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翻]ビブリア古书堂の事件手帖⑥「~栞子さんと巡るさだめ~」[4/20 原文后记和关系图]


本帖最后由 篠川智惠子 于 2015-4-20 10:51 编辑


书名:ビブリア古书堂の事件手帖⑥「~栞子さんと巡るさだ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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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三上延
插画: 越岛羽空
扫图: 无
录入(翻译):篠川智惠子
修图: 无
校对:志田肇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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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一次着手翻译,本人日语渣语文渣各种渣(ノ゚∀゚)ノ
但是我对栞子小姐爱的深沉( ̄∇ ̄)
那么~各位想看就看~不想看的话也可以等天角的嘛(*´∀`)因为没法扫图,一共也就两张图。。。我直接拍了,有人有扫图请务必给我,谢谢www
那么开始啦!
贴吧地址:http://tieba.baidu.com/p/3499008998


如发现文章的楼层消失,代表正在审核中,请耐心等待!

2015.4.20 原文后记和关系图

2015.3.29 翻译完成

2015.3.25 真的……嗯……绝对在4月份之前放出!因为校对员要在周末才有时间校对qwq!这个周天!一定放出!

2015.3.23 已翻译到最后一个小节了!

2015.3.9 暂时停止更新,为了保证最后的推理阶段的流畅和正确性、大家观赏的快感等,将在3月20日~25日(最近身体欠佳推迟几天)左右放出余下的所有章节,完结此书。谢谢w





















本帖最后由 篠川智惠子 于 2015-2-25 14:35 编辑


序章


睁开朦胧的睡眼,大雨正在敲打着窗户。外面是灰蒙蒙的,令人厌烦的天气呢。
因为能听见的只有那微弱的雨声,所以病房里非常的寂静。

这是坐落于大船的综合医院。就在我家很近的地方。在病房里只有我和栞子两人。她正坐在靠近墙壁的椅子上,细细品读筑摩文库所出版的狄更斯的作品《小杜丽》。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寒冷的缘故,栞子身上批着一件红色的雨衣。
放在塑料袋里的伞以及金属制的看起来很结实的拐杖被放置在墙边。
好像是塑料袋的底部破了,在地板上有一些积水。

在去年我经常来到这个医院,就在我开始在古书堂工作的时候。
我只是一个负责接待客人的店员(虽然现在也是),每次有关于书的交易的时候,我就会把书拿到医院里来。但是这次却反过来了,变成了栞子小姐来医院看望我。【吐槽: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肌肉男你丫竟然住院了?】

突然,栞子抬起来了头,发现在床上的我好像已经醒过来了,正在叫我的名字。
『大辅先生!』
往常一样的声音。
『要起来吗?』
虽然我打算起来,但是无法很好的回答她。手术刚刚结束,麻醉的效果还没有完全消失。

刚一恢复意识,我又昏睡了过去。或许是天气的原因,我做了有关雨的梦。
我站在高架桥上,眺望着那一直不肯停歇的雨。
因为雨的原因,古老的商厦和便利店被薄雾笼罩着。

我已经知道现实的记忆是混杂的。
上个月,为了解决围绕着寺山修司的《我的五月》而产生的麻烦,我和栞子拜访了位于深泽的一家人,就是在那个时候,在单轨电车的车站所看到的景象。

在我旁边站着一位穿着白色雨衣,留着一头长发的女性。
手上的伞已经被淋湿,当然,这个人就是栞子小姐。
不,不对。那天,她没有穿雨衣之类的东西,而且这个人也没有拄着拐杖,虽然很像但绝对是别的人。

我张开眼睛,背后已经出汗了。我举起已经可以自由活动的右手,尝试着在脸前移动着。
意识已经变得清晰起来。尽管如此,那也是一个奇怪的梦。

『唉……?』

突然间,我感觉刚才的梦里有说不出的违和感。那样说的话,在那个时候也感觉到了一点奇怪。但是很快就忘记了。


『要起来吗?』

跟刚才一样的声音,坐在椅子上的女性如此说道。
比栞子稍微低沉一点的声音……
我转过头去,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白色的雨衣,留着一头黑长直,虽然椅子上放置着淋湿的雨伞,但是却没有拐杖。

