲越沙哑,轻咳了一声。
  「善治郎,来,喝水。」
  站在后面的奥拉马上拿起银制的小型鸭嘴壶,凑到躺在床上的善治郎嘴边。
  「啊啊,不好意思。」
  这几天来善治郎已经习惯让奥拉照顾,也不觉得特别难为情,就将嘴凑上奥拉拿着的鸭嘴壶,让她喂自己喝水。
  一喝下去,全身顿时冒出一大堆汗,但这样反而舒畅。
  
  「呼……」
  「够了吗?」
  「嗯,舒服多了。谢谢。」
  伊莎贝拉公主看到这对夫妻自然流露的情意,以右手遮口,小声地笑着。
  「虽然我早有耳闻,不过两位感情真的很好呢。」
  「啊……失礼了。」
  「哎,总比关系恶劣来得好吧?」
  外人的眼光使得善治郎有些腼腆,相较之下,奥拉却是咧嘴而笑,挺起胸脯大胆地说。
  享有女中豪杰之名的女王与来路不明的男人结为夫妻。奥拉几乎可以肯定,在国外一定流传了许多有损名誉的谣言。她可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宣传一下夫妻的恩爱。
  「诚如陛下所说呢。」
  对于奥拉的回答,伊莎贝拉公主表示同意,发出咯咯笑声。
  容易遭到世人误会的是,其实在王侯贵族的世界里,「恩爱夫妻」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存在。的确,王族的婚姻经常不是出自当事人之间的感情,而是从两家关系或是权势平衡来考量,但正因为如此,当事人在结婚后,更会为了让双方关系圆满而努力。
  双方都是背负了国家或家世的身分。只要利害关系不要产生致命冲突,且两人都有意愿互相配合,结婚后花时间慢慢培养出爱情,也绝非不可能的事。
  不过,正因如此,像奥拉与善治郎这样婚后还不到半年就表现得如此甜蜜,是非常少见的例子。
  (也许是个性真的很合得来吧?)
  伊莎贝拉公主将敏锐的观察眼光隐藏在温和的笑容底下,在一旁看着奥拉与善治郎的举动。
  「对了,我记得善治郎大人是为了与奥拉陛下成婚而来到这个世界的吧。是否可以说,这是一段超越世界的爱情呢?」
  「咦?啊,嗯,是啊。」
  听到伊莎贝拉公主口中说出「来到这个世界」,让善治郎一时感到惊讶,不过仔细想过之后,就恢复了平静。
  卡巴王室的血统魔法是「时空魔法」,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奥拉既是大国卡巴王国的女王,也是国内唯一的王族,对于她的终身大事,各国的王侯贵族想必是睁大了眼睛密切注意。
  这样想想,善治郎这个凭空出现的伴侣是什么来头,众人应该都略知一二,不然就不合理了。
  也许是因为接受了这个解释吧。或者是因为还在发烧,减弱了理性的抑制?
  「一百五十年前,卡巴王族私奔到异世界。如今他们的子孙竟然为了结婚而又回到这个世界来。这样想想,真叫人感慨万千啊。」
  善治郎居然不假思索地在其他国家的王族面前泄漏了不必要的情报。
  奥拉在一旁心想「糟了」,皱起眉头,但为时已晚。
  「原来如此……一百五十年前发生过这种事情……」
  伊莎贝拉公主以充满感叹的语气答腔,但她那柔和的眼角却在短短一瞬间锐利地眯细起来。
  「……不过是传说罢了。一百五十年前,的确有直系王族的名字从纪录当中被删除,但没有任何纪录显示那人逃往异世界,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善治郎就是那人的直系血亲。」
  虽然语气装得平静,但奥拉所说的每句话,都在否定善治郎不慎泄漏的情报的真实性。
  先不论因为发烧而失常的善治郎,经历过许多次外交交涉场合的伊莎贝拉公主,不可能听不出奥拉想说的话。
  「……是呀,您说的是。失礼了。我也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听到浪漫的爱情故事,讲话竟然就轻率起来了。
  况且善治郎大人虽然即将痊愈,不过让病人讲话讲太久也不是一件好事。
  善治郎大人,奥拉陛下。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伊莎贝拉公主了解到奥拉的言外之意,老实地如此说,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嗯,也是。我得向你道谢,为了我丈夫,使用你贵重的力量。谢谢你,伊莎贝拉殿下。」
  「不会,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奥拉陛下。」
  伊莎贝拉公主站起来,奥拉亲自领着她,走出临时寝室。
  即使双方都抱有不小的紧张感,但都不显露在脸上,两人不愧都是「天生的王族」。
  「谢谢您,伊莎贝拉殿下。托您的福,我好多了。」
  只有善治郎一个人没察觉到情况有异,听话地躺在床上,无忧无虑地对着女王与公主离去的背影表示谢意。
  
  ◇◆◇◆◇◆◇◆
  
  当天晚上。
  奥拉将法比奥秘书官与首席宫廷魔术师埃斯皮里狄翁召到王宫深处的王室个人房间,召开秘密会谈。
  这个房间在王宫当中属于比较狭窄的一间,在烛台上燃烧的蜡烛火光,照亮着房内。
  在红色火光的照亮下,奥拉坐在设计精巧的装饰椅上翘着脚,向站在左前方的法比奥秘书官开口道:
  「那么,听听你的报告吧。」
  「是。」
  听到主子的一句话,中年秘书官向前踏出一步,以一如平常地缺乏抑扬顿挫的语气开始说道:
  「已经查出伊莎贝拉公主的『顾客』是谁了。是克布拉戈王国的前任国王,路易斯二世。」
  听到秘书官的报告,女王一副不解的表情偏着头。
  「克布拉戈国的前任国王吗?怪了。现任国王也就算了,我不认为那个国家的经济有那么宽裕,能为了前任国王请来伊莎贝拉殿下啊。」
  克布拉戈王国是与卡巴王国国境相接的邻国,但国土面积与总人口都只有卡巴王国的五分之一左右。当然,财力也相对地贫乏。
  该国是因为刚好有地理优势才能在上一场大战中存活下来。像那样的小国,竟然会为了已经退位的老人请来伊莎贝拉公主,让她有点难以理解。
  「以克布拉戈王国的规模,应该是请罗伯托王子或托马索王子,就算狠下心来多给点钱,顶多也只请得起麦迪奥法王弟吧?」
  奥拉说着,举出了吉尔伯法王家的人名。每个都是比起伊莎贝拉公主,治愈能力差了一、两级的「治愈者」,但相对地,委托费也较为低廉。
  对于奥拉的正确意见,中年秘书官那副面具般的扑克脸毫无动摇,提出反论。
  「但陛下所举的名字都是男性。他们是无法进入后宫的。」
  对于这越听越糊涂的回答,奥拉仍然偏着头,继续问道:
  「这跟后宫有什么关系?患者不是路易斯前国王吗?」
  「是。所以,问题不在克布拉戈王国的后宫,而是我们卡巴王国的后宫。」
  听到法比奥秘书官这样说,奥拉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身体在椅子上动了一下,发出匡咚一声。
  「!也就是说,伊莎贝拉殿下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我国吗?」
  看到女王怒形于色地说,秘书官冷淡地颔首。
  「是。虽然还需要进一步调查,不过克布拉戈王国似乎如同奥拉陛下的推测,原本是请双王国派遣罗伯托王子过去的。结果是双王国那边坚持『费用维持不变,但我们想派伊莎贝拉公主代替罗伯托王子前往』,真相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难道连夫君得到『森林祝福』卧病在床的事,都被双王国发现了?」
  对于奥拉所言,中年秘书官这次摇摇头。
  「不,那应该只是偶然。如果他们知道善治郎大人卧病在床,就没有必要特地派出伊莎贝拉公主了。」
  吉尔伯法王家的「治愈术士」们,是比医生更特别的存在。只要以诊疗患者为藉口,就算是男性也能跨越男女藩篱,获准踏进后宫。
  假如他们事前就知道善治郎是「患者」的话,应该没必要特地送女性王族过来才是。
  「原来如此,有道理。不过,这么一来,不就表示双王国只是为了见我的夫君一面,而特地以低价派出伊莎贝拉公主了吗?」
  「突然出现在大国卡巴王国的女王伴侣。为了了解此人的人品,会使出这种手段也不奇怪吧?」
  「唔……」
  奥拉坐在椅子上翘起脚,手抵着下颚思考。
  的确,法比奥秘书官说得有理。虽说善治郎全面体谅奥拉的想法,几乎不表达个人的意见,总是退居幕后,但看在不明白这种现况的各国人士眼里,只会觉得卡巴王国又添了一名舵手吧。如果女王的伴侣是个超乎常人的野心家,搞不好卡巴王国会再度在南大陆掀起战乱的风暴。从这点来考量,「了解善治郎的人品」或许确实有这个重要性,需要让伊莎贝拉公主这样的大人物采取行动。
  「才刚与国内贵族见面,接下来又换国外啊。」
  「为了就算出差错也能尽量减少损害,上次的自助餐会没有让各国人士参加,因此这也是莫可奈何的。」
  奥拉抬头望着阴暗的天花板叹气,法比奥秘书官以冷静的口吻对她说。
  这几个月来,善治郎的「极力不插嘴干涉国政」的想法虽然已经在某种程度上为人所知,但只限于卡巴王国国内。想得到各国人士的广泛认知,恐怕还需要时间与努力。
  附带一提,这类情报有个特性,就是距离与时间离得越远,内容就越容易扭曲。也许打从一开始就应该死心,别期望各国能有完全正确的认知。
  「……好,我知道了。这件事暂且到此为止。」
  奥拉摇了一、两次头,结束这项议题。
  接着,奥拉将视线从法比奥秘书官转到站在右前方,身穿紫色长袍的老人身上。
  「那么太爷,事情你已经听说了吧?」
  突然被女王一问,身穿紫色长袍的老人——宫廷首席魔术师埃斯皮里狄翁,不慌不忙地开口道:
  「嗯,您是说善治郎大人私人拥有的那些宝珠吧?那一颗宝珠就能换到五十枚双王国金币,的确是破天荒的价格。」
  话题从伊莎贝拉公主的动向转到伊莎贝拉公主定下难以理解的高价的弹珠上。
  先是法比奥秘书官,现在又获得了埃斯皮里狄翁的同样意见,奥拉满意地点了个头,然后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认为伊莎贝拉公主那样的人会毫无来由地订下那么诡异的价格。太爷,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嗯。」
  对于女王的疑问,王国首屈一指的魔法师捋着长长的下巴胡须,维持沉默片刻后,先声明「虽然这事说来可疑」,然后开口道:
  「陛下,关于笈多王国的『雷壁之杖』,您知道多少呢?」
  奥拉突然被这样一问,讶异地翘起一边眉毛,但仍然坦白地回答。
  「『雷壁之杖』就是那个『巴朗哥隘口的奇迹』吧?据说军队以这一把魔道具,抵御五万敌军长达半年。」
  埃斯皮里狄翁颔首肯定奥拉的回答。
  「正是。就是笈多王国对抗库沙尔王国与瓦塔那王国联军的战事。发生在上一场大战的初期。」
  简单地说明,就是名为笈多王国的国家遭到两个邻国同时进攻,面临生死存亡之际时,以称为「雷壁之杖」的魔道具守住了其中一边国境,并趁这时候靠自己的力量击退了另一个国家,成功捍卫国家的故事。
  「雷壁之杖」恐怕是南大陆当中最有名的魔道具之一吧。「雷电」又是笈多王室的血统魔法。
  也就是说,「雷壁之杖」是操纵「雷电」的笈多王室成员与「附加魔法」的专家夏洛瓦王室成员携手合作打造出来的魔道具。
  笈多王国是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友邦,几乎等同于双王国的臣属国,因此两个王室合力制作一项魔道具,并不是什么不自然的事。
  不过,埃斯皮里狄翁又说:
  「问题在于制作魔杖所耗费的时间。细节暂且省略,总之制作魔杖的地点,是在双王国的王都不会错。」
  「嗯,可想而知。夏洛瓦王室的人跟吉尔伯法王家的人不同,除非有什么大事,否则是不会离开王都的。」
  奥拉轻轻点头,表示同意,埃斯皮里狄翁夸大地点头回应,接着说下去。
  「如此一来,就表示是笈多王室的人前往双王国的王都,在当地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制作魔杖,再带着魔杖回到笈多王国。可是这样算起来,时间怎么样都不够。」
  听着埃斯皮里狄翁所言,站在一旁的法比奥秘书官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插嘴说道:
  「啊啊,那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来回的路程,就算以跑得最快的走龙来计算,笈多王室的人能在双王国王都逗留的时间,应该也不到十天。」
  「正确来说是九天。而且那还是一路顺畅时的理想值。实际上试着计算起来,笈多王室的人能在双王国王都逗留的期间,一般认为大约是三天左右。」
  一边听着两个心腹叙述,奥拉搜寻着自己的记忆。
  回溯到大战初期,那时候奥拉都还没出生。她记不得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她能明白这件事确有蹊跷。一般来说,夏洛瓦王室制作的「魔道具」,就算是用完即丢的精简制品,据说至少也得花上一个月来制作。更别说是「雷壁之杖」这种大魔道具,以常识来判断,应该要花个几年。
  奥拉借给善治郎的那块「结界地毯」就是最好的例子,按照留下的纪录,制作那块地毯时,卡巴王室成员在双王国的王都逗留了将近两年。
  简单的道具要一个月。国宝级道具要两年。相较之下,「雷壁之杖」事实上却只要三天,明显不对劲。
  虽然话是从自己信赖的太爷嘴里说出来的,但奥拉还是无法轻易相信,怀疑地回答。
  「难道不就是笈多王室的人早就悄悄进入双王国的王都,秘密开始制作吗?」
  听到女王否定自己的意见,老魔术师并没有因此而不快,大大地点头,回答:
  「是。笈多王室与夏洛瓦王室双方的官方发表,都是这样说的。世人一般也都认为这种解释最有说服力,这是不争的事实。然而,也有另外一种说法认为不是这样,而且受到某些人坚信。
  这种说法认为,夏洛瓦王室有一种『秘技』,可以在情况紧急时,大幅缩短制作魔道具所需的时间。」
  「哼,原来如此啊。」
  感到话题终于进入正题,奥拉用鼻子哼了一声,呼出小小一口气。
  这种所谓的「王室私传秘技、隐藏魔法」的谣传,无论在什么时代,总是根深蒂固。
  有人说:海尔高宁王室的「探心魔法」有种能永远操纵他人做为傀儡的法术。有人说:南大陆北部的沙漠,是邓伯格王室的「操绿魔法」失控的结果。有人说:这块大地是马卡洛夫王室的「创造魔法」创造出来的。不胜枚举。
  实际上,奥拉使用的卡巴王室的「时空魔法」之中,也有这类令人不禁苦笑,真想请那些人高抬贵手的谣言。
  那就是有件谣传,说「时空魔法」的最大奥秘,可藉由时间倒流行使「死者复活」的法术。
  对于明白事实的奥拉来说,真是叫她不禁发噱。
  (要是真有那种魔法的话,我何必找在异世界和平度日的夫君麻烦,让兄长或任何一个弟弟复活就好了。)
  这话听来虽然可笑,但同时也有些隐情,让奥拉不能一概当成笑话。因为奥拉知道谣言当中,含有一抹真实。
  (死者复活啊。如果「死者」指的是虫子或贝类的话,倒不是绝非不可能。)
  事实上,「时空魔法」当中,的确有着限定性时间倒流的魔法。
  只不过它有着「无法对拥有魔力的对象使用」、「施术者必须亲眼见过、亲手碰触过该时间轴的对象物体」等严格限制,所以几乎没有机会使用。
  这世上的生物,除了虫子或贝类等少数一部分的下等生物之外,全都拥有魔力,只是大小的差别。
  因此,想用「时空魔法」达到「死者复活」事实上是不可能的。也不可能用来修复魔道具。如果是断掉的剑或是坏掉的家具等不含有魔力的物品,虽然可以修复,不过这点程度的东西,与其使用王室秘传的魔法,倒不如重新买一个比较省事。
  话虽如此,就算逊到「只能让虫子复活」,「时空魔法」含有死者复活的效果,也的确是事实。
  基于这项事实来考量,各国王室的谣言当中也有可能以不同的形态,夹杂了一部分的真实。
  奥拉伸出舌头舔舔上唇,问道:
  「那么,太爷,你听闻到的『秘技』,是怎么一回事?」
  「是。一个是夏洛瓦王室成员可以消耗自己的生命,大幅缩短制作魔道具的时间。事实上,在制作『雷壁之杖』的那段时期,确实有一名夏洛瓦王室的王族病逝了。」
  埃斯皮里狄翁说出的第一个谣言,被奥拉立即否决。
  「不可能。诚然,笈多王国是双王国重要的友邦,也是北方的防卫重地,但以那个王室的性情,是不可能为了友邦而牺牲一名王族的。」
  「是。臣也这么觉得。所以,那应该只是巧合吧。这么一来,另一个谣言就浮上台面了。那就是:『附加魔法』只要使用满足一定条件的物质,就可以大量缩短时间与劳力。」
  绕了半天,这下总算听到一开始的疑问的答案了。
  奥拉沉默半晌后,压低声音慢慢地问:
  「……那么,『雷壁之杖』长得什么样子?」
  「是。毕竟这是王室最高机密的魔道具,所以这只是臣辗转听来的。听说是一根笔直的木杖,前端装饰着一颗『又大又圆的透明水晶球』。」
  「……原来如此.,嗯。真是令人感兴趣的『谣言』啊。」
  在蜡烛火光的照亮下,奥拉咧开了嘴,脸上浮现出别有用心的笑容。那副笑脸,与猫科肉食动物露出獠牙的模样十分神似。


  第三章 女王的怀孕
  
  「唔唔,呃!」
  站在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的晨曦当中,善治郎脱下睡衣,换上八天没穿到的T恤与裤子,使劲伸了个懒腰,消除全身肌肉的僵硬。
  还带点红的朝阳与窗户吹进来的凉风拂过善治郎的身体,相当舒畅。
  「哈啊……健康就是最大的财富,虽然是老生常谈,但的确是真理呢。」
  在照进室内的朝阳下,善治郎把脖子转得喀喀作响,感慨万千地喃喃自语。
  罹患「森林祝福」整整七天。直到昨天,医生才宣布疾病已完全痊愈。由于接受诊察的时间很晚,所以昨晚只享受了七天以来第一次的真正入浴,为了小心起见,之后就直接就寝了。
  因此,从善治郎的主观来说,会觉得「今天起才算恢复正常生活」。
  「对了,今天的气温是……哦,还在二十度多一点。气温下降了不少呢。难怪会这么凉快。」
  善治郎望向挂在墙上的温度计,看看红色液体到达的刻度,发出有些惊讶的声音。
  虽说现在是清晨,属于比较凉爽的时段,不过竟然会低于二十五度,气候变得相当宜人。
  照这样看来,今天或许可以不用冰块或电风扇过过看。
  在气温高于体温的日子,实在顾不了那么多。不过如果最高气温低于三十五度的话,最好稍微忍耐一下,好让身体习惯这个国家的暑气。
  「毕竟电风扇跟冰箱也不知道能用到什么时候嘛。」
  他实在不愿去想,不过电器制品的寿命总是比人类短。既然没有备用品,迟早总是得放弃电器制品的。
  再说,就算电器制品还能用,然而像上次的自助餐会那样踏出后宫一步就是灼热的卡巴王国;或是像伊莎贝拉公主来探病那样有外人来的时候,也常常得把家电产品藏起来。
  趁有余力的时候先让身体习惯这个国家的气候,将来绝对有好处。
  「啊——虽然是无可奈何的啦,但总觉得体能一下子衰退了好多喔。也许我该做点肌力训练与颠球?我记得应该有把大学时买的足球与打气筒带来吧。」
  善治郎隔着T恤与裤子用手掌拍拍自己的身体,喃喃自语。
  整整躺了七天,身体不只是变得迟钝,搞不好都开始衰退了。
  照这个状态直接回到家里蹲生活,会有很多危险。他还这么年轻,可不希望身体变得光是起床或走路就气喘吁吁的。善治郎觉得有必要做自主训练。
  「只是去安装了发电机械的中庭,应该不要紧吧?还是得让身体动一动才行嘛。」
  善治郎从房间角落找出黑白二色的足球,一边让球在地毯上弹了一下,确认空气够不够满,一边自言自语。
  之前善治郎虽然想过「身体会变迟钝」,但还是忍不住享受着家里蹲生活;然而有了这次卧病在床的经验,让他深切体会到维持体力的重要性。
  基础体力的充足与否,有时是攸关生死的。能够实际体会到这一点,就不白费他病这一场了。
  「哎唷?在这里做颠球,好像还是有点危险啊。」
  用左脚脚背练了几下颠球后,善治郎用两手抓住有点没踢好的球,环顾室内,暂停了颠球动作。
  善治郎当成起居室使用的这个房间,从日本庶民的感觉来看可以说「大得离谱」,但是在这房间里有着安装在墙边的发电机负载控制零件,各种电器制品的电线呈现章鱼八脚状伸出,旁若无人地散布在地板上。
  为了避免脚不小心勾到,他已经尽可能把电线移得靠边了,但因为家电的配置位置与电线的长度问题,还是有几条电线直接横越房间中央。
  万一脚勾到这些电线,后果不堪设想。
  「还是之后麻烦奥拉准备一间空房间当成运动室比较好吧。反正一定有一堆房间空着没用。」
  就在善治郎喃喃自语的时候。
  「失礼了,善治郎大人。您吩咐的东西送来了。」
  接在一阵轻敲房门的声音,对方说话了,善治郎一听到立刻做出反应。
  「好,我来开门。」
  善治郎回答后,把抱在腋下的足球放在沙发上,走向门边。
  开门本来是侍女的工作,但对方说「吩咐的东西送来了」,善治郎猜想侍女手上应该拿着东西,所以去替她开门。
  一看,果不其然,在卡巴王国难得一见,一头金发的年轻侍女,双手托着一只大木盘,姿势优美地挺直了背脊,站在门外。
  「小的请厨房的人照着大人的指示做的。」
  侍女说道,手上的木盘里盛着切成薄片油炸过的香蕉。调味只有洒在上头的粗盐。
  虽说现代日本也有称为「香蕉片」的零嘴,不过他请厨房做的这个,其实是用来代替洋芋片的。
  由于卧病在床时,厨师为他准备的芡汁香蕉泥味道吃起来很像马铃薯,他才想到请厨房将这种料理用香蕉,用洋芋片的方式调理看看。
  「好,我来吃一片看看吧。」
  说完,善治郎从侍女递出的盘子上拿起一片香蕉片,扔进嘴里。他咬碎了还温温的香蕉片,发出啪哩啪哩的声响。
  「嗯——……」
  盐巴与优质植物油的朴实滋味在善治郎的口中扩散开来。由于基本食材不太一样,所以跟洋芋片还是有点差异,但味道很好,完全可以当成代用品。
  「您觉得如何呢,善治郎大人?」
  「嗯,好吃。不过有一点厚就是了。下次做的时候希望可以再切薄一点。」
  「是,小的会转告厨房。」
  「嗯,拜托你了。」
  善治郎从轻轻点头行礼的侍女手中接过木盘,说完就关上了门。
  
  回到房间里来,善治郎把木盘放在矮桌上,自己在沙发上坐下。
  「嗯——虽然有点硬,不过完全可以用来代替洋芋片呢。又不像当水果的香蕉那样有甜味。」
  它的风味与其说是可口,倒不如说是令人怀念。
  善治郎转移到这个世界来已经过了几个月。他以为不会这么快就开始想念日本,但他在床上躺到昨天,想起了好几次日本的食物,却是不争的事实。
  善治郎以为自己对吃的不怎么挑剔,事实上,平常他对这个世界的餐点也从未感到不满意。但是这次的事情让他深刻体会到,在身心衰弱时,人的心态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他并不打算吃什么山珍海味或做出任性要求,不过只要是能够拜托后宫的厨房总管,在人家办得到的范围内,在这个世界试着重现日本料理或许也不错(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奥拉露出极为灿烂的笑容对他说「尽管去做没关系」,让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踏入社会之后,自己几乎都没在吃零嘴什么的了,想不到现在却觉得这个仿制洋芋片这么「好吃」,看来味觉造成的怀乡之情实在不容小觑。
  「幸好这个国家砂糖用得还满普遍的,也许我可以试着做各种点心?啊,蛋是还好,可是我记得要弄到乳制品好像几乎是不可能的。完全不用牛奶或奶油的点心啊……嗯——不晓得我有没有带那种食谱来?」
  接近热带雨林气候的卡巴王国,家畜基本上都是「龙」——也就是爬虫类。当然,爬虫类是没有奶的。虽然会生蛋,但是爬虫类的蛋与鸟类的蛋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
  不过,在地球上,即使是非洲赤道附近的国家或是印度这些与卡巴王国一样气温极高的地区,也有一些国家正常饲育着牛猪等家畜,可见饲育哺乳类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事。
  实际上,王宫等部分地方,已经成功驯养了鸡等鸟类。
  哺乳类家畜在南大陆并不普及,与其说是气候问题,应该受到大陆的生态系与至今的文化习俗影响比较大吧。
  「如果能设法弄到奶类,也许我可以请人家帮我做一台手动式离心机,试着做做看奶油或鲜奶油?啊啊,可是,我没有连微波炉烤箱都带来,就算有了材料,也很难自己做点心吧。」
  虽然从大学到进入社会,自己有过七年的独居经验,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讲到做菜,就是「咖哩」、「炖菜」、「牛肉烩饭」,要不然就是炒饭啊,炒青菜啊,都是一只平底锅就能解决的炒菜类。善治郎会做的料理就这几种选择。
  真要说起来,身为男性王族的善治郎,本来就不应该进厨房。考虑到给侍女们带来的负担,最好还是不要想「自己做料理」比较好。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请人家让我看看食材,想到什么能重现的料理,再将做法告诉厨房负责人了吧。」
  坐在沙发上吃着香蕉片的善治郎,一边打开电视准备看DVD打发时间,一边自言自语。
  
