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野朴人]发条精灵战记 天镜的极北之星3[台/简]插图待补


发条精灵战记 天镜的极北之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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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宇野朴人
插图:さんば挿
图源:last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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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筋疲力竭的卡托瓦纳帝国军在大阿拉法特拉山脉遭遇到阿尔德拉神军的大军压境。在找不出胜算的状况下,伊库塔断然执行起死回生的古怪作战!
  而另一方面,在进攻帝国军的阿尔德拉神军中,有一名特别引人注目的军人,他正是被颂扬为「不眠的辉将」之英才,也是会以强敌身分阻挡在伊库塔面前的男子——
  两个稀世英才之间的激烈冲突,演变为以大森林为舞台展开的一场让人屏息的战斗。结果究竟会是……?
  引起话题的正统派奇幻战记,更加高潮迭起的第三集登场!

contents
序章
第一章 火焰之壁
第二章 常怠VS不眠
第三章 亡灵与猎人
第四章 对决
终章






  序章
  一年一度,笛声和鼓声会热闹地响遍大阿拉法特拉的群山。
  在那时期到来之前,席纳克族的人民会分为两组,达成各自的使命。年轻人们为了前往「神殿」参拜而组队下山;留在村里的老人和小孩们则会筹措特别之日的美食佳肴,等待他们回来。
  只要参拜完毕的年轻人们和精灵一起回村,那天晚上众人期待已久的谢灵祭就会开幕。他们奏乐吟曲,全部族总动员畅饮高歌热闹不已。平常总是靠分量只能和小容器边缘齐平的玉米粉来度过一天的他们,只有这几天会允许打开仓库大吃大喝的行为。
  席纳克族的人民为祭典主角的精灵们准备了特别座,并且对并排坐在上首座位的他们献上怀有感谢心意的灵祀舞。这舞蹈会由舞者们日以继夜地接力跳上三天三夜。
  至于当事者的精灵们虽然可以自由行动,但他们果然总是会安静庄严地待在上首座位,接受来自人们的真心诚意——这应该是因为他们能正确理解「感谢」这种概念才会如此吧?秉持着悠哉外来稀客立场的阿纳莱,卡恩如此评论。

  然而,能从头到尾享受这种祭典的行为是所谓的大人特权,孩子们在日落之后的酒宴里并无处容身。时间差不多后就会被赶回家的他们只能一边羡慕从外侧传进来的欢乐声响,并心不甘情不愿地躺上床。
  「真是的~有够奸诈。」
  不满的袭言从噘起的嘴里传出——加入阿纳莱的调查团造访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年幼异乡人,当时八岁的伊库塔·桑克雷也不例外。
  在没有灯光的漆黑房间中,伊库塔盖着毯子一个人躺在坚硬的床上。和精灵的契约时期是根据双亲的教育方针来决定,他目前还没有获得搭档的精灵。而且就算已经有了搭档,对方现在大概也会遵照席纳克的规矩待在观赏灵祀舞的席位上吧。
  伊库塔实在不想睡,嘴角整个往下扭曲——阿纳莱老爷子也有问题,既然要在这个时间点端出「小孩子本来就该早点睡觉」的大道理,那么打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伊库塔一起来参加这个实地考察行动。
  一般来说,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并不是可以让八岁小孩挑战的地方。当伊库塔踏上让他心想:「终于到顶点了!」的场所,并在那里仰望被云雾笼罩的真正山顶时,他甚至已经无法区分自己到底是觉得感动还是感到绝望。
  虽说幸好在高度来到五分之二左右时就抵达目的地的聚落,然而万一被要求必须攻顶,伊库塔大概已经重新理解阿纳莱提倡的科学是「令人畏惧的虐待儿童精神」吧——不,真的,他还以为自己会死,这不是在开玩笑。
  「明明是那样,这待遇到底算什么?」
  伊库塔喃喃抱怨。即使参与这种过于严酷的登山旅途也没有诉苦的原因,是由于他抱着「自己是以调查团一员的身分加入队伍」这种小孩子拥有的自豪之心……基于这种理由,博士承认的最年少「阿纳莱的弟子」对于目前状况极为不满。
  「——好,决定了,我要逃走。」
  伊库塔打定主意,从床上撑起上半身。虽说即使逃出这房间也不代表有地方可去,不过只要躲在黑暗里趁隙偷吃,心情也多少会变得愉快点吧。要是运气够好能找到机会,还要去试着尝一口每个大人全都试图藏起的「酒」这种东西。既然大家都以开心到那样的态度享受,那玩意想必相当好喝——
  他从床上伸出手寻找鞋子,这时突然有冰冷的风从另外一头吹进房间内。传进耳里的外面喧嚣声只有一瞬间变大,立刻又恢复原本音量。
  「——是谁?」
  明白这是房门被打开后又关上的伊库塔对着黑暗发问,他并不认为是调查团的伙伴们回来了。即使在沉默中,他也可以感受到对方凝视自己的强烈视线。
  大气传来明显又缓慢的晃动,神秘的对手似乎放轻脚步逐渐靠近伊库塔。当他正带着警戒打算站起来时,身体却被人从正后方紧紧抱住。
  「哇!」
  吓一跳的伊库塔反射性地挥动手臂,打落了挂在窗前的单片屏风。下一瞬间,月光照进原本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即使只有这样,但看在习惯黑暗的眼里已经成为足够的光源……
  「我来夜袭了!伊库塔!」
  在微亮的暗色中,浮现出抱紧伊库塔让他无法动弹的少女的灿烂笑脸。
  「……原来是你。我吓了一跳呢,娜娜。」
  伊库塔从解除紧张的喉咙里发出放松的叹息,同时喊出对方的名字。
  受到强烈日晒的褐色皮肤,往左右绑成两条短短辫子的黑发,会让人联想到有旺盛好奇心的松鼠般的圆滚滚大眼。年龄虽然比伊库塔大两岁,但是目前能从短版套头式上衣的缝隙间窥见的体格并没有太大差别。
  名字是娜娜克。由于席纳克族的人民一般来说并没有姓,因此这时候的她还只是普通的娜娜克。简称为娜娜是亲近的表现——在外来者中唯一被允许使用这称呼的少年正因为眼前的状况而感到困惑。
  「……所以,夜袭是什么?」
  「什么,你不懂吗?好~我教你!」
  娜娜克放开从背后搂住伊库塔的双臂,接着伸手抓住他的肩膀两侧,让伊库塔的身体转过来面向自己。两人以近距离面对面的姿势,在床上一屁股坐下。
  「所谓夜袭就是——在谢灵祭的晚上,由女生主动去找自己觉得有前途的男生,拜访对方睡床的行为!」
  「哦~这我倒是不知道。」
  「哼哼!伊库塔你虽然懂很多知识,但是却不知道重要的事情呢!」
  娜娜克以得意的表情挺起胸膛,而对方——伊库塔则推测这应该是席纳克族的独特习俗吧。身为科学信徒的好奇心让少年决定要问清楚详情。
  「那……拜访睡床之后要做什么?」
  「……咦?」
  「应该不会这样就结束吧?明明特地前来拜访,接下来却什么都不做吗?」
  面对以符合小孩性情的天真态度来追究核心的伊库塔,娜娜克带着更纯洁的想法开始思考。
  「果然……是要一起睡觉吧?」
  「咦~好无聊,睡觉的话不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吗?」
  「说……说得也对……那,要不要来聊天呢?」
  「当然是可以……不过娜娜,换句话说你是不是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伊库塔单刀直入地指出重点,一时语塞的娜娜克用力把脸转开。
  「这……这也没办法呀!因为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婆婆们都不肯把接下来的事情告诉我!不管每一个人都说什么『你要知道还太早了』之类的话,装模作样地卖关子!」
  「哦~……不肯告诉小孩吗……总觉得有种秘密的味道。特地选一年一度的谢灵祭晚上的这个部分,一定也有什么意义吧。」
  「没错没错!也不让我喝那个叫做酒的东西,大人真的很喜欢秘密!」
  「嗯嗯,的确是郡样……好~既然如此就去外面让那些家伙大吃一惊——」
  燃起反抗大人精神的伊库塔正打算从床上起身,娜娜克却慌慌张张地拉住他的后领。脖子被勒住的伊库塔哀叫一声以脸朝上的姿势往后倒下。
  「等……等一下,伊库塔!……那个……像那种事情,等到了明天早上也还可以做吧!」
  「……我说,娜娜。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我要是知道答案何必这么辛苦!……不过啊,我认为以夜袭前来对方寝室的行动,意思是不是要男生和女生两个人独处呢?」
  「嗯……原来如此,这样的确说得通。」
  「没……没错吧?所以呀……只要一下子就好,要不要就这样我们两个单独聊聊天?除了之前讲过的那些,还有没有其他由你母亲告诉你的亚波尼克古老故事?」
  「如果你喜欢,还有很多那类的故事。那,呃……」
  「啊!等一下!你等等!」
  娜娜克伸手制止正打算开始叙述的伊库塔。接着她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再度绕到少年背后坐了下来,用自己全身紧紧抱住了伊库塔的身体。
  不明白被迫摆出这种受限姿势到底有什么意义的伊库塔开口抗议:
  「我说,娜娜。这样很难讲话耶。」
  「这……这样不是很好吗,可以听得很清楚。」
  「算了,你觉得好就好……这个姿势有什么意义吗?」
  「别在意。因为不知道夜袭到底要做什么,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听到这主张的伊库塔苦笑后点点头,开始叙述从记忆的抽屉中挑选出的故事。顺从着少女要求再讲下一个故事的希望,以这种形式开始的夜话一直持续到天空泛白的时间为止——成为年幼时无可取代的经历之一,深深刻划在两人的记忆中。

  ……又有谁曾经预料到,像这样的温暖过去会和恶梦般的现在串连起来呢?
  在和昔日同样的阿拉法特拉山上,曾经共享年幼时期的少年少女正彼此相对。和过去的不同处——大概是除了地点和人以外的所有一切吧。现在的少年身为军人,而少女则是以部族族长的身分待在此处。历经以血洗血的战争后,彼此分别以胜利者和落败者的立场存在于此。
  在昏暗的帐篷内,雅特丽郑重地解开了反绑住娜娜克·鞑尔双手的绳索。伊库塔坐在她的正面,隔着彼此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接触到的距离凝视对方。
  「……你们是怎么样?为什么解开绳索?」
  明白自己身为俘虏的娜娜克因为这超乎预想的发展而感到困惑。回答的人是伊库塔。
  「因为就算对继续用绳索绑着的对象谢罪多少次,也只能算是换了个形式的胁迫。」
  这次又有出乎预料的发言从对方口中被提出,娜娜克皱起眉头。
  「谢罪……?在战争中获胜的你们,要针对什么向败北的我方道歉?」
  「针对我方对你们做出的残酷行径。」
  伊库塔毫不迟疑地回答。对落败者讲出这种话的无耻以及伪善让娜娜克怒不可遏。
  「鬼扯什么……!在席纳克族的战士中,找不到任何一个没先做好赴死决心就参战的家伙!就算战胜方自以为了不起地表示歉意,这种行为也只是对战士的冒渎!」
  带着杀气的视线狠狠刺中伊库塔。连保持随时能够介入的姿势在旁待机的雅特丽,也对娜娜克的愤怒感同身受。这是所有战士共有的尊严,然而……
  「是啊,如果是针对战争本身的残酷,还有被当成战争手段而做出的残酷行径,那么我也不打算在这里道歉。」
  伊库塔明确地摇头,排除了这份误解。
  「首先,关于『是否要下定决心实行和席纳克族的战争』这种根本性的选择。这是有资格参加战略等级会议的高阶军官们的判断,在现场的我们即使想负责也无从插手。至于这场战争本身的是非也同样可以这样说。」
  「…………?」
  「其次,是包括我在内的低阶军官在现场自行做出的战术等级选择。虽然主要是在追求如何以高效率杀伤你们的方法——不过针对这部分,我不打算道歉。至于理由,是因为这是在军事上的醱道。虽然并非自愿,但既然我也是以军人身分待在这里,那么对于我本人认真去对应战争的行为,我并没有意思提出辩解。」
  只是我也不打算引以为傲啦……伊库塔不屑地插了这句话后,才进一步继续主题。
  「然而,讲到在我们低阶军官监督下的现场所发生的士兵失控行径——也就是对非战斗人员的无谓暴行和虐杀。针对这些残酷行为,我必须谢罪。因为这是在超出军事范畴的状况下发生的事件,如果换个说法,就是因为我们没有尽到应尽责任所导致的后果。」
  伊库塔讲到这边,以眼神对雅特丽示意。炎发少女叹了口气拔出右腰上的短剑,连同先前夹在右边腋下的平坦板子一起交给伊库塔。
  「我的脸皮没有厚到要在这里请求你的原谅,毕竟死者也不会因为我道歉就复活。」
  他一边说,边把拿到的板子放到地上。已经被充分使用在调理和施工等用途的那东西表面上,刻划着无数的伤痕和凹陷。
  「『过意不去』、『对不起』或『深表歉意』——这些简短的固定用词,不可能具备足以抵销人类罪过的力量吧。那么谢罪这行为到底是什么呢?又具备了什么意义?……我在小时候,也经历过思考这些问题的时期。」
  伊库塔以手掌朝上的动作,把自己的左手放到铺在地面的板子上。
  「曾经发生过这样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别说风枪,甚至连十字弓都还没被制作出来的时代,阿拉法特拉群山上住着一个猎人。他使用弓箭的技术高明到可以从山顶解决隔壁山中的鹿,山上的每一个人都敬佩他的优秀,山上的所有动物都对他害怕畏惧……不过,因为自身技巧而骄傲自大的他,却在某一天不小心射中了通过自己和猎物之间的村里女孩。」
  听着少年叙述的娜娜克胸中突然闪过奇妙的痛楚,然而她却没能立刻发现那其实是怀念。
  「面对受到重伤倒下的女孩,猎人打从心底反省自己的骄傲。他付出大笔财产购齐慰问品,并讲出能想到的所有致歉发言,但女孩的父亲却拒绝了一切并且这样说道:『就算准备再多,慰问品也只不过是物品;即使说得再多,发言也仅限于口头。关键的心意在哪里呢?』……接着,他将一把小刀借给猎人。」
  流畅说着故事的伊库塔小指底部,不知道为什么紧紧绑着麻绳。血液循环遭到阻断的指尖失去血色显得苍白。
  ……娜娜克察觉到这状况正符合规矩,不由得全身僵硬。
  「猎人看着拿到手的小刀,自己找出了答案——犯下错误的人,首先该做的动作是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做出同样的蠢事。站上这点已经明确获得保证的立场俊,弥补的道路才总算会开启……猎人在这时察觉出对方是在要求他用小刀做什么。只要使用这个,的确可以让他再也不会犯下相同的过失。」
  隐约散发出光芒的刀刃被抵上小指的第一关节,握住短剑的右手开始施加力量。
  「……唔——!」
  伊库塔将所有体重都压在刀刃上,一口气对着自己的小指切了下去。
  「…………——…~~~~~呜——!」
  并没有一刀两断。刀刃碰到骨头后停止,皮肤也还残留,因此直到完全切断为止,他必须重复进行两次相同的行为。即使因为事前有所准备所以没有流很多血,然而兼具麻醉效果的麻绳捆绑并不会帮忙把切断造成的疼痛完全消去。从手指通往大脑的神经化为纯粹的痛觉激流。
  等到激痛的高峰过去,好不容易又能呼吸后,伊库塔再度开始叙述:
  「……猎人砍断的部分是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把为了用弓不可缺少的三根手指留了下来。女孩的父亲提问——『这是无法割舍的表现吗?』猎人摇摇头回答——『要是切下这三根手指,的确再也不会发生误射的情况。然而,那样一来也会同时失去补偿的方法。以猎人身分犯下的错,只能以身为一个正确猎人的行动来偿还。在此舍去弓箭,等于是在逃避罪过。因此我将猎人不需要的两根指头视为傲慢的象征并切断,让只剩下三根指头的右手留下来成为永远的训诫』。据说这份决心打动了女孩的父亲,让他终于承认猎人赎罪的意志。
  自此以后,为了表示歉意而『切断手指』的行为,似乎就成了席纳克族之间的固有传统——这是你告诉过我的故事吧,娜娜。」
  「……!等……等一下,你是……!」
  伊库塔没有等娜娜克的记忆完全恢复,就把短剑的剑刃抵上自己小指的第二关节。这次也没有犹豫。他施加体重一口气往下切,还进一步像是在拉动锯子般地让剑刀前后移动。为了忍耐痛楚而咬紧的臼齿嘎吱摩擦,已经到达几乎要磨碎彼此的地步。
  「呼……呜……!……我必须感谢这故事中的猎人。要是他当初砍下了大拇指,我现在会面临必须砍断脖子的状况。因为身为指挥官的我犯下的错误,无论是思考还是下令,全都是从脖子以上开始——」
  伊库塔花了约比第一次长两倍的时间来切断到第二关节为止的小指,结束之后,他改为把短剑的剑刃对准只剩下三分之一长度的小指最底端。兼具麻醉效果的麻绳已经失去止血的功用,伤口流出的鲜血从木板上满溢而出。雅特丽在一旁以愁苦的表情观看事态发展。
  明明没有任何人命令他这样做,即使在半途放弃也不会有哪个人予以责备,伊库塔却依然没有停手。在历经奋战苦斗之后,他以几乎是扯裂的形式把最后剩下的肌肉和骨头切断。短剑从他的右手中落下,几乎同时,雅特丽也冲过来开始为伤口止血。
  娜娜克来回看着落在板上的三截肉块,以及永远失去这些的少年脸孔,以颤抖的声音开口发问:
  「……你的……名字是……?」
  「我是帝国陆军准尉伊库塔·索罗克……发生很多事情所以我的姓和以前不同。」
  少年甚至带着微笑报上名号——大颗的泪珠从娜娜克的眼中往下滚落。
  「……你……是伊库塔……?真的是……那个……?」
  「嗯……好久不见了,娜娜。这种时候虽然不适合讲这种话,但你真的变漂亮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娜娜克把视线从少年身上移开,低下头拚命地压抑自己内心几乎快要崩坏的某种情感。伊库塔虽然对她的想法能够感同身受,却没有转开目光。
  「……雅特丽,可以不必继续止血了。把那个还给她吧。」
  「嗯。」
  做完处理的雅特丽起身,从军服内侧拿出一个被布包住的小小四方形物体。
  「在此郑重归还。」
  娜娜克以困惑的表情收下雅特丽递出的东西,战战兢兢地打开布包。然而,在她目睹里面出现一块长方形漆黑石板的那瞬间,她屏住了呼吸。
  「这个……该不会是……」
  「是你的搭档,风精灵希夏的魂石。在那次交手后,很幸运地有成功回收。」
  听到这句话的刹那,娜娜克用额头抵住魂石发出呻吟声。失去的半身回来了——这确切的实际感受让她的全身颤抖。
  「娜娜,以分成三段切下来的小指为交换,希望你能接受三件我方一厢情愿的提议。」
  现在的她没有余裕回答,伊库塔以明知这点的卑劣心态直接切入本题。
  「第一项是刚才也说过的事情,请收下我方针对犯下的过失所提出的歉意。而第二项——是希望席纳克族能提供协助,一起迎击从北方逼近的阿尔德拉神军。」
  「…………咦!」
  身为族长的责任感让伤心的娜娜克强迫自己抬起头。为了对她的行动表示敬意,伊库塔也开始摆出身为帝国陆军准尉的态度来进行交涉。
  「拉·赛亚·阿尔德拉民在这个时间点派出了兵力……我想你能够明白这件事代表的意义吧?那些家伙试图趁着北域镇台与席纳克族这两个势力经过长期争斗而筋疲力竭的时候,一口气全面坐收渔翁之利。不过正确来说连阿尔德拉神军也只不过是被摆布的棋子之一,最根源的策划者是齐欧卡共和国。和教导你们使用游击战术的家伙们来自于齐欧卡是同样的道理。」
  「什……什么……!你的意思是阿尔德拉本国那些家伙越过神之阶梯试图进攻帝国……?」
  「在亲眼见识到之前我本身也无法想像会这样,只能说是彼此都欠缺先见之明……不过你也明白状况吧?那些家伙是要来凌虐我们。他们打算在『拯救精灵』的大义名分之下,把席纳克族和北域镇台一起践踏摧毁。」
  在斩钉截铁的断定中,伊库塔不着痕迹地加入了自己的预测。阿尔德拉神军会如何对待席纳克族——这要由对方的战略决定。倘若这名少年站在和目前相反的位置上,应该会先和席纳克族订下关于今后立场的约定,并催促他们继续对北域镇台发动抗战吧。因为这样能增加战友并同时造成双方势力更加疲劳,是最有效率的做法。
  然而,对方采用这个最佳策略的可能性在五成以下——这是伊库塔的推论。阿尔德拉本部国是根深柢固的宗教性原教旨主义国家,根据其性质,即使只不过是战略上的因时制宜,也很难相信他们会对身为吴教徒的席纳克族表现出宽容。
  ……只是话说回来,既然他们和在技术立国的理念下逐渐跨越阿尔德拉教戒律的齐欧卡共和国联手,那么这个前提也有可能被推翻。正因为如此,伊库塔才必须把自己和娜娜克·鞑尔之间的个人关系视为大好机会,在此先下手为强。
  「如果你们愿意协助我方迎击阿尔德拉神军,我可以保障席纳克族事后在帝国内的立场。不管怎么样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应该都会被阿尔德拉神军接收,就由我方来提供其他适合居住的土地吧。毕竟帝国国土大得如此没有意义,肯定能找到符合条件的场所。」
  「……这是来自你个人的提案?或者是……」
  「当然是北域镇台的全体一致意见,也已经获得司令长官萨费达中将的承诺。只要我还活者,绝对不会让这个约定遭到推翻。更何况为了办到这点,还另外有权威加持。」
  除了身为「帝国骑士」的身分,现在的伊库塔还拥有和夏米优殿下之间的联系。只要巧妙运用这些条件,就算形成必须和国家交涉的状况,应该也能够导出充分的让步吧……只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必须先活着度过眼前危机的前提之下。
  「没有时间让你仔细考虑,当场下判断吧,席纳克的族长。」
  伊库塔催促娜娜克回答。被迫做出重大选择的她稍微烦恼一阵子后,开口反问:
  「……还有一项是什么?」
  「嗯?」
  「你不是把小指分成三等分切断吗?但我到现在还只有听到两项『一厢情愿的提议』。」
  「噢……」
  其是个敏锐的确认。伊库塔以没受伤的右手搔了搔后脑,同时露出苦笑。
  「这应该是最重要的事项吧——如果可以,我希望以后也能继续称呼你为娜娜。」
  娜娜克的时间完全停止,连旁观交涉的雅特丽也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压住额头。
  「……你……该不会……只为了这个,就把只要两次就能解决的事情增加为三次吧……?」
  「第一次和第二次是身为军人必须做的了断,至于第三次则是以朋友身分提出的谢罪……老实说,就算这是规矩,我还是不想把这种血腥的东西送给女性啦。」
  少年低头望向被切下的自己身体一部分,如此说道。娜娜克口中发出叹息。
  「……要是你成了一个更过分的人,我就不必烦恼任何事情了……」
  「是吗?正因为你成长为美好的女性,我才能毫不犹豫地切下小指。」
  这样讲完后出现的苦笑和记忆中的表情重合,成为鼓动娜娜克做出决定的最后助力。
  「……我明白了。那么我娜娜克·鞑尔就代表席纳克族,收下你们一厢情愿的三项提议。」

  「……我说,你知道切断的手指再也不会长出来吗?」
  在标高约达三千公尺的山脉上,蓝得简直让人感觉凄凉寒冷的青空下。才刚走出帐篷,炎发少女立刻来到伊库塔身旁,一边往前走一边以明显表现出怒气的声音如此说道。
  「咦……!怎……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哎呀哎呀,很抱歉我不够体贴。因为我还以为在『阿纳莱的盒子』里说不定放着能让人体连接起来的便利黏着剂呢。」
  听到少年都到了这种时候还在耍白痴,雅特丽转开视线像是已经受够了。发现自己实在开玩笑开过头,伊库塔也改口讲出真正想法。
  「不,对不起,我自己也觉得很过意不去。在齐欧卡遇难那次也是一样,每次跟你借用短剑时都没能拿去切什么正经东西。」
  「老实说,比起砍下同伴的手指,被拿去支解青蛙还好得多……不过,这并不是问题。重点应该是为什么你有必要做到那种程度才对吧?」
  雅特丽以痛心的态度望向缺了一根手指的左手,伊库塔带着苦笑摇摇头。
  「这也是逼不得已。娜娜虽然是个聪明的女孩,但是目前实在没有时间光靠理论来说服她。因为我们是想要求到昨天为止还在彼此厮杀的对手提供协助,所以为了让如此一厢情愿的提议能够被接受,能直接打动席纳克族美学意识的表演乃是不可或缺。」
  「我的意思是这些负担全部由你扛起的状况很奇怪。失控的友军并不是由你负责指挥的部队,由直接的现场指挥官来负起责任才合情合理吧?」
  「你说得完全没错……不过,刚刚由『我』来负责表示歉意的行为具备意义。或者该说,和娜娜的交涉既然只有透过我才能成立,自然会演变成那样的形式。」
  即使在理论上可以接受少年的说明,但雅特丽依然表现出难以接纳的表情。因为她无法忍耐让同伴出面牺牲,自己却躲在一旁毫发无伤的状况。
  既然是无可避免的伤,那么该由她本身来承受——这就是雅特丽这名骑士的自尊。伊库塔对雅特丽这种个性心知肚明,然而即使如此,他还是明确地摇摇头。
  「我的小指和你的小指相比,价值完全不同。即使我对自刀近身战是一窍不通,但也知道剑是从小指开始握起。在目前的状况下,你的战力遭到削减会是严重的事态。然而相对之下,只要脖子以上还留着,就算我失去小指也不会产生什么大问题。」
  「……就算是那样,之后也会造成不便吧?」
  「关于这点,其实只要中指和食指还留着,在床上就不会碰上什么困扰喔。」
  听到对方以和平常无异的态度讲出的玩笑,雅特丽哼了一声后不再说话。两人正好在这时也到达总部帐篷,却发现那里已经开始拔营,周围只留下了几个认识的军官。
  「啊——阿伊!结果如何?」「交涉有顺利完成吗?」
  视线才刚对上,托尔威和马修就冲了过来。伊库塔若无其事地藏起左手,不发一语地露出微笑。从这态度察觉出成功的两人一起松了口气。
  「……虽说前途充满不安,但是能借用席纳克族的人手是很大的助力。」
  「对方说两天后会有五百人,五天后会让八百人前来……当然在此要归功于身为族长的娜娜具备人望,不过也得感谢萨扎路夫上尉才行。多亏当初在村里放火时没有杀掉村民,而是把他们聚集到某几个地方安置,现在才能省略为了聚集人力四处奔走的麻烦。」
  「那还真是谢了,打了这种仗居然还有事情能获得他人感谢,实在让我吃了一惊。」
  该说是一提到某人,某人就会出现吗?叼着一根细细的手卷烟丝的萨扎路夫上尉靠近众人,在他后方,哈洛也隔着几步距离跟上。
  除了啥洛以外的骑士团所有成员都排成横一列,一齐对长官敬礼。
  「喂喂,你们也变得挺有军人样了嘛,跟在基地里那时可说是判若两人。」
  「如果真是这样,我想这也是上尉您指导有方的结果吧。」
  「哈,真是爱说笑……即使我没有教导任何事情,你们也自己活下来了不是吗?明明这样,却到了现在才害我抽中了这种乱七八糟的下下签。」
  萨扎路夫上尉先从口中吐出大量混合了自嘲和放弃的白烟,接着才继续说道:
  「好啦,换个话题……先前才率先一溜烟拔腿跑掉的镇台司令长官,我等敬爱的萨费达中将阁下给你们几个留下了美妙的礼物。」
  「如果是通往地狱的单程票,我们还在烦恼该怎么处理之前拿到的分。」
  听到雅特丽这种讽刺香料过于刺激的表现方式,上尉抱着肚子笑了一阵。
  「……赠送的本人或许想当成前往黄泉的土产,不过这次在实用性方面算是堪用的种频——那么,首先是伊库塔准尉,雅特丽希诺准尉。」
  「在!」「是是是……」
  「决定战时晋升。你们两个从现在起是中尉了,恭喜啊。」
  啪啪啪……萨扎路夫上尉没什么诚意地拍了几下手。这理所当然的发展让伊库塔和雅特丽连叹气都懒得叹,倒是差点忍不住打起呵欠。
  「接下来是马修准尉、托尔威准尉、哈洛准尉,你们也一样,从现在起正式成为少尉。」
  「噢……」「啊……是!」「真是突然呢! l
  三人各有不同,但只有情绪低落是共通点的反应让萨扎路夫上尉叹了口气。
  「什么嘛~应该要更高兴一点吧!你们可是同梯中晋升最快的人,回去以后可以炫耀耶。」
  「是啦,回去以后我们会炫耀啦,等真的能回去以后。」
  就像是回想起先前抛到脑后的绝望,马修的音调愈说愈低。伊库塔和雅特丽都把思绪飘向让他的情绪如此低落的状况——那场在一小时前才刚结束的军事会议。

  「——哪个人!没有哪个人可以提案吗!」
  即使萨费达中将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列席于帐篷里的大批幕僚们也都老老实实地缩着身体,没有回应任何意见。明明在这段时间中,敌方大军也正从北方步步逼近。
  阿尔德拉神军接近的这个恶耗,让因为和席纳克族的漫长斗争终于结束而完全松懈的北域镇台成员们打心底受到震撼。从军官到士兵都受到相等的冲击,在目前这个时间点,他们化为乌合之众的反应或许是无可奈何的状况。
  「不要都不说话快讲点建议!你们这些家伙到底育没有弄懂?敌人已经近在眼前!只要通过山麓的喀喀尔卡沙冈大森林,就会到达大阿拉法特拉的山脚边!」
  更何况,连原本应该要统合混乱士兵们的司令长官都带头成了眼前这副模样。
  「要直接全军撤退,还是要干脆豁出去迎击!哪一边的成功机会较高,你们这些家伙至少应该能够判断这点小事吧!」
  虽然萨费达中将口沫横飞地怒吼,然而他的意见却微妙地没有弄清楚焦点。无论是全军撤退还是以全力迎击——哪一边都没有成功的可能。除了中将本身,在场所有人都对这点心知肚明。正因为如此,众人才会保持沉默。
  根据托尔威的目测和计算,到阿尔德拉神军踏人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并开始攻击帝国军为止,最短的日数是五天多一点。相对之下,帝国方面进行全军撤退需要的日数即使再怎么精简计算,也会得出二十天以上的试算结果。只要拿两个数字来比较就可以明白,如果只是单纯掉头就逃,肯定会在途中遭受追击。
  那么如果要讨论主动出面迎击是否有胜算,这也是处于严重劣势的赌博。光是现在能够确认到的部分,阿尔德拉神军动员前来的士兵数就已经在一万两千人以上。相比之下已经在和席纳克族的内战中再三消耗的帝国这边,当初的士兵人数虽然有一万八千人,现在却是不足八千名的惨状。
  单看数字也有一点五倍的差距,更不用说帝国兵已经因为连续战斗而筋疲力竭。当然装备方面的消耗也很严重,只要把这部分也评估进去,彼此的战力差距应该会扩大到惨不忍睹的地步吧。
  如果是有思考到这边的人,自然能预测出到底该怎么办……实际上,在幕僚当中也有少数几个人得出这个结论。然而,他们也依旧选择沉默。因为只要说出口,就会直接导向让自身主动扛起最悲惨命运的结果。
  「……上尉,再这样下去事态不会有进展。」
  「你别说话。要是想活着回去,绝对不可以自己跳出来把话讲明。」
  听到雅特丽的低语,萨扎路夫上尉轻轻摇头。在狭窄的总部帐篷中,椅子属于身为幕僚的高等军官们,上尉以下的下级军官则是站着旁听军事会议的发展。
  「关于这一点,我虽然也很想同意上尉您的看法……不过要是继续这样放着不管,说不定会发展成在会议好不容易结束并前往外面后,却发现我军已经被敌人包围的事态。」
  伊库塔说着叹了口气。在两名部下的夹攻下,萨扎路夫上尉用力搔了搔头。
  「……饶了我吧。不管是我还是你们,至今为止可以算是工作过头了不是吗?哪里还有必须再进一步去抽出下下签的理由?」
  「我等是军人,这点恐怕就已经是足够的理由吧。」
  雅特丽的眼神极为正直。上尉虽然转开脸试图逃避这份压力,但另外一边也有伊库塔那对漆黑的双眼在等待他。他终于无路可逃。
  「……这只是迟早的问题,不是吗?上尉。如果继续这样不做出任何对策,演变成让越过山脉的阿尔德拉神军涌入北域的结果后,届时我们也只能参加迎击……无论状况到底会多么绝望。」
  「…………」
  「我认为既然还留着以自己的手来辟出一条活路的机会,那么与其交给别人并演变成那种状况,选择在此抽出下下签的做法应该还算是好上几分吧。重点就是要在何时偷懒的问题啊。」
  「……嘴上说起来简单,但对手可是一万两千人啊,你有能够应付他们的具体对策吗?」
  「有,是雅特丽和我刚刚想出来的对策。」
  两名军官分别从各自的立场逼迫长官做出决断。萨扎路夫上尉像是终于死心般地抬头望向上方,为了下定决心,保持这个姿势耗费了十秒多的时间。
  「那边的几个家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嘀嘀咕咕,没有什么意见吗!」
  进退两难的萨费达中将因为迁怒,甚至把矛头指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低阶军官。萨扎路夫上尉自嘲这时机真是刚好后,才把沉重的右手直直举起。
  「……在下要提出建议。目前情况应该要留下留置部队负责殿后,试着阻止敌人前进。」
  帐篷中一口气吵闹起来。至今为止坚守沉默的幕僚们带着「这家伙真的说了啊」的表情,大梦初醒般地纷纷开始发言:
  「嗯……没错,应该只有这个办法吧。」
  「如此一来,要由谁来负责担任现场指挥官呢……」
  「这是难以决定之处,虽然也要根据部队的规模……」
  虽然吱吱喳喳地传出声音,但似乎没有人愿意主动扛起这个任务。萨扎路夫上尉一方面因为视线都集中在提议的自己身上而感到厌恶,不过还是继续说明:
  「……阿尔德拉神军的兵力是一万两千。我方进行全军撤退的目的,是要回到我等的根据地北域来重整态势并迎击对方,因此必须让相对应的兵力逃走才行。在来自中央的援军调集到一定数量并前来为止,保守估算也要一个月以上。那么讲到在这段期间内足以持续进行防卫战的兵力……当然要把残留在各基地里的兵力也计算进去后,我想这边恐怕必须让六千人左右回去吧……」
  由于萨扎路夫上尉并没有指挥过大军的经验,对于这方面的数字并没有自信。然而,幕僚中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的反应成为这是妥当意见的证据。
  「如此一来,能分配给留置部队的兵力,就是从不到八千人中扣除六千人,等于是两千以下。其次的问题是该如何运用这支部队……」
  关于接下来的计划,上尉本身还没有想法。这时雅特丽出面扛下补起这缺口的任务。
  「上尉,能让我代为说明吗?」
  「啊……噢……交给你了——抱歉,接下来由副官负责说明。」
  由于区区准尉在战略等级的军事会议中不可能具备发言权,因此萨扎路夫上尉以「这只是让她代替自己说明意见」的名目把表现机会让给雅特丽。即使暴露在幕僚们的讶异视线下,雅特丽也一边感谢上尉的安排,同时以毫不怯场的态度开始发言:
  「首先,留置部队的大部分兵力,当然该用于山脉上的防卫战斗吧。面对从北侧登上山脉的阿尔德拉神军,采用在进军路线的山路上建筑起堡垒予以迎击的形式——换句话说,是改编席纳克族对我军实行的战术。
  只是,和席纳克族建立起周全防守线的山脉南侧相比,可以推论出没有预料到会有敌人来袭的北侧防守应该很薄弱。虽然必须尽快进行野战工事来弥补不足之处,然而敌人快的话将在五日后到达,这样一来工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赶上。」
  讲到这边,雅特丽歇了口气。已经预测出接下来发展的萨扎路夫上尉喃喃地讲了一句:「别闹了吧。」
  「也因此,在进行争取全军撤退时间的防御战斗前,必须先进行为防御战斗争取准备时间的持久战。能应用在这部分上的人数,要从总兵力的不到两千人中扣除在山脉上进行工事的人员……以整数来计算就是一个营六百人。人数少于此难以达成任务,而人数多于此则会造成在山脉上进行野战工事的人手不足,在安排上会有困难吧。」
  萨费达中将理解雅特丽的雷外之意,吊起眼角开口问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求仅仅一个营的六百人,在后方完成野战工事的期间,去阻止敌方的一万两千大军前进吗?」
  「不是要求,而是要去做到,因为已经别无他法。」
  「……既然请出这种大话,应该有能争取时间的具体方案吧?」
  「要利用火。」
  雅特丽果决地断言。同时接过旁边的伊库塔若无其事地递给她的地图,摊开来让周围的人们也能看到。
  「正如先前司令长官所言,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北侧山麓是喀喀尔卡沙冈大森林。由于这片树海是东西长南北宽,除非阿尔德拉神军绕了一大段远路,否则无论如何都必须穿过这片森林。因此我等要在这里放火,利用设置火墙来让敌军不可能通行。」
  「什……要烧掉森林……!」
  这大胆的提案让幕僚们大吃一惊,连萨扎路夫上尉也愣愣地张大嘴巴。
  「只是把烧击兵平常就会执行的火线防御以大规模形式来设置而已。喀喀尔卡沙冈大森林并不是为了大型部队进军而开拓过的森林,似乎能成为防火道的宽阔道路只有一条。而且那里是除了雨季以外都欠缺湿气的干燥林,可以说是使用火攻的绝佳环境吧。」
  「这样等于在引起山林火灾啊!人手只有六百人怎么可能办到那种——」
  「啊,关于人手的问题由我来说明。不足的部分会要求席纳克族提供协助。」
  伊库塔这样补充后,幕僚们的怀疑视线一口气集中到他身上。
  「让席纳克族提供协助……?你说什么蠢话,这才是一朝一夕之间不可能办到的事吧!」
  「不,也并不一定是那样,因为俘虏之中包括族长娜娜克·鞑尔。只要把阿尔德拉神军认定为共通的敌人,并保障席纳克族事后在帝国内的立场,身为族长,她也不得不接受这提议吧。只要游说一结束,我就会让她从后方村落聚集人手,同时指示族人不可以妨碍帝国军对阿尔德拉神军的防卫战斗。」
  如果处于不知何时会被席纳克族的残党从背后捅刀的状态,防卫战斗根本是纸上谈兵。即使是基于这层意义,成功说服娜娜克·鞑尔也是在实行作战上的前提条件。
  「就算能顺利说服席纳克族,你能够保证把整个森林烧掉的火线防御不会发生问题吗?根本无法想像火势会演变成什么程度!」
  「说……说得没错!受风向影响,也有可能落入我等本身受到火势追击的结果,而且万一途中下雨,那时一切不就回到原点了吗?」
  面对一个个只会怒吼指责的长官们,伊库塔打心底厌烦地哼了一声。
  「……不会演变成各位担心的状况。第一,这一带还是乾季,虽然差不多已经进入尾声,但即使如此,也还有半个月会和雨水无缘吧。在目前的时间点遭受不合季节的大雨袭击的可能性极低。」
  「唔……那么风向的问题又如何!山上的风可是难以捉摸!」
  「即使多少波及到他处,也还在设想范围内。反而该说万一风势太弱使得火势无法扩散才会是问题……算了,无论哪边应该都只是无谓的担忧吧。原因就是在这个时期,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北侧总是有来自西南的风朝着东北持续往下吹。」
  「你说什么……?为什么可以断言这种事情?」
  「您有听遇落山风吗?这是一种如同名称所示,先爬上山顶后再往下吹往山脉另一面的风。所以只要山的一边吹着强风,就会造成另一侧也有风往下吹的结果……而在卡托瓦纳南部到中央的地区都迎向雨季的目前这时期,存在着从西南海面往大陆持续吹来的风,这点想必各位也都切实感受过吧。」
  在继续说明的少年身旁,联想到答案的萨扎路夫上尉拍了拍手说道:
  「……对了,是季风吗!」
  「正确答案。为大陆带来雨季的风,只要再过一个月应该会把这恩惠也带来北域的季风……不,虽然没有降雨,但风本身已经吹到。季风会沿着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往上爬,再化为落山风朝着东北方往下吹。在这个现象的推波助澜之下,我们点起的火和烟应该也会平均地往敌军方向持续扩散。」
  如何呢?伊库塔以视线询问。幕僚们的反对声浪停止后,他不发一语地戳了戳身旁长官的后背。察觉到伊库塔的意图,萨扎路夫上尉以消沉的语气开口:
  「……由于提案者应负起责任,因此希望能把这个作战的实行部队指挥官交由我暹帕·萨扎路夫来担任。请问您意下如何呢?司令长官阁下……」

  「……抱歉给上尉您添了麻烦。」
  就连伊库塔也快要讲不出玩笑……再那样继续丢着迟迟无法进展的军事会议不管,就等于坐以待毙。这点毫无疑问。只是为了避免这个事态,必须抽起最糟糕的下下签只能说是遗憾到极点。
  「……嗯?喂喂,这真不像是你的风格。别摆出那种表情,虽然怂恿我的人是你们,但决定上当还是我自身的判断啊。」
  萨扎路夫上尉带着苦笑把手放到伊库塔头上,至少他的脸上并没有后悔的神色。
  「靠少少一个营六百人来挡下一万两千名敌军!要是真的能办到,不是很了不起吗?说起来我也真是,居然白活这一把年纪还想试着当个英雄。」
  自嘲地这样说完后,上尉突然换上认真表情,把视线移到其他人。
  「换个话题——马修少尉,哈洛玛少尉。你们两个如果有意愿,可以连同部队一起退往后方。」
  「啥……?」
  啥洛似乎事先已经收到通知,这时表现出诧异反应的人只有马修一个。萨扎路夫上尉以沉稳的表情对着困惑的他继续说明:
  「你们两个真的很努力,在其他高等军官候补生和现役军官接二连三倒下的状况中,确实达成了存活下来的任务。明明这是你们出生至今第一次参加的战争。」
  「不……可是……留置部队的编组不是已经决定了吗……?」
  「正确来说是尚在编组中。现在的我似乎拥有从其他部队拉人进来取代你们这种程度的权限,反正是一些事情做得没有你们多的家伙,没有必要介意。」
  面对突然出现的退路,马修只是茫然呆站。这时雅特丽也开口介入对话:
  「马修,我是不是也可以表示一些意见呢——在如此靠近的距离看你表现至今,让我对你相当刮目相看。你即使面对再三逆境也没有失去冷静,依然率领士兵让他们奋勇作战。无论是看在谁的眼里都是杰出的指挥官表现,我想你可以为此感到自豪。」
  马修以发愣的表情望向雅特丽。在他至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来不曾受到雅特丽如此毫无保留的赞美。
  「哈洛也是一样。在高山病蔓延的前线,从一开始就一直表现出万全的工作表现。要是没有哈洛的部队,我们的部队毫无疑问会出现数量惊人的牺牲者吧。」
  「……这是我的光荣。」
  「两位一定会成为优秀的将领——正因为如此,要在这里学会撤退的时机。」
  以称赞来开场的道别发言,深深刺进了两人的胸口。伊库塔接着说道:
  「雅特丽已经帮我把想说的话全都说完了……只是,托尔威,只有对你得趁现在先道歉。因为装备膛线风枪的风枪兵部队无可替代,所以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你回去。你就死心当作是自己运气不好,接下来也继续配合吧。」
  伊库塔虽然带着苦涩情绪这样告知,托尔威反而以自豪的表情点了点头。然而另一方面,给予托尔威的「无可替代」评价却击垮了没有获得这评价的少年。
  「总之,基于以上原因,要和两位暂时道别。虽然不知道会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不过如果可能,希望下次见面时能在中央喝个酒——呜喔!」
  伊库塔正想要把话题做出结尾,却被冲过来的马修抓住领子往上提。托尔威和哈洛虽然立即想要介入,雅特丽却摇着头制止他们。
  「……你完全把自己当保护者了。说什么接下来很危睑所以先回去?你们这些家伙到底以为自己是谁啊……!」
  「痛痛痛……这个嘛……你也知道,基本上我和雅特丽都成了中尉啊……」
  「噢,的确,在这里你们两个是长官,我可以承认这点——不过,如果是这样,长官会对部下说『因为很危险所以回去』吗?会用『趁这次学会撤退时机』这种理由让部下逃走吗?开什么玩笑!不可能吧!」
  依然以双手抓住伊库塔领子的马修直接用力晃动对方,伊库塔则是随他摆布。
  「让我确认一件事!在至今为止的战斗中,我其实是拖油瓶吗!」
  「……不,你是可靠的同伴。」
  伊库塔以黑色双眼直直望向对方,如此断言。雅特丽也毫不犹豫地点头表示同意。
  「既然这样!——在这时该对同伴说的话,并不是『你先逃走』吧!」
  这句话几乎是怒吼。其中不带着任何粉饰或测试的意涵,正因如此才能深深打动听众的心。
  一人继续保持悬在半空的状态,另一人则是摆出直立不动的姿势,伊库塔和雅特丽陷入同样的烦恼。
  「……接下来必须面对惊险的战事,马修。」
  「嗯。」
  「应该无法像过去那样吧,我想一定也会失去很多部下。」
  「嗯。」
  「你本身也会暴露在危险中。只要走错一步就会死,运气不好还是死。」
  「嗯。」
  「即使所有事态都奇迹般地顺利进行,或许依然会无可奈何地落入所有人都死亡的结果。」
  「我知道!」
  马修胸怀无法退让的坚持,强行抑制住所有的犹豫,同时强烈想到……承认阶级的高低吧。至于能力上的差异,在目前这时间点纵使不甘心也只能接受。
  即使如此,以战友的身分来说,彼此处于对等。只有这份尊严,是绝对不能放手的信念。
  「你们打算去针对这一切做点什么吧?有我在会碍手碍脚吗?」
  这瞬间,伊库塔和雅特丽同时感到很羞愧。对象包括几分钟前那个无法体认到马修决心的自己,还有践踏他想法的所有欠考虑发言。所以,现在该说的话只有唯一一句。
  「——我要撤回前言,真是抱歉,吾友马修。」
  「我也同样要为刚才的失礼谢罪——接下来的战斗中,请把你的力量借给我们。」
  听清楚这些话的同时,马修也放开了勒住伊库塔领口的双手。
  「你们从一开始这样说不就得了,真是。」
  面对不高兴地喃喃这样说道并把不悦脸孔转开的马修,伊库塔再次表示歉意。另一方面,雅特丽把视线放到了哈洛身上。
  「哈洛,刚才那再怎么说也是马修的答案。虽然参考他的想法是你的自由,不过要记得别受到影响,必须检视自身并碍出结论。我主张现在是撤退时机的想法,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雅特丽以严厉的语调进行确认。然而和她的预料相反,哈洛立刻做出回答:
  「我也要留下。既然会演变成严酷的状况,就更应该让我帮忙。」
  「哈洛……」
  「老实说,如果马修先生会被强制撤往后方,我原本也想要和他一起行动。因为万一被指责『因为碍手碍脚所以不需要』,我也无法反驳。」
  哈洛以手指玩着水蓝色头发,同时似乎有些害羞地微笑。
  「可是,如果并不是那样……如果有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请让我也和马修先生一样坚持到底。『骑士团』是我重要的栖身之处,只要一点点就好,请让我也可以帮忙守护它。」
  语毕,哈洛深深地低下头。雅特丽随即把她扶起。
  「该低头的人是我,哈洛。很抱歉做出瞧不起你们决心的行径。」
  「接下来我也要依靠大家的力量,基于同属『骑士团』伙伴的立场。」
  伊库塔走过来把手放到哈洛的盾上。她一边用军服的袖子擦拭眼角,同时点了点头。
  「……啊~年轻真好,如果是五年前,我也会混在那里面吧。」
  旁观事态发展的萨扎路夫上尉怀念地回忆起过去。在这种年长者的温暖视线前方,伊库塔以突然想到的态度把左手举到与目同齐的高度。
  「哈洛,我立刻有一件事情得靠你帮忙。其实我刚才切到手……」
  「啊……是!请让我看看伤口,我立刻会进行消毒和止血……咦……哇啊啊啊啊!怎……怎么没有!伊库塔先生,你的手指怎么不见了!」
  「啥?」「你说手指不见了……?」
  连马修和托尔威也瞪大双眼冲了过来。事先听说过「说服手段」说明的萨扎路夫上尉保持沉默,伊库塔则是带着暧昧笑容回答:
  「哎呀~因为之前使用刀子时手滑了一下……」
  「到底要怎么手滑才能切断小指呢!被切下来的部分在哪里!」
  「我把它切成三段送给女孩子当礼物了。」
  「那是什么咒术吗!」
  萨扎路夫上尉带着苦笑望向闹哄哄的五人,并点起新的烟草。他心想——真希望能想点什么办法让这群吵闹的家伙全部都活着回去。