『你好,五浦先生』

栞子小姐的母亲,篠川智惠子小姐把膝盖上的书合上了。是和女儿不同的外语的书籍。书的封面上写着《HOLY BIBLE》。

『久疏问候』

我有点紧张,声音略微的有一些改变。
这个人是为了什么才来到医院的呢?
一定是在计划着什么。

『久疏问候什么的就有点太言重了吧,离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也只隔了20天左右啊,倒是在你的身上发生了很多事情呢』

真是调戏人一样的语调。
虽然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但是完全看不出来她到底在想什么。

『栞子小姐,不在这里吗?』
『我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呢』
于是我注意到,病房已经有点昏暗了。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在栞子小姐说完话之后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小时了。

『身体状况怎么样了?』
『锁骨和肋骨好像骨折了……但是我想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了』

从医生那里听到的说明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总之手术已经成功的完成了。虽然固定的左肩还是不能动,但是因为麻醉的缘故也怎么疼。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这么强壮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透过镜片的眼镜露出一丝闪光,篠川智惠子把她那轻巧的身体探了过来。
我不想回答,不想满足这个人的好奇心。而且,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估计这个人早就已经大体推断出来了。

『……上个月,在车站见面的时候,你之前去过那里把?』

我大发雷霆的向她反问。
『如果想听我的回答,我也想让你回答我的问题。你应该不是为了见我们才来的吧?』

篠川智惠子眨了一下眼睛。这是我第一次做了让她有点出乎意料的事。虽然只是说出来刚才在梦中想到的事情。

『为什么会那么想呢?』
『那天,在我们到达车站四五分钟前就开始下雨了。如果一直在车站的台阶上等着的话,伞应该是干的。但是你的伞却是湿的。这就是在我们到达之前,你走出过车站的证据。到底有什么事情呢?』

在那一带都是住宅区域,或许是去拜访了某位老熟人的家?
毕竟深泽是这个女人出生成长的地方。

『我去了便利店啊,就在车站的旁边喔』

她给了我一个非常简短的回答。不过的确是那样,见我不能再追究下去,篠川智惠子笑的更明显了。

『着眼点真的不坏,但是最后关头还是失败了呢。有一点点动摇就表现在了脸上……感情を読んであしらいやすいから,那个孩子也很喜欢你哦』【这句我是真不会翻译,糊弄都糊弄不出来,大神来翻译吧】

我感到脑子正在充血,一提出栞子小姐的事情我就不能在沉默。

『栞子小姐才不是那种恶趣味的人!你是知道您女儿的性格的吧,那种事情,没有必要特意说出来吧?』

病房变得安静起来。一瞬间,篠川智惠子的笑容消失了。在我读懂表情之前,她开头说道。

『如果跟我从头到尾讲清楚在你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会回答你的……在那天,在深泽我到底做了什么』
『诶?不是去了便利店么?』
『那是在回来的路上顺便去的,就像你说的,我有其他的事情』

她镇静的说道。没有捉弄我的意思。

『篠川栞子的母亲在自己出生的地方做了什么,你也是很有兴趣的吧?如果还有其他想知道的事情,只要在回答的范围内,我都会回答你,哪怕是栞子不知道的事情』

当然有兴趣,最近,被迫考虑我们祖先的事情开始多了起来,想问这个女人的事情已经堆积成山。从知道详情的人那里获取情报的机会是有限的。

『……我明白了』

我很不情愿的回答道。
到最后,我还是被这个女人看穿了感情的想法。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就算生气,也只能任她摆布。

『这是在进入六月之后发生的事情……』
我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字一句的开始说了起来。

序章完。



本帖最后由 篠川智惠子 于 2015-2-4 10:59 编辑


第一章 奔跑吧梅洛斯』

第一小节

在强烈阳光的照射下,紫阳花看起来更像别的植物。
富有光泽的叶子和鲜艳的花盛开在南岛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在郁郁葱葱茂密生长的青绿的阴影之下, 我在监视着没大有人经过的平缓的道路。
就六月而言,像今天这样的晴天真的很少见。
天气已经变得甚至让人觉得梅雨季已经过去,夏天到来一般,热了起来
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擦汗。

我现在在位于镰仓长谷的一个寺院附近。
要说紫阳花的话,要属北镰仓的明月院比较有名了。
但是在这一带却不怎么稀奇,因为气候比较适宜紫阳花的生长,不用花费很长的时间就可以生长出茂盛的花朵。