  ◇◆◇◆◇◆◇◆
  
  当天晚上,吃过晚餐并洗过澡后,奥拉与善治郎在后宫的一个房间里,度过久隔了七天的只属于小俩口的时间。
  「也就是说,你想稍微运动运动,以免身体变迟钝?」
  「嗯,简单来说就是这样。怎么样,可以把中庭或后宫的一间房间当成我的运动室吗?」
  奥拉与善治郎甜蜜地坐在同一张沙发上聊天,两人坐得近到能抱住对方的肩膀。
  谈话的内容,是关于善治郎一大早就在考虑的「锻炼身体保持健康」。
  善治郎是后宫的主人,要下人随便整理一个房间用来练颠球,或是想在中庭练盘球,都不需要征求任何人的许可,但他还是像这样一一问过奥拉,可见得他还没有做为「后宫之主」的自觉。
  「嗯。我不知道你所说的足球是种什么样的运动,不过你如果不想让身体迟钝,要不要练练武术?把『十术』学起来,没有坏处的。」
  奥拉说完,从桌上木盘拈起香蕉片放进口中。
  「十术?」
  陌生的词汇让善治郎跟着重复了一遍,于是奥拉开始详细解释起十术。
  「对。就是卡巴王国的武人必须做为教养学起来的十种武术。这十种分别是:走术、枪术、弓术、骑龙术、登木术、水术、野营术、投石术、剑术、徒手武术。
  说是这样说,实际上就算是骑士,也只有少数人全部学会。不可或缺的只有走术、枪术与弓术,若想成为骑兵,就得再多学一个骑龙术,其他再学个一两种做为特技,就算是多才多艺了。」
  「哦……」
  善治郎发出佩服的声音。以古代日本来说,大概就是所谓的「十八般武艺」吧?自己已经二十几岁了,现在开始学应该也学不起来,但还满有兴趣的。不过,善治郎想了一下,回问道:
  「好像很有意思,不过如果我想学十术,会由谁来教我?」
  「嗯?那当然是从国王军当中,选拔出善于指导学生的人啰?」
  奥拉边吃香蕉片边回答,善治郎一听,脸上浮现出「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后,他表情坚决地摇摇头。
  「啊啊,那就不行了。既然是国王军的人,那一定是男的吧?也就是说,我得为了请他教我,而离开后宫吧。我觉得那样应该会引来一堆麻烦事。况且就算只限于武术范围,如果我跟别人建立『师徒』关系,好像会造成很多问题。」
  国中与高中都参加过足球社的善治郎,一边想起社团顾问的长相一边回答。
  就算只是社团顾问,但是在街上碰到自己称为「老师」的人时,他都会不自由主地抬头挺胸。要是换成了攸关生死的武术师父,一定会对善治郎造成更大的影响。
  想必会有人拿这种「师徒」关系当成开端,试图与善治郎拉拢关系。
  这么麻烦的对象,有魔法与教养的老师奥塔薇亚一个人就够了。
  听了善治郎的回答,奥拉咽下香蕉片,不掩饰脸上的苦笑,回答道:
  「善治郎,你用不着这样事事顾虑我啊?你可以再过得自由一点,这点度量我应该还是有的。」
  对于妻子的回答,善治郎搔搔头。
  「不是啦,当然我也不想给奥拉惹麻烦,不过真要说起来,其实还是我自己的问题。也就是说,我对武术虽然有点兴趣,但如果练武会增加麻烦的话,那就不用了,没有想练到那种地步啦。」
  他如此回答。
  「……」
  奥拉好一会儿不说话,注视着坐在身旁的丈夫的眼睛。
  不过,最后奥拉或许明白到善治郎说的是真心话,回答「我知道了」然后点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不勉强你。不过,如果你不想受到烦人的关系纠缠,也不想离开后宫,但还是想学学武术的话,我可以找时间教你喔。」
  奥拉出乎意料的提议,让善治郎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欸?奥拉要教我?」
  听到丈夫这样回问,奥拉一次将好几片香蕉片扔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回话。
  「嗯。不过我只学过基本的三种武术,还有骑龙术与剑术而已。」
  仔细想想,奥拉也是经历过战乱时代的人。就算会个一两种战斗技术,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善治郎恍然大悟,两眼发亮地对妻子说:
  「哦,好厉害啊。既然如此,就麻烦你有时间时教教我吧。」
  「嗯,交给我吧。」
  听了善治郎的回答,奥拉满意地点头后,从木盘一次拿起了好几片香蕉片。
  「……」
  「……」
  一时之间,后宫的一个房间里不断传来奥拉吃香蕉片的啪哩啪哩声。
  不知不觉间,满满一个木盘的香蕉片已经少到见底了。顺便一提,善治郎只吃了几口而已。看到奥拉咽下口中的香蕉片,又伸手去拿木盘里的东西,善治郎实在忍不住要劝阻她。
  「那个,老婆、老婆。」
  「嗯?怎么了,老公?」
  看到妻子右手拈着香蕉片,只把头转向自己,善治郎踌躇了一下,还是下定决心开口。
  「很高兴你喜欢我故乡的零嘴,不过还是别再吃了吧。那个油用得比想像中还要多喔。这样我会有点担心老婆的健康。」
  满满一大盘的香蕉片。做为零食来说有点太多,热量摄取过度了。
  「唔?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真的吃太多了。」
  听了丈夫的话,奥拉这才不再伸手去拿香蕉片。善治郎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冰箱拿了条冰过的湿毛巾,递给奥拉。
  「来,用这个擦擦手上的油。」
  「噢,不好意思。」
  「我看应该是你晚餐剩下了,所以现在饿了吧?用这种垃圾食物填饱肚子,对身体不好喔。」
  难得听到丈夫近乎斥责的话语,坐在沙发上擦手的奥拉,乖乖地缩了缩脖子。
  「嗯,你讲得的确有道理,只是今晚的那盘鱼,我总觉得土味有点重。」
  卡巴王国是个大国,虽然也邻接海洋,但王宫所在地的王都完全是内陆都市。因此做为宫廷料理端上餐桌的鱼类,几乎都是淡水鱼。
  一般来说,淡水鱼的土味常常会比咸水鱼重。
  然而听到奥拉的辩解,善治郎却偏着头。
  「咦咦,会吗?我不觉得今天的鱼,土味有比平常重啊。」
  在日本只吃过咸水鱼的善治郎不是很喜欢淡水鱼。如果习惯吃淡水鱼的奥拉都觉得土味重了,自己应该会先注意到才对啊?
  善治郎虽然这样想,不过味觉或嗅觉这种东西,是会受到身体状况影响的。
  大概是自己病刚好,嗅觉变迟钝了吧。善治郎自己做出结论,没再继续追问。
  「真要说起来,我本来是不太喜欢油炸食物这种用了一大堆油,口味浓重的食物的。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
  奥拉用毛巾仔细擦掉沾在右手上的香蕉片的油,她虽然这样找藉口,但想当然耳,善治郎没理她。
  「呃,原本一整个木盘的香蕉片都被你吃掉那么多了,然后才来说其实你不爱吃,实在没什么说服力耶。」
  做丈夫的说完,又坐回奥拉的身边,奥拉心有不满地噘起了嘴,继续辩解。
  「哎,我自己也觉得没有说服力,可是是真的啊。我本来并不怎么喜欢这种又咸又油的食物。是不讨厌,但也不会想多吃一点……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剩下的明天再吃吧。」
  坐回沙发上的善治郎随便应付她两句,就拿盖子把装了香蕉片的木盘盖起来。
  「唔……」
  奥拉虽然还有异议,但她明白目前的形势于己不利,就没再坚持抗辩,试着转换话题。
  「啊啊,对了,为了把我跟你的『结婚戒指』做成魔道具,我已经把两个戒指交给伊莎贝拉殿下了。还有,我让殿下看过那些『弹珠』与『串珠用珠子』,做为谢礼,我送了一颗『弹珠』给殿下。不好意思,没先问过卧病在床的你。」
  奥拉很少会这样露骨地转换话题,不过善治郎并不会取笑妻子当好玩,也就接着她的话题说道:
  「喔,那没关系啊。反正那些本来就是转移失败时的保险而已。我应该有说过关于那些东西怎么处置,都交给奥拉决定吧?」
  「嗯,你的确说过。谢谢,我会珍惜着使用的。不过,对方替弹珠定的价格比想像中高得多。关于这件事,我想还是得跟你这个物主讲个清楚。」
  奥拉的神情稍微恢复严肃,她在沙发上重新坐正,然后流畅地开始说明。
  
  「哦,弹珠一颗值五十枚金币啊。」
  听完奥拉的说明,善治郎还一副不得要领的样子。
  「我记得一枚金币,差不多等于一百枚银币?但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物价,所以就算听到五十枚金币,还是有点不明白耶。」
  毕竟善治郎是异世界人,而且来到这个世界后又一直窝在后宫里,从没买过东西或吃过外食。
  他曾经将各领地的税收打进电脑的电子试算表里过,所以基本上的货币他还懂,但说实话,一点实际感受都没有。
  「有五十枚金币,可以让低级贵族勉强买一栋不会丢脸的房子。以一颗宝珠的价格来说,算是破天荒了。」
  「一栋房子?那可真惊人啊。」
  有了具体的例子,善治郎也能稍微体会到有多惊人。
  (一栋房子,换算成日圆就是几千万?啊,不过,这个世界的房子与土地,也许没有现代日本那么贵也说不定。)
  总之,目前只要知道价格比自己想的高多了,这样就够了。善治郎这样说服自己,把所有的细微疑问暂且搁在一旁。
  「虽然我早就猜到,东西的价值会随着世界而改变,不过还是有点吓我一跳呢。」
  「听你这样说,那个叫作弹珠的玩意,在你的世界并没有这么昂贵了?」
  相对于兴味盎然的奥拉,善治郎若无其事地回答。
  「嗯,便宜得很呢。说穿了,那其实是小孩子的玩具。一颗大概十圆,贵一点的也不过三十圆吧。啊,我说的『圆』是我那个国家的货币单位啦。顺便一提,虽然两个世界的物价不同,所以不能直接做比较,不过新建的房屋,就算便宜的也要一千万圆。」
  听了善治郎所言,奥拉迅速做了心算,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照这个价值来计算,一枚铜币就能买两颗弹珠了呢。」
  实际上,比较的对象是劳工的工资、米或麦等主食的价格,或是一般餐厅一顿饭的价钱,会分别得出不同的计算结果,所以不能断定一枚铜币就等于二十圆,但还是能做个大致上的比较。
  那边一颗十圆多一点的弹珠,在这边却值五十枚金币。单纯计算起来,就差了一百万倍。
  「嗯,所以我真的有点吓到。如果在这个世界做一大堆弹珠的话,岂不是一下子就成了亿万富翁?啊,好像不行。这种东西重视的是稀有价值。要是大量生产造成价格暴跌,那就功亏一篑了。」
  善治郎还在讲些没有结论的话,但从他讲到一半的时候,奥拉就已经没在听了。
  途中听见的一个词实在太具有冲击性,使得奥拉的思考有一半都为之停摆,抓住坐在身旁的丈夫的手臂。
  「奥拉?」
  「……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你说要『做』那个弹珠吗?」
  「啊,嗯,我是说了……?」
  被妻子抓着手臂,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自己,善治郎被她的魄力压倒,在沙发上仰着上半身如此回答。
  虽然善治郎明显被吓到,但这时候的奥拉很难得地没有多余精神去顾虑他。
  奥拉以一脸严肃的表情继续逼问善治郎。
  「那不是矿物吗?不是水晶或玛瑙那样,用自然物质切割而成……」
  「不、不是耶,弹珠是玻璃。是混合沙子与石灰,人工生产的东西啦。」
  「沙子与石灰……你知道怎么做吗?」
  都讲得这么明显了,善治郎也听得出来奥拉在期待什么。
  善治郎在沙发上重新坐正,露出苦笑,摇摇头。
  「没办法啦。虽然说玻璃制造是纪元前就有的技术,所以在这个世界或许也能重现,但是需要相当专门的知识与技术。不是我这种外行人能有样学样做出来的。」
  听到善治郎的回答,奥拉顿时泄了气。
  「……这样啊。没有那么好的事,是吧。」
  奥拉仍然用两只手抓着善治郎的右手臂,在沙发上垂头丧气。
  看到妻子灰心失望的模样,善治郎感到一种莫名的罪恶感,不禁反射性地说出安慰的话来。
  「啊,不过,我记得我录下来摆着的那些DVD当中,有一集是挑战制作玻璃的。我是觉得就算看了也做不出玻璃啦,不过要不要看看再说?」
  对于这番话,奥拉的反应真是大得夸张。
  「我要看!」
  「OK,知道了。我来弄。」
  善治郎温柔地松开妻子用力握住自己右臂的手,然后站起来,准备去放DVD。
  
  ◇◆◇◆◇◆◇◆
  
  几分钟后,善治郎与奥拉相亲相爱地并肩坐在沙发上,面对着电视。
  电视播放的影片,是善治郎之前录下来摆着的某个电视节目。节目内容是一组男性偶像团体,从零开始建立一座村子,挑战农业等各种生产活动,他挑出挑战玻璃工艺的那一集,开始播放。
  坐在一脸严肃地紧盯着画面的奥拉身旁,善治郎操纵着遥控器,好几次暂停播放,口头翻译节目的旁白与登场人物的发言,并且做解说。
  因为「言灵」对机械播放的语言无效。善治郎不在旁边口译的话,奥拉会完全听不懂画面上的任何说明。
  「呃,熔化玻璃需要一千三百度以上的温度。所以,首先得建造一座能承受这种高温的烤炉,就是用『耐火砖』盖成玻璃窑炉。」
  「哦,原来如此。光是这个『耐火砖』似乎就很有价值了。对了,一千三百度有多热?」
  「呃……我记得上一集打铁的时候,说过铸铁的熔点是一千两百度,所以就是比含有许多杂质的硬铁块熔化的温度,再高一百度吧。」
  「什么!比熔化铁的温度更高吗。在南大陆,可没有能使铁化为液状的炉子喔。」
  「意思是说,南大陆以外的地方有?」
  「嗯,炼铁方面,北大陆的国家比较先进。听说那边拥有熔铁铸造的技术。我国的铁全都是锻造。只有铜与锡才能进行铸造。」
  「哦,原来这个世界也有技术等级的差距啊。」
  奥拉原本一脸严肃地注视着画面,但是越听善治郎的解说,神情也变得越来越严峻。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光是揉捏黏土,是做不出『耐火砖』的,所以要掺入『耐火砖』打碎做成的粉末来制作『耐火砖』。」
  「……那如果弄不到『耐火砖』的碎块时,要怎么制作『耐火砖』?」
  「不知道耶?」
  奥拉的心情变得有点差,DVD继续播放。
  善治郎接下去解说,奥拉一听,又以尖锐的语气问道:
  「等等,什么意思?」
  「呃,我是说烧制『耐火砖』需要相当高的温度,所以特别建造了烧『耐火砖』用的窑。」
  「这个窑是用什么做的?」
  「从别处要来的『耐火砖』。」
  「……那如果要不到『耐火砖』时,要在哪里烧制耐火砖?」
  「不知道耶?」
  眼见着妻子越来越不高兴,坐在身旁的善治郎有点战战兢兢地继续解说。
  实际上,她这样生气,善治郎也无可奈何。这只不过是把电视上的综艺节目录下来而已,并不是玻璃工艺的正式制造说明。他应该先声明过,玻璃制造技术没有简单到光看这个影片就能重现,只可惜奥拉似乎没听进去。
  大概是听到玻璃是可以制造的物体,让她抱持了太大期待吧。
  好吧,他的确也能理解奥拉不满的心情。
  听到节目解说制作「耐火砖」的方式,是将混合了「耐火砖」粉末的黏土填入模型里,再放进以「耐火砖」砌成的窑长时间烧烤,就连善治郎也有点想吐槽。
  就像是「耐火砖制作方式」的说明书,在材料栏写着「耐火砖」一样。这未免有点不合理吧。
  「我是说,一开始做『耐火砖』的时候,总没有用到『耐火砖』吧?没有教怎么做吗?」
  「没有。」
  「呜呜呜……」
  难得看到奥拉整个人这么不高兴,善治郎用没拿着遥控器的那只手,拍了拍她的背。
  「冷静点,老婆。」
  「办不到,老公。」
  「乖喔乖喔。」
  「嘎呜嘎呜。」
  看奥拉还有心情陪善治郎开玩笑,可见她也不是真的大动肝火。
  「那,怎么办?既然看也没用,要不要关掉了?」
  善治郎侧眼确认了一下时钟,做出提议,但奥拉想了想,摇摇头。
  「……不,既然都看了,就看到最后吧。说不定可以找到什么突破的方法。」
  「我是觉得不会有啦。」
  善治郎只是小声地喃喃自语,所以似乎没传进坐在身旁的奥拉耳里。
  时钟指的时刻,要是平常的话,两人早就甜甜蜜蜜地进寝室了。
  由于善治郎之前都卧病在床,这七天来一直是孤枕独眠,因此他本来是相当期待今晚这一刻的来临,不过照这样看来,恐怕又有一个晚上「吃不到」了。
  (算了,没办法。反正老婆也不会跑掉嘛。)
  「那么,继续放吧,老公。」
  「……遵命,老婆。」
  善治郎在奥拉看不见的位置偷偷苦笑,把原本放在爱妻背后的手移到肩膀,用力搂了搂妻子的身体,然后继续解说节目内容。
  
  ◇◆◇◆◇◆◇◆
  
  翌日下午。
  奥拉女王坐在王室御医——米歇尔医师的面前,将丰满胸脯前的衣服整个敞开,态度相当规矩。
  「失礼了,陛下。这样按这边,有没有什么感觉?」
  「嗯,觉得有点胀胀的。」
  「那么,这边呢?」
  「没有,那边没什么特别感觉。」
  露出胸脯的肉感美女,与对美女的身体触诊的五十多岁男子。乍看之下虽是煽情的景象,但奥拉的态度实在光明磊落,米歇尔医师也始终保持工作态度,使人无从联想到任何风流艳事。
  不久,结束了对奥拉的触诊与问诊后,米歇尔医师点个头,告诉奥拉:
  「好的,奥拉陛下。衣服可以拉起来没关系了。」
  「嗯。那么,米歇尔医师。如何,看出什么了吗?」
  奥拉一面重新绑好礼服的肩带一面问道,米歇尔医师皱起混杂了白毛的眉头,沉思半晌后,反问道:
  「陛下,最后请让我再确认一次。您最早感觉到的身体不适是倦怠感,而且似乎伴随着微热?」
  「对。还有从椅子站起来的时候,视野会有点摇晃,好像眼花。」
  「这几天,还感到味觉或嗅觉变了?」
  「是啊,总觉得鱼土味很重,又莫名地想吃以前并不喜欢的重口味食物。」
  「还有,下腹部觉得有点胀胀的。」
  「嗯,不过这是医师你为我触诊后,我才发现到的。」
  「而且,『月事』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来了。」
  「啊,不过,我的『月事』本来就比较不规律。大战期间,在战场上还曾经半年都没来过。」
  奥拉回答着,她看着米歇尔医师的眼神中,充满了某种期待。
  刚开始奥拉是因为身体不适才叫医师来的,但她听着米歇尔医师的问诊,就大致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怀孕。
  
  这个五十来岁的医生认为奥拉身体不适的原因,是因为有喜了。
  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奥拉开始与善治郎有肌肤之亲,已经过了几个月。就算出现怀孕的征兆,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对于卡巴王国唯一的生存者奥拉而言,生下继承了自己血统的孩子,是义务,也是希望。
  「所以,结果怎么样,米歇尔医师?」
  奥拉坐在椅子上探出身子,等着老医师的一句话。
  米歇尔医师轻咳一声后,道出结论。
  「虽然无法百分之百断言,但依我看来,陛下很可能是有喜了。不过,如果真是怀孕,那么今后将会是最容易流产的时期,还请陛下千万多留心。」
  这个没有所谓验孕药的世界,在肚子还没有明显隆起的时候,很难确定是否真的有孕。尤其是像奥拉这样生理常常不顺的女性,更是难以诊察。
  老医师虽然没有断言,但语气中带有某种肯定,让奥拉露出了满面笑容。
  「哦,这样啊!不过,没想到味觉的变化竟是怀孕造成的。我一直以为怀孕中,都会比较想吃水果之类的呢。」
  「那只是最常发生的味觉变化,实际上会因人而异。有人就像陛下这样会想吃油腻而重口味的食物,也有人除了甜食之外什么都不想吃。最糟糕的例子是想喝酒,还有最棘手的例子,是加上之后产生的害喜,变得『什么都不想吃』。」
  「听你这样说,看来怀孕中还是少喝点酒比较好?」
  不需要味觉产生变化,天生就嗜酒的奥拉,嘴角有些扭曲地确认道。
  听到奥拉这样说,米歇尔医师脸部肌肉一震,温厚的表情绷紧起来,开口道:
  「这是当然。其他必须注意的部分还多得是呢。真要说起来,陛下平常就有喝得较多了一点……」
  「知道了,知道了。为了我的孩子,我什么都听。你尽管说吧。」
  看到老医师咄咄逼人的样子,奥拉苦笑着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
  
  「什么,你怀孕了!?真的吗?」
  当天晚上,从妻子口中听到怀孕一事,善治郎的反应只能用惊愕来形容。
  不是譬喻,而是真的从沙发上跳起来的善治郎,立刻奔向伫立在房间门口,面露微笑的奥拉面前,稍微隔着一段距离,凝视着奥拉的腹部。
  奥拉脸上浮现着欣喜的笑靥,以右手手掌摩娑着自己的腹部,悠然走向沙发。
  「哎,还没有完全确定啦。医生只是说很有可能而已。因为我的『月事』并不是很规律。米歇尔医师似乎也说不准。不过,既然很有可能是怀孕,那么我今后做任何事,当然都会当作肚子里有孩子。我想应该也会给你造成许多限制,请你多帮忙啰。」
  「那、那是当然了。嗯,我会尽力。」
  善治郎如此回答坐到沙发上的奥拉,但他就像大部分的准爸爸那样,这时候还没有要当爸爸的实际感受,只会在那边张皇失措。
  如果是平常的话,善治郎早已一脸理所当然地坐到奥拉身边了,但这时他却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到对面的沙发坐下。
  直到昨天自己都还毫不在乎地搂着她的肩膀,夜晚又将她的身子压倒在床,然而这时,他却突然觉得妻子的身体仿佛极为纤细,一碰就要坏了。
  看到丈夫明显动摇的样子,奥拉轻声一笑,但没像平常那样催促丈夫坐到自己身边。
  毕竟再怎么说,奥拉也是第一次经验这种事。虽然无从比较两人各自的心情,但也许她比善治郎更紧张。
  「好吧,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目前还不能叫你去做这做那啦。」
  「啊,嗯,也是啦。这样啊,有小宝宝啦。」
  他早有觉悟了。追根究柢,奥拉会超越世界的藩篱向善治郎求婚,最大的理由就是「留下血缘给下一代」,要是想都不去想生儿育女的问题,那才奇怪呢。然而,一旦自己真的处于那个立场,却又有种难以言喻的冲击袭向自己。
  就好像喜悦与不安化为重度压力,压到自己身上来的那种压迫感。当然他很开心,但又有种想逃得远远的紧张感。
  善治郎双手在膝盖上紧紧合握,发现手指因为紧张而变得冰冷又僵硬。
  善治郎想温暖一下紧绷的双手,两只手掌心合在一起搓了搓,随便抛出一个问题,以掩饰紧张。
  「不过这么一来,从今晚开始,最好不要再一起睡了吧。当然房事得暂时禁止,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的睡相实在好不到哪去。」
  善治郎与奥拉平常一起睡觉的床,是个比都心的单间套房还宽敞的超大货色,不过两人总是躺在床的正中央,靠在一起睡觉。
  之前有过好几次,早上眼睛一睁开,发现自己竟然把手或脚放在奥拉身上。虽说一两条手脚放在人家身上应该也不至于提高流产的危险性,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就应该避免。
  听善治郎这样说,原本一直面露笑容的奥拉,表情动了一下。
  奥拉暂且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调整姿势,缓缓开口。
  「说得是。的确,既然有可能怀孕了,米歇尔医师也说过,共衾会有一点危险。」
  奥拉说话的语气中,夹杂了一点试探丈夫态度的意味,但因为实在太轻微了,此时的善治郎紧张加上惊讶,魂都差点飞了,根本察觉不到。
  「那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能一起睡了呢。今天晚上来不及,就先睡在不同的房间,明天趁白天,请佣人多搬张床到寝室来吧。明天开始,我就睡那张床。」
  为了跟可能有孕在身,不能有性行为的妻子睡在同一间寝室,丈夫提议更动寝室的配置。
  对做妻子的而言,这提议实在很吸引人,但奥拉不只是妻子,也是女王,不能二话不说就同意这项提议。
  「你真的甘愿这样吗?」
  奥拉一脸严肃,向善治郎问道。
  「欸?」
  善治郎不懂奥拉的意思,愣愣地叫了一声,偏着脑袋。
  注视着丈夫被LED落地灯的白光照亮的脸,奥拉用上全副精神,想看出他是不是在撒谎,接着她更直接挑明了讲:
  「今后继续让我待在寝室里,就表示在我怀孕的期间,你也不会叫『我以外的女人』到寝室来啰?」
  人家都说得这么白了,就算善治郎现在脑袋不大灵光,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奥拉在问自己有孕在身时,善治郎会不会碰自己以外的女人。
  (啊,对喔。毕竟我也算是王族,本来除了奥拉以外,应该还会娶其他妻室,是吗?)
  善治郎这几个月上课时学过,卡巴王国的王族当中,没有几个男人只娶一个妻室的。
  以往自己与女王奥拉之间,由于有着生下「卡巴王室血统浓厚的正统继承人」这项最高任务,因此夫妻之间得以不受打扰,然而一旦最重要的奥拉因为怀孕而无法性交,必然会出现对善治郎抛媚眼的女人——正确来说,是想进献女人给善治郎的有力贵族。
  了解到自己身处的立场,善治郎露骨地皱起眉头,以极为不悦的口气回答。
  「我可没那么有志气,老婆肚子里有我的孩子,还有心情去拈花惹草。应该说我直到奥拉平安生产之前,除了奥拉与小孩的事情之外,恐怕都没精神去想吧。」
  善治郎这番话虽然有些夸张,却有八成都是真话。姑且不论此时,从现在到生产之间的这么长一段时间,说自己都只能担心奥拉的身体状况,实在是有点夸大了。但是假如他真的娶了侧室,在与侧室共衾时,奥拉的脸一定会浮现在善治郎的脑中。
  目前这只不过是猜测,但是他可以很有自信地断言,绝对会变成这样。
  善治郎这番话照奥拉听起来,简直像是在表达热烈的爱意。奥拉用意志力绷紧了脸颊以免笑出来,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回答:
  「可是这是现实问题,当我确定怀孕,成为公开的事实时,有力贵族们是一定会马上采取行动的。在这种情况下,比起你的拒绝,强迫你接受侧室的贵族会比较有理喔。」
  「这个嘛,哎,是没错啦……欸,奥拉。奥拉你跟我说过吧?说我『可以再任性一点』。这时候我可以说『我不想娶侧室』,请你接受我的任性吗?」
  直到今天之前,丈夫总是考虑到奥拉的立场,从不讲一句任性话,甚至令奥拉感到焦急,如今他说出了第一个任性的要求。内容却是「拒绝迎娶侧室」这种意想不到的恳求。
  这种「丈夫的任性」,让奥拉欢喜得身体内侧发热,但也无法隐藏困惑之意。
  「想不到你会说得这么严重。你就这么不乐意吗?」
  善治郎在黑色皮革沙发上重新端正坐姿,直勾勾地回望着奥拉的眼睛,点了个头。
  「嗯。如果你问我喜不喜欢,答案是不喜欢。如果给我三个选项:喜欢、不喜欢,还是随便的话,我想答案还是不喜欢吧。好吧,我也知道既然我与奥拉结婚了,就会有王族必须承担的义务。如果我的拒绝会给奥拉或国家带来巨大损失,那我也会尽可能努力接受,不过……老实说,我想我也许不能处理得很好。」
  「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有洁癖。」
  对于奥拉做出的评价,善治郎露出苦笑,伸手在脸前挥啊挥的。
  「没有,我不是有洁癖啦。比方说,我以前曾经交过女朋友,维持了一年多,如果那时候我被奥拉召唤过来求婚,我想我可能会二话不说,就选择跟奥拉结婚吧。假设有种方法,可以让我在两个世界间自由来回,搞不好我还会脚踏两条船。所以,我并不是有洁癖。刚才我也说过,这只是耍任性罢了。我只是不想因为第三者的想法而被迫接受不喜欢的对象,把我与老婆好不容易经营得这么好的夫妻关系搞得尴尬。」
  善治郎用混杂了伪恶的言词,否定了奥拉的过高评价。
  「应该不会尴尬吧。的确,你与其他女人发生关系,我不会开心,但我明白身为王族的义务,不会把这种感情写在脸上啊?」
  奥拉不太能接受地提出反驳,但善治郎稍微板起了脸,回答:
  「我会尴尬啦。我脸皮没厚到晚上跟女人乱搞,白天还能摆出一副蛮不在乎的表情跑去找老婆,问说『肚子里的小孩还好吗?』。」
  「唔……」
  奥拉无话可回了。
  善治郎的反抗比预想中还强。或者应该说,她根本没想到善治郎会反对这项提议。平常也就算了,竟然连正室怀孕的时候都不愿意迎娶侧室,以直系王族来说,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
  (我懂了……原来我在不知不觉间,竟以为在异世界是个平民的夫君,会跟这个世界的贵族拥有同样的价值观。)
  奥拉想到这里,重新体会到自己的丈夫生性跟一般人并不相同。
  从某种层面来说,也可以说自己在「依赖」善治郎的好意吧。
  她在无意识当中认定,就算不多做说明或说服,丈夫也会体谅自己的立场,接受自己的提议,所以就算被说成「依赖」,她也无法否认。
  (不行。我嘴上叫他「可以再任性一点」,内心却把丈夫从来不做任性要求的态度当成了「理所当然」……)
  奥拉闭上眼睛,将反省的念头铭记在心,吐出小小一口气。
  虽然是出于意外的形式,不过好不容易看到丈夫的任性表现了。她想尽可能实现他的愿望。况且内容又是「拒绝娶侧室」,以心情上来说,本来她也应该开开心心地接受这个「任性」的。
  然而,现实情况又是如何?冷静观察目前王室与有力贵族之间的权力关系,这时候拒绝迎娶侧室,真的算是容许范围内的任性吗。
  最糟的情况,是这件事会被误会成奥拉的任性,而非善治郎的任性。
  而且,可能性相当高。想想奥拉与善治郎的立场,会拒绝迎娶侧室的,应该是奥拉才对。
  一旦旁人误以为奥拉忽视丈夫的意愿,拒绝迎娶侧室,这项恶评虽不至于致命,但也可能造成重大伤害。
  半晌后,奥拉睁开眼睛,语气平静地告诉他:
  「我明白了。我会尽可能照着你的意愿解决这件事。这点我向你保证。但,我毕竟是女王。有时候就算是与家人的约定,如果经过判断,认为会为国家带来无法忽视的巨大损失,那我也只得反悔。这点,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很抱歉。」
  看到奥拉表情严肃地稍微低头,善治郎这时才第一次露出柔和的笑容,这是他平时惯于对奥拉露出的表情。
  「……我明白。你不用想得那么严重,我理性上其实也了解自己身处的立场啦。好了,别这么沮丧,搞不好会影响胎儿喔。」
  听到善治郎这样说,奥拉抬起头来,表情缓和了些,接受了丈夫的话语。
  「说的也是。我知道了。那么,时间也不早了,今晚就聊到这里吧。」
  说完,奥拉从沙发上站起来。
  善治郎一瞬间愣了一下,偏着头,但他马上明白了奥拉的意思。他们已经决定从今天晚上就要各睡各的床了。既然现在没有时间让人搬预备的床到寝室,只好让善治郎与奥拉今晚先各自睡不同房间了。
  就一个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应该也不会怎样吧。善治郎差点脱口而出,但他硬是忍住,站起来。
  让奥拉平安生下孩子,是善治郎被要求的唯一也是最大的义务。只有这件事,他绝对不能妨碍。
  「这样啊,那么,多注意安全喔。尽量别让肚子受凉了。」
  「我知道。米歇尔医师念了我半天了。不能喝酒,不能入浴太久,更不可以一个人入浴,注意睡相。受到这么多束缚,要是最后根本没怀孕的话,我可是会全身无力,很久都振作不起来的。」
  「啊哈哈,这就表示奥拉跟肚子里的小宝宝真的很重要啊。」
  奥拉与善治郎讲着讲着,让他送自己走到房门口前。
  六只LED落地灯的配置位置,是以沙发为中心,光源朝内地将生活空间围绕起来,所以门口这边比较暗。
  「那我去睡了。」
  在微暗之中,奥拉伸手握住门把之前,先转过来面对丈夫,然后双臂绕上了丈夫的脖子。
  「嗯,晚安。」
  善治郎老实地接受了她的拥抱,手伸到妻子的背后与腰上,将肉感的褐色身体抱进怀里,两人轻轻互吻。
  「嗯……」
  「唔呜……嗯嗯……晚安。」
  品尝着双方的体温,经过一阵拥抱与亲吻后,奥拉依依不舍地留下一个笑容,就走出房间了。
  