第一章 火焰之壁
  电光石火。这场即使在帝国军事史中,也找不出同等规模的火线防御作战正是以这句话作为起始的暗语。
  在雅特丽率领的烧击兵部队抵达大阿拉法特拉北侧山麓的喀喀尔卡沙冈大森林时,距离敌军来袭的缓冲时间还有三天又十一小时。为了建构出足以阻挡一万两千人兵力的屏障,他们所剩的时间仅仅只有这些。
  「现在就开始按照事前说明,以班为单位前往被分配到的位置进行延烧作业!没有必要事事都来向我请求指示,只有作业发生问题时要立刻派人马前来报告!」
  「「「「「「Sir,yes sir! 」」」」」」
  「很好的回应,既然听懂了就散开!」
  炎发的长官发出命令,于是士兵们一口气往东西两方散开。心情上雅特丽也想和他们一起往外冲,不过只有这次已经决定她也必须待在目前建设中的大本营负责全体指挥。原因是对于延烧作业具备最丰富实地经验的人是她。
  送走部下后,雅特丽转过身大致眺望大本营的状况。这里也已经成了炽热的战场。大部分士兵都同样打开从后方送来的菜籽大袋,把袋中的内容物一一喂给数百个火精灵,再让他们把体内抽出的油吐回皮袋里。接下来为了把油当成燃料推动延烧工事,从装满的袋子开始依序被放上马运往前线。
  雅特丽筹划的工事步骤和分配极为单纯。她把喀唁尔卡沙冈大森林的南侧分成总共八十六个区块,让负责延烧工事的班前往各个区块,后方的大本营则持续生产和补给燃料。雅特丽本身一方面负责指挥油的生产和补给,另一方面也留在大本营中待机以对应在现场发生的各式各样状况。万一发生她必须亲自驱马赶往现场的事态,则由萨扎路夫上尉接手大本营。
  在大本营和施工现场分别配置到的火精灵比例约是九比一。正如这个数字所示,大部分的火精灵被指派为从菜籽里榨油的必要人员。在前线活跃的反而是每次放火时都要送风让火势广为燃烧的风精灵们。
  「好,开始延烧送风!」
  回应马修的指示,部下的风精灵从身体的风穴送出新鲜的空气。事前泼撒的油也成了助力,获得氧气供给的火焰立刻熊熊燃烧,转眼之间就开始以火舌侵袭喀喀尔仁沙冈这片和枝叶繁茂无缘的干燥森林。
  「正如阿伊所说,风吹向东北方……不过,还有点太弱。」
  和马修在不同区块进行工事的托尔威一想到接下来必须让火势扩散的范围有多宽广,就不得不期待起老天爷的帮忙……只要吹起适当的风,即使放着不管火势也会蔓延;然而万一风没能吹起,就只好靠双脚移动来弥补。即使不讨论来不及完成工事的事态,一考虑到事后的状况,还是让人想尽可能保留原本就已经因为长期战事而疲劳的士兵们体力。

  「呼……呼……」
  在另外一个区块,可以看到伊库塔本人混在部下中挥动斧头的罕见光景。能以指挥官这立场为由混水摸鱼的阶段早已过去,现在是他本身也必须成为劳动力投入工事的紧要关头。
  「呼……呼……呜!好痛……!」
  左手窜过彷佛火烧般的激烈痛感,让伊库塔差点松手放开斧头。原因根本不需要特地确认,包在小指伤口上的绷带因为出血而染成一片鲜红。
  虽说基本上已经请哈洛缝过,但光是那样并不可能让才刚制造出的伤口完全愈合。伊库塔停了几秒等待疼痛缓和,正想要再度开始施工时,不忍坐视他勉强自己的苏雅士官长开口阻止:
  「连长!已经够了……!接下来请交给我们,您去休息吧!」
  「你的心意让我非常高兴,苏雅……不过,现在可是搞错状况跑去偷懒就会死掉的局面。」
  伊库塔带着苦笑摇摇头,用沾上自己鲜血的斧头击向眼前的树木……当然,伤患勉强参加并不会对施工有利,反而有可能拖累进度。这点他本人也十分了解。
  不过,他的态度也会被周围的士兵们看在眼里。总是一派悠哉的指挥官流着血继续工作的模样,让「现状究竟多么紧迫」这点化为具体形式持续展现在众人面前。目睹这个光景后,没有人会想要偷懒。除了因为长官在工作时部下当然不能躲在旁边休息,更重要的是因为伊库塔的模样以超越言语的说服力来传达出「现在如果偷懒就会死」的事实。
  当然,这种实地示范也有导致不良后果的疑虑。发现「原来战况糟糕到这种地步吗?」而感到绝望的士兵们说不定会弃守岗位逃走。「为了避免造成士兵动摇,指挥官应该随时表现出从容态度」是军官最初被教导的用兵理论。
  然而另一方面,伊库塔拥有以最小限度的牺牲在过去战事中存活至今的实绩。从部下的角度来看,他毫无疑问是个可靠的指挥官。这样的伊库塔不顾伤势默默挥动斧头的模样,比起动摇,更能促进士兵产生「这时必须好好奋斗」的干劲。
  「嘿咻……!」
  决定性的一击砍入树干,无法支撑自身重量的树木发出嘎吱声响开始倒下。一棵树木以几近垂直的角度倒向旁边的林道。这是经过计算的结果,在周围工作的士兵们也全都把附近的树木朝着道路砍倒。
  伊库塔回头望去,只见士兵们砍倒的树木已经盖住了长度将近一百公尺的道路。他喘了口气抹去额头上的汗水。
  「……好,要用来帮助延烧,这样就够了。再往前的部分可以不必砍倒。只要先砍出一道深度足够的切痕,让树木烧毁时可以朝着道路这边倒下即可。最后的收尾工作会由火帮我们做好。」
  听到伊库塔的指示,只手因为血水泡破掉而染得通红的士兵们露出放松表情。不过因为少年的左手呈现更严重的状况,所以没有任何人开口抱怨。
  喀喀尔卡沙冈大森林中有可能成为进军路线的林道共有五条,现在伊库塔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其中最靠近中央的一条,路宽平均是四十公尺以上,比其他林道更宽广。想要让大量兵力迅速通过森林的阿尔德拉神军前往这条道路的可能性极高。正因为如此,这里被视为有必要优先施工。
  此外,即使能顺利引起森林火灾,树木已经被砍掉的空间本身说不定会成为火焰的捷径。因此他们才要藉由这种砍倒沿路树木的做法,来填满之后应该会产生的火焰空隙。
  「……延烧作业一旦结束,就必须立刻在这条道路上筑起阻绝设施。」
  伊库塔这样喃喃说完后,帮他的左手重新绑好绷带的苏雅士官长抬起头。
  「果然光是放火并无法阻止对方吗……?」
  「不,应该可以让这里变得无法通行……不过,我们的任务并不是阻挡敌人通过森林,而是要让他们无法从这里继续往前。为了达到目的,根据情况有时候必须把关上的盖子再度打开。」
  听到比自己年轻的长官讲出这种意味深长的发言,苏雅一边继续包扎伤口,同时偷偷抬眼观察伊库塔。她甚至无法想像,那对漆黑的双眼到底凝视着什么样子的未来。

  另一方面,由娜娜克·鞑尔率领的两百名席纳克族援军正前往更偏向东方的林道。
  考虑到彼此感情的摩擦,和帝国士兵会合后再一起施工的计划只不过是画在纸上的大饼,因此很快就被排除。「由接受伊库塔要求的娜娜克负责指挥的独立部队」就是他们现在的立场,目前只有从后方送来的油料补给是彼此的接点。
  「不要拖拖拉拉,快点!要是没有尽快开始施工,阿尔德拉本国那些家伙就会直接通过森林!」
  「啊……是……!」
  娜娜克虽然率领席纳克族的人手展开作业,但同胞们看着她的视线里却带有困惑神色。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毕竟先是化为泥沼的战争刚确定败北,阿尔德拉神军就从北方来袭,紧接着原本率先反抗帝国的族长却出面呼吁大家要和帝国军联手。变化得如此迅速激烈的事态远超过他们的理解力。
  然而,这份动摇却不至于瓦解他们的团结。纵使娜娜克现在已是败军之将,但她依然继续保有对部族的领导力。并没有人指责命令族人和帝国军共斗的她是「背叛者」,席纳克的人民至今仍旧继续遵守年轻族长的命令。
  关于在和帝国的战争中落败一事,有意责备娜娜克的人并不多。因为和帝国展开斗争是席纳克族全体的意思,她只不过是立于行动的最前端。
  每一个人都很明白,败北是所有人的责任。如果要说有唯一的例外,那就是娜娜克本身吧。她认为无法引导部族得到胜利的自己很可耻,正因为如此,她只能认定想办法让多一些同胞活下去的行动才是留给自己的最后职责。
  「从完成准备的地方开始砍树!我们开始施工的时间已经比较慢,没有时间休息!」
  娜娜克以严厉的语气下令,另一方面也亲自参加工事。她一边运用娇小身体的每一部分来挥动斧头,同时脑中突然闪过——失去小指的手,一定连握住斧头都很困难吧。
  *
  伊库塔等人开始施工后过了三天又十四小时。率领一万两千大军的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神李军并没有违背托尔威的预测,带着万全准备到达喀喀尔卡沙冈大森林的北侧边缘。
  身穿蓝黑色军服的「神兵」们胸中怀抱着圣战的大义,以几乎要填满整个大地的气势并肩而立,异口同声地喊着赞颂主神威光的话语。一万两千人的合唱在阿拉法特拉的群山中回响,一开始就试图以神的威权来垄罩席纳克的领域。
  在这个压倒性的阵容中,有个壮年男子表现出不逊于万军之将这立场的魄力。他有着纵向横向都显得高大壮硕的体格;剃得光滑干净,甚至能够映照出天空的头顶;还有紧密闭合的嘴巴。
  虽然要把他视为身经百战的军人并没有不足之处,不过他也同时拥有虔诚神官的气质。这位一身同时具备两种相异风格的将军,正是率领阿尔德拉神军的上将,亚库嘉尔帕·萨·杜梅夏。
  「嘎——真呛人!让人觉得自己像是被吊在烟熏房里的熏肉!哇哈哈哈哈!」
  然而他一旦开口,构成第一印象的一半要素——身为虔诚神官的印象就会被推翻。副官在旁边叹了口气——这位将军身为侍奉神明之人,基本上发言实在太粗鲁了。
  不管怎么样,亚库嘉尔帕上将的感想确实指出了重点。从森林中流出的烟雾,让周围的景象呈现混浊的灰色。一且吸入就会给肺部带来针扎般刺激的空气让士兵们不断咳嗽。
  当将军正连同士兵们不断抱怨「好呛啊好呛啊」的心声表露无疑时,完成侦查工作的先遣队骑兵们回来了。从这些分别前往东西方进军路线看过情况的先遣队中,一名脸孔已被烟灰染黑的军官代表众人率先报告:
  「报告上将!已确认能通过喀喀尔卡沙冈大森林的五条林道全部都遭到倒木和火灾的封锁!推论目前不可能通行!」
  「我想也是!……话说回来,对方居然把整个森林都烧了!真是疯狂行径!不愧是走投无路的家伙会做出来的事情!嘎哈哈哈!」
  亚库嘉尔帕上将哈哈大笑,副官米修里中校从旁边婉转地插嘴:
  「如果在这里受到长时间阻挡,会影响到追击敌方主力的行动。您打算如何呢?」
  「这还用问,快去把那碍事的火给灭了。」
  「既然您如此下令……不过,具体来说该怎么做?」
  「嗯,在场所有人都用小便去浇的话没办法灭火吗?」
  「这真是独创的点子,但是不可能成功。」
  副官斩钉截铁地否定。亚库嘉尔帕上将以手环胸开始思考。
  「……要不然我也一起参加好了。」
  「我想就算上将您的腹部全部都是膀胱,顶多也只能淋湿脚下的土地吧。」
  「嘎——有够麻烦!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喂,米修里,把那个毛头小子叫来!」
  米修里中校没有立刻回应这个指示,而是露出愁苦表情。
  「……现在是连战事都还没有正式开打的状况,已经要倚靠那个人了吗?」
  「你在计较什么?我只是想让白吃白喝的家伙做点事而已。不管是客座军官还是什么,既然隶属于部队的编制内,那家伙也只不过是我的部下。利用这机会使唤他又有哪里不对?」
  这番话让米修里中校无法反驳,他只能吩咐骑兵去召唤那个问题人物。之后他们两人还来不及换个话题,就看到一名满头白发的年轻军官策马奔向此处。他身上穿的军服并不是蓝黑色,而是完全不同的深绿色服装。
  「Yah,上将,您召唤我吗!能获得指名真是光荣!」
  米修里中校以苦涩的表情瞪着这名从马上以澄澈声音开口发言的军官。
  「少校,首先你必须下马。在我军,这是对长官的最低限度礼仪。」
  「这真是失礼了!因为我推测很快又得策马前进,才会一不小心就偷懒了。」
  男子毫无反省地这样回答并跳下马背后,重新转身面向两名长官。这无惧的态度让亚库嘉尔帕上将哼了一声。
  「不到两分钟就来了吗?你今天似乎也是精力充沛啊,毛头小子。」
  「Syah,只有这点算是我的长处——我想您是要我提出解决这状况的策略吧?」
  「如果你提不出来,就得一起加入用小便灭火的作战。」
  「Hah,……这真是独创的点子,然而很遗憾我现在并没有尿意……」
  「是吗?只要同样是液体,其实也没有必要执着在尿上面……」
  亚库嘉尔帕上将从副官手上接过风枪后,以别有意味的态度来回看着装在风枪前端的刺刀和会话对象的脖子。白发男子双手一拍,就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点子。
  「即使切断我的脖子,或是把我全身当成抹布来扭,能挤出来的液体分量也没有多少。换个角度思考吧。在镇火时应该拿来使用的东西,并不见得一定要是水。」
  「嗯?那么你要用什么来对付眼前的大火?」
  「Mum,这个嘛,俗话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总之,我方也放火吧。」
  听到男子若无其事地这样说,亚库嘉尔帕上将瞪大双眼。

  另一方面,同一时间在隔着火墙的另一端。一名黑发少年正在大本营里眺望着森林被熊熊烈火燃烧并逐渐崩毁的模样。
  「呼……总算赶上了……虽说是自己动的手,不过还真是豪爽地放了火呢,库斯。」
  「那件事还不要紧,不过伊库塔,你左手的伤口又裂开了。」
  待在腰包里的搭档精灵对主人表达担心之意,伊库塔却露出厌恶的表情。
  「不要,我不想看……现在就已经痛得让我想哭,看到伤口会感觉更痛……」
  「可是,丢着不管会化脓。」
  不得已,伊库塔只好开始在口袋中翻找替换用的绷带,他的手指却空虚地没捞到任何东西。之前应该塞了一大堆绷带,不周仔细回想,更换的次数已经不只四、五次了。
  「——啊,果然。我就在想差不多该用完了。」
  在巧妙时机出现的人,是腋下挟着医护箱的哈洛。她不由分说地站到少年身边,接着解开脏掉的绷带检查伤口,并使用搭档水精灵米尔制造出的干净清水洗去伤口表面的脏污。
  「伤口又裂开了……我不是说过尽量不可以去动到吗?」
  「抱歉,抱歉。不过如果仅限伤口,从今天开始可以让它稍微休息。因为自不量力的樵夫模仿任务已经结束……痛!」
  暴露在外部空气中的伤口传出一阵特别剧烈的痛感,让伊库塔忍不住叫出声。听到惨叫的哈洛抬起眼窥探他的表情。
  「……请不要勉强自己。在人体中,手指是众集最多神经的部位之一,而伊库塔先生你是从底部把手指整个切断……」
  「……呜!还……还好啦,和切断手指当天的晚上比起来,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伊库塔回想起在帐篷中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只能东翻西滚的那天晚上,即使到了现在背脊仍旧一阵发冷。另一方面,哈洛一边感同身受地想像折腾伊库塔的痛苦,同时从医护箱中拿出巴掌大的麻袋递给他。
  「……如果真的痛到受不了,请一次嚼一点这个,应该能缓和疼痛。」
  收下麻袋并解开束着袋口的绳子后,伊库塔发现里面塞满了偏黑色的乾草。一看到这东西,下一秒少年就像是得救般地绽放出笑容。
  「这是古柯叶吧,真感谢。可以把这么多的量都用在我一个人身上吗?」
  「是没关系,不过请控制单次的使用量喔。因为要是摄取太多会有危险。」
  伊库塔轻轻点头回应忠告,接着立刻用指尖捏起乾草放进嘴里。在臼齿间咬了几下后,成分开始融入口水中,嘴里从接触到的部分开始像是发麻般地逐渐失去感觉。
  「真怀念啊……有一段时期,我曾经和阿纳莱老爷子研究过要如何有效利用这东西。刚开始是认真思考该如何应用到医疗方面,不过我带着半开玩笑的心态拿糖水去煮叶子后,就做出了恶魔般好喝的果汁。由于中毒性实在过高,食谱立刻遭到封印。那味道只要推出,毫无疑问能风靡一世,不知道哪天是否有机会重见天日呢……」
  感觉到痛楚缓和的伊库塔怀念地眯起眼睛,这时哈洛开口插话:
  「伊库塔先生。真的很难过时,请一定要找个人聊聊喔。不光是伤口方面……」
  「啊哈哈,虽然很感谢,但你想太多了,哈洛。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会强忍的类型吗?」
  「……我刚才听雅特丽小姐说了,你以前有段时期似乎和席纳克的族长交情很好。」
  哈洛没有被伊库塔轻浮的态度骗过,直捣核必。伊库塔一时语塞。
  「从这场战争开始到现在为止,伊库塔先生应该没有完全不需要忍耐任何事情的时间吧?」
  「……你讲得太夸张了啦,既然战况泥沼化到这种地步,无论是谁都被迫忍耐吧?」
  「或许是那样没错。不过,伊库塔先生必须承担的分量似乎比其他人还多很多。」
  缠好新的绷带后,哈洛再次以痛心的表情望着失去一根该有手指的少年左手。伊库塔无法承受她的视线,把左手绕往背后。
  「抱歉打断你们的谈话,有报告。敌方出现动静。」
  这时突然出现对着两人搭话的毅然说话声,原来是雅特丽和萨扎路夫上尉从山脉那边走了过来。伊库塔和哈洛利用向上尉敬礼的动作转身面对两人。
  「你们两个都辛苦了,伊库塔中尉左手的情况如何?」
  「新的小指还没长出来,应该是因为没有吃到什么正常食物的关系吧?」
  由于阻止敌方进军的火线工事已经完成,让时间上恢复起码能够讲讲这种废话的余裕。上尉一方面对伊库塔那不知收敛的嘴巴感到满足,并把视线投向山脉那边。
  「不过,这感觉真奇妙——居然由后方的同伴负责告诉我们前方敌人的状况。虽说从高处能把位于森林另一端的敌方阵营看得一清二楚的结果确实合理……」
  「请把这部分当作是地利优势吧。因为我方士兵的绝对数量不足,处于要编组侦查部队也育困难的状况。」
  「即使派出斥候,前方也是自己制造出的火墙嘛——那么接下来就转回正题吧。」
  雅特丽在此结束闲聊,进入本题。
  「这是来自后方的报告,敌人似乎对森林放火了。」
  只有哈洛一个人对这报告表现出惊讶反应,同样第一次听到这消息的伊库塔则是皱起眉头。
  「……迎面火法吗?对方也使出了相当果断的对策呢。」
  黑色双眼里点起警戒的光芒。迎面火法——这是碰上以喷水或扑打等这类通常手段无法达到镇火效果的快速延烧或广范围火灾时,可以使用的对应方法。具体做法是要先行绕到推测位于延烧路径上的区域,在该区域基于严格控管下点火,让一定范围中能成为燃料的物质全烧尽后再灭火。像这类已经烧光的区域本身会发挥防火带的功能,让从这里再往前的地区不会受到延烧波及。以结果来看火势蔓延的最终范围会变小,控制火势的时间也能提前,不过……
  「这是只要走错一步就有可能让火灾更加扩大的做法,不会被轻率使用……阿尔德拉神军中是不是有对应过森林火灾的军官呢?」
  「而且下决断的速度异常快速。明明对方到达后还不到两天,真没想到他们会突然使出具体的策略。」
  「的确是这样。『进军途中发现整个森林都在燃烧』的状况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出乎预料,老实说我原本预测他们会再不知所措一阵子。而在对方军官们凑在一起议论对策的期间,争取时间的任务应该也会变得比较轻松才对……」
  发现自己的预测如此迅速地落空,伊库塔边嘟囔边搔着后脑。雅特丽也用手抵着下巴露出思索表情。
  「……我觉得有些奇妙。虽然并不是瞧不起敌人,不过基本上阿尔德拉神军的母国拉·赛亚·阿尔德拉民本身,是一个最近百年以上都和大型战争无缘的中立国家吧?这种国家的军队,能在刚碰上未知的状况没多久后就使出如此有效的对策吗?」
  「实际上如何呢?或许想出迎面火法这点子的人并不是那个国家的军人。」
  萨扎路夫上尉突然插嘴说了一句,伊库塔和雅特丽同时抬起头。
  「……上尉,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也有在课堂上学过吧?为了维持长期和战争无关的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的军事水准,帝国和共和国各自派出了负责指导的军人。因为以政治上的均衡来看,中立国太弱对两国来说都不是好事。」
  「所谓的客座军官吗……原来也有这段背景。」
  「从帝国前往那边的我方人员在目前的状况下,肯定觉得坐立难安吧?然而,共和国派遣过去的家伙又怎么样呢?如果认定一切开端的席纳克族叛乱就是齐欧卡促成的事件……」
  萨扎路夫上尉别有含意地没把话讲清楚。雅特丽把手搭在额头上,像是在搜寻记忆。
  「……还在中央基地的时候,我曾经听哪个人说过。从两年前被派遣前往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的齐欧卡军官是个年轻到异于常例的青年,然而头发却是如同老人般一头雪白。不问日夜都比任何人更辛勤工作,更有甚者,据说没有人看过他躺下休息的模样。」
  「那还真了不起,简直像是神为了和我的存在取得平衡而创造出的人物。」
  「嗯,听到传言时我也是这样想。那名军官因此而被赋予的异名,应该是——」
  *
  「好!点火!」
  听到班长命令的阿尔德拉神军烧击兵的某人,以笨拙的动作把火种丢进眼前的草丛里。同袍们执行同样工作的左右方立刻冒出火舌,但或许是步骤有什么问题,只有他负责的范围甚至连烟都没有出现。
  「那里的家伙!没有烧起来啊!你在干什么!」
  「啊……是……!」
  受到长官斥责的士兵拿着装有油料的皮袋慌慌张张地踏进草丛中。
  「可恶,是不是撒得还不够多……?」
  他一边嘟囔,同时把油泼向周围的树木。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从原本过于专心工作而疏忽的脚边,传来彷佛舔向自己的热气。
  「……好烫……?」
  吓了一跳的士兵把视线往下移动,只见在军服的膝盖以下部分,出现一团像是在嘲笑他的跃动火焰。是一开始丢进草丛的火种在不知不觉之间延烧到他的身上。
  「哇……哇哇!」
  虽然士兵慌慌张张地想要灭火,但光是用手拍打并无法阻止火势。不断往上攀升的火舌让士兵连提醒他冷静的精灵叫声也听不见,最后引起了恐慌。
  「救……救救我!火……火烧起来了!」
  看到下半身被火焰包围的他从草丛中冲出来的样子,同袍们都吓破了胆。附近并没有能用来灭火的大量水源。因为害怕火焰会波及自己,每个人都对跑过来求救的士兵避之唯恐不及。
  「谁……谁快点想点办法啊!哪个人救救我!」
  在得不到援手的情况下,士兵的恐慌更为严重。然而,在他的喊叫声即将变成凄厉哀号前,他背后响起马蹄踩踏地面的声音——下一瞬间,士兵被人捞起后领,整个身体也跟着被往上提。
  「呜啊……!」「Yah,不必担心!别挣扎别挣扎!」
  骑马者就这样以一只右手提着士兵的状态往前疾驰。就像是趁着士兵因为脖子被勒住而变安分的好机会策马前奔,以猛烈的速度通过发呆的观众。
  「Hay!」
  在疾走的途中,骑马者突然放开抓住士兵后领的右手。士兵的身体随着重力往下掉,准确落进事先挖好的地上洞穴中。在洞穴周围拿着铲子待机的士兵们愣愣地瞪大双眼。
  「好了你们几个,用土盖住他!Wepssy!快一点快一点!」
  在稍微往前一点的位置停下马的骑士如此下令后,士兵们纷纷回神开始工作。他们用铲子挖起土壤,以试图从被火烧到的下半身开始掩埋的动作撒向同伴。虽然当事者在洞里发出惨叫,但无人理会他的反应。
  「好!火灭了……!」
  士兵的脖子以下整个都埋进土里后,铲子的动作总算停止。正当士兵觉得自己已经成了要被埋葬的死者时,把他运来此处的男子此刻来到士兵的身边,从马上用那对白银眼眸望向他。
  「Hah,有赶上真是太好了。医护兵!快点帮他治疗烧伤吧。」
  听到这句话,士兵终于察觉自己得救了。被大量潮湿土壤覆盖的下半身因为氧气供给遭到截断,使得原本应该会延烧至全身的火焰已经完全消失。在没有大量水源可用的状态下,这是最佳的灭火措置。
  「真……真是非常谢——」
  还来不及传达感谢的话语,拯救他的男子已经调转马头离去。士兵只能茫然地目送以惊人速度远离的背影,而周围以单手拿着铲子的同伴则对着他搭话:
  「省省吧省省吧,那个人大概根本没空一一听别人道谢。据说他必须前往包括这里的合计七个现场,同时监督延烧作业的进行。」
  「咦……?」
  「你算是被他救了两次。当然其中一次是被他直接送来这里,还有预测到会出现你这种犯下粗心错误的家伙并下令挖掘洞穴的安排,也是出自于那个齐欧卡人。」
  这时士兵总算注意到刚刚那军官的军服并不是阿尔德拉神军的制服。他以困惑的视线望向周遭后,一名同袍带着苦笑回应:
  「什么啊,你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他本人吗?就算是那样,至少也有听过传言吧?关于那个白天在地上策马奔驰,夜晚在桌上振笔直书,从共和国远道来此,在自己房间里没有设置床铺的男子——」

  在因为迎面火法的工事而忙得晕头转向的状况下,阿尔德拉神军在大山脉的山麓迎接第二次的夜晚。
  「——我要进去了,约翰。我送茶水来。」
  先这样打过招呼才踏入帐篷的女性副官看到的光景,是桌上堆满了被光精灵周照灯隐约照亮的资料,还有桌前专心奋笔疾书的长官身影。
  「Syool!谢谢你,米雅拉。是加了满满砂糖的红茶?还是涩味显着的绿茶?」
  被称呼为约翰的男子虽然依旧紧盯着桌面,不过却以带着亲近语调的声音回答。名唤米雅拉的年轻女性军官望着那颗雪白的后脑,轻轻叹了口气。
  「很遗憾,是在阿尔德拉本国也被迫喝到烦的豆茶,因为这是军中的粮食。」
  「Hah,也是啦。虽然我并不讨厌那个,不过再怎么说都觉得那和茶叶是不同的东西。」
  米雅拉把茶杯轻轻放在略带苦笑回答的男子手边。这时,她从摊在桌上的各式各样资料中,注意到有几张纸上近乎执着地写着一些文字。
  「你似乎在夸张地浪费纸资源,是不是有什么感到介意的事情?」
  「我把接下来的战术展开分成好几个模式整理,因为敌人似乎相当难对付。」
  「难对付……?彼此不是连一战都还没打过吗?」
  「如果是那种会让我们简简单单就能和敌军打一仗的对手反而轻松,然而现实却不是那样。敌人很快就放弃正面迎击,把全力用在争取撤退时间上,甚至不惜把整个森林烧掉。」
  「是啦的确,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这种状况。」
  这时约翰把右手上的笔换成茶杯,连人带椅子转向副官——修长结实的体格,没有丝毫杂色的一头雪白短发,以及和白发相反的年轻端正五官。其中特别绽放…异样光彩的部分,是那对甚至让人误以为在发出光芒的白银双眼。
  「Mum……不但想法本身很大胆,我认为能实际执行也很有一套。就算要从疲惫的部队中分出人手来负责工事,要是处于背后继续受到席纳克族威胁的状态,连施工作业本身都会有困难。所以,对方一定有进行前置准备……我想他们和部族的掌权者之间,应该举办了目的是要把我方视为共通敌人而一时休战或携手共斗的会谈。」
  「你说共斗吗?和昨天为止还在彼此残杀的敌人合作……我实在难以理解,自尊心不会形成阻碍吗?」
  米雅拉以僵硬的表情陷入沉默,并无意识地抚摸着插在腰后的短刀刀柄。约翰从这反应回想起她的出身,并以柔和的表情回答:
  「如果是基于『这种做法对双方比较有利』的理论,那么我也可以理解。现在的状况和你(亚波尼克)的祖先并不相同。事实上,阿尔德拉神军确实打算把席纳克族连同北域一起压制。」
  「的确,一想到我们正和他们结伙的这种现状,并没有资格感到同情。」
  「Yah,你说得对……只是,帝国军能察觉出我等接近的时期,无论再怎么往前推算,应该都无法早于六日前才对。我们是在昨天到达这里,因此他们当初剩下的缓冲时间大概只有五天左右。在这段期间内决定作战,并说服席纳克族获得协助,然后分配必要的人员开始作业……以结果来说,他们即时完成了对付我方侵略的防御。」
  约翰的嘴角拉起缓缓的弧线,呈现出轻率的期待感。
  「在这种紧要关头,能让处于劣势的帝国军成功办到这种惊险任务的人,到底是谁呢?」
  「…………」
  「煽动席纳克族,杀害尤斯库西拉姆·特瓦克……这次的内战的确是靠这些要素引发。不过在根本的部分,是以北域镇台司令长官塔姆兹库兹库·萨费达中将的无能作为基础。如果他具备符合地位的能力和自制心,从一开始就没有我们能趁虚而人的破绽吧。」
  「这是无能者立于高位导致的悲剧,也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Syah,的确经常发生。不过研究历史书后,可以察觉偶尔会出现相反的状况。也就是在无能者手下并不得志的英杰,从接二连三的战乱中崭露头角的案例。」
  约翰边说,边望向桌上的地图。他以带着热意的视线,在地图上标记出的喀喀尔卡沙冈大森林另一端,那个应该有还未相见的强敌布下阵式的地方来回游移。
  「那个人不是高阶军官。因为如果是,状况理应更早改变。大概是现场等级的士宫经过战时晋升后权势增强的案例吧。和我一样是少校吗?或者是上尉……如果立场是参谋,也有可能是更低等的阶级。无论如何,那家伙就在那道火焰之壁的对面。」
  「也就是说,对方是个难以对付的敌人。约翰你对这点感到很高兴吗?」
  「我想看看自己尚未见识过的人事物,无论是谁都会这样想吧?」
  米雅拉只以叹息回应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的约翰,从他身边退开一步。透过这个动作来重新区隔出长官和部下间应有的距离后,她以严肃的语气报告:
  「……到目前为止,潜伏于山脉的友军部队尚未送来联络。可以推测出原因除了道路被截断,还加上长期潜伏导致传信鸽已经用尽。」
  「就算是你那位兄长,看来要通过那火海也有困难呢……迎面火法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发挥出效果,这边是不是也该设法再度构筑出传达命令的路线呢?」
  「我预定在天亮后会再度放出信鸽,光是这样应该就足够了……即使就这样丢着不管,他们也会以对我等有利的形式行动,并有效地扰乱歒方阵营吧。因为这就是亡灵的职责。」
  看到米雅拉以像是自身工作的态度做出强烈保证,约翰也带着信赖点头回应。
  「——我明白了。毕竟在目前的阶段,能帮助联络恢复的对策也很少。我们就专注在自身的工作上,令兄等人就暂时让他们基于自身判断行动吧。这样可以吗,米雅拉·银中尉。」
  「我没有异议。能获得信任实在光荣,约翰·亚尔奇涅库斯少校。」
  约翰带着苦笑望着以直立不动的姿势敬礼的副官,接着改变话题:
  「时间也不早了,米雅拉,你去休息吧。」
  「恭敬不如从命——那么约翰,今晚这漫漫长夜你要如何度过?」
  「Mum,我要根据今天看过的范围来修正地图地形和实际地形的误差,计算在这里被挡下导致远征时间拉长后所需要的追加物资,并推算出要分别配置在五条林道前方的士兵数目。这些都结束后,接下来就想像并等待黎明。想像那个应该在火墙另一端等待,还没见到面的强敌会是什么样子。」
  这种简直是恋爱中少女的讲法让米雅拉感到很不以为然,叹着气泼他冷水。
  「虽然是很好,但也请不要过于期待。如果要想像能威胁到你的强敌,去想像神的模样反而简单得多——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
  米雅拉只留下这句话,就转过身子走出帐篷。但,她正好在门口碰上了认识的面孔。
  「喔,米雅拉。你果然在这里。」
  那是一个和米雅拉同样身穿齐欧卡军服,身躯庞大到必须抬头仰望的男子。年龄差不多是三十左右,厚实的胸肌让人感觉到包容力,胸口别着上尉的阶级章。
  「哈朗上尉,您这么晚还没睡真是辛苦了。」
  和约翰相同,被称为哈朗的男子态度随和,并以远超过单纯长官和部下这层关系更亲切地待人。确认附近没有人之后,米雅拉也稍微放松了自身的紧张。
  「约翰在里面,有什么事吗?」
  「我的确是有事,不过找你确认比较快。潜入部队有联络了吗?」
  「还没有。刚才我也已经向约翰报告过,结论是维持现状。决定除了送出信鸽,我方并不需要针对恢复联络而做出什么特别的对策。」
  「既然约翰如此判断,我是没有意见……不过你不担心你哥吗?米雅拉。」
  「并不会。在敌阵中行动是哥哥他们的常态,反而在进军遭受火墙阻挡的现状下,该觉得另一边有友军很幸运吧。」
  面对长官的关心,米雅拉以一派冷淡的态度回应。确定她的态度里并不带着逞强后,哈朗放心地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从帐篷缝隙中望向辛勤工作者的背影。
  「——约翰那家伙今晚也是老样子吗?」
  「不只那样,双眼还特别有神呢。说什么敌方似乎有强敌。」
  「关于这点我也有同感,到建构出火线防御阵地为止的处理手法老实说让我吃了一惊。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发展,不过根据状况,说不定实战经验不足的阿尔德拉神军无法因应。」
  语毕,哈朗以严肃的表情肇向山脉。米雅拉侧眼望着在夜晚黑暗中更加显眼的燃烧中森林,以似乎完全不需担心的态庋露出笑容。
  「就算是那样,我运是对于或许待在对面的英雄豪杰感到同情。因为无论对方是拥有何等才能的人,崭露头角的场所和时代都犯下了决定性的错误。」
  「嗯,我对这点也有同感。如果只有阿尔德拉神军,或许已被对方找到什么办法对付,但——」
  中断的发言成了信号,两人同时把视线放回帐篷。从盖着入口的布幕隙缝,可以窥见他们长官那挺直的背脊。即使是单纯坐着的身影,也能够看出那无穷无尽的四射活力,甚至连未曾停止的动笔声也轻快得不知疲劳为何物。
  「真是可靠——我等的『不眠的辉将』今晚也与睡梦无缘。」
  「那白银的双眼依旧炯炯有神,只为了确认未来已经获得保证的胜利。」
  米雅拉和哈朗胸中怀抱着无可动摇的信赖,几近信仰的感情,像是在玩文字游戏般地互相低语。至于当事者本人完全不知道背后发生过这样的对话,只是以不知衰减的动作来解决工作,同时在思考的角落描绘着还未相见的敌人形象。