在这么一个炎热的天气我还特意来到长谷,可不是为了来欣赏道路旁的紫阳花的。
其实我是在等人。
那个男人今天会来这座寺院扫墓,在一年前,他弄伤了北镰仓的古书店店主,一位危险的古书爱好者,田中敏雄。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去年,田中拜访彼布利亚古书堂的那时候开始的。
他盯上了店主篠川栞子所拥有的贵重的初版书,太宰治的《晚年》,想把它搞到手。最终把栞子小姐从台阶上推了下去。

栞子小姐察觉到了对方那异常的执着,在医院的病床上埋下了周密的陷阱。
把用了笠井菊哉这个名字的田中敏雄给骗了过来。在他面前烧毁了《晚年》的复制品。
按道理来说,被逮捕田中应该认为自己所求的书已经得不到了,该老实的等待判决才对。
但是在十天前,一封信扔到了店里。

『我知道你替换了《晚年》的小把戏,联系我』

发出人写的是田中敏雄。

这真的是田中写的吗?我不是很清楚。不过这种情况下应该去找警察帮忙调查的,但是除了我和栞子小姐,连搜查者都不知道真正的《晚年》其实是没事的。如果让田中知道了的话,一定会再次盯上那本书的。

在搜查的过程中田中获得了怎样的情报我们也无从得知。

所以唯一从栞子小姐那里明白了状况我的我,就这样埋伏在这里。
所有的审理结束之后,被保释的田中会从拘留所出来。
因为今天是田中祖父的忌日,所以他应该会在这里现身。
我打算试探一下那封信到底是不是他发出的,但是我没有信心能不能成功。
总之只有试一试了。

我的名字是五浦大辅。去年开始在彼布利亚古书堂开始打工。
就算大学已经毕业了,但是也没能找到工作。
就在我摇摆不定的时候,我被栞子小姐选中了。
关于古书的知识我是一点也不了解。虽然我并不是讨厌读书,但是出于“体质”的原因,我不能长时间的阅读文字。
所以说白了我就是个打杂的。
于是随着店里的经营,我渐渐的也开始当栞子小姐的助手。
在这十个月里,我见到了栞子小姐那不为人知的一面。
当然,让她处于危险之下是绝对无法原谅的事情,但更重要的是我个人的理由。

我喜欢栞子小姐。

在上个月,我对栞子小姐表白了。就在她同意的那一刻一封信被扔了进来。
搞的我我根本没法沉醉在这喜悦之中。
我和栞子小姐商量了对策,于是今天就在这里埋伏着被保释的被告人出现。

保持一个姿势久了感到很累,于是我伸了一个懒腰之后,重新背上了背包。
真的是很小的空隙,在田中向我搭话之前我竟然没发现他向我走过来。

『五浦君?』

“啊啊”无可奈何的回过头来,但缺想不出其他打招呼的话。

手里拿着上坟用的花的田中敏雄,看起来比以前消瘦了许多。
白色的衬衣出奇的耀眼。虽然那冷漠的眼神丝毫没有变化,留给人深刻印象的卷毛变成了甚至能看到皮肤的短发。
从外表上看起来是一个温柔的美少年,又有谁会能知道他的内心深处还隐藏着暴力的一面。就连我这个经常跟他打交道的人都看不出他的真面目。

『你在这个地方做什么……?嘛……我也没有必要询问吧』

田中的露出一副苦笑的表情。他知道我是来见他的吧?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封信就一定是他发出的。

『你是来监视我的吗?不呆在栞子小姐身边真的没问题?』

我咽了一口唾沫。监视什么的还真是没有想到那种程度。

『没必要过度的担心哦?我根本不会再去接近她,如果那么做的话,我又要被警察重新逮进去了』

接着他向寺院走去。我回过神来,跟随他一起走向寺院。
虽然我没想和他一起,但是本来我也打算来上坟的。
就像田中所说的一样,我的祖母和田中的祖父是熟人。大概和我有相当深的联系。
因为是距今已经五十多年了,想要搞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是很容易。

『难道说除了监视以外,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田中一边向前走,一边小声的问道。我做好了觉悟,按照和栞子小姐商量的那样开始对他进行询问。

『……五月二十六日,你来过北镰仓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就算是微弱的反应也无法逃过。