  ◇◆◇◆◇◆◇◆
  
  与丈夫道过晚安后,女王并没有往寝室走去,而是走向王宫的一个房间。
  「您回来了,陛下。那么,结果如何?」
  伫立于昏暗房间里的细脸中年男子如此说着,恭敬地低下头。
  「真暗啊,火再点亮一点。」
  奥拉语气平淡地说完,正要像平常那样一屁股坐到藤椅上,中途忽然注意到而停下动作,慢慢坐下。
  「是,请稍待片刻。」
  法比奥秘书官将油碟里的火移到烛台的蠘烛上时,奥拉靠在椅背上,望着上方开始讲起。
  「总之,我已经告诉夫君我有可能怀孕了,也谈过之后想必会发生的侧室问题。只是,没想到夫君说了一点『任性要求』。」
  「哦?那可真稀奇。大人说了什么呢?」
  「没什么,不是什么难事。说得明白点,夫君似乎不太愿意迎娶侧室。因为……」
  对于谨慎地迅速眯起眼睛的秘书官,奥拉用粗鲁的口气,开始说起方才在后宫与丈夫交谈的对话内容。
  
  「原来如此,简单来说,就是大人宁可与不能行房的陛下同睡一间寝室,也不愿意与侧室行房。哎呀,陛下,大人真是对您一往情深啊。」
  秘书官听完一连串说明后,对主子投以含有许多调侃意味的话语。
  「是啊。多亏于此,我现在正在享受无比幸福的新婚生活。然而,正因为如此,我现在应该反省反省。看来我似乎把『好讲话的善良夫君』看得太理所当然了。」
  「说得是。实在没想到善治郎大人竟然会以这种形式提出『任性要求』。我们确实是太习惯于那位大人的懂事了。」
  对于奥拉所言,秘书官立时变得面无表情,轻轻点头回应。
  「不过真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名男性如此深爱陛下,到了不由分说地嫌侧室碍事的地步。」
  「法比奥,你有话就直说吧。」
  对于坐在椅子上冷眼向上瞪着自己的女王,秘书官保持直立不动,稍微耸耸肩,回答:
  「不,臣只是想到『青菜萝卜,各有所好』,没有别的意思。」
  「……要是有别的意思,那还得了。你这话太无礼了,法比奥。」
  「哦?这么说来,陛下自认为是男性喜欢的那一型吗?」
  「唔……」
  听到秘书官明知故问,奥拉虽然瞋目切齿,却很难反驳。
  卡巴王国原本就是男系社会,男尊女卑的倾向极强,不管长相再怎么漂亮,身材再怎么火辣,像奥拉这样个性强焊的女性就是比较不吃香。
  这件事奥拉也有自觉。她对自己的外貌与个性并没有不满,但是看到奥塔薇亚夫人那样典型的「男人喜爱的女人」,心里多少还是有点芥蒂。
  奥拉明白到形势于己不利,干咳一声,拉回了话题。
  「好吧,无论如何,这次的事情是个好机会。看来我之前对夫君的评价太高了。夫君正如本人所说,是平民出生。他拥有能够理解王侯贵族的价值观与人生观的知识与理解力,又有愿意配合我方价值观的理性与宽容,让我不禁对他产生了误解;形塑他的人格的基本价值观,跟我们贵族差太多了。」
  「看似如此。身为王族或贵族,区区侧室罢了,必须当作是『理所当然』的存在才行。」
  真要说起来,把直系王族迎娶侧妃说成「花心」,根本是大错特错。侧妃是公认的第二个「妻室」。怎么会有人把与妻室发生关系说成花心呢。
  「向夫君要求这些,未免太贪心了。夫君可是那么地明白事理,又全面谅解我方的立场啊。打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期待过能够出现一位事事符合我方理想的夫婿吧。」
  对于奥拉所言,秘书官表示同意。
  「您说得是。不过拒绝迎娶侧室,以目前的状况来说,并不会被当成善治郎大人的任性。依臣愚见,充其量只会被误解为陛下的任性,被人说是奥拉女王因为妒火中烧,而不准任何女人接近善治郎大人吧。」
  「这事……我很清楚。」
  被戳中痛处的奥拉用右手的中指与拇指按住两边太阳穴,叹了一大口气。
  在卡巴王国,「不尊敬丈夫的女人」这种恶评会造成无法忽视的严重伤害。只有这一点,奥拉做为女王怎么样都得避免。
  「如果无论如何都要允许善治郎大人的任性要求,那恐怕得请大人当几次众矢之的,积极地扮黑脸了。」
  也就是说,他认为今后必须让善治郎更常在社交界露面,由他亲口说出自己爱奥拉爱得多么盲目,根本不把其他女人放在眼里。
  这等于是为了保护奥拉的名誉,而损害善治郎的名誉。
  「……结果,还是得麻烦到夫君啊。」
  奥拉眉头深锁,秘书官面无表情,冷淡地回应。
  「这是没有办法的。陛下有喜的风声已经传遍整个王宫了。主要那几个有力贵族,目前都在申请晋见陛下,想拒绝所有人的要求,得付出相对的劳力才行。」
  听到法比奥秘书官这样说,奥拉啧了一声。
  「这么快就传出去了吗?」
  虽说她早有觉悟,但这些人耳朵还真尖。
  这就表示女王的怀孕是多么受到众人的注目。只要能保持正统的血脉,就不用为了把侧室送进后宫感到踌躇。
  对于哀声叹气的奥拉,法比奥秘书官好像突然想起似的,讲起另一个话题。
  「对了,讲到晋见,宫廷骑士纳塔略·马尔多纳多提出请求,希望能面见善治郎大人。」
  听到秘书官的话,奥拉显得有些惊讶,提高了音量。
  「纳塔略?我没听过这名字,他有什么事?夫君原则上是不会离开后宫的。除非有相当要紧的事,否则我无法准许男性面见夫君。」
  「听说是为了善治郎大人赏赐的『龙弓』,想直接向大人致谢,并重新向善治郎大人发誓效忠的样子。」
  「啊啊,原来如此。之前自助餐会的那件事啊。」
  奥拉想起了原由,心想那就不能推辞了,接受了这件事。
  「龙弓」是普约尔将军原本要进献给善治郎的礼品。面对这个问题,善治郎临时说出「将这把弓借赐给适合使用此弓,兼具力量与忠诚的骑士使用」,让事情顺利收场。
  看来普约尔将军真的照他说的,将「龙弓」交给了有前途的骑士。
  受赐据说五把就与一头战斗用走龙拥有同等价值的「龙弓」,骑士会希望能向善治郎直接致谢,是相当自然的发展。
  「这个名叫纳塔略的骑士是个问题人物吗?夫君可是命令将军,将弓交给『对王室忠心耿耿』的人物喔?」
  如果此人的「忠心」方向不是对着王室,而是对普约尔将军的话,她绝对不能让这种人面见善治郎。
  听到奥拉紧张地这样问,秘书官若无其事地加以否定。
  「不,关于这方面,普约尔将军也是有分寸的。纳塔略骑士出身的马尔多纳多家族虽然家世低微,却是历代直属王室的门第。本人品性也方正不苟,纳塔略骑士本人应该没有问题。虽然受赐『龙弓』似乎使他对普约尔将军产生了好印象,但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拢络吧。」
  「不过,你的说法听起来好像还有什么问题啊?你的意思是虽然纳塔略骑士本人没有问题,但身边还是有着某些问题吗?」
  对于奥拉所言,秘书官直言不讳地颔首。
  「是。正如陛下明察。纳塔略骑士有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妹妹,名叫凯特。这个女孩在人格上也没有问题。相貌颇为美丽,聪慧,且跟兄长一样对王室忠心耿耿。只有一个问题,就是她目前在善治郎大人的后宫服务。」
  「……」
  听到这个回答,就连奥拉也不禁抱头烦恼。
  对于一脸苦涩的主子,秘书官平淡地继续落井下石。
  「听说善治郎大人在后宫对待侍女们的态度极为平易近人。这么一来,他一定会向善治郎大人表达借赐『龙弓』给兄长的谢意。只希望两人不要因此发展出感情就好。」
  普约尔将军的目的,还是一样显而易见。
  对王室忠心耿耿的骑士,以及与他同样对王室忠心耿耿,且在后宫服务的妹妹。只要能成功拢络纳塔略骑士,让他的妹妹与善治郎拉近距离,虽然有点拐弯抹角,但还是能建立起与王室之间的管道。
  「……纳塔略骑士分配在哪个部门?」
  「以前隶属于王都守护骑兵团,不过近日已决定转任普约尔将军直属的『龙弓骑兵团』。」
  秘书官的回答与奥拉的预料如出一辙。暂得借用「龙弓」之人,所属部门转移到精锐部队「龙弓骑士团」。至少从表面上来说,这个过程合情合理。
  背后隐藏着普约尔将军想把纳塔略拉进自己派系的露骨企图,自不待言。
  「这也就是说,他放弃让自己的妹妹成为夫君侧室的野心了吗?」
  「不,将军自己也提出想晋见陛下,应该还没有放弃吧。臣认为他大概是想两边同时进行。」
  「还是老样子,这男的在想什么,太容易了解了……」
  这几个月来,他在国王军与地方领主军的重新编组方面,经常做出顾虑到奥拉的言行,奥拉还以为他收敛多了,看来「饿狼」的野心依然健在。
  「真是令人头痛。」
  「臣能体察您的心情。」
  对于叹气的女王,秘书官用完全不带感情的语气如此说完,殷勤地低头行礼。


  第四章 来自双王国的密函
  
  一个月后。奥拉的怀孕成为既定事实。
  虽然从体型来看,腹部还没有隆起,但怀孕初期特有的症状已经如实地显现出来,月事也有三个月没来了,因此米歇尔医师很有自信地断定,奥拉是怀孕了。
  女王有喜。这项特大号的喜讯,当然震撼了卡巴王宫。
  马上就有人一手拿着怀孕贺礼的目录,希望能晋见女王。也有人趁此机会,提出善治郎侧室的候补人名。
  更有甚者,有力的贵族们已经开始考虑从自己的派系中选出将来成为女王之子的乳母,或是列出目前育有尚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孩子、抑或大腹便便已接近预产期的人选。
  代替女王授乳,名符其实的「乳母」,与负责断奶后养育孩子的「乳母」,常常会分成两个人来负责,所以这时候的决定还不具有什么决定性的意义。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乳母或同乳兄弟会对下届国王具有强大影响力。
  后宫这种封闭空间本来不容易听见外界的杂音,但这次的事情是从后宫传出来的,不可能脱离关系。因此,善治郎这一个月来也没个清静,过着忙乱的日子。
  
  「唉,果然没什么有用的资讯啊——我完全失败了。」
  最近渐渐变得和煦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照进后宫的一个房间,善治郎在房里面对着电脑老半天,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扭转脖子发出喀啦声,然后失望地叹了口气。
  自从奥拉告诉他自己可能怀孕了,善治郎已经把所有资料重新看过好几遍,很清楚地明白不会再发现什么新资讯,但每次一有空,他就忍不住再检查一遍。可见善治郎对于自己过去的不注意有多么懊悔。
  「哎唷,真是。我那时候为什么就只想到出生后的事呢?」
  后悔莫及。虽然理性上明白,嘴巴却忍不住要抱怨。
  善治郎本来就是背负着生儿育女的义务来到这个世界的。他以为自己对于生儿育女做了还算充分的准备。
  奶瓶、冷冻保存母乳用的保鲜盒、以备万一的几箱奶粉。他还买了几件给小婴儿穿的可爱衣服,也在书店购买了「爸爸育儿指南手册」、「当爸爸的能做些什么」等标题的育儿书带过来。
  然而,这些物资与资讯,全都是婴儿平安出生后才用得到,没有一个能帮助怀孕中的妻子。
  「养小孩也就算了,我看我一定是无意识当中把生产当成别人的事了吧。」
  善治郎自我反省地说着,在电脑前垂头丧气。
  正确来说,与其说他把怀孕与生产当成「别人的事」,应该说他没有想到这个过程有可能对母子带来危险,比较接近真实。
  身为一个年轻未婚的日本男性,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日本近年来已经很少有母亲在生产时遇到生命危机了。
  在现代日本,母体在怀孕与生产时的死亡率,大约在〇·〇〇五%左右。十万人当中只有五人会有这样的危险。比在东京遭遇交通事故的机率还低。
  然而,即使是现代的地球,在卫生环境或医疗设备不足的开发中国家,有些地区母亲的死亡率依然将近五%。每二十个人竟然就有一人死亡。
  所幸卡巴王国的卫生环境与医疗技术似乎都还不算低,但即使如此,听说一般市民之中,还是有些母亲会无法承受生产过程而丧命。
  当然,女王奥拉的身边有王国中最优秀的医疗团队随时监护,奥拉本身也非常健康,精神体力都很充沛。米歇尔医师向他保证过「不会发生任何意外」,但善治郎还是忍不住想到最坏的状况。
  「如果能叫双王国吉尔伯法王家的人来,就不用担心这些了。」
  在医疗技术等级远低于现代日本的这个世界,唯一的例外就是吉尔伯法王家的「治愈魔法」。
  只要让能够使用魔法这种超常力量治愈患者的伤口,赋予其体力,去除精神疲劳的吉尔伯法王家成员跟在身边,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孕妇会比待在现代日本还安全。
  然而,纵然卡巴王国是在南大陆西部称霸的大国,也几乎不可能在怀孕期间内一直雇用吉尔伯法王家的人。
  还有半年以上才要生产。吉尔伯法王家在王族的人身安全与血统的泄漏问题上神经绷得可紧了,不可能会与卡巴王国签订如此长期的契约。
  既然如此,他希望至少能在孕妇身体状况骤然恶化时,立刻叫法王家的人过来。这个世界速度最快的交通工具是走龙,想立刻请人来简直是痴人说梦,但是在这个卡巴王国当中,本来是有一种例外方式能够实现这种美梦的。
  「要是除了奥拉之外,还有人能够使用瞬间移动的魔法,就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了啊。」
  善治郎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抱怨了。
  对于能够使用「时空魔法」的卡巴王室成员来说,距离本来是不构成阻碍的。只要使用瞬间移动的魔法,大陆上的任何角落都能在瞬间到达。
  然而,现在能够使用时空魔法的,只有奥拉一个人。
  叫治愈术士来就是为了替身为患者的奥拉看病,在那种状态下,奥拉当然不可能使用瞬间移动这种大魔法。
  「所以,这件事本来应该是我的职责的。我必须学会时空魔法才行啊。」
  虽然只是潜能上的可能性,不过善治郎似乎拥有时空魔法的天分。
  然而,善治郎开始学习魔法才过了几个月。一般要学到能够使用魔法,平均需要将近三年的修练。
  更何况家庭教师奥塔薇亚说过,三年这个数字会依个人而有差距,根据环境与一天当中用来修练的时间长短,也会产生极大的变动。当然,并不是说疯狂地修练,就能将三年缩短为一年或半年。
  好一点就是两年十个月,最顺利的情况,也不过就是缩短为两年半。再怎么想,善治郎都不可能在从现在到奥拉生产前的短短期间内学会使用时空魔法。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拿这当藉口,偷懒不学魔法。因为奥拉不一定只生这一胎啊。」
  善治郎操纵滑鼠,关掉了电脑。用双手轻轻拍了一下双颊转换心情,然后鼓起精神从椅子上站起来。
  「虽然很想增加练习魔法的时间,可是奥拉现在在怀孕,要是增加了与奥塔薇亚小姐见面的时间,别人一定会想歪的。也许我可以请奥拉介绍一个不可能搞暧昧的老太太老师给我,最糟的情况,或许我该走出后宫,找个男老师也说不定。」
  善治郎一直以来都在拿保护奥拉的权力当藉口,享受家里蹲生活,不过现在为了保护奥拉与肚子里小孩的生命,他愿意离开后宫,也甘愿承受一些麻烦问题。
  这时他想起来,奥拉怀孕有一堆事情要忙,使他与借赐「龙弓」的骑士会面一直延后,不过他应该会为了此事,短时间离开后宫才对。
  也许可以趁这个机会稍微观察一下,善治郎离开后宫会产生什么问题。
  「在奥拉进入安定期之前,不需要困难判断的公开活动,或许由我代为出席比较好喔。」
  善治郎坐在电脑前,让关于将来的事不断在脑子里盘旋,忽然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善治郎做为奥拉的代理出面,在男系社会的卡巴王国,难保不会动摇女王的权限。虽然这是不争的事实,但如果因为这样而对奥拉造成负担,让母子遇到生命危险,未免本末倒置。
  重点在于只要善治郎多加小心,像个乖巧的人偶般行动,就不会出错了。
  「也许我该认真考虑一下。」
  内心下了许多坚定决心的善治郎,趁奥塔薇亚还没来上课,在脑中整理自己目前能做的事,以及该做的事。
  
  ◇◆◇◆◇◆◇◆
  
  「……这实在有点难熬啊。」
  同一时刻。奥拉在王宫因为突然产生的呕吐感而中断职务,难得说出了近乎示弱的话。这叫做「害喜」,是怀孕初期的症状。如果米歇尔医师说得没错,严重害喜的时期差不多该过了,现在她巴不得那天早点到来。
  「我还以为自己在战场上,已经习惯忍耐恶心感了呢……」
  「这也就是说,精神造成的一时呕吐感,与害喜造成的连续性呕吐感,是不同的两回事呢。」
  「是啊,我真是深入骨髓地切身感受到了……不过派不上任何用场就是了。」
  奥拉坐在椅子上,将脸从木桶上抬起来,抬眼瞪着站在旁边的法比奥秘书官,如此回答他。秘书官这种毫不矫饰的言词,平常听了不当一回事,现在却通通都想顶回去。如今她可以理解善治郎躺在病床上时,不想让人靠近的心境。想不让旁人察觉到随着身体状况恶化而提高的攻击性,是一项很大的负担。
  从这方面来说,法比奥秘书官的存在反而值得感激。
  就算对他讲话稍微难听点,这个中年秘书官也具有能够包容的度量与忠诚心,而且他自己讲话也总是不留情面的,奥拉想抱怨就可以尽情抱怨。
  等到平安生产之后,自己应该以某种方式表示一点谢意与歉意,不过现在就先依赖一下这份忠诚吧。
  「……呼。」
  以银制杯子漱口,将水吐在木桶里后,奥拉看起来好多了,她重新深深坐进椅子里。
  「那么,下一个议题是什么?」
  见女王将意识转回职务上,秘书官并没有讲什么「已经好多了吗?」就继续开始谈公事。
  「是。是关于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使者携来的书信。」
  「啊啊,那个啊。」
  听到秘书官这样说,奥拉紧闭起眼睛,摇了两、三下头,让意识变得清晰。
  来自双王国的正式使者。遇到这样的外宾,奥拉本来应该亲自前往谒见厅,允许对方拜谒,但奥拉如今因为怀孕而身体不适,尽量减少了对外露面的机会。
  「应该是关于交给伊莎贝拉殿下,要做成魔道具的戒指一事吧。我看看。」
  「是,书信在此。」
  秘书官默契十足地从怀中取出书信,放在奥拉边说边伸出的手上。
  「嗯?这个纹章,是夏洛瓦王室的纹章吗?」
  奥拉发现封蠘的纹章不是伊莎贝拉公主的吉尔伯法王家的图案,而是夏洛瓦王室的纹章,脸上浮现有些讶异的表情,偏着头。
  不过,仔细想想,虽然她委托的是吉尔伯法王家的伊莎贝拉公主,但实际上将戒指做成魔道具的,却是夏洛瓦王室的人。
  由夏洛瓦王室直接寄来书信,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奥拉心想应该是这样,从桌子抽屉中取出设计精美的青铜制短剑,用刀刃割开密封的书信。
  「嗯……」
  开头写的内容似乎跟奥拉猜想的一样,她冷静地一行行看下去,在看到一个部分时,她突如其来地竖起了眼角。
  「!?」
  「陛下?」
  奥拉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秘书官难得表现出惊愕的样子,赶紧上前要扶她。
  「……没事,不要紧。」
  奥拉嘴上如此回答法比奥秘书官,但表情却失去血色,变得铁青。
  「是。」
  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不过秘书官似乎想先观察主子的态度,老实地退下了。
  片刻后,看完整封书信的奥拉,做了三次深呼吸。
  虽然脸色依然铁青,但从她表情看来,似乎已多少恢复了冷静。
  法比奥秘书官看准时机,小心翼翼地向女王问道:
  「陛下,可以请您告诉我书信的内容吗?」
  不同于国内的「小飞龙邮件」,这份书信是王族送到王族手上的外交文件。身为一介秘书官的法比奥,没有资格过目。
  听到秘书官这样说,奥拉又做了一个特大的深呼吸,然后以压抑着某些激情的神色,慢慢开口道:
  「主要内容就如同我所预料的。信中对我将伊莎贝拉殿下传送回国表达谢意,并且答应将我委托的戒指做成魔道具,就是报告这两件事。」
  忠实的秘书官不发一语地听奥拉说,等她继续讲下去。
  
  什么样的内容能让奥拉女王如此动摇。就连以铁面具般的面无表情闻名的法比奥秘书官也在无意识之中握紧了拳头,掌心渗出手汗。
  「问题是在内文中夹杂了当成闲聊般提及的一项『传闻』。传闻的主角,是夏洛瓦王室出身的一位公主。」
  「夏洛瓦王室的公主?虽然旁系人数众多,不过直系的话,应该属十五岁的卡罗琳娜殿下为最年长吧。」
  「不,他讲的不是现代的事。是从现在算起,大约一百五十年前从公共纪录中删除的一位公主。」
  「一百五十年前……」
  听到奥拉所言,秘书官那副面具般的扑克脸动摇了一下。
  一百五十年前。存在遭到删除的王族。而且还是女性。
  到了这个时候,法比奥秘书官已经几乎猜到这讲的是什么事情,又是跟「谁」有关,他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等奥拉继续说下去。
  「这事从官方纪录中完全遭到删除,因此只是一项传闻,听说在一百五十年前,有位夏洛瓦王室直系的公主,与本来无缘结合的男性坠入情网。有人说那个男性只是个平民,也有人说是『当时敌国的王族』。于是,绝对无法结合的两人之间萌生的爱情,终于使两人决定为爱远走高飞。据说后来,两人去了一个『绝不会被追兵追上的新天地』。」
  奥拉最后似乎懒得管那么多了,口气变得很急躁,好像只想赶紧讲完。
  秘书官就跟刚才的奥拉一样,做了好几次大大的深呼吸。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个特大的恶讯,叫人不得不动摇。
  不过法比奥秘书官不是当事人,比起奥拉来说还算冷静,他提出问题做确认时,声音并没有发抖。
  「卡巴王国的传说当中,『一百五十年前私奔到异世界的王子』的对象,就是夏洛瓦王室的公主。也就是说,善治郎大人不但继承了卡巴王室的血脉,也与夏洛瓦王室有血缘关系,是这么回事吗?」
  听了秘书官所说,奥拉面如土色,疲惫地摇头。
  「天晓得。真相谁也不会知道的。不过,写这封信的人似乎是这样认为的。」
  奥拉不快地皱起鼻子,粗鲁地把手上的信扔到桌上。这件事虽令人不愉快到了极点,但奥拉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在这个世界上,王族就等同于血统拥有特殊魔法力的人们。
  因此,一国的王室绝对不可能像地球的中世纪欧洲那样,去与外国王族通婚。用卡巴王室来举例,法律就有明文规定,不允许二亲等以内有「时空魔法」使用者的人,与外国人通婚。
  身为血统魔法使用者的王族,是国家的财产,根据情况甚至会是战力。这样重要的血脉要是被外国王族占走了,当事人自然不可能保持冷静。
  「不过,这封信的内容真的属实吗?会不会只是利用我国的传闻,想动摇我国呢?」
  对于秘书官慎重的言词,奥拉表情不悦地摇头。
  「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性,但如果真是如此,那使者来得也太晚了。从那时候算起,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这封信大概没有使用小飞龙,而是慎重地由使者亲自送来的吧。如果目的是用谣言使我方产生动摇,应该用小飞龙比较自然。」
  用小飞龙送信时,会放出好几只小飞龙寄送同一封书信,只要有一封送达目的地就行了。相对地,情报很容易泄漏。的确,如果目的是用谣言影响我方的话,没有理由不使用小飞龙。
  「原来如此,那么是否可以装做不知情,硬是不承认这件事?」
  对于秘书官大胆的提议,奥拉有点尴尬地快速别开视线,回答:
  「不行。上次探病时,夫君已经在伊莎贝拉殿下面前坦白了一切,说自己就是一百五十年前为爱逃往异世界的卡巴王室的子孙。」
  听到奥拉坦承一切,秘书官竟然难得地,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那真是……太轻率了。」
  「那有什么办法。当时谁也想不到,这个情报会演变成这么大的一件事啊。何况那时候,夫君可是卧病在床啊。」
  「臣明白,但太过轻率仍是事实。」
  秘书官以冰冷而正确的言论反驳了临时袒护善治郎的奥拉。接着,他思考片刻后,讲出了极为不妙的现况。
  「这么一来,最糟的状况是,『传闻』的可信度或许很高。陛下,善治郎大人确实继承了卡巴王室的血脉,没错吧?」
  听到秘书官现在重新确认此事,奥拉靠在椅背上颔首。
  「嗯,这点不会错。因为我在召唤术当中加进了这样的条件。而且夫君的魔力以王族来说并不算高。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同时使用『时空魔法』与『附加魔法』。」
  过去没有出现过继承了两边血统的王族,所以无法断言,不过理论上,一个人要使用两种血统魔法并非不可能,这是目前的定论。然而,要办到这一点,一般认为需要有比普通王族多出一倍的魔力量。
  「这么说来,夏洛瓦王室的成员害怕的,应该是善治郎大人潜在的血统力量,也就是王子的存在吧。」
  奥拉感觉到秘书官的视线对着自己的腹部,无意识地用右手掌摩娑着腹部,回答:
  「是啊,不过我的孩子不会有问题。就算夫君真的继承了卡巴王室与夏洛瓦王室相同程度的血统,一加上我这浓厚的卡巴王室血统,夏洛瓦王室的血统一定会被压下去。」
  除非这孩子与生俱来拥有超乎常人的魔力,可怕到「时空魔法」与「附加魔法」都能得心应手地使用,否则是绝对没有那种可能性的。双王国那边,应该也不会考虑到这么非现实的情形。对于奥拉所言,法比奥秘书官表示同意。
  「是,正如同陛下所言。然而,如果善治郎大人与其他侧室之间生下孩子,情况就不一样了。这个孩子显现的可能不是『时空魔法』,而是『附加魔法』的血统。」
  「是啊。我想夏洛瓦王室怕的,应该就是这个了。」
  国家的最高机密——王室的血统魔法,可能会传给其他国家。她可以明白夏洛瓦王室的人为何会产生危机意识。尤其是以夏洛瓦王室来说,血统魔法的存在不但与国防关系密切,也与国家财政息息相关。一旦魔道具不再由他们独占,就算说得保守点,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财政也会大幅倾斜。
  只要走错一步对应,双王国甚至可能决定引发「下一场大战」。
  「总之,夫君不会迎娶侧室。我只能暗示对方这一点,安抚双王国的情绪了。」
  「这样做,双王国就会放下干戈吗?」
  秘书官带有疑虑地说,奥拉轻叹口气,摇摇头。
  「我看是不可能。就算没有公然迎娶侧室,也可以私下让女人怀孕,当成其他人的孩子养育长大,成为『附加魔法』的使用者。对方是绝不可能舍弃这种疑虑的。」
  事实上,假使对方没有追究,奥拉自己搞不好就会这么做了。她知道惹毛大国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但是能在国内拥有「附加魔法」的使用者,仍然具有让人忍不住想伸手的魅力。
  「无论如何,现在就先为时机还不算最坏感到庆幸吧。」
  「您说得是。如果事情是在陛下怀孕之前,或是善治郎大人迎娶了侧室之后才曝光……说实话,臣真是不敢想像。」
  对于奥拉所言,法比奥秘书官如此说道,表情僵硬地摇头。
  假使这件事情是在奥拉与善治郎之间有了孩子之前曝光的,双王国说不定会用更强硬的手段,要求她交出善治郎。
  相反地,如果这时已经娶了侧室,甚至有可能一口气成为战争的导火线。从这层面来说,的确,目前的状况还不是最坏的时机。
  「真是,他们不送这封信,我也没机会知道夫君的血缘。夏洛瓦王室的人也是,既然这么怕蛇,那从一开始就不该打草啊。」
  奥拉不大高兴地表示不满,秘书官不知何时完全恢复了冷静,平静地回答:
  「对方应该是『不知道我方不知道真实』吧。更正确地说,是『不能确定我方不知道』。他们可能是判断,万一我方发现了,与其袖手旁观耽搁了时机,不如干脆……吧?」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无论如何,我得先跟夫君商量。我现在是这个状态,又是这种事情。我看别以为能瞒着本人,让问题圆满收场了。」
  法比奥秘书官一瞬间似乎欲言又止,但终究没说出口。
  「……臣明白了。无论问题有多严重,追根究柢说起来,还是夫妻间的问题。就任凭陛下裁断吧。」
  「嗯,交给我吧。」
  奥拉坚定地点头,不知不觉间,连害喜的呕吐感也忘了。
  