  ——齐欧卡共和国陆军少校约翰·亚尔奇涅库斯。人们称之为「不眠的辉将」。
  是在后世的历史书中和「常怠常胜的智将」受到同等颂扬的当代麒麟儿。


第二章 常怠VS不眠
  「时机差不多了,来和对方打一仗吧。」
  总部帐篷中,伊库塔在会议时讲出的这句话,让坐在同一张桌子前的成员有一半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你说要和对方打一仗……到底是在胡说什么啊?我们原本就是因为战力差距过大而无法打普通的持久战,才必须那么辛苦地把整个森林都烧掉吧?」
  马修以诧异的表情提出疑问,伊库塔点点头接下这理所当然的反应。
  「正如你所说,马修。烧掉森林的结果和当初的推论一致,阿尔德拉神军在森林另一侧原地踏步,火线防御作战进行得很顺利。」
  「既然那样不是没有任何问题吗?只要继续监视,让火势不要中断……」
  「你应该好好思考啊,马修。那种情况下敌人会展开迂回。」
  隔着萨扎路夫上尉坐在伊库塔对面的雅特丽冷静地插嘴说道。听到这内容,马修愣了一下并把身体往前探到被所有人围住的长方形桌子上。
  「……等一下!迂回有可能办到吗!」
  「如果单纯从地形上来判断的话——娜娜,可以请你详细说明吗?」
  老实缩着身子坐在伊库塔右手边的席纳克族长,听到这请求后率直地点点头,把放在桌子正中央的地图拉往手边。
  「阿拉法特拉群山是我们的地盘。虽然住在北侧的同胞和南侧比起来并不多,但多亏有当年想尽量多取得一点堪用土地的先人开拓出道路。阿尔德拉神军那些家伙原本想通过的喀喀尔卡沙冈林道,如果追本溯源,也是往北寻求土地的我们开辟出的路线。」
  娜娜克说明到一半,萨扎路夫上尉握拳击掌像是已经理解。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以前也发生过一段骚动。那是我少尉时期的事情,所以是七、八年前吗……从阿尔德拉本国送来抱怨,抗议席纳克族无视国境,在越过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北侧土地进出。北域镇台被迫必须做出对应,我还记得自己一时已经做好会演变成动乱的心理准备,后来总算只以警告了事,让我松了口气。」
  「哼,那是你们擅自决定的边界吧,大地原本并没有写上是属于谁的东西。」
  娜娜克表示不满。在话题无谓的复杂化之前,伊库塔不着痕迹地出面打圆场。
  「总之基于这种原因,席纳克族对山脉北侧的地形也很清楚。你是根据这些知识才提出迂回有可能办到吧?娜娜。」
  「就是那样。从喀喀尔卡沙冈森林西边尽头更往前,可以进入以前同胞为了下山前往水源而使用过的山路。虽然要让大量人员通过的话或许路是小条了点,不过只要选择路线并前进,也可以来到这边的后方。准备战事时我自己有走过那些路,情报保证正确。」
  「阿伊,如果是这样,敌人没有理由待在这里对付我们……」
  听到托尔威泼了冷水,伊库塔摇摇头。
  「也没有这么单纯。我问你一件事情,托尔威。你会认为阿尔德拉神军在拟定作战计划时,就已经预测到必须绕过喀喀尔卡沙冈森林的状况吗?」
  「……我想那种可能性并不高。光是森林里就已经有五条能使用的道路,如果是我,会判断这是十分足够的现场选项。即使路上有敌人埋伏,和入山后才开战相比,反而会比较轻松吧。」
  「这是妥当的判断。只要没有预料到森林全面会因为大规模的火线防御而无法通行的事态,应该也不会联想到事先确保迂回路线的必要性。当然我无法完全否定敌人考量到这一步的可能性——」
  「——不过倘若他们事先有这样的准备,没有尽早让部队转向的反应就很奇怪。不然就是该在出击那时就已经让分遣队绕往迂回路线……总之无论是哪种,敌人都没有表现出这类的动静。」
  雅特丽帮忙补充说明。这时坐在她斜对面的哈洛微微举起手。
  「可是,关于以火攻火又是如何呢?既然对方能够顺畅地实行这种对策,好像也可以认定是他们有事先预料到的证据……」
  「关于这点我也很惊讶,只是我想那果然还是目睹到现场状况的某人想出的对症下药。而那个某人虽然具备迎面火法的相关知识,不过应该不至于能预料到会在这里碰上火墙阻挡。在这次的案例申,或许该把对方顺利开始实行工事的状况视为提案者具备高度发言权的表现吧。」
  虽说这方面也是一件悬而未决的事项,然而由于未知的部分过多,伊库塔并没有针对这点过于深入追究。他继续往下讨论:
  「至于这个以火攻火的对策,也无法期待能让灭火速度戏剧性提升的效果。根据中央那绦路宽最广的林道周围并没有被放火的情况来看,敌人也只是把这招视为保险的一计吧。他们并不打填老老实实地等待火势消灭,差不多要出招了。」
  「所以你预测到的敌方行动就是探索迂回路线吗?为了不让他们那样做,必须让对方的意识集中到这边,也因此必须在这个时间点和对方打一仗。」
  萨扎路夫上尉做出了总结,这个整合动作让伊库塔也觉得很感谢。
  「在内战爆发之前,齐欧卡的尖兵『亡灵部队』就已经潜伏在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内。他们应该已经趁着这段期间取得对土地的相关知识,还更进一步地把详细的地形情报传达给母国……这样一来,如果认为受到齐欧卡煽动而来袭的阿尔德拉神军对于娜娜刚刚提到的迂回路并不具备知识,是过于乐观的看法。」
  「换句话说,阿尔德拉神军目前正在两个选项间犹豫吗?一是要想办法突破火墙继续进攻,另一个是要放弃上述方法把士兵调往迂回路线。」
  「即使是对敌军来说,迂回也是个苦涩的选择。因为绕远路的这段时间,会导致攻击帝国军撤退中本队的行动确实延后……不过,这些时间的浪费对我们的目的来说仍不足够。到友军完成撤退为止,最短的预测是剩下十四天。即使逻早要让目前在后方进行野战工事的部队来承继任务,不过能阻挡阿尔德拉神军侵略的最大障碍,还是在这里的我们。所以至少从今天开始的八天内,我想要把敌人卡在这里。」
  由于伊库塔提出了明确的日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绷紧神经……然而,这时突然感到不安的托尔威再度开口:
  「万一敌人同时采取正面突破和迂回这两种手段的场合该怎么办呢?例如把半数的士兵留在这里,另外一半则前往迂回路线……」
  马修和哈洛同时「啊」了一声,不过,伊库塔却摇了摇头。
  「如果敌人的兵力在两万以上,那也是一种可能性。不过现实却是一万两千。敌方准备对战的帝国军本队兵力虽说在漫长内战中产生折损,但扣掉我们也还有六千人以卜。站在进攻客场的敌方立场来看,无论怎么分析,在这里让战力分散都不是聪明的策略。」
  「即使各分一半确实有困难,敌人评估在攻入山脉后可以会合,并且让一部分士兵前往迂回路线的情况应该还是有可能发生吧?例如分出一到两千人左右的士兵……」
  「那虽然是很有可能的情况,不过却是之后的问题。看起来阿尔德拉神军中骑兵占有的比例并不是那么高。要让一千人以上的士兵前往迂回路线就会采用以步兵为主的编组,所以无论如何行军速度也必须配合这支部队。换句话说,就算对万现在立刻出发,到达迂回路线的时间也是三天后。我们这边则是要观察对方的动向,根据情况得派遣半数左右的士兵前往迎击,不过——」
  「——在迂回路线那边,道路在分歧前会变狭窄的地段有利于防守战,而且基本上还有要塞。虽然很久没人去维护,但我已经用光联络过后方的同伴,只要有两天就能够整修到能使用的程度。即使必须面对五倍的对手,如果只是要撑住四、五天并没有问题。」
  娜娜克说完后,萨扎路夫上尉突然举手。
  「……我可以提一件事吗?万一在对付正面敌人的期间,被那些家伙……亡灵部队从背后接近的情况该怎么办?」
  「我并不打算让他们离我们那么近。后方的主要山路有友军在监视,这阵地附近一带的视野也非常辽阔。除非是真正的亡灵,否则要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突袭我们背后,恐怕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吧。」
  「……真是那样就好……」
  萨扎路夫上尉虽然显得还有些不安,但是并没有继续发言。黑发少年从他这模样察觉出有必要另行沟通,同时把视线放回托尔威身上。
  由伊库塔构想,当地居民的席纳克族保证实现性后,大部分的担忧得以解除——然而即使如此,托尔威还是不得不讲出最后剩下的不安。
  「……那么如果是在接下来几天中,敌方出现增援的情况呢?」
  讨论到这边,伊库塔第一次没有立刻回答。他花了些时间慢慢选择用词,然后才开口答覆:
  「在这个情况下,我会增加派往迂回路线要塞的兵力,试着维持战线。虽然会造成这边人手变少,但一定程度内应该可以调整吧……不过万一,有超过这个承受范围的人数到达作为敌方增援——虽然考虑到阿尔德拉本国保有的兵力,这个可能性极低——那么就算是将军,也已经无计可施。」
  伊库塔直言不讳地公布最糟糕的预测,空气确实地变得更为沉重。
  不管怎么做都无法找出解决方法……这样的状况的确有可能发生。年轻的军人们不由得以各自的想像力来鲜明描绘出在受到最糟厄运降临的未来中,自己等人会是什么模样。
  「不过放心吧,为了应付那种情况,我也已经想好求饶用的言论。」
  少年露出挖苦般的笑容这样说道,雅特丽立刻回问「你打算说什么」?其实,由于两人认识甚久,她已经隐约预测到接下来的发展。
  「『——求求您饶了我吧,我连作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居然会受到神的处罚』。」
  「『为什么?把理由说来听听』。」
  配合以哀怨口气开始讲话的伊库塔,雅特丽也以彷佛神官的威严语调回应。
  「『以前,我曾经听过神的话语,那就是一切的原因。』」
  「『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神的确这样说了——「我啊,其实并不存在喔」。』」
  隔了一拍,好几张嘴里同时呼出了空气。马修和哈洛直接喷出笑声,托尔威用单手压住嘴巴转开脸。至于萨扎路夫上尉似乎被戳中笑点,甚至低下头抱着肚子发笑。
  「……基于以上,我想各位已经了解我准备得多么万全——好啦,有人对至今为止的讨论有疑问吗?如果没有就要换成下个议题了。」
  除了雅特丽以外的所有人都憋着笑意点了点头。确认气氛总算恢复紧张后,伊库塔也切入本题。
  「虽说要和对方打一仗,不过当然无法在平分秋色的状况下堂堂正正交手。接着就来讨论实际上该如何作战吧——当然,要尽量安排成一场轻松的战争。」
  *
  「唔唔唔唔……」
  从太阳升起后到已过正午的现在,亚库嘉尔帕上将断断续续地发出这类怪声。身旁的米修里中校一开始还有想办法和上将搭话,现在已经抱着无事勿惹是非的心态放着他不管。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混帐太慢了真是蠢货!」
  突然,上将在眼前没有任何人的状态下大叫。周围的士兵们全都回过头来,米修里中校也不由得以吓一跳的表情看向长官。
  「……上将,刚刚那句斥责是在骂谁呢?」
  「哼,放心吧。我不是在骂你,也不是在斥责去侦查前方状况的斥候。只是觉得要是继续把这种焦躁感压在肚子里,似乎会毫无意义地对前来报告的士兵怒吼。所以事先发泄了一下,呼哈哈哈!」
  或许是怒吼过感到舒畅了吧?亚库嘉尔帕上将以情绪多少好转的表情笑了。米修里中校叹了口气——这个长官虽然人不坏但是嘴巴却很坏,最糟糕的是对心脏有害。
  「上……上将!在下前来报告!非常抱歉这么晚才回来!」
  不消多久,骑着马的传令兵出现,在上将面前下马并迅速敬礼。士兵似乎不凑巧地听到了刚才的怒吼声,脸上明显浮现害怕受到斥责的神色。
  「放必吧,你没有太晚——结果如何?」
  「无法回应您的期待实在抱歉……但我等搜索后,并没有发现可用来进军的火墙空隙。」
  「……一处都?连一点点小空隙都没有?」
  「非常遗憾。整座森林的火墙厚度都在想像之上。也因为敌方才刚放火,每个区域的延烧速度并没有产生太明显的差距。再经过两、三天后,大概会因为燃烧程度落差而产生缝隙,但……」
  传令兵做好被怒斥的心理准备,用力闭紧双眼。然而和预测相反,亚库嘉尔帕上将以平稳的语调回答:
  「好,我明白了。真是辛苦你们从半夜就开始搜索,在收到其他命令之前,先回到队上和同袍们一起休息吧。」
  听到出乎意料的慰劳发言后,传令兵先是惊讶到愣住,不久之后才像是总算回神,敬礼后跑步离去。米修里中校喃喃说道:
  「……果然还是不行吗?」
  「虽然原本就有隐约预料到……不过,这下得正式开始思考该如何迂回了。」
  即使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亚库嘉尔帕上将已经在今天早上做出指示,要求编组一支人数有一千八百人,用来前往迂回路线的分遣队。就算没有约翰的建言,他这个将领也和那种遇到无法通过的阻碍时,只会持续原地踏步的优柔寡断态度无缘。
  「嘎啊——实在有够烦!那是事先没有预料到的路线,而且改变前进方向会耗掉很多时间,还不知道中途会遇到啥阻碍!」
  「我能体会您的心情,但,临机应变是战场上的常事吧。」
  「别讲这种像是教科书的发言,会让我想到本国那些教条主义者,听了就火大……算了,实际上现在的确是做出决断的时机。既然这样也没办法,立刻让分遣队朝着迂回路线出发——」
  「——那样做还太早,要不要再等十分钟看看呢?」
  这时有道沉稳亲切,却又充满自信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亚库嘉尔帕上将和米修里中校同时回头一看,只见后方站着一个白发的年轻人,身边还带着男女各一的两名幕僚。
  「原来是毛头小子,今天我还没找你。」
  「Yah,太天真了太天真了。到我这种水准,在被召唤之前就主动出现也是有可能办到的行动喔。」
  「在军队中那叫做无视命令的独断行为吧。米雅拉·银中尉和塔兹尼亚德·哈朗上尉也一起吗?所有派遣军官全都冒了出来,到底是想怎么样?」
  「等状况改变后会向您报告,在那之前就先聊聊天吧。」
  亚库嘉尔帕上将因为约翰让人无法掌握真恿的言行而皱起眉头,这时突然从背后传来呼唤他的声音。他诧异地回头,发现才刚离开的传令兵正以全速冲回这里。
  「报……报告!正面林道的火势似乎变弱了!」
  「你说什么!」
  上将惊讶得瞪大眼睛,但总之他决定自己亲眼去确认这个报告是否为真。看到长官和副官一起往前冲出,约翰一行人也紧紧跟在对方的背后。
  随着他们逐渐靠近森林,烧灼皮肤的热气和烟雾也迎面而来。在没有施行延烧工事的范围内,宽广的道路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担任防火带的任务,因此这一带总算还能呼吸,不至被烟呛到。
  然而朝着往山脉方向缓缓往上的林道前进一小段路之后,会来到随着整条道路曲曲折折导致宽度大幅缩减的一角。从那地方开始,地面全体都铺满了能成为燃料的木材,还有路旁已经烧毁的树木也成为灼热的障碍物,顽固地拒绝人类的入侵——原本应该是这样。
  「……这是怎么回事?火和烟都变少了,还可以看到对面道路。」
  亚库嘉尔帕上将带着预测落空的心情这样说道。正如他所说,和昨天看到的情况相比,这里的火势已经极端减弱。还在旺盛燃烧的部分是从他们站立的位置往前顶多十到二十公尺的范围,再过去的路上只有烧成灰的木材不甘心地继续冒着烟而已。众人可以隔着火焰看清这幅光景。
  「如果是这种程度.只要派出人手,我想应该可以在数小时内灭火……」
  传令兵以还感到怀疑的表情如此说道。虽然同意他的判断,但亚库嘉尔帕上将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上将皱起眉头,回头望向跟在后面的约翰等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最宽通路上的火势即将消灭,敌人却丢着不管?」
  白发的军官露出宛如天使的笑容回答这个提问:
  「Yah,这当然是因为希望我们通过这里。」
  「喂,毛头小子,我现在可没心情听笑话。」
  认为约翰不打算认真回答的上将狠狠回瞪,但他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Hah,我并没有开玩笑,不过还是换个较好懂的讲法吧——敌人是不希望我们迂回。」
  这时亚库嘉尔帕上将脑中总算猛然想通是什么道理,他再度回身瞪向林道的前方。
  「那么,这是陷阱吗?」
  「既然如此明显,敌人也不会称为陷阱吧。说是引诱……应该比较恰当?」
  「怎么称呼根本不重要!总之你的意思是,敌人为了把我们继续留在这里阻止迂回,才故意自己主动在火墙上制造出缝隙吗?」
  约翰默默地点头后,神军的将领突然仰天大笑。
  「嘎哈哈哈!老实让我们迂回并争取几天时间不就得了,帝国军还真是贪婪啊!——喂!米修里!」
  「是!」
  「解散原本打算绕去迂回路线的分遣队,按照原本配置重新编入本队中。另外同时派出工兵前来这里灭火。不管是要拿土来盖还是要靠小便来浇,只要能尽快灭火,用什么方法都行。」
  「——遵命,那么我立刻安排。」
  接到命令的米修里中校立刻转身跑回本部阵营。约翰以眼角余光目送他的背影离开,接着突然换上认真的表情开口说道:
  「——上将,我要先提一件事情。如果您打算从现在开始进行灭火作业,那么结束时应该已经是夜晚了吧。」
  听到约翰这近乎忠告的提醒,亚库嘉尔帕上将也以严肃的视线望向天空。
  「……大概吧,太阳的位置已经相当偏西。」
  「Syah,会演变成必须在黑暗中进攻敌阵的状况。请先理解这个劣势。」
  这是极为正确的指责。上将以手环胸开始思索。
  「……也有能延后时间点的方法。灭火后不要立刻进攻,等明天黎明时再行动如何?」
  「不愧是您,冷静得能考虑到这一点。然而,这次恐怕得明知不利却依然在夜里进攻吧。」
  「为何?」
  「因为只要我方没有在早上之前发动进攻,敌方就会再度点火封锁道路。我不认为必须在战力差距这前提下争取时间的帝国军会接受处于不利状况的战斗。」
  「……你意思是一旦畏惧就会失去进攻的机会吗?」
  「除了接受引诱和对方一战,这里恐怕没有别的选择吧。即使如此,对我方有利的情况还是不会改变。对方只要败北一次就完蛋了,然而我等就算这次没能彻底战胜,也只要考虑下一步就好。」
  亚库嘉尔帕上将认同地点点头。这时,约翰突然靠近他开始小声说话:
  「所以我有个提案,与其就这样边摸索边进攻……」
  约翰嘀嘀咕咕地讲着悄悄话,但听到内容的上将眉头却锁得愈来愈紧。
  「不行,我无法许可。」
  「Hah……我明白戒律的沉重意义,但还请您……」
  「当你讲出这种话时,就表示你这家伙根本不了解戒律的价值。仔细想想吧,除了你们这几个例外,构成我军的万人以上士兵们全都是阿尔德拉教徒。而且是信仰心强烈到能够把身体性命都奉献给『圣战』大义的人们。」
  「Syool!这我当然明白,看高昂的士气也能充分理解。」
  「是吧。不过啊,如果从相反角度来看,就表示我军只能倚靠这点。远离实战已久的我军能让人期待的部分,仅有以信仰为本的高昂士气,作为军队的熟练度则远远不及帝国军。正因如此,只有士兵的士气无论如何都不能下降——因此我不能允许会造成士气基础的信仰心萎缩的举动。」
  亚库嘉尔帕上将以认真的表情如此断言,约翰似乎很佩服地「哦」了一声。
  「……Mum,我心服口服,没有反驳的余地——这样讲虽然失礼,但是和两年前相比,上将您改变了很多。对于信仰心这种东西,您现在居然能视为填补战力的一个要素并客观评估……老实说让我很惊讶。」
  「你有资格讲这种话吗?这是你的教育成果吧,军事顾问。让齐欧卡式的思考方式浸透阿尔德拉本国——这应该也是你们这些家伙的任务之一。」
  亚库嘉尔帕上将以像是在看闹剧的眼神瞪着三人,约翰毫不愧疚地点头。
  「没想到不需要我方主动提起您就能够理解,这是促进两国亲睦的巨大一步呢。」
  「你真的这样想吗?我倒是觉得只要你们不停止那种在肚子里另打主意的行动,亲睦根本是在痴人说梦……虽然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自觉,但齐欧卡人的笑容有时看起来就像是薄纸般轻浮。」
  丢下这番话后,亚库嘉尔帕上将也转身离开。约翰一行人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后方,并彼此低声交谈。「虽说总是这样,不过和宗教人士的交涉实在棘手。」
  「Nyatt!没那回事,米雅拉。亚库嘉尔帕上将头脑很好,从年龄来看他的思考算是柔软,而且和教团的神官相比,也拥有更能看穿事物本质的眼光。以我来说,这次只是为了让要求被接受的事前准备而已。如此一来,当我下次再提出请托时,他应该很难拒绝。」
  「这种理解力也是你培育出来的吧,约翰。让他习惯齐欧卡式思考是很好,不过要是他变得连我方心思都能确实刺探的话,不是在很多方面都不太妙吗?」
  哈朗上尉提出正直的担心。这刹那,被亚库嘉尔帕上将评论为「像簿纸般轻浮」的那种笑容只有一瞬从约翰脸上完全消失。
  「……读出隐藏意义,刺探内心想法,推测出弦外之音……这是交涉的基本。如果一个国家连这种程度的能力都没有,那么该国能实行的外交,只有高喊原教旨主义的灭绝战争这种最幼稚的方式。」
  他的语调逐渐带有热意,紧握的拳头中落下一滴鲜红的血。
  「即使有政治上的利用价值,我也不承认那种国家的存在。顽固地高喊偏执的主义并不断战争战争再战争,到最后棋盘上甚至连胜利者和败北者都不会留下,只有尸体堆积如山——这种悲剧光是发生过一次就已经过于足够。你懂吗?已经太多了,哈朗。」
  「……我明白了,约翰。刚刚是我太轻率了。」
  察觉自己刺激到不该踏的地雷,哈朗上尉立刻撤回前言。或许这样就已经让他满意了吧?约翰脸上也迅速恢复平常那种亲切的笑容。
  「——Yah,那么我们也来为了晚上进行准备吧。虽说不必上场就能解决是最好的发展,但我想大概没那种好事吧。这是我的直觉——或许该说是期待。」
  「那么,我就下注在没有机会上场的这一边吧。毕竟我也想看看很久都没在约翰脸上出现的失望表情。」
  米雅拉促狭地回应,哈朗也笑了。白发的军官嘟起嘴,不满地望着两名部下。
  *
  太阳没入地平线,夜幕降临。现在虽然是残存的晚霞色彩逐渐从西方天空消失,既美丽又让人心焦的短暂时间,然而许多帝国士兵却是待在充满烟雾和热气的森林中屏息迎接这一刻。
  ——好热。虽说是自己放的火,但现在彷佛身处地狱的大锅里。
  伊库塔对脖子上无论抹去多少次依然无穷无尽冒出的汗水感到很厌烦,同时在内心喃喃嘟囔着大概周围所有人都在想的事情。
  ——而且呼吸困难。即使这样总好过直接吸入浓烟,但脑袋还是因为缺氧而昏昏沉沉。
  所有士兵现在都装备着用质地细致的布料制作成的临时口罩,或者该说是盖住脸孔下半部的防护面具。虽然光靠这点对策,会让人怀疑到底能对不完全燃烧产生的有毒气体发挥出多少效默然而光是能抑制住从士兵嘴里冒出的无数咳嗽声,或许就该判断为具备了一定程度的意义吧。
  他们的背后是完全的黑暗,相较之下,前方的视野较为良好。毕竟视线范围内有月光照入,而且是处于待在路旁树林里眺望林道的状况,还有和敌方相反,自己等人的身影藏在暗处也是有利条件。
  ——灭火作业的声音停止后已经过了很久,敌人无论在何时出现都很正常。
  握着武器的手无意识地用力,让切断的小指伤口传出锐利的痛感。他咬紧嘴唇忍耐痛楚,被装设在十字弓上部的光精灵库斯察觉到主人的紧张,投来关心的眼光。伊库塔则以视线回应「我没问题」。
  ——你这人真是乐天啊,真觉得自己会赢吗?
  伊库塔产生有人在自己耳边低语的错觉。然丽他错了,那声音来自他本身。
  ——真的有够愚蠢。既然火线防御已经成功,在这阶段感到满足不就得了?如果敌人想要迂回又何必阻碍,只要松一口气并目送他们不就好了?那样一来只要争取到四~五天就算赚到吧。纵使没能阻止迂回,但只有少少六百名的自己这些人面对一万两千名敌军已经竭尽全力。之后只要这样辩解就行。
  看来是接近人格本心的部分在发言,内容实在刺耳。伊库塔虽然觉得这样很蠢,但还是自己反驳自己。
  ——一旦后方的本队撤退失败,北域会完全落入阿尔德拉本国的手中。你认为那样一来帝国将会如何?加上在先前战争中被齐欧卡夺走的东域,帝国会落入同时从北方和东方受到两国直接压力的状况啊!一旦那样,在战略上已经是走投无路。
  ——那并不是现在才开始的状况吧?对着公主将帝国的现状评为「下坡的后半段」的人并非他人,不正就是你本身吗?原本打算待在安全地带束手旁观帝国朝着毁灭摔落的悲惨模样,一回神才发现自己正站在要阻止这状况的最前卫。这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
  少年狠狠咬牙。为了让内心声音沉默,他的理性高速运作寻求反论。
  ——这是不幸的发展,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同伴和部下尽全力之后,一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最前线。现在也一样,只是为了让所育人都能活着回去而持续使出对策。
  ——结果就是这状况吗?一个营的六百人,再加上仅有一百二十人能算是战斗人员的席纳克族,就要迎击一万两千人的阿尔德拉神军。哎呀,真是了不起的作战。
  ——我并不认为自己选择了胜算不多的战法。这是要趁着敌军来到狭路那瞬间进行袭击,而且是夜间伏击。十分足以抵销人数上的不利。
  ——教科书上有这样写吗?直到最近都还乳臭未干的新人准尉小鬼,不知道什么什么时候居然具备了不相称的自信。虽然我想不可能,但你该不会光是因为走运平安存活至今,就误以为自己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吧?
  ——从和萨利哈史拉格上尉竞争的模拟战开始,在至今为止的战斗中,我都顺利地拿下了合格的成果。并非过度自信,现实证明了我的用兵技术能承受实践的考验。
  ——噢噢,那个可怜的雷米翁家长男!要是打败那个男人就自认实力已经获得证明,就代表你终于也衰退了。冷静思考吧。你该不会期待接下来要对战的阿尔德拉神军将校的实力只比那家伙高一点吧?——乐观也该有点限度,又不是忘了雅特丽说过的话。
  呼吸紊乱,心跳也变快。在和敌人对战之前,少年已经把自己本身逼上绝境。
  ——以军事顾问的身分,被齐欧卡派往阿尔德拉神军的二十一岁年轻少校。或许那个男人才是这时代里的真正天才。要是公主先认识他,说不定根本不需要来说服你。如果真是那样,你的镀金剥落的时候终于——
  「闭嘴,不要一直嘀嘀咕咕只不过是一种可能性的事情。」
  伊库塔以极小但确实的声音,来强迫内心的声音安静。大部分的士兵似乎都没有听到,只有身旁的苏雅送来诧异的眼神。
  ——拖歉,没事。
  伊库塔带着这种意思以眼神示意后,苏雅虽然露出有点讶异的表情,但并没有继续追究。伊库塔呼出一口气,然后若无其事地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乱掉的呼吸和心跳逐渐恢复平常状况——然而,在这过程即将结束时,来自不远处的无数脚步声震撼少年的鼓膜。

  ——来了吗。
  这里是由伊库塔和马修,还有娜娜克率领的士兵三百多人待机的树林对面。敌军正准备在蛇行的林道上转弯,而雅特丽和托尔威率领的两百名士兵则屏息待在可以发动夹击的位置。
  许多人影形成黑色影子映入视线。在只有月光作为光源的目前状况下,无法连正确人数和装备都一一确认。然而根据脚步声的密度与路宽和队列的比较结果,可以推测出光是前卫就已经不在三个营一千八百人以下。若以侦查部队来说,规模实在过大。
  ——这是完全的火力搜索……不,以地形的最大容量来判断,这几近是全力投入。在不清楚我方战力的状态下,似乎是个有点太大胆的用兵方式……
  话虽如此,就算敌方送出人数更少的侦查部队,雅特丽等人也会在对方把情报带回去之前将其全数消灭。一旦演变成那样,到头来还是无法达成侦查的任务,所以从结果来看,或许这次该称赞敌方将领的英明决定。
  ——在面对大量敌人前,原本想要和少数敌人交手好让士兵廷立起心理准备,然而实战中可不会那么称心如意吗?
  雅特丽一边接受这种事与愿违的无奈,同时以手送出信号让士兵们举起武器。

  在横向堵住道路的阻绝设施里,有二十二门风臼炮和负责操作的炮兵,再加上由光照兵编组而成的守备兵们正藏身于遮蔽物后待机。负责指挥的暹帕,萨扎路夫上尉目前在正面约两百公尺左机的位置确认到敌兵的蒙胧轮廓。
  ——虽然对彼此来说,这距离应该都已经进入大炮的射程,但敌军却没有表现出要对我方开火的动静。毕竟炮击战是在斜坡上方布阵的自军较为有利,对方是不是已经干脆认定会立刻因为遭受反击而不得不停手呢?
  虽然能够理解理论,但萨扎路夫上尉认为这真是个相当大胆果决的思考方式。派出步兵之前的开道工作,也就是炮火准备是进攻的基本。先靠炮击来尽可能搅乱敌方阵形,削减战力后才发动正式的攻击。一般来说会这样思考。
  ——算了,反正我方这边也不打算让他们悠哉准备炮击。
  萨扎路夫上尉停止从阻绝设施的缝隙观察敌军后,往下来到可以眺望以木材搭成的阻绝设施全景的位置。身为全军的指挥官,他正打算从这里下达扣下开战扳机的命令——然而却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转身看向背后。
  ——可恶,实在让人不得不介意。那群叫做亡灵部队的家伙们真的不会出手吗?
  对萨扎路失上尉来说,现在还悄悄潜伏在山脉中的亡灵部队是个应该要随时警戒的潜在性威胁。像今晚这种会左右战局的重要战役中万一被对方闯入,有可能会成为败北的关键一击。
  不知道何时会遭到背后偷袭让他极为在意,因此欠缺集中力,最后甚至只能抱怨为啥后脑没有长眼睛。不过,伊库塔对这样的长官提出了一个忠告——

  「『或许存在于那里的恐怖』——这就是亡灵的本质,上尉。」
  面对由于过度警戒而持续累积精神压力的长官,伊库塔说了这番话。
  「让我们因为害怕受到偷袭而不敢采取大胆行动——请连同这部分也视为亡灵部队的攻击……不过,请放心,有针对这种症状的特效药。」
  伊库塔这么说完,对着上尉把原本插在口袋里的双手往前伸。只是,两边都是握拳的状态。
  「请您猜猜看哪边有抓着核桃。」
  伊库塔这样说完就没有再给予任何提示,萨扎路夫上尉只好双手抱胸开始烦恼。保持这样等了二十秒左右,伊库塔主动把紧握的手指轻轻松开。
  右手,没有东西。左手,也一样是空空如也。两边都没有抓着核桃。
  「这下您懂了吗?上尉您刚刚花费的二十秒,和耗费在害怕亡灵上的二十秒是同样的东西。既然没有什么能成为提示的情报,那么对看不见的领域无论再怎么烦恼也是无济于事。这行为完全不科学。」
  萨扎路夫上尉盯着空空的双手发出沉吟声,伊库塔带着无惧的微笑继续说下去:
  「就算具备亡灵部队这个名称,对方的真面目却只不过是有脚有身体的人类集团。既然如此,就算对方试图袭击我们,要躲过配置于山脉各处的所有友军监视是不可能的事情。在到达这个阵地之前,必定会在哪里露出马脚,我们只要等待那个机会就好——」
  回想起这段发言后,萨扎路夫上尉觉得背后感到的寒气似乎变弱,再度望向前方。
  ——不想了不想了!害怕幽灵根本是白活这么一把岁数!
  萨扎路夫上尉边苦笑,同时这次真的重新把意识集中在眼前的现实上。在昏暗的林道中,敌人已经逼近到不能丢着不管的距离。
  ——怎能把先发制人的机会拱手让出。
  如此下定决心后,萨扎路夫上尉用力吸气让肺部整个鼓起,对着自己指挥的光照兵们下令。
  「——动手照射!开启战端!」

  刺眼的光束从两个角度劈开黑暗往前扫去。一道是从敌人正面的阻绝设施射出,另一道则是来自于躲在树林中的伊库塔等人部队。原本只不过是一团黑影的敌方士兵产生明确的轮廓,因为突然的刺眼光线而畏惧的大军身影被鲜明照出。
  「「「「「射击!」」」」」
  指挥官下达号令,无数的箭矢和子弹,以及二十二发炮弹一口气击向那群人。同时摧毁视觉和听觉的光线与罄音形成洪水,宣布战斗开始。
  「可恶!居然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惊人的人数……!虽说之前就有预料到……!」
  在彷佛要撕裂鼓膜,和数秒前为止的寂静完全相反的噪音中。马修和自己指挥的士兵们一起举起风枪持续朝着眼前敌军射击。
  压缩空气爆炸的声音彼此相叠,侧腹被铅弹击中的敌兵一个接一个倒下。隔着道路的对向有托尔威率领的枪兵部队,因此成为和这边联手从左右夹击的形式。
  「图!可别呛到啊!」
  马修从腰间的袋子里捏出子弹,塞进精灵的嘴里,并趁着搭档在装填子弹和压缩空气的期间瞄准目标。一完成之后立刻扣下风枪的扳机,然后重复同样的步骤。
  连一秒停手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要是他和托尔威指挥的风枪兵部队没有持续减少敌兵人数,大军就会立刻涌向正面的阻绝设施。

  「呼……!」
  托尔威也承受到相同的压力。再加上以他的情况来说,既然拥有膛线风枪这种新型武器,让他强烈自觉到有义务贡献出相称成果的立场。
  「必须打倒更多……更多敌人才行!趁着阿伊他们帮忙吸引住敌军注意力的期间!」
  已经不能称为狙击的近距离枪击让托尔威内心对「射击生物」这种行为的厌恶感再度抬头。然而,压抑住这种感情而射出的枪弹正确地命中敌兵的太阳穴。他已经重复射击十二枪,至今为止从来不曾失手过任何一次。
  在托尔威的视野角落,可以瞥见无数的远光灯一边移动位置一边闪烁——现在,他和马修的风枪兵部队是在几乎没有被盯上的状态下持续射击,能这样当然有理由。是因为有伊库塔率领的光照兵部队在负责吸引住敌人的注意力。
  为了在夜战中瞄准敌人会需要光源。但达到这条件的「照射」等于是主动向敌人报上自己的位置,有可能造成引来反击的结果。每次射击都被敌人发现并追击,先逃走并甩开对方后再射击……现在没有空做那么悠哉的行为。在这种迎击战中,风枪兵要尽量固定在同一个地方持续射击才符合理想。
  正因为如此,会需要负责「照射」和「佯动」两项任务的部队。这次战斗中,由伊库塔指挥的八十人就是这个部队。他们躲在树林里沿着道路四处跑动,在远离其他部队的地点打出远光灯,在照亮敌人身影的同时也引起注意。一旦遭遇反击,立刻躲到遮蔽物后,等反击平息后再度照射。重复这些动作让敌入的攻击焦点能够持续从友军身上移开。
  「所有人听好,要优先狙击似乎注意到我们位置的敌人,其次则是在攻击佯动部队的敌人!一旦失去他们,我们也会失去安定的射击机会!千万别忘了!」
  托尔威在对部下如此下令的期间也完全没有停手,只是一个劲地不断射击。压缩空气爆开的声音按照宛如精密机械的固定频率,在战场上不断回响——
  *
  「嗯,看样子似乎受到了激烈的反击!」
  阿尔德拉神军的将领亚库嘉尔帕,萨,杜梅夏带着许多护卫,站在距离阻绝设施约三百公尺的树林里。
  「从这里看不清楚情况……嘎——!真折腾人!喂!米修里!不能再往前一点吗!」
  「即使是这里也已经是极限了,您刚刚有看到炮弹击中十公尺外的地方吧?」
  副官以冷静的语气劝谏长官。由于这里是从阻绝设施沿着道路往前后略为往左弯的地方,不需要担心有流弹飞来,但反过来说也是个不方便观察战场状况的位置。虽然可以说是给一军大将的当然配置地点,但亚库嘉尔帕本人却不满地一直抱怨。
  「我能体会您的心情,上将。但一军之将领头冲锋的时代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过去了。」
  和米雅拉一起走过来的约翰也以这番话加入劝戒长官的阵容。上将先横着眼瞪着他那具有亲和力的笑容,才以明显不愉快的态度对着地面吐了口痰。
  「算了也罢!等待信号进行第二波攻势!云梯已经准备好了吧!」
  「已经完成!」
  听到部下的回答,亚库嘉尔帕上将满意地点点头。
  「……竖起六十根木桩后就发动冲锋。这样可以吧,毛头小子?」
  「是。看来那并不是无法单靠力量突破的屏障,这里就按照预定进行吧。」
  白发的军官毫无动摇地如此断言,他的嘴角甚至浅浅地挂着狂妄的笑容。
  *
  「齐射攻击要来了!快躲起来!」
  听到伊库塔边躲进树后边做出的指示,部下们也立刻遵从。铅弹形成的豪雨只晚一瞬就从侧面狂袭而来,被打碎而飞溅出的一块木头碎片打中伊库塔的额头后落下。
  「苏雅!确认伤患!要在二十秒内结束!」
  「啊……是!」
  在副官听取班长们报告的期间,伊库塔从拿来当成盾牌的树木后方缓缓探出脑袋,仔细地观察战场的模样。
  「……面对敌方的攻势,我方的迎击也总算还能应付。大炮的射击循环率还不错,马修和托尔威也都做得很好。其他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嗯?」
  在充满敌方伤患的视线内,出现几个奇妙的物体。那些在冲锋时没有丧命,成功到达阻绝设施附近位置的少数士兵,也不知道是打什么主意,居然在那里把木桩钉入地面。而且那些木桩的粗细还跟女性的腰身差不多。
  「是避弹桩吗?原来如此,第一波攻势的目的是要把那些木桩钉入地面吗……对方比预料中走了更规矩的路子。看来最好舍弃『对方是实战不足的军队』这样的成见。」
  当伊库塔正皱着眉头佩服,确认完毕的苏雅开口报告:
  「报告中尉!由于又有三人受伤,因此把他们送回后方了!如此一来我等部队的残存人数是七十三人!」
  「嗯,了解——现在这位置已到极限,必须再次移动。接下来要先集中照亮那些对着地面钉木桩的家伙,你也要记住。」
  「是!」
  在俐落回应的鼓励下,伊库塔再度在树林里往前跑,虽然体力已经损耗,但不能以此为理由降低速度。胜败的天秤还未倾向敌我任何一方。
  在伊库塔注意到后过了十分钟多一点,这些被敌人打入地面的数卜根木桩,开始以萨扎路夫上尉的眼睛也看得出来的形式表现出影响力。
  「那些木桩很碍事……挡住了炮弹的弹道。」
  从阻绝设施的缝隙间观察状况的萨扎路夫上尉撇了撇嘴。沿着风臼炮弹道被深深钉入地面的木桩如果是一根根分开,并不会对炮弹造成严重的障碍。然而由于对方将木桩密集钉入形成彼此互相支撑的状态,所以会成长为不能无视的屏蔽。因为木桩本身和以木桩为轴绑上绳索并堆起来的沙包,都会造成命中那里的炮弹角度偏移。而结果,就是开始零星出现好不容易发射出的炮弹却无人造成损害的案例。
  「第四炮台和第十七炮台,把炮身的角度往左边移两度!避开木桩射击!」
  即使如此下令作为眼下的对策,但上尉本身也很清楚这样并不能让问题获得根本解决。目前的关键,是敌人前进路线正透过插入那些木桩的动作,在途中逐渐形成能逃过炮击的安全区域。
  「只要继续这样钉下更多木桩,现在只不过是点的木桩就会形成面……对方是打着一旦能把那些当成遮蔽物利用,能靠近这阻绝设施的敌兵数字就能大幅增加的计划吗?」
  怎么能让敌人得逞……萨扎路夫上尉在嘴里嘟囔。然而他并没有想到具体的对策。为了拔出已经被打入地面的木桩,首先必须把工兵送往现场……然而在这种激战状况下,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办到吗?
  「上尉!我有事想报告!」
  带着紧迫气势的雅特丽跑向陷入沉思的萨扎路夫上尉,旁边还可以看到席纳壳族长娜娜克·鞑尔的身影。在这时,上尉已经猜出她的要求。
  「喂!让我们去打近身战!会顺便把碍事的木桩拔起来!」
  「果然是这样吗……老实说我也在犹豫,但现在还太早。危险的近身冲刺应该要尽可能往后延才对。」
  「太晚做出决断的行为将会发展成危及生命的原因。那些木桩恐怕是接下来会出现的第二波攻击的布局。请仔细观察设置的法则性,与其说是单纯给步兵用的遮蔽物,您不觉得那像是要边避开炮弹边往前搬运某种大型物体吗?」
  这个推测让萨扎路夫上尉感觉背后窜过一道寒气——在这个状况下敌人会使用的某种大型物体,即使仅限于他本身知识的范围,也能够联想到好几个候补。
  「但是,如果要让你们去打近身战,必须暂时停止运用大炮……」
  「不,没有必要那样。不过替代方案是,请让弹道涵盖我们的风臼炮以仰角射击。如此一来炮弹就会从我们的头上飞过,拔桩的作业能在下方进行没有问题。」
  如果能接受对敌方造成的压力将会减少,而且还要以炮手不会发生操纵失误为前提,这的确是个好计。苦恼一阵之后,结果上尉还是在两人的强烈视线压迫下决定妥协。
  「……我明白了,你们去吧。只是,千万不要逞强。当然也包括你,娜娜克·鞑尔。」
  娜娜克以少多管闲事的表情把脸转开。这预料中的厦应让萨扎路夫上尉耸耸肩,重新转往阻绝设施的方向。
  「大炮拉起足够仰角后,我会叫光照兵送出信号。拔桩作业的顺序要从正面左手边的木桩开始动手。我一次会让三门大炮抬高炮口,要好好配合行动。」
  「是!」
  「但是,你们绝对不可以跑到炮口往前一百公尺外的位置。因为会太靠近敌人,而且万一不好也会被友军的炮弹波及。在那范围的木桩就当作没看见——以上是命令,去吧!」接受指示的两人头也不回地往事先在一旁等待的部下身边跑去。萨扎路夫上尉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离开,同时像是在祈祷般地喃喃讲了句「可别死啊」。

  看到雅特丽和娜娜克率领的部队身影在激战区域正中央出现,伊库塔带着苦笑拍打自己的额头。
  「我就在想你们应该会这样做……我的知己里勇敢的战斗女性还真多。」
  他一边喃喃自语,同时把下一根箭矢装进已经拉紧弓弦的十字弓里。以苏雅为首的部下们也跟着照办。这时,伊库塔突然对着身旁的副官开口:
  「当然你也包括在内喔,苏雅。」
  「请……请不要讲得好像事后想到才紧急追加。而且我根本没问……」
  「啊哈哈,你说得很对……接下来最优先的要务,是支援负责木桩拔除作业的雅特丽和席纳克部队。为了降低他们的危险,我们也必须使出全力。」
  听到伊库塔的指示,部下们纷纷点头回应。一行人闪掉从侧面射来的枪弹,同时再次开始在树林内移动。
  「喝啊啊啊啊啊!」
  敌人被斩裂的脖子上喷溅出鲜血。把武器从装有短矛的十字弓换成爱用双刀后,雅特丽和郜下士兵们一起面对袭击而来的敌兵,表现出勇猛善战的活跃。
  「不要大意!看穿大炮以仰角射击的那些家伙会赌命冲过来!」
  面对敌人的攻击,手上拿着武器的雅特丽等人持续保护那些为了拔起被打入地里的木桩,正拿着铲子拚命挖掘的士兵们。这是在战场正中央施行的土木工事。
  当然,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轻松的工作。因为要拔起已经被深深打入士里的木桩不但需要相对应的劳力,还会持续受到不想让他们得逞的敌兵猛攻。
  「你们太不要脸了!居然想要以脏脚踏入我们的圣山!」
  双手握着廓尔喀刀的娜娜克也和席纳克族的战士们一起阻挡敌人。虽然他们对阵形和战列相关的军事知识并不是很清楚,不过若是像现在这种接近乱战的状况,席纳克族的活跃表现并不会逊于帝国军的正规士兵。
  「娜娜克·鞑尔!你跑到太前面了!那样难以支援,不要一个人太突出!」
  「谁要你管,红色家伙!我们根本没把你们的帮助当一回事!」
  问题是,两个部队欠缺默契。娜娜克只基于自己的判断来指挥部下,连雅特丽的忠告都当作耳边风。结果,施工的速度产生差距,而且还进一步只有席纳克的部队对敌人来说显得特别突出。
  「队长,这是好机会!看来敌人的攻势往后撤退了!」
  一名部下大叫。雅特丽把视线转过去进行确认,发现冲向阻绝设施的敌兵数量的确大幅减少。即使这毫无疑问是用来施工的大好机会,但她却无法率直地感到高兴。
  「真奇怪,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撤退……敌方不是采取坚决进攻到底的态度吗?」
  产生不妙预感的雅特丽制止想要往前冲的士兵们,慎重地观察状况。然而,娜娜克似乎按照表面意义看待这个好机会,率领士兵一起朝着远方的木桩跑去。
  「给我站住!娜娜克·鞑尔!敌人的样子不对劲!还不要太往前!」
  「哼!关键时刻反而软脚了吗!红色家伙!那你就在那边乖乖等吧!」
  娜娜克毫不在意,两支部队之间的距离愈拉愈远。雅特丽犹豫着是不是该明知危险但仍然追上去,这时她的视线突然注意到往敌兵撤退方位再向前的光景。
  隔着两百公尺多的距离,有一群风枪兵排成横列。前排是单膝跪下的跪射姿势,后排是直接站着举枪的立射姿势。敌兵们当然会退后,因为那战列并不是为了冲锋的队形,而是为了留在原地开枪的纯粹射击姿势。
  「对方打着什么主意?即使在那个距离开枪,凭风枪的射程也没有多少效果——」
  感到疑问的途中,雅特丽突然察觉。组成战列的敌方士兵军服——虽然由于缺乏光源而很难看清,但和至今交手过的士兵们显然颜色不同。当那徊深绿色和记忆一致的瞬间,雅特丽对着前方的娜娜克大叫:
  「——不行!快点退下,娜娜克·鞑尔!那位置已经被瞄准了!」
  警告成了徒劳,有十数名跑在最前面的席纳克士兵一口气被打倒。
  *
  「不要停手!继续齐射!」
  听到塔兹尼亚德·哈朗上尉的命令,齐欧卡士兵们一起扣下扳机。
  多个压缩空气的爆炸声同时响遍周遭。他们手中的新武器——膛线风枪的恐怖威力朝着两百公尺前方的席纳克士兵毫不留情地攻击。
  「Yah,真是最棒的时机。」
  约翰与米雅拉两人从略为后方的位置眺望这个光景。比起亚库嘉尔帕上将待机的安全圈边缘,他们是待在更往前深入前线三十公尺的场所。
  「约翰,低下头!反击来了!」
  被米雅拉压着脑袋后方的约翰才蹲下,空气被划破的声音就从他头上通过。这是帝国枪兵部队的反击。仔细一看,哈朗上尉的枪兵部队里也出现了好几个中弹者。
  约翰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嘴里喃喃嘟囔着:
  「……Mum,这是很确实的反击。看样子必须认定对方也有装备了膛线风枪的部队才行。我想大概在正面往右手边的高处……那个树丛附近吧?你看,就是那里——」
  看到长官还没学到教训又想站起来,米雅拉抓着约翰的头发把他往下压。
  「只要用嘴巴说明就能理解,请不要粗心大意地把头抬起来——帝国那边应该没有制造膛线风枪的技术吧?」
  「传授这项技术的阿纳莱·卡恩博士本身原本就是帝国那边的研究者啊。而且想必也还有学生留在那边,所以即使帝国有在开发也没什么好奇怪。」
  在进行推测的约翰视线范围中,可以越过士兵的肩膀看到解除队列的枪兵部队跑回来的模样。超过两百人的他们恢复纵队躲到道路左右两侧,从其中离队的哈朗上尉那高大的身躯直直地跑向白发军官面前。
  「——完成交代的工作了,现在敌人应该忙着回收伤患。」
  「Yah!在把受伤者全都运往后面之前,对方也无法把大炮的仰角恢复成原状——谢谢你,哈朗上尉。这下事态总算可以有所进展了。」
  约翰咧嘴一笑这样说完,潇洒地站起来转向背后。为了节省派出传令兵走过短短三十公尺距离的时间,他直接对着后方的亚库嘉尔帕上将大叫:
  「现在正是大好机会!请派出云梯,上将!」
  *
  大量的敌兵开始推着和梯子化为一体的推车登上斜坡,伊库塔和部下们一起躲在树林中目睹这个情况。
  「居然在这里派出云梯吗……!」
  所谓的云梯,就是能让士兵登上并越过堡垒和要塞的攻城兵器。是在推卓上设置折叠式梯子的装置,会在到达障碍物的同时架上梯子,具备开辟出突破口,好让步兵能闯入敌阵的功用。
  「……这个时机很不妙。由于弹道上有伤患,大炮的威力还是减半的状态。」
  除了原本就因为要拔桩工事而使用仰角的几门大炮,也因为受到预料外射击的席纳克士兵们在混乱中四散到左右,现在有将近一半的大炮没有在射击。敌方就是想趁着这空档,把云梯一口气运往阻绝设施。
  ——该怎么办?
  现在已经不是靠照射的佯动就能造成什么影响的状况。从和云梯一起进攻的敌人数量来看,躲在树丛里用十字弓支援射击也几乎没有效果吧……如此一来,想尽办法回到阻绝设施,参加对抗入侵的防卫作战才是妥当的选择吧。
  ——不过如果那样做,席纳克的友军……娜娜会如何?
  失去的小指传来一阵疼痛。这就是问题。雅特丽部队所在的位置比较接近阻绝设施,应该可以在受到敌人袭击前先逃进屏障的后方吧。然而,娜娜克的部队却不是如此。他们将会带着大量的伤患,在激战区的正中央遭受敌人的第二波攻击。
  ——为了避免这个事态该怎么做?
  伊库塔能采用的手段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也投入白刃战。只能率领从当初的八十人经过多次损耗,目前人数不到七十人的光照兵部队,为了帮助陷入危机的同伴而闯入战场。
  换句话说,这是典型的两者择一。要明知会有风险仍去帮助他们?还是要采用稳固策略予以舍弃?伊库塔不得不回想起自己曾经面对同样抉择的经验。
  ——在嘉娜那时,是选择了舍弃吧。
  他在事后才知道自己抛弃的对象中包括嘉娜,然而这并没有关系。以结果来看她就是死了,以全身被刺穿的凄惨方式死去。对伊库塔来说这就是所有的事实。
  ——别迷惘,判断的基准只有两个。该基于战略来去帮助他们吗?还是基于战术让自己获救呢?
  伊库塔甩掉死者的回忆,以排除感情的思考来评估……基于战略,当然应该尽可能救助席纳克的士兵们。以族长娜娜克·鞑尔为首,这里的防卫线全都是靠着他们的存在才能成立。今后他们的协助也是不可或缺吧。
  那么以战术来看,这边有机会成功救出他们吗——相当困难。即使顺利进行,也能预测到会受到相当大的损害。而且前提是,这情况下需要和雅特丽部队的合作——
  「……啊,我在做什么啊。对方可是那个雅特丽,烦恼不是根本没有意义吗?」
  伊库塔察觉到单纯的事情,把至今累积的考量成果全都抛下。他一边对自己实在过度拐弯抹角的思考感到不以为然,同时转身对着士兵大声下令:
  「虽然事出突然,但躲猫猫到此结束——所有人上短矛!」

  娜娜克察觉到自己犯下错误时,整批敌军已经逼近眼前。她一边以宛如风车的回转剑舞来让敌人心生畏惧,同时为了保护受伤的同伴挡在敌人面前。
  「头……头目……!别管我们,你快逃吧!会连你一起死啊……!」
  在刚才的射击中被射中脚的席纳克男子大叫。然而,年轻族长却一回身就一刀斩倒为了给男子最后一击而冲过来的敌兵。
  「要是有空鬼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给我爬着逃走—在那之前我也绝对不会离开这里!」
  全身都沾满敌人鲜血的娜娜克顽固地宣布……她率领的一百二十多名席纳克兵当中,在刚才的射击后其实有三十人以上死亡或是受到无法行动的重伤。由于敌人在他们正忙着搬运那些伤患时大举进攻,结果只能被迫进行这种防卫战。
  「呜!不管打倒再多都没完没了……!……呜!那……那是什么?」
  装有梯子的推车混在步兵大军中,被一辆辆搬向阻绝设施。由于娜娜克他们所在的位置附近成为炮击的死角,因此敌人也沿着这路线运送云梯。巨大的质量从他们身边通过,在推车周围的敌人一口气来袭。
  「呜!你们……! 」
  在不敌大量敌军的席纳克士兵接二连三被打倒的状况下,娜娜克的奋斗也即将封达极限。看出她就是指挥官的敌兵动员八个人来包围住她,并举起十字弓瞄准。自己无法挡下所有攻击——娜娜克想像全身被箭刺中的感觉并缩起身体,然而就在这瞬间,帮手伴随着强烈的光线介入。来自横向的光击让敌兵失去视觉,接下来还有追击的箭矢落下。
  「娜娜,你没事吧! 」
  转身面对熟悉的声音后,她看到伊库塔,索罗克手里拿着装上短矛的十字弓,正在率领部队跑过来。娜娜克差点要露出安心的表情,但又赶紧收了回去并大声疾呼:
  「伊库塔小心!后面也有敌人……!」
  或许是专注在帮助同伴上吧,他们没有任何人注意后方。有一群敌人瞄准那无防备的背影冲来,娜娜克的警告也被吵闹声淹没而没有传到。结果,伊库塔等人就在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状况下迎接来自背后的袭击——
  「喝!」
  ——千钧一发之际,炎发少女率领的精兵们赶到,代替他们迎击敌人。
  「什么——」
  接下来的光景超过了娜娜克能理解的范围——在弹雨和怒吼交错的战况中,伊库塔和雅特丽两人指挥的部队各自集中对付正面的敌人。至于来自背后的威胁,就像是事先已经讲好,他们互相托付给对方处理。
  「排成横列!围住伤患的右侧!」
  「排成横列!保护友军的左侧!」
  两个命令几乎同时下达,结果让双方基于同样目的来互相补上了单方面的不足。他们以完美的分工体制排除周围的敌人,另一方面也以临机应变来重组队列,使得原本分散的两部队战力能够逐渐汇合。
  与其说是人类的集团,看起来更像是两个彼此默契相合的巨大生物——不,连这印象也立刻遭到推翻更新。并不是两个生物,已经到了用「一个生物的右手和左手共同构成的行为」来形容会比较适合的地步。
  「「好——!」」
  在媲美魔术的流畅合作的最后,黑色与红色的军官背靠背站立在战场中心。到这里为止,彼此之间别说交谈,甚至连眼神也不曾交会过。
  「三十秒后开始撤退。」
  「在这段期间内要尽可能回收伤患。」
  两人只对彼此说了这些,就再度分散,开始工作。伊库塔跑向茫然呆站的娜娜克身边,帮助倒在她附近的席纳克伤患站起并对她搭话:
  「娜娜,你也来帮忙!多运一个伤患也好!」
  「啊……好……!」
  娜娜克强制让理解力无法跟上目击光景的脑袋切换,也急急忙忙地把肩膀借给受伤的人。接下来他们在三十秒内把还有气的人全都回收完毕后,所有人立刻开始撤退。