『在彼布利亚古书堂的附近,有个很像你的人』

我尽量不去触及关于信的事情。不想轻易的把情报传递给他。

『怎么可能啊,你看错了吧?』

田中断然否认了,摇着头说了“无聊”。虽然看起来并不像是在糊弄我,不过暂且还是再确认一下。

『真的吗?』

『那是当然的咯。再说了,二十六号那天我的保释手续根本还没有完成呢。我还在拘留所里呆着呢,怎么可能来到北镰仓呢?你难道就为了确认这无聊的事情特地来见我?』

田中迅速的回答让我觉得他应该没有在撒谎。当时的他的确应该是在拘留所里。的确如果是有共犯的话也是可以把信扔进来的,但是那样的话他就没必要在我面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了。或许真的有其他的可能性吧?

(有谁装作田中敏雄的样子把信扔进来这样……)

这样来说……反而那个人才是最可怕的把。
用田中敏雄这个名字来欺骗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而且他还知道栞子小姐的秘密,到底是从哪里得知的?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嘛……不过正好,既然你来见我了……我知道不能无故接近你们那里,但是我正好想与你们取得联系,毕竟我不能去找你们嘛』

『取得联络?有什么事情吗?』

『在彼布利亚古书堂大概能够咨询到关于古书的事情吧?就像当时志田先生的书被找到一样,现在的评价似乎很不错哦』

志田是住在鵠沼的一名流浪者,不过同时也是一名背取屋(注:①在交易中担当中介,收取中介费。②用语古书业界的词语,挖掘书籍,并且用便宜的价格购买,然后再以高价卖到别的古书店,以赚取其中的差价。)是彼布利亚古书堂的常客。田中和他也认识的。在以前,我们曾找回过志田先生被偷窃的文库本。不过最近好像没有看见他的人影啊。

『……有的时候,的确会接收那样的咨询』

我很不情愿的回答道。

『所以,怎么了吗?』

『我想知道一本书的下落,所以来找你们查询,当然,报酬什么的当然会有』

我一时间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找谁不好,偏偏要找那个被自己搞的重伤的栞子小姐?

『可是你的请求……』

在我想跟他辩驳的一瞬间我决定还是先闭嘴不言比较好。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人在背后操纵,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委托所以才投递的那封信。
如果是那样的话,不和栞子小姐商量一下就拒绝的话,有点不妥当吧。
首先先确定一下对方的态度,然后再判断是否接受也不迟吧。

『你在寻找哪本古书呢?』

我继续追问他。寺院的门口没有负责人,参观费的箱子放置在一边。
我们向箱子里投了一点小钱,然后穿过了寺院的门。
寺院内草木丛生,就像花园一样。
戴着同样帽子的中年团队在紫阳花盛开的小路上慢慢的行走着。

『我正在寻找的是太宰治《晚年》的初版。就是我祖父拥有的那本』

田中一边向主殿走,一边靠近我的肩膀,摆出一副说秘密的姿态说道。

听到这句话的我立马愣住了。
这个男的所说的书就是栞子小姐誓死守护的那本《晚年》。
原本是他祖父的书籍,虽然被以极地的价格卖掉了,但是卖掉的对象恐怕就是彼布利亞古书堂了。

如果是那样,果然栞子的骗术已经被他看穿了吗。

『栞子小姐不是已经把它烧了吗?』

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回答道。
但是田中却给了我一个意外的回答。

『那是当然的咯。我当然知道它已经被烧毁了,我不是想让你们找在这世间已经不存在的书。我想找的并不是你雇主手里的那本《晚年》』

『啊?』

我不经意的发出了感叹,他到底是几个意思?