  ◇◆◇◆◇◆◇◆
  
  当天晚上。
  「……所以,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正确来说是夏洛瓦王室,恐怕不会放着继承了附加魔法血统的你不管。抱歉我一再收回前言,不过事情就是这样,我不能让你娶侧室了。不好意思,你的身边有一阵子会不得安宁,但还是要麻烦你多帮忙。」
  用过晚餐,洗过澡的奥拉,在后宫的一个房间与善治郎面对面,巨细靡遗地解释白天寄来的书信的内容、从中推测出的情报,以及对此我方如何应对。
  一百五十年前,与卡巴王国的王子私奔到异世界的女性,很有可能是夏洛瓦王室的公主。两人的子孙善治郎,被认为不只继承了卡巴王室的血统,也继承了夏洛瓦王室之血。
  因此,已经验明拥有时空魔法适性的善治郎本人也就算了,但他的孩子有可能显现出附加魔法的适性。
  有鉴于此,为了不随便刺激到夏洛瓦王室,善治郎暂时不能公开迎娶侧室。
  (不过,奥拉继承了比我更浓厚的卡巴王室血统,我与奥拉之间生下的孩子,体内卡巴王室的血统应该会压过夏洛瓦王室的血统,所以不成问题,是吧。)
  善治郎还没什么真实感,只在脑中整理了一遍刚刚听到的资讯,整个人仍然坐在沙发里,从桌上拿起装了砂糖果汁水的玻璃杯,送到口边。
  杯子一倾,里面的冰块转了一圈,溅起的水滴喷到善治郎的脸上。
  「呜哇!」
  再怎么说,这种小孩子似的失态,平常的善治郎是不会犯的。看来听到了自己的身世之谜,似乎超乎想像地震撼了他的内心。
  「还好吗,善治郎。那个要是喷到眼睛,可是会痛得受不了喔。」
  「嗯,没事。只是喷到脸上而已。」
  听到奥拉这样说,善治郎表情显得尴尬,从口袋中取出白色纱布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脸。
  接着,善治郎问起无论如何都想知道,最令他在意的一件事。
  「可是,这么一来,老实说,我的存在会不会对国家造成损失?」
  听到丈夫直率地问道,妻子的嘴角浮现坚强的笑容,毫不犹豫地摇头。
  「不会,虽然你的血缘确实有点麻烦,但从我国目前的立场来考量,没有你在问题会更大。所以,你无须放在心上。」
  从妻子的语气中,善治郎感到自己让她多担心了,腼腆地笑着。
  「啊,嗯,没事。我没想过要隐退或什么的啦。我还没那么伟大,会愿意自我牺牲。我只是在想,如果从客观的角度来看,我的存在会对王国造成损失,那么贵族们当中会不会出现一些人,采取各种行动。」
  善治郎回答后,被自己的想像刺激了恐惧心,身体抖了一下。
  「唔……」
  奥拉对他的回答感到有点意外,暂且不再开口。
  听他这样说,奥拉发现丈夫的思维比想像中更为冷静而严苛,思忖片刻后,缓缓开口道:
  「不,我想不用担这个心。追根究柢,你继承了夏洛瓦王室的血统,这项情报目前只有双方王室知情,是最高机密;就算万一这项情报浮上台面,我国贵族也不太可能冲动地加害于你。虽说我的肚子里现在有了子嗣,但你仍然是少数继承了卡巴王室血统的人,这项事实是不会改变的。不管怎么想,失去你造成的损失,都比你的存在所造成的损失要来得大。」
  所以现实层面来说,如果有需要注意的,那绝不是卡巴王国的贵族,而是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动向,奥拉在内心如此补充。
  对夏洛瓦王室而言,在目前的状况下,善治郎百分之百是个「障碍」,只有一种人能因为善治郎消失而获益,那就是夏洛瓦王室。
  所以她必须设法私下交涉,让夏洛瓦王室接受善治郎「不是需要引发战争,加以排除的障碍」。
  当然,在卡巴王国与双王国当中,都有可能出现不顾这些理论,突如其来地采取行动排除善治郎的人。不过要是连这种可能性都得考虑,那简直是作茧自缚。这种难以预测的危机,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说到这里,奥拉稍微蹙起眉头,接着又说:
  「只不过,就如同我刚才所说,你继承了夏洛瓦王室血统的事实是机密事项。也就是说,在拒绝迎娶侧室时,不能把这件事搬上台面。你懂我的意思吗?」
  对于奥拉的询问,善治郎将视线移向天花板,稍微想了想,有点没自信地回答。
  「呃,也就是说……事实是一回事,我在拒绝侧室时,必须另外想出一个表面上的『藉□』?」
  善治郎的回答似乎是正确的,奥拉轻轻点了个头。
  「正是。不过,我以前也说过,现在的你不迎娶侧室,从政治方面考量,是非常不自然的。我就直说了,要找个理由让贵族们无法反驳是很难的。所以,抱歉,你愿意坚称这是你的任性,做为拒绝侧室的对外理由吗?」
  「我的任性?什么意思?」
  看到善治郎偏着头,奥拉的羞耻心似乎终于胜过了理性,她稍微别开视线,不清不楚地回答。
  「你只要将以前你听到侧室一事时表示的意见,照样在贵族面前宣扬一番就行了。就是……你不希望有人来打扰我们俩独处。或是你满脑子都是我与孩子的事,没多于精神考虑别的事,之类的……」
  「啊……啊啊!喔,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好好好。」
  被她这么一说,善治郎也不免动摇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烫,语无伦次地回答。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讲话还真肉麻。
  虽然没有半句谎言,但说实话不代表说起来不害臊。
  「……」
  「……」
  两人之间陷入一片叫人浑身发痒的沉默,让人忍不住想说:都已经是有孩子的夫妻了,还在害臊什么。
  宛如受不了这种令人发痒的沉默似的,奥拉刻意拉高嗓门,继续说下去。
  「呃,嗯。你的血统无法公开,所以没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能够让贵族们心服口服。既然如此,只好硬是拿你的感性理论当挡箭牌,硬是让他们接受,才是最合理的藉口。……抱歉,结果我还是得让你当黑脸。今后有一段时间,恐怕你都会被认定为『迷恋一个女人,在政治上做出错误判断的愚人』吧。」
  看到妻子坐在沙发上并拢膝盖,稍微低头道歉的模样,善治郎默默地从对面的沙发上站起来,来到奥拉坐着的沙发,重新在她身边坐下。
  「善治郎?」
  坐到奥拉身旁的善治郎,执起了奥拉在膝盖上两手交握的左手,从旁边凑上去看着奥拉的脸,说了:
  「可是,这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既然如此,我没关系的。这点没有实际伤害的坏名声,反而能让我少听点马屁,不是正好吗。更何况……其实,这种传闻,完全是事实嘛。」
  「善治郎……」
  让善治郎握着左手,奥拉轻柔地微笑,伸出右手去摸善治郎的脸。然后——
  「你脸都红了喔。」
  她指出这一点。
  这个强忍着羞耻心安慰妻子的丈夫,很难得地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大声地说:
  「你、你很啰唆耶!我可是忍着难为情,跟你讲心底话耶……!」
  看到丈夫涨红了脸的样子,女王完全恢复了笑容,用右手怜爱地抚摸着丈夫的脸颊,混杂着笑声赔不是。
  「抱歉,抱歉。你牺牲奉献的话语令我太高兴了,忍不住开了个玩笑。谢谢你,这事我一定会找机会报答。」
  善治郎用红通通的脸颊,感受着妻子手指冰凉的触感,放低了声调回答。
  「不用啦,还说什么报答。实际上,平常一直都是我在麻烦你啊。只要把这当成是维持目前的生活所需的劳力,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善治郎这样说,这次女王也回答得干脆,坦率地说:
  「是啊。我既然身为女王,就不能招惹太多恶名。如果是战场上的凶猛激烈,或是外交上的冷酷透彻带来的恶名,那还有点用处,但是男女情爱方面的恶名,就敬谢不敏了。」
  女王的伴侣被传成「迷恋女王,拒娶侧室」,顶多也就被当成「不懂政治的笨蛋」,要是女王被传成「迷恋伴侣,阻挠迎娶侧室」的话,马上就会引起「让那种女王坐在王位上,民众无法安心」的声浪。
  如果善治郎与奥拉之中,有一个人非得承受「被爱冲昏头」的污名,那当然该由善治郎来承受。
  善治郎握着奥拉的手,让她摸着自己的脸颊好一会儿,然后委婉地松开爱妻的手,再度摆出严肃的表情,开始说道:
  「那么,其实我也有件事想请你答应。抱歉,我也得撤回前言了,今后我也想多走出后宫,增加一些活动机会,可以吗?」
  听到善治郎的话,奥拉和缓的表情立刻绷紧起来。
  想走出后宫。这项要求虽然算是合情合理,但是与善治郎至今的言行实在相差太远,使得奥拉的语气不由得尖锐起来。
  「你要走出后宫?为什么?」
  善治郎虽然敏感地听出女王尖锐的语气,但他并没有因此畏怯,继续保持着柔和的语调,回答:
  「嗯,这一个月来,奥拉的负担明显地加重了,对吧?所以我在想,一些不需要困难判断的、我能当代打的活动,就由我代替你出席。当然,我知道这样做,会有些贵族来讨好我,产生一些危险,可是看着现在的奥拉,我会觉得奥拉的健康问题比较重要。」
  「唔……」
  听到丈夫为自己身体担心的诚实话语,奥拉沉默了一下。
  的确,自从确定怀孕以来,这一个月已经影响到职务了。虽然她自认为一直以来,已经将人才与法律整顿妥当,好让女王就算处理的事务有限,也还能使国家顺利运转。但如果有个王族能担任代理,也的确能让她轻松不少。
  「嗯,我很高兴你这样说,但这么一来,旁人可是会相当啰嗦的喔?」
  奥拉特别提醒了一下,善治郎笑着点头。
  「这我早有觉悟了。虽然也许会超乎我的想像。」
  「绝对会比你想像的更烦人。一旦你开始在后宫之外活动,啰哩八嗦的可不只是野心家的贵族们。向我效忠的心腹们,也会开始以猜疑的眼光看你。」
  积极走出后宫行动的女王伴侣。对国内的野心家们来说不啻是个奇货,同样地,对效忠奥拉的心腹们来说,他的存在就是个威胁。
  像是奥拉的左右手法比奥秘书官,更是一定会对善治郎的一举一动投以怀疑的视线。
  听了奥拉的回答,善治郎露出有些烦恼的表情,回答:
  「当然,如果会给奥拉带来麻烦的话,我会安分点的……」
  「唔……」
  奥拉思忖了片刻。的确,自己一开始要的是「对政治完全不插嘴的夫婿」,不过如果是「注意着不影响到自己的权限,从幕后帮助自己的夫婿」,那可是比「什么都不做的夫婿」更可贵。
  不过,虽然相处到今天,她很确定善治郎并没有邪恶的念头,想抢在自己前头掌握权力;但如果问她善治郎是否精通讲话或交涉技巧,能够应付老奸巨猾的贵族们而不会被抓到任何把柄,她还真有点怀疑。
  (可是,照我现在这样,今后的确会对国政造成极大影响。没想到孕妇的行动竟然会如此不便。)
  按照当初计划,奥拉本来打算在短期间之内多生几个「只差一岁」的孩子,不过看看目前状况,只能说这种选择太不切实际了。
  从怀孕到生产的期间,俗称「十月怀胎」。一年有十二个月,就算是有闰月的年分也有十三个月。如果每年都要生小孩,一年当中就有六分之五必须挺个大肚子过日子。
  这样绝对会影响到执政。
  (看来同时当「母亲」与「女王」,负担还是很大的。)
  至少,想像之前那样不设置元帅与宰相亲自处理政务,是很不切实际的想法。可是,一旦设置元帅与宰相,虽然能减少奥拉的负担,但权限与权力也会成正比地减少。
  如此一来,她在与有力贵族们的权力平衡上,必须比以前更苦心积虑。
  (这样想想,得到一个虽然能力不可靠,但人格值得信赖且身分高贵的同伴,或许有它的意义在。)
  奥拉将视线转向善治郎。
  「……」
  善治郎从正面接受着奥拉的视线,默默等待奥拉做决定。
  在极近距离内互相注视,沉默的时间。最后,奥拉表情转趋和缓,告诉他:
  「我知道了。没错,这样下去我的负担确实很大。如果能得到你的帮助,那再好也不过了。只不过……」
  「嗯,我明白。当『奥拉判断』这样做反而会给你带来麻烦时,我会照『我的意愿』再躲回后宫的。」
  善治郎没让奥拉讲完,用笑容向她保证。
  就算贵为女王,做妻子的妨碍丈夫的自由意志,就是会引起恶评。这个国家关于这方面的价值观,善治郎都学过一遍了。
  啊啊,这个夫君实在是太懂事了。感受到丈夫的深深爱情,奥拉一瞬间表情松懈下来,但她马上绷紧表情,回答:
  「嗯,抱歉,就拜托你了。对了,你本来预定要离开后宫,去接受骑士纳塔略·马尔多纳多的效忠嘛。你要去的时候,我让我的心腹法比奥跟着吧。」
  有法比奥秘书官在,想必能给予善治郎适切的建议。还有一点她不愿意去想,但如果万一,善治郎萌生了野心,法比奥也一定能最快察觉,并做出「适切的处置」。
  「那么,我要准备去寝室了。虽然有点早,但我睡到半夜会醒来,所以得睡久一点才行。」
  奥拉说完,慢慢从沙发上起身。
  虽然不至于每天,不过最近,奥拉睡到半夜常常会因为不舒服而醒来。就算先不管这个,米歇尔医师也有叮咛她尽量多睡眠。
  真要说起来,最近是因为善治郎带来的LED落地灯才养成了夜间活动的习惯,要是照以前的生活习惯,这时候早就去睡了。
  「咦?已经那么晚啦?」
  听到奥拉这样说,善治郎望向放在柜子上的电子钟后,跟在奥拉后头从沙发上站起来,轻轻握住妻子的手。
  「嗯,那准备睡觉吧。」
  「你不需要跟着我一起早睡喔。」
  奥拉顺从地让丈夫握着手,这样跟他说。
  「没关系,反正起居室一定会有侍女们待命嘛。我待在这边也不自在。」
  善治郎如此回答奥拉。
  为了在目前大腹便便又有害喜症状的奥拉有任何状况时可以随时应对,后宫的侍女们晚上都会轮班待命。奥拉去寝室以后,侍女们会在通往寝室的唯一一个房间,也就是这里——起居室等着。
  平常善治郎并不喜欢让侍女们进入私人空间,不过考虑到爱妻的安全,可不能再耍这种小任性了。
  拜此之赐,最近就算侍女们在隔壁房间等着,善治郎也渐渐不放在心上了。话虽如此,跟侍女待在同一个房间里,还是无法完全放松。
  「是吗,那就一起说晚安吧。」
  奥拉说完,将自己的手臂缠上善治郎的手臂。
  「嗯,晚安。」
  现在寝室里有两张床。虽然睡在同一间房间,却得在两张床上分别就寝的妻子与丈夫,依依不舍地挽着对方的手臂,慢慢打开寝室的门。


  第五章 往外踏出第一步
  
  几天后的下午。
  「骑士纳塔略。我册封你为我的直卫骑士。期待你武勇与忠诚的表现。」
  在王宫深处的一个房间,善治郎站在下跪的年轻骑士面前,尽可能装出有威严的口吻对他说话。
  纳塔略·马尔多纳多。
  这是在善治郎面前下跪的骑士之名。
  年纪在二十五岁上下,与善治郎相仿。这个拥有焦茶色的头发、灰色眼睛与褐色肌肤等卡巴国民典型色彩的男人,神情肃穆地跪在地上,态度恭敬。
  紧绷的五官给人一种耿直而不苟言笑的印象,不过也没有几个人那么大胆,敢在直系王族面前进行效忠仪式时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从第一印象要推断其人的个性,是很危险的。
  善治郎拿起纳塔略交给自己的剑,飕一下从皮革剑鞘中拔出。
  经过细心保养的锻铁制剑刃反射着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白晃晃地发亮。
  剑刃长度约有五十~六十公分吧?从剑柄长度看来应该是单手剑,但沉甸甸的重量,不像是能够用一只手轻松挥动的样子。
  善治郎用拔出的剑脊在跪下的纳塔略双肩上各敲一下,再慢慢收回剑鞘。
  然后善治郎递出收进剑鞘的剑,纳塔略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以双手毕恭毕敬地接下,回答:
  「是,我在此发誓,无违主命,无反道义,无畏艰辛,愿为善治郎大人的左右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就这样,骑士纳塔略的效忠仪式顺利结束。
  
  纳塔略骑士离去后,在王宫的这个房间里,善治郎注意着不被旁人听见,安心地小声叹了口气。总算是没犯下什么失态办完了这件事。
  「您辛苦了,善治郎大人。」
  听到在后面等待的细脸中年男子——法比奥秘书官说的话,善治郎的身体反射性地震了一下。
  立场上,这个中年男子算是奥拉借给善治郎使唤的部下,但除非是善治郎没有看人的眼光,否则他看善治郎的目光,是一点做部下的态度都没有。
  善治郎认为他心里应该是想「我得盯紧他每一个言行,以免这个爱出风头的种马捅出什么漏子来」。
  (真要说起来,如果他有把我当成上司的话,怎么能对我说「您辛苦了」呢……啊。差点弄错了。这样想不对吧。因为有「言灵」帮助语言沟通,让我常常不小心忘记了,这里是异世界啊。)
  对于这个从见面到现在从没表现过一点友善态度的中年男子,善治郎也不禁对他产生了不必要的反感。
  向人表示慰劳之意,只能上司对下属表示,下属慰劳上司是违反礼仪的。但这毕竟只是日本社会的常识。认为「您辛苦了」这句话带有恶意,未免疑心过重。
  善治郎在脑中想起跟奥塔薇亚学过的王族标准答话方式,开口道:
  「不,这没什么。我刚才那样说对吧?」
  善治郎转向后方问他,法比奥秘书官依然是一副假面具似的面无表情,点头表示同意。
  「是。以后,纳塔略骑士不但是龙宫骑士团的一名成员,也将担任善治郎大人直属家臣的职位。王族直属家臣的俸禄,是一年二十枚大型银币,因此这事对马尔多纳多家来说,将是很大的一项补助。虽然实际上付款的是奥拉陛下,不过形式上是由善治郎大人支付薪饷给纳塔略骑士,请您记在心里。」
  「哦,有特别津贴吗?」
  听到善治郎有些惊讶地说,法比奥秘书官表情纹风不动,肯定地说:
  「有的。因为骑士的忠诚是用钱买来的。」
  真是不符合奇幻世界观,既没梦想也没希望的一句话。
  
  善治郎稍微偏着头,又问道:
  「本来就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只靠金钱解决一切。提升骑士的忠诚心得靠君主的话语,维持忠诚心也得靠君主的行动。不过,奠定基础的终究还是金钱。没有金钱这个基础,忠诚就不会成立。」
  法比奥秘书官讲得斩钉截铁,虽然相当现实,但对善治郎来说也简单明了。
  讲起来会让人梦想破灭,没有领土的骑士们,都是只靠王国发放的薪俸维生。武勇与忠诚是名符其实的商品,非得尽量卖个好价钱才行。
  「原来如此。」
  看到善治郎恍然大悟地点头的模样,法比奥秘书官本来像面具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这时好像不经意地想起似的问道:
  「啊啊,对了,善治郎大人是否有意拥有领地或爵位?」
  突然问到这个问题,善治郎身体内侧又震了一下,但勉强不显现在表情与声调上,反问道:
  「领地或爵位?你这话什么意思?」
  「是。在我们卡巴王国,除了王都与周边地带之外,还有不毗邻国土的王室直辖飞地。这些领地的领主,目前是由奥拉陛下兼任,并于当地设置地方官,不过善治郎大人身为王族,也有权继承这些领地。然而,这份继承权只限善治郎大人这一代就是了。」
  国王或王族除了王位与王位继承权之外,还同时拥有自己的领地或爵位,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反倒是没有自己的领地的国王才算是少数派。还有一些比较麻烦的例子,是一国之君还拥有其他国家的爵位。
  「如果您想像之前那样继续安身于后宫的话,这些对您就是无用之物。不过如果今后您有意增加对外活动,那么您应该会需要一个头衔,或是能自由运用的资金。若是还想增加像纳塔略骑士这样的直属家臣,那更是需要个人专属的财源了。」
  法比奥秘书官以这番话为说明做结。
  善治郎想了想。
  (原来如此,他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过……)
  就算再有道理,也不像是「女王的心腹」会说的话。
  善治郎身为女王的丈夫,虽然只是形式上,但自己一旦获得了领土或爵位,得到个人专属的财源,就表示善治郎将不受女王的控制。追根究柢,目前统一归奥拉所有的飞地收益,就算只是将一部分分给善治郎,也会单纯减少奥拉能够自由运用的金钱。
  王夫拥有专属的地位与财源,再用这份财源整顿私人军力。
  不管怎么想,都不是女王的亲信该说出口的提议。
  (想观察我的态度?不,就算是这样也太露骨了。这应该说是在警告我吧。只是讲法比较兜圈子。)
  「……」
  他在思考的时候,秘书官挺直了背脊,用那对细眼睛专注窥视着善治郎的一举一动。
  善治郎的态度有任何可疑之处,这个男人都绝对不会看漏。
  想到这样的男人对奥拉发誓效忠,虽然觉得可靠,但当那道冰冷而怀疑的视线转向自己时,不但令人不愉快,也叫人恐惧感油然而生。
  如果善治郎是站在奥拉这一边的,对于这项提议自然只能回答「不」。
  善治郎也明白现在不是呕气故意乱回答的时候,于是刻意干咳了一声,老实地表示否定。
  「不用了。财政与权限的统一,是『王室』健全发展不可或缺的要素。」
  「可是,善治郎大人不是为了帮助奥拉陛下而决心走出后宫吗?恕臣失礼,虽然善治郎贵为陛下的伴侣,也是公认的直系王族,但无官无职的状态下,能做的事恐怕有限吧?」
  平坦的语气,与缺乏表情的脸庞。口中吐出的是煽动性的话语。善治郎心里终于忍不住光火起来,对眼前这个男人的警戒心与恐惧心,因为愤怒而一时减弱,让他语气有些激动地回答。
  「……就算真是如此,那也是该由我与陛下谈论、解决的议题,而不该由你来越级,跳过陛下跟我提案。」
  话才出口,善治郎就立刻反省「糟糕。我说得太过分了」,但为时已晚。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善治郎这番话中带刺,掩饰不住火气的回答,却似乎让法比奥秘书官相当满意。
  「……是,臣僭越了。」
  法比奥秘书官面无表情的脸稍趋和缓,嘴角浮现笑意,对善治郎深深低头行礼。
  