  这时,已经有三个云梯搭上阻绝设施,防守的士兵们和试图闯入的敌军间展开一埸场死斗。
  「可恶!别上来!别上来!别爬上这边啊!」
  「绝对不能让对方闯进来!要是没在这里挡下,我军会一口气崩溃!」
  「就……就算这样说!但这些家伙实在太多了……!」
  虽然防守阻绝设施的士兵们用箭矢和枪弹对付正在爬梯子的敌人,以短矛尖端刺穿爬到上面的敌人,不过依旧确实地被逼上绝境。推出云梯之后,敌方的攻势全无衰减,爬上梯子的敌兵人数更是愈来愈增加。
  「啧!这下已经到极限了……!」
  萨扎路夫上尉口里终于挤出这句话……毕竟这里只是临时搭建的阻绝设施,高度和强度都远不到合格标准。从一开始他就很清楚,从敌人动手进攻的那一刻起,这里就会陷入危险。
  「和席纳克的默契不足成了破绽吗……可恶,明明事先可以预料到啊。」
  萨扎路夫上尉一边深深反省身为指挥官的责任,同时被迫要做出把预定提前的判断。
  「小鬼们,赶快来啊!看这情况,要再等三分钟都有困难……!」
  上尉咬着大拇指指甲呻吟道。一想到在万一时刻自己必须下达的「抛弃」判断有多沉重,就只有这时候,他也不得不向地方的主神(Alderamin)祈祷。
  然而幸好,这段胃壁像是被锉刀摩擦的时间获得了回报。收到来自外侧的信号后,内侧的士兵移开塞住阻绝设施左边角落缝隙的圆木。在激战中存活下来的士兵们从那里接二连三地出现。
  「我们回来了上尉!那么,战线维持应该已经到极限了吧?」
  冲过来的伊库塔大喊。看到雅特丽和娜娜克也以无事的模样跟在后面而松一口气后,萨扎路夫上尉也以大音量回应:
  「没错,正在等你们回来!快点退往后方!」
  「了解!马修和托尔威的风枪兵部队呢?」
  「已经先撤退了!你们是最后!」
  约有四十多人的士兵们和伊库塔他们的部队错身而过,以两人为一组拿着装满液体的桶子,靠近阻绝设施。等到距离够接近后,士兵们对着构成屏障的木材泼出了褐色且带有黏性的桶子内容物。之后立刻赶回来拿起另一个桶子,所有人再重复了一次相同步骤。
  「好,最后是让所有大炮一起射击!防守的士兵就以此为信号往后撤!——开火!」
  配合指示,二十二门风臼炮一起射出炮弹,让大举冲向阻绝设施的敌兵们一瞬间表现出怯意。上尉没有放过这个时机,继续下达命令:
  「就是现在——点火!」
  事先准备好的烧击兵们同时从手中丢出火把,刚才已被泼上大量菜籽油的阻绝设施瞬间开始一口气烧丁起来。
  「展开撤退!殿后由雅特丽希诺中尉的烧击兵部队担任!要一边点燃起林道上的机关一边后退!延烧作业本身应该已经由后方的医护兵部队先行开始,但有确实留下让我们能够通过的空隙!听好了,千万别走错路!」
  *
  「——Hah,不行了。没能成功攻下。」
  在好不容易架上云梯的阻绝设施冒出火舌时,约翰·亚尔奇涅库斯很快就察觉到……自军在今天晚上突破森林的可能性已经被摧毁。
  「喂,毛头小子。你刚刚说什么?什么不行了?」
  耐性到达极限的亚库嘉尔帕上将也亲自来到从几分钟前就不再有炮弹飞来的前线。听到质问后,约翰这次也没有试图敷衍而是老实回答:
  「在我方士兵突破之前,敌人就已经在阻绝设施内放火并开始撤退。」
  「这看也知道,只要等设施烧毁后再让士兵前进就行了吧?已经由我方获胜了不是吗?」
  「Nyatt……那样会来不及追击。目前在对面,敌军大概正在用火焰来封锁林道本身并撤退。等阻绝设施完全烧毁时,我等和敌军之间恐怕会出现和昨天之前同样的火墙吧。」
  就像是在提供这推测的证据,亚库嘉尔帕上将眼中也注意到阻绝设施另一侧冒出另一波火势。他瞪着火光好一阵子之后,随着逐渐理解状况,上将的肩膀也开始颤动。
  「啥——!讲那什么蠢话!我方好不容易才刚获得优势吧!」
  「因为优势没能继续延续。由于敌方拥有随时能烧毁林道封锁路线的选项,只要状况陷入不利就会实行……只是,这件事也没有嘴上讲起来这么简单,对于敌方来说,实行时机的计算方式非常严苛。要是太早,四散在战场中的友军会无法撤退;万一太晚,将会被我方攻入。所以我等才会利用云梯将士兵一鼓作气送入,试图破坏那时机……」
  「以结果来说,就是只差了一步没能彻底攻下。如果搭上阻绝设施的云梯不是三个而是五个,我想应该可以阻止对方放火吧。」
  米雅拉也一派平然地提出意见。亚库嘉尔帕上将由于过度不甘心而用力踏地。
  「那么是怎样?今晚就这样结束了吗?我方造成如此多的牺牲,结果却无法改变任何状况就结束……?」
  「Nyatt!没那回事!虽然没能获得最捧的结果,但确实有进展。」
  听到约翰这完全不像是真心话的发言,神军的将领回以怀疑的视线。但,他却完全不畏惧地开始说明:
  「今晚最大的收获是情报——敌军虽然由极为优秀的军官负责指挥,但士兵的实际数量却不满两个营。根据我方受到的损害程度,可确实断定。因为对方也没有理由在这时还舍不得出兵。」
  「…………」
  「实际上恐怕是一个营+α的程度吧,+α的部分可以推测是席纳克族的士兵,因此帝国军的正规部队就只有一个营。」
  白发军官流畅地解释,连还在失望的上将也开始倾听发言内容。
  「虽然我方的损害并不轻微,但即使如此包含阵亡者、重伤者在内还不到一千人。相对之下敌方又如何呢?虽说对方英勇奋战,但能战斗的人员大概也减少了一百名左右吧。您能理解吗?因为对方的总数约是八百上下,以全体的比率来看,是敌军受到了较严重的打击。从过去就有种说法,指出以寡击众只不过是幻想——从这句至理名言可得知,这次的战役甚至可以说是我方的胜利。」
  看到约翰更是得意洋洋地讲个不停,米修里中校不以为然地开口反驳:
  「……亚尔奇涅库斯少校,你这番话再怎么说都是狡辩吧。即使战胜这里的防守部队,我等的战斗也不会就此划下句点,之后还必须越过山脉进攻北域镇台才行。」
  「Mum,那也是事实。不过这里的重点是,我等尚未在任何方面败北。的确,这次在进攻时失败了,然而却也没有输掉什么。换句话说,我等依然可以摆出积极强硬的态度。」
  「不眠的辉将」保持狂妄笑容如比说道。米雅拉保持内敛态度在打算更发挥嘴上功夫的他身边旁观,同时内心偷偷想到——约翰的发言带有魔力。
  他并不一定都在叙违事实。有很多发言会让人产生疑问,而且还理所当然地混入夸饰和曲解。也因此,有时候的确会给人带来他欠缺诚意的印象。
  然而,事后再回想时,所有人都会察觉——约翰·亚尔奇涅库斯的发言并不是在表现事实,而是一种充满自信的宣言,宣告他接下来会让发言成为事实。
  *
  即使是没有直接参加战斗的哈洛等医护兵,也能从被运进野战医院的伤患人数来察觉出战况究竟有多么激烈。
  由于另有用来安置遗体的帐篷,根据伤势的严重程度,也有许多人不需要经过野战医院而是被送往那边。每当这种和尸体只有一线之隔的同袍被送进来时,哈洛总是被严重的恐惧感囚禁,担心那会不会是骑士团里的哪个人。
  在这种环境下,她实在无法认为自己对所有被送来的伤患都有尽到全力。虽然有几个已经束手无策的重伤者,但在生死境界徘徊的伤患却更多。其中哈洛曾经照顾到九人。四人活了下来,五人过世。如果真的有做到最好,起码可以让这个数字相反吧——即使明知这是已经过去的事情,她还是不由得会这样想。
  「……他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而现在,哈洛宣布新的第六名死者。胸部被子弹打中的光照兵男性被送到这里来时还有意识也能够对话,然而最后哈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慢慢陷入死亡黑暗中的模样。
  在死讯宣布的同时,隔着遗体待在哈洛对面的苏雅·米特卡利夫士官长发出啜泣声。这样子让哈洛也觉得很痛心。刚刚过世的士兵,是她的部队——隶属于光照兵第三训练排的一员。
  「怎么会这样……在阿兹拉一等兵和西席迪中士之后,连尼尼卡下士都……」
  不只他们,没有任何部队毫无损伤。以八十人到一百二十人的集团来采取行动的各部队中,平均起来都产生了十名以上的死者。这个数字特别往上大幅攀升的是席纳克族部队,实际上他们有二十八名死者和三十三名重伤者。族长娜娜克·鞑尔平安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过无论如何损害相当惨重。
  「……我去向伊库塔中尉报告。」
  由于最后一个在生死境界间徘徊的同袍已经咽气,苏雅也失去了必须鼓励或送对方最后一程的对象。看到她敬礼之后准备离开伤患多到快满出来的帐篷,哈洛先确认周围没有需要紧急处理的伤患,才开口叫住了她。
  「请……请等一下,米特卡利夫士官长!那个……因为我打算等一下也要去总部帐篷,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呢?」
  「……是,我了解了。贝凯尔少尉。」
  苏雅似乎把哈洛的发言视为命令,以缺乏力气的敬礼回应。连哈洛也知道,担任伊库塔副官的这名年轻女性军人拥有感情比别人强烈一倍的个性。她从准备带着讣闻离开的背影中厩觉到某种紧绷的情绪,因此实在无法丢下对方不管。
  两人一起离开帐篷后,发现半夜里的阵地全体都充满了疲劳感。已经无事可做的士兵中有许多人都有气无力地坐着,也没有和同伴交谈,只是保持沉默。看到许多人围着篝火却不发一语只是凝视着火焰的模样,甚至让人觉得诡异。
  「大家似乎想睡也睡不着呢……我想应该是因为精神太亢奋,晚一点要不要来泡茶分给大家呢。」
  「…………噢……」
  「正是在这种时候,如果有砂糖就能够缓一口气呢。因为疲劳时摄取温热又有甜味的东西最为有效,真希望能从那些贵族的家里分到一袋砂糖。」
  「……是这样吗……」
  苏雅虽然心不在焉地回应,但哈洛还是继续对她搭话没有表示不满。即使没有构成对话也不要紧,她明白对现在的苏雅来说,沉默是比任何东西都可怕的毒药。
  哈洛单方面讲了一阵子之后,两人到达位于阵地中心附近的总部帐篷。通过入口进入内部后,里面共有三人。马修和托尔威面对面坐着维修风枪,最内侧则是把双脚跨在桌上抽烟的萨扎路夫上尉。
  「打扰了——嗯!这里的各位看起来也很疲劳呢。」
  哈洛故意用听起来很悠哉随性的语气说道。其实她从平常就会做出这种体贴行为,但在军中到底有没有人注意到这点呢?
  「讲这种话的你本身不累吗?贝凯尔少尉。别客气,那附近的地面睡起来想必很舒服。」
  「呜呜……至少希望地上能垫着毯子……话说回来,没看到伊库塔先生和雅特丽小姐呢。啊,还有娜娜克小姐也不在。」
  「那三人去林道那边检查了。万一错过也不好,如果有事要找他们,在这里稍微等一下应该比较妥当吧。」
  注意到伊库塔副官身影的托尔威细心提议。看到苏雅率直地在他建议的椅子上坐下,哈洛也排了张适合的椅子就坐。
  「马修先生,你肩膀的伤口还好吗?」
  她首先对着至今都不发一语的少年搭话。马修默默地脱下没有穿上袖子只是披在身上的上衣,把手轻轻放到包着绷带的左肩附近。
  「……真不可思议,战斗中根本没有注意到,现在却开始感到疼痛。」
  「请尽量不要去动到伤口。那似乎是被子弹扫到,挖出了一道相当深的伤口。」
  「万一再往右边五公分,就会打中我的脸。只要这样一想,会让人觉得自己还活着真是不可恩议。」
  马修边说,边把包着布的棒子插进风枪的枪管中,并上下移动棒子擦去脏污。这已经很熟练的动作本身,看起来彷佛也成了他内心的避风港。
  「……这次的战斗和过去都不同。」
  他以音调特别低沉,过去似乎从不曾听过的声音这样说道:
  「很容易就能区别。过去都是能够胜利的战斗——而且属于轻松获胜的类型。只要按照伊库塔的指示行动,就能够压制敌人,简单到让人惊讶。因为这种情况连续发生好几次,所以老实说,我想自己太低估战争了。总觉得什么嘛,原来战争只不过是这么回事啊。」
  把枪管内部的脏污整个都擦干净后,他装上搭档图并让对方送出微风,利用这个动作来清除勘残留在里面的少数细小灰尘。
  「不过,实际上并不是那样。我的部队出现十一名死者后,我终于领悟……这种杀人或被杀的情况才叫做战争。在那个空间中,当然也存在着我被杀掉的结果。」
  用这句话结束发言后,马修再度拿起棒子回到维修最初的步骤。他脸上面无表情,彷佛已经放弃表现情感,和平常判若两人。
  正当哈洛想要说点什么,坐在她旁边的苏雅猛然站起。
  「……我去林道那边看看。」
  「啊……不过,万一不巧没碰上……」
  苏雅不理会托尔威的制止,半走半跑地离开帐篷。哈洛略为起身但还在犹豫,这时托尔威推了她一把。
  「这边没问题所以你去吧,哈洛小姐。刚刚她那样子有点奇怪。」
  这边的马修会由我来负责——察觉出托尔威这种言外之意后,哈洛带着感谢离开帐篷……然而,苏雅似乎在来到外面的那瞬间开始认真往前跑,她的背影已经逐渐变小。哈洛赶紧慌慌张张地追上去。

  她们并没有必要跑太远。
  和交战前相比,在林道上熊熊燃烧的火焰已经大幅后退,现在逼近到距离阵地还不到一百公尺的位置。随着她们逐渐靠近那里,迎接两人的是酝酿出强烈热气的大红色火光。
  「——苏雅和哈洛?你们两个怎么了?」
  在火焰的照明中,她们寻找的身影立刻浮现。伊库塔立刻中断对延烧作业的监督,转身走向两人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娜娜克也跟在他的身后。
  「啊……我只是想来看一下大家……」
  「西席迪中士和尼尼卡下士阵亡了,伊库塔中尉。」
  苏雅打断哈洛的发言,从正面把事实砸向长官。
  「这样一来,在战斗时由中尉指挥的部队产生十一名死者,其中六位的阵亡者出身于光照兵第三训练排。」
  「…………是吗。」
  伊库塔只有一瞬间把视线往下,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更进一步的动摇,而是回望副官。
  「谢谢你的报告。减少的人数会由我这边来调整,你去休息吧。」
  「只有这样吗?」
  伊库塔试图以不带感情的冷静对应来结束这个话题,但苏雅却以不允许他这样做的激动态度继续追究。旁边的哈洛倒吸了一口气。看样子,少年也是到现在才终于理解这名女性是来责备自己。
  「……我已经收到关于阵亡者的报告,其他还有什么事情吗?苏雅。」
  「我要反问中尉。对这些因为自己命令而死的部下,您没有任何话要说吗?」
  双手紧紧握拳的苏雅这样说道。察觉出她言外之意的伊库塔先以关心的视线看向后面的娜娜克,才像是死心般地重新转向正面。
  「……你是指去帮助席纳克部队的判断吧?」
  娜娜克的肩膀跳了一下。也不知道苏雅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反应,她继续追问:
  「那时如果没去救他们,我等部队的阵亡者肯定会在一半以下。」
  「是啊,不过代价是席纳克部队会全灭吧。」
  「让他们全灭不就得了?因为追根究柢来说,是因为那个女的有勇无谋地往前冲。」
  非难的对象终于指向娜娜克,本人也没有提出反论。因为她做出了错误决策,还有伊库塔的部队帮忙收拾残局都是无法否定的事实。
  「西席迪中士非常尊敬中尉,这件事您知道吗?」
  「……嗯。」
  「真的吗?他从您打倒萨利哈史拉格上尉的第一场模拟战开始,就一直是中尉的支持者。我们有了不起的长官,那个人绝对会成为大入物——喝醉酒时,他总是把这些话当成口头禅在说。明明比中尉还年长九岁,但是在称呼您的名字时绝对不会省略敬称。您连这种事情都确实清楚吗?」
  「…………」
  「尼尼卡下士是我成为一等兵时的第一个部下。由于是同一班里的唯一女性同袍,所以我凡事都会去照顾她。从使用十字弓的方法,宿舍清扫检查时的重点,还有训练中碰上月事时该怎么开溜……全都是我在教导。」
  像是溃堤般讲个不停的苏雅双眼里渗出泪水,连她本人也已经无法阻止发言从口中涌出。
  「您要说这样的他们,和到昨天为止还在杀害彼此的席纳克族那些家伙一样都是同伴吗?所以我们当然得赌命去救他们,即使因为这样而死人也该接受吗?——请不要胡说八道,要我如何接受这种事情!」
  苏雅把想法一口气倾吐而出,并以像是在看着仇敌的视线瞪向娜娜克。然而,正当伊库塔想要开口时,却有个毅然的声音从旁边插嘴:
  「你弄错责备的对象了,米特卡利夫士官长。」
  中断延烧作业的雅特丽晃着那一头即使和背景融合后也依然能够看清的炎发,介入这场争论。她不为所动地承接苏雅那情感爆发的视线,开口说道:
  「首先我要纠正你的误解。做出要去救助席纳克部队这判断的人,并不是伊库塔。」
  「……您说谎。那个状况下彼此根本无法联络,我方都队和雅特丽希诺中尉您的部队几乎是同时动身前往救援,并不是因为看到你们的行动之后才动作。那时候,伊库塔中尉应该是自己舒欺联断。」
  「的确是那样没错。但是那个判断本身,却是以我的行动作为前提。」
  「……我听不懂您的意思,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在席纳克部队陷入危机的那个时间点,伊库塔已经确定我会做出救援行动。在那个为了救援友军无论如何都需要两支部队相互协力的那个状况下,我这边也是基于伊库塔会前来支援的前提才开始行动。倘若双方战力无法在那里会合,我的部队也会被波及而全灭吧。正因为如此伊库塔才不得不行动。」
  苏雅一边听着说明,同时露出无法理解对方发言的表情。哈洛也是一样……什么叫做「确信对方会去帮助席纳克部队所以动身前往救援」?还有「将对方会前来支援视为前提并行动」?——这两人是想表示他们从思考层次就已经互相调和一致了吗?
  「因此和时间的顺序无关,做出救援判断的主体是我,伊库塔仅仅只是依循了那个判断。正因为如此,对于行动结果所产生的牺牲,也应该由我负起责任吧。」
  雅特丽让所有针对的目标都朝向自己后,正面看向苏雅。她展现出无论是多么激动的人,面对她都不得不肃然起敬的气势。
  「我要基于这个前提并把话说清楚——根据之前召开的军事会议中的决定,目前席纳克族被视为正式的友军。我并不认为那是狡辩或场面话。也因此关于在他们陷入危机时决定去救援的判断,完全没有让我感到后悔的部分。」
  「这种理论……!到昨天为止要视为敌人杀死,从今天开始要当成同伴保护——您认为我们的感情能够跟得上这种乱七八糟的命令吗!」
  「我明白你的心情。然而在军队组织里,所谓命令原本就要求实行者必须封锁自己的感情。只要身为军人,无论是谁都会或多或少被迫遵守和自身价值观相违的命令。必须把这视为规则并接受。」
  「呜……!那么,要是您接到杀死伊库塔中尉的命令,您也会遵从吗!」
  作为情急之下的反击,这句话既单纯又暴力,接近完美。就连能言善道的伊库塔遇上这个最糟的假设,恐怕也无法回答有效的言论吧——然而,例外就在这里。
  「这个问题已经晚了三百年。因为伊格塞姆这个家族,已经持续遵从这样的命令至今。」
  伊格塞姆面不改色地回答……在悠久年月中长久累积至今的火焰色宿业。面对这重压,苏雅并没有获得哑口无言以外的选项——在她被致命的沉重压力击垮前,少年从旁介入。
  「够了,就说到这边吧,雅特丽……你的正论会让人无路可逃。」
  他以非常疲惫的声调出书制止,然后再度转身面对因为过度冲击而膝盖发抖的苏雅。
  「虽然雅持丽那样说,不过既然直属的指挥官是我,那么我认为你们拥有憎恨我的权利……不,用权利这种概括性的讲法或许已经是一种傲慢的表现吧?因为无论军队再怎么严格限制,除了神以外,没有人能做出禁止你们拥有感情的行径。」
  伊库塔吐出带着自嘲的叹息并往后退了一步,把手放到一直低着头没有抬起的娜娜克肩上。
  「……不过啊,苏雅。为了保护他们,我已经让西席迪中士和尼尼卡下士还有阿兹拉一等兵付出了生命……所以对于这些以他们的牺牲为代价来救回的存在,也就是为此才命令你们赌上性命的事物,我怎么能够蔑视呢……?」
  伊库塔如此说完,就以彷佛在碰触什么心爱宝物的态度,用手轻轻梳起娜娜克的头发。对方虽然吓了一跳但并没有反抗,只是委身般地闭上眼睛,接受少年手指的动作。
  「……这个理论……太卑鄙了……!」
  苏雅只从口中挤出这句话,没有再试图多说些什么。然而,当伊库塔迈步靠近时,她却转身跑走彷佛要拒绝一切。那个背影穿过亮处冲进暗处,很快就消失无踪。
  「……我说,雅特丽。」
  伊库塔继续凝视着吞没苏雅身影的黑暗,同时对着站在背后的炎发少女发问。
  「要是你接到杀死我的命令,而且绝对无法拒绝时,你要如何达成?」
  这是一个无比残酷,也没有救赎之路的质问。然而,雅特丽连这种问题都已准备好了答案。
  「到那时,我首先会以全心全力杀死雅特丽希诺。为了让她再也无法复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不会复苏,要把灵魂切得粉碎磨成细粉,收集起来丢进火里燃烧。」
  雅特丽希诺脸色僵硬地诡道,连在旁边听到的哈洛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等一切都结束后,唯一剩下的伊格塞姆就会负责杀掉你吧。」
  少年静静点头。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点头同意,就像是在细细品尝某种尊贵事物。
  「……那么,直到脖子被二刀斩断的最后那瞬间为止——我都会思念着已经死去的你吧。」
  之后他才开口回应,宛如是在互相酬答唱和。这也是伊库塔事先准备好的答案。
  接下来两人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只是在沉默中伫立。被隔绝在外的哈洛和娜娜克觉得那里看起来是一个圣域。即使不清楚任何内情,也对这份情谊的形式完全无法理解,但不知为何会让泪水自然而然涌上——就是这样的光景。


第三章 亡灵与猎人
  「总之你就照这样送到!」
  一名脸上表情极度困扰的士兵,正在受到来自相当低位置的怒斥。面对手上拿到了信件却无法决定到底该不该行动的士兵,夏米优殿下再度开口:
  「不管是紧急时期还是别的,区区地方军人的独自判断都不可能挡下盖有皇室印章的信件吧!你只要按照我的命令,以快马将这封信送到中央就对了!」
  「可……可是……」
  两人不断争论的主题,是可不可以从他们目前所在的北域南端基地,将信件送往中央基地——畏惧被追究责任的萨费达中将进行了情报控管,北域动乱的泥沼战况尚未传达给中央得知。而这点导致了事态更加恶化。
  现在前线状况到底如何,其实连夏米优殿下本身也不清楚。虽然她让亲卫队士兵往来这个基地和前方基地收集情报,然而也不知道那是从现场又隔了几天后才送到的消息。现在确定的只有随着战况恶化,伊库塔等人原本是后备兵力的训练部队也被投入前线。而且在同样立场的部队纷纷退出之后,骑士团的五人似乎还在前线继续奋战。
  已经没有选择手段的余裕了。公主压下对自己的厌恶感,决定主动使用强权。
  「……把这封信送往中央。这是我最后一次下令,我可以承诺责任全部由我承担。」
  「可是,根据司令长官的指示……」
  「你要是胆敢继续抗辩,就要视为是对皇室的侮辱!」
  「怎……怎么……!」
  只不过是区区传令兵的男子光是听到这句话就整个吓坏了。他以颤抖的手将信件收入包包后,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骑上马往前跑。
  「……抱歉……」
  由于无论如何都必须强迫对方因为相反的命令而受苦,夏米优殿下对着逐渐远去的背影真心道歉。之后她把视线稍微往上移动,望向现在正成为战场的北方群山。
  「……我的确想让索罗克等人获得活跃的机会,但……目前的状况实在过于不透明……!」
  因为担心骑士团众人是否平安,公主这几天都过着无法入眠的夜晚。只有在疲劳到达极限时能稍微陷入类似昏厥的睡眠,而且那大部分都伴随着恶梦。也不只一两次梦到骑士团的众人遭遇危险。
  至少如果能多了解一点状况——公主如此祈祷,这时她的视线范围内突然出现从外面冲进基地内的新传令兵身影。
  「报告!报告!阿尔德拉本国的军队从北方进攻了——!」
  听到士兵大叫的内容,公主殿下的心脏一口气冻结……这代表睡不着的夜晚将会继续。只有这点,是她唯一能得到的确切事实。
  *
  在山麓的森林地带发生战斗后过了一夜的早晨。被配置在山脉上的帝国士兵透过朝雾往另一端俯视观察后确定状况并没有太大改变,放心地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对方会在黎明时一口气打过来哩……」
  趁着周围没有任何人的好机会,他直接讲出内心的真正想法……话虽如此,就算真的有其他人听到,也未必会想责骂这名士兵。对他来说,那种能一个晚上都没有作恶梦梦到被大军蹂躏的人,反而才是少数派。
  「毕竟火烧成这样,动物们肯定觉得不逃才是脑袋有问题吧。从好几天前就连只鸟都没看见了……只有倒霉的人类还留在这里。」
  他叹口气望向天空,这瞬间却有三只鸟横过视界。它们似乎飞得相当低,从地上也可以看清鸟羽是灰色。
  「什么啊,原来还有动物吗——喂!不是那边啦!快点逃往南方啊!」
  那三只鸟并没有听从他的忠告,继续保持一定高度往西方天空飞去。士兵愣愣地目送三个背影远离,同时心想,原来除了人类以外也有这么傻的家伙。
  「——来了吗?」
  在上空发现鸽子盘旋的身影后,影子再度吹响手中的鸟笛。
  察觉对象所在位置的鸽子们降落到地上。和同伴一起躲在岩石暗处的影子让鸽子按照前来的顺序停在手臂上,逐一回收绑在鸽脚上的纸条。
  「…………」
  影子以一张纸花费数秒的速度,看完用细小字体密密麻麻填满纸条的报告。把纸上内容烙印存脑海中后,他把达成任务的纸条揉成一团,丢进嘴里吞下。
  「……友军似乎还被挡在山脚下。」
  影子一边说,同时从怀中取出纸条和笔,开始书写回信。听到他的发言,附近的岩石后方产生了几个动静。
  「正面玄关的防守很坚固,因此收到要我们从后门撬开突破口的指示。」
  在纸条上写好新的联络事项并确实绑在鸽脚上后,影子让鸽子再度拍翅飞往天空。先确定鸽子一直线朝着北方山麓滑翔而去,他才继续开口:
  「很幸运,连具体方案都已经准备好了——赶路吧。」
  发言没有收到回应,只同时传来无数个有人点头的动静。影子的身影消失在岩石后方,看不见的亡灵们再度开始行军。
  *
  「看样子所有人的睡眠时间都跟我差不多。好啦,今天也要进行快乐的军事会议时间。」
  在最里面的位置坐定的萨扎路夫上尉,揉着出现深沉黑眼圈的双眼这样说道。所谓的「棋不多」,当然是他因为昨天一整晚没睡而讲出的萨扎路夫式反讽。
  「我要立刻提案,今天动员全军一起睡午觉的想法如何呢……」
  旁边半趴在桌上的伊库塔开口提议,上尉以夸张动作点头。
  「伊库塔中尉,这是个好点子,我非常赞成。该不会有人想提出异议吧?」
  「很遗憾我要投出反对票。原因是如果那样做,午觉有很高机率会直接演变成一睡不起。」
  雅特丽迅速为这提议做出结论。在现场人员中,她是唯一一个背脊和椅面还保持完美九十度的人物,然而就连这样的她,充血双眼等部分还是表现出疲劳的阴影。
  「反正要睡,等死了以后爱怎么睡就可以怎么睡,是吧?……总之赶快开始吧。」
  听到马修这种和过去感觉明显不同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萨扎路夫上尉偷偷瞄了马修一眼,但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嗯哼咳了一声进入本题。
  「首先,我要宣布战斗的结果。昨晚十九时过后,我方在建筑于林道半路上的阻绝设施展开防卫线,约四十分后主动结束战斗开始撤退。以放弃阻绝设施作为暗号尝试封锁林道,作战成功。填补了欠线防御的空隙并阻止敌人入侵。」
  所有人脑中都回想起那一幕幕要归类于过去还显得过于鲜明的激战光景。
  「以上为概略,接下来是损害报告。全部队总共有阵亡者八十五名,重伤者六十三名。合计之后,可战斗人员的损耗是一百四十八人。从编组部队时的总数七百二十人中扣掉这个数字,目前我方的总战力包含轻伤者在内是五百七十二人。」
  托尔威先以苦涩的心情来听取这些数字,之后才开口提问:
  「……请问每个部队的死伤者详细状况是如何呢?」
  「首先受损最严重的是席纳克部队,共六十一人。其次是防守阻绝设施的我手下部队,二十四人。伊库塔中尉的部队是十九人,雅特丽中尉的部队是十七人。再来则是马修少尉的部队十四人,托尔威少尉的部队是十三人。以上都是阵亡者和重伤者相加后得出的数字。」
  即使有点顾虑同席的娜娜克,但托尔威还是针对内容进行分析:
  「嗯~……扣掉人数半减的席纳克部队,其他部队受损的程度总算还不至于影响到运用吧……」
  「如果只看人数的话啦——话说回来托尔威,膛线风枪部队受到了什么程度的损害?」
  听到伊库塔的问题,托尔威的表情添了几分沉郁。
  「在敌方反击下有两人阵亡……不过,有回收他们的风枪。」
  「既然是那样就好。从其他人里选出两名擅长射击的土兵,把那两把风枪给他们之后编入狙击部队中。因为子弹数量还有余裕,要找个空闲时间让新人练习如何使用。」
  确认托尔威点头后,伊库塔进入下一个话题。
  「那么来讨论更深入的议题吧。如果以一百为满分去评论昨天的战斗,我会给七十一分。顺便一提,及格分数是七十分。」
  「呃……这意思是勉勉强强及格?」
  「以正面观点来看是那样没错。因为有达成最低条件,也就是要转移敌人对迂回路线的注意力同时削减对方战力。不过老实说,我原本期待能更进一步得到+α的战果。最棒的发展则是我方没有撤离,守住了阻绝设施。」
  如果战斗可以再持续三十分,那么不但能让敌方受到更深刻的损害,迟迟无法取得优势的阿尔德拉神军甚至有可能暂时退兵。那样一来,应该可以再多争取到对方再度进攻之前的那一整段时间。
  「算了,暂时退兵的敌军要再度进攻时大概会选择白天,所以届时我方也得在战斗一开始就立即撤退。不过就算是那样,估计也能够争取到半天或一天左右的时间吧?」
  「……我记得我们必须争取的时间最少也还要七天,这一天的损失该不会成为致命的失误吧?」
  马修皱着眉发问,但伊库塔却以无所谓的表情摇了摇头。
  「没那种事。根据目前的估算,我自认足以彻底因应今后的七日……只是,如果把这视为支援撤退作战的一环,争取到多一点日数自然没有坏处。」
  话虽如此,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伊库塔甩甩头切换心情。
  「……接下来要看对方的态度。在经历双方交手一战的结果后,阿尔德拉神军会如何出手呢?就来瞧瞧对方的手腕吧。」
  *
  「——Ryttsah!嗯!真是美好的早晨。」
  约翰·亚尔奇涅库斯少校对着朝日眯起眼睛,伸了个懒腰。脸上是一派轻松开朗的表情。因为对于不眠的他来说,早晨的到来正代表过于漫长的夜晚终于结束。
  「早安,约翰。」
  当他正在帐篷前拿着牙刷和盐巴刷牙时,他的副官米雅拉·银来到此地。根据那对藏在黑框眼镜后的双眼,这一位似乎和睡意也没有什么关系。
  「Yah,早安,米雅拉……嗯?那是?」
  约翰回头后,最引起他注意的部分是停在米雅拉手上的一只鸽子。
  「山脉上的友军送来了联络。」
  听到这等候已久的报告,白发军官的嘴角往上扬起。他连先把牙刷好的时间都不愿浪费,直接冲向副官,从对方手中接过一张被折成细长条状,由亡灵送来的纸条。
  「……Syool,不愧是令兄,精选了我现在想要的情报。」
  「根据报告,证明敌方迟滞防御部队的规模只有一个营多一点。此外,对方并没有把兵力派往迂回路线那边也是个很重要的消息。」
  「其他还提到几个很有趣的情报。首先,似乎确定帝国军方面果然也有装备膛线风枪的部队。因为根据能确认的范围,该部队的规模约是一个排,所以说不定正是参加昨天战斗的部队。」
  约翰边说,边把揉成一团的纸条丢进嘴里。米雅拉皱起眉头。
  「我从之前就一直请你不要那样做吧?对消化不好,也不能算是卫生。只要交给我,就会确实烧毁处理掉……」
  「——Mum,抱歉抱歉。因为令兄这样做看起来很帅,所以一不小心就……」
  嘴上一边辩解,约翰同时确认着现在已经化为纯粹记忆的联络内容。
  「此外还有一项让人感兴趣的报告。看来在帝国军那边,似乎有那个『白刃的伊格塞姆』一族的成员参战。得知这情报后,最先会感到讶异的点是没想到北域镇台里居然有那种精英。」
  「……是的。只是,对方居然能让那个兄长评价为『剑技非比寻常』……」
  「Hah,应该真的非比寻常吧……阶级据说是准尉。虽然令兄送来的联络里并没有提到该人的年龄,不过再怎么说伊格塞姆成员不可能是从大头兵爬上来的准尉,但如果是高等军官候补生的新人,那可确确实实是宝贵的人才啊。以当时的战况来说,这种人还留在前线实在极为不自然。」
  已经完全认定对方是男性的两人虽然连想像都没想像,不过不只年龄,连性别也没有写在联络内容中。由于让传信鸽递送的纸条并没有多余的空间,因此不必要的情报当然会被先删除……然而关于没有传达「剑技非比寻常的敌人是女性」这事实的行为,或许是因为别的心态对书写者造成了影响。
  「……不,我认为反而不会不自然。因为如果对方真的是宝贵的人才,应该不会厚着脸皮逃离不利的战事。」
  这句话表现出米雅拉对这个尚未谋面的敌人开始产生强烈关注的心情。约翰带着苦笑看向她下意识以单手碰触短刀刀柄的动作。
  「如果我们被挡在这里也是那家伙造成的状况,其实还挺戏剧性呢。」
  「我倒是认为再怎么说,以准尉这立场恐怕无法……」
  「Nyatt!即使对方早就因战时晋升而提高军阶也很正常。仔细想想,就连这个史无前例的火线防御作战,如果真是那个炎发的伊格塞姆策划出来的东西,不觉得实在非常适合吗?」
  米雅拉边叹气,边把视线转向满脑浪漫想像的长官。约翰这下总算恢复冷静,为了掩饰害羞而刻意咳了一声。
  「Mum,总……总之,现在总算和友军恢复联络。幸好那边的战力似乎没有受到什么严重损耗,接下来就展开大胆的协力合作吧。我已经决定方针了。」
  「了解,那么是不是也要去向亚库嘉尔帕上将报告呢?」
  约翰点点头恳往前走,这时总算想起一直握在右手里的牙刷,才慌忙把牙刷再次塞进嘴里。
  「Yah,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
  伊库塔等人的会议结束后过了两小时左右,现在是早上八点多。苏雅睁开双眼,同时因为透过帐篷撒下的阳光亮度而发现自己睡过头。
  「……哇……惨了……」
  苏雅慌慌张张起身,开始整理仪容。基本上副官要比指挥官早起,就算不需顾虑到这一层,按照规定,所有士兵也必须在上午七点以前起床。平常无论多疲劳,她都能够在该起床的时间清醒,不过在经历过昨晚的事情后,似乎连这点都无法保持。
  「尤基,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咦?」
  然而,当苏雅边抱怨搭档光精灵边看向周遭时,却发现她原本预料的慌忙气氛并不存在。睡在同一顶大帐篷里的女性士兵们大部分都还在睡,已经起来的几个人也正在写信给家人。这是休息时间的典型光景。
  苏雅感到很困惑,这时注意到她反应的一名士兵停下写信的手,对着她开口说道:
  「米特卡利夫士官长,早安。上面有下达了可以休息到上午九点的命令,所以您要不要再睡一会?」
  「咦……?什么时候有那种命令……?」
  「士官长还在睡时伊库塔中尉有过来,并把命令交给刚好醒着的我。帐篷入口也挂着写有同样命令的板子喔。」
  听她这么一说,苏雅把视线转往入口……的确,那里挂着写有「伊库塔中尉命令  所有人都休息到上午九点为止」的板子。虽然这下她不需要急菩整理仪容,但也没有心情睡回笼觉,只好愣愣地原地呆站。
  「……您睡不着吗?那么,士官长要不要也来写信呢?毕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有下一次机会。」
  女士兵提议着,只见她把纸张放在代替桌子的木箱上正提笔书写。苏雅茫然地望着这幅光景。
  「……家书吗……亚娜夏中士你写了些什么?」
  「嗯!关于这个,在这种状况下,内容几乎都会变成遗书呢。我从刚才就一直在烦恼,想找出更开朗一点的话题。」
  虽然语气像是在说笑,不过毫无疑问,这是联想到在昨天战争中还来不及写信就阵亡的同伴后才讲出的发言。如果要写遗书,现在是最后的机会——苏雅脑里虽然也浮出这种想法,但她还是摇摇脑袋甩开这念头。
  「……我还是算了。就算这样好像很不孝,但要我写出以自己死掉为前提的文章,总觉得很恐怖而写不出来。」
  「那也是一种选择。而且我还觉得,说不定就是抱着『我绝对要活下去所以不需要遗书!』这种气势的人,才真的能存活。」
  亚娜夏中士讲出莫名豁达的发言。另一方面,没有在睡觉也没有在写信的苏雅却产生自己在帐篷里失去容身之处的感受。
  「……我外出一下,去向同袍们献花。」
  「可以那样做吗?命令是要我们休息到上午九点。」
  「又没有命令我们必须乖乖睡觉,这次就当成是我自有的休息方式通融一下吧。」
  苏雅自己也觉得这是很烂的藉口,但亚娜夏中士只是苦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她一边用视线表达感谢,同时以避免吵醒其他同袍的动作离开帐篷。
  「……啊,话说起来,就算想献花也……」
  才刚往前走,苏雅立刻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要达成献花这种动作,前提是附近环境要有花。然而放眼望去,阵地周围似乎并没有会长着花的地方。森林中或许多少可以期待,但是要在那烟雾中找花实在太乱来了。
  苏雅四处乱晃了一阵子想寻找花的踪迹,但没过多久就决定放弃。心想至少要帮阵亡战友把脸擦干净的她准备了沾湿的擦手巾,前往收容遗体的帐篷。
  「「啊……」」
  当她想要进入帐篷时,却正好和从里面出来的娜娜克·鞑尔打了照面。两人僵住数秒,彼此之间陷入难以形容的沉默。
  「……你……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应该收容着帝国士兵的遗体。」
  挤出勇气率先开口的人是苏雅,在胸中翻滚的漆黑感情通过喉咙脱口而出。
  「就算你恨帝国人,也不允许你做出污辱死者的行径……!」
  感觉到发言里包含的敌意,席纳克的族长先微微发抖,才缩着肩膀低下头。
  「……我没做出那种事。」
  「那你到底在这里做什——」
  讲到这边,苏雅终于察觉。眼前少女的双手中,正拿着自己先前无论怎么寻找都找不到的东西。
  虽然觉得怎么可能,但她还是从娜娜克身边经过,一溜身闪进帐篷里。事实就在眼前。
  「啊——」
  在平躺的死者们胸口,摆放着小小的白色花朵。虽然遗体有三十具以上,但无一例外。放在失去血色的皮肤,染着发黑血液的深咖啡色军服上的小白花,看起来耀眼地仿佛是来自天上的救赎。
  「……你……来献花……?」
  苏雅愣愣地望着眼前这出乎意料的光景。过了一会,才对着继续静静站在自己身后的娜娜克搭话。
  「……这些花是哪来的?」
  「……我去山上找来的。按照席纳克的习俗,要用白花向死者致意。」
  看着自己手中剩下花朵的娜娜克这样回答。接下来她先耗费几秒吞下犹豫,然后对着苏雅低下头。
  「……真抱歉。昨晚交战时,都是因为我太冲动跑太前面,前来救人的你们才会遭到不必要的波及。这些人也是因此而丧命。」
  「……请不要再说了。」
  苏雅立刻拒绝娜娜克的谢罪。她感觉如果继续听下去,似乎会造成什么无法成立。
  「没什么好道歉,因为彼此的关系是几天前还在互相杀害的敌人。这次的事情也一样,是敌人耍蠢自己去送死——只要这样想并拿来取笑不就得了吗!」
  一回头,苏雅就对娜娜克发出怒吼。视线略为朝下的娜娜克摇了摇头。
  「憎恨帝国人这点并没有变。对于夺走过去生活的你们,我们到现在还是满心怨恨……可是,这和我犯下的过失没有关系。席纳克族知道什么是羞耻,也知道让你们赌命来救助我们会欠下多大的人情债。」
  「所以你愿意向敌人道歉吗!这种事情……这种做法到底……!」
  「你的长官一开始也对我做出同样的行为。他针对自己无法以军人身分做出正确举动的过失道歉,并切下小指作为证据……我想要相信他这种处世态度。所以我也要和伊库塔一样,想问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黑色双眼里带着决心的娜娜克朝着苏雅伸出双手。
  「即使用上我双手的所有手指,也抵不上你们失去的同胞人数——所以,等这场战争结束,你们可以砍下我的双手。」
  「……呜!」
  「不过,希望你们愿意等到战争结束。只要在这场战争期间就好,希望你们能让我以席纳克战士的身分负起责任,让我先暂时保留挥动武器的双手。」
  在娜娜克恳求的眼神注视下,苏雅摇摇晃晃地往后退。现在占据她内心的感情,已经不是愤怒也不是憎恨,而是远比那些更加纯粹彻底的恐惧感。
  「……别说了……请不要再说了……」
  她发出像呻吟般的声音。过去苏雅曾经问过自己的长官——杀死大量敌人不正是自己等人的工作吗?而这种想法,同时也是为了在「战场」这种异常环境巾维持正常精神的自卫手段。敌人是可以杀死的对象,不需要针对任何事情向敌人道歉——只有如此深信,苏雅才能够认同杀人的自己。
  「这样不对……因为……这样一来……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原谅自己……!」
  这个前提崩溃了,因为敌人的谢罪行为而崩溃。苏雅屈膝跪在地上。
  「其实我并不想杀死任何人……不想放火烧掉村子……!不想和同一国的人们彼此自相残杀啊……!」
  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到干燥的土地上。面对哭倒在地的苏雅,娜娜克也跪了下来让双方视线处于相对的位置。
  「……你是想表示……自己是被命令参加这种其实并不想参加的战争吗?」
  「我知道这是很自私的讲法!也不需要别人提醒,就很清楚既然这样别成为军人不就得了!可是,又有哪个人曾经在事前告诉过我,说战争其实是如此无可救药的事情!告诉我光是成为士兵,就一定要参加这种完全看不见正义的战争……!」
  自制心一旦瓦解,苏雅就再也无法抑制源源涌出的内心想法。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娜娜克看着不断啜泣的她保持沉默,这时从帐篷入口照进内部的光线中突然冒出一个人影。
  「你别抢走长官的工作啊,米特仁利夫士官长。那些是下令者该负起的责任。」
  吓了一跳的两人回头一看,只见站在入口处的人是咬着烟草的萨扎路夫上尉。他脸上带着有点尴尬的表情,大概是因为偷听女性对话而感到心虚吧。
  「我说,虽然这是我个人的主张……但我认为认真的士兵和士官在死后全都可以上天国。因为这些人在不成材的长官带领下,优秀地达成了人人讨厌的任务,实在值得夸奖。」
  不过呢——萨扎路夫上尉语气一转,露出已经很熟练的自嘲表情。
  「那些地位更高的军官,包括我本人在内,一个个都会滚去地狱。理由和刚才相反,是因为这些人让认真的部下一起参与没有任何价值的无聊战争,害死了几十人几百人……无论是多优秀的家伙,有办法让士兵不要送命的军官并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不同的只有害死人数的多寡而已。」
  上尉这样说完,茌苏雅面前蹲下。当双方视线相对的那瞬间,胡渣已经长成胡须的脸上浮现出亲切的笑容。
  「可是啊,就连这样的我们,也因为想要前往稍微好过一点的地狱而努力挣扎。为了达到这目的,必须达成对应立场的工作。所以米特卡利夫士官长……要是你为了自己不该承担的罪恶意识而感到痛苦,会造成我的困扰喔。毕竟这样等于是我在偷懒。」
  「…………」
  「好啦,你仔细听好。你认为自己动手杀掉的人们,全都是我杀的;你认为自己放火烧掉的村庄,全都是我烧的。要是在另一个世界受到神明责问,你只要抬头挺胸那样回答就好。你优秀地达成了任务,没有任何道理必须受到责备。」
  这温暖的语调让内心逐渐痊愈,苏雅抹去眼泪看向上尉。
  「……那样一来,上尉您不是会被神明重重斥责吗?」
  「关于这点可以放心,我上面也有长官。对于在活着时没能仰赖他们的部分,起码在死后我会充分要回来。」
  听到这奇妙的主张,让苏雅忍不住笑了出来。萨扎路夫上尉松了口气,站直身子搔搔后脑。
  「大叔的说教就到此为止。那,我要换个话题……你们两个有没有看到伊库塔中尉?我一直在找他,但是却没看到人。」
  苏雅和娜娜克面面相觎。从这反应看出她们两人也不清楚后,不知道这下该如何是好的上尉也显得很困扰。这时,一名席纳克族男性从他背后客气地开口说话:
  「娜娜克头目,您在里面吗……?发生有点伤脑筋的状况,想跟您商量一下。」
  听到呼唤的娜娜克立刻走出帐篷,席纳克族男性则以困感态度开始说明。两人才刚讲完立刻拔腿往前跑,而在旁边听到内容的苏雅和萨扎路夫上尉也只能跟了上去。