『我直到最近才发现我以前是搞错了』

田中把自己的声音放的很低说道。

『祖父手里的那本《晚年》,跟当时被烧掉的那本书的毛边不一样,应该是更加贵重的一本书才对。好像是非常特别的一本,现在应该是在谁的手里,我想知道它的下落』


第一小节,完。

第二小节

因为主殿的后面完全是山的一部分,所以比起寺院内草木生长的更加茂盛。
在有节制被开拓的半山腰上立着许多墓碑。来上坟的人好像只有我们。

『在几年前,我加入了神奈川县内的古书爱好者论坛。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彼此之间交换条件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我很珍视这个团体』

在打水的地方,田中一边往手提捅里倒水一边说道。

『啊,那个啊,我知道』

刚开始在彼布利亞古书堂工作的时候,我曾看过一眼那个论坛。
用店的名字去搜索,好不容易才找到。
论坛上有人说文学馆展示的《晚年》的出版,是我们家借出的。
虽然只有被批准的人才能留言,但是浏览的话是没有限制的。

『在上个月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寄给我的信。当然我手头肯定没有手机或者电脑啊,所以肯定没法直接看到。替我管理账目的人直接帮我打印了出来,在见面的时候给我看了一下……啊,不好意思,能帮我拿下东西么?』

站起来的田中双手被手提捅和佛花占满,没有空手去拿别的东西。
我从地面上把塑料袋拿了起来。塑料袋里装的是小瓶的日本酒瓶和线香之类的。
我们从沿着竹林铺设的台阶下去,进入了墓地。
田中果断的走上了斜坡。
越往墓地的深处走,比较古老的坟墓就越来越多。

『发件人自称是县内的古书收藏者,因为没有给我真名,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是谁……总之,他好像是知道我祖父,田中嘉雄的名字。在论坛上察觉到我这个孙子,于是就发来了信息吧,大概是这样』

『……你难道是拿真名在论坛上发言吗?』

在那个论坛上,不用真名而用自己起的昵称来发言是很普通的事情。
我也时常关注那个论坛,可是应该是没有看见田中敏雄这样的名字。

『怎么可能那,我没有那么做的。但是在那上面也报道了我去年为了得到《晚年》所做的那些事,所以有谁注意到了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或许是古书的跟踪狂这样的事情很稀奇吧,去年的这件事情成了大新闻。
好像还建立了关于这件事的专题页面。

『总之,那个人好像知道我祖父拥有《晚年》的初版。就是四十年前田中嘉雄以极低的价格卖掉的那本书,最终一位在镰仓周边的古书爱好者拥有了它。那本《晚年》有太宰治的留言,但是却没有签名,而且一部分是未切书……所以跟当时燃烧掉的那本完全不同』

顺便说一下,未切书就是指不切断书页,特意保持一种袋式装订。以前的书经常使用这种装订,需要一边拿裁纸刀切开书页的连接处一边进行阅读。

『你父亲的那本《晚年》不是未切书吗?』

去年在拘留所跟他见面的时候,从他哪里听到的回答。
田中一边皱着眉头一边点头表示同意。

『祖父以低价卖掉之后,那个不懂这本书价值的笨蛋或许已经切开了吧。虽然不是什么总要的事情……但是真的很可惜啊,主要的问题是太宰治到底在那上面写了什么。那个古书爱好者好像一直保存着这本《晚年》,上面写的一定是非常珍贵的留言吧,的确是让人有想知道的兴趣啊!』

田中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说实话,到底哪里有兴趣了?我反正是搞不明白。

『那种事情,可以相信吗?』

我继续追问道。
无论是发信息的人,还是拥有田中敏雄《晚年》的人,具体的情报一点也都不知道。
我想或许是某个人在匿名散播谣言也说不定。

『给我发信的那个人,在我被逮捕之前很久就开始发布一些值得信任的消息了。祖父把《晚年》卖掉的日期和方位,跟我所了解的都是一致的,我觉得至少有点商讨的价值吧』

『既然那个人知道那么久远的事情,应该年纪很大了吧?能用网络么?』

『在现在这个时代,即使是上了年纪的人用网络也是没问题的哦。第一,那个人也没有故意骗我的理由吧……啊,这是我家的墓地』

田中所指的墓地比周围的都要显眼,栅栏中间立着一枚很大的墓碑,在入口处排列着灯笼。
与其说是墓碑不如说是慰灵碑更好一些。只是不管哪里的石头都变成了斑杂的颜色,裂缝也是。田中家世世代代都在经营贸易会社,但是在田中嘉雄这一代破产了,所有的财产都没有了。这大概就是富裕时期所留下来的仅有遗物了吧。

在合掌祭奠之后,我们两个人开始打扫墓地。
你也不是亲属,不打扫也没问题的。我也不是想让你打扫才带你来的。
虽然他那么说了,但是我还是保持沉默,继续清理地上的杂草。
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在这座墓地下沉睡的田中嘉雄,和我的祖母有着不纯洁的关系。
我的祖父很有可能就是田中嘉雄。如果真的是那样,在这里上坟的两个人就是亲戚了。