  ◇◆◇◆◇◆◇◆
  
  几个小时后。当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开始带有些许暮色时,法比奥秘书官前去会见在办公室处理轻微事务的奥拉。
  「陛下,臣回来了。」
  法比奥秘书官轻轻低头行礼,奥拉继续对着办公桌,只用视线瞄了他一眼。
  「辛苦了,法比奥。亚力韩卓,你也辛苦了。下去吧。」
  站在奥拉身后待命的年轻、认真的青年——第二秘书亚力韩卓,听了主子所言后,将手上的整捆龙皮纸交给法比奥秘书官。
  「法比奥大人,这是今天的纪录。」
  「知道了。后面我来就好了。」
  「是,麻烦您了。」
  第二秘书将整捆龙皮纸交给中年的第一秘书后,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礼就告退了。
  听着背后传来的喀答关门声,法比奥秘书官对坐在桌前动笔的女王说:
  「如何,陛下。亚力韩卓的工作能力,您还满意吗?」
  对于法比奥秘书官的询问,奥拉停下握着原子笔的手,将原本对着手边纸张的视线,转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秘书官那张细脸上。
  「还不差。跟你不一样,他言行举止讨喜多了。不过,工作能力还不到『对答如流』的地步。我身体状况好的时候,可以让他待在我身边锻炼一阵子,不过目前顶多只能暂时代替你吧。」
  听了女王严厉的评语,法比奥秘书官略为耸耸肩,答道:
  「臣了解了。今后臣会继续致力指导,以让陛下满意。」
  指导这些年轻秘书官,也是第一秘书法比奥的职责。
  长年认识法比奥的奥拉,敏感地察觉到法比奥那面具般的扑克脸底下,燃烧着新人教育的热情,不禁稍微同情起那些年轻秘书官来。
  不过,年轻秘书官表现得不够完美,也是事实。
  「就这么做吧。话说回来,那边情况怎么样?」
  中年秘书官并没因为话题突然转变而慌张,「对答如流」地回答:
  「是。纳塔略骑士的效忠仪式顺利完成了。善治郎大人已经回到后宫。」
  听到秘书官报告一切顺遂,奥拉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是吗。那太好了。那么,说来听听吧?在你看来,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善治郎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了将近半年。现在问这个或许有点晚,但是善治郎一直窝在男性止步的后宫里,因此法比奥秘书官截至今天都没有机会跟他正式交谈。
  不过,既然善治郎已经决定在适宜范围内增加后宫外的活动,奥拉就有必要掌握一下这个以铁面具般的面无表情闻名的心腹,对夫君抱持着何种印象。
  对于女王的问题,中年秘书官似乎早已预备好答案,马上回答。
  「是,看来大人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早就习惯于掩饰表情与言行。照那个样子看来,让大人处理公开活动,应该也不会犯下致命的失误。礼仪规范也及格了。虽然有很多可以纠正的地方,但都在容许范围之内。臣认为就算让大人出外露面,也不太可能因为疏于礼仪而引起问题。」
  秘书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稍微耸耸肩,最后补充一句:
  「另外,臣试着怂恿他接受王室保有的领地或爵位,但被一口回绝了。」
  听到秘书官丝毫不以为意,光明正大地这样说,奥拉一脸烦闷的表情,用手遮住了脸。
  「你又这样故意讲话激人……不过,领地与爵位啊。考虑到夫君今后的活动,确实可以考虑一下。」
  女王把原本遮着脸的手移到下颚,表情严肃地陷入沉思,秘书官的嘴角扭曲出一丝笑意,挖苦似的说道:
  「这件事就由陛下与善治郎大人之间好好谈谈吧。毕竟这个问题,似乎不是我这一介秘书官,可以『跳过女王越级』插嘴的。」
  听法比奥秘书官的说话语气,奥拉知道是善治郎这样讲的,稍微笑了笑回答。
  「很像是慎重的夫君会说的话。多亏于此,我也比较容易行动。也许我该先给他准备个爵位,提高一下身价也好。」
  奥拉表示了善意的感想,不过其实善治郎并没有特别慎重地行动。他只是很自然地明白自己在私底下虽然跟奥拉是对等的,但在公事上则有明确的上下关系。
  三年多的社会经验让善治郎亲身体会到,无法正确共享资讯,又没有统一的命令系统的组织,会有多么容易迷失方向。
  「从陛下的丈夫这个立场来考量,可以继承『瓦伦迪亚公爵』的爵位,陛下认为呢?」
  对于秘书官煽动性的话语,奥拉脸上依然浮现笑容,但压低了声音,威吓似的说:
  「法比奥,少用言行来试探我。不用你担心,我也不会赋予夫君那么多实权的。至少只要我还坐在王位上的一天,『瓦伦迪亚』公爵爵位与『波托西』伯爵爵位都由我来兼任。我不打算让给别人。」
  「陛下英明。」
  受到女王叱责的秘书官一点都不显得畏惧的样子,稍微耸耸肩,对女王的判断做出如此评语。
  「瓦伦迪亚」是王国当中最繁荣的港都,「波托西」则是拥有王国最大银山的地区。
  就是这种王室独占的财源,将君王的权限加强到一般封建制国家少见的地步。将这两大财源拱手让给君王以外的人,只能说是愚蠢,就算对方是女王的丈夫也一样。
  「不过,有孕在身的陛下短期之内无法『飞』往当地。交给地方官管理,也是有危险性的。」
  听到秘书官指出这点,奥拉虽然蹙起眉头,但还是能够保持理性,点了点头。
  「嗯,我明白。等到夫君能够使用『瞬间移动』后,先不论继承爵位的问题,我会想让他担任监督官等职位。」
  飞地本来就容易成为违法或叛乱的温床,但卡巴王国却是例外,治理飞地毫无问题,就是因为王室成员能够使用「瞬间移动」的魔法。
  在不知道何时会来抽查的君王管理下,想试图做出违法行为或叛乱,需要很大的胆量与才智。
  然而,目前卡巴王国的「瞬间移动」使用者,就只有女王奥拉一人。从这层意味来考量,最好能让善治郎学会魔法,并多多生下继承直系血统的孩子。
  「陛下所言甚是。如果能让大人发挥这样的能力,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最希望善治郎大人发挥的能力,仍然是与陛下生儿育女,这点是不会改变的。」
  「是啊。所幸子嗣方面一切顺利。今天也还没害喜过。照米歇尔医师的说法,害喜最严重的时期似乎已经过了。」
  看到奥拉脸上浮现出今天最欣喜的表情,法比奥秘书官转换了话题,向奥拉问道:
  「那真是太好了。对了,陛下今天应该与双王国的使者直接会面了吧。对方的态度如何呢?」
  与双王国之间的外交问题:如何处理善治郎潜在拥有的「附加魔法」力量。为了找到一个妥协点,今天才刚安排了一场机密会议。
  对于秘书官的询问,奥拉轻轻耸了个肩,回答:
  「总之,就一开始听起来,对方看似无意限制我与夫君之间的生儿育女。只是,如果夫君与我以外的人生下孩子,他们是一定会介入的。」
  奥拉说完,把全身体重靠在椅背上,转转头纾解肌肉僵硬。
  这方面跟当初我方预测的底线完全一样。法比奥秘书官理解了情况,又继续问道:
  「可是这样一来,陛下与善治郎大人生下的王子体内,一定会残留『夏洛瓦王室』的血脉。善治郎大人不迎娶侧室,就能令双王国放下干戈吗?」
  奥拉又耸了一次肩,老实地摇头。
  「不可能吧。实际上,对方已经暗示我,要让夫君迎娶夏洛瓦王室的旁系女性王族了。当然,前提是两人之间生下的孩子,要让双王国领养。
  这件事还没有确定,不过就我感觉起来,对方的主要目的,似乎并不是不让『附加魔法』的血统留在我国,而是将『时空魔法』的血统引进本国。」
  这么一来,就像卡巴王室混入了夏洛瓦王室的血脉一样,夏洛瓦王室当中也会诞生混有卡巴王室血脉的王族。对方大概是想说这样就扯平了吧。
  当然,这是对方的主张,我方也有我方的主张。
  善治郎是否潜在性地继承了夏洛瓦王室的血脉,谁也说不准,要是将对方的主张照单全收,搞不好最后会变成只有「时空魔法」的血统被白白偷走。
  追根究柢讲起来,我方也不是蓄意偷窃对方的血脉,应该没必要过度让步。单纯就理论上来说,在奥拉与善治郎结婚之际,双王国已经对两人表示过「祝福」,那么现在就没资格再对善治郎的血统说长道短。不过,奥拉也不认为国际社会上的问题,能遵守这种拘泥形式的规则。
  「不知道双方如何才能达成共识。」
  「不知道。目前什么都说不准。恐怕短期之内,双方的议论会继续平行吧。毕竟这可是关系到『血统魔法』啊。双方都有太多不能让步的地方。
  不幸中的大幸,大概就是对方也将开战当作是最糟、最后的手段吧。」
  奥拉说完,又将身体靠在椅背上,转动着头。
  卡巴王国与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两边都是在南大陆称霸,首屈一指的大国。双方都明白轻易玩火可不只是烫伤就能了事。然而,这次关系到的不是面子那种不具实际利益的玩意。这可是为国家奠基的力量,「血统魔法」啊。她不认为能够简单找到妥协点。
  「也许这个问题,在陛下与善治郎大人的这一代,是谈不妥的了。」
  听秘书官说出这个具有真实感的坏预测,奥拉眉头深锁。
  「……这点最好尽可能避免。这种问题总是时间拖得越久,双方就会为自己的主张找到越多正当性,更加无法让步。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这一代,变成下一场大战的导火线。」
  话虽如此,奥拉也是君王。她有身为君王的职责,不能与外国签订对我国不利的密约。要是做出这种事情来,将会动摇奥拉的权力基础,换成引发内乱危机。
  「这件事只能做好长期论战的心理准备了。我到生产之前行动都不方便,急着做出结论也太危险了。万一秘密泄漏出去,可是会很棘手的。假如普约尔之类的听到这件事,他们会说出什么话来,你一定能想像吧?」
  法比奥秘书官明白了奥拉想说什么,轻轻叹了口气,表示同意。
  「……他们一定会兴高采烈地将侧室硬塞给善治郎大人吧。为了积极盗取『附加魔法』的血统。」
  野心家普约尔将军不可能放弃强取外国血统魔法的机会。更棘手的是,一旦普约尔将军如此提议,可以预料多数贵族必然会表示赞同。「附加魔法」的血脉就是如此有魅力。
  顾虑双王国的慎重派,很可能会居于劣势。
  「慎重,千万得慎重行事。」
  奥拉喃喃自语,像是在讲给自己听,无意识地用右手摩娑孕育着自己孩子的腹部。


  第六章 名为交涉的针锋相对
  
  后来又过了几个月,某一天。
  这天,奥拉女王在王宫的一个房间,与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使者举行了一场不知道是第几次的会谈。
  最近是卡巴王国一年当中最凉爽的时期。即使大中午也不超过二十五度的柔和日光,从敞开的窗户射进来,将室内照得明亮舒适。
  此时奥拉已经结束害喜,相对地肚子变得越来越大,她身上穿着平常不太会穿的宽松红色礼服,身体靠在沙发里,悠然地对坐在对面座位,态度恭敬的双王国使者出声道:
  「就如你所见,我现在有孕在身,穿得比较不正式,要请你多包涵了。」
  「不,陛下言重了。能获准与陛下会面,不胜喜悦之至。」
  对于女王所言,双王国的使者回以形式上的谢词,遵循着礼仪低头致意。
  使者是个中年男子,一身以紫色与白色为基调的双王国正装。虽然是个既无爵位也无领地的一般贵族,不过既然受命担负这次的重任,可见其人格与能力,必然受到一定程度的信赖。事实上,即使跟大国君王奥拉相对而坐,这个男人目前仍处之泰然,态度相当沉稳。
  这是奥拉第五次与这个男人举行会谈。男人是在两个月前进入王宫的,到现在才会面五次,比起议题的重要性,感觉似乎悠哉了点,但这是不得已的,因为他们以保持机密为最优先。
  纵然是来自大国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使者,身为一国女王的奥拉,要是跟一介外交官频繁地单独会面,等于是到处跟人宣扬「发生了某件不得了的事」。
  两国虽然各持己见互不相让,但只有一个共识,那就是都想秘密处理这件事。
  「我想阁下应该很明白,我不能花太多时间与你会谈。长话短说吧。双王国在我与夫君缔结婚姻时,对我们表示过祝福。你们无意收回那些祝词,对吧?」
  奥拉如同自己一开始声明过的,用压迫性的态度单刀直入地向对方说出压迫性的话语。
  「是,这是当然,我国是真心祝福陛下成婚,绝无半点虚假。」
  双王国的使者恭敬地低头,但毫不畏怯地回答。
  我们无意收回对奥拉与善治郎结婚的祝词。这也就是表示,双王国无意干涉奥拉与善治郎之间生下的孩子。
  光是引出这句话,奥拉就等于是达成了最低限度的目的。至少这么一来,就不用担心有人对卡巴王国的正统血统横加干涉。说起来也许是理所当然,不过奥拉得到对方明确的诺言,内心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这是这几个月以来,所得到的最大成果。
  然而,还来不及安心,使者就以彬彬有礼的口吻追问奥拉。
  「善治郎大人是卡巴王室的一位成员,这是大家公认的。外国人士没有资格对他今后的抉择插嘴。这点我们明白。但是,也希望贵国能谅解我国所处的立场。」
  「……说得是。我明白你要说什么。」
  至于奥拉,则面色凝重地点头。
  如今大陆上的各国已经承认善治郎是卡巴王国的王夫,按照道理,双王国本来没有任何正当理由能干涉善治郎的血脉。
  然而,血统魔法外流的问题,有时候严重到能够不顾表面上的正当性,却也是事实。再加上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是在南大陆中央地区称霸,首屈一指的大国。
  想到万一引发争端的可能性,就算是奥拉也无法一味采取强硬态度。
  虽然令人生气,但只能在某个地方上让步了。
  奥拉将交握的双手轻轻放在肚子上,刻意压低着语调提议。
  「夫君谅解你们的立场,说过不会与我以外的女人生儿育女。既然你们都说不会插手管我的孩子,那这样不就够了吗?」
  对于目前血统魔法只有两个继承人的卡巴王国而言,刻意限制血统的扩散,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奥拉不打算再做更大的妥协。
  然而,双王国的使者,却还有着不同的价值观。
  「非常感谢陛下这样说。可是,王族的婚姻经常是身不由己。如果发生了某些不得已的状况,善治郎大人迎娶了侧室,生下的孩子又发掘出『附加魔法』的天分,到时候陛下打算如何处理?」
  男人毫不畏缩地表达了犀利的意见,奥拉脸上保持着从容的笑容,内心却不禁咋舌。
  事实上,男人说得没错。就算王族表示不迎娶侧室,也没人能保证这种约定能永远得到遵守。没有违反约定时的罚则,这种密约订了等于没订。
  其实,奥拉也没打算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份约定。当然,她不会愚蠢到胡乱刺激双王国,但真正有需要时,她的确有打算违反约定,然后随便道歉几句了事。
  说真的,她没想到对方会这样直接地警告自己。看来这个男人,至少是个胆识过人的家伙。
  话虽如此,奥拉也没那么好应付,会正面答应对方的主张。
  「你这是以假设为前提的假设。以目前状况来说,我不觉得我有必要回答你这么多。」
  对于一口回绝的奥拉,男人以镇定的语气继续追究。
  「可是,您不觉得这个假设十分有可能成真吗。依小的愚见,日后有可能引发争端的原因,都应该事前排除。」
  男人说什么就是不肯让步。想从正面加以击退,恐怕要费一番工夫了。
  奥拉明白到这一点,于是稍微转移了进攻的方向。
  「原来如此,有点道理。那么我问你,夏洛瓦王室与我约定不会干涉我与夫君之间生下的孩子,如果夏洛瓦王室违反了这个约定,你们要怎么做?我是说当夫君的真实身分泄漏出去,而知道了这项情报的王族支系抢先行动时的情形。虽然是以假设为前提的假设,但就算成真也不奇怪吧?」
  「唔……」
  对于奥拉的反驳,男人今天第一次支吾其词了。虽然只是个单纯的反击,但效果非常显著。跟身为国家元首的奥拉不同,使者不过是本国的代言人,能临场发挥的范围有限。
  奥拉抓准这个机会,又继续追击。
  「哎,阁下说的也有道理。值得考虑一下。就跟我现在问的假设一样,是吧。」
  她讲得拐弯抹角,说穿了就是「双方的悬案应该同时进行探讨」。同时进行听起来好像是平等的提案,其实却不是这么回事。
  奥拉身为女王,能凭着自己的判断决定一切;相对地,男人却只是仅仅拥有受限权限的一介外交官。
  「……小的明白了。我会火速向本国询问此事。」
  结果这一天,男人没能得到更多的成果。
  
  ◇◆◇◆◇◆◇◆
  
  同一时刻。善治郎穿着一身还不太适合他,以红色为基调的卡巴王室正装,参加了在王宫大厅举行的典礼。
  设置在无人王座旁的副席。这就是善治郎的指定座位。
  一般常识来说,君王所坐的王座,与位于身旁的王妃座椅,在大小与装饰上都能一眼看出其差距,不过此时善治郎所坐的椅子,无论是大小、装饰,或是原料石材的质地,都几乎与一旁的王座同样高级。
  从这些地方,又能看出王国第一位「女王与她的伴侣」身分有多难定位。
  (王的另一半,看起来不能比王伟大,但身为女人的女王又不能比身为男人的丈夫出风头,是吗。奥拉身处的立场还真是难搞呢。)
  当他像这样在公共活动中露面,就能重新体会到爱妻是在多么艰困的立场上奋斗。
  老实说,贵族们品头论足似的视线给了善治郎的胃极大的负担,不过只要想到挺个大肚子还得一个人处理这些工作的奥拉,这点辛苦根本不算什么。
  善治郎故意不让视线集中,只是模糊地望着列席的全体贵族,像个人偶般乖乖地等典礼结束。
  原则上,善治郎做为奥拉的代理人露面的,都是些只要有个「王族」头衔的人露个面就能应付过去的典礼。
  至于需要困难的对话,或是包括复杂仪式的典礼,就只能交给奥拉了。
  (我只要当个乖宝宝,静静地等时间过去就行了。)
  善治郎坐在红色石造副席上,保持着人偶般优美的坐姿,在心中讲给自己听。
  善治郎要做的,就只有主持典礼的文官叫到自己的名字时,举起一只手向贵族们致意即可。
  (差不多该叫到我了吧。)
  就在善治郎倾听着司仪嘹亮的嗓门,开始做心理准备的时候。
  「今天在本典礼当中,我们不胜感激,请到了善治郎大人代表卡巴王室莅临会场。各位来宾,请盛大鼓掌欢迎台上的陛下!」
  听到司仪出乎意料的一句话,善治郎惊愕到一口气卡在喉咙里。
  但是,现在不是惊愕的时候。一看担任司仪的年轻文官,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对刚才那句话的恶意,但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放着那句话不管。
  本来这时候,善治郎只负责默默举起右手就好。他在这时临场做出别的举动,谁也不能保证绝对是正确的,然而事态发展到无法坐视不管的地步,他也只能拿出勇气,采取行动了。
  善治郎将右手轻轻放在左腰的装饰铜剑的剑柄上,用压抑着紧张的大嗓门,发出叱责的话语。
  「纠正你的用词!我不是『代表王室』而来到这里。我是做为卡巴王国唯一而至高无上的主宰,『奥拉陛下的代理人』亲临典礼的!」
  这番话尖锐而高压,完全不像是平时的善治郎会说的话。当然,这番话并非出自善治郎的本性。是他拚命勉强自己装得高高在上,好不容易才吐出来的话语。
  然而,「将手放在腰际的剑上」这个动作等于表示「视情况有可能惩处」。年轻文官不可能知道善治郎心里在想什么,吓得魂飞魄散。
  担任司仪的文官临时遇到预定外的状况,又是被直系王族这样叱责,脸色苍白地赶紧订正自己的错误。
  「失、失礼了!容我提出订正。我们请到『奥拉陛下的代理人』——她的夫君善治郎大人亲临现场!」
  看到年轻文官一副随时都要昏过去的样子,善治郎也不禁想跟他道歉:「对不起,我说得太过分了!」
  实际上,要是不明白内情的人一听,搞不好会觉得是立场强的人在挑立场弱的人毛病,藉故恃强凌弱而感到义愤填膺。
  实际上,抬头望着台上的贵族们当中,确实有不少人正在用这种眼光看着善治郎。
  然而,这个错误从善治郎的立场来看,却是绝对不容忽视的。
  善治郎「做为奥拉陛下的代理人」来到这里,表示他不过是受到奥拉的许可,才出席典礼的。
  然而如果说法换成「代表王室」,那就表示是典礼的举办人「未透过奥拉」直接委托善治郎出席,才有了现在的场面。
  善治郎不经奥拉的许可行使身为王族的权限。只有这种事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不需要使用「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来比喻,最好的回避方法,就是对于这种事例,不要制造任何一个前例。
  (这下糟了,虽然我也猜到有这个可能,但没想到这么快,贵族们就认同我的王族身分了。)
  善治郎故意不去看七嘴八舌的贵族们,内心压抑着焦虑之情。
  
  典礼结束后,出席者们按照惯例,都会进行一场自助餐会。
  在这种有许多机会跟贵族们轻松交谈的场合,善治郎为了避免出错,平常都会尽量避免出席,但如今他有一个目的必须积极利用这种场合。
  为此,从第二正装换成了稍微轻便点的第三正装的善治郎,才会在大白天的大厅中举行的自助餐会会场里四处徘徊。
  
  身分低的人不应该随便向身分高的人攀谈。由于这个国家有着这项礼法,因此善治郎为了达到目的,只能主动到处找人积极攀谈。
  为了达成目的,善治郎穿着不习惯的布鞋,精力充沛地在红色地毯上四处徘徊。
  「噢,我记得阁下是波隆那伯爵吧。奥拉陛下曾经向我提过你,说你是个优秀的文官,又是体现风雅气度的文化人。」
  「啊啊,这不是善治郎大人吗。能得到您的赞赏,不胜感激之至。」
  善治郎不管三七二十一,在会场一看到长相与名字都记得的贵族,就上前搭话一番。
  「想不到在这样的场合能得到善治郎大人出声呼唤,我真是太幸运了。今天非常感谢大人特地前来参加典礼。」
  「没什么,这只是一点小事。我的爱妻奥拉陛下直接命令我来,我自然是义不容辞了。这点程度的效劳,无论是做为臣子,或是做为丈夫,都是理所当然的。」
  善治郎一再强调自己是「受到奥拉的命令而来的」。
  「是,原来是这样啊。不过比起之前,善治郎大人最近经常独自离开后宫,来到外面活动呢。做为臣子,实在是欣喜万分。您一定也常常希望能够一个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活动吧。」
  就算这是不拘小节的自助餐会,对方说话也太游走边缘了。善治郎内心暗自咋舌,同时尽量动脑,摸索出最适当的答案。
  「不,我怎么会想一个人自由自在呢。在陛下忙得无法来到后宫时,那里就像熄了火的蜡烛啊。我是为了排遣寂寞才这么做的。」
  说完,善治郎咧嘴一笑。
  (没问题吗?希望这样说,能让人觉得我为奥拉着了迷就好了。)
  眼前的贵族不晓得究竟明不明白善治郎的内心,夸张地晃动着肩胜发笑。
  「哈哈哈,这可真是不得了。善治郎大人对陛下真是一往情深啊。」
  「嗯。我都没想到自己竟是如此专情的人。时时刻刻脑中浮现的,都是奥拉陛下与她肚子里的孩子。说来难为情,我都无法专心工作了。真是伤脑筋啊。」
  (我现在是被爱冲昏头的窝囊废。我现在是被爱冲昏头的窝囊废……)善治郎一再这样告诉自己,暂且舍弃了羞耻心与自尊心等本来应该加以重视的精神财产,自暴自弃地哈哈大笑。
  或许该说努力没白费吧,周围人群朝向善治郎的视线中掺杂的失望与侮蔑之情,一点一滴地增多了。
  
  ◇◆◇◆◇◆◇◆
  
  日暮时分,结束了与双王国使者的会谈,奥拉回到后宫,但心爱的丈夫还没回来。
  奥拉比善治郎先回到家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对了,夫君今天要代替我参加典礼嘛。」
  奥拉想起这件事,喃喃自语后,从房间角落的篮子中取出橘色浴巾,在沙发上坐下。
  然后,她解开礼服的带子,将浴巾轻轻盖在腹部上。
  「呼……」
  虽然因为在怀孕,奥拉都尽量挑不会束缚身体的礼服来穿,但身为女王的立场,外出时还是得穿正式点的衣服。
  像这样解开腰带,才终于能松口气。盖上浴巾,是为了不让最近明显变大的肚子受凉。
  奥拉慵懒地将全身体重靠在沙发椅背上,忽然觉得口渴,于是呼唤了一声。
  「来人啊。」
  「是,陛下。」
  听到女王的呼唤,在隔壁房间待命的侍女立刻现身。
  奥拉继续靠在沙发上,只将视线朝向态度恭敬的年轻侍女,命令道:
  「我口渴了。拿点饮料来吧。还有,再准备些小点。」
  「是,遵命。」
  听完女王的指示,年轻侍女稍微低头行礼后,动作俐落地打开房间角落的冰箱,将放了砂糖与果汁调味的水倒进玻璃杯里,放在桌上。
  「小点请再稍等一下。陛下有什么想吃的吗?」
  听侍女这样说,奥拉略为想了想,答道:
  「嗯……我想想。甜的东西好了。啊,我不要水果之类的。不用特别急着弄。」
  「是,小的明白了。请稍候片刻。」
  侍女欠身行了一礼,就离开房间了。
  留下奥拉从桌上拿起玻璃杯,啜饮一口杯中饮料。
  冰凉酸甜的饮料清爽润喉,奥拉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嗯。最近夫君也渐渐习惯了侍女的存在。这样我过起来也舒适一点。」
  以前顾虑到夫婿不喜欢他人踏进私人空间,奥拉都尽量不叫侍女进入这间房间与寝室,不过自从怀孕以来,反而是善治郎顾虑起奥拉来,开始准许侍女随时在附近待命。
  善治郎是为了母子的安全而妥协,不过最近善治郎看起来,似乎也习惯了有侍女在隔壁房间待命的日常生活。对于一直将这种状况当作理所当然的奥拉而言,实在值得高兴。
  当然,只要善治郎一句话「我还是不习惯。让侍女到外面去吧」,她会接受的,不过有孕在身的期间,就依赖一下丈夫的好意吧。
  就在奥拉将杯子放回桌上时,她听到背后传来门喀嚓一声开启的声音。
  一时之间,她以为是侍女已经拿小点来了,不过如果是侍女,入室之前一定会敲门才是。只有一个人能够既不敲门也不报上姓名,就打开这间房间的门。
  奥拉坐在沙发上,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一如所料的脸庞。
  
  「我回来了,奥拉。身体还好吗?」
  
  做为奥拉的代理人出席参加活动的善治郎,笔挺地穿着卡巴王国男性王族的正装——红色背心与以金线刺绣的白色上衣,以及裤管比较粗的裤子,站在房间门口。
  自从代替奥拉出席参加公共活动以来,善治郎的这身正装打扮也渐渐有模有样起来了。
  看到回来的丈夫——善治郎的容颜,奥拉的嘴角自然绽放笑容,发出开朗的声音。
  「嗯,我很好。最近不再害喜了,今天处理事务也没有中断。多亏有你,我一切都很顺利。」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善治郎面带笑容地回答,反手关上房门后,快步走在地毯上,来到房间角落的挂衣架前。
  然后,善治郎脱下红色背心挂在衣架上,身上变得轻便多了,经过冰箱时取出盛了果汁水的银水壶与自己的杯子,到奥拉身旁一屁股坐下。
  「呼。」
  虽然气温应该不高,但可能是不习惯参加公共活动耗费了体力,善治郎出了一身大汗。善治郎用食指勾着衣领,往里面掮风。
  自从善治郎代替奥拉出席参加公共活动以来,已经过了两个月,不过照这样看来,似乎还称不上习惯。
  注视着从压力中获得解放,整个身体松弛地靠在沙发上的丈夫,奥拉开口道:
  「你那边怎么样?有出席典礼吧?有没有什么令你在意的状况?」
  这番话自从善治郎开始在后宫外活动以来,她天天都问。她也觉得自己有点太爱担心了,不过总比疏于确认而悔不当初好。所幸丈夫也赞成她的想法,从没有不耐烦地应付了事。他总是以笑容回答「不,没什么特别的状况」。
  然而,今天的善治郎却突然眉头深锁,一脸严肃地回以不同于平常的答案。
  「嗯,关于这个,有件事让我有点在意。」
  「唔……?」
  发生什么问题了吗。奥拉见丈夫这样,不禁紧张起来,在沙发上坐正,表情严肃地等丈夫继续说下去。
  善治郎与坐在身旁的妻子四目交接,慢慢开口说起。
  「是这样的,今天典礼上司仪叫到我的名字时,他说我是『代表王室』,而不是『做为奥拉陛下的代理人』。」
  当然,我马上就纠正他了,善治郎补充道。
  「这……的确是有点问题。」
  听到善治郎所言,奥拉也跟善治郎一样,脸色变得沉郁。
  从善治郎做为奥拉的代理人出席典礼与夜会,已过了几个月。
  虽然善治郎始终坚持自己不过是代替有孕在身的奥拉陛下,然而从这个国家的文化来看,当男性王族一个人出席公共场合时,必然会有人开始重视身为男性的善治郎,甚至超过即使贵为女王也毕竟是女性的奥拉。
  当然,即使现在奥拉正在怀孕中,参加公共活动的次数仍然是她比较多。善治郎代理的,只有不太重要的活动,或是不需要随机应变的一部分典礼。
  即使如此,由男性王族代替女王办公,还是会被人在背后说成「权力转移」。恐怕是一看到女王因为怀孕而影响到事务,人们对于女性君王的不安与不满,就爆发出来了吧。
  奥拉与善治郎注视着对方,几乎同时开口。
  「如果那是故意的,问题就大了。」
  「如果那不是故意的,问题就大了吧。」
  讲出了乍听之下很类似,其实却完全相反的两句话。这对夫妻沉默片刻之后,不约而同地偏着头。
  「……嗄?」
  「……咦?」
  先打破沉默开口的,是善治郎。
  「呃……为什么如果是故意的就会有问题?可以跟我解释一下吗?」
  「嗯。那是当然的了。故意讲错,就表示此人蓄意离间我与你的关系。这种行动不可能不造成问题。你怎么会觉得不是故意的,问题才大呢?」
  奥拉简单明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接着询问善治郎的意思。
  至于善治郎听了这个问题,虽没有像奥拉讲话那样清晰,但也明白地讲出了自己的想法。
  「嗯。如果他不是故意的,就表示王宫的人在无意识当中,已经不再把我当成『奥拉的代理人』,而是『一个王族』吧。这样一来,照这个国家的价值观来说,我在想会不会有人对于我当奥拉的傀儡感到不满。」
  纵然是女王与她的伴侣,在属于男系社会的卡巴王国,女人当主子,男人当奴仆的关系仍然不受欢迎。至今只不过是看在奥拉的实际政绩的份上,加上善治郎异世界出身的可疑身分而没说什么罢了。
  一个不小心,搞不好会在王宫中形成「女王派」与「王夫派」的对立结构。
  更棘手的是,一些人想眨低奥拉,提升善治郎地位的言论,偏偏从现实问题来看,又有那么一点道理。
  在这个世界,王族就等于血统魔法的使用者。王族的数量可以跟国力画上等号。
  然而,目前卡巴王国只有奥拉与善治郎这两名王族。舆论自然会希望两人之间多生下一些孩子,这么一来身为母体的奥拉就必须长期间怀孕与生产。
  既然如此,应该由善治郎负责对外政务,奥拉专心生育健康的孩子,比较有效率。
  原来如此,有道理。不过前提是善治郎的执政能力,必须有跟奥拉一样的水准才行。
  总之,奥拉也明白善治郎的意思了。
  奥拉将怀孕的身体靠在沙发椅背上,大大地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啊。你的意思就是说,比起一部分人蓄意弄错的暗中活动,无意识之中弄错的整体意识变化,问题比较严重吧。」
  「嗯。我是这么觉得。哎,不过无论如何,我也认为一旦我出去抛头露面,这种问题是迟早会发生的。」
  善治郎如此回答后,懒散地靠在沙发椅背上,稍微耸了耸肩。
  「的确。那么我跟你能做的,就是私底下交换情报,别被离间计或风评打败吧。」
  「嗯。再来就是我不要站到能过度自由运用权限与财源的立场上吧。这点让奥拉来提出的话,会引来『妨害丈夫权利』的恶评,所以应该由我全面表示出『怕麻烦』的态度。」
  在侧室问题已经扮黑脸的善治郎竟然又毫不介意地表示,在这个问题上自己也愿意当坏人。
  「嗯……确实这样做是最妥当的,可是……」
  奥拉不禁露出烦闷的表情,但是她明白照善治郎所说的做对王室才是最好的,因此难以反驳。
  可是,如此一来,目前为了拒绝侧室而被批评为「被女王迷昏了头的男人」的丈夫,这下又要招来「好逸恶劳的懒鬼」的恶名了。
  加在一起,就是「耽溺女色,不事生产的懒鬼」。不过想到善治郎对奥拉一见钟情,为了脱离上班族生活而逃到异世界来的行动,这句评语或许还挺正确的。
  见妻子迟迟不肯坦然答应,善治郎为了鼓励她,又补充一句。
  「回来这里的路上,我也跟法比奥秘书官谈过了,他也说『这样最妥当』喔。」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心腹之臣也表示认同,奥拉的立场就不方便说不了。再加上奥拉自己如果忽视类似罪恶感的情感,她也能理解这样做的好处,就更不能说什么了。
  奥拉一边叹气,结果还是点头了。
  「知道了。我就再次依赖你的好意吧。不过,照这样看来,你跟法比奥似乎处得不错嘛。我放心了。那家伙很有能力,只是待人处事实在称不上好相处,让我原本有点担心。」
  对于转变的话题,善治郎迅速移开视线,转向另一边小声回答:
  「嗯,算是『处得不错』啦。绝不『要好』就是了……」
  看到丈夫一脸明显地不痛快的样子,奥拉的嘴角忍不住绽出笑意。
  「那真是太好了。你的个性要是能跟那个男的『要好』,我可是会受不了的。在职场跟家里都有那种男人等着,岂不是没个地方能让我喘口气了。」
  刚开始奥拉的语气还像是开玩笑,讲到最后却老大不高兴起来。看来自己对心腹口无遮拦的讲话方式,似乎比想像中累积了更多怨言。
  听妻子的语气,善治郎明白到他们夫妻两人似乎都对法比奥这个男人抱有相同的观感,他的表情松懈下来,重新转向妻子这边。
  「真的。那种类型的一个就够了。」
  「嗯。但是,的确需要一个。老实说,有时候我真想打他一顿,不过敢向王族直言不讳的人是很可贵的。而且不是出自恶意,而是出自善意,那就更难得了。希望你也尽量跟他好好相处。」
  「我知道。我会『尽量』跟他和睦相处的。」
  善治郎点点头,脸上渗着掩饰不住的苦笑色彩。