  他们前往的地方是席纳克族就寝的大帐篷之一,里面发生了必须找娜娜克商量的「伤脑筋状况」。
  「——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
  萨扎路夫上尉挤出不知道该说是无奈还是感叹的第一句感言。虽然没有说出口,但苏雅和娜娜克也抱着完全相同的感慨。周遭这些满脸困惑的席纳克族男性们大概也差不多吧。
  在帐篷的正中央,摆出「大」字姿势的伊库塔·索罗克正在熟睡。他把全身都埋在乾草里,表现出舒服到极点的模样。
  「他差不多是在一小时前来到这里,突然要求我们让他睡在有空位的地方……当然我们有叫他回自己的帐篷睡觉,但是他却坚持『今天无论如何都想睡在乾草堆里。而不肯退让,结果就这样睡死了……」
  听完来龙去脉,连交情还不深厚的萨扎路夫上尉也能明确想像出那幅光景。他叹了口气,旁边的苏雅却以极为感慨的态度望着少年的睡姿。
  「……以他们的牺牲来救回的存在吗……」
  苏雅这样喃喃说完,按照顺序望向周围露出困惑表情的席纳克族众人。在这空间里熟睡的行为,无非是以身体来明示出「我信赖你们」的表现。老实说,对于伊库塔能在不久前还彼此杀害的对象面前实行这种动作的精神构造,她至今依然感到深不可测,但……
  「……你也不是在狡辩或讲讲场面话而已呢……」
  苏雅回想起雅特丽断定席纳克族也是同伴的发言,再配合眼前仿佛在帮那句发言挂保证的少年身影——一开始自己实在无法接受,但现在已经能够稍微冷静面对。
  在未曾体验的心境中,苏雅若无其事地横着眼望向娜娜克。才发现她不知道为什么鼓着双颊凝视少年的睡脸,小声但确实地说道:
  「——伊库塔这不解风情的家伙。既然要睡,来我床上不就好了。」
  苏雅整个人僵住,萨扎路夫上尉则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那……那个,娜娜克·鞑尔。你刚才说什么……?」
  「嗯?怎么了?」
  面对这看不出来是在装傻还是天生迟钝的态度,苏雅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追究——这时,帐篷外传来士兵语带焦躁的喊声。
  「萨扎路夫上尉!伊库塔中尉!两位在哪里!紧急报告!敌人有动静了!」
  这瞬间,睡梦中少年的规律呼吸声骤然停止,他微微睁开双眼。
  「——来了吗。」
  *
  「关于要派去西边迂回路线的兵力,拨出包括马匹能双载的骑兵五百人,以及步兵三百人如何呢?为了减轻重量,行李只带当前需要的分,并让补给用的辎重部队之后再徒步跟上吧。」
  面对照惯例前来提案的约翰,亚库嘉尔帕上将以双手瑕胸,露出沉思表情。
  「……如果只派出骑兵,有可能因为地形而派不上用场;只派步兵,会花太多时间才到达。为了弥补这些缺点而建议双载的点子虽然确实不赖……」
  「可是,我军的骑兵在这种行军上的训练不能说是充分。如果马匹必须搭载两人,实在无法以跑步行军,顶多只能保持快步就已经是极限了。」
  为了对抗完全把自身当成幕僚的齐欧卡军人,米修里中校提出否定意见。不过,其实约翰正是在等这句话。
  「Mum。那么,就从我的骑兵部队内派员担任这次的任务吧。我有信心,他们的技术有达到为了因应这作战的必要水准。」
  因为这大胆提案感到讶异的亚库嘉尔帕上将以怀疑的眼神盯着约翰。
  「……这意思是,你本身要率领一个营前往迂回路线吗?」
  [Hah,虽然那样做也不错,不过我本身有想要留在这里的理由。这次会把部队的一半,也就是三百名骑兵交给幕僚的哈朗上尉,让他率兵前往。至于剩下的缺额,即只需一人骑乘的两百名部分,虽然过意不去,但希望由你们那边派出。」
  亚库嘉尔帕上将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像是想要看穿白发军官的真正意图。
  「……假设我们真的采用这作战,但士兵总数只有八百人不会有问题吗?只要进入山路并碰上堡垒,这点人数很有可能无法靠战力强行突破。」
  「的确是那样。可是,要动员更多骑兵也是欠缺现实感的理论吧。连同我的部队,我方保有的骑兵数量大约只有两千。考虑到突破这里之后必须展开的追击行动,我想要尽可能避免战力分散。」
  「……我大概猜出你在打什么主意了。简而言之,即使无法通过迂回路线也无所谓吧? 」
  上将提出尖锐的指责后,约翰为这个推测送上毫无保留的掌声。
  「Yah,真是卓见啊,上将。因为原本我们就没有把西边的迂回路线视为进军途径,所以把命运托付在这路线上的行为等于是在赌博。但是我认为应该要尽量减少在战场上丢骰子下赌注的次数,这是我个人一贯的主张。」
  「明明这样但你还是要派兵。目的简单来说,是要分散敌方的战力。」
  约翰露出大胆笑容点了点头,把视线投向森林。
  「根据一仗打下来的感觉,在这里阻挡我等的防御部队有一个营+α的兵力。把战斗造成的损耗也考虑进来后,可推测出目前还有五百人多一点。虽然一眼就可看出对方处于根本没有多余兵力的状况——然而就算是这样,只要我万把部队送往迂回路线,敌人也会被迫分出兵力好进行迎击。」
  「也就是会促成这里的防守变薄弱。」
  「Yah……火线防御构筑后已经过了两天以上,森林各处的延烧状况也差不多该出现误差了。而这些误差,很快就会演变成我等能通过的火墙漏洞。如果敌人为了迎击分遣队而把两百人派往西边,就必须以剩下不到四百名的人手来对应这个状况。」
  「那样勉强因应大概也无法支撑太久吧……也好,虽然你这种比平常更怀鬼胎的样子让我看不太顺眼,但我就再配合一次你的企图吧——喂!米修里!」
  被点名的副官刷地站直身子,转向长官。
  「从我军的骑兵部队中选出两百人,步兵部队里选出三百人,编入塔兹尼亚德·哈朗上尉的部队。至于要从后方跟上的补给部队,也去从精力旺盛的家伙里挑出适当人选。」
  「是!」
  「这支部队出发后敌方如果没有动作,表示有可能已经事先在迂回路线上配置好兵力。届时为了让敌人乖乖分散兵力,必须追加投入几百名骑兵……不对,等一下!如果是这种状况,我方却看不见敌人动静,这不是很不妙吗!」
  由于喀喀尔卡沙冈大森林的树木形成阻碍,从阿尔德拉神军现在的位置无法掌握位于森林另一侧的敌军动向。这样一来,也无法做出对应敌方行动并送出增援的判断。
  在搔头的亚库磊尔帕上将面前,约翰以手抵着下巴陷入沉思,那表情莫名地透出一种刻意感。
  「您说得对,在无法得知敌方的动静下确实难以判断对策,没想到我居然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事情——Mum?……Wyt……Ety……Mum?……Yah……Syool!有个好消息,上将!我的脑中刚才很凑巧地想到了一个妙计!」
  约翰如此宣称,脸上出现「那种」齐欧卡式笑容。已经答应配合他企图的亚库嘉尔帕上将虽然产生不妙的预感,却不得不开口询问所谓「妙计」的内容。
  「……讲来听听,你想到什么?」
  「这是非常简单而且又有效果的解决方法。其实之前我也曾经提过同样的建议,只是为了实行这个方法,需要神明稍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后……后方送来了联络!敌军的分遣队朝着西方出发了!」
  在受到森林流出的烟雾影响而显得泛白不鲜明的晴空下。传令兵开始以变了调的声音,向并排站着的军官们报告。
  「编组是骑兵约五百名。但是其中有一半以上是双载,似乎是让步兵坐在骑马者后方。」
  听到报告内容,指挥骑马部队的雅特丽第一个做出反应。
  「真是有一套的行动啊……那么速度是?」
  「似乎保持安定的跑步状态。即使考量到进入山路后必须开始徒步,但按照这进度,推论两天后就可以到达迂回路线上的堡垒……」
  这些话让雅特丽露出更加佩服的表情,旁边的伊库塔则带着决心点点头。
  「尽快派出迎击部队吧,萨扎路夫上尉。虽然敌方目的明显是为了分散我方的战力,然而包括这目的在内,我们也只能全盘接受。」
  「的确……这样一来,接下来得讨论该由谁前往堡垒。」
  萨扎路夫上尉按顺序看向周围的部下。虽煞无论是马修还是托尔威,甚至连身为医护兵的哈洛也一样,没有任何一个在场者会因为收到出击命令而露出畏惧表情,然而不想浪费时间的伊库塔和雅特丽还是率先举手。
  「只要上尉能从部队里借给我八十人,接下来会由我和托尔威想办法因应。」
  「我也一样。」
  被伊库塔指名的托尔威或许是已经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露出一脸似乎早已下定决心的表情。然而不知为何,听到他们请求出击许可的萨扎路夫上尉却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我直到刚才都还在烦恼,但……嗯,这次还是由我去吧。」
  这个提案让众人都无法掩饰惊讶反应。哈洛率先开口提问:
  「呃……上尉您是在场所有部队的总指挥官吧?离开这里应该不妥……?」
  「正常来说是那样没错啦。不过哈洛玛少尉,听一下我这没出息的主张吧——老实说,这场战争从很久之前就已经超出我的能力范围。即使把这里的现场交给我全权负责,我也没有信心能在发生什么状况时做出适当对应。实在是非常的欠缺骨气……」
  听到长官这直言不讳的告白,在场所有人都无言以对。上尉在沉默中继续发言:
  「之所以总算能撑到今天,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优秀部下的帮助。如果要舍弃羞耻心讲得更白一点,是因为多亏有伊库塔中尉和雅特丽希诺中尉比我更能看出战争的后续发展……所以我有种让你们两人离开这里似乎不太妙的感觉。总觉得要是少了任何一边,那里就会成为被一口气攻破击溃的缺口。」
  上尉的语气很严肃。伊库塔和雅特丽带着复杂表情保持沉默。
  「相较之下,如果只是要固守在堡垒内打一场按照公式的持久战,那么连我也可以办到。虽然我也明白这样根本不够格当长官,不过希望这次能按照适才适用的原则让我去应战。不过再怎么说光靠我手上的光照兵还是会让人不安,所以应该会从马修少尉和托尔威少尉的部队里借用几名风枪兵吧。包括这部分,让我带去的兵力有两百就够了。」
  接下来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让萨扎路夫上尉明白自己的提案被接受了。看到他立刻准备召集手下的士兵,伊库塔再次对上尉搭话:
  「……我明白了。这里就交给我们负责,请上尉前往迂回路线迎击。堡垒里应该已经有席纳克族的友军准备好风臼炮,请搭配地形妥善运用以增加防卫战力。从今天开始的七天内,想必不会是一场轻松的战役吧。在此预祝您武运昌隆。」
  他们用右手靠向额头,朝着对方敬礼。这动作成为彼此托付与被托付住务的证明。
  「可是上尉,除了您预估的人力,无论如何都请把托尔威的整个部队都带去。」
  「……可以吗?如果有膛线风枪部队在场,防守的确会比较轻松。」
  「刚才我是基于某些理由才指名托尔威。虽然没有时间说明详情,不过比起这边,真正需要膛线风腔的状况更有可能在迂回路线那边发生。」
  伊库塔以强烈的语气说道。由于也没有理由拒绝,萨扎路夫上尉看向托尔威本人作为最后确认。
  「……看来是这么一回事,你愿意一起来吗,托尔威少尉?」
  「啊……是!」
  虽然托尔威回应后立刻打算往前走,伊库塔却突然抓住他的后领。
  「——上尉,在出发前我要先稍微借用托尔威二十分钟左右。这段时间内请去召集部队人员,甚至先出发也无所谓,我会很快就让他追上。」
  伊库塔强行扯着抓住的衣领往前迈步,萨扎路夫上尉只能目瞪口呆地目送两人背影。连托尔威本人也带着困惑表情望着伊库塔。
  「我不是说过是基于某些理由才指名你吗?总之你先陪我前往总部帐篷,我有事情要在那边告诉你。因为你在经验上已有基础,应该只要花二十分钟就能理解。」
  「有事要告诉我……?阿伊,你是指……」
  伊库塔一直线朝着数十公尺外的帐篷前进,同时压低音量讲出答案:
  「现在需要的计策只有一个吧?那就是击退亡灵的方法。」

  一段时间以后两人走出帐篷,迎接他们的是在外等待的马修和哈洛。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在忙什么,但花了不少时间呢。上尉已经先出发了。」
  「只要能在堡垒会合就没问题——那,我先走了。」
  伊库塔随随便便道别后,很干脆地跑离现场不知是要往哪里去。看到他这种态度,马修脸上露骨地表现出不以为然。
  「居然不打算送托尔威出去吗?也没看到雅特丽,这两个家伙有够冷淡。根据情况演变,今生甚至有可能就此一别……」
  讲到这边,发现自己发言实在触霉头的马修赶紧闭嘴。托尔威并没有表现出在意的样子,反而对着稍胖的友人微笑。
  「我想阿伊大概并不那么认为。刚刚在里面讨论时,他也有对我说:『这是能打赢的战役,所以按照正常状况去打个胜仗回来吧』。」
  「能打赢的战役……吗?明明是在堡垒内的防卫作战,这种表现方式好像有点奇怪……」
  哈洛讲出单纯的疑问。托尔威以别有深意的沉默回应,接着转过身子。
  「那么,我也差不多该出发了……虽然会持续碰上严苛的局面,但只要跟着阿伊和雅特丽小姐就没问题,小马和哈洛小姐也请不要输。这是『能打赢的战役』,绝对是。」
  两名同袍留在原地,目送托尔威扛着风枪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确认他已经和待机的部下会合并离开阵地后,马修才轻轻叹了口气。
  「……该怎么说,那家伙变了呢。要说是成长了?还是变得更有气势了?明明当初刚认识时,他还给人不甚可靠的印象。」
  「我也有同感。或许是因为活跃的机会增加,让他产生了自信。」
  哈洛也点头附和。认识伊库塔,还获得膛线风枪这种新式武器,让托尔威的表现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而变得更亮眼惊人。这模样宛如蛹的羽化。
  「……和我完全不同。」
  「咦?」
  「从昨天的战斗开始,我就一直在想像自己被杀掉的瞬间。大概是想藉着想像习惯死亡吧?虽然心里清楚这样很蠢,但却无法停止……」
  看到马修抱着脑袋低下头,为他担心的哈洛虽然拚命寻找词汇,却找不到适当的鼓励发言。一筹莫展的她抬头仰望天空,像是在寻求救赎……
  「……呜!马……马修先生!你看那个……!」
  却偶然在那里发现了过去见过的威胁正浮在空中的光景。
  *
  「上……上将!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因为高悬于天空的那个影子而产生动摇的人,并非仅限于帝国军这一方。同一时间,当亚库嘉尔帕上将正在喝茶时,也有一脸愤怒的部下冲进他的帐篷里。
  「居……居然那么冒犯地在扬起一星旗的圣战中,使用那种犯忌讳的东西!无论有什么理由,我都绝对无法接受!」
  「你冷静点,基斯帕上校。我根本听不懂你的发言,犯忌讳的东西是指什么?」
  神军的上将以低沉的声调规劝部下,并把喝一半的茶杯放回桌上。名唤基斯帕上校的中年军官却更激动地说个不停。
  「该不会连上将您都不知情吧……?那么『那东西』是齐欧卡的那个毛头小子擅自决定使用吗……啊啊用讲的太慢了!不好意思,上将,请您现在立刻跟我到外面去!请快一点!」
  回应部下的强烈要求,上将带着副官米修里中校一起走出帐篷。之后在外仰望天空并发现了造成问题的「东西」,让亚库嘉尔帕上将惊愕地瞪大双眼。
  「——那是怎么回事!那种玩意,我可没有允许使用!」
  「果然是这样吗!可恶的臭小子……只不过是下贱的齐欧卡人,居然敢做出这种污辱圣战的行径!既然这样,上将!」
  基斯帕上校以毫无杂念的信徒眼神望着长官。虽然这视线让亚库嘉尔帕上将感到良心刺痛,但表面上还是保持平常的威严点了点头。
  「现在立刻把那个乱来的家伙带来!……不,等等!根据那个毛头小子的个性,他本人有可能也在上面。如果真是那样,等那玩意一降落,马上把他抓过来见我!」
  「是!那么我马上去派出部下……」
  「等一下!因为你看起来已经气昏头了,基本上我还是要先提醒。可别对那些家伙做出什么暴行,也绝对不可以破坏那玩意。虽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那种冲动的行为会影响今后我国和齐欧卡间的关系。」
  「唔……?可是上将,如果没有趁这次机会狠狠教训,那个臭小子会更得意忘形……」
  「这点你放心,我会严格斥责他到足以把人逼疯的地步,让那小子充分体会你们到底有多愤怒。要把他吓到脚软……不,要让他很难看地吓到尿裤子。」
  听到这番话,基斯帕上校咧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只留下一句「我明白了,那么就麻烦您」之后就离开此地。亚库嘉尔帕上将先目送他远去才回到帐篷内,重新在椅子上就坐后,拿起桌上已经开始变冷的茶水一口气喝干。
  「……呼,果然干这种事情不合我的个性。刚刚那样有顺利蒙混过去吗,米修里。」
  「我想并没有特别不自然的地方。基斯帕上校应该已经相信是亚尔奇涅库斯少校独断做出了使用那东西的判断吧。」
  副官非常认真地回答。但,上将并没有怱略他那嘴角略为扭曲的神色。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你却表现出内心也和上校同一阵线的表情。算了,这也是理所当然吗。」
  「为了求胜甚至不惜违反戒律……这是齐欧卡人的思考方式。上将您身为率领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神军的将领,过于偏向那种方式似乎并不妥当。」
  「正如你所说,我也认为这次真的是整个着了对方的道……话虽如此,事实上光用能对得起神明的战法的确也无法取得胜利,这次只能强忍着吞下去。」
  这句命令和平常相比,也显得缺乏气势。看到米修里中校勉勉强强点了头,神军的将领先犹豫了一会才再度开口。
  「……我说,米修里。假设,我是说假设……如果以后哪一天,你的长官堕落到不够格担任神之仆人的真正愚者时……」
  「那种状况不会出现,我也不可能让它出现。请不要太瞧不起我。」
  趁着对方一时语塞的空档,米修里中校抢先讲完接下来的发言。很符合这副官风格的严厉关心让上将露出苦笑,也没有进一步再多说什么。

  「——Yah!本日天气晴朗风速平缓,是最适合飞上天空的日子呢。你不这样认为吗,米雅拉!」
  「不!这是最糟的灾难之日!在地上遭受暴风雷雨反而能让我的内心获得更多平静!」
  两个分别来自男性和女性,温度也完全相反的声音响遍无穷无尽的广阔天空。飘浮在空中的东西是里面灌饱瓦斯呈现圆鼓鼓状态的巨大气囊,以及装设在气囊下方的小小搭乘用吊篮。
  这就是让齐欧卡产生「空军」这概念的发明——气球。
  「既然有空讲废话,请你快一点完成工作!离开阵地的敌军动向到底怎么样了!」
  和一手拿着望远镜,以愉快心情俯瞰地上的约翰相比,米雅拉正瘫坐在吊篮底部不断瑟瑟发抖。不愧是她,即使如此还是没有放开记录用的纸笔,然而看这副模样,会让人自然而然联想到爬上树木高处后无法下来的小动物。
  「Syah……有一百多人的部队先朝着西方出发,另外有人数少一轮的部队从后方跟上,两支部队的合计兵力大约是两百人程度。似乎没有骑兵,但更详细的编组从这里应该无法判别吧。」
  「合计两百……好,我确实记录下来了!既然确认到这些情报,表示任务应该已经结束了吧!那么我们回地上去吧现在立刻回去快一秒也好以可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回去!」
  「……Hah,米雅拉。既然你怕成这样,何必勉强跟我一起来呢。」
  「虽然我的确非常想那样做,但是如果我没有一起来,你就会一个人出发吧!就算你已经完成天空兵的训练课程,我也不能让你做出那么危险的举动!」
  虽说有先和森林保持充分距离才升空,但根据风向,气球被吹往敌阵的可能性也并非是零。碰上那种情况时,有复数搭乘者才能较快开始着陆动作,所以米雅拉决定同行的判断也是理所当然。
  「你这份体贴让我很高兴……不过难得有此机会,你要不要稍微习惯一下天空呢?毕竟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搭乘气球的机会。」
  「我全心全意拒绝。虽然我并不是阿尔德拉教徒,但对于这个交通工具是犯忌讳之物的评语,我和他们有着同样的意见。」
  「Mum,不要说那种话嘛。总之从站立开始试试看如何?」
  「你说什么傻话……咦……等一下……你要做什么?不不不要这样,不行啦真的不行……就算是你我也要生气——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惨叫并没有传到地上,帝国军的动摇也没有因此受到无意义的影响。
  「……真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在以一星旗为号召的战争中放出气球,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才拿到了指挥官的许可?」
  在士兵的吵杂声中,伊库塔露出半是诧异半是佩服的表情,旁边的雅特丽也带着类似神色瞪着天空。
  「说不定除了那个客座军官,阿尔德拉神军本身的指挥官也拥有相当柔软的思考。也有可能是已经完全成了傀儡……」
  伊库塔边点头回应雅特丽的意见,同时用力拍手吸引周围人群的注意力。
  「好了大家注意!那只是单纯的侦察用气球,不可以被那种东西骗到,一直盯着天空瞧。比起那种东西,我们该看看现实和未来!」
  看到部下们收起表情重新转身面向自己后,伊库塔满意地点点头并进入正题。
  「好,那么就来谈谈接下来的事情吧。各位也知道,我们必须争取的时间还有七天。虽然已经针对敌人的迂回行动做出封策,但主要战场依然是这里,我们同样要继续阻挡阿尔德拉神军一阵子。」
  伊库塔伸手指向森林,在场的所有人也跟着移动视线。于是众人可以发现,和刚放火的时期相比,热气和烟雾的压力已经往北退开相当远的距离。
  「大家看就知道,在森林里放的火往前移动了不少位置。随着这现象,每个地区的延烧速度会产生差异,火线也开始产生参差不齐的状况。今后,敌人将会针对这些破绽来攻击吧,这样一来,我们该采取的行动也很显而易见。」
  「第一,是修补火墙;第二,是把打算入侵的敌人赶回去。」
  率先回答的人是娜娜克。听到这适当的回答,伊库塔满意地点点头。
  「没错。要一边让位于后方山上的友军提供协助,同时把人手派往火线已经中断,或是即将中断的场所,在该处重新点火。只要想成等于是拿布去缝补裤子上破洞的行为就可以了。」
  「当然敌方也会针对相同场所进攻,因此根据情况,应该也会在那些地点发生遭遇战吧。就算战斗愈少愈好,但击退敌人也是我们的任务。」
  雅特丽迅速地做出补充。这时苏雅士官长不安地举起手。
  「那个……考虑到双方的兵力差距,敌军能派出的人手远多于我方。这样真的能防守到最后吗……?」
  「虽然这是个理所当然的疑问,但没有问题。关于这个火线防御阵地,动手设置的我方有几个优势。」
  「我们的优势……?」
  「首先是位于后方山上的友军。多亏有他们待在高标高的位置,我方的监视才能够广达森林东西的每个角落。换句话说,我方也比较容易发现火墙有可能断掉的地点,很多情况都能有效率地行动。」
  「对方也有气球,能够从高处往下俯瞰的条件应该相同吧?」
  「既然不熟悉这一带的风势,考虑到有可能被吹往我方的风险,敌方应该也无法上升到太高的位置。基于这种前提,往下看能观察到的范围将会受限,再加上气球并不是可以长时间浮在天上的东西,因为基本上无法抵抗风。如果对方派出四、五架气球当然会造成困扰,但在目前这个时间点,认定不会发生那种状况。因为对方身为以一星旗为号召的神军,必须顾及所谓的面子。」
  而且,气球不管是要上升或下降都需要花时间。除非已经凑齐了架数和人员,否则不可能在这状况下进行有效率的运用。一想到在不熟悉风向和地形的山岳地带使用气球的行为有多么鲁莽,就让人很难相信敌军的编组里包括数量足以因应的天空兵。
  「其次是地利。发现火线即将中断的场所时,我们只需要单纯地赶往现场即可,敌人却必须在森林中披荆斩棘才能够到达。因为是在不成道路的道路上强行前进,所以距离当然会拉长,应该也会发生多次在半途迷路的状况吧。也就是说如果双方同时动身朝着同一目的地前进,我方必定能较快到达。」
  或许是在听着说明的期间慢慢觉得真的有办法因应吧,苏雅脸上的阴霾稍微缓解。为了让她更有自信,伊库塔又追加说明另一个有利的条件。
  「最后的优势,是我们有席纳克族这个当地居民作为顾问,所以在移动时绝对不会绕远路或迷路。不用特地强调,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听到伊库塔这样说,帝国士兵们把注意力转移到在后方聚集成群听着说明的席纳克族人身上。除了由娜娜克·鞑尔负责指挥的五十九人,其他六百多人都不是战斗人员,但为了维持火线,和他们的合作乃是不可或缺。伊库塔就是基于这前提才讲出刚才的发言。
  「换个讲法解释,接下来的战术是非常规的机动防御。要因应火线的破绽和敌方的行动,只派出必要的人手前往必要的地点。我方只需在七天内重复这些动作,没有任何特别的事情。为了达成目的,唯一的必要条件是你们的科学态度。」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词从他嘴里说出,让部下们毫无理由地感到情绪高涨。
  「接下来的七天内,你们必须用正确的方式偷懒。在该工作时工作,该吃饭时吃饭,该休息时休息。因为如果没有这样做,就无法维持作业的效率。反过来说,只要能保持效率,直到期限为止,都不会出现任何能让敌人趁隙而入的破绽吧。七天后,达成任务的我们会朝着南方开始撤退——我对这个未来没有一丝一毫怀疑。」
  看到伊库塔以坚定的态度保证任务会成功,士兵们投以几乎等于崇拜的眼神。少年郑重地接下这份信赖,以眼神向旁边的雅特丽示意后,开口大声说道:
  「——机动防御作战从现在开始!各排要移动到接下来会宣布的负责地点!」
  *
  另一方面,萨扎路夫上尉的迎击部队在席纳克族的带领下沿着最短路线前往西方,并在途中和托尔威的部队会合,最后在出发一天半后到达了目的地的堡垒。
  「哦~这里的构造比想像中还要扎实啊。」
  上尉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感想。堡垒被搭建在标高约一千公尺的山谷中道路上,将这个两侧有岩壁往道路突出的山谷地形的缺口给补上,几乎完全塞住了前进路线。再加上道路宽度也相当狭窄——还不到十五公尺,形成极为适合进行防御战的状况。
  「基本上我先确认一下,该不会出现连这条迂回路线也能够绕过的漏洞吧?」
  「没那种事。这里原本就是为了抵御来自阿尔德拉本国的侵略而建造的堡星之一。如果要避开这条道路通过,只能去攀爬连山羊都会害怕的悬崖。」
  听到负责在当地整理堡垒并等待帝国军的席纳克男子边介绍设施边这样保证,萨扎路夫上尉总算有种踏实的安心感。这样一来说不定真能行得通的想法也涌上心头。
  「我了解了。那么,呃……你叫梅莱杰对吧?堡垒修补的情况如何?」
  「在你们到达之前,我们已经把能修好的地方都修好了,不过毕竟堡垒本身的骨架已经有相当程度的老朽化,只有这点实在没有办法。万一遭受激烈炮击或是被破城槌攻击,会撑不了多久就崩毁。」
  「果然是这样吗……算了,幸好靠马匹赶来的敌人没有准备风臼炮。」
  「别大意,说不定敌人会从这附近找来可以做成破城槌的圆木。」
  「就算碰上那种状况,我也不会让对方厚着脸皮搬过来——我方的风臼炮又如何?」
  「一开始就放在这里的炮已经因为老朽而派不上用场,所以我们从山上运了六门大炮下来。虽然大小不一,但也请多见谅。」
  梅莱杰这样说完,从堡垒上采出身子,指着面向敌方入侵预测方位的堡垒墙壁中段位置,可以看到那里并排设置着六门大炮。上尉虽然觉得更好的状况是能再多几门大炮,但设置于高处让敌方无法接触到的现状倒是符合期望。
  「……好,首先要决定士兵的配置,再来既然有人手,那么在敌人到达之前的剩余时间就用来补强堡垒吧。木材还有剩吗?」
  掌握堡垒的全体状况后,上尉打算和悔莱杰商量正式的施工要如何进行。然而,至今一直在背后待机的托尔威少尉却突然开口发言:
  「那个,上尉。在您希望能多一点人手时提这种事情虽然让我很过意不去……但接下来的三小时,可以允许我的部队另外行动吗?」
  萨扎路夫上尉瞪大双眼回头,这是他根本没有预料到会从这个部下嘴里讲出的要求。
  「……修补堡垒的工事,是和延长防守此处的时间有直接关联的工作。你的理由是什么?」
  这是个理所当然的提问,但听到这句话的托尔威却尴尬地转开视线。
  「那个……就是……虽然难以启口……但我被严格嘱咐,说是因为会造成反效果所以不可以把理由告诉上尉。」
  上尉正想询问是哪个人讲了这种话,却在讲出口之前想到答案。在他历代的部下中,会对长官做出这类乱来隐瞒行径的家伙只有一个。
  「……这是伊库塔中尉的指示吗。」
  「正如您所推测……」
  「…………算了,我知道了啦知道了。虽然有点火大,不过毕竟是我自己说那家伙是最能洞察战争机先的人,就随便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不管是三小时也好还是四小时也罢,你自己看着办。」
  「真的很抱歉……我会尽快完成。」
  「混帐东西,既然讲了那种大话就该彻底去做,做到自己满意为止!我这边会在少了你们的状况下自己想办法解决。只是,一旦敌人接近,要立刻去迎击配置就位。」
  很有精神地回应,并从明理的长官那边获得许可之役,托尔威踩着轻快脚步冲下堡垒。就这样和自己部队的士兵们会合后,他们开始朝着和敌人前来方向相反的方位前进。看到这状况的梅莱杰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那是想做什么?往那边也只会沿着山道往上走并前往山脊而已啊。」
  「不知道,我也不懂。因为问了之后他也不肯告诉我。」
  萨扎路夫上尉以闹别扭的语气这样说完,才换个心情再度转向梅莱杰。
  「总之要讲求适才适用,我们就来处理我们办得到的事情吧,梅莱杰。」
  *
  阿尔德拉神军的分遣队八百人,是在比帝国军晚了约半天的傍晚时分到达迂回路线。指挥全军的塔兹尼亚特·哈朗上尉并没有浪费在太阳完全西沉之前剩下的少数时间,用来进行侦察。
  「喂喂,这玩意是扎实的堡垒啊。我原本期待是个空有其名的破烂地方,没想到平常欠缺信仰的行为却在此遭到报应吗?」
  哈朗上尉一边说笑,同时一手拿着望远镜,打算把身子从岩壁往外探。然而这瞬间,身为他副官的娇小女性却跳了过来压住他的头。
  「笨蛋!抬头会被敌人发现吧!快变小一点!」
  「……如果是叫我蹲下或趴下还可以理解,要我变小实在是办不到的要求。这个身体从九岁开始突然变大那时就成了定局,十三岁时已经成长到和现在差不多的尺寸。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一直被大人们说是古代巨人的后裔,或是恐吓我总有一天脑袋会突破云层。虽然现在知道那是在开玩笑,不过那时真的很不安。」
  「这些事情我已经听过几百次了!听到耳朵长茧!」
  「别那么生气啊,米塔士官长。我的意思是很羡慕尺寸便于搬运的你。」
  哈朗上尉边以巨大的手掌摸着副官的栗色头发,同时用锐利视线看向夕阳下的堡垒——适合防御战的地形,再加上配置了两百名士兵的堡垒。若要以正面进攻的方式来突破,明显是个下策。
  「……嗯~我大致明白了。总之下去吧,然后一觉睡到早上。」
  「神啊,这根大木头根本没有干劲。」
  「那看起来可不是光靠夜袭或奇袭就有办法攻下的水准。就算要开启战端,也该选择便于活用膛线风枪射程的白天吧。而且急行军刚结束,士兵们应该很疲劳。」
  和心直口快的语气相反,哈朗上尉对现状的理解相当准确。结束侦察的他先匍匐往下来到敌方看不见的位置后,才猛然站直那有六尺半的巨大身躯,顺便还把尺寸便于搬运的副官也扛到肩膀上。
  「真气人!到底要对这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讲乡少次,他才能理解不可以随随便便把别人扛起!」
  「看到小动物就会想要抓起来的行为没有理由,抱歉啦。」
  身躯巨大的军官轻轻松松地把不断挣扎的一个人扛在盾上,走回其他同伴身边。
  *
  在充满热气和烟雾,已经没有丝毫动物踪迹的森林里。马修少尉和他负责指挥的两个排正是在此地迎接机动防御作战开始后的第三天早晨。
  「已经堆好足够的木材了吧?——好!把油泼上去!」
  士兵们接到命令后,把装满整个皮袋的油料全都泼向树木间那些堆积如山的燃料。这是为了修补火墙间断部位的工事。光是马修的部队就已经完成五次同样的作业,处理时也差不多慢慢热能生巧。
  「别停手,快点!别忘了敌人也正在为了利用这破绽要打过来!」
  忙着搬油的马修趁着空档,对因为疲劳和睡意而脚软的士兵怒吼……不过,若要探讨疲劳程度,他本身其实也和士兵没什么差别。自从北域动乱突然爆发后,不但在阿拉法特拉山脉上持续战斗了好几个月,最后还从战斗现场直接被派往支援撤退任务。他已经再三遭遇疲劳的顶点,甚至到了去计算次数是种无谓行为的地步。
  然而,处于这种状况的自己等人依然勉强能够像这样行动的事实,让马修不得不佩服伊库塔的优秀调度。他极力避免让士兵做出无谓的动作,频繁地让他们换班,该休患的时候则坚持要士兵休息。正因为他一直贯彻执行这原则,士兵们才能也继续抗战到现在。在这战场上的如果是平庸之将,恐怕会在战败之前就因为疲劳而跪地屈服。
  一行人忙着忙着,泼油的步骤也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看这进度,大概再不到五分钟就能够完成作业收工撤退——当马修做出这种预测的瞬间,他的视线注意到木材堆另一头的树林出现不自然的摇晃。
  「……呜!所有人上刺刀!停止作业警戒前方!」
  士兵们听到命令,纷纷把手上的皮袋换成风枪或十字弓,并装上刺刀和短矛。这动作从对面似乎也能察觉,躲藏在树丛里等待机会的阿尔德拉神军士兵们此时一口气现身。
  「是敌袭!开火——!」
  数十把风枪的枪管一起让空气爆开。在子弹击出并撞上树木多次形成跳弹的状况下,双方隔着几乎能展开白刃战的近距离对着彼此射击。然而,子弹密度明显是马修的部队占上风。
  「成功挫了对方的锐气吗……?烧击兵!从已经完成准备的地方开始放火!快点!」
  火把被丢向已经被油渗透的木材,他们的眼前立刻燃起一道火墙。因为热气而感到畏惧的敌人虽然试图绕向点火准备尚未完成的地方,但马修早已预料到这个发展。
  「瞄准那边!射击!」
  他配合敌人的动作诱导士兵们的目标,以齐射对付聚集在狭窄范围里的敌人。受到集中饱火的阿尔德拉神军十几名士兵一口气被击垮并倒进火中。
  「好!敌人退了!趁这机会完成剩下的作业!快!」
  接到命令的士兵们对着还没完成点火准备的剩下两成范围撒油,这步骤一完成,烧击兵立刻丢入火把。能填补火线空隙的火焰开始熊熊燃烧。
  「要继续一齐射击!在火势烧得够旺之前不能让敌人靠近!射击!」
  无数的子弹毫不留情地逼退因烈火而心生犹豫的敌兵。随着时间过去,火墙另一边也开始聚集大量敌人,然而阻止他们前进的火势已经到达无法对付的程度,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让火熄灭。
  「赶上了……吗?」
  马修以颤抖的声音喃喃自语,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在作战开始后的第三天,帝国军碰上了第一次的遭遇战。没有付出严重牺牲就阻止了敌方侵略,他内心深处涌上惊险成功的实际感受。
  「哈……哈哈哈哈!怎样!这点小事我同样可以……哇!」
  敌军因为太不甘心而开枪射击,其中一颗子弹通过马修的耳边。虽然他立刻趴到地上全身脏兮兮地逃过一劫,不过却觉得彷佛有哪个人对他说:「沉着点,让脑袋冷静下来」,因此决定放弃立刻在此享受达成感。
  「撤……撤退吧!这里已经没问题了,回到负责岗位等待下个指示!」