当然这个秘密我没打算说出来,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而且现在还有不得不说的事情。

『那个……你跟在网络上给你情报的那个人,取得联络了吗?』

我继续询问道。田中一边继续打扫一边夸张的缩了缩肩膀。

『从拘留所出来之后,虽然我发了信息,但是却没有回应。当我正要再发一次的时候,那个人已经退出论坛了。所以没有办法取得联系。如果你们接受委托的话,我可以把那边发过来的信息给你们看』

我仔细琢磨了一下田中收到的信和彼布利亞古书堂收到的信,感觉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毕竟时机实在是太巧合了,或许,这事同一个人做的?可是他做这么麻烦的事干嘛呢?

『可是,为什么你不自己调查呢?』

『我当然会调查呀,昨天发现了祖父的朋友的电话号码,尝试的联系了一下。知道他和祖父有一样的兴趣的时候我还稍微期待了一下呢……谁知道,他说他根本没有朋友叫田中嘉雄』

『难道是搞错人了?』

『不,不应该吧。我以前从祖父那里听到过他的名字。或许是他不想帮我吧。居住在镰仓的祖父的熟人,大概都不想见到我吧。都是闭门不见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应该没有人会跟判过罪的古书跟踪狂接触吧。

『但是,你们的话应该能够调查的吧。跟我不一样,你们有足够的信用。而且你们周围肯定有我祖父的熟人吧?要不怎么会今天在这里出现呢?』

被他这么一说,我一时有点语塞。田中会在镰仓出现这件事是从警察那里知道的,但是会出现在这个寺院则是栞子小姐调查的。古书协会的理事和田中嘉雄互相认识,所以知道他被埋葬在哪里。

『如果知道了那本《晚年》的下落,你想怎么办?』

『首先先确认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如果是的确是值得珍藏的,我会向你们提出购买申请,当然一定会给钱』

让人意外的回答。嘛,不过就算是想不择手段,也不会跟我明说出来吧?

『如果是你的雇主的话,应该会接受这个委托』

他的字里行间充满着自信。

『你怎么会知道呢?』

我是打算拒绝的。和他说话只是为了套他的话。到现在为止我们接受了很多委托,但像这样具体情况一概不知的委托还是第一次,或许他和那个给予《晚年》情报的人是同伙,准备向栞子小姐复仇也说不定。

对于我的提问,田中只是笑了笑。

『因为是关于太宰治的《晚年》的事情呀。总之,想让你们带回它来然后跟我商谈』

田中在坟墓前上供了花和酒之后,点燃了线香。田中双手合掌,他的侧颜看起来相当的平稳。
感觉不到任何危险的气息,过了很久,田中睁开了眼睛。

『……我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我了』

或许可以信任他?我在心中自言自语道。以前被这个男的所欺骗,如果走错一步,栞子小姐可能就会被杀。

『你有防备心这我当然知道。但是这一年,我学了很多的东西……你长得不漂亮,所以得学会招人喜欢;你身子骨弱,所以至少要做到心肠善良……』

『你在说什么?』

田中的眼神落了下去,并没有回答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真是很对不起栞子小姐……帮我这样转达给她吧』

我乘坐江之电车回去。田中乘坐的电车驶往藤泽,而我则是镰仓。
车内的高中生很多,我靠着电车的门,看着远处的风景回忆起来以前听到的话。

『晚年是昭和十一年发行的,是太宰治的处女作。』
想想的确是那时候开始的,在去年的九月,地点是在大船的商店街。因为想听关于太宰治的说,我就拜托了栞子小姐。
一边随着日暮的降临,我一边倾听着栞子小姐那清澈的声音。

『初版只有500本,太宰治虽然才20岁,但是写着本书却花费了10年,写了五万多张原稿。但是收录的作品只是很少很少,未收录的作品全部被扔掉了』

在《若有所思的芦苇》上写下了一句话:“我只是为了写这本书而生,比起现在今后的我将只是一具尸体。”一开始只是写了少年时代的回忆录,但只是一部作品实在是不能满足。
在腰越的小動岬发生的情死事件为题材,写了《道化之花》这篇文章。