  第七章 缔结密约
  
  一个月后。
  善治郎在后宫的起居室面对着电脑,将妻子奥拉朗诵的密约文书内容打进电脑里。
  季节嬗递,这个时期相当于日本的春天。
  南大陆西部的这个时期,一般被称为「雨季」。正如名称所示,这个时期一个月有一半以上都是乌云罩顶,甚至常常连续下十天以上的雨。
  而且还不是像日本的梅雨那样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的可爱小雨,而是有如小型台风般的豪雨,下个没完没了。
  这种天气自然会引发多次水灾,十分恼人;但这个时期的降雨能为卡巴王国繁育绿意,为大地留下丰沃的水资源,因此也不是光有百害而无一利。
  而今天也不例外,从早上就不断下着大雨。
  不但倾盆大雨下个不停,风向又不好,所以窗户都关得紧紧的。
  因此,虽然时间还是大白天,室内却暗到要是不开灯,连手边的键盘都看不清楚。当然,现在室内开着六只LED落地灯,所以一点也不暗,但却也因此而让人误以为已经晚上了。
  「……时,依照罚则,双王国必须向卡巴王国支付金币三千枚。以上。如何,都听明白了吗?要不然我再念一遍吧。」
  穿着红色孕妇礼服舒适地坐在沙发上,朗诵着手上龙皮纸内容的奥拉,对着丈夫的背影出声说道。
  善治郎背对着妻子,喀答喀答敲打着键盘,慢了一拍才回答。
  「……不,不用。应该都打进去了。为了以防万一,我念一遍,帮我确认一下有没有打错好吗?」
  「知道了。」
  善治郎听着背后妻子的回答,在椅子上重新坐正,然后开始朗诵自己刚刚打好的文章。
  「那么,我要开始啰。
  一、善治郎·卡巴【甲】,今后不会与奥拉·卡巴【乙】以外的人生儿育女。
  二、双王国不会对【乙】的直系子孙做出任何干涉。
  三、当卡巴王国违反第一项,【甲】与【乙】以外的人生儿育女时,双王国有权调查这个孩子【丙】的血统魔法适性。
  四、一旦在【丙】身上发现「附加魔法」的适性时,【丙】自十五岁起,必须在双王国留学三年。
  五、留学中,一旦双王国强迫当事人变节,即使未满留学期,卡巴王国可以中途将【丙】送回本国。
  六、三年留学期结束后,如果【丙】自主希望投奔双王国,卡巴王国不可阻止当事人的意愿。
  七、【丙】归国后,只限于卡巴王室内部,有权传播于双王国学得的知识。
  八、当双王国违反第二项,试图干涉【乙】的直系子孙时……」
  善治郎流畅地朗诵显示在荧幕上的日文文章。
  简单来说,这份条文的内容,就是两国从各自的立场,对「善治郎的生儿育女限制」与「双王国对卡巴王国的干涉限制」再加上各项条件。
  大致上看起来,善治郎觉得奥拉相当努力,在这份条文中挤进了大量内容。
  虽然条文中明文记载,善治郎不得与奥拉以外的女性生小孩,不过看到违反条约时的各项细微设定,对方似乎也认定我方不会遵守这项条文。
  事实上,条文的大部分内容,都用来阐明如何对待「善治郎让奥拉以外的女人生下的,能使用『附加魔法』的孩子」。
  以善治郎来说,他目前不打算与奥拉以外的女人生孩子,只要他们对自己与奥拉的孩子不做任何限制,他就没什么意见。
  不过,这并不代表没有疑问。总共只有十几条内容的密约文章,对于习惯了绵密的现代契约文书的善治郎而言,总觉得太笼统了。
  出于这种想法,善治郎坐在椅子上,扭转身体往后看。
  「嗯?怎么了,善治郎?有什么疑问吗?」
  妻子稍微挺直了靠着沙发椅背的身体,笑脸迎人地看着善治郎,他看到妻子的表情,毫无根据地产生了确信。
  (我懂了。大概是奥拉与双王国都故意在条约当中留下了「可以钻漏洞」的空间吧。)
  连自己一眼看上去都觉得「太笼统」的密约文书,奥拉与双王国的立法中枢,在半年来的交涉过程中,不可能没发现这些漏洞。
  善治郎虽然做出了这种结论,其实他这样想,是有一点太看得起这个世界的王族了。
  奥拉与双王国立法中枢的官员虽然无庸置疑地都很聪明,远比善治郎更习惯于交涉之事,但这是文化习俗根本上的问题。这个世界不像现代的先进国,有签订契约时讲求巨细靡遗的习惯。
  像善治郎这样考虑到所有将来的可能性,事先扑灭任何可能对我方不利的解释,完全不是这个世界会有的想法。
  (好吧,我就试试看。如果不行,奥拉或法比奥秘书官应该会中途阻止我吧。)
  「嗯,等一下。有些地方我想问清楚一点。」
  善治郎心里决定后,先跟奥拉说一声,然后确定印表机里还有A4影印纸,将刚才朗诵的密约文章列印出来。
  「嘿咻。」
  善治郎拿起以日文写成的密约文章,到奥拉身旁坐下。
  挺着大肚子的奥拉,现在身体不能前屈。
  善治郎为了让妻子可以靠着椅背,不用移动姿势,将用这个国家的文字写成的龙皮纸,以及刚才列印的影印纸拿到奥拉面前,叙述自己的意见。
  「你看,首先最让我在意的是这里。将来如果第二项与第三项矛盾时……」
  想不到丈夫会指出这么细微的问题,有孕在身的妻子虽然略感讶异,但还是仔细地向他说明。
  「嗯,那当然是以第二项……」
  然而听了奥拉的说明,仍然不能让善治郎接受,他又继续追问:
  「可是,既然没有明文规定,之后对方如果想强辩……」
  「你说得确实没错,可是……」
  之后,直到一名侍女前来通知晚餐已经备妥,两人都把额头凑在一起,缜密地检讨密约文书的内容。
  
  ◇◆◇◆◇◆◇◆
  
  翌日午后。
  吃完午餐的善治郎,与奥拉并肩走在王宫走廊上。
  明明穿着底下贴有钝龙皮的布鞋,他却总觉得好像走在海绵上,脚下软绵绵的不稳当。
  善治郎以搀扶怀孕的妻子为藉口,握着走在身旁的奥拉的手。事实上却是握着这只手的触感,让他勉强保持平静。
  奥拉应该也明白丈夫的心理状况吧。她每隔一段时间就握紧一下手,鼓励着善治郎。虽然值得感激,但也有点难为情。
  (话虽如此,遇到这种状况能不紧张才怪哩。自从前辈跟我说「这次签约由你主导进行」以来,就没这么紧张过了。)
  善治郎忍不住在心中找藉口。
  比起那时候,这次负责的工作十分微小,但担负的责任却大得不能比。
  如果可以,他真想当场来个大大的深呼吸,以减缓紧张情绪。
  假使目前在场的只有自己与奥拉的话,他早就这么做了。然而很不巧,这里不只有善治郎与奥拉两人。
  虽然是在王宫内部,但毕竟女王与王夫都在场。
  并排走在一起的善治郎与奥拉前后各有四人,总共八名士兵,严加防守前后两方。
  士兵们的武装,是白色皮甲与装饰过剩的短矛,仪式色彩较重,不过皮甲的防御力与短矛的锋利程度,都足以应付实战。
  一看到短矛尖端的冷光,令善治郎背脊一阵发凉。
  纵然脑中知道他们是自己的护卫,但是让拿着杀人工具的人站在前后两边,总是令人不自在。
  (不过以我与奥拉的立场来想,这护卫人数已经够少了吧。)
  假使善治郎不是在这种王宫深处,而是到「外面」活动的话,想必至少也得带上十倍的护卫。事实上,在善治郎代替奥拉到王宫出席公开典礼时,就有比这多出五倍的护卫在身边严加防守。
  善治郎正在想东想西时,走在前头的士兵在门前停下脚步。
  士兵们竖持短矛,直立不动地守在门的两侧,善治郎与奥拉也在门前停下脚步。
  在这扇门的后面,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使者正在等候他们。
  「……」
  善治郎自然而然地转向站在身旁的奥拉。两人视线一交集的瞬间,妻子轻轻点头,善治郎也轻轻点头回应,他按捺住想自己推开门的冲动,简短地告诉等在左右的士兵们:
  「开门。」
  「是!」
  受到善治郎的命令,一名士兵慢慢推开门。
  善治郎注意着不被旁人发现,偷偷做了个细小的深呼吸,然后尽可能放慢脚步,穿过门扉。
  
  「初次见面,善治郎大人。在下是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外交官,名叫莫雷诺·米利泰洛。有幸能拜见善治郎大人的尊颜,不胜喜悦之至。」
  对于在桌子对面恭敬地低头的中年男子,善治郎坐在椅子上高傲地点头,简短地答道:
  「我是善治郎。是卡巴王国国王奥拉陛下的丈夫。」
  对外报上自己的名字时,善治郎一定是采取这种说法。这是表示自己并非做为一名王族,而是以女王奥拉的伴侣身分到场。
  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善治郎的想法,坐在对面的双王国外交官,表情毕恭毕敬地说:「是。」并再度低头行礼。
  「那么,既然夫君也介绍过了,开始进入正题吧。时间有限。」
  坐在善治郎身旁的奥拉先起了头。
  为了不让大肚子碍事,奥拉靠着椅背,姿势显得有些邋遢,但即使是这样的姿势,奥拉说出口的话,仍然具有惯于单方面命令他人的人所特有的强大压力。
  「是,臣明白了。」
  外交官彬彬有礼地说,再度低头,奥拉看着他,用手抚摸最近变得稍微浑圆,让她有点在意的下颚。
  「嗯。那么,表面上的事情,与真正的事情,先解决哪一边?」
  然后她如此问道。
  「是,那么容我先解决比较简单的表面上的事情吧。两位陛下委托我国制作的『戒指』送到了。」
  听了女王所言,外交官如此说完,将用紫色厚布裹起的两枚戒指放在桌上。
  纯金戒台上并排镶着三颗明亮式切割钻石的对戒。
  不可能看错。这就是善治郎在地球上购买的,两人的结婚戒指。
  以「普通的眼光」来看,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不过善治郎将近一年都在接受奥塔薇亚夫人的授课,已经发掘出目视魔力的能力,能够看见戒指散发的魔力光辉。
  虽然比起自己与奥拉身上散发的魔力光,那光辉相当微弱,不过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没有生命的物体带有魔力。
  将委托加工成魔道具的结婚戒指交还回来。这是今天善治郎与奥拉一起与双王国外交官举行会谈的「表面」理由。平常善治郎只有在当「奥拉的代理人」时才会离开后宫,为了不引起他人的疑心而与奥拉一起参与这个场合,需要这样一个表面上的理由。
  善治郎兴味盎然地看着戒指,外交官流畅地向他说明戒指做为魔道具的效果。
  「奥拉陛下的戒指注入了『生火』的魔法,善治郎大人的戒指则注入了『造水』的魔法。生火由『法兰西斯科王子』制作,造水则是由『玛格丽塔公主』制作,堪称珍品。」
  奥拉对他说的话做出了反应。
  「哦,居然能烦请法兰西斯科殿下与玛格丽塔殿下亲手制作,真是过意不去。稍晚我会写一封谢函,麻烦你代为转交两位殿下。」
  法兰西斯科王子与玛格丽塔殿下。两者都是夏洛瓦王室直系中鼎鼎有名的「附加魔法」高手。虽然两国私底下在外交上争执不下,不过看来,对方还没傻到会在制作委托的魔道具时混水摸鱼。
  「是,臣会负起责任,将信函交给陛下。」
  在外交官的这句话之下,表面上的事情——交还戒指一事便告一段落。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那么,既然时间也有限,容我开始进入正题吧。这是本次『条约』的正式文书。请陛下过目后,若是认为没有问题,就请当场签名。」
  说完,外交官在桌上摊开了淡绿色的龙皮纸。
  
  虽然是密约文书,毕竟也是正式文件,使用的是惊人的上好纸张。几近纯白的淡绿色纸张上,写着黑色的文字。
  虽然善治郎对于这个世界的文字还只有中学一年级英文程度的阅读能力,即使如此,善治郎仍然看得出来,这张龙皮纸上的文字非常工整,称得上是「写得一手好字」。
  面对着对方递出的条约文书,奥拉第一个开了口。
  「不好意思,夫君还无法阅读我们使用的文字。请你将全文朗诵出来。」
  「噢,臣一时疏忽。失礼了。那么,恕我冒昧。」
  外交官指着放在善治郎与奥拉面前的龙皮纸上的项目,一项一项朗诵出来。
  「那么,我开始念了。
  一、善治郎·卡巴【甲】,今后不会与奥拉·卡巴【乙】以外的人生儿育女。
  二、双王国不会对【乙】的直系子孙做出任何干涉。
  三、当卡巴王国违反第一项,【甲】与【乙】以外的人生儿育女时,双王国有权调查这个孩子【丙】的血统魔法……」
  善治郎尽可能装得面无表情,灌注全副精神在耳朵上,以免听漏任何一个细节,不过目前听起来,条文内容都没有奇怪之处。
  外交官朗诵的声音,到了最后的部分,才产生小小的变化。
  「……依照罚则,必须支付金币三千枚。」
  善治郎昨晚请奥拉朗诵的条文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然而,外交官一项一项指着朗诵的龙皮纸上,底下还有文章。
  外交官沉默片刻后,抽动着脸颊肌肉,指着下面的项目朗诵出来。
  「追加项目。当第二项与第三项将来产生矛盾时,以第二项为优先……以上。」
  这是昨晚善治郎向奥拉提议的项目。
  第二项与第三项的矛盾。问题说穿了,就是将来奥拉与善治郎的直系子孙,跟善治郎与侧室的旁系子孙之间缔结婚姻关系时,双王国是否有权对两人的孩子做出干涉?
  假使根据第二项,这孩子算是奥拉的直系血脉,双王国是无权干涉的。但是看看第三项,这孩子又算是违反条约,由侧室生下的血脉,双王国就有权干涉了。
  虽然这个问题与善治郎夫妻的子女辈没有关系,不过如果发生得早,在孙子辈就有可能发生,就算再晚,差不多到了曾孙辈就会变得很有真实性。
  善治郎惊讶地侧眼看了一下奥拉,奥拉轻轻一笑,稍微点头回应。
  昨晚善治郎指出了密约文书中的许多漏洞,不过当他听到今天会按照预定签字时,就迳自以为自己的意见没被采用。
  (她趁着上午事前交涉,就把这条项目加上去了吗……我家这老婆,实在是太厉害了。)
  善治郎又再度对太太的行动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其实奥拉心中也对丈夫抱持着类似的观感。
  从常理来考量,第二项本来就应该比第三项优先。然而,正如同昨晚善治郎所忧心的,只要没有明文规定,想强辩也不是不可能。
  像现在这样,两国力量算得上势均力敌时,双王国想必也不会硬是强辩,然而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她不愿去想,但如果将来的某个时代,卡巴王国的国力大幅落后双王国的话,对方大有可能会拿第三项做为挡箭牌,对直系王族做出干涉。
  讲得夸张点,可以说善治郎的提议事前摘除了将来可能袭击卡巴王国的祸根。也许这会是一项相当伟大的功绩。
  由于这是一份密约,原则上这项条文是奥拉凭着自己的想法添加上去的,所以善治郎的功绩永远无法得到表彰。
  (既然如此,就由我一个人记在心里吧。我会将你斩断了我国后顾之忧的这份功绩,永远铭记在心。)
  奥拉用浸过墨水瓶的龙骨笔在密约条文下签上自己的名字,同时内心如此发誓。
  
  ◇◆◇◆◇◆◇◆
  
  善治郎与奥拉顺利签署密约文书,回到后宫时,已经过了傍晚。
  回到后宫的起居室,善治郎与奥拉立刻脱下正装,换上宽松的家居服。
  「小的来帮您。」
  「嗯,麻烦你。」
  奥拉如今不得已,换衣服几乎全由侍女帮忙。
  奥拉让两名侍女为自己脱下整套礼服,换上与其说是孕妇礼服,倒比较像是睡衣的轻薄礼服,好像抱不动大肚子似的,立刻到沙发上坐下。
  「呼……」
  奥拉让身体陷进沙发里,大大叹出一口气。
  即使是奥拉,今天也够累的了。趁着上午最后一次调整条约内容,下午签订。
  虽然奥拉不但体格高大,也经过战士训练,体力比一般女性高出许多。然而挺着大肚子调整、签订左右国家发展的密约,想必仍然是很大的负担。
  至于善治郎还是一样不喜欢在侍女面前换衣服,一个人到寝室去换上T恤与牛仔裤后,回到起居室来。
  「辛苦了,奥拉。来,喝点热可可。」
  接着,善治郎舀起两大匙可可粉倒进马克杯,从电热水瓶挤出热水,将刚泡好的热可可放在奥拉面前。
  给自己冲泡的饮料是红茶。把茶包放进加了热水的茶杯中轻晃几下,等红茶色泽出来了,再加入大量黑砂糖与带有柠檬般酸味的水果片,就完成了。
  善治郎红茶大多喝纯的,不过像今天这样疲劳的时候,会想来杯酸酸甜甜的红茶。
  「啊啊,不好意思。」
  奥拉拿起装了热可可的马克杯,啜饮带有泡沫的香甜液体,呼出一口热气。
  善治郎平常大多会坐在奥拉的身边,不过今天他似乎有话想面对面说,隔着桌子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同时,原本在一旁待命的侍女们,也一同欠身行礼,退出房外。
  这是顾虑到善治郎跟侍女待在同一间房间里总是无法好好放松而做出的贴心举动。
  「总之,关于双王国的各项问题,这样应该告一段落了吧?」
  确定侍女们都离开了之后,善治郎开口说道。奥拉将马克杯放回桌上,点了个头。
  「嗯。这样至少只要你不娶侧室,双王国应该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听到奥拉这样说,善治郎脸上显得有点不痛快。
  「啊,看到那份密约文书时,我就在想是不是这样了。我的侧室问题,还没彻底解决吗?」
  亏自己还强忍着羞耻,在夜会当中一路主张「我很爱奥拉」,难道这些不顾形象的努力通通白费了吗。
  看到善治郎有点丧气的样子,奥拉笑了笑,摇摇头。
  「不,这方面目前也还算安定。你的活动似乎奏效了。那些想积极推销侧室的家伙都消声匿迹了。当下最大的焦点是:要让谁来当这孩子的乳母。」
  说完,她疼惜不已地抚摸着自己的大肚子。
  「既然如此……」
  善治郎激动地正要说什么,奥拉却抢先一步,再次摇头。
  「不,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行不通。最好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美。没错,如果是一般情况的话,你与我只要生下三、四个孩子,之后就没什么需要烦恼的了。然而你也知道,目前这个王国的王族只有我跟你。这对大国来说是相当异常的状态。举具体例子来说,双王国的夏洛瓦王室就有二十三名王族,吉尔伯法王家则有十九名王族。」
  在这个世界,王族就等于血统魔法的使用者。王族数量稀少,代表了严重的国力低下。贵族们认为必须增加王族人数的意见,先不论心境,在理论上奥拉是全面赞成的。
  善治郎明白了这个理论,但似乎还不太愿意放弃,又固执地表示意见。
  「呃,那就……由我跟奥拉多努力一下,不行吗?」
  听到这种实在太乱来的意见,奥拉表情又是苦笑又是惊讶,故意装出害怕的样子,稍微打趣地回答:
  「你想杀了我啊?你打算叫我这一手包办政务的人生几个孩子?」
  「在我的世界,古时候有位女大公在战乱期一手包办大国政务的同时,还跟丈夫生下了十五个还是十六个孩子,被称为女皇耶。」
  「……那位人士真的是人类吗?是不是继承了古代龙族的血统?」
  奥拉皱起眉头,满腹狐疑地偏着头。
  看来就算是奥拉女王,听到奥地利女大公玛丽亚·特蕾莎的事情,也不太能置信。
  「不,应该没有。大概只是个普通人吧?」
  善治郎对于欧洲史的知识只有高中世界史的程度,无法再做更详细的说明,话题就此中断。
  「……」
  「……」
  善治郎想找别的话题,不经意地想起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戒指。
  「啊,对了。欸,奥拉。可以请你伸出左手吗?」
  虽然话题转得很明显,不过奥拉知道善治郎什么都好,就是厌恶侧室问题,所以也配合着他硬是转移话题。总有一天,事情恐怕会以夫君不乐见的形式得到解决,不过目前就暂且搁一边吧。
  「唔?啊啊,那么,先把你的戒指给我吧。既然如此,我想再做一次『那个』。」
  奥拉轻柔一笑,手心朝上地伸出右手。
  「嗯,好。」
  善治郎把自己的结婚戒指放在奥拉的右手掌上,从对面的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奥拉面前。
  「啊,奥拉坐着就可以了。」
  善治郎以手制止了正要站起来的奥拉,在坐在沙发上的奥拉面前跪下,执起奥拉的左手,打算将戒指套到无名指上。
  「那只不行。我现在手指浮肿。帮我戴在小指上吧。」
  「啊,嗯,抱歉。」
  怀孕中的奥拉,整只手都在浮肿,比平时厚了一圈。本来戴在左手无名指上刚刚好的戒指,现在看起来应该是塞不进去。
  虽然有点不够好看,不过善治郎还是决定将婚戒戴在妻子的小指上,他身体前倾时,听见了奥拉的呢喃。
  「怎么,那天晚上你对我说的那些话,现在不说啦?害我好期待,以为能再听一次呢。」
  听到这句话,善治郎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那天晚上,指的是善治郎与奥拉的洞房花烛夜。善治郎就是在白天完成结婚典礼,迎接初夜后,在寝室将这枚戒指赠与奥拉的。
  本来应该在婚礼上由神父询问的「结婚誓词」,由他亲口说出。
  「善治郎……?」
  「不,可是,该怎么说呢,那个是一生一次的……」
  看到丈夫害羞得语无伦次,奥拉吸了一下鼻子,故意用伤心难过的视线对着他。
  「唉。好难过喔。好不容易有第二次机会,你却不愿意讲给我听啊。呼……」
  「……啊啊,好啦,我知道啦!」
  看到妻子握紧左手,不让自己为她戴上戒指的态度,善治郎明白只能自己妥协了。
  「哈……呼……」
  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将羞耻心暂时赶出体外后,善治郎尽可能以庄严的声音开始宣读。
  
  「无论是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富裕或贫穷,我将永远爱着您、尊重您、安慰您、帮助您,终身对您忠实,赠与此枚戒指为证。」
  
  「……」
  奥拉默默无语,嘴角绽出微笑,张开左手。
  镶着三颗钻石的黄金宽戒指,被戴在奥拉的小指上。
  爱情的证明。誓言的表征。奥拉从冰冷黄金套在小指上的触感,感受到丈夫确实的温暖。
  奥拉看着戴在左手小指上的结婚戒指一会儿,满怀爱意地笑着,不久,她转向屈膝跪在自己面前的丈夫,小声地说:
  「善治郎,你站起来。」
  「咦?」
  「你站起来。」
  「呃,嗯。」
  原本跪在沙发前仰望着奥拉的善治郎,虽然一脸不解,但还是老实地站起来。
  这次,换成奥拉仰望着善治郎。
  奥拉坐在沙发上,轻轻执起站在自己面前的丈夫的左手,然后以誓词回答:
  
  「无论是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富裕或贫穷,我将永远爱着您、尊重您、安慰您、帮助您,终身对您忠实,赠与此枚戒指为证。」
  
  说完,她将跟自己小指成对的戒指,戴在善治郎左手的无名指上。
  「奥拉……」
  善治郎吓了一跳,愣怔地俯视着抬头看着自己的奥拉。
  俯视的善治郎。仰望的奥拉。两人的视线产生交集。
  在初夜那晚收到这枚戒指时,奥拉没有回以誓词。善治郎似乎是以为第一次接触的习俗让她吓了一跳,才没能回答,但事实并非如此。她不是没能回答,是没有回答。
  她知道誓词不过是一种形式,即使如此,身为女王的立场,仍然不容许她对一个男人「终身忠实」。
  她尽心尽力,以诚意对待善治郎。有打算培养两人的爱情。也愿意尽量实现丈夫的愿望。然而,优先顺序终究是在国家与王室之后。
  一旦她判断善治郎的存在对王国成为祸害时,她会舍弃善治郎。她在结婚时,心里是有这种觉悟的。然而。
  (我再也做不到了。至少只要善治郎仍然是现在的善治郎,我就无法舍弃他。)
  奥拉明白了自己的心情。
  当然,如果善治郎沉溺于地位或权力而变得判若两人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但只要不发生那样的情况,奥拉确定自己是做不出「冷静而透彻、正确的判断」了。
  奥拉将戒指戴在善治郎的无名指上,轻轻朝上伸出双手,就像要迎接站在面前的丈夫。
  善治郎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弯下身体,覆盖着坐在沙发上的妻子。
  「……嗯。」
  「……嗯嗯。」
  两人的嘴唇静静交叠。这对善治郎来说是第二次,对奥拉来说则是第一次的「宣誓之吻」。
  这个吻持续了一段时间,以宣誓之吻来说,似乎久了一点。
  