  马修少尉的部队在修补火线时遭遇敌人,交战后击退对方。代替萨扎路夫上尉负责在阵地担任总指挥的伊库塔中尉一边把早餐的烤薄面包塞进嘴里,同时接下关于这件事的报告。
  「作战开始后第三天碰上第一场遭遇战……大致上和预测相同。」
  他没有仔细咀嚼就喝水把面包硬吞下去,接着把兼具止痛和提神效果的古柯叶丢进嘴里。一边靠这东西来和缓失去小指造成的疼痛,同时把纸放在怀中的板子上提笔书写。
  「命令马修的部队休息四小时,让雅特丽接手他们的任务。复诵命令。」
  「是——命令马修少尉的部队休息四小时!同时,由雅特丽希诺中尉的部队来接手任务!」
  伊库塔确认复诵内容,让传令兵拿着写好的命令书并送他离开。这时有另一个士兵交替般地拿了别的报告过来。
  「中尉,这是来自后方的报告。敌人在最东边的林道附近升起气球,此外,在同一地点还聚集了约三百名骑兵。」
  「你说又是气球?而且是森林东侧……有点看不出敌人的意图。既然也派出了骑兵,是到现在才想要找出其他的迂回路线吗?」
  虽然很难相信真的会有那种路线,但若要无视这情报却又让人心里介意。伊库塔稍微思索了一会,最后命令士兵去找在附近待机的娜娜克过来。不到十分钟,就看到那娇小的身影冲往这边。
  「怎么了伊库塔!发生什么事吗!」
  「嗯,有件事让我有点在意。据说敌人聚集在森林最东边的林道咐近,好像还升起气球,你认为这有可能是在做什么?」
  听到这情报,娜娜克先是一愣,接着才眉头深锁开始思考。
  「敌人去森林东边……?……嗯嗯……嗯唔……唔唔唔……我也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那边的林道早就被火墙堵住了吧。啊,不过敌人有以火攻火,说不定是想在附近等火势消灭?」
  「如果是那样,聚集的士兵人数却不上不下。所以我想该不会是想在东边找出其他迂回路线,虽然之前有听你说过不可能……」
  「嗯,我敢保证那边绝对没有迂回路线,就算找一百里也只是白费力气。」
  娜娜克斩钉截铁地断定。就算利用气球从空中观察,能发现连当地居民都不知道的近路的机率恐怕将近于零。伊库塔也这样认为,决定不再继续烦恼。
  「……嗯,谢谢你。多亏你的意见,让我的不安感得以排除。抱歉让你特地跑来一趟,可以回去负责岗位了。」
  听到伊库塔讲着慰劳发雷并想送自己离开,席纳克族长以带着不满情绪的眼神望着对方。
  「……只有这样吗?既然我都已经来了,那个……应该要更进一步……」
  娜娜克忸怩地搓着手指,不巧这时又有其他传令兵前来。毕竟也不能妨碍到报告,结果,她只能很遗憾地回到自己的岗位。
  伊库塔先目送娜娜克的背影离开,最后又看了东边天空一眼。从这位置无法看到气球,只有隐隐约约的不安感一直残留在他的胸中。
  *
  在迂回路线上的堡垒这边,两军之间也零零星星地进行了几次战斗。萨扎路夫上尉率领的防御部队像乌龟般顽强防守不让敌人靠近,目前的战况呈现胶着。
  「虽然打持久战正合我方希望,但对方怎么这么消极?」
  上尉从城墙的缝隙间窥探敌人的状况,同时喃喃讲出这种感想。
  试图迂回的阿尔德拉神军分遣队出现后已经过了两天以上,但是却连一次正式攻势都尚未发起。虽然偶尔会利用膛线风枪的长距离射击出手捣乱,但子弹并无法击中躲在堡垒里的士兵,只要帝国军用炮击应战,就会立刻撤退。
  以结果来说,双方目前的损害都接近零。虽然这样对萨扎路夫上尉来说是好事,然而正是因为有利所以也显得诡异。情况进展得过于顺利。
  「……就算迂回不是主要路线,再怎么说对方也带了八百人来。即使胜算在五成以下,先试着以全力进攻才合乎常规吧……」
  如果那样能成功算是赚到,失败也只是让战况继续胶着。和只要败北一切就完蛋了的防守方不同,进攻的那一方有冒一点险的空间。萨扎路夫上尉无法推测出敌方不利用这个优势的意图到底为何。
  「等一下等一下,仔细思考吧……如果从相反角度来看,尚未进攻就等于迟早会进攻,换句话说那些家伙是在窥探适当时机并保存战力。问题是那个所谓的适当时机……在两个势力面对面僵持的状况下,敌人到底在期待什么?只要继续等待,状况会产生什么变化吗?」
  有可能破坏胶着状态的新要素将投入战局——上尉想像着可能的答案。首先联想到的是敌方的增援,然而如果有这种动作,在山脉上监视的友军应该会察觉。既然没有收到紧急联络的光信号,这点并不可能是答案。
  「其他还有……发现要从正面攻下堡垒实在太困难,所以敌人正在验证其他的进攻方式……是这样吗?」
  如果这是答案,敌人到头来只会白忙一场,因此萨扎路夫上尉很希望真的就是这么一回事——然而,这时他突然联想到。「增援和来自其他角度的攻势」……正面的敌军该不会是正在静静等待能符合这两项条件的某种存在到达吧?
  「——上尉。」
  这时萨扎路夫上尉的背后突然传来声音,彷佛早就算准开口的时机。他回头一看,只见托尔威少尉带着毅然决然的表情站在眼前。
  「我想要让自己的部队在后方布阵,您能许可吗?」
  「…………」
  萨扎路夫上尉之所以没有立刻回答,并不是因为犹豫,而是因为不甘心……在迎击部队出发的那时,那家伙是不是已经预料到目前的状况?一旦这样想,心里甚至会升起类似畏惧的感觉。
  「……那样就能够因应吗?」
  「是,阿伊已经告诉我用来因应的方法。」
  听到果决的肯定回答,让知道对方内敛个性的萨扎路夫上尉吃了一惊。现在托尔威那对翠眼中表现出的感情与其说是自信,还不如说是自负。可以看出他的决心——既然这个任务被交付到手上,这时并不允许他纵容自己讲出「办得到」以外的答案。
  「……我明白了——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事情?」
  「请在堡垒后方放置遮蔽物。只是,要若无其事地进行,让对方无法察觉到我方在警戒。也请趁现在提醒士兵们必须注意背后,让他们届时不会产生混乱。」
  「我会彻底告知。不过就算是这样,受到奇袭果然还是会很危险。」
  「我并不打算让敌人形成夹攻之势,万一真的形成,也只会持续短时间。正面的敌人应该会配合时机发动攻势,请上尉把注意力放在对应那边。剩下的事情会由我们想办法解决。」
  萨扎路夫上尉重重点头,接着先吸一口气,才把手轻轻放到部下的肩膀上。
  「——这是关键时刻。去好好加油吧,托尔威·雷米翁。」
  托尔威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的双眼,以敬礼回应这份激励。
  *
  通过堡垒后往东沿着山道往上后,会来到山脊形成的道路,标高是一千五百公尺程度,并不是很高。也因此低矮的草木总算还能够在此生长,也逃过一劫没有成为大阿拉法特拉群山中胜任凭寒风吹袭的秃山。
  「——停下。」
  这样的条件对于想要闪躲他人注意并前往目的地的亡灵们来说也很刚好。他们避开好走的沙地,而是在草木中匍匐前进,花了一段时间才到达山脊路的边缘。这里能一眼看清下方的光景。
  堡垒以补起山谷地形的形式建造而成,隔着约两百公尺的距离,俯瞰后能看得一清二楚。这缺乏防备的模样,让影子们纷纷得意地窃笑。他们慎重再慎重地花了四天移动,终于即将可以从背后痛击防守迂回路线的帝国军。
  「已经到达绝佳的射击位置,要直接开始准备攻击吗?队长。」
  「我允许。你率领白刃部队往下前往山路,在那里待机。之后要在来自此处的射击让敌方产生混乱的瞬间展开袭击。」
  「了解……队长要在这里指挥射击部队?」
  「根据职务的重要度,这次我要留在这里。把远距离用的长枪管给我。」
  收到命令的副官从背后的行李中拿出风枪交给队长。影子们的头目用自己手上的短枪管风枪和长枪管交换后,把长枪管装到了搭档风精灵的身体上。旁边的副官也对从长官手上拿到的短枪做出同样动作。
  「……那么接下来,我就率领白刃部队四十名往下前往山路。」
  副官这样报告后,和部下们一起沿着先前经过的草丛往回爬。剩下的八十名影子遵照头目的命令沿着山脊路趴下形成一整排,所有人都举起膛线风枪观察下方堡垒的状况。
  帝国兵们把注意力放在由哈朗上尉率领的正面敌人上,看起来并没有在警戒来自背后,而且是来自高处的袭击。不过即使现在注意到,也根本找不出办法对应吧。
  面对从两百公尺外的山脊开枪射击的对手,要从堡垒直接反击是将近不可能的行动。即使演变成膛线风枪部队之间的射击战,可以从上方获得广阔视野的影子们也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此外,就算派兵赶往这里,从堡垒到山脊间的距离会让士兵成为最好的猎物。不只堡垒,连后方的山路也涵盖在影子们的风枪射程里。到底有多少士兵能够活着穿过弹雨到达山脊呢?
  影子的头目利用白刃部队完成移动前的短暂空档进行确认,不过却几乎找不出任何不安要素。不,其实自从他透过鸽子运送的讯息来取得这作战的那一刻起,就从未感到任何不安。因为提案者约翰·亚尔奇涅库斯少校的名字,对他来说是寄予坚定忠诚与信赖的对象。
  无事可做的思考突然唤醒了红色的记忆——那是仅仅交手过四次的对击,换算成时间还不到十秒的短暂邂逅。然丽他直到现在,也依然能够鲜明地回想起那浑身寒毛直竖般的战栗感。
  「……炎发……伊格塞姆家的女子……」
  应该很了解沉默才是美德的亡灵无意识地讲出这些话。如此一来,他也不得不自觉到和炎发少女的相遇已经囚禁住自身内心的事实。
  「……二刀……剑……」
  亡灵的头目低声自语,并望向自己手中的膛线风枪。即使已经认识这份能在战场上引起革命的威力,现在也运用得比任何人更熟练——然而在他内心某处,还是带着轻视把这东西当作上不了台面的玩具。
  ——不是这个。
  他总算克制住没把想法直接说出口,然而却无法阻止内心的叫喊。
  ——我最擅长的武器,重誉自豪的亚波尼克武人该使用的武器,不是这种东西——
  「队长,白刃部队似乎已经到达山路。」
  困在执着里的意识被部下的声音拉回现实。他甩了甩脑袋赶走杂念,取回身为亡灵部队领导人的自己后,确认状况已经准备充分并开口下令:
  「转为攻击,信号一下就同时开始齐射。」
  听到他的指示,一整排趴在山脊路上的八十人全都把手指放到扳机上。当扳机被扣下时,视线前方那些暴露出无防备后背的帝国兵们将会开始落入地狱。
  「举枪,瞄准——」
  正当他要开始读秒的那瞬间,「啪」地一声——身边响起好像有什么坚硬物体破掉的声音。接着传来重物倒地的动静,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的影子头目把视线转往声音的来向。
  「——喂?」
  同伴的头往下垂。刚刚才对话过的士兵依然举着枪保持卧射姿势,但是却把脸埋进地面不发一语。这人到底在做什么蠢事——没有必要斥责,因为靠着地面的头部下方开始有血泊往外扩大。
  「呜——!」
  坚硬物体破裂的声音,是子弹贯穿头盖骨的声音。当他领悟到这点的那瞬间,周遭有好几个相同声音同时响起,许多同伴保持和生前几乎没变的姿势,只有生命已经消逝。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呜啊!」
  「喂!你为什么突然低下头……不要开玩笑啊……!」
  「这是枪击!我们遭到枪击!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在动摇逐渐扩散的状况下,影子头目将视线扫向眼前所见景色的每一个角落……根据狙击的精准度来看,不可能是来自堡垒的射击。这攻击只有可能是来自视野更开阔的地点,标高比这里更高的位置……
  「……那是什么——」
  这个推测并没有遭到推翻,不消多久他就已经找到答案。
  「……对面的山脊上有伏兵……!」
  「继续射击!基于各自的判断,狙击能看见的敌人!」
  隔着堡垒所在的山谷,托尔威带着四十名部下待在对面的山脊进行射击。虽然和敌方部队的距离有点超过两百公尺,但还是膛线风枪足以因应的距离。再加上他们以完全的奇袭占了先机,因此至今为止都是单方面的攻势。
  当然敌方也不是只有乖乖挨打,看穿枪击来自对面山脊的人果敢地开枪回击。然而,这反击不会产生什么太大的效果。理由一目了然,因为山脊上的托尔威等人各自散开待在广范围内的不同地方。
  「果然对方是密集阵形……!这样可以赢!」
  确信自军较有利的托尔威扣下扳机。透过瞄准器,可以看到另一端又有一个头部中弹的敌人滚落山脊。
  历来只要讲到风枪兵的阵形,必定是指密集阵形。因为没有膛线的滑膛风枪命中精准度不足,为了弥补这个缺点必须提高子弹的密度。
  然而在膛线风枪这种新武器问世的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继续执着于密集阵形上。由于无论是聚集在一起射击还是散开射击,命中率都会获得保证,因此也为了避免敌方的射击集中,反而该让士兵散开到某种程度后再进攻会比较好。藉由实践这个想法,托尔威的部队面对数量两倍的敌人依然能占得上风。
  「……敌人开始撤退了!别放他们逃走!要在这里尽可能削减战力!」
  判断状况不利的亡灵们停止反击开始逃走,这瞬间正是托尔威等人的绝佳机会。由于对方原本趴在地上摆出瞄准敌人的卧射姿势,为了撤退必定得抬起身体。也就是标靶的尺寸会有一瞬间突然变大许多。
  「哈哈,这下真像是在猎鸭……!传说中的亡灵部队也没什么了不起!」
  「那些家伙一个个倒下!活该!就这样成为真正的亡灵吧!」
  部下们讲出这样的发言,但托尔威并无意看轻对手到那种地步……阵形的不同只不过是表面上的理由。他很清楚,现在自己这方能处于优势,是因为背后有个人物从更加遥远高深的水准筹策出计谋。
  「——你听好了托尔威。你们的部队到达堡垒后的第三天,或者是第四天白天,那支亡灵部队会从背后发动袭击。这是几近百分之一百的预测。」
  伊库塔对着在出发前往堡垒前被自己半强迫拖进总部帐篷的对象这样断言。听到这句话,托尔威惊讶得目瞪口呆。
  「……为……为什么你能这么确定?在很久以前受到袭击之后,我们从未和亡灵部队再度接触,后方的友军应该也没有送来目击情报吧?」
  「只要按顺序思考就会得出这结论。现在没有时间再三说明,你要好好跟上——你认为目前亡灵部队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是支援阿尔德拉神军侵略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吧?」
  「那么为了支援,他们该做什么?」
  「妨碍我们的防御作战。我想应该有很多方法……」
  「正是如此。不过讲到实际状况,至今为止那些家伙连一次都没有来妨碍我们的作战。这又是为什么?」
  托尔威第一次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伊库塔立刻把答案告诉他。
  「这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单纯只是因为这里的阵地不好打。」
  「……啊……」
  「那些家伙的战力顶多是一个连的两百人程度。即使从正面进攻,也只会遭到我们的反击。这样一来就必须采取『逮住破绽发动奇袭,奇袭完之后立刻撤退』的打了就跑战法,不过这战法的前提是直到发动奇袭前都不能被敌人发现。那么若以这个阵地来说,这个前提几乎不可能实现。」
  「的确,这里的视野实在太良好了。必须要往回走好大一段路才会有适合潜伏的地形,而且后方高台上还有友军在监视。光是要在能看到这里的范围内找个地方躲藏大概就得费一番工夫,要是让士兵聚集到同一地点,立刻会被我方察觉。」
  「正是那样没错。在这个环境下,就算是那些家伙也连让阵地进入膛线风桧的射程都办不到,勉强只能留在还能看清环境的范围内。目前应该是让人员分散并潜伏于后方,如果用地图来说明,就是这一带吧。」
  伊库塔这样说完,提笔在桌上的山脉地图中画出小小的圆圈。再往前就无法彻底隐藏行踪,再往后则无法监视防御部队的动静。画出来的圆圈以良好的条件来涵盖了妥协点。
  「这个阵地难以进攻的现状在今后也不会改变,但是以今日为界,只有一个状况产生了变化。」
  托尔威猛然抬起头,他觉得自己似乎逐渐听懂伊库塔的言外之意。
  「……萨扎路夫上尉和我会带兵移动到迂回路线上……」
  「没错,对于敌人来说,这是期待已久的好机会。就算这里的阵地没有可趁之机,但堡垒那边的士兵数量较少,周遭也没有友军在监视。那些家伙肯定会把目标换成你们。」
  「是吗……不过,你说他们会在我们到达后的第三天或第四天白天才发动攻击的原因又是?」
  「为了躲过我方的监视前往西侧,那些家伙走的路线会比你们绕更大一圈远路。我已经在这张地图上先画好预测路线,无论他们走哪一条,到达堡垒的时间都会大幅落后你们。至于限定袭击会在白天发生的理由,是因为如果不是白天就无法活用膛线风枪的射程。」
  从推定亡灵部队所在位置的圆圈出发,用手指沿着地图上的路线前进,最后会到违堡垒……时间则是托尔威等人到达堡垒之后的第三天或第四天的白天。伊库塔将敌人存在的可能性限定于指定的时间和指定的地点。
  和那时一样……托尔威心想。在以萨利哈史拉格上尉为对手的模拟战尾声,为了夺回被绑架的公主殿下,伊库塔筹划出惊人的战况预测。彷佛在脑袋中描画出盲棋的棋盘,是掌握看不见的敌军和友军双方动向的神技。而且和上次相比,这次在时间、地理双方面的规模都较为提升。
  有股寒气从托尔威的背脊往上窜。如果……如果这个预测命中——
  「喂,你别发呆啊。到这边有什么疑问吗?」
  这声音让托尔威猛然回神,他慌慌张张地整理目前为止的思绪。
  「……敌人进攻时不依靠长距离射击的可能性又如何呢?之前就有部队突然闯进我方队列的正中央……」
  「如果只根据从娜娜那边得来的情报,堡垒附近似乎不是能够做出那类特技的地形。堡垒以填补山脊和山脊间谷地的形式搭盖而成,左右是绝壁,后方是通往山脊的长长单一山路。我想没有那种能让他们偷偷摸摸靠近的路线,就算是有,也只要警戒那路线即可。」
  「原来如此……那,我想接下来回归主题。面对会从堡垒后方以长距离射击进攻的敌人,我的部队该如何迎击才对?」
  讨论至此,托尔威也能猜出自己的任务就是迎击。在回答这个问题前,伊库塔先看了帐篷入口一眼。大概是顾虑到时间吧?两人开始讨论后,感觉已经过了十分钟左右。
  「首先要反转将棋盘。如果你是亡灵部队的指挥官,要如何进攻这个堡垒?」
  「……如果以长距离射击为前提。这个问题从头到尾的重点,就是该把枪兵部队放在哪里吧。我会先观察过周边地形,选择和堡垒之间有着一百五十公尺左右的直线距离,而且似乎最容易规划出弹道的场所。还有该地点能不能藏身也会成为重要条件。」
  雷米翁家的老么流畅地回答,这优等生的表现让老师感到放心。
  「既然你已经理解到这程度,我只要重复你聊才的问题就好——面对像这样前来进攻的敌人,你的部队要如何迎击?」

  「——就是这样迎击,阿伊……!」
  于是状况演变至今,从四十把风枪射出的子弹越过峡谷把死亡带给敌人。以少年预测到的亡灵来袭作为前提,托尔威负责担起接下来的战斗。
  他很快就推论出敌方应该会使用的场所。因为从弹道的问题和与山路间的位置关系来反向估算,除了堡垒南侧的山脊,别无其他可能答案。如此一来,自然就能导出用来迎击敌人的配置。必须在膛线风枪的射程内,标高要比敌方位置再高一些,可以让士兵分散就位,还有能够隐藏踪迹的灌木和草丛。
  符合这些条件的地点,是位于敌方位置反方向的北边山脊上略为偏西的斜坡。最辛苦的部分是让士兵实际登上那地点的过程,和南侧不同,北侧并没有通往山脊的山路。虽然被迫要进行近似攀崖的动作,但在席纳克族的协助下总算成功克服。
  亡灵部队直到最俊,都没能察觉这支位于对岸的伏兵。的确在目前他们比任何人都擅长使用膛线风枪,然而另一方面,他们并没有预测到当同样兵器在敌我双方都普及后会带来的战场状况。他们因为自军独有的新武器优势而骄傲自大,也因此无意识地停止思考。
  伊库塔宣称——由于射程的长距离化,新时代的枪击战将演变成对射击位置的预测竞争。攻击方当然会选择适合射击的方位,而防守方也必须推论出敌人会从哪里射击并予以迎击。
  反击狙击。「枪击的雷米翁」的后裔现在已经完全理解这个新概念。
  「少尉,敌人要逃走了……!」
  可以看到付出巨大牺牲的敌军残党沿着山脊路往东撤退。然而托尔威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把「我方没有受到损害并将敌军击退」这程度的成果称为胜利。
  「……呼——!」
  他以双膝跪地的姿势举起风枪,停止呼吸。和敌方的距离早就已经超过瞄准器的性能。现在能倚赖的对象只有自己的技术,只有深深烙印在骨头与血肉中的,身为「枪击的雷米翁」一员的荣耀。
  在集中到极限后产生的寂静中,托尔威扣下手中的扳机。考虑到侧风的这一枪有点偏右,企图和重力取得调和的弹道画出和缓的抛物线往前飞翔。
  无法亲眼看到子弹命中。然而,猎人在射击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确信这一枪会被吸入亡灵的侧腹。
  「……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这并不只是一时冲动才讲出的发言。埋伏在这山脊上的风枪兵有装备膛线风枪的一个排四十人,留在堡垒里的风枪兵是装备一般风枪的一倜排三十三人。而托尔威负责指挥的部队总共有一百零七名风枪兵。那么,剩下的三十四人目前在哪里?

  「——呜——啊……!」
  在撤退途中,灼热感窜过侧腹部。即使如此还是不能停下,亡灵部队的队长使劲移动险些一软的双脚,继续往前奔跑……就算这种丢下同伴尸骸的逃走行为,已经丢光了亡灵的颜面。
  「有多少人被干掉……?」
  「死者和重伤者合计恐怕在四十人以上……!有一半脱队!」
  听到这超乎预想的数字,影子的头目发出呻吟。被敌方抢得先机后为了掌握状况而耗费的时间,试图反击时耗费的时间,还有从卧射姿势起身撤退时耗费的时间……这数字就是这些时间损失毫不留情地合计后带来的结果。一般来说,是已经严重到会被判断为全灭的损害。
  「……啧!再度潜伏,等待下次机会。我等不被允许出现这种丑态……!」
  影子头目这样说着并继续往前跑,然而在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状况下,他已经因为败北的冲击和来自侧腹的激烈痛感而失去了冷静。现在就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还太早。原因就是,他们甚至连最初的地狱都尚未完全脱离。
  「什么——」
  这欠缺警戒心的报应化为堵在山脊路上的帝国兵战列横队,在他们的眼前出现。
  亡灵们停下脚步。在无法往左右逃走的山脊路上正面遭遇三十四个枪口,让所有人都领悟到这个状况几近于绝望……他们应该要更早察觉,从这地狱拉开序幕的那瞬间开始,自己等人早就已继成为被猎杀的那一方。
  「射击——!」
  号令一下,子弹在压缩空气爆炸后一口气射出。除了直接遭受攻击,亡灵们没有获得任何一个其他选项。

  「——喂喂,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啊?」
  哈朗上尉透过望远镜,把这场在极短时间里发生的战斗从头到尾看在眼里。连友军部队如鸟兽散般地开始撤退,却在逃往的方位遭受毫不留情追击的情况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支亡灵部队居然在出手前先遭到敌方反击……!」
  他狠狠咬牙放下望远镜。即使面对难以置信的现实,现在也没有空发愣。虽然必胜的策略没有成功,但身为指挥官的任务还残留着。
  「……真没办法,进攻吧,米塔士官长。因为把一部分派去当伏兵,现在敌方的兵力处于分散状态。」
  「咦咦!我想伏兵大概会立刻赶回来吧?」
  「所以我们也要立刻把堡垒打下来啊!好了走吧!」
  哈朗上尉不由分说地把副官扛起,跑回自己指挥的部队。在此他带着苦涩的心境,下达明知有八成机率会失败的总攻击命令。因为除此之外,再也别无他法。
  *
  机动防御作战开始第四天晚上。在本阵负责捐挥的伊库塔收到了来自西方的好消息。
  「……是吗,托尔威顺利达成任务了吗。」
  接下传令兵送来的这份报告后,让伊库塔感觉肩上的负荷总算减轻了一部分。在他的计划中,和亡灵部队的对决是最高潮。
  「不好意思要你再回去一趟,可以用光信号送出我方的回应吗?就说——『做得很好,再防守堡垒三天后就开始撤退』。」
  接到讯息的传令兵迅速跑离现场。等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后,又有其他人物被库斯的周照灯照亮。在夜幕中,受到光线照射的炎发反射出光芒。
  「雅特丽排,完成西侧第二区域的延烧工事。任务途中发生遭遇战,帮忙施工的席纳克族出现三名伤患,已经直接把所有伤患都送往野战医院了。」
  「辛苦了,不过敌人喷到你上衣的鲜血都已经乾成硬块了。」
  「虽然让人不舒服,不过大家都差不多——话说回来关于刚才的报告……」
  雅特丽正想发问,伊库塔的肚子却突然发出响亮的声音。由于实在太大声,连本人都不由得瞪大双眼。
  「……不妙,我居然想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吃了东西。」
  「你还没吃饭?士兵的晚餐时间应该早就过了吧。」
  「我还记得有下令士兵进食……不过这么说来,搞不好我从早到现在只有把古柯叶放进嘴里过。」
  仿佛是在强调这个事实,少年的内脏再度发出呻吟。雅特丽带着无奈表情转过身子。
  「你等一下,我去粮食帐篷拿点什么东西回来。」
  「感谢。如果方便,能不能让我看看菜单?」
  「很遗憾,那里是烤薄面包和果乾以及肉干的专门店。」
  雅特丽也以玩笑回应后跑离此地,之后不到一分钟,就抱着个包袱回来。好一段时间都一直坐在本部帐篷前的椅子上没有移动的伊库塔站起身子。
  「一个人吃饭很没意思,可以陪我一下吗?既然现在才来报告工事结束,你应该也还没吃一顿正常点的晚餐吧?」
  「我也打算一起吃所以拿了两人份回来,可惜马修和哈洛不在。」
  这样结束对话后,首先是伊库塔先坐到地上,接着雅特丽也以靠着他背部动作坐下。虽然看在旁人眼里是不可思议的背靠背状态,但对于两人来说,这是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很熟悉的姿势。
  看不见彼此的脸,只能透过背部感受到体温的两人开始吃饭。
  「关于传令兵刚才送来的报告,和前往堡垒的托尔威有关?」
  「嗯,看来他似乎顺利痛击了亡灵。下次见面时你称赞他一下。」
  「?为什么要我去称赞他?传授具体策略的人是你吧。」
  「我办不到,要称赞那个小白脸的行为,大幅超过我的精神能够容忍的极限。」
  对这番理由感到很不以为然的雅特丽咬了一口手中的杏子乾。
  「……有解决敌方的指挥官吗?」
  「不知道。根据报告,企图以超过百人的兵力来发动袭击的敌方部队有一半以上被解决。尝试用膛线风枪远距离射击的家伙们几乎全灭,听说最后出面帮助那些家伙的白刃部队也受到相当严重的损害并逃走。现场似乎留下了许多遗体,但毕竟那些家伙自认是亡灵,指挥宫身上有没有能用来辨识的记号也是个疑问。」
  伊库塔边咬断肉乾边回答,雅特丽把嘴里的果乾吞下后开口:
  「……功劳是不是被抢走了呢?」
  「可能喔,你果然还是想帮丁昆准尉报仇吗?」
  听到伊库塔毫不客气地这样说,雅特丽带着苦笑叹了口气。
  「是啊,那也是原因之一。因为我之前没能成功解决那男子,如果到最后还是这样,哪天要去丁昆准尉的墓前致意时,就无法抬头挺胸地以骑士身分前往。」
  「这个任务也会由托尔威代替你啊,毕竟那家伙也是个杰出的帝国骑士。」
  「的确是那样没错……只有这次是托尔威获胜。」
  雅特丽边说,同时用手轻轻摸着在坐下时从腰间解下放到地面上的二刀刀鞘。
  「……如果以更广的视点来看,或许连议论孰胜孰负的时期都已经过去了。正如你宣称会在战场上造成革命的预言,膛线风枪具备压倒性的威力。只要那东西开始量产并逐渐普及,战争的形式将会呈现出和过往完全不同的模样吧。」
  「那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事。历来的滑膛风枪在当初得到了同样的评价:而且如果继续回溯,应该连十字弓的发明也对当时的军人们带来冲击。我想你的家族也有对那时期的插曲留下纪录。」
  「你指『挥剑打掉箭矢』的轶闻吧……不过那个插曲,除了能保持伊格塞姆的权威,并没有进一步的意义。能看穿十字弓射出箭矢时的轨道并挥剑打掉,这的确是值得夸耀的巧妙剑技,但几乎大部分的士兵都无法重现。既然这样,就不能称之为军事上的进步。」
  「的确,讲到不挑使用者的特性,无论是十字弓还是风枪都能符合。对于想让单一士兵的本领平均化的军队来说,武器愈容易使用愈有帮助。」
  「没错,容易上手应该是最低条件吧……不过,除了和十字枪与滑膛风枪的共通处,膛线风枪还有一个特有的决定性进步。」
  雅特丽让左右手的手掌拉开一大段间隔,用来表现她刚刚说到的进步。
  「就是间距的长度。能把位于一百公尺以外的对手纳入有效射程的性能,将会在今后的战场上决定敌方和我方的距离感。」
  伊库塔反射性地闭上嘴。因为只有雅特丽本身,才有权利谈论接下来的发展。
  「在从远方互相射击为主体的战场上,进行白刃战的机会也会减少很多吧。」
  「白刃的伊格塞姆」的后裔带着某种豁达把结论说出口:
  「剑的时代即将终结——这种讲法是不是太迟了呢?不必等膛线风枪登场,长枪和弓箭还有十字弓都曾让剑的地位产生动摇。那么,即使剑的时代早就已经结束,或许也可以形容成是从过去到现在都持续缓缓地走向终点吧。」
  原本一动不动倾听来自背后告白的伊库塔这时先挑选用词,才平静地开口说道:
  「……战场的主角将从『白刃的伊格塞姆』交替成『枪击的雷米翁』。的确,膛线风枪的登场应该会成为关键性的助力吧。不过……虽然在技术提供上有做出贡献的我并不是想要辩解,但我依然不认为那对你来说是坏事。」
  「哎呀?为什么?虽然我自己也不认为那是什么坏消息啦……」
  「因为现在的你承担着过于沉重的负荷,适负荷能减轻对我来说是好消息。」
  听到这个答案,雅特丽露出微笑,往后仰轻轻撞击背后少年的脑袋。
  「你没忘记我减轻的份会落到托尔威身上吧?」
  「尽量转移到他身上也没关系啊。如果是你承担的份,那家伙想必会开心接受吧。而且看样子,促使他能担起这些责任的器量也很顺利地成长中。」
  「这不是培育他的当事者该说的话吧……你自从军之初就开始在各方面对托尔威伸出援手的原因,该不会也是把膛线风枪将普及作为前提的打底行动吧?」
  「这个嘛……虽然有类似构想的点子,但毕竟我的动机很薄弱,所以也觉得到头来是迫于必要所导致的后果。包括北域动乱的爆发和我以『阿纳莱的弟子』这身分被托付的报信者立场在内,有许多元素促成在这个时间点导入膛线风枪的行动。所以我想那也只不过是这些事的最后结果。」
  「说得也对,你只是让时钟的针走得更快而已吗……」
  雅特丽叹了口气。这时少年很难得地犹豫了一会才继续发言:
  「那……假设——如果我说一切全都是源自于想减轻你负荷的念头,你会生气吗?」
  「虽然我没拜托你,但也不会生气。因为我自己也有预感……总有一天时代将会超越伊格塞姆。」
  炎发少女带着感慨说道,将视线投向远处,仰望群星闪烁的夜空。
  「——有时候会听说那种主人过世后仍然继续守着家的忠狗故事吧。」
  「…………」
  「不过,那种故事的真相又是什么呢?说不定那只狗单纯只是不懂主人已经死去的事实。又说不定它只是想要相信,只要继续守护,即使是尸骨腐烂开始冒出蛆虫的尸骸,也有一天会再度爬趄来。」
  询问这是在比喻什么的行为很蠢。伊库塔一想到对方的心情,忍不住咬住嘴唇。
  「即使同为『忠义御三家』,人们常说伊格塞姆是保守,雷米翁是革新,尤尔古斯则是中庸。因为『军人不过问政治』是伊格塞姆的信条,所以保守这种评价其实并不正确……不过既然伊格塞姆的存在已经成了持续守护帝国现有体制的看门狗,那么事实上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伊格塞姆和雷米翁保持的立场态度并不同。在历史上,也曾经发生过好几次以此为原因的对立。」
  「嗯。不过即使如此,总算还是撑到了现在。因为不容他者仿效的战场活跃表现,还有在过去时代拥立皇帝并主导乱世平定的始末,让御三家之首是伊格塞姆成了共通的认知……不过,在战场表现这方面逐渐只能步雷米翁后尘的今后,光靠历史来赋予权威,应该无法保住旧军阀名家之首的立场吧。」
  这同时也会带来帝国内部势力平衡的变化,伊格塞姆的衰退会召来保守派的没落,雷米翁的兴隆会让革新派增加力量——在讨论革新的是非之前,最大的问题会是到达革新前的对立时期吧。因为那将会成为齐欧卡最渴望获得的侵略机会。
  不久之后皇帝就会驾崩——伊库塔回想起从夏米优殿下那里获得的这个消息,他已经被告知在此同时,宫中应该也会发生腐败贵族们之间的对立。而伊格塞姆与雷米翁的对立,恐怕也会和这时期重叠。帝国的政治和军事将会同时分裂。
  「我现在真的在守护帝国吗?往后也能继续守护吗——就连看门狗,也无法不去思考这些事情。」
  依然看着夜空的雅特丽说道——她还不知道皇帝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活。然而在帝国北方和东方都暴露在他国威胁的现状下,光是军方分裂的可能性就足以让人忧心。
  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犹豫。要和什么对战,又要保护什么?一旦那个时刻来临,她必定会被迫做出抉择。
  「父亲说过,伊格塞姆的存在意义是『即使时代变迁也不会改变』。既然是这样,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烦恼。或许现在托尔威正在磨利的尖牙,不久之后将会成为讨伐我的武器。」
  「我不会让那种结果成真,所以你可以花费很多时间慢慢烦恼。」
  伊库塔带着决心如此回答。这强而有力的声调让雅特丽感到很开心,她闭上双眼仿佛置身梦中。
  「如果不变是伊格塞姆的意义,那么持续改变就是雅特丽希诺的意义。我知道你不会逃避任何一方。无论你最后会做出什么结论,我知道那会是崇高的决定。所以——」
  伊库塔靠理性拚命抑制住自顾自一股脑往前冲的情绪,讲出后续的想法:
  「——所以我会帮忙,让你得出的结论可以通往更美好的未来。我会待在你的身边,直到你可以抬头挺胸地做自己活下去的那一天到来为止。」
  待在战火中仰望星空的伊库塔在这时,许下了人生中最崇高的诺雷之一。而雅特丽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稍微更多一点的体重托付到少年背上。

  到了隔日,随着机动防御作战继续顺利进行,时间一点点过去。虽然喀喀尔卡沙冈大森林全体的火线破绽有逐渐增加的趋势,但考虑到时间只剩下两天,倒也没有严重到会无法支撑到最后。
  在这四天内,身为指挥官的伊库塔做得很好。在人手没有余裕的状况下,保持一定的进度并避免让士兵过度操劳的用兵可以称为出色的技术。至于没有人可轮值的指挥官本身的疲劳,除了趁工作空档打瞌睡和把古柯叶塞进嘴里,别无其他办法。
  「可恶,光是从现在开始想像之后要怎么偷懒才能把帐扯平,就觉得期待到不行……」
  开始化脓的小指伤口火辣辣地不断传来痛感,为了让痛苦不要表现在脸上,付出的努力也非比寻常。
  「——呃?对不起,您刚刚对我说了什么?」
  「抱歉抱歉,我是在自言自语——嗯~你们的部队要把十袋油和能搬多少就搬多少的乾草运去从这里往东的第二区域,结束之后在原地砍伐树木先确保柴薪。再来要……咳咳,等我一下,喉咙太乾。」
  在不知衰减为何物的阳光持续曝晒下,来到了下午两点。当伊库塔正喝水滋润快要挂掉的喉咙时,气喘吁吁的传令兵冲了过来。
  「伊库塔中尉—有报告!森林对面敌人的增援部队到达了!」
  才听到这句话,少年嘴里的水就一口气喷了出来。运气不好正待在他前方的苏雅士官长虽然发出惨叫,但伊库塔并无暇顾及,而是对着传令兵仔细盘问。
  「等一下,如果是增援逐渐接近也就算了,直接到达是怎么回事?」
  「关于这点,看样子他们是往东边走了绕很大一圈的路线过来,因此直到快抵达之前,山上的友军都没能掌握到他们的行踪。」
  「意思是他们特地绕远路过来吗?增援的规模是?」
  「规模大约百人……只是,有拉着六辆马车。」
  伊库塔列出两个出乎预料的情报,开始思考——这里即使出现百人程度的增援也不会对战况造成什么影响,但正因为这样才看不出敌人的意图。既然增援能在这个时间点到达,表示这应该是在出发时就按照指示去绕远路过来的分遣队。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那支增援部队到达后有立刻和敌军本队会合吗?」
  「不,抵达地点是森林的东侧……差不多是那个气球所在的那一带。」
  「最东边的林道附近吗……虽然气球是只有那一颗在升升降降,但还有骑兵部队在周围晃来晃去吧。骑兵的情况如何?」
  「还是一样,毫无意义地在同样地方来回奔跑。」
  昨天心里感到的疙瘩再度浮现,而且不对劲感变得更加强烈。伊库塔以双手抱胸陷入沉思。
  *
  「Yah,辛苦了。各位能赶在今天日落前到达,真是做得太好了。」
  同一时期,在喀喀尔卡沙冈大森林的东侧。约翰对着耗尽力气和六辆马车一起到达这里的增援士兵送上毫无保留的慰劳之意。
  「虽然想让你们慢慢休息,不过这件事有点紧急,再稍微配合我一下吧——天空兵哈桑塔中士,在吗?」
  约翰一指名,被点到的齐欧卡士兵立刻跑向他的眼前。和士兵面对面后,白发军官似乎很歉疚地把视线投往斜后方。那里有一个气囊已经灌饱瓦斯,利用重物固定在地面上的气球。
  「不好意思在你很累的时候还这样要求,但我希望你的小队搭上那气球去进行炮击观测。如你所见,敌人待在森林的另一端,从地上没办法看到弹着点。」
  「是!……也就是说,要立刻使用运来的货物吗?」
  「Syah!没错,六门全部都要用到。我想观测恐怕要费一番工夫,结果就利用光信号依序送回来吧,我会配合在地上移动士兵。」
  士兵接下命令,跑回去召集同伴。这时驱马前来的米雅拉中尉刚好目送士兵离开,她一到达长官面前,就踩着马镫翻身下马。
  「报告,骑兵已经准备完成。亚尔奇涅库斯少校。」
  「辛苦了。所有人都确实用身体记住那个路线了?」
  「我想已经到达即使闭着眼睛也能通过的水准……那么约翰,你真的也要参加吗?」
  「Hah,这还用说。我可不愿意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被亚库嘉尔帕上将斥责。」
  「……可是和我们相比,你在那个路线的练习时间只有一半以下。这样去挑战正式上阵,很难说会不会有万一……」
  「Nyatt!你忘记你们的马术教官是谁了吗?而且我记得自己曾经多次实际表演过难度在那之上的障碍跨越。」
  面对满脸自信的长官,米雅拉叹了口气放弃说服。
  「既然这样,我不会再阻止你了。请千万不要在途中落马,因为就算是我,要在火焰中去救你也得费很大力气。」
  两人谈话的期间,士兵也在附近顺利地把马车上的货物一一卸下。这些在六辆马车上各载有一份的货物,是只能用粗犷来形容的铁制大炮。虽然和最大型的风臼炮类似,但尺寸比风臼炮还再大上一圈,炮身部分的铁也更厚。另外还附有几个金属制配件和清扫用具,而且准备了有车轮的炮架。
  「毕竟一阵子没用,说不定让人不安的反而是这边——Mum,太阳快下山了所以快点进行吧!从准备好的大炮开始运往林道!」
  「看这样子应该很快,我也去让骑兵部队先准备吧。」
  米雅拉说完后翻身上马,回到留在后方的骑兵那边。炮兵们的作业也进行得很顺利,抱巨大的大炮主体放到炮架上后,就利用马来拖曳,开始在林道上前进。
  也要归功于阿尔德拉神军当初才到达此地就采取以火攻火,位于喀喀尔卡沙冈大森林最东侧的这条林道到今天为止,火墙的厚度已经变薄许多。不过即使如此,也还有一百公尺以上的道路仍冒着旺盛火势,因此无法靠步兵突破,但已经到达炮击能击中对面的程度。
  「——Yah,六门大炮完美地排成了一横列。」
  在林道中,和火焰与烟雾保持一段距离的地点,并排放着六门巨大的大炮。原本应该会超出道路的宽度,但设置所在的地面已经先进行过广范围的整顿。
  「虽说是为了展示性能才带去阿尔德拉本国,但这六门大炮却受到预料以上的反弹,还被丢进仓库里积灰尘……就算今天还是无法公开使用,不过活跃的机会总算到来。」
  让三百名骑兵以纵队跟在身后,在队伍前方和米雅拉乘着马并排的约翰以率真的态度这样说道。在他的面前,炮兵们已经准备好风精灵和火精灵并等待命令。
  「开始装填!」
  指令一下,士兵们终于开始准备炮击。首先把刷子放入炮口清扫内部,完成之后,再把大到需要用两臂抱起的椭圆炮弹塞进炮管里。
  「注入扬气!」
  拥有火精灵的炮兵先让搭档喝水,再把手放到火精灵双手的「火孔」上,下达「点火」这个不可能达成的命今。无法伤害主人,也不能无视命令的火精灵们得出的奇妙妥协点,就是产生成为跳炎基础的「扬气」。士兵们立刻把喷嘴装到精灵的双手上,利用树脂制的管线运送制造出的扬气。扬气最后会沿着管线到达风精灵背后的排气、吸气兼用的洞口,再从风精灵身体的「风穴」被吹入炮身的底部,以高压进行压缩。
  「瞄准!」
  士兵看着画有十字线的瞄准器,调整炮口攻击的方向。由于目前无法直接以双眼确认目标,因此以下一次射击再进行调整为前提,想像林道的终点并固定当下的狙击点。
  「射击!」
  炮身内部放下厚重的隔板。这动作会截断和风精灵的接触,同时造成的摩擦会基于和打火石相同的原理来产生火花,对已经灌饱到上限的燃性瓦斯给予决定性的刺激。
  *
  明明待在晴空下,但大部分的帝国士兵都误以为那是落雷造成的轰隆声响。
  「…………呜!」
  伊库塔异乎寻常地察觉到真相,脸色也因此瞬间发青。不该发生的状况发生了。没有必要把理由化为具体语言,只有事实显而易见。
  「……后方应该可以看到东侧的状况!还没有联络吗!」
  伊库塔把视线转向背后寻找传令身影,发现抱着报告的士兵正以全速冲来。在到达指挥官面前后,连调整呼吸的时间都不愿浪费的士兵直接开口:
  「报……报告……!在最东边的林道开始出现越过火线的炮击……!」
  那声响再度从东方传来,就像是要掩盖传令的声音。动摇也开始在士兵之间扩散。
  「有几门大炮?躲在战壕里的士兵没事吗?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那里的林道偏向直线所以较短,应该有针对炮击做好准备!」
  「炮……炮台数量和友军的死伤者人数现在还不明。只是根据报告,战壕……」
  「战壕……?」
  伊库塔重复对方的发言作为反问。士兵以彷佛要讲出什么禁己i词汇的态度,带着畏惧回答:
  「为了因应炮击而搭建的战壕,据说只受到一击就惨遭破坏……!」
  *
  另一方面,在阿尔德拉神军本队中,被轰隆声响吓到的亚库嘉尔帕上将也冲到了帐篷外。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也是那毛头小子在捣鬼吗?」
  和气球那时不同,约翰实行炮击时并没有事先联络……由于让气球升空的行为导致许多军官不满,白发军官现在被赋予空有其名的监视任务,并且被隔离在森林东侧。但,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法。其实事情的真相,是亚库嘉尔帕上将利用和本队保持距离的形式,为想要不受宗教戒律束缚自由行动的约翰开了方便之门。
  「若说是雷鸣,这连续的声音感觉有规律性……上将,虽然我想应该不可能,但这个……」
  预感让米修里中校皱起眉头,他的长官也联想到那个「应该不可能」。
  「……明明不是能混在其他行李里一起搬运的大小,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带来的?而且那玩意应该被丢进基地仓库里了,什么时候又被拿了出来?」
  「与其在这边烦恼,应该去质询本人吧。要移动吗,上将?」
  副官这样说着并指着帐篷出口,但亚库嘉尔帕上将先稍作思考才摇f摇头,脸上挂着极为苦闷的表情。
  「……现在去阻止也太慢了,就算再三斥责那家伙,对我们来说也没有任何益处。而且,这恐怕是毛头小子的秘藏妙计吧。既然这里和西方迂回路线那边都无法制造出突破口,干脆随便他怎么做才是上策。」
  「军官们会愿意接受吗?或许会跟气球那时一样,有哪个人冲过来抱怨。」
  「不必担心,我军里没有能断言那是什么声音的人。连我们也只不过是靠着看过实际物体的记忆来想像,大部分士兵大概连发生什么事都不明白吧。」
  「就算是那样,要是有哪个人推测出这是亚尔奇涅库斯少校搞的把戏,或许会去直接质询本人。例如基斯帕上校就有可能。」
  「我哪有办法照顾得那么周到!……而且姑且不论其他问题,既然如此明目张胆地发出声音,应该要判断他们已经过了会在意旁人置喙的阶段吧。那家伙不是会犯下这种失误的人。」
  亚库嘉尔帕上将决心采取放置不理的方针,弯下腰把身体固定在椅子上。米修里中校叹着气从长官手中拿起已经空了的杯子,没说什么就开始准备下一杯茶。
  *
  头上应该没有雷云才对。躲在快崩坏的战壕角落发抖的士兵心里这样想着。
  不明就里的强烈冲击接二连三从天上落下,把盖来抵御炮击的战壕当作纸糊般地轻易毁坏,连躲在里面的士兵们也一起惨遭歼灭。这种悲惨的时间到底持续了多久?士兵也不清楚正确答案。
  「……停止了……吗……?」
  然而,这现象似乎总算告一段落。在头上压力减轻的阵地中,一名士兵战战兢兢地起身,环顾四周。
  状况非常凄惨。四个战壕中有三个崩毁,可以听到和尸体一起被活埋在里面的士兵们发出呻吟。除此之外的场所也损害严重,似乎被类似雷击的「某种物体」直接击中的地面附近倒着失去腰部以下的三名同袍。
  「……到底发生什么事……这是……炮弹吗……?」
  那个「某种物体」不但造成同伴凄惨死亡,还打出一个深洞埋进地底。士兵靠近并探头窥视洞内,虽然被土遮盖所以只能看到一部分,但那种铁的质感让人只能联想到炮弹。
  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这惨状是炮击造成的结果。士兵知识里的风臼炮,并不是能够发挥出神罚般威力的兵器,也绝对不可能是那种能够把用心搭建的战壕连同士兵一起摧毁的兵器。
  「得……得去救人……」
  到处都有伤患发出痛苦呻吟的模样实在惨不忍睹,和他一样四肢健全幸运残存的人开始聚集。其中一人提议——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总之先帮助负伤者,并向本队报告损害以及状况吧。
  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这方针即将定案时,又有奇妙的声音刺激着他们的鼓膜。不过那并不是会让人误以为是雷声的巨大声响,而是众人也有听过的声音。
  「……这是……马蹄声……?而且声势浩大……?」
  士兵望向西方,期待是得知这惨状的友军赶来现场。但是眼前并没有出现策马奔驰的同伴,同时他也因此察觉声音来向并不是西方。
  「咦……?可是……那边是……」
  在声音的引诱下,他把视线转往北边方位。接着他被迫察觉,盖来堵住林道以作为最后防线的阻绝设施和三个战壕相同,已经被打得粉碎。
  和四散的残骸隔着一段距离,现在仍旧笼罩在熊熊烈火中的林道状况也映入他的眼里。这方向和马蹄声的来源完全一致——当他注意到这一点的瞬间,「那些东西」从内侧突破火墙,朝着这边冲来。
  「什么——!」
  那些东西是骑兵。包括人和马匹,全身都覆盖着浸过水的厚布,是一支奇装异服的军队。他们正是利用厚布作为屏障保护自身不受热气侵袭,同时以疾驰的速度作为武器,穿过了烈焰形成的火墙。就连所有阻挡前进的灼热倒木,也被他们像是在参加障碍马术竞技般一一跳过。
  「大……大家……快逃啊——!」
  这句话成为他生涯最后的叫喊。骑兵们脱下并丢弃已经利用完的厚布,保持速度并在马上拔刀,猛然冲进满是伤患的阵地中。