偶然间,我看见了车内的路线图。
江之岛的前面是腰越。小動岬的话我也去过。从江之电车上应该是能看见的。残留着自然形态的悬崖。附近的渔民在沙滩上晒着小沙丁鱼。就是在那种地方自杀的啊……

很久以前的名作家与此时此刻的我紧密的联系起来。如果是知道事件详情的人,肯定会经常体验到这种感觉吧。就像刚才的田中敏雄,当然,栞子小姐也一样。还有栞子小姐的母亲,篠川智惠子也是。

上个月,篠川智惠子在栞子小姐面前出现了。我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毕竟她是个神出鬼没的女性。好像是想带着女儿一起走,被拒绝了之后只留下了一句警告——如果留在这里的话,要小心点。

我感觉她就是在指现在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吧。不对,如果之前给田中情报的那封信是篠川智惠子的话,难道除了她以外还有谁能察觉栞子的秘密,又能看破使用伪名的田中的真像,又如此熟悉旧书的呢?她对栞子所说话可能不是警告,而是宣战。

开门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电车已经到达终点站镰仓。我匆忙的下了电车。
仅仅考虑可能性的话是出不了结论的。我对自己的脑子实在是没什么信心。就像田中说的那样,还是尽快跟栞子小姐商量一下吧。


第二小节,完。



第三小节

大概是受三个月前地震的影响,在镰仓车站看起来像来旅游的人并不是很多。特别是外国人更是少之又少。

我通过通道进入了JR铁路,登上了横须贺线电车的站台。正好下行的电车刚好驶去。
手机发出来很大的震动,我透过窗户瞥见了一位小个子的女性。她穿着一件橘色的连衣裙,外面穿着金银线交织的紫色卡迪根式开襟毛衣。挺着一个大肚子,看起来已经是预产期了呢。

(是坂口忍女士……)

我向着逐渐远去的电车挥了挥手。坂口忍和与她年龄相差甚大的丈夫在逗子市居住。
在半年前我知道她怀孕了——那么说的话,也差不多该到预产期了啊。

在等上行的电车的时候,邮件提示音响了,我把手机从背包里拿了出来。最近我刚换了新手机。是坂口忍给我发的邮件。邮件的名字是『恭喜你!』。什么东西啊,有点不好的预感……

『你好!我刚从医院回来,正好也想给五浦先生发邮件呢!最近过得好嘛?反正我过的很棒很棒很棒喔!昌志君也是!』

昌志君也就是忍小姐的丈夫,坂口昌志。因为《伦理学入门》那本书要卖给彼布利亞古书堂为契机,我们变得更加亲切起来。

『我跟你说哦,最近,昌志君开始锻炼着做家务了喔!打扫卫生啊,洗衣服啊,各种各样的活他都帮我做了。生完孩子之后,如果你要动的话,请让我帮忙,家务全部交给我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事我保证完成,千万不能让你累着!啊……好棒的责任感呢,我想这真是极好的!』

她津津乐道的在向我诉说近来的情况。

坂口昌志患有眼病。视力会一点一点的下降,渐渐的成为生活上的障碍。对于她们来说孩子又要降生了,我想这样的情况真的是很严峻,但是对于这对夫妇来说反而一点也不气馁。好像他们有着无论发生什么困难都能用笑容渡过难关的力量一样。

『先不说我们的事情,五浦先生终于和店长小姐开始交往了呢!!恭喜你!!这样真是太棒了~现在两个人肯定是如胶似漆,爱的热火朝天的吧!』

不好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顺便一提,她在文字之间还插入了许多的具有强烈元气的颜文字,但或许是我最近更换了手机的缘故大部分都显示不出来。正好上行的电车也已经来了,我一边读着邮件一边上了电车。

先不说什么爱的热火朝天,这件事到底是谁跟她说的?
栞子小姐应该是不可能……毕竟她说直到这封信的事件解决为止,都要对交往这件事保持沉默。

在我大体的猜测的时候,邮件接下来内容就写上了答案。

『昨天文香发邮件告诉我的哦!在考生面前调情什么的可是不可以的哦?在店里的角落偷偷做什么之类的!』

我叹了一口气。我肯定不可能在店里做什么的。那种程度的理性我还是有的。嘛……大概有把?暂且还是注意下好了。

(果然是文香那个家伙……)