  终章 王子诞生
  
  岁月如梭。
  过了虽然扰人,但气候比较凉爽的雨季,南大陆西部就进入了最严苛的季节。
  硬要以日本的春夏秋冬来比喻的话,这三个月就相当于「夏季」。尤其是最后一个月,白天超过四十度是常态,就算晚上也是天天不低于三十五度。这是善治郎第二次体验这种严苛的季节了。
  这也就是表示,善治郎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了整整一年。然而此时的善治郎,没有多余精神去陷入那种感慨。
  「……」
  为了尽量隔绝凶恶的阳光与杀人的热气,后宫起居室的每一扇套窗都被紧紧关上,善治郎穿着轻便的家居服,从刚才就满身大汗,像头冬眠前的熊,在房间里毫无意义地来回踱步。
  「善治郎大人,擦擦汗吧……」
  在一旁待命的黑发侍女好像看不下去了,从冰箱里取出冰凉的毛巾,拿给善治郎。
  「啊……嗯。也是。」
  听到侍女这样说,善治郎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他从侍女手中抢下毛巾,粗鲁地擦了擦脸与脖子。
  连句道谢都没有的粗暴态度。看平常的善治郎很难想像他会有这种态度,不过明白状况的侍女,反而对主子投以安慰的视线。
  「善治郎大人,稍微坐下来歇息歇息吧……」
  不只如此,明知道自己的立场不该有这种言行,一名年轻侍女还是出声表示了关怀。
  「嗯。」
  就在善治郎正要回答「也是」,同意侍女的话之时。
  「嗯呜呜……!」
  隔壁寝室传来了爱妻卯足全力「用力」的声音。
  「!」
  善治郎不由得身体震了一下,屏气凝息。然后摇了摇满是汗水的脸,拒绝了侍女的好意。
  「不,我还是站着就好。反正坐也坐不安稳的。」
  这天是奥拉女王的生产日。
  大部分做父亲的都是这样,善治郎也不例外,除了担心忧虑之外什么也做不到,甚至没精神注意到室温已经超过四十度,只是在室内来回踱步。
  
  「失礼了,小的拿热水来了!」
  「追加的布来了!」
  侍女们捧着热气氤氲的大锅与一大堆干净的布,快步消失在寝室里。
  善治郎只能默默旁观她们忙碌的样子。他无能为力。
  清凉的空气从开启的寝室门口吹进起居室。
  这是将冰块电风扇开到最大带来的效果。当然,她们不会那么乱来,直接让冷风吹在正在生产的奥拉身上,只是在密闭的寝室内放置冰块,用电风扇一直对着冰块吹风,以尽可能降低室温。
  虽然常说不能让孕妇受凉,不过比起超过四十度的室温,对身体应该好多了。
  不管奥拉再怎么强壮,在超过四十度的热气当中长时间生产,还是会严重消耗身心的。
  而且,就算把冰块电风扇开到最大,还是无法降低太多室温。顶多只降到三十几度吧。
  只不过是因为起居室太热了,才会连三十度出头的空气都觉得「清凉」。
  「可恶,我太失败了。到下次生产之前,我一定要在寝室装好冷气机。」
  善治郎在起居室的地毯上来回踱步,用任何人都听不到的音量喃喃自语。
  想到寝室的大小怎么看都不可能小于三十叠,再加上窗户与门的缝隙比现代日本的房屋多太多了,恐怕不可能如同期待地降低室温,但有跟没有绝对会差很多。
  「啊啊,不过比起这个,我应该先学会『瞬间移动』的魔法比较重要。要是我能使用『瞬间移动』,这时就能请到吉尔伯法王家的人了。」
  虽然善治郎经过每天的训练,已经成功发动过几次魔法,但按照估计,想要像奥拉那样自由自在地行使「瞬间移动」的魔法,还需要很多时间。
  不管是安装冷气机还是学会「瞬间移动」魔法,都是将来的事,此时此刻善治郎几乎帮不上什么忙。
  一旦发生威胁母子生命的状况,善治郎可以下令对奥拉使用「治愈宝珠」,这是他唯一办得到的工作,不过实在希望不要发生那样的状况。
  「唉……」
  这不晓得是他第几次叹气了。
  「善治郎大人,请喝水。」
  侍女担心汗流浃背的善治郎,从冰箱取出装了开水的水壶,倒进杯子里拿给善治郎。
  「啊啊。谢谢。」
  善治郎一口气将杯中冷水喝干,感觉全身又喷出汗水。善治郎用刚才一名侍女给他的毛巾擦擦脸上与脖子的汗,稍微恢复了平常心,忽然想起也得慰劳一下侍女们。
  「大家也要注意身体喔。冰箱里的水与毛巾可以拿去用没关系。」
  「是,谢谢大人。」
  「谢谢大人的关心。」
  这是善治郎今天第一次说出慰劳侍女们的话语。侍女们都自然露出了笑容,然而善治郎还没有多余精神去注意她们的变化。
  他又开始烦躁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停下来,凝视着通往寝室的门。
  无意识地抓头。
  叹气。
  然后,又开始走来走去。
  喝了冷水稍微恢复的平常心,转眼间就消失无踪了。
  「啊啊,可恶。还没吗,还没生吗……」
  结果善治郎情绪不稳定的举动,一直持续到寝室传来健康的「呱呱哭声」的瞬间,才终于停下来。
  
  ◇◆◇◆◇◆◇◆
  
  奥拉女王,顺利生下第一个孩子。
  
  得到米歇尔医师的许可,善治郎走进寝室,看到心爱的妻子奥拉躺在床上,憔悴的面容浮现出最美的笑靥。
  奥拉现在躺的,不是这间房间本来那张特大号的床,而是怀孕后奥拉与善治郎决定各睡各的之后,让下人搬进来的小床。平常善治郎都睡在这张床上。
  床太大的话,米歇尔医师或负责照料的侍女们只能站在床边,没办法帮奥拉的忙,所以才特地选这张床做为生产之用。
  「奥拉!」
  「是善治郎啊……」
  善治郎快步奔向床边,奥拉将头稍微从枕头上抬起来,对着善治郎微笑。褐色的肌肤与红色的头发都被汗水浸得湿透的模样,完全不像她平时生气勃勃的样子。
  「躺着就好,不用勉强转向我。」
  跑到枕边的善治郎看到奥拉疲惫不堪的样子,忍不住想出声阻止她。不过,疲惫不堪的脸上浮现的却是满意的笑容。
  「嗯,我知道了。不过,我没事。看,我与孩子都平安。」
  奥拉迅速看向一旁,追着她的视线,善治郎也隔着奥拉躺卧的床,将目光朝向站在对面的侍女。
  发福的中年侍女,怀里抱着一个用高级红布裹着的婴儿。
  「那个就是……?」
  「嗯。那就是我的……我们的孩子。」
  「我的孩子……」
  善治郎战战兢兢地,探头望着发福侍女抱在怀里的婴见的小脸。
  与善治郎见过面的侍女,圆圆的脸上浮现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将抱在怀里的婴儿稍微转向伸长了脖子的善治郎,好让他看个清楚。
  「请看,善治郎大人。正如您所见,是个健康的男孩子喔。」
  「这样啊,是男生啊。」
  善治郎绕过床铺,来到抱着婴儿的侍女身旁。他重新看了看侍女抱在怀里的自己的孩子。
  「眼睛好像比较像我。」
  「是的。不过,嘴形应该比较像善治郎大人呢。」
  「肤色正好在我与夫君之间。以卡巴国民的小孩来说,肤色算比较淡。」
  奥拉与抱着婴儿的中年侍女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但老实说,善治郎一点都无法同意。
  这个连眼睛都没睁开,像只光溜溜的软猴子的生物,真的跟自己或奥拉长得很像吗?肤色也像「红婴仔」这个称呼一样红通通的,看起来跟自己或奥拉是一点都不像。
  而且最重要的是,对于善治郎现在的「眼睛」来说,比起这些外貌上的特征,有一点更是令他在意。
  
  (太厉害了。魔力的量比奥拉还大。搞不好有我的一倍以上?)
  
  将近一年认真接受了奥塔薇亚夫人的魔法课程,善治郎如今已经发掘出魔法师最基础的能力「魔力目视能力」。善治郎现在的眼睛,能够看见亲生儿子身上散发出耀眼的压倒性魔力量。
  魔力量这种东西,是一出生就固定了,所以就算刚出生的婴儿拥有成年王族以上的魔力,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然而,这样一个看不出是人的小孩还是猴子的小孩,软绵绵的小小生物,居然会放出这么惊人的魔力,让他有种滩以言喻的不协调感。
  善治郎战战兢兢地,把手伸向侍女抱着的亲生儿子。
  就在他以右手食指,正要轻轻去碰婴儿红通通的手时,刚出生的婴儿竟然用他的小手,紧紧抓住了善治郎的食指。
  「!?呜哇,他抓住我了!」
  手指被抓住了。
  才不过这么一个小动作竟然就让他如此感动。或许是因为这只小手的主人,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生子吧?
  「真厉害。这么一个小家伙,也有完整的五根手指呢……」
  「没有可就糟了。因为长大了手指也不会长出来的。」
  中年侍女以熟练动作抱着脖子还不稳固的婴儿,不对小孩造成负担,并笑着如此回答。
  奥拉女王躺在床上,对着看到刚出生的亲生儿子,像小孩子一样反应的丈夫微笑。
  「呵呵,可爱吧?」
  「……嗯,好厉害。太可爱了。」
  善治郎忘记自己刚才还很没礼貌地觉得人家「像猴子一样」,注视着抓住自己手指的亲生小孩,不住点头。
  「啊——哒——啊——!」
  「哎呀,乖喔,乖喔。」
  婴儿马上发出哭声,中年侍女轻轻晃动抱在怀里的婴儿哄着。
  善治郎抽回被婴儿抓着的食指时,全程监控这场生产的米歇尔医师,从一旁对他说:
  「善治郎大人,首先要恭喜您。就如您所见,生产顺利结束了,陛下与王子一切都平安。」
  听到这番话,善治郎这才想起,还没向保护了自己珍爱的妻子与儿子的这位老医师道谢。善治郎赶紧转过头去看着他。
  「啊啊,谢谢您,米歇尔医师。多亏有您在,奥拉与这孩子才能撑过这一关。我不知道该如何向您道谢。」
  善治郎甚至忘了王族的立场,完全讲起敬语来了,不断鞠躬道谢。米歇尔医师一时之间讶得睁大眼睛,不过他似乎决定先别把这放在心上。
  「不,您过奖了。」
  老医师脸上立刻浮现出一如平常的稳重笑容,如此回答。
  「总之,奥拉陛下经过生产,消耗了大量体力。建议今天就不要勉强起床了。需要小解等等的时候,请一定要让两名以上的侍女帮忙。」
  「嗯,知道了。」
  奥拉女王躺在床上,简短地回答主治医师的话。
  结束了一件大工程的妻子与医师如此交谈时,善治郎提心吊胆地对抱着婴儿的中年侍女出声说道:
  
  「那、那个,我也想抱抱看……可以吗?」
  
  听到刚做爸爸的人这样说,侍女一时之间显得很惊讶,睁大了眼睛,但下个瞬间立刻微微一笑,大大地点头。
  「是,当然可以。不过,要当心点喔。小孩子脖子还没硬,要支撑住这个部位,这点请千万不要忘记。」
  「嗯,知道了。唉唷,是这样吗?」
  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双臂抱住了刚出生的亲生子。
  「哇啊……」
  善治郎的双臂,感受到婴儿那脆弱的、又小又柔软的触感。这个连四肢健全都仿佛是一种奇迹的小宝宝,抱在他的手里,让他确切感觉到了「生命」的波动。
  「呵呵,真好。已经让爸爸抱抱啦。」
  看到丈夫以笨拙的动作抱起亲生儿子,躺在床上的女王向他投以笑靥,稍微抬起满是汗水的头部,看向左右待命的侍女们。
  
  「我想坐起来。扶我一把。」
  
  「是。啊,不过,米歇尔医师?」
  年轻侍女望向医师征求许可,五十来岁的医师思忖片刻后,轻轻点了个头。
  「可以。我想只是短时间在床上坐一下,不会有问题的。」
  得到医师的许可,侍女们立刻实行女王的命令。
  「那么,奥拉陛下,让小的拉您一把。」
  「小的将手伸到您背后,请把身体放松。」
  「恕小的失礼,要动一下您的背后。小的在后面放了一只靠垫,起身后,请将身体靠在床头板上。」
  两名侍女动作俐落地扶起奥拉的上半身,另一名侍女则拿了一只大靠垫,靠在床头板上。
  
  「呼……」
  
  奥拉就像个人偶般让侍女们扶着坐起来,上半身靠着床头板的靠垫,呼出一大口气。
  汗珠从湿透了的脸庞与颈项滴落,滑到锁骨与双胸之间。
  「陛下,小的为您擦身体。」
  「嗯,麻烦你了。」
  年轻侍女勤奋地,以冰凉的毛巾为女王擦拭玉体,奥拉就像被抚摸喉咙的猫一样眯细眼睛,开口表示谢意。
  拧干的冰凉毛巾,擦在因酷暑热气与生产使力而发烫的身体上,似乎让奥拉觉得很舒服,将身体完全交给侍女们。
  善治郎用双手稳稳抱着亲生儿子,小心注意不要发生任何意外,到放在床边的椅子坐下。
  
  「……结束了呢。」
  
  听到丈夫突然这么说,擦完汗的奥拉把头转向他,轻轻点头回应。
  「是啊,暂且告一段落了。」
  刚完成生产的妻子,与手臂抱着刚出生的亲生子的丈夫,两人的对话。
  「……」
  「……」
  察言观色的医师与侍女们不约而同地不再开口,默默地移动到墙边,以免打扰了刚刚诞生的一家三口。
  不晓得有没有察觉医师他们的一片好意,女王似乎也当这里除了一家三口之外没有外人,接着说下去。
  「不过,本来是出于做为君王的义务感才会想怀孕、生孩子,但实际上一看到自己的孩子,用这双手抱抱他……怎么说呢,那种表面上的大道理都飞得远远的了。」
  奥拉轻声说着,视线盯着睡在丈夫臂弯中的亲生小孩。
  善治郎也低下头去,看着抱在怀里的亲生儿子,掩饰不住满面的笑容,向她表示同意。
  女王与她的伴侣。本来如胶似漆的一对男女,这时却不看对方一眼,只顾着将视线投向刚出生的亲生儿子。
  「嗯,真可爱。」
  「是啊,可爱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下我打从心底明白,为什么王族的孩子,一定要由乳母与同乳兄弟一起带了。」
  要是让自己来带,搞不好会宠他宠得要命,而疏忽了王族必备的教育。
  善治郎与如此坦白的奥拉四目交接,忍不住笑了出来。
  「就是啊。如果有人问我能不能严格管教他,我可没这个自信。」
  他从没想像过,自己的孩子竟然会让他这么疼惜。
  「对了,这孩子要取什么名字?」
  「嗯?应该是由奥拉来取吧?我对这个国家的人名不熟悉耶。」
  被奥拉突然这样问起,善治郎稍稍偏着头回答。
  「啊啊,当然我也会取的,不过照我们这边的习俗,当双亲来自不同国度时,会各自给孩子起一个符合母国文化的名字。只不过由于有血统魔法的外流问题,所以拥有两个名字的王族相当少见就是了。」
  听到奥拉这样说,善治郎这才明白,点点头。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也想一下好了。」
  早知道是这样的话,真应该下载个电子命名字典到电脑里的。善治郎觉得有点后悔。不过,也好。不过就是适合自己小孩的名字,就自己动脑想想吧。
  大概是看出丈夫鼓起了干劲,奥拉靠在枕头上呵呵笑着。
  「呵呵呵,是啊。我们就各自绞尽脑汁,给他起个好名字吧。」
  不过,可能是因为边笑边讲话的关系,她讲到后来声音有点沙哑,之间还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善治郎一听到,担心地看着心爱的妻子。
  「嗯,我会想想。不过,奥拉,你该睡了。米歇尔医师也说过不能长时间维持这个姿势吧。」
  对于善治郎所言,退到墙边的中年医师也点头表示同意。周围的侍女们虽然基于立场,不方便发言,但也以明显担心的视线望着奥拉。
  女王见众人这样,脸上浮现苦笑,稍微耸耸肩。
  「知道了,知道了。不过,再一下子就好,再一下子应该不要紧吧?我想尽量多看这孩子几眼。这样等我睡着了,才能在梦中见到他……好吗。」
  「真是……知道啦。不过,只能再一下下喔。」
  比谁都明白奥拉心情的善治郎,带着苦笑答应了她。
  「嗯,我明白。」
  女王面带笑容地乖乖答应,顺从地颔首。
  不过想也知道,她终究是不会守约定的。
  
  抱着亲生儿子的父亲,与躺在床上注视着这对父子的母亲,直到米歇尔医师看不下去,以医生的身分提出劝告为止,两人始终永不厌倦地注视着刚出生的亲生儿子。
  
  
  《理想的小白脸生活3》待续


  附篇 主子与侍女的间接交流(共同开发)
  
  凡妮莎是在卡巴王国后宫服务的侍女。
  说是侍女,但可不是从「王宫侍女」这个词汇能够联想到的那种秀色可餐的可爱女孩。
  是个腰部与屁股都累积了满满脂肪,中年发福的女人。
  不用说,后宫这样的封闭空间,只靠年轻美丽的少女们是维持不起来的。
  包括侍女长阿曼达在内,各部门的负责人全是上了年纪,精通自己职业的专家。
  多数考虑到外貌的年轻劳动力,与少数重视能力的熟练指导者。凡妮莎就是这少数熟练指导者之一。
  「后宫专属厨房总管」。这就是凡妮莎目前的头衔。
  不过,虽然说是「厨房总管」,却也不是正式的宫廷厨师。
  正式的宫廷厨师是在王宫工作的一群男性,住在后宫的奥拉女王以及善治郎的餐点,基本上都是由他们准备。
  当然,话是这样说,但以现实情况来考量,如果每天真的都由王宫里的厨师替善治郎与奥拉准备三餐,再由侍女们送到后宫,未免欠缺效率。
  因此,烘烤主食用的面包,以及需要技术的主菜等等是由王宫里的宫廷厨师亲手调理,不过简单的餐点常常是由凡妮莎等人在后宫的厨房准备。
  后宫的厨房尽管规模较小,但设备并不输给王宫。凡妮莎的料理技术也不比宫廷厨师们差。
  不过,卡巴王国习惯以男性为中心,即使在料理界也不例外,所以身为女性的凡妮莎,是不可能成为正式宫廷厨师的。
  出于这些情形,后宫专属侍女「厨房总管」凡妮莎便以实质上的主厨身分,每天发挥她的厨艺。
  
  「好,轮到你们最爱的点心烘焙时间啦。卖力点!」
  「是!」
  凡妮莎两只拳头抵在肥嘟嘟的腰上,拉高嗓门一喊,今天负责厨房的三名年轻侍女异口同声,精神饱满地答话。
  相对于各部门负责人处理固定业务,身为实质劳动力的年轻侍女们,每隔一定期间就会换到不同部门,采取轮替制。
  这种做法是要让年轻侍女们学会所有侍女的技能,当临时缺人,或是哪个特定部门紧急需要大量人手时,可以从其他部门派遣帮手(实际上,每月一次的「浴室大扫除」以及雨季过后的「庭园全面维护」等等,都是动员所有后宫侍女的大工程)。
  听到年轻侍女们的俐落反应,凡妮莎一张圆脸上浮现满面笑容,双手一拍,发出啪的一声。
  「好——那么不多说,马上开始吧!」
  凡妮莎的讲话方式与一举一动,老实说,以「后宫侍女」来说,是有一点不合规范。说得明白点,就是欠缺「格调」。
  当然,在善治郎或奥拉的面前,从她那肥胖的身体,真难想像她能表现得那样规规矩矩。不过一旦在顶头上司看不到的地方从事幕后工作,这时候的凡妮莎就变得像平民区小吃店的欧巴桑一样了。
  甚至在年轻侍女们当中,一些家世比较好的女孩,遇上凡妮莎都会有点不知所措。
  不过,对于今天轮到厨房工作的三个丫头,应该是不用替她们担这个心了。
  今天负责厨房的,是菲、朵乐丽丝与乐媞。通称「问题儿童三人组」。
  
  凡妮莎以嘹亮的嗓门向年轻侍女们发出指示。
  「菲,麻烦你看着炉火。把木柴放进去,调整到刚好的温度!」
  「是!」
  「朵乐丽丝,把面粉洒在桌上!」
  「是,我知道了。」
  「乐媞跟我一起打蛋。蛋黄我来打,麻烦你把蛋白打一打。」
  「哇——分到最辛苦的了——」
  接受凡妮莎的指示,年轻侍女们各自采取行动。
  筛过的面粉。稍微打发起泡的蛋黄,以及蛋白霜(打到发泡,尾巴挺立的蛋白)。还有碎成粉状的小苏打。再看看桌上其他地方,也能看到高级植物油与黑砂糖等食材。
  看到这些食材,也许有人已经猜到凡妮莎她们现在正要做么点心了吧。
  
  她们现在正在制作的,是「长崎蛋糕」。
  
  当然,卡巴王国并没有称为「长崎蛋糕」的点心。不用说,食谱是善治郎提供的。
  来到异世界时,他随处下载了各种点心与下酒菜的食谱带了过来。
  不过这样带来的点心食谱,将近八成都不能在这个世界重现就是了。理由再简单不过,因为那边的西点,大多数都使用了牛奶或奶油等乳制品。
  在这个家畜几乎都是龙种——大型爬虫类的卡巴王国,没有能够挤奶的家畜。听说北大陆有着山羊或牛等家畜,只要愿意砸下重金,想进口繁殖也不是办不到,不过若是问到为了善治郎一个人的奢侈生活,真的有必要花这么多钱吗?却还是一个疑问。
  毕竟卡巴王国的国民是截至今日,几百年间都没有吃过乳制品的人种。就算制作了奶油或起司,恐怕一开始也会引人避忌吧。事实上,当善治郎向奥拉提起这件事时,奥拉也说:「人去喝动物的奶……?」一脸不太能接受的样子偏着头。
  因为这些原因,目前在这个世界重现的食品,只限于不使用乳制品的种类。
  而不用乳制品的点心之一,就是现在凡妮莎她们正在制作的「长崎蛋糕」。
  当然,世界上也有称为「牛奶长崎蛋糕」或「奶油长崎蛋糕」等,使用了大量乳制品的长崎蛋糕。不过善治郎的食谱集里的长崎蛋糕做法,不含有乳制品。
  蛋、高筋面粉、砂糖、粗粒砂糖、沙拉油。食谱上写的材料就这些。
  不过,凡妮莎她们现在正在做的「长崎蛋糕」,并没有完全照着这份食谱做。
  由于这里没有可以称为沙拉油的精纯油品,她们只好尽量用没有怪味的植物油代替。可即使如此油味还是太重了,因此要加一点善治郎带来的白兰地增添香味。
  除此之外,食谱当中只用蛋白霜来让蛋糕蓬松,但是做了几次常常都不太成功,所以追加天然小苏打(碳酸钠石的粉末)当作泡打粉。
  这些手法与材料的差异,最后会一并显示在味道与外观上,成为与食谱的结果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点心」。
  虽说是「另一种点心」,但毕竟是厨艺不下于宫廷厨师的凡妮莎经过多次尝试错误而完成的改良食谱。散发淡淡白兰地的香气,只留下一点点酒精成分的点心滋味,也许有些人吃起来,甚至会觉得比照着原本食谱做出来的长崎蛋糕更可口也说不定。
  「哼——哼——哼哼♪」
  凡妮莎粗壮的左手臂抱着铜制大碗,右手拿着打蛋器,心情极佳地不停搅拌大量蛋黄,发出鏮鏮鏮的声音。
  她们这里本来就有「揽拌蛋液」这种调理方式,所以做起来得心应手。
  而且她还能够一边以手的感觉判断蛋黄打发的程度,一边以视线对着年轻侍女们,做出整体的指示。
  「喂,差不多要搅拌蛋白霜啰。乐媞,你弄得怎样了?」
  凡妮莎一边以熟练的动作将放在碗旁的黑砂糖加进蛋黄碗里,一边把打蛋器插进放了蛋白的碗里,出声对涨红了脸正在努力打蛋白霜,大胸部、垂眼角的侍女问道。
  「是——就快好了——」
  垂眼角的侍女——乐媞才不过短短时间,声音听起来已经累呼呼的,如此回答上司。
  不像蛋黄只要搅拌到稍微起泡就行,揽拌蛋白——制作蛋白霜必须搅拌到尾端挺立,可是件耗体力的粗活。
  在烤炉前汗如雨下的菲,与洒着大量面粉、弄得满脸都是粉的朵乐丽丝,都忍不住要对室友投以同情的视线。
  即使如此,乐媞依然晃动着身子搅动打蛋器,努力完成自己的职责。
  「好——完成了就立刻拿给我。菲!炉火生得怎么样了?」
  「没问题,随时都可以烤了!」
  在烤炉面前弄得脸上跟围裙都是灶灰的娇小少女,笑容灿烂地举起小小的拳头。
  「好——那么正式开始准备吧。朵乐丽丝,面粉筛完了吧?好,那么,你把模子底下涂涂油,随便选个铺底的材料吧。」
  「咦?可以让我选吗?.」
  得到凡妮莎的指名,高挑的侍女平常略为上翘的眼角垂了下去,变得笑容满面。
  按照本来的食谱,应该是以粗粒砂糖铺底,不过凡妮莎至今花了许多心思,试过改用打碎的果仁,或是切片的水果干等等代替。
  换句话说,朵乐丽丝获准决定长崎蛋糕口味的关键了。难怪她会这么高兴。
  「啊——朵乐丽丝好诈喔!」
  「朵乐丽丝,选粗粒砂糖嘛,粗粒砂糖最好吃啦——」
  烤炉前的菲,与努力制作蛋白霜的乐媞,马上不约而同地嚷嚷起来。
  这是因为这样做出来的点心,将做得最好的部分献给善治郎与奥拉之后,剩下的可以由厨房侍女们「适切处理」。对侍女们来说,可不是事不关己。
  凡妮莎一边在蛋黄碗里一点一点加入植物油,一边责备吵吵嚷嚷的侍女们。
  「好啦——你们几个,都没在做事了。集中精神干活。朵乐丽丝也赶快选一选吧。要是因为侍女的犹豫而让点心晚送到主子手上了,那可是会丢侍女的脸的。」
  比起侍女长阿曼达或是清洁总管茵涅思,凡妮莎比较少唠叨念人,不过做为厨房总管,她很清楚什么时候该管教下女。
  「是——!」
  「真抱歉,凡妮莎女士。」
  「对不起——」
  听到厨房总管的叱责,问题儿童三人组不约而同地缩起脖子。
  
  过了大约一小时后。
  厨房里充满了香甜的气味。
  香味的来源,不用说,当然是来自刚出炉的长崎蛋糕。
  从金属制模具中取出刚烤好的长崎蛋糕后,凡妮莎以熟练的动作,用面包刀一刀切下。问题儿童三人组从椅子上探出身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桌上的这副景象。
  「……」
  「……」
  「……」
  问题儿童三人组看着长崎蛋糕的视线,就像经过三天绝食后,好不容易才找到猎物的肉食龙。不过凡妮莎丝毫不受这股压力影响,俐落地将三条长崎蛋糕切成均等的几块。
  「好——那就这条的这里到这里,还有……这条的这一块与这一块吧。」
  接着,凡妮莎从切好的长崎蛋糕中挑选出品质特别好的,放在银制托盘上。
  毕竟只有烧木柴的原始烤炉,即使凡妮莎厨艺精湛,还是无可避免地会烤得不均匀。因此,从一开始就要以某种程度的失败为前提,稍微烤多一点,然后只拿里面烤得比较好的部分,献给主人们享用。
  乐媞以缺乏紧张感的垂垂眼,凝视着凡妮莎将善治郎的那一份放在银制托盘上,用平常难得能听到的认真语气指出:
  「啊,凡妮莎女士。那一块上面的形状歪歪的耶——还是不要献给善治郎大人比较好吧?」
  乐媞边说边指着的长崎蛋糕,是「粗粒砂糖洒得最多的部分」。
  可能是受到乐媞这番话的影响,接着朵乐丽丝与菲,也用对主子的好意涂抹自己的欲望,纷纷开口。
  「凡妮莎女士,请仔细瞧瞧。这个部分有面粉结块了。身为负责厨房的侍女,怎能将这样的东西献给善治郎大人呢。」
  朵乐丽丝硬是装出一副冷静的脸如此指出,指着的是色泽烤得最漂亮的部分。
  「凡妮莎女士,凡妮莎女士。那块,托盘最旁边的那块!切的形状有点歪喔!那块就由我负责处分掉吧!」
  菲在椅子上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说,眼睛紧盯着的那一块,切得比其他蛋糕厚了一点。
  「……」
  凡妮莎很难得地不发一语,冷眼瞪着忠实于私欲的「问题儿童三人组」。
  啊,糟糕。当乐媞她们察觉到大事不妙时,为时已晚。
  「哈啊啊啊……!」
  凡妮莎不发一语,朝着握紧的拳头呼了一口热气。
  「你们这几个蠢货!」
  「哎唷!」
  「好痛!」
  「呀嗯!」
  然后对着三名侍女的头顶,连续砸下了炙热的铁拳。
  