  这并不是能够称为「战斗」的状况。对于他们来说,战斗在驱使马术通过被火焰包围的林道后就结束了,接下来的作业只能算是附带。历经单方面的杀戮后,在场的帝国军士兵没有任何一个人获得活下去的机会。
  「没有发现敌人踪迹,似乎已经一扫而空,少校。」
  米雅拉在马上甩掉军刀上的鲜血并如此说道。听到她的报告,旁边的约翰也掀开盖住上半部脸孔的兜帽作为回应。
  「Yah,扣掉席纳克族的协力者,在这边的士兵大约有二十人吧。为了破坏阻绝设施的那个也成了炮火准备,几乎没有出现算得上是抵抗的抵抗。」
  「除了有四人脚部受到轻微烧伤,我方皆无损害,可以立刻开始下一个行动。你要怎么做呢?」
  听到这提问,白发军官毫不犹豫地把视线朝向西方。
  「全速西进。击破途中的敌人,并朝着敌方本阵前进吧。」
  「这样好吗?也可以留在这里进行林道的镇火作业,消灭火势后再把友军叫来。」
  「消灭火势需耗费的时间,为了让军官们了解状况需耗费的时间,还有本队移动到这条林道上需耗费的时间。无论是哪个,都是目前状况下不想承担的损失——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想达成目的,即使只有我们的战力也过于充足。你不认为吗?」
  以充满自信的语气这样说完,约翰看向背后的部下。他们是在齐欧卡军接受过万全训练的三百名骑兵。正如能突破烈焰中林道的本领所示,每一个都是同样优秀的精兵。加上装备是最精锐的膛线风枪,实际上的战力并不会逊于一个营。
  「Exkyaazy——好,走吧。是时候让帝国军因为长期阻挡我们而遭受报应了!」
  在「不眠的辉将」的号令下,他们开始策马往前疾驰,眼里都洋溢着旺盛的战意。
  *
  当来自西方的炮击声沉静下来的时候,帝国军本阵里的所有军官已经在伊库塔的指示下全数到齐。除了前往西侧阻挡分遣队的托尔威,雅特丽、马修、哈洛和娜娜克四人都带着僵硬表情站在担任总指挥的少年面前。
  「……后方刚刚送来联络。敌人的骑兵部队似乎已经一口气穿越东边的林道强行闯入。人数拥约是三百,正朝着这本阵急速接近。」
  伊库塔以没有温度的声调如此宣布。无法接受的马修发出尖锐的喊声: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是那像是雷鸣的炮击,还是闯越火墙冲过来的敌人!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办到这种事情!」
  「……应该是爆炮吧。」
  雅特丽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一句。听到这名词,伊库塔静静点头。
  「没错,是爆炮。在炮身内部压缩由火精灵产生的扬气,并利用扬气爆炸的冲击来射出炮弹的齐欧卡军新兵器……不过根据阿尔德拉教的戒律,这应该是比气球更无法容忍的玩意才对。」
  「战壕居然完全没有效果……这个爆炮真的是那么压倒性的武器吗?」
  哈洛以颤抖的声音询问,伊库塔则毫不犹豫地点头。
  「很遗憾的确是那样没错,只要想成是在大炮类中地位等同于膛线风枪的玩意即可。作为武器,那东西的水准和过往的风臼炮相去悬殊。面对大量的爆炮,目前帝国内的任何堡垒和要塞都会像纸糊般地不堪一击。」
  「利用爆炮来隔着火线造成我方严重损害,再进一步破坏阻绝设施。到此为止还是准备阶段,最后的完工步骤则是靠骑兵部队冲过熊熊燃烧的林道并攻入这一侧吔。」
  「直接上阵有可能办到那么乱来的事情吗……?只要有任何失误,就会在途中被烧死。」
  「……是啊,如果推论不可能直接上阵,那么敌人应该有练习吧。」
  听到这回答,马修和娜娜克都绷紧脸部表情。伊库塔也伸手重重拍打自己的额头。
  「……被摆了一道。多次在同一地点升空的气球,还有一直跟在下面往前跑的骑兵。原来两个现象背后的理由都是这个吗?」
  发现自己实在太晚察觉的少年不甘地咬牙——敌人是在制造练习路线。利用气球从上空俯瞰林道,详细记录路面的状况。接着选择对山上帝国军来说会是死角的森林边缘,在地上搭建出参考实际状况的障碍路线,让骑兵用这个场地练习。为了让马习惯,说不定还在障碍放火……虽然这全部都要以马匹和人都具备非凡熟练度作为前提。
  「我不认为阿尔德拉神军的骑兵有能力办到这种简直像是杂耍的动作,而且也和违反教义使用爆炮的判断有矛盾之处……几乎可以肯定,那些家伙是齐欧卡派来的派遣部队。」
  尚未照面的「不眠的辉将」存在侵蚀着伊库塔的精神。在露出走投无路表情的同伴包围下,伊库塔抬头望向天空,像是一只快窒息而不断喘息的鱼。
  ——好啦,该怎么办呢?
  他先做了个深呼吸。利用这动作强迫焦躁的内心躺下后,少年整理起思绪……首先,毖须再度确认目前自军到底被逼上了什么程度的绝境。
  三百名敌方骑兵从东方接近中。途中没有能妨碍行军的地形,因此到达本阵的时间最快是四小时后。装备虽然不明,然而对方既然是齐欧卡的部队,那么携带膛线风枪的可能性极高。也会造成战力预测一口气往上提升。
  相对之下,我方能够参与战斗的人员包括轻伤者在内是三百二十二人。详细构成是光照兵班六十一人、烧击兵六十三人(其中三十八人兼任骑兵)、风枪兵一百四十人、医护兵四十人、席纳克兵五十四人。然而,其中最少有一百六十人是为了继续机动防御作战的必要人员,此外目前离东侧太远的四十人也不可能在战斗前会合。基于以上,能动员去迎击敌人的兵力会被削减到一百二十二人。
  装备膛线风枪的精锐骑兵三百人,对上历经长期战斗,已经精疲力竭的混编部队一百二十二人……即使目前已经能看到结果,但基本上还是要进行战力比较——把战斗状况会造成的变化也考量进去后进行概算,加上附加条件是五对一。
  得出结论。四小时后会出现的敌人,比我方还强五倍以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话说回来,造成这艰困处境的原因是什么啊?」
  指挥官在掌握战况时失误——理性立刻回答,让伊库塔没有反驳的余地。
  「噢噢我明白了——换句话说,简而言之,我有责任必须想办法解决是吧。」
  少年吐出一口长长的叹息,清空肺里的空气后,他下定一切决心。
  「……呼!好,我了解状况了——所以呢,雅特丽,和我一起去玩玩吧。」
  这是他第一句发言,迅速理解他意思的炎发少女也点点头回应。这随即做出反应的干脆态度让伊库塔面露苦笑,接着把视线移往下一个对象。
  「马修少尉,从现在起,我要把这里的指挥权移交给你。」
  「啥?」
  「我和雅特丽要率领士兵迎击敌方的骑兵部队。所以你必须留在这里,代替我负责指挥机动防御作战,请多帮忙啦。」
  在目瞪口呆的马修恢复说话能力前,伊库塔已经把视线转向旁边的哈洛。
  「哈洛玛少尉,你和马修少尉将成为这阵地里最后剩下的军官。不好意思我必须要求你把野战医院的管理交给副官,自己本身也指挥士兵行动。」
  「啊……是……不过,伊库塔先生……!」
  伊库塔没有打算也没有时间允许对方提出抗辩,他以能响遍阵地的音量大吼:
  「光照兵第三训练排和预备队、轻装骑兵第一训练排,还有席纳克士兵要派出二十三人!立刻在阵地东侧集合并整列!」
  听到这个命令,原本屏息旁观军官开会的士兵们一口气开始行动。伊库塔以眼角余光看了看逐渐成形的队列,并继续对留在这里的同伴们说话:
  「我这边会带走一百二十二名士兵,所以阵地里会留下战斗可能人员一百六十人和非战斗人员五百多人。虽说人手会变得更少,但东侧两条林道和其间的火线修捕,会由我们在迎击敌人后负责处理所以不成问题。你们只要应付这里和西侧的作业就可以了。」
  「就……就算你突然这样要求……不,问题不是修补吧!你说要用少少一百二十二人,而且是不包括风枪兵的混编部队去迎击敌人的骑兵部队?这根本是自杀行为!如果要那样做,还不如由我率领部队去迎击还好一点。马修正想这样讲,喉咙却整个卡住……他的生存本能正高声诉说着:就算把在场的风枪兵全部投入,凭他也无法对付这次的敌人。
  「没关系,马修。既然必须以旧装备迎击膛线风枪,一旦形成正式的射击战,那瞬间就注定我方会落败。所以,就算部队里带着风枪兵也同样会处于劣势。」
  「所以说那样做跟自杀没两样啊!你有能推翻不利状况的具体方案吗!」
  「我想应该有,接下来我会思考有什么方案。」
  马修的下巴差点掉下来。强制对话到此告一段落的伊库塔正打算把视线移向要留在此地的最后一人,对方却已经来到他的身边,伸手抓住伊库塔的衣服下摆。
  「我不要留下来,伊库塔。带我一起去。」
  「……你的心意让我感到很高兴。但是娜娜,你留在这里负责指挥火线修补会比较……」
  「你说什么蠢话!不管多少人活下来,万一你死了,一切不就完了吗!要是你死了,有谁会遵守要帝国为席纳克族准备居住地的约定!」
  这主张踩中了伊库塔的痛脚。既然只有他能成为交涉的窗口,对于娜娜克来说,伊庳塔的生命就等于部族的生命,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他送往死地。
  此外,这并不是娜娜克坚持主张的唯一理由。她用双手抓住少年的手腕,横着眼瞪向少年本身主动要求同行的唯一人物,开口说道:
  「不要只靠那个红色家伙……伊库塔,我会保护你!」
  这份决心绝对无法撼动。领悟到这点后,伊库塔也只能带着苦闷表情点点头。
  「……我明白了,你也来帮忙吧。但是对我的命令必须绝对服从,可以做到吧?」
  绝对服从这句话或许带来什么感慨吧?颔首答应的娜娜克脸上微微泛红。伊库塔把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接着转身直接走向在阵地东侧完成整列的士兵,雅特丽和娜娜克也跟在他后面行动。
  「等……等一下……你们几个……!」
  因为背影逐渐远去而感到恐惧的马修追上来纠缠,伊库塔保持背对他的姿势,伸出一只手制止。
  「你负责的地方是这里,马修。再继续防守两天后要立刻开始撤退,前往已经完成野战工事的后方阵地。我们会走别条路线过去,三天后在山上会合吧。」
  「哪边都不可能办到啊!你认为靠我的指挥,能够再守住这里两天吗!」
  「噢,关于这点,老实说很危险。」
  这毫不留情的回答贯穿马修。当他还没从畏惧中恢复时,伊库塔继续开口:
  「如果能顺利坚守到最后,这是最好的结果……但是,无论处于何台状况,我绝对不会下达某个命令,那就是『死守』。即使会死也要守住,坚守到自己死去为止——我绝对不会命令部下要去做到这种连我自己都办不到,而且还很不科学的行径。如果觉得已经到达极限,就开始撤退不要犹豫。万一连撤退都来不及,就竖起白旗投降吧。」
  「呜……就算你这样说,要是没有守住这里,到头来还是……」
  「这是个好机会,我就先把顺序讲明吧。你们能平安并坚守这里到最后,这是最好的结果。你们虽然平安,但是没能完全守住,这是次好的结果。剩下两个结果是并列最糟。听得懂吧?如果你们没有平安无事,那么不管有没有守住都同样是最糟。」
  所以……伊库塔用强烈的语气继续发言,同时对友人送上最大的鼓励。
  「我只会下达一句命令——活下去,马修。然后三天后再相会吧。」
  伊库塔以这句话作为最后的道别,再度迈步往前走。看到那彷佛拒绝目送的背影,不愿意继续表现出更丢脸模样的马修也咬着牙转身。
  「……混帐东西!我懂了,做就行了吧!我做就是了!」
  「咦!请等一下马修先生!我也要一起去……!」
  哈洛和往前跑的马修会合。他们必须挺身面对的现实,就在前方。


第四章 对决
  伊库塔等人为了迎击敌军部队而朝着东方赶去,然而才出发没多久,太阳就开始西沉。少年喘着气在夜晚的道路上奔驰,同时以跑步速度完全无法与之相比的高速让思绪运转。
  彼此的战力差距根本不需多提——然而,伊库塔他们幸运获得唯一一个优势,是现在是傍晚。如果能在比薄暮更昏暗的环境中战斗,就能活用光照兵部队的光线攻击。作战对策也该以此为主轴来思考吧。
  「按照这种进度,会在两小时后遭遇敌人。您应该能准备好对策吧,中尉?」
  跑在他身边的苏雅士官长因为长官在出发之后几乎没有开口而感到焦躁,于是开口询问。伊库塔虽然还没想到任何具体的方案,还是故意露出大胆的笑容。
  「……爆炮那件事被对方赢了一局。大概是因为这样吧,我很难得地产生了类似不服输的情绪。遭到敌人痛击却不还手会让人感到不愉快,你不这么觉得吗?」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但确认这样说的少年眼里还带着活力后,苏雅把视线转回前方……她似乎看出,先不管接下来会如何演变,起码不会被自暴自弃的指挥官强迫殉职。
  「对已经把地图记在脑子里的中尉您来说或许没有用,不过基本上我还是要先做报告。接下来会有幅度较宽的道路沿着森林直直往前,似乎勉强可以用来迎击的隘路只有山脉岩壁往外突出的一个地万。如果想让士兵埋伏在道路旁的森林里是有可能办到,但……」
  「人数在敌人一半以下,而且不包括风枪兵的部队那样做也没有意义。就算可以从侧面给予敌人一击,他们也会直接无视我们继续往前冲吧。」
  伊库塔咂了咂嘴。循规蹈矩想到的战法甚至连要阻止对方前进都办不到。即使让士兵堵在隘路上埋伏,这种方式也只会演变成必须从正面接下两倍人数的骑兵冲锋攻击。就算靠光击短暂吓到他们,对方也是能彻底驾驭胆小的马匹甚至还闯过火焰的精兵,肯定会立刻恢复统制对我方进攻。
  此外,如果敌人事先预测出我方的迎击地点,也很有可能会诉诸让骑兵从远方射击的方式。这正是最糟的情况。自军将隔着光击和十字弓都无法发挥意义的距离持续受到射击,当队列崩坏时再遭受骑兵的突击,前途也只会剩下全灭这个命运吧。
  「没错,问题是马和膛线风枪……如果没先想好方法对付这两个压倒性的攻击力,我们甚至无法站上和敌人对等的立场。」
  该怎么做才能达成?正当伊库塔迁思回虑寻求解决的对策时,前方传来马蹄踩踏地面的声音。他心脏猛然一跳,但那并不是敌人,而是活用移动速度先往前去侦查的雅特丽骑兵部队。
  「我去确认过前方的情况了。虽然也有负责修补火线的友军,但大部分都是无法战斗的席纳克族。反正战力似乎无法来得及会合,所以我让他们去山上避难了。」
  「那样做没问题。话说回来,雅特丽,实际上看过地形的你觉得如何?有办法在前方迎击敌人吗?」
  「……很难。我去看过形成隘路的路段,但那里还不足以确保我方的优势。虽然也有想到干脆建立起新的火线来封锁道路,但……」
  雅特丽最后没把话说清——没错,那样做并没有意义。被挡下的敌人或许会放弃攻击西边的本阵,但遇到那种情况时,他们应该会等东边林道的火势熄灭后再叫来阿尔德拉神军主力吧;那样一来,敌人只要无视这边的本阵直接攻入山里就可以了。
  换句话说,光是阻止敌人前进并没有用。必须在这里击败敌人,再进一步赶往火线即将中断的东边林道,修补火墙以防御阿尔德拉神军的侵略。
  「……我需要突发的点子。抱歉,雅特丽,随便什么都好,告诉我前方地形的情报。我想好好运作一下自己的脑袋。」
  伊库塔跟在掉头转换前进方向的骑兵队旁边往前跑,同时这样拜托。雅特丽稍微思索后开口说道:
  「……之前为了修补火线的作业,有设置给士兵使用的作业区,从这里到隘路有两处,从隘路到东边林道则有三处。因为我要求留下的我方人员迅速逃走,现场依旧到处是散乱的大量木材和乾草梗。虽然没有搭建出阻绝设施的时间,但如果能妥善运用那些东西,或许可以在碰上敌军前先制造出骑兵讨厌的恶劣路况。」
  伊库塔觉得这是很棒的着眼点。利用残留在现场的物资——他发挥想像力,思索这样做有没有活路。自军能不能靠这些东西,来想办法填补因为马和膛线风枪造成的绝望战力差距——
  「——啊。」
  他的思考原本重复着假设、检讨、舍弃等步骤,然而这回圈却突然停止。
  「——这样……说行是行得通……吗……?用我方的骑兵阻止对方往后逃离,并事先准备好旗帜……的确,至少这样可以站上对等立场……」
  看到伊库塔露出想到什么的表情,周围的士兵们把期待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然而,这样反而让他本人犹豫着没有讲出想法。因为如果要问这是不是能回应期待的内容,实际上非常难以断定。
  「……虽然想是想到了,不过这个……再怎么说也不能算是良策。该说是愚策,要不然就是狂策之流。属于要不是碰上这种状况,我绝对不会采用的类型……」
  伊库塔带着苦闷表情喃喃自语……不过,他内心角落其实很清楚,现在的苦境并不是靠区区良策就能打破的等级,而是只能靠那种似乎隐约透露出某种疯狂的点子来撬开突破口。
  「……迅速赶往隘路吧,只有那里可以实行。」
  语毕,伊库塔强迫已经因为疲劳而成为铁腿的双脚加快速度。士兵们慌忙跟上,所有人的一切希望和不安,现在依然沉重地压在年轻的指挥官背上。
  「……无论结果如何,对于想出这作战并实行的自己,我永远都会感到羞愧吧。」
  只在他口中沉吟的这句独白,并没有传进部下们的耳里。
  *
  在橙色残照的祝福中,约翰率领的骑兵部队持续在暮色下急行军。
  他们在途中只碰到一次战斗,而且是要称为战斗都显得太狂妄的单方面杀戮。之后经过地点瞧敌人都已经逃走,在放置着木材和乾草梗的阵地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们前进。
  「若有迎击,应该会在前方碰上。约翰,提高警觉吧。」
  「是之前从气球上俯瞰时,看到形成隘路的地方吧。敌方会如何准备好等待我们呢?」
  白发将领的嘴角绽放出笑容,这份天真来自于无可动摇的自信。
  「……Mum?那是……」
  当一行人迫近问题地点时,最前方的士兵们察觉到异变。与此同时,部队全体也开始降低速度。约翰立刻拿出望远镜观察。
  在距离约两百公尺的前方,可以看到岩壁从正面左手边往外突出的地形。在岩壁和森林树木一起形成隘路的这个地点,堆着阻挡约翰等人前进的沙包。而继续往前的另一侧,则是一整排举着十字弓的帝国兵。
  到隘路前的路段似乎之前被当成火线防御的作业区,和至今经过的几个阵地相同,地面上四处丢着木材和乾草梗。正当约翰觉得这景象要称之为散乱却显示出某种让人感到不对劲的秩序时,他的鼻子突然闻到奇妙的臭味。
  「约翰,有油臭味。」
  「我也注意到了,Ham,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放慢进军速度让马往前踱步,同时分析起用五官获得的情报。
  「前进路线上有乾草梗和木材,正面有举着十字弓的士兵,空气里有油臭味……噢,原来如此,我懂了。这是火攻的伏笔吧。先让那些乾草梗和木材充分染上油料,再趁着发动冲锋的我们脚下打滑时,迅速击出着火的箭。对方打算用这种方式将我们一网打尽。」
  约翰只花了不到五秒就得出这推论,在马上耸了耸肩。
  「Mum……作为临时想出的点子是不错,但认为我方会忽略这臭味的想法太天真了。既然已经察觉对方的企图,可没办法顺着他们的心意冲锋。」
  判断这作战行不通后,白发将领对着周围部下宣布:
  「准备在马上射击,擧起风枪。」
  接下命令的士兵们以整齐划一的动作从马匹侧腹拔出枪管,和从腰包里拿出的风精灵组合。除了没有风枪的约翰与米雅拉,所有人都摆出射击姿势。
  「以慢步接近距离目标一百五十公尺的地点。骑兵部队,往前。」
  举起风枪的骑兵形成一堵墙开始静静前进。由于是不容易稳定的马上射击,就算使用膛线风枪,必中射程也缩短到只有一百五十公尺,但现在光是这样已经十分足够。只要拉开这么远的距离,无论是意图点火还是试图攻击,敌人的十字弓都没有意义。
  「——排成横列准备开火。」
  原本是四纵列的骑兵队列从前排变成八列,再分成十六列。和往左错开的后排同伴相加一有三十二个枪口将沙包对面能看到的帝国兵纳入射程。
  「……好,开——不,等一下!」
  约翰正要下令,不知为何却临时制止部下。在部下困惑视线的注视下,他开始分析造成自己喊停的原因……是来自直觉的警告,还有沿着背脊往上爬的不对劲感。
  「……油臭味变淡了……?」
  瞬间察觉到这点的洞察力值得特别一提——如果能再有三秒,他应该可以让这个发现转换为具体的行动,也应该可以察觉出陷阱并对士兵们发出警告。
  仅仅只有三秒的差距决定了上天国还是下地狱。骑兵们都把注意力放在前方,而命运正是从位于死角的位置,也就是他们骑乘的马匹脚边,接二连三地推开用来掩盖踪影的乾草杆,发出降生后的第一次哭声。

  在齐欧卡骑兵排列出的整齐队伍中,一口气从各处冒出闪光。
  被聚焦到极限而显得又细又尖锐的七十多道远光灯并没有照亮黑暗,而是化为白色尖矛刺进马匹的眼中。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马虽然不会说话,但这些嘶鸣声毫无疑问是惨叫。在昏暗环境中圹张的瞳孔受到极亮光线照射,让马匹们的视线范围有一半泛白。面对这未知的冲击,即使是在齐欧卡陆军中受过万全训练的军马也免不了陷入恐慌。
  「什么——!喂!冷静一点!呜喔——!」
  「是……是敌人!伏兵在下面——哇啊啊啊啊!」
  齐欧卡士兵们虽然努力想让马匹冷静,然而潜伏在地面的威胁却不允许他们那样做。伏兵们以装在十字弓上的短矛刺向慌乱的马匹腹部,让激痛助长恐慌。对付完一匹后,接下来是附近的其他马匹成为目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伊库塔怀着庞大的恐惧和压力执行这个动作,同时嘴里发出连他自身也无法控制的大笑声。他穿过马匹和马匹之间,甚至被敌军从头上砍下的军刀削去后方头发,不断地瞄准一匹匹马的圆滚滚双眼照射远光灯。这完全不是能以正常精神状态持续做出的行为。
  「哈哈哈!还不够!闹大一点啊!」
  只要映入他的眼中,不管是附近的马匹,还是无法控制马匹所以落马的敌人,伊库塔都一一举枪刺下。两名各自拿着不同武器的女性拚命追着他的背影。
  「伊库塔,不要跑太前面……!那样再怎么说都无法好好保护你!」
  「他大概没有听到……!」
  一人双手拿着廓尔喀刀,另一人握紧装有短矛的十字弓,娜娜克和苏雅也在敌方部队正中央持续活跃着。她们两人也很理解伊库塔只能埋头四处跑的心情,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最危险的行为就是呆站着不动。
  如果想要活久一点,唯一的方法是躲在惊慌的人群里行动,避免被复数敌人盯上。只有在混乱漩涡中才找得到生存之道。不过,被混乱的马踢中而骨头碎裂的可能性也差不多高。
  伊库塔将这个计策称为狂策的理由就是这样。这个作战达成后带来的意义并不是胜利也不是优势,而是一旦开始,直到最后都没有任何人能控制的混沌。
  「动啊动啊动啊!喂!那边那个家伙!停下来就会死!」
  伊库塔发现因为过于害怕而站着发呆的同袍,从背后把对方踹飞。一瞬之后军刀的刀刃扫过原先士兵脑袋所在的空间,少年则以报复的远光灯招呼骑兵骑乘的马匹。如此一来又制造出一匹疯马,不但把骑马者甩落,还往完全不同的方向跑走。
  「你给我冷静一点啦!」
  摔下马的骑兵爬起来举着军刀砍向伊库塔,这时娜娜克以宛如风车的回转剑舞介入他们两人之间。脸部像西瓜般被剖开的骑兵倒了下去,随后苏雅也赶到长官身边。
  「还……还有畿秒?」
  「我从一开始就没在算!要是分心去在意剩下的时间会死啊……!」
  三人形成一个集团边跑边对话——虽然马的躯体形成障碍因此无法看清整个战场,然而根据敌方士兵与马匹的哀号,混乱似乎顺利地愈来愈扩大。如果真是这样,这场像是在鬼怪追赶下闯越活地狱的战斗也不会持续太久。
  「对方顺利地中了计!所以接下来只能相信雅特丽呜哇啊!」
  有匹猛冲的马从侧面逼近,伊库塔等人滚向地面避开危险。在愈来愈混乱的战场上,包括他们在内的所有人都抱着共同的想法——每一瞬每一瞬都必须尽全力活下去的时间,居然会让人觉得如此漫长……

  「可恶!现在到底是发生什么事!」
  也有几个骑兵待在队列的角落,运气好没有被混乱波及。他们前往拉开一段距离的地点和没事的同袍聚集成群,屏气凝神地观察着状况。敌军和自军的混战中还搀杂着化为猛兽的疯马,完全找不出收拾混乱的头绪。
  「总……总之,要聚集脱离的我军并重新编组部队!喂!到这里集合!」
  一名骑兵对着四散的同袍大喊。即使失去命令系统也能基于独自判断行动,正是他们身为优秀士兵的证据。呼应他的要求,同伴一个个聚集过来。
  「好,这样行得通!在边缘的家伙,离开本队到这边重新集合!」
  只要能让敌军和自军分离,就可以发动反击。这样判断的士兵率先呼唤同袍,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整群马的踏地声。
  「喔喔,来了不少人!很好很好,这下人数会一口气增加——」
  欣喜的语气在途中转变成困惑。即使彼此间的距离已经缩短,从背后赶来的新骑兵们却完全没有放慢速度的意思,甚至更为加速。
  「……不……不对,那是敌人!快准备对应袭击,所有人拔刀——」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他们做好充分的迎击态势前,炎发少女率领的骑马队抢先发动袭击。靠着疾驰让冲力化为助力的骑兵对上停在原地不动的骑兵,胜败非常明显。齐欧卡的骑兵们被雅特丽排的猛攻冲散,感到胆怯时再遭受毫不留情的军刀砍杀。
  「成功阻止这里的集合了!好,前往下一个目标!」
  雅特丽等人并没有执着于让敌人全灭,他们破坏正在恢复的集团秩序后,就为了寻找下一群敌人而再度开始策马狂奔。
  追击逃离本队混乱的敌方骑兵——这是为了让战场尽可能持续沸腾更久的任务。不能让敌人有机会冷静下来,为了进行下个步骤,必须有这种混乱作为基础。雅特丽很清楚这一点。
  「战斗开始后已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差不多可以拿出旗帜了吧……!」
  雅特丽哺喃说完,从还在往前奔驰的马匹侧边拔出一支旗帜。她单手握着缰绳,用另一只手把旗竿插进马鞍后方的固定装置里。
  事先就绑在旗竿底部的光精灵射出远光灯,照亮翻飞的旗帜。

  在混乱比较没有那么严重的队列前方,约翰陷入沉默。到此,米雅拉才第一次目睹到他面对眼前状况却无法当场做出必要处置的模样。
  「上当了……不,单纯只是我误判了吗……」
  白发将领以低沉声音喃喃自语,用力握紧双拳。现在这份怒气的对象,与其说是敌方的智慧,反而更针对他自身的愚蠢。
  「……Vankzyaal……呜!这是什么难看的样子,约翰·亚尔奇涅库斯!居然因为油料的臭味而单方面断定是火攻,疏怱了该注意伏兵……!」
  油臭味只不过是为了诱导他预测到火攻的假动作。趁着骑兵部队通过的那瞬间,从队伍正中央出现的伏兵才是真正攻势……约翰察觉到,乍看之下这似乎是缺乏常识又野蛮的点子,但实际上反而是从理论性思考中导出的必然作战。
  和敌方相比,约翰的骑兵部队一开始拥有三个优势。其一是士兵的数量,其二是骑兵的攻击力,其三是膛线风枪的射程。在这其中,只要用一个方法就可以同时消去第二项和第三项,那就是缩短间距。
  骑兵的攻击力要疾驰过长距离后才能产生,膛线风枪的优势是能够从远处进行单方面的攻击。两者的共通之处,就是对于从一开始就处于近处的敌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开始行动前的骑兵和迟钝的步兵没什么两样,而风枪在被迫展开接近战的那一刻起就会派不上用场。这只是敌方对这些都一清二楚的状况。
  「再加上贴近距离后瞄准马眼的集中光击……就算有训练过,但马匹原本就是胆小的生物,一只眼睛突然看不到当然免不了会陷入恐慌。在这场混乱中,有超过一半的士兵丧失战力……换句话说,对方让无法参加战斗的散兵变多,缩短了实质上的战力差距。」
  「约……约翰……」
  「Nyatt……Nyatt!这才不是什么光靠运气的奇策,而是极为洗练的用兵技巧——不过,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原谅想出这作战的人……
  因为这不是很奇怪吗!如此按照理论考量出的结果,居然是这种混沌状态……!」
  约翰的语气就像是在吐出熔岩。他的视线前方,正在进行惨不忍睹的泥沼般混战。指挥和战术都没有任何价值的原始人彼此杀戮持续进行,不知何时才能结束。最后到达的结果不会有胜利者和败北者,只有尸体堆积如山。
  「……已经到极限了,我实在看不下去……!走吧,米雅拉,突破前方的敌人!』
  「请等一下,约翰!就算想从这里行动,现状却连二十名骑兵都无法动员!就算真能突破,说不定会在少数孤立时被对方各个击破……!」
  由于米雅拉以悲痛的声调制止,约翰总算勉强取回自制心……身处这个穷途,指挥官不能能贸然挑战危险。因为一旦自己死亡,那么一切全都会完蛋。
  即便是这样,他也必须想办法处理眼前状况。约翰的视线为了寻求解决策而在周遭徘徊移动,这时他突然发现一支奇妙的骑兵部队正举着被打光照亮的旗帜往前跑。
  「那……不是友军。是敌方的骑兵部队吗?前方士兵举起的旗帜颜色是……」
  「……红白交错的横条。是意指『接受交涉』的红白旗,约翰。」
  白发将领脸上的肌肉一阵阵抽动,原因是惊讶、羞耻,以及对不合道义之事的愤怒。
  「你说接受……?『提议交涉』会是直条,而且说到底只要发出声音大喊要交涉不就得了吗?对方故意不这么做,反而像那样持续举着旗帜,意思是……」
  「……应该是在等待我方示弱吧。」
  米雅拉讲出答案。这冲击以及屈辱,让约翰用力抓着胸口全身颤抖。

  ——无法忍受,你应该无法忍受才对。
  伊库塔和娜娜克与苏雅一起在乱战中求生,同时揣测着尚未相见的敌将内心。
  ——对战至今让我充分明白,叫做「不眠的辉将」的家伙,你的确是名将。不会被情感或习惯牵着走,总是根据理论来追求最佳手段。真是个了不起的强敌。
  他闷过从头上挥下的军刀倒向地面,马蹄在脸旁重重落地。
  ——不过,自己和这种家伙的思考容易取得一致。或许该说是彼此彼此,但既然交手过这么多次,自然能够看清对方在用兵上的价值观。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你是「剧场监督型」的军人。是属于那种「只要情势允许,就会想让战争的发展置于自己一人控制下」这类型的贪心鬼。这种人有个倾向,会对戏剧里的「登场人物」也特别关爱。例如在这次的案例中,你的部下士兵们就符合这个定位。
  娜娜克举起廓尔喀刀,勇猛地往横砍向趁着伊库塔倒地想再次践踏他的马。军马的前脚受到深及骨头的刀伤,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鸣。
  ——这种类型的对手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战场彻底失去秩序的状况。还有耗费心血培育出的演员们,在连监督都无法着手的混乱中失去性命的状况。只有对这种无益和不合理,你绝对无法忍受,也断然无法放置不管。
  有个骑兵以体力耗尽而停下脚步的苏雅为目标,从背后逐渐接近。伊库塔随即放出远光灯破坏敌人的视力,趁这空档把副官拉过来,让她躲进自己怀中。
  ——我不会「提议交涉」。在目前的状况下,主动提议会成为事实上的投降宣言。然而「接受交涉」却是把对方逼上绝路。因为那旗帜显示的是「我方打算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不周如果你们先屈服,那么听听你们意见也未尝不可」的强硬讯息。
  刺进马腹的短矛无法拔出。伊库塔立刻放弃,只把库斯连同拆下短矛的十字弓一起回收。这时,从三个方向出现敌方的骑兵,同时冲向失去武器的他。
  ——怎么了?你快点屈服啊!然后移向下个舞台!对这种战斗感到厌烦是彼此共通的感受!
  领悟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的伊库塔以手势拒绝想要前来帮忙的娜娜克和苏雅。面对来自左右和正面的大分量威胁,没有办法可抵抗的少年却依然以强硬的眼神回瞪。
  「「「「「「停止战斗——!」」」」」」
  伊库塔同时接受——来自敌人队列的前方,像是慌乱传话游戏的命令;以及在即将出手攻击前,还能紧急停止的优秀骑兵们身影。而他的嘴边,浮现出凄惨的笑容。

  看到敌人举起意思是「提议交涉」的红白直条旗帜,雅特丽的骑兵部队也停下来不再往前奔驰。停止战斗的命令慢慢扩散到战场全体,纷争的声音也一秒秒逐渐变小。
  虽然到处都举起红白旗帜,但交涉必须由部队指挥官来进行才有意义。雅特丽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后选择并前往士兵数量最多的地方。她本身率领的骑兵和对方的骑兵数量似乎几近相同,这样一来也不需要多余的担忧。
  「我是帝国陆军中尉,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能拜见贵部队的指挥官吗?」
  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报上名号,于是对方位于前列的骑兵们让出一条路,有两名貌似军官的人物出涨。一名是戴着眼镜的黑发女性,另外一名是满头白发的年轻青年。这一眼就能看出的特征,让雅特丽不需要对方自我介绍就已经明白他的身分。
  「我是齐欧卡陆军少校,约翰·亚尔奇涅库斯。目前在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神圣军中被赋予客座军官的职责。她是我的副官,米雅拉·银中尉。」
  「如此详尽的介绍实在让我惶恐。能和声名远播的『不眠的辉将』在战场上相见,这份幸运让人感谢。」
  「Hah,彼此彼此。对于在这局面遇上『白刃的伊格塞姆』的恶运,我就表示敬意吧。」
  形式上的对答持续着。虽然保持着洒脱的讲话方式,但可以从约翰的表情上看出负面情感带来的动摇。彼此自我介绍完毕后,约翰立刻切入本题。
  「那么开始交涉吧。提议交涉的我方想提出要求,没问题吧?」
  「当然没有问题,但请等一下。」
  「……Mum?都已经这样面对面交谈了,还要等什么?」
  「当然是等交涉对象。因为要由我方的指挥官,来担任亚尔奇涅库斯少校你的对手。」
  雅特丽环视周遭的视线突然固定在某一点上,约翰与米雅拉也看往同一方向。在齐欧卡的骑兵们带着困惑让开的通道上,有一名全身沾满鲜血和泥土,手上抱着搭档光精灵的黑发黑眼少年,和皮肤颜色不同的两名女性士兵一起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迟了一步,我是帝国陆军中尉伊库塔·索罗克,这支部队的指挥官。」
  「什么——」
  听到对方口中讲出来的发言,让约翰在两方面感到出乎意料。第一,是眼前的伊格塞姆成员竟然不是指挥官;第二,是指挥官本人居然直到刚才都在混战中心参与战斗。
  「在开始交涉之前,我要提出一个要求。希望你对士兵发出『待在原地不要动』的指示。」
  「你说什么……?」
  「在彼此谈话的期间,万一对方做出什么奇妙的行动那可很困扰。你们应该也一样吧,所以我会对自己的部下发出同样的命令。」
  由于约翰在乱战结束后原本想尽快恢复部队的秩序,因此对这个提案表现出不快的反应。然而,站在敌人一旦恢复队形就会直接带来不利情势的对方立场来看,这也可以说是当然的要求。
  「……对伤患的救助行动呢?」
  「可以接受,但必须先解除武装并下马。」
  伊库塔立刻回答。约翰考虑几秒钟后,决定老实地接受要求。
  「Yah,我就接受吧——部队所有人,集中!除非我遭受袭击,否则在收到其他命令前都待在原地不准动!只允许对伤患的救助行为,但必须先解除武装并下马后再执行!」
  「在我指挥下的部队所有人听令,除了救助同袍,在收到其他命令之前都必须留在原地不动。」
  和约翰年轻又响亮有力的声音完全相反,喉咙已经哑掉的伊库塔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士兵们遵守命令只专心救肋伤患,到此进行交涉的环境总算准备妥当。
  「那么开始交涉吧,首先由提议方提出要求。」
  「明白。关于要求——我要你们全面投降。即使再继续战斗下去你们也没有胜算,我方也不希望造成无谓的牺牲。我可以承诺在你们投降后,会被视为俘虏给予适当的对待。以上就是我方的要求。」
  「我已经了解你的要求,而且要进一步全盘拒绝。」
  虽然约翰抱着总之先试着漫天讨价的念头,但伊库塔也没有示弱,拒绝得毫不犹豫。两者之间的空气温度一口气往下掉。
  「我认为这个判断很愚蠢,索罗克中尉。让士兵白白丧失生命的行径实在让人难以苟同。」
  「不需要你挂心,我并不打算继续让任何一个人失去生命。」
  「要是你真那样想,该选择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投降。虽然视野仍旧受到阻碍,但根据战斗时的反应已经足以明白,你们的兵力还不到我方的一半。利用崭新的伏兵策略让骑兵和风枪失去功效的手段虽然值得给予正面评价,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一旦演变成数量和数量彼此消磨,确实会由我方获胜。你们只剩下全灭和投降这两个选项。」
  「如果你真心那样认为,那么交涉也只是浪费时间。要不要现在立刻再次开始战斗呢?」
  伊库塔以冰冷的语调反驳,让约翰的脸部肌肉有点抽动。少年针对白发军官不想继续无益烂仗的心理,毫不留情地表现出强硬态度。
  「我方也提出要求吧。我要你们在这里结束战斗,按照过去那样退回喀喀尔卡沙冈大森林的另一端。反正我方预定只要再过两天就会从这里撤退,就算你们现在往后撤,也只是损失短短两天的时间而已。」
  「……看来已经被看穿,那么我干脆老实招了吧,我连一秒也不愿意继续战斗。不过就算是这样,我方也不能如此干脆地撤退。因为毕竟我是以客座军官的身分,为了让阿尔德拉神军获胜才会待在这里。」
  「如果你不愿意用这个条件妥协,现在是彼此都拿刀抵着对方的状况。毕竟先退让那方会藩败,所以万一双方都不肯退让,那么无论愿不愿意,都会演变成彼此互砍。」
  「我再重讲一次,如果演变成互砍,最后活下来的会是我们。虽然对我来说消耗战是最糟的结果,不过如果只能选择最糟,那么没办法,我会做好心理准备……不过,有这样做的必要吗?我倒是认为你们赴死的决心并不如嘴巴上讲得那么坚决。」
  约翰反击一招后,窥探着对方的反应。伊库塔的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
  「你这番话里有一个正确答案和一个错误答案。」
  「什么……?」
  「首先是正确答案。我并没有下定赴死的决心,这是事实。至于错误答案是——万一演变成彼此互砍,最后活下来的不会是你们。」
  「Dyculpus!受不了,要虚张声势也该适可而止。你没有注意到至今为止气球曾经升空多少次吗?我从靠那样确认到的总兵力中,扣除为了管理火线防御必须用到的人员,所以基本上已经看穿目前你们在场的士兵数量。」
  「看来彼此的观点有落差。虽然我说过最后活下来的不会是你们,但也没有主张我方能够存活下来吧?」
  「……Mum?你想表达什么……?」
  「这是单纯的措词问题。你刚刚说过『最后活下来的会是我们』,但『我们』这种表现方式中包括了『我』——换句话说,必须包含『你本身』才得以成立吧?」
  伊库塔带着狂妄笑容这样说完的瞬间,原本在少年怀中点着周照灯的光精灵库斯突然从自身的光洞射出一道刺眼的远光灯,照向骑在马上的约翰。这突如其来的行为让约翰周围的部下们脸色大变。
  「等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别动,指挥官会死。」
  听到伊库塔的制止,打算怒吼抗议的米雅拉全身僵硬。然而,光是这样并没有让约翰感到畏惧。
  「……Hah,伤脑筋。在你眼中,认为我的体质虚弱到只不过被光线照到就会死掉吗?」
  「看起来完全不像是那样呢。好啦,总之你看看照向你胸前的光吧……这种圆圈是不是很像射击的标靶?或者该说,实际上的确是标靶。」
  这句发言这次真的让约翰的笑容结冻。看到下一秒他的双眼开始忙碌窥探周遭,伊库塔吊起嘴角。
  「不在从这里能看到的位置。这并不值得惊讶,你应该也隐约有察觉到,膛线风枪并不是你们的专利吧?」
  伊库塔装模作样地耸耸肩。「不眠的辉将」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战栗神色。
  手持膛线风枪,静静隐藏在黑暗中瞄准敌军将领的风枪兵。是否真的存在于现场——无论怎么思考,约翰都没有办法得知真相。即使他能够大致推算出敌军部队的人数,也无法进一步判断出其中是否包括装备膛线风枪的士兵。只要真的配置有任何一名,这个威胁就能够毫无问题地实现。
  ——我要借用你的亡灵,托尔威。
  少年在内心喃喃自语。他本人在过去曾形容那是「或许存在于那里的恐怖」。这手段正是在利用人类会对不可知领域感到畏惧的本能。
  「别试图下马,因为这动作会直接成为暗号,就算周围的人想挡住弹道也是一样。而且,我方原本就已经预料到这种行为所以是从相当高的位置狙击,就算是有哪个人想挺身帮忙挡下子弹大概也很难成功吧。」
  「交涉中应该不允许攻击行为!你想违反战时条约吗!」
  「的确,在交涉中发动攻击会违反条约。但,在你下马或是让部下行动的那瞬间,交涉就会结束。因为交涉必须在双方达成共识后才能成立,所以彼此也有决定结束时机的自由。当然在自军举起交涉旗帜的期间内不能出手攻击——不过正如你所见,我方竖起的旗帜打从一开始就只有这一面,不管是要拾起还是要放下都不费力气。我们也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根据你的行动把旗帜放下。」
  伊库塔斜着眼望向把「接受交涉」的旗帜从固定装置上拔出,用双手拿着旗竿旁观状况的雅特丽,同时以更加不怀好意的语气这样说道。虽然他的态度看起来很自然,然而毕竟这关系到自己和所有部下的生命,因此实际上是使出全心全力的虚张声势。军服背后已经被冷汗染湿了一大片。
  「……Nyatt!这根本不是交涉,只是单纯的威胁!就算没有违反条约,但参照战时条约的理念后,不可能会被接受!」
  「喔?这真是有趣的意见。那我反过来问你,在战争中进行的交涉和威胁到底有什么不同?无论是哪一边,顶多都只是暗暗炫耀彼此武力的威势,试图挖出有利条件的企图罢了。所以你只是把对自己显着不利的交涉称作威胁吧。」
  「呜……!」
  「既然对方不愿意接受条件那就换成行使实力,这是彼此共通的态度。唯一不同之处,是我在能直接狙击你的有利位置安排了士兵,而你忽略了必须针对这个事态做好准备,就只有这一点吧?」
  对方以冷静的语调来封住异议。面对生涯第一次遭受的屈辱,白发军官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你意思是伏兵的奇袭,还有想办法形成交涉的安排,全是为了威胁我的伏笔……?」
  「这种事情棍本不重要,你只要理解现状。如果你无论如何都不打算退让,那么我会在那时判断交涉决裂并放下旗帜,首先靠狙击取你性命。再趁着指挥系统陷入混乱时,所有人散开各自逃往远方。虽然这完全不是聪明的做法,不过一步烂棋依然也算是一步,我已经做好下出这步棋的准备——那么,你又如何?」
  约翰拚命分析伊库塔的提问——他也很清楚这只是对方在信口开河。如果真的动员了装备膛线风枪的士兵,应该会为了让这段发言具备现实性而把几名士兵也一起带来现场。之所以没有看到这样的士兵,是因为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没有实体的幻想。
  根据这类间接的状况证据,约翰可以断定伊库塔的发言约有九成是虚张声势——然而,九成并不是全部,只有一成的不安无论如何都无法抛开,继续纠缠着他。
  或许有人会将无视这一成的行为叫做有勇气吧?但是,约翰的想法却不同。应该要尽可能减少在战场上丢骰子下赌注的次数——这是他的理念。明明是这样,这种会有一成机率抽中落空结果的死亡骰子,他连一次都不可能丢出。
  「……如果我宣称自己在此不惜一死呢?」
  约翰竭尽全力装出威严态度,这是他最后的虚张声势。伊库塔默默地摇了摇头。
  「如果那是你的结论倒也无所谓,不过真不符合你的风格。对你来说,不会让部下和自己白白丧命的判断才是正确答案吧?算了,人类是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可以背叛的生物,要在之后留下后悔的种子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不过话又说回来,一旦挂了,就算想后悔也办不到啦。」
  「……和我第一次见面的你,居然可以用那么清楚的态度来谈论我的风格吗……」
  「第一次见面?别讲这么冷淡的话。从开始火线防御作战到今天为止的六天之间,我一直觉得自己和你是隔若同一张桌子在下将棋。看不到的只有那张优秀的嘴脸。」
  无论受到对方什么样的威吓,伊库塔都保持强硬态度毫不动摇。他以纸老虎的来袭作为威胁,夸口要挥下螳螂之斧。大摇大摆地主张着完完全全只是幻影的优势。
  然而,约翰实在过于聪明,到了无法把这些当成虚构驳回的地步——正因为他如此聪明,在此才不得不选择正确的结论。
  「……我接受要求,来讨论我军撤退的步骤吧。」
  白发军官口中说出这句话的那瞬间,以米雅拉为首的周围部下们纷纷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动摇甚至扩散到发现这气氛的其他骑兵身上。黑发少年郑重地点点头。
  「——没有什么好感到羞耻,这是你该做出的决断,约翰·亚尔奇涅库斯少校。」
  他们的撤退,首先从半解除武装开始。齐欧卡军被要求必须丢弃风枪的子弹,连骑兵部队保有的马匹也有将近八成被系在附近的树上。战力被削减到「万一在此遭到帝国军袭击还能抵抗,但无法做出任何更进一步动作」的程度。
  「按照你们的希望,我们不会捕捉也不会杀害这些马匹。会把它们绑在这边留下水和饲料后放置不理,等你们在两天后突破森林时,随便你们回收。不必担心,我方会确实遵守这个约定。或者该说这是你们接受撤退的条件,不遵守的话会违反战时条约。」
  伊库塔这样保证后,被迫和爱马分离的齐欧卡骑兵们也露出稍微放心的表情。等马匹绑好,风枪子弹都被丢进森林里,彼此战力差距已经缩小后,伊库塔也总算让库斯关闭一直照在约翰身上的远光灯。
  「好啦,既然已经拿走马匹,就算要求你们用同样方法回去也是办不到的事情。总之你们就扛起伤患,跟着我们走吧。稍微往东后,有个火线差不多要熄灭中断的场所。我就带领你们前往那里吧。」
  少年这样说完,聚集自军残活的士兵让他们排成队列。至此敌我双方混在这么久时间的状况终于得以解除,然而随之能开始看清的帝国军现状,却让每一个齐欧卡士兵都瞪大眼睛。
  「喂,怎么了,快起来啊!明明好不容易结束了啊……!」
  「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大家……在哪……」
  「血……这个人的血流个不停啊……!哪个人身上还有多的绷带……!」
  痛苦的呻吟形成合唱。这些士兵以敌方数量一半以下的人数进行泥沼般的近身战,这是当然的末路。有人是被来自马上的军刀斩裂脸孔;有人是被疯马踩到而骨头碎裂:还有人已经无法发出声音,像块破布般地倒在地上。比起计算死伤者人数,去数平安者有多少人反而快得多。包括重伤者在内的存活人数,已经不到总数的一半。
  「……Vankzyaal……你是在这种情况下,坚称你们要继续战斗吗?」
  「我有说过那种话吗?我怎么不记得?」
  看到伊库塔装蒜的态度,确定果然一切主张都只是虚张声势的约翰感到内心里的愤怒和悔恨一整个涌上。然而,既然交涉己经结束,武装也已经解除,以现实来考量,要从现在再重新来过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你们要好好跟上别落后,毕竟我们也想要早点专心救助伤患。」
  「……Syah,明白了。你就带路吧。」
  伊库塔留下伤患和负责照顾他们的人员,从还能动的士兵中调集四十人再加上雅特丽的骑马部队,最后在不足八十人的情况下出发。齐欧卡的士兵跟在他们后方,但约翰把部队指挥交给米雅拉负责,现在则是和伊库塔一起待在队伍前方。
  「……我可以问一件事吗,索罗克中尉。」
  沉默的行军持续约十分钟后,约翰突然开口。伊库塔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我能不能回答要看问题的内容,但你有提问的自由。」
  「我们也有把分遣队调往西方的迂回路线,那边的战况如何?」
  在听到问题后的数秒钟内,伊库塔区分出该讲明的事情和该隐瞒的情报。
  「还在途中的堡垒继续进行防御战斗,那边也预定会在这几天就撤退。」
  「……Yah……」
  约翰虽然露出不像是获得充分情报的表情,但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伊库塔也有察觉出约翰应该是想知道企图奇袭堡垒的亡灵部队有何结果,不过在这状况下并没有告诉他事实的义务。彼此依然保持距离的对话结束后,再度陷入沉默。
  继续步行行二十分钟左右后,他们的部队离开道路转向左边,开始在森林中前进。一开始因为路况很差而相当辛苦,但很快就来到草木都已经烧尽的地方,月光也再度撒下因此变得好走很多。之后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一行人在逐渐变浓的烟雾和热气中前进不久,就到达了目的地的场所。
  「太好了,正如预料,这里的火势变得相当弱。我要撒土加快灭火的速度,你们的士兵也来帮忙。」
  听到协力的要求,约翰并没有明显不愿而是让部下也参加了灭火作业。也因为有这么多人手,不到十分钟作业就已结束。猛烈燃烧的火墙上出现了一道短暂的缝隙。
  「好了,你们赶快过去吧。只要你们一通过,我们就会动手修补这里的火线。」
  伊库塔以平淡的语气催赶不请自来的客人。白发军官也点点头回应,指示排成两列纵队的部下士兵们前进并一一通过火墙的缝隙。他本身也加入最后的一群人,前往火墙的另一侧。
  「所有人都过去了吧?那么,我们要立刻点火。」
  排好现场事先准备的木材并撒上油之后,烧击兵动手点火。火焰随即窜起,在两个势力间划出灼热的境界线。
  伊库塔认为这下所有事情都已做完,正打算干脆地转身离开。这时,从火墙对面却传来了叫喊声:
  「——Sydbeah!等一下!素罗克中尉!你为什么要守护帝国!」
  少年停下脚步。他透过赤红火焰的帷幔,和白发军官的视线正面相对。
  「我出生的国家是名叫帕犹希耶的小国!过去位于大陆的东北方,但是和邻国拉欧的战争导致两国同归于尽,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在战火中失去所有亲友的我,只剩下以战争孤儿这身分活下去的路可走!而捡起我的就是齐欧卡共和国!」
  「…………」
  「现在的我是齐欧卡的孩子!无论是技术立国的理念,还是紧邻大帝国却能继续保有共和制的立场,全都是让我引以为豪的事物!总有一天所有国家会以齐欧卡为模范而重生!腐败的制度会毁灭,只是自我本位的想法在互相冲突的无益战争会沉寂,世界会在和平中歌颂繁荣!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有义务让自己的生涯不浪费任何一秒!我相信不需要睡眠的体质,是现在已经往生的人们为了这目的而赐给我的东西!」
  约翰毫无犹豫地如此断言,并以强烈的视线凝视对方。为了知道对方存在形式的真正想法。
  「但是这次,你让我原地踏步!因为这样,能让世界应有姿态化为现实的时间应该也稍微延后!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提问——你是基于什么想法才要守护帝国!你真的相信自己的行为会把世界导往更美好的方向吗!」
  这是年轻又坦率的提问,然而却偏离重点到了让人哀叹的地步。伊库塔哼了一声后回答:
  「……很不巧,我从出生至今,从来不曾想过要守护国家。我想要守护或是没能确实守护的对象,一直都不是国家,而是人。」
  「Nyatt!De……Nyatt!像那种守护人们的行动,应该正是国家有义务担起的职责!正因为如此,人们才必须追求更美好的国家!难道不是这样吗!」
  「……原来如此。那么,为了创造还有守护那样的国家,像你这样的英雄就得从头顶到脚尖都被彻底剥削榨干,最后还被舍弃吧?还真是个优秀的构造制度啊。」
  约翰只能露出讶异的表情,他完全无法理解对方到底在说什么。伊库塔察觉到他的困惑,叹了口气说道:
  「虽然我觉得讲了也只是白讲,但我还是给你一个忠告吧——你二十四小时都不眠不休工作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实现理想需要你这样做,而是因为有其他哪个人偷懒没做那些事。」
  「——呜!」
  「因为欠缺自觉,现在的你比奴隶还可怜。一厢情愿地认定自己有义务要去做,直到最后部不会察觉那是被哪个人硬推给你的事情。由于你采用错误的劳动方式,因此你以外的所有人都用了错误的偷懒方式。就像是把世界放在托盘上,然后试图靠自己孤身一人去支撑的巨人。」
  伊库塔以怜悯的视线看了他一眼,并以此为最后的动作,真的转身离开。
  「我送你一句金玉良言吧,不眠的辉将——所有的英雄都会因为过劳而死。」
  「……Hazgaze(讲什么鬼话)!」
  对着逐渐远去的背影,约翰像是要刺伤对方般地大叫。那对白银双眼中蕴含着憎恶的光芒,这是他出生至今,第一次把这种感情放到单一个人身上。

  伊库塔等人虽然推翻战略上的压倒性不利并且击退敌人,然而作为代价付出的人命却超过六十人,而且这数字还因为濒死的重伤者停止呼吸而随着时间捋续增加。
  动员前来迎击的一百二十二人中,伤势还不到轻伤的人仅有四十一名,无伤的人将近完全没有。正如这数字所示,他们打了一场凄惨至此的战争。而负责指挥的伊库塔本身,比任何人都对这个事实感到羞愧。
  完成大略的伤患回收工作后,他们召回在战斗前先要求他们逃往山里的同伴,继续负起修补火线的任务。之后到期限为止的两天内只发生过两次小规模的遭遇战,这点对一行人来说,可以算是小小的幸运。只是在这段期间内,背后的帐篷里依然有一名又一名的重伤者咽下最后一口气。
  「各位表现得很好,我们坚守这里到了最后——从现在这一刻起,开始撤退行动。」
  火线防御作战开始后第八天的夜晚,伊库塔在排好队列的部下们面前如此宣布。哭到崩溃的士兵们彼此互相扶持,一行人开始登上山脉。这里到进行任务交接的后方阵地还有徒步约需走一日的距离,在路程走完一半前,又有两名重伤者死去。伊库塔本身也因为小指伤口化脓而发起高烧,途中好几次差点倒下都是由娜娜克或苏雅帮忙撑住。
  与此同时,西边堡垒的萨扎路夫上尉和托尔威的部队,以及中央阵地的马修和哈洛的本队也顺利坚守住各自负责的战场,已经开始和部下一起撤退。伊库塔这边也在出发前收到用光信号送来的联络,为必须拖着受慯又筋疲力竭的身体翻山越岭的士兵们带来强烈的希望。要和同伴们会合并平安回去——靠着这唯一的想法,士兵们让双脚持续往前移动。
  「大概还要再一小时吧。伊库塔,你可以更靠过来一点。」
  「啊……嗯……谢谢你,娜娜……」
  伊库塔已经无法自己一个人走路,必须一直借用同伴的肩膀,但娜娜克顽固地不肯让出这个职务。不过,如果只有极为娇小的她帮忙支撑,伊库塔也必须摆出很辛苦的姿势,因此另一边是由副官苏雅和其他男性士兵轮流扶着。就只有在雅特丽想来接下这个工作时,娜娜克却以强烈的语气威吓她。
  「红色家伙别过来!你去照顾马啦!」
  「……唉,我真是被彻底讨厌了呢。」
  在即将到达目的地的傍晚时分,也发生了同样的对话。雅特丽叹了口气离开——然而在娜娜克对着她的背影吐舌的那瞬间,却有个影子无声无息地落到娜娜克的眼前。
  「——什么!你……你是——」
  在娜娜克做出反应前,那影子已经把她踢飞。支撑另一边肩膀的苏雅也因为冲击力而倒下,至于发高烧而意识蒙胧的伊库塔则是一屁股坐倒在地,表现出无防备的模样。
  「……所有人都不准动。」
  察觉异变的雅特丽试图跑回来,冰冷的声音却制止了她的行动。伊库塔的脖子上已经被人用反手握住的小刀刀刃抵住。
  「你是亡灵部队的……!」
  雅特丽咬牙反省自己居然怠于警戒,并狠狠瞪着对方——他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伪装成席纳克族,一身打扮和之前遭遇时不同,是绑着腰带的黑衣。脸孔虽然被面罩遮住了下半部,但根据全身散发的气势类型,雅特丽不可能认错人。
  「我判断你是亡灵之长——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吧。」
  「…………」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泼你的执念冷水,不过我们已经结束任务正在撤退。接下来只要把任务交接给同袍,就能撤回北域。事到如今还出手袭击,你不觉得自己很明显地迷失了目的吗?」
  影子继续拿刀抵着脚边的伊库塔,同时举起另一只手,拿下盖住半张脸的面罩。从下方出现的面孔出乎意料的年轻,是可以形容为精悍的青年风貌。
  「——我是尼路瓦·银,出身于亚波尼克西领三千石的武门——银一族的嫡子。」
  雅特丽瞪大双眼。有谁能够预料到亡灵会光明正大地公布自己的来历呢?
  「亡灵已经死了,被你们杀死。在这里的人并不是率领亡灵部队的影子头目,仅仅只是一介武士。」
  亚波尼克分立国。这是在一百多年以前,被后世英雄伊尔思希姆,鸠尔格上尉也有参加的帝国军亲征所灭的极东封建国家。国内并存著名为「大名」的复数君主,靠着手下那些具备绝对忠诚心又能干的武士们,长期经营自身独特的文化。
  原本在灭亡后直接被收为帝国的领土,之后经历曲折复杂的过程而成为齐欧卡共和国的一州,看起来民族和文化已逐渐融入共和国的生活……不过,将起源引以为傲的观念至今仍未褪色,据说拥有亚波尼克民族血缘的人们直到现在,还是会依循祖先的出身,自称是当时某个武门的后裔。
  「领教过剑锋,是『双剑』且『无双之剑』——你是继承伊格塞姆名号之人,没错吗?」
  「没有错。我是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是能以此身携带双刀,不折不扣的伊格塞姆。」
  雅特丽毅然地回报自身名号,尼路瓦重重点头对她宣告:
  「我要求进行对决——我是为夺走『最强』之称号而来。」
  他全身迸发出纯粹的战意,雅特丽也毫不畏惧地正面迎敌。
  「在下接受——但是,在对决前先放开人质。不必担心,伊格塞姆绝不会逃避收到的决斗挑战,你的行径只是在一污辱武人的名誉。」
  听到她打包票的发雷,尼路瓦也视为武人之间的约定。虽然架在伊库塔脖子上的小刀已被移开,他也平安获得解放,却因为高烧过于虚弱无法移动。
  「哪个人来把伊库塔带走,其他人也往后退。」
  雅特丽下令后,士兵们退潮般地整波往后拉。伊库塔也被半拉半拖地带离现场,却只有一人,也就是方才腹部被踢一脚,正用手按着那部位的娜娜克还留在两人的攻击范围内。
  「……等等!不要只有你们两个自己讲自己的!我也有事要找这家伙!」
  席纳克的族长以锐利的眼神望着尼路瓦,开口说道:
  「好久不见了,影子们的头目。虽然你在战争即将开始之前,就已经完全不再从事表面活动。」
  「因为我等已经达成煽动你们以促进内乱爆发的任务。如果想活久一点,就给我乖乖退下,席瓦克的小姑娘。亡灵已死,原本扮演的角色跟指挥这角色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
  尼路瓦本人应该没有挑衅的意思吧?但是娜娜克却拔出了武器。她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做。
  「我们并不觉得自己被骗。从一开始就有发现你们是齐欧卡派来的手下,而且动员部族反抗帝国也是我们本身的意志——但是,我绝对不能原谅你们找来阿尔德拉神军,以脏脚践踏阿拉法特拉群山的行为!」
  「我已经说过要你退下,不能原谅又要如何?」
  「当然是这样做!」
  两手抓着长刀的娜娜克往前冲。尼路瓦改以正手握住小刀,准备迎战。然而,在双方即将进入彼此的攻击范围之前,从旁介入的雅特丽抓住了挥动廓尔喀刀的手臂。
  「——咦——?」
  在娜娜克发现自己的视线转了一圈时,她的身体已经被直接砸向地面。
  雅特丽温柔地抱起因为冲击而失去意识的娜娜克,把她送往其他同伴身边。
  「唉………等到她醒来之后又要更讨厌我了。」
  「放着别管不就得了。」
  已经把小刀准备好却无处发挥的尼路瓦这样说。把娜娜克托付给同伴并回来后,雅特丽带着认真表情摇了摇头。
  「她是我的同胞,不能见死不救……尤其对手又是你,之前已经有一人遭了毒手。」
  回想起丁昆豪爽笑容的雅特丽咬了咬唇,重新面对敌人。
  「好了,虽然我想立刻开始——不过重誉自豪的亚波尼克武人最擅长的武器,应该不可能是小刀吧?」
  听到这个指责,原本如同能剧面具般面无表情的尼路瓦微微扬起了嘴角。
  「这还用说。」
  他抛开小刀,把双手插入黑衣的后方。等到他把手拔出时,左右手上已经分别握着一把收在黑色刀鞘里的小太刀,长度则同样都约是二尺。
  「就是要这样才对。」
  看到从刀鞘中出现带有弧度的单刃刀,让雅特丽做出不知道是她人生中第几次的兴奋发抖反应——亚波尼克和刀。以软铁构成中心,硬铁形成外壳,并藉由这种双层构造,让令人畏惧的锋利和坚固性得以并立的刀锻造艺术品。只要是志在剑术之路的人,无论是谁都希望能够有机会入手一次,是这世上最棒的武器之一。
  「我要对先贤的技术表示敬意。伊格塞姆使用的刀剑,也是参考那个锻造出来的东西。」
  「这是从九代前的祖先传承下来的武器,就是为了要让你成为刀下亡魂,才流传到今日。」
  一想到伊格塞姆拥有的「最强」历史,就能明白这句话并不夸张。面对跨越世代承袭至今的战士们杀意,雅特丽以彷佛在品尝陈年果实酒的心态来对应。
  「……喂!雅特丽……」
  当彼此的战意到达顶点,炎发少女正打算把手伸向双刀刀柄的那瞬间,外围却突然传来光是听到似乎就会让人泄气的微弱声音。两人的视线同时转向声音的来源方位。
  「……打完以后叫我起来……」
  维持靠着树木根部的姿势这样说完后,伊库塔再度闭上眼睛恢复沉默。虽然这次的插嘴行为比平常更加不懂得顾虑周遭,但雅特丽很清楚这种行为是信赖的证据。对于这名少年来说,好运是躺着等迟早就会到来的事物。
  「居然被当成闹钟——这个侮辱,你可以听而不闻吗?」
  雅特丽难得做出这么不成熟的挑衅,但这也是因为伊库塔泼了冷水,她为了让对方能恢复热意才做出的贴心举动。正如她的企图,受到刺激的尼路瓦将双手的小太刀分别举到中、上段的位置。
  「——拔刀吧,我要让以最强立场扬威的伊格塞姆之剑在此成为最后。」
  「至今应该有许多武人讲过同样的台词吧。虽然我总是觉得拿这种话当辞世之言实在粗陋也很不以为然,不过看来只有这次情况不同。」
  雅特丽从腰间拔出武器,以自然的动作摆出右手拿着军刀,左手握着短剑的姿势。她的表情不带多余的自负,握住刀柄的手没有施力,全身上下也找不出一丝一毫破绽。
  「为眼前的光景感到自豪吧,亚波尼克的武人。原本面对单一对手,要用一刀来解决是伊格塞姆的基本理念——但是我现在承认你是例外。」
  她举起双刀的身影,显现出王者的意志——我就以全副精神来回应你的挑战吧。
  「在此领教!」
  发出开战宣言的同时,尼路瓦举脚蹬地。他刚踏入迎击方的雅特丽攻击范围,彼此的武器立刻就开始让人眼花撩乱的对击。
  第一击。面对瞄准自己脸部使出的和刀突剌,雅特丽让军刀紧贴着敌方刀身往前刺出。虽然这次交叉将近完美,但在事先预测到这反应而把上半身往下压的尼路瓦动作下,并没有带来任何意义。在双方的一刀和一刀彼此纠缠互相争夺的那一瞬,竞争就集中到剩下的左手短剑和右手小太刀上。
  刀身长度对尼路瓦有利,然而护拳这设计则是对雅特丽有利。在这个条件下,最佳对策并不是先发制人,而是后攻的对应攻击。瞬间做出判断的炎发剑士等了零点一秒。受到先使出两次假动作才真正刺来的剑击时,她并没有被迷惑,而是把护拳往前推来打落对方的攻势。
  「呼……!」
  尼路瓦的攻击遭到全面防御,然而他依旧不后退。在皮肤被护拳削落的同时他把身体往下沉以闪避突刺,再以膝盖几乎要碰地的低姿势潜入对方怀中。接着举起摆脱军刀纠缠的左手小太刀使出横砍大腿的斩击,雅特丽却更加近逼并闪躲进斩击的内侧,同时瞄准敌人脸孔赏了一记使出全方的膝击。
  「呜……!」
  虽然尼路瓦以右手腕当盾避免脸部直接受到攻击,然而身体却因为冲击力而被迫后退。在膝盖尚未伸直,姿势也不稳的情况下,雅特丽以毫不留情的追击迫近。尼路瓦将两把小太刀组合成十字,挡住从上方将重力化为助力往下挥砍的军刀。
  「呜哦!」
  然而,这并不是单纯的接招动作。当组合成十字的二刀挡下军刀的那一瞬,他先以横线来承受这一击,再靠着把纵线往前推,精彩地让斩击的轨道和威力都因此偏移。接着他举起避开攻击的同时也恢复自由的右手小太刀往横向砍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短剑的剑刃。这刹那,他和被左手小太刀打偏而往下掉的军刀之间,出现了一条能使出攻击的通路。
  「喝啊!」
  尼路瓦毫不犹豫地使出以左脚瞄准敌人脸孔的前踢。这是万一遭受直击可不是鼻骨碎裂就能了事的脚尖一击,而雅特丽则把身体顺势滑向军刀挥往的右侧位置,藉此闪避。同时拉回的左手短剑虽然接触到敌人的脚踝,然而结果并不是切开肌肉的感觉,只有钢铁的坚硬触感传回她的手上。
  「喝……!」「呼——」
  经历过没有呼吸空档的攻防后,两人之间再度拉开距离。雅特丽看向应该确实被自己刀刃刺中的敌人左脚踝,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只脚不安分,准备还很周到。那是护腿的一种?」
  「在银一门的教诲中,有一条是『使剑时要以手操控,以脚活用』,所以保护肌腱的防御用铁板是理所当然的装备。还有,你没资格指责我的脚不安分。」
  这种和他担任亡灵头目时根本无法联想在一起的饶舌态度,或许是兴奋和紧张的表现吧?不,其中还混着欢喜。证据就是尼路瓦的嘴角浮现出无意识的微笑。
  「不过,你的确很强……比想像中更不合常理,为什么你能够再三避开第一次见识到的剑技?」
  「剑术这种概念自勃兴后,到现在至少已经过了千年以上,你认为还随随便便就会出现真正的新技吗?无论是多么优秀的剑技,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依循着剑理之必然的技巧,虽然会感到佩服,但是并不值得惊讶。」
  听到雅特丽毫不犹豫地如此断言,尼路瓦露出僵硬的笑容,心想这或许就是最强者的自负吧?对于伊格塞姆来说,就连数不清的先人们历经呕心沥血的修行,最后才能到达的巧妙剑技,也只不过是写在第一本教科书里的剑理基础知识。
  「我先把话讲白,靠剑技无法赢过我。如果想让伊格塞姆跌下最强宝座,就让我看看更上一层楼的表现。」
  炎发剑士用军刀的刀锋指向敌人,如此宣告。听完这番话,尼路瓦笑得更深。
  「我正想要那样做——」
  他大胆地这样说完,先调整几次呼吸后,才以刀尖微微往下的下段姿势重新握好二刀。注意到气势变化的雅特丽换上严厉的表情。性质和刚才充满战意的姿势显然不同,现在是放掉力气的极自然姿势,简直无法相提并论。
  「……意思是随我高兴怎么进攻吧?这不是很有趣吗?」
  和前一次相反,这次是雅特丽摆出进攻态势。她侧身面对敌人,把右手的军刀往前举在中段位置。要适当地活用间隔的优势,发动攻击斩断改为采取守势的对方手腕。
  和彼此斗志激烈冲突的第一波对决状况不同,这次从缩短间距的阶段就展开让人窒息的攻防。面对以刀锋逐步进逼的雅特丽,尼路瓦仍旧继续维持自然的安定姿势。这份冷静显得很奇妙。明明再这样下去,会进入只有雅特丽能单方面攻击的距离。
  「……嘶……呼……」
  「…………?」
  雅特丽感到一丝丝的不对劲而放慢脚步。虽然她不明白原因,但就是有哪里不对。像是不小心误闯进和自己房间装潢类似的其他房间,或是穿衣服时不小心前后穿反时的感觉,有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隐约蒙胧的奇妙感。
  虽然无法瞬间究明这个感觉到底是什么,然而对雅特丽来说,这甚至是可以带来期待的要素。她一边享受着和未知状况相对的紧张,同时激励刚才放慢的脚步再度往前移动。
  「……嘶……呼……嘶……」
  时间的流逝如蜗牛行进般又沉重又漫长。然而依旧确实前进,从静转动的瞬间很快就要到来。只要再短短数公分,雅特丽的脚尖只要再逼近那么一点点距离,就能进入斩击的范围内。
  「……嘶、呼、嘶、呼、嘶……」
  到达境界的脚尖位置通知先发制人的机会到来。然而在雅特丽即将把右手军刀往前刺之前,在这个肌肉已经开始运作,无法回头的时问点,她却察觉到不对劲的理由——因为自己和对方的呼吸频率一模一样!
  「呼……!」
  在她使出突刺的同一瞬间,绝对不可能是靠视觉确认后再反应的完全一致时机,尼路瓦把右脚往前踏了一步,甩动身体往横向闪躲。即使刀锋扫过胸前也毫不在意,原本无力朝下的小太刀瞬间被注入生命,瞄准敌人喉咙直直迸流而去。
  「——呜!」
  刀锋传来反应,是斩裂脖子皮肤,刺入肉里的触感。但察觉到即使如此还是没能深及血管和骨头后,尼路瓦毫不犹豫地往后跳开。下一刹那,军刀从他身体原本所在的位置一闪而过。
  「居然连这招也……!」
  重新拉开距离后,尼路瓦开口第一句话是表示自己的畏惧。而他的眼前,脖子上出现浅浅伤痕的伊格塞姆剑士也还伫立于毫无保留的感动中。
  「……和我同调,看穿徵兆……不,是看穿了徵兆之前的气吧?」
  她讲出了非常抽象的发言,然而对面的武人却正确理解这意义并露出笑容。
  「『镜穿』——这是我等流派最后寻求到的答案。就是你刚刚要求的,比剑技更上一层楼的表现。」
  只说完这些,尼路瓦就恢复成先前那种自然的姿势。伴随着全身都冒起鸡皮疙瘩的感觉,雅特丽重新拿好武器,回想起扫过自己脖子那一击的记忆。
  「镜穿」——根据状况,这肯定是反击技的一种。然而,这技巧和先看到敌人动作再反应的还击处于不同的次元水平。若不是知道对手会在哪个瞬间行动,根本无法办到几乎能让先攻后攻这概念崩坏的一致时机。
  那么,让这个简直是预知未来的攻击预测化为现实的要素是什么?如果把受到经验后援的洞察力算是前提,那么最重要的要素之一是呼吸吧?例如吸气、吐气、屏息的时机,可以观察这些动作本身并视为各式行动的准备步骤。所以更彻底一点,只要能完全掌握对手的呼吸,或许有可能连下一步的动作都能事先理解。虽然这是粗略的推测,但刚才尼路瓦展现出的行动应该就是这类技巧。
  「……我要说的确精彩,要是再晚一瞬察觉,我已经死了。」
  「这个奥义并不是针对第一次交手者能够必杀的奇袭。放马过来,下一次我会确实了结你。」
  和一决胜负的宣言相反,尼路瓦以非常澄澈的表情凝视雅特丽。这也当然,先和对手完全同步后再使出的反击,并不是抱有杀意这种不纯情绪还能顺利达成的剑技。他现在的心境,应该很类似被称为心如止水的状态。
  这无疑是高手的境地。是渴望最强的一门执念孕育出的同机必杀行动,也是为了寻求「最强」这答案的思索得出的唯一一种结论。雅特丽感觉自己受到银这个武门耗费数百年的款待,封于这点,她只有愉悦和感谢。
  「——那么,我也以伊格塞姆之技来对应银一门的技吧。」
  宣言后,雅特丽再度以侧身面对敌人的姿势拿好双刀。无法使出有效攻击而陷入胶着状态的丑态是不被允许的行为。要以攻击的奥义来回应防守的奥义,这才是身为最强者的礼仪。
  「——呼~~……」
  雅特丽整理精神准备使出奥义,并有一瞬把视线瞥向躺在外围的黑发少年——看到他的身影,她露出苦笑,心想只有害怕双手和刀柄又无法分离的担忧是白费力气。
  「……消融内心,境界消失……」
  一步,她缩短彼此间距。接着又大步跨出第二、第三步。要说是蛮干,这的的确确是蛮干无误。原因就是她脑中没有任何图谋,已经没有以人的身分思考任何事情。
  「只化为一对双剑——」
  「……呜!」
  攻击范围相叠,剑光闪过。看穿机前之气的尼路瓦打算对应雅特丽的攻击,却在刹那间察觉到这行动已经失败,随即切换成防守的态势。钢铁激烈冲突迸发出火花——以此为开幕的暗号,伊格塞姆的时间开始了。
  从肩口往下横砍、横扫、狙击对方手腕、从下方往上斩杀——连续的斩击毫无间断,持续承受的尼路瓦感觉自己像是受到瀑布击打。完全找不到能够出手反击的时间空档。受到一击的身体还在因为冲击晃动时,下一击已经逼近。除了咬牙承受以外,还能够做什么呢?
  想用投入武门历史修正改善的终极一技——「镜穿」来迎击的内心想法,从最初那一击就已经被破坏——就算想让呼吸和对方一致,敌人也没有在呼吸。不,如果光是那样并不会有问题。除了呼吸,其他还有无数能用来看穿机前之气的材料;如有必要,先改为防守,等待无呼吸带来的不良影响制造出破绽后再动手也行——不过,实际上却不同。在尼路瓦眼前发生的现象,并不是那种水准的状况。
  ——没有气!没有机前!这个女人身上只剩下行动!
  尼路瓦在刀刃制造出的怒涛中拚命地维系生命,并对这种异常状况感到战栗——他获得的「镜穿」,讲得极端一点就是预测对方想法并配合出手的技巧。因为对方这样来袭所以我方这样斩击,那样攻击所以那样防守,如此出招所以如此对应。利用化身为敌方立场,复制对方这些想法,正是「镜穿」能必杀的理由。
  然而,眼前敌人的剑根本不包含应该要复制的思绪。是一种非意志性的连击,仿佛持剑的人类已经消失,只有双刀存在于此。在持续承受这种攻击的过程中,尼路瓦察觉到——换句话说,这就是「规范」。并不是确认对手如何接招后再使出下一击,而是连二次一次的斩击会让对方做出什么样的防御动作」这部分都考量进去,串连起事先建立的规范式攻击。讲得极端一点,敌人连我方的反应都没有认真在注意。
  「呼——」
  连呼吸的时机都被编排为连击的中途一部分。当然就算看穿也没有意义,因为这动作除了补给氧气,没有包含其他意图。对于伊格塞姆之剑来说,追求到最役连机前的思考也只不过是该排除的杂音,换句话说仅限于这个对手,银一门穷究所得的答案并没有任何意义。
  「喔……喔……呜喔喔……!」
  恐怖、感动、绝望都化为叫声从武人嘴里涌出,两手的麻痹感提醒他防御动作已经到达极限。这刹那,无数的光景在他脑中浮现后又消失。和自己这哥哥很像,冷淡妹妹的没好气表情;白发军官的天真笑容;第一次拿起剑的那天,自豪高举的小太刀刀锋——
  钢铁的烈风吹过,斩断了这一切。
  「——」
  两把小太刀掉到地上发出清脆声响。晚了一拍,尼路瓦的喉咙深处涌上鲜血。接着连痛觉也终于跟上,但屈膝跪地的动作却不被允许。因为军刀的刀刃刺穿胸口直达后背,贴近身前的对手从下方把他的身体往上撑起。
  「——二刀势法皆传之尝试,『无想剑』。这就是伊格塞姆的答案。」
  隔着几乎可以感觉彼此呼吸的极近距离,雅特丽对着自己打倒的武人如此说道:
  「我自认自己是应胜而胜——不过,你又是如何?对于没能以万全状态来挑战一事,是否有留下悔恨?」
  听到以体贴语气讲出的这句话,尼路瓦这次真的体会到对方的真意而感到敬佩——在西边堡垒试图奇袭却遭到反击时,被子弹击中的侧腹伤口。虽然因为黑衣而不显眼,然而这部位却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渗出鲜血。这是深及内脏的重伤,只要看到伤口和出血量,可以很明确得知他只是在等死。
  所以尼路瓦才会前来这里。为了寻求身为武人的终点,还有身为战士的适当死亡场所。他希望自己不是以无名亡灵的身分,而是作为挑战最强梦想的一名剑士走向尽头。而炎发的少女从开战之前,就已经这察觉到这份心情——
  「……我没有留下悔恨,已经竭尽一己所能。」
  仔细聆听并确认这个回答后,雅特丽静静点头。
  「……是吗,这场决斗也是在为丁昆·哈尔群斯卡准尉复仇。如果你认为我的胜利没有瑕疵,那么我会找一天去墓前向他报告。」
  尼路瓦不需要点头回应。对于接受败北的武人,已经没有任何该说的话。
  「再见了,尼路瓦·银。重誉高洁的亚波尼克武士——你就把以自身剑技让伊格塞姆的剑士感到战栗的事实,代替最强的称号作为前往黄泉的土产吧。」
  讲出悼辞的那瞬间,雅特丽也一口气拔出刺进对方胸膛的军刀。因为这动作让原本已经止住的鲜血从伤口整个喷出,尼路瓦的身体失去支撑,缓缓地瘫倒在血泊里。
  在周遭士兵们无声的旁观下,被敌人鲜血染红的雅特丽直接走向躺在树根上的旧识少年。即使对方看起来与其说是熟睡,还不如说是面无血色地昏睡,但炎发少女依旧毫不客气地叫醒他。
  「——结束了。快点起来,伊库塔。」
  「…………唔唔……」
  虽然听到毅然的说话声催促自己清醒,伊库塔依然挤不出撑起身子的力气,因此保持躺着的姿势张开眼。在往旁边看的视线范围中,确认两于依旧拿着双刀,全身染上鲜红的雅特丽身影后——他的嘴边只浮现出柔和的微笑。
  「呼啊……早啊,雅特丽。你今天又特别红,正好适合用来叫醒人。」
  第一句讲出的发言,又是这一类的玩笑话。雅特丽带着苦笑移动双手,把军刀和短剑都收入剑鞘。在一连串动作中,她的手很自然地放开了刀柄。


终章
  北域动乱突然爆发后过了四个月又两星期。随着战况恶化而不得已再度移动的夏米优殿下,目前来到帝国中央偏北的第四军事基地,比任何人都确实体认到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她一个人待在被分配到的房间中,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之所以愿意忍受这种只会让人痛苦的无所事事状态,全都是因为她已经把自己能办到的事情全都做完了。
  公主动用所有想到的人脉做好了安排。也以皇室的名义向北域镇台下令,只要前线的任务一结束,就要让骑士团的众成员撤退……然而,这命令真的能传达到据说待在最前线的伊库塔他们那边吗?会不会因为企图对他们见死不救的哪个人的阴谋,使得这命令在途中就被蓄意搁置呢——一考虑到这些可能性,不安的情绪就再也无法停止。
  「——抱歉打扰了!夏米优殿下!」
  当公主几乎要被精神压力压垮时,来自门口的呼唤声和敲门声响遍室内。现在还不是通知她去用餐的时间——少女把这个事实当戍唯一倚靠,将希望寄托在接下来的报告上。
  「从北域回来的士兵们到达了!如果您希望的话会安排晋见——呜!」
  夏米优殿下在士兵说完前就跳向门口,甚至没察觉到自己害无辜士兵流出鼻血,直接冲往走廊。在门口待机的护卫兵们一惊之下也跟着往前跑,每一个和他们擦身而过的军人们都投以好裔的视线,却没有任何事情能引起公主的注意。虽然多次脚步踉呛差点往前跌倒也继续奔跑,最后通过玄关来到户外。
  「呼……呼……呼——!骑士团……骑士团的成员们在哪里……?」
  公主以充血的双眼张望四周后,在约一百公尺外的广场上发现了一群显然是归乡士兵的集团。她朝着那群人再度开始奔跑。随着公主逐渐靠近,注意到她身影的士兵们也投以讶异的视线。
  「索罗克!雅特丽!托尔威、马修、哈洛……!我在这里!要是听到了就快点回答……!」
  她发出近乎惨叫的呼唤声后,第一个听到这叫声并现身的人果然是拥有响亮忠臣美誉的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她穿过士兵之间以最短距离跑来,接下气喘吁吁摇摇欲倒的娇小身体。
  「——这么慢才来向您致意真是非常抱歉。我回来了。夏米优殿下。」
  「啊……雅特丽,幸好你没事……!不……不过,其他人呢?」
  等待到心焦的脸孔接二连三在因为负面想像而陷入轻微恐慌状态的公主面前出现。托尔威屈膝跪地摆出臣下之礼,马修和哈洛也效法他低下头。
  「让您担心了,殿下。」
  「哦哦,托尔威和马修还有哈洛……!可以不必行礼,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吧……啊……果然是一场艰苦的战役吧,每个人都瘦了……」
  公主先环视三人并这样说完之后,又再次猛然把头往上拾。
  「索罗克呢……?索罗克在哪?」
  「噢,是是是。我在这里啦公主,不必那么大声也听得到。」
  这时响起悠哉的声音,黑发少年从士兵之间现身——看到那张脸孔的瞬间,公主内心有什么崩坏了。她连紧跟在伊库塔身边一起登场的席纳克族女性也没有注意到,在说出任何一句话之前,就先冲进伊库塔怀中。
  「呜喔!」
  由于伊库塔才大病一场下半身没什么力气,受到几乎等于冲撞攻击的公主拥抱后,他毫无抵抗力地往后坐倒。然而,主动抱住他的人物并不在意这种事情。
  「……索罗克……!索罗克……索罗克……索罗克……!」
  夏米优殿下继续以双手紧抱住眼前的身体,忘我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然而心窝受到冲击的伊库塔陷入呼吸困难,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你……你是什么人!快点放开伊库塔——唔唔!」
  一看到娜娜克反射性地想要抗议,雅特丽随即从后方扣住她的双臂予以压制。身为忠臣的少女一方面确实地以手压住嘴巴封锁各式痛骂怒吼,同时悄悄地叹了口气。
  「退下吧,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你去妨碍到他们……话说回来,为什么总是只有这种似乎会让我更被你讨厌的任务落到我身上呢?」
  「嗯—!唔—!唔唔——!」
  雅特丽依旧压制着挣扎的娜娜克,若无其事地远离现场。公主完全没汪意到上演了这样一出退场戏码,只是继续抱住伊库塔。
  「幸好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我刚刚差点就要有事了,一见面就给予冲撞攻击实在太过分了吧?」
  伊库塔以不以为然的表情这样说道,并抓住公主的肩膀把她推开。在这段动作中,夏米优殿下的视线突然注意到少了一根应有手指的少年左手。
  「……你……你的小指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是在战争中失去的吗?」
  「嗯?……噢,不不,这只是基于某种情况而切成了三段送给女孩子当礼物——这不重要,公主,你稍微冷静一点看看周遭。现在你必须慰劳的对象不是只有我们吧?」
  忠告刺进耳里,让公主殿下猛然回神看向周围。接着她察觉到——一根小指根本不算什么。和朝着北域出发那时相比,无论哪个部队的士兵数量都明显减少。漫长的战事到底造成多少牺牲者呢?剩下的人中没几个能够无伤,还有许多似乎必须借用同袍肩膀才能勉强站着的士兵。
  「…………对不起,在最大的功劳者们面前,我居然暴露出如此难看的模样。」
  领悟到自己过失的公主立刻放开伊库塔,起身后对着受伤又筋疲力竭的归乡士兵们诚挚地低下头。
  「——各位真的很英勇。到现在帝国之所以还能保有北域这块领土,全都是因为你们在危及之际挡下了阿尔德拉神军的侵略——对奋战献上感谢,对牺牲致上哀悼。以卡托瓦纳皇室之名,我发誓会以具体事物报答你等的辛劳。」
  公主直直望着士兵们并敬礼。下一瞬间,他们也回以同样的动作。以隐约带着微笑的表情望向夏米优殿下的士兵也不少。对于这位从平常就有许多机会可以接近的皇族少女,他们也同样把她视为该尊敬爱戴的公主。
  「……啊——那个,我差不多可以出来了吗……」
  在恢复紧张的空气中,没能掌握出场机会的萨扎路夫上尉从士兵后方伸手戳了戳托尔威的后辈。注意到他的伊库塔拍拍裤子上的灰尘站了起来,很故意地咳了一声。
  「嗯哼!——啊!公主。虽然突然,不过我有一件重大事情要向您报告。上尉也请不要躲在那种角落里,过来这边吧。」
  夏米优殿下带着诧异神情回头,并注意到另一个自己有印象的军官。虽然已经相隔四个月才像这样再度相见,但她脑中立刻浮现出对方的名字。
  「这不是暹帕·萨扎路夫中尉吗?真是失礼,好久不见了。在没见面的这段期间内你已经成了上尉呢。」
  「在……在下……才深深觉得实在有够睽违已久了!」
  看到由于过度紧张而讲话颠三倒四的萨扎路夫上尉,夏米优殿下不解地歪了歪头。
  「——可是,上尉应该是隶属于北域镇台的军人吧?和索罗克等人一起回到中央似乎是个有点奇妙的状况……」
  「是我带他回来的,公主。还有请更加正武地慰劳上尉吧,因为在这次的战争中立下第一等功勋的人,毫无疑问正是眼前这位。」
  伊库塔以似乎有些装模作样的语气说道。接着他转向困惑的公主,进一步解释:
  「从北方大举入侵的阿尔德拉神军有一万多人,相对之下,为了支援撤退行动而留在最前线的我方兵力只有一个营的六百人,被命令必须以这么一点点人数去阻止敌军前进。在不讲理与绝望感侵袭士兵内心的状况下,有个并没有因此屈服,还将我等导向光明的人物——那就是这一位!」
  伊库塔以夸张的动作指向萨扎路夫上尉。本人虽然回以「这家伙到底在胡扯个什么鬼!」的视线,伊库塔却华丽地予以无视,为介绍做出总结:
  「他就是我们的可靠长官,大家最喜欢的暹帕,萨扎路夫上尉——拥有此等才能的人,怎么可以待在边境并屈居于低阶军官的位子呢!应该要尽早前来中央才对!所以啦,就是因为这样,公主殿下也请和我们一起合力推举他吧!」
  在几乎所有听众都诧异得目瞪口呆的状况下,只有伊库塔如鱼得水般地从脸上散发出充满活力的光彩。萨扎路夫上尉带着僵硬的表情眺望少年的演说,同时开始注意到——自己是不是被牵连进非常不得了的事情里了?
  〈完〉


后记
  逃跑不是坏事,无法彻底逃离才是坏事!午安,我是宇野朴人。
  第一集是模拟战,第二集是内战,接下来系列第三集是撤退战!讲一下题外话,由于我在玩RPG游戏时使用「逃跑」指令的频率远高于使用「战斗」指令的频率,因此原本应该是拯救世界的奇幻故事,却会突然呈现出「潜龙谍影」的状态。
  那么,在这边极为自然地转换话题吧。各位喜欢寿司吗?
  我喜欢寿司。放上新鲜配料的亮晶晶醋饭显得耀眼动人,而这样的寿司们基于圆环法则的引导,在轨道上持续绕着圆圈的模样也很华丽,甚至还表现出哲学性。反覆的轮回,不可能逃离的人类因果报应……是会让人思考到这些的光景。
  老实说吧,我身为从少年时代就受到《将太的寿司》这漫画锻链至今的纯粹寿司精英,直到现在仍旧遵从「从清淡口味开始吃,慢慢进入浓厚口味」的理论。例如从鲷鱼→矶鱼→乌贼→比目鱼鳍边→鰤鱼→幼鰤→金枪鱼肚肉→海胆→穴子这样的顺序。因为这样做舌头就不会麻痹,可以完美地品尝到所有配料的味道。
  然而,就在前阵子……我有机会造访和平日常去的店相比,价位较高的寿司店。那家店有充实的白肉鱼配料,除了鲷鱼、蝶鱼、矶鱼、鰤鱼等等,还有比目鱼、鲬鱼、鲈鱼、红甘这类具备高级感的阵容引起了我的注意。因此心情很好的我以像是在表示「今天是白肉鱼祭典!」的态度来点了所有的口味。
  虽然带着愉悦情绪开始用餐,然而却在第二盘时觉得「嗯?」,第三盘时感到有点焦虑,到了第四、第五、第六盘时,冷汗已经沿着背脊往下滑。
  ……我吃不出来……味道的差别……!
  在这一瞬间,我自称为寿司精英的尊严整个粉碎。我察觉到自己的舌头甚至连白肉鱼都无法顺利区分。即使为了否定这个事实而继续动口,然而我却明白自己吃得愈多,脑里浮现的将太笑容就伴随着都卜勒效应一起愈为远去……

  在接下来的篇幅,要向这次出版时承蒙照顾的各位致意。
  插画家さんば挿老师,谢谢您这次也提供了高品质的插图。我总是非常期待设计稿完成,今后还请您继续多多关照。
  责任编辑的黑崎编辑,您总是冷静又沉稳地帮忙弥补我经常暴露出的不成熟,让我不由得满心敬佩。希望您以后也能继续给予指导。
  还有最后,要对拿起这本书的你献上至高无上的感谢。
  宇野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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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455386 公爵
看了動畫之後覺得很有意思特地來補小說
果然看小說還是最有感覺
男主感覺和空戰那部十分相似但又有不同
順代一提希望可以把插圖補上
都已經快兩年了說

8 年前 0 回復

hehe_wow 勳爵
看完第二卷公主能量严重不足。。。期待这卷能逆袭!

8 年前 0 回復

C3H5O9N3 王爵
么最后对付骑兵那段,要是对方有一点不遵守规则不就完蛋了。。。就像空城计司马懿都杀到成下了也不知道找个弓箭手先把诸葛亮设下来。。。

8 年前 0 回復

erisiss0 平民
工作辛苦 膜拜 膜拜

9 年前 0 回復

翔翼天使 侯爵
可憐的上尉 不但被男主利用 最後還被男主給賣了!

9 年前 0 回復

john5478 勳爵
過了那麼久才發現原來已經有人錄入了...
這本真的還不錯看,錄入感謝

9 年前 0 回復

waox1234 王爵
前三卷看完,感觉半战记不战记的很微妙呢,武器也是魔幻却又还是冷兵器热兵器交替时期,非常不带感···
不过还是勉强能看的级别吧,如果描写的侧重点有所改变的话

9 年前 0 回復

永恆のFreedom 平民
看了好几年的轻小说 难得一见的好题材 现在满大街的都是后宫卖肉卖腐。。。连之前的魔弹之王也是文明观球。。。虽然魔弹跟发条同样属于战记类型的题材 但明显作者也有迎合读者的需要(嘛~其实看魔弹小说就知道肉都卖的挺不自然的 剧情好像硬插上去的)但也算是比较有心思的故事 而这部发条就明显不走男主打到哪开到哪的后宫(嘛~他开的是年上组后宫www)路线 而是着重描写战争残酷跟战略重要性 目前刚看完第二卷 特意过来继续第三卷 我比较喜欢男主的性格 不天然不迟钝 有点腹黑 有脑子 该冷酷的时候不手软 过后才把感情表露出来 这种性格才能更好的把故事写下去 
昨天无意中找到漫画看了一下 觉得不过瘾 特意过来补小说 才发现日版已经出到7卷了 中文才翻到3卷 而台角那边好像也要等3月才出4卷 而论坛貌似也没有4卷后的坑?难道没人气吗?我觉得这部小说描写的挺好的啊。。。希望人气能越来越高 让更多的人能够加入翻译的队伍中(可惜自己日文小白 又没时间学日文。。。只能伸手党了) 最后感谢楼主和其他的翻译者录入者插图君校对君等等大神的辛勤劳动 没有你们 我连看的机会都没有 之后的几卷我也会一直关注的 再接再励~加油

9 年前 0 回復

Kip 公爵
對方有相對於主角的白髮,不過在結果看來還是我們黑髮略勝一籌。
文中看到伊庫塔跟雅特麗的互動,真的有點好奇他們以前的故事。
期待下卷。(`・ω・)

9 年前 0 回復

ilovepxx 騎士
超好看啊,期待后续!

9 年前 0 回復

ilovepxx 騎士
超好看啊,这类战争题材最近实在太少了...都是些除了后宫还是后宫的东西...

9 年前 0 回復

billyswong 伯爵
戰場由緬甸/孟加拉轉到尼泊爾/西藏,下一次會是哪裏呢嗯嗯……

9 年前 0 回復

llc531 勳爵
本来第三卷生肉啃了一半了……现在默默地啃第四卷生肉去= =
雅特丽和伊库塔背靠背不能更有爱

9 年前 0 回復

helpks5 伯爵
从这卷的剧情看来,骑士团的几位都有出色的表现,而男主与雅特丽的默契/羁绊则也得到充分展现。
令人好奇他们两位从相遇到发展至今的背景故事。(罪人遗孤究竟是如何与军阀名家相熟至此?)
而在官阶上升,指挥更大规模实战的同时,更说明了要打赢战争需要可靠的同伴协力,但考虑到公主的最后目标是一场精确的败仗,这些堪称是忠义之士的夥伴们难道会跟着男主一起执行这计划吗?
目前看来,公主的这个计划之所以能吸引男主是由于他对于无能政府与军事万能论的仇恨。
男主是否会为了洗雪这份仇恨而置夥伴于险境之中,可能就是未来剧情走向的关键。

9 年前 0 回復

HyoudouAoi 公爵
插画还没补上来啊……期待台版第4卷的到来!
男主又推一个人去火坑里面了……

9 年前 0 回復

BHSS 勳爵
真男人,平时那个样子,但切手指实在是真男人

9 年前 0 回復

秋之情怀 子爵
真没想到一开始就描写了男主把手指给切成三段送给青梅竹马当“定情信物”了,真够果断啊

9 年前 0 回復

stevenzero 皇帝
把小指剁三段送给妹子当礼物。再想起这小子的副官的妈已经被他上过。我已经跪了。

9 年前 0 回復

jiji_5566 伯爵
男主直接叛逆吧,话说求插图!!

9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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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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