  ◇◆◇◆◇◆◇◆
  
  之后,菲、朵乐丽丝与乐媞这三个丫头,将千挑万选的长崎蛋糕送到待在起居室的善治郎手上,然后回到厨房。
  「我们回来了丨」
  「我们把长崎蛋糕进献给善治郎大人了。」
  「善治郎大人说『很好吃』喔——还要我们转告凡妮莎女士,说『谢谢你每次都这么费心』。」
  三人精神饱满地喊着,看她们这样,不像是才被凡妮莎饱以一顿老拳的样子。
  不过,就是因为她们精神强韧,振作得快,凡妮莎才会毫不客气地下手,只是她们自己还没察觉这方面的因果关系。
  凡妮莎坐在厨房桌旁的椅子上,用愉快的笑容迎接年轻侍女们。
  「好,辛苦了。我去泡茶,大家休息一下。来,各拿一块自己喜欢的部分吧。」
  「呀呵!」
  「谢谢,我不客气了。」
  「好耶!我看看喔,我看看喔。」
  问题儿童三人组兴高采烈地坐到桌子旁,从剩下的长崎蛋糕当中,用上全副精神,挑选出一块满足自己标准的蛋糕。
  虽然长崎蛋糕还剩下很多,不过总是要分给其他部门的侍女吃一点,不然会遭人怨恨的,所以她们最多只能一人拿一块。
  三名侍女将长崎蛋糕放进自己的盘子里时,凡妮莎也泡了四人份的茶来,将热气氤氲的茶杯放在自己与年轻侍女们的面前。
  长崎蛋糕的盘子与茶杯都是木制的。在这个没有陶瓷器或玻璃的国度里,餐具基本上都是金属制或木制。
  「来,喝茶。还是热的,小心别烫到了。」
  「谢谢凡妮莎女士!」
  「好高兴喔。啊,小菲,帮我拿砂糖。」
  「喂,乐媞。好不容易有机会吃长崎蛋糕,你在茶里放那么多砂糖,味觉会变钝的,这样会吃不出长崎蛋糕的甜味喔。」
  「朵乐丽丝,跟乐媞讲这些没用啦。乐媞不管吃什么都要放一堆砂糖的。」
  「嘿嘿……」
  茶会在和气融融的气氛中进行。
  菲她们在上司凡妮莎的面前居然还能毫不畏惧地享受茶点,或许可以说实在很有胆子。
  要是让重视规律与上下关系的阿曼达侍女长瞧见这副景象,一定会叹气着说「太不像话了」;然而凡妮莎在上司们当中,是对规律最宽松的人。
  她反而还很喜欢这种和气融融的气氛。
  
  「对了,朵乐丽丝。你带来的那张纸,又是那个吗?」
  
  吃完了自己这份长崎蛋糕后,凡妮莎用木制杯子里的茶去掉口中的甜味,然后对坐在对面,还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长崎蛋糕的高佻侍女出声说道。
  「啊,是的,没错。是善治郎大人提供的『下一份食谱』。」
  被上司一问,朵乐丽丝将木制叉子从嘴里拿出来,迅速咽下嘴里的长崎蛋糕,并如此回答。
  善治郎只要一有空,就会将电脑里的食谱集翻译成这个世界的文字,然后交给负责厨房的侍女们。
  当然,在交给侍女们之前,他会先请奥拉检查一遍,所以不会错到让人看不懂。
  「嘿嘿,这次会是什么样的点心呢?好期待喔——」
  在众多侍女当中恐怕是最为异世界的点心着迷的乐媞,原本眼睛就比较下垂的一张脸因为露出松懈的笑容而变得更没紧张感,意识已经飘向未知的点心去了。
  当然,虽然没乐媞这么夸张,但菲与朵乐丽丝也一样满心期待着「重现食谱」。
  「都靠你啰,乐媞。」
  「喂,菲。你怎么讲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啊。虽然我们当中的确是乐媞最会做料理,但也不能都丢给乐媞做啊。你跟我也要一起加油,知道吗。」
  听到娇小的同事大摇大摆地依赖他人,高佻的侍女左手拿着木制茶杯,右手肘顶了她一下。
  「好痛!你不要这样啦,朵乐丽丝。你身上没长多少肉,骨头很尖,很痛耶。」
  「少啰嗦,你有资格说别人吗,小矮子。」
  「你说谁是小矮子啊,女巨人!」
  「好了啦,小菲,朵乐丽丝,这样很没礼貌耶!好不容易有机会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安静一点啦——」
  见菲跟朵乐丽丝又在吵嘴,乐媞发出好像很伤脑筋,又好像在生气的声音。
  虽然乐媞比谁都清楚,菲与朵乐丽丝并不是真的起争执,不过最喜欢的点心时间受到打扰,似乎让她真的有点烦。
  凡妮莎带着苦笑地规劝这三个问题儿童,又说:
  「好啦,你们要有点分寸。我的宽容也是有限度的。先不管这个,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挑战那份食谱?」
  不用说,在有平常职务的日子里是不可能挖出时间来做新点心的。光是煮三餐与白天的点心就忙不过来了。
  「什么时候……」
  「那当然是……」
  「我们打算三天后挑战看看。我记得那天,善治郎与奥拉陛下白天都有事务,晚上也要出席夜会,所以在后宫只会用早膳。」
  菲与朵乐丽丝马上停止争吵,互相看看对方,然后像是念出备忘录的内容似的流畅地说道。
  她们好歹也是在后宫工作的侍女,基本上只要是主人们公开发表的预定行程,她们全都会记在脑子里。
  凡妮莎对于朵乐丽丝她们的回答似乎相当满意,大大地点点头,但随即露出坏心眼的笑容,又补充道:
  「你们说的确实没错。不过,那天晚上的夜会,王宫的行政主厨有请我去帮忙。听说是善治郎大人以前说过,『自己吃方面的口味,后宫负责厨房的侍女最清楚』呢。」
  能被这样说,真是太光荣了。凡妮莎晃动着肥胖的身体笑着说。
  然而问题儿童三人组一听,却笑不出来。
  「咦咦?」
  菲惊讶得发出夸张的喊叫。
  「凡妮莎女士,您那天不在啊?」
  意想不到的一番话,使得朵乐丽丝伤脑筋地偏着头。
  「咦,这样不就做不成新点心了——?」
  至于乐媞则是紧皱眉头,哭丧着脸,显得好伤心。
  她们的心情不难体会。就算乐媞是年轻侍女们当中料理手艺最好的,也不过就是「很会做料理的侍女」罢了。
  跟「披着侍女皮的厨师」凡妮莎,根本比都不用比。
  当然,至今重现善治郎的食谱时,也都是由凡妮莎主导进行。
  「那、那么,七天后的中午如何?七天后虽然没有夜会,但白天善治郎大人与奥拉陛下应该都不在才是。虽然可用的时间比起三天后紧凑,不过那天的话……」
  朵乐丽丝迅速在脑中翻阅行程表,举出替代案,但凡妮莎却摆出有点假惺惺的表情,耸耸肩。
  「如果你们愿意,我当然没意见啰,七天后也行。那么,可以麻烦你们把那张食谱提前交给嘉莉纳吗?」
  嘉莉纳。那是菲她们的同事,一个年轻侍女的名字。
  听到凡妮莎这样说,菲她们三个人同时注意到了。
  「啊!?」
  「对耶,七天后不行呢。因为在那之前……」
  「五天后,我们就要换部门了——!」
  年轻侍女们会定期替换工作岗位。
  期限就在五天后。三人注意到这项事实,不约而同地抱头烦恼。
  也就是说,如果在三天后挑战做点心,就是菲她们的分内之事;但如果是七天后,那就是在菲她们之后分配到厨房的侍女们的事了。
  凡妮莎看着年轻侍女们的反应,装模作样地耸耸肩,夸张地摇头。
  「好可惜喔。我本来打算动用我的权限,提供第一个完成这次新食谱的团队接下来一个月的冰箱个人使用权呢。」
  坐镇起居室的大型五门冰箱,不用说,当然是善治郎的私人物品。不过身为厨房总管的凡妮莎已经得到许可,可以依照自己的判断,自由使用冰箱中包括蔬菜室在内的三分之一的空间。
  听到凡妮莎的一番话,问题儿童三人组不约而同地骚动起来。
  卡巴王国目前还是正热的季节。虽然善治郎已经准许侍女们适度使用冰箱里的冰毛巾与水壶里的冰水,甚至是制冰室里的冰块,但毕竟整个后宫里,可是有着好几十名的侍女。
  冰毛巾也就算了,冰水与冰块,绝不可能供所有人尽情使用。
  对于她们这些侍女而言,纵然只限于规定的一部分,能够使用冰箱的个人权利,仍然是十分诱人的。
  「……!」
  「!……」
  「……」
  菲、朵乐丽丝与乐媞三人,以视线互相确认想法后——
  
  「凡妮莎女士!」
  「请交给我们吧!」
  「三天后,我们会凭自己的力量完成这份食谱的——!」
  三人团结一心,做出了强而有力的宣言。
  
  ◇◆◇◆◇◆◇◆
  
  三天后的白天。
  菲、朵乐丽丝与乐媞这三个「问题儿童」在除了她们之外空无一人,静悄悄的厨房集合。
  当然,三人都在侍女服外面穿上了长围裙,做好调理作业的打扮。
  短发的菲发型还是跟平常一样,不过长发的朵乐丽丝与乐媞,都将长发弄到背后绑成一束后卷成团子,以免妨碍料理。
  菲她们曾经宣布过,要「靠自己重现食谱」。
  恐怕凡妮莎打从一开始,就打算诱导三人说出这句话吧。
  「我知道了,你们就尽力试试看吧。我会替你们准备好材料,尽量用没关系。」厨房总管如此回答,脸上浮现着只差没说「正如山人所料」的笑容。
  只靠年轻侍女们的力量挑战制作新点心。虽然她们几个没有这个自觉,不过这可是锻炼厨艺的大好机会。
  只要年轻侍女们能像这样磨练料理技能,对于兼任指导监督的凡妮莎来说,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好——那么我们开始吧。」
  乐媞双手在丰满的胸前一拍,宣布开始料理。
  「了解,今天由你带头喔,乐媞。我跟菲原则上都会照你说的做,就麻烦你给我们指示了。」
  「万事拜托啰,队长!」
  对于两个室友兼同事所言,乐媞做出卷起袖子的动作,弯起手臂回答:
  「嗯,我会加油的。你们两个,都有把食谱背起来吧。」
  「当然啰。这三天我都不知道看了那张食谱几遍了。」
  听到乐媞做确认,朵乐丽丝挥了挥有些折到与污损,变得比三天前破旧的几张影印纸回答她。
  「我、我也,没问题,喔?」
  菲的回答最后加了个问号,让人稍微有点不安,不过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也无法再做什么补救。
  「小菲真是的,我相信你喔。那么,首先就从『派皮』开始做起吧。」
  乐媞难得嘟起了嘴,说完后,自己一马当先伸出了手,去拿稳稳放在工作桌上的食材。
  
  听到「派皮」这个名称就知道,善治郎给她们的新食谱,是「派」。
  不过,并不是正式的派。道地的派皮,必须在重重摺叠的面团之间夹进奶油,因此在没有乳制品的卡巴王国是怎么样也做不出来的。
  善治郎这次翻译的食谱,是以植物油代替奶油的「低卡派」。
  这是时下流行的一种瘦身甜点,在无法弄到乳制品的这个世界,实在相当可贵。
  「嘿咻,嘿咻……」
  乐媞马上照着食谱记载,在面粉里加入少许的盐,和水搅拌。
  一开始会失败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她们先各自挑战,做出三种不同的派皮。
  揉面团这个步骤在做其他点心或面包时似乎已经习惯了,三名侍女各自以还算娴熟的动作揉着派皮面团。
  不过,光是看她们的动作,仍然可以一眼看出乐媞的技术最好。
  「啊,小菲,你好像揉太过度啰——?纸上写说碎碎的就可以了喔——?」
  「咦——真的假的?我已经揉下去了耶?」
  「真笨,谁叫你没好好看食谱,才会这样。」
  一边进行自己的作业,还有多余精神指出同事的失误,看来乐媞的调理技术的确不是盖的。
  「嗯,大概就这样吧——?小菲,朵乐丽丝,你们也弄好了吗——?弄好了的话,就在这个面团的表面涂油,折起来,然后杆平。杆平之后,再在表面涂油,折起来,杆平,重复三次这个步骤。」
  「了解!」
  「呜哇,这很费力耶。以我的本事,恐怕要弄得浑身油腻腻了。」
  朵乐丽丝一边以放在一旁备用的手巾擦拭额上渗出的汗珠,一边叹着气说。
  为了不浪费时间,烤炉已经生好了火,厨房热气蒸腾,燠热难耐。
  「得戴上止汗布才行呢——」
  「嗯,不戴会很惨。」
  「难得有机会做点心,可不能弄咸了。」
  三名侍女赶紧将止汗布绑在头上,重新打起精神,再度开始揉制派皮。
  
  几十分钟后。
  调理桌上稳稳地安放着三块派皮。
  「好——完成——接下来轮到里面的馅了。我还是放糖煮杏桃好了——?」
  绑成团子的头发有几根散落下来,贴在乐媞的脸上,她露出了软绵绵的笑容。
  「我看我就用普通的甜香蕉吧?」
  「我嘛……嗯——可以什么都不放吗?应该可以吧?我想在派皮上涂满溶入砂糖的油烤烤看。」
  朵乐丽丝与菲,也都各自考虑要在自己做的派皮里放什么。
  再怎么说,这些年轻女孩还是喜欢吃甜的。再加上这次没有上司盯着,三个人叽叽喳喳,爱放什么就放什么,做了自己喜欢的派。
  「好,完成!」
  乐媞举起双手,笑容满面,菲偏着头向她提出疑问。
  「啊,可是该烤多久呢?每次都是交由凡妮莎女士决定对吧?」
  烧柴式的烤炉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温度调节功能,凭感觉烘烤食物全看厨师的经验与技术,可不是开玩笑的。
  乐媞在年轻侍女当中虽然有着数一数二的料理技术,但说到这就没辙了。
  不过,菲的这种不安,被朵乐丽丝大胆的笑容吹到了九霄云外去。
  「哼哼,这点我早就想到了。看,这是我趁昨天向善治郎大人借来的!」
  说完,朵乐丽丝从侍女服的口袋中,取出了对折型的黑色「掌上型游戏机」给两人看。
  最近休息时间都花在掌上型游戏上的朵乐丽丝,动作熟练地打开掌上型游戏机,按着按钮进行操作。
  「我记得是按这边……看,时钟跑出来了!」
  朵乐丽丝她们沉迷于游戏之中,不知不觉间已经把阿拉伯数字的读法记得滚瓜烂熟,甚至连六十秒、六十分钟、二十四小时的异世界式时钟读法都学会了(似乎是从赛车游戏的竞速比赛学来的)。
  「食谱上不是写着以两百度加热四十分钟吗?有了这个,我们自己也可以正确计算烘烤时间了。」
  朵乐丽丝挺着平坦的胸部得意洋洋地说,乐媞对着她软绵绵地笑,拍拍手。
  「哇——朵乐丽丝好厉害喔——!这样时间方面就没问题了。可是,温度要怎么办呢?就算时间正确,烤炉火力弄错了也不行,对吧——?两百度究竟有多热啊?」
  「呜……」
  见朵乐丽丝畏缩了,菲马上对她吐槽。
  「什么嘛,还是有没想到的地方啊。哼,朵乐丽丝毕竟就是朵乐丽丝。」
  「又、又不会怎样!至少不会弄错时间啊。已经帮上很大的忙了吧!」
  被菲这样一取笑,朵乐丽丝涨红着脸反驳,不过实际上她说的并没错。
  虽说还有温度这个不确定因子,但能够确定时间的优点依然不容忽视。
  况且只要有时钟,失败时想再度挑战会轻松很多。
  举例来说,起初烘烤时间设定为四十分钟,如果烤得不够熟,下次可以改成四十五分钟。相较之下,在没有时钟的情况下想这样做,就得凭身体感觉判断「烤得比刚才久一点」。
  这样做有多困难,应该很容易想像。
  「好了啦,小菲与朵乐丽丝都先别吵了,把派放进烤炉里嘛。」
  乐媞嘟起了她圆滚滚的脸蛋,脸上浮现出一丁点也不可怕的生气表情。
  
  四十分钟后。
  调理桌上,并列着三个刚刚出炉的「假派」。
  必须再三声明,这是「假派」,而不是「派」。再怎么说,把这种从头到尾烤得又黑又亮的焦炭称做「派」,对于那些在点心史上表现杰出的历代糕点师傅们都是一种亵渎。
  「……唉。」
  「整个是黑的……」
  乐媞并不理会垂头丧气的室友们,表情仍然跟平常一样软呼呼的,一个人拿起菜刀,将这几块「假派」切开。
  她将还冒着热气的这几块东西卡滋卡滋地切成几小块,又用刀尖巧妙地削掉烧焦的部分。
  如此这般,总算弄出了可供食用的部分后,乐媞将它们放在盘子里。
  「那么,就先来吃吃看吧。」
  「呜……了、了解。」
  「不是我说,试吃第一个成品,还蛮需要勇气的呢。」
  三人几乎是出于义务感,伸手拿起这些不怎么让人有食欲的「假派」。
  「……」
  「……」
  「……」
  只要看看她们不舒服的表情,就可以知道这段无言的试吃时间,并不能让她们感到幸福。
  「朵乐丽丝,你做的这个,一点香蕉的甜味都没有。好难下咽喔。」
  「真抱歉喔。乐媞做的这个杏桃果酱派反而是太甜了。我看你一定另外放了砂糖吧。」
  「小菲做的实在太硬了啦——。这个别说用咬的,连用手都掰不动耶——」
  三名侍女毫不留情地批评同事烘烤的点心。
  原则上,她们不会给自己做的点心下评价。因为自己下的评价,总是难免欠缺客观性。
  「好,那么从这次失败中汲取教训,再来一次——」
  大家都吃过了「假派」后,乐媞不等胃肠消化完,精神饱满地说。
  「了解,材料还多得是呢!」
  「希望下次可以做出让人比较想吃的东西……」
  受到乐媞的影响,菲与朵乐丽丝也从椅子上站起来。
  试做、烘烤、实际品尝。她们一再重复这些步骤,直到太阳下山。
  「问题儿童三人组」的这一天,就这样度过了。
  
  ◇◆◇◆◇◆◇◆
  
  翌日午后。
  在后宫的厨房,菲、朵乐丽丝与乐媞三个人,面对双手插腰,笑着看向她们的凡妮莎厨房总管,神情显得紧张万分。
  厨房刚刚才将午膳送去给善治郎,现在稍微空出了点时间。
  「好,那么让我看看你们昨天的成果吧。」
  「是!」
  三人精力充沛地回答凡妮莎的话后,立刻动起来,准备展现昨天的成果。
  菲在调整烤炉的火力时,乐媞揉捏派皮。同时,朵乐丽丝将掌上型游戏机的时钟放在看得到的位置,然后搅匀高级黑砂糖与肉桂,制作用来洒在派上的特制甜味。
  派里面不包馅。
  因为她们昨天试了一整天,始终无法成功烤出一般苹果派或南瓜派那种有内馅的派。
  有的可能是皮太薄,馅料的水分让派底穿了孔。有的为了怕底下穿孔而多做了些处理,结果反而硬得咬不动。而且改变馅料,最适当的火力与烘烤时间也得重新调整,相当麻烦。
  结果,最后乐媞她们选择的,就是现在正在制作的,跟人两根手指并拢差不多大的长方形,里面什么也没包的酥皮点心。
  她们只稍微揉合面团,刻意让面团碎碎的,切成长方形后整个涂上油,洒上大量的黑砂糖与肉桂,然后以烤炉烘烤。
  今天跟昨天不一样,善治郎三餐都会在后宫吃,所以没什么多余时间。机会仅此一次。
  「好,面团揉好了,小菲。」
  「我这边也搞定了,随时都可以烤啰!」
  「好,那么乐媞,你把派放进烤炉里。我来算时间。」
  看到年轻侍女们卯足全力制作点心,凡妮莎就像在看三个小朋友,脸上浮现着慈祥的笑容旁观。
  「好,开始烘烤!」
  「了解,烘烤时间从现在算起四十五分钟!菲。」
  「没问题,我会让烤炉保持一定温度的。」
  没过多久,烤炉就开始飘散出一股甜香。
  
  「……」
  「……」
  「……」
  三个年轻侍女神色紧张地注视着凡妮莎,这位厨房总管仍旧保持着悠然的表情,伸手去拿放在眼前盘子里的「派」。
  「嗯。跟食谱上写的,似乎差很多啊。」
  「这、这是因为……」
  朵乐丽丝反射性地正要开始找藉口,凡妮莎以目光制止了她,接着说:
  「不过好吧,至少外观与香味是合格了。再来就看味道与口感了。」
  说完,凡妮莎张开嘴巴,咬了一口四方形板子状的派。
  「唔……嗯……」
  安静的厨房当中,只听得见凡妮莎的下颚咀嚼现烤派皮的酥脆声响。
  凡妮莎吃完了一块派之后,开口道:
  「嗯。还不错,不愧是乐媞。我觉得你表现得很好。」
  「非、非常谢谢您!」
  受到称赞使得乐媞她们脸上浮现喜色,但凡妮莎表情随即一变,绷起了脸,好像要泼她们冷水似的说:
  「不过嘛,还有改良的余地。既然要做,不如在烘烤前切些纹路,这样吃起来会更香酥,也更容易咬,或者干脆将面团切成三条,编成麻花状或许也很有意思。
  真要说起来,如果要涂油洒砂糖再烤,不如直接油炸,起锅后再洒上砂糖与肉桂,应该会更可口才是。至少以目前来说,这样是不能献给善治郎大人或奥拉陛下的。」
  「……是。」
  乐媞她们不禁垂头丧气。
  还是不行吗。
  不管再怎么努力,也不见得一定能有回报,这就是工作。
  「不过,好吧,你们都尽力了。之后就由嘉莉纳她们那组与我来完成这份食谱吧。」
  「咦!那、那这样的话,冰箱不就……!」
  「菲,别说了!」
  菲忍不住怒形于色地喊道。身旁的朵乐丽丝伸手制止她,但菲没有改变她的表情。
  明明是她们将食谱研发到这个地步的,后任的小组只不过是处理最后完成的部分,怎能眼睁睁看着「冰箱使用权」被她们抢走。
  看到娇小的侍女鼓着脸,摆出对上司不该有的态度,凡妮莎露出苦笑。
  「我知道,要是这下我把冰箱使用权给了嘉莉纳她们,你们岂不是没面子了吗。」
  说完,她就像母亲哄孩子似的,用厚实的手掌摸了摸菲的小脑袋。
  「您的意思是!」
  看到菲上一秒哭,下一秒笑,一瞬间变得满面喜色,凡妮莎说:
  「话虽如此,你们并未依约完成食谱也是事实。所以这次嘛……就当作成功了一半吧。剩下的一半功劳,得归完成这份食谱的嘉莉纳她们。所以,等到后任的嘉莉纳她们将这份食谱改良到能够献给善治郎大人时,你们与嘉莉纳她们,六个人在一个月之内都可以自由使用一部分的冰箱。这样可以吗?」
  「是!」
  「是!」
  「是♪」
  三人面带笑容回答。
  凡妮莎也露出不输她们的愉快笑容,双手拍了一下。
  「好,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接下来要到善治郎大人那边,去问问大人今天点心想吃什么。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先把用具都收拾干净,然后做下一顿的准备。」
  「我明白了。」
  「小的明白了。」
  「了解。」
  「拜托你们啰。」凡妮莎笑着再叮嘱一遍,就离开了厨房。
  
  留下这三个问题儿童照着上司说的,一边清洗、整理做派时弄脏的工作桌与调理用具,一边开开心心地聊天。
  「欸,欸,既然事情决定了,那今天工作结束后,我们赶快去教嘉莉纳她们这道点心的做法怎么样?」
  菲一边用小扫帚清扫满是面粉的工作桌,一边向两个室友提议。
  朵乐丽丝正把大碗泡在水桶里清洗,她稍微想了想,对娇小室友的提议点点头。
  「说的也是。或许这样做比较好。我会先教她们怎么用那个机器算时间的。虽然最后还是需要凭感觉把握烘烤时间,不过刚开始没有时钟,应该蛮难成功的。」
  「就是呀——要是嘉莉纳她们花太多时间,我们也得等很久才能用冰箱呢——我也赞成。」
  乐媞拿着大扫把,边扫着洒在地上的面粉边说,表示同意。
  既然事情变成这样,她们决定与其他组别的年轻侍女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只要能够尽早使用冰箱,她们很乐意与其他侍女合作。
  「好——既然决定了,那就赶快把事情做完,去找嘉莉纳她们吧!」
  「对呀。我记得她们现在好像是负责浴室?」
  「琪夏应该也在嘉莉纳那一组,对吧——?我知道她房间在哪喔。」
  与平常没什么交流的其他组别自动自发地进行交流,分享知识,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
  这样做可以使年轻侍女们之间的关系更良好,又能提升料理技术。看来凡妮莎葫芦里卖的药,就在这些当事人丝毫没察觉的状况下,即将收到效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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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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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2808377 騎士
感谢翻译,不错的一部小说

5 年前 0 回復

dreamboy0083 騎士
找了半天,要是有打包的图集就好了~~~

7 年前 0 回復

逆十字の荣光 子爵
侍女的番外篇部分真心超有趣,每次都期待会有什么发展,问题儿童三人组太萌了。

7 年前 0 回復

liquidn 子爵
這部作品讓人挺溫暖的...
感謝大大們的分享

9 年前 0 回復

巴吉纳 勳爵
这是哪一年的第一名啊
以前看的时候还不清楚成为小说家这个网站呢

来自:Android客户端

9 年前 0 回復

inter681 平民
' 终极答案42 发表于 2014-11-27 08:53 单行本都已经出到6了哦,召唤生肉采集侠!!! '


你还说,明明你第四卷的坑都没填。。。。

9 年前 0 回復

终极答案42 皇帝
单行本都已经出到6了哦,召唤生肉采集侠!!!

9 年前 0 回復

ahdfs 侯爵
' aslmn2005 发表于 2014-11-24 15:52 WEB最近刚更新,不过文库和WEB路线不同 文库好像出到5来着? '


很久都没去了。谢谢提醒,我去也!

9 年前 0 回復

C3H5O9N3 王爵
这孩子都有了估计没法后宫了

9 年前 0 回復

vaifeng 王爵
话说台版更新有点慢(心急嘛) 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第四卷呢??

9 年前 0 回復

menselang 伯爵
因为太久没有看到就重新看了一遍,感谢录入

9 年前 0 回復

lxc871004 伯爵
我三都看完了,出的好慢啊

9 年前 0 回復

魔導巧殻 公爵
这么快就有孩子了

9 年前 0 回復

wsxhxsahz 王爵
男主这下子连孩子都有了

9 年前 0 回復

李fei 王爵
看来以后只好等待台版的录入了,谢谢录入组的分享

9 年前 0 回復

restart 勳爵
很不错的一部小说,可惜第四卷没能翻译得完

9 年前 0 回復

aslmn2005 公爵
' ahdfs 发表于 2014-11-24 14:37 这个听说是坑了,文库和web都坑了,不是真的吧! '


WEB最近刚更新,不过文库和WEB路线不同
文库好像出到5来着?

9 年前 0 回復

min2003 侯爵
估计第3卷也是等台版了...最近录入组太速度

9 年前 0 回復

ahdfs 侯爵
这个听说是坑了,文库和web都坑了,不是真的吧!

9 年前 0 回復

大瓜飞飞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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