文香就是篠川文香,跟栞子小姐同居的妹妹。今年是高三的学生。有点八卦,喜欢做饭。代替除了书之外什么都派不上用场的姐姐来做家务之类的事情。在做家务的同时也在偷听我们之间的谈话,估计从中感觉出了什么吧。

有一段时间没来的坂口忍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到底已经传播到什么范围了啊?虽然不想说抱怨的话,但还真是一个有点多嘴的少女呢……算了,还是别去想这个了。

虽然已经对自己说不要去想了,不过还是做不到啊。在电车到达北镰仓车站的时候,滝野莲杖给我打来了电话。他是港南台的滝野Books的店长,是篠川姐妹从小就熟知的人。

『你好,我是五浦』

『你好啊五浦……不说这个,你终于开始和她交往了啊?』

他冷不丁的蹦出来这句话。我停止了走动,揉了揉双眉,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是从哪听来的?』

『从我家的妹妹那里听来的,文香给她发了邮件』

滝野莲杖的妹妹,滝野琉。她也跟篠川姐妹关系很好。特别是和栞子小姐尤其要好,因为她们俩是中学时候的挚友。

『我们家人都很高兴哦!』

这件事滝野全家都已经知道了吗。原来那么多人在意栞子感情方面的事啊……嘛,总之先这么认为吧。

『你特意打电话是为了这件事吗?』

『我还没有那么闲呢。其实是这周在振り市(暂且不知道如何翻译),向彼布利亞古书堂支付的金额给搞错了。虚贝堂中标的部分没有加进去。下次来古书会管的时候,请顺便把账本给我带过来』

振り市就是古书的拍卖市场一样的地方。只有古书组合的加盟店可以参加。正式的名称应该叫做古书交换会,滝野是负责结账的员工。从我们店拿出古书去卖,虽然顺利的让其他店收购了,但是把账算错了吧。

『这件事我已经告诉篠川了,你现在在外面吗?』

『啊,是的。因为要和顾客见面』

我适当的撒了一下谎。毕竟我不能说跟那个把栞子推下台阶的人见面吧。

『真是太好了,和栞子小姐……我想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就不必担心了,好好干啊!』

滝野心平气和的说道。虽然他一直都在不停地说话,但是我想归根结底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就是为了传达刚才那句话。

『我明白了,我会好好做的』

我很爽快的回答了他。滝野只说了一句“那就好”就把电话切断了。

彼布利亞古书堂从北镰仓的车站上就可以看见。它在十几年建成,全部都是木质的结构,一共有两层。很稀奇的,现在有人站在店的外面。

少女下着制服裙,穿着白色的背心,扎着马尾。双手交叉在胸前,透过窗玻璃偷窥着店里。
她就是那位今天已经不知道听到过多少次名字的篠川文香。她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啊?

我仔细了瞅了瞅,在她的旁边还有一位穿着立领校服的有点微胖的男学生。两个人正在聊得起劲,为了能听见她们再说什么,我特意的靠近了一些。

『那么,真的是刚刚开始交往啊』

这是那位男生的声音。篠川文香的马尾摇晃了几下。

『嗯。根据我的分析,大概还没超过两周呢』

『但是,五浦先生很早就开始在这里工作了吧?直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做过吗?』

『做过什么……只是普通的工作呀。虽然渐渐的关系变得要好起来。但姐姐在这方面迟钝的要死,五浦君也是,看着人高马大没想到那么没骨气』

『啊,我明白了。就是那种不太懂风趣的样子,对吧?』

事到如今我实在是无法忍耐下去了,只能上前去跟他们理论。虽然我不想否定,但是我想至少语言委婉一点吧。

两个人同时回过头来。一瞬间,我不认识这个男学生是谁。他戴着一个黑色镜框的眼镜,面无表情的把眼珠朝上看着我。

『好久不见,五浦先生』

他深深的给我鞠了一躬。终于想起来了,他的名字叫玉岡昴。是曾经居住在这边,专门收藏宫泽贤治书籍的收藏者的孙子。《春与修罗》的初版不小心被盗走了,再追回那本书的时候和我认识的。

在事件结束之后,也在店里出现过几次。经常在均一价格的服务车上挑选古文库本来买。相当的喜欢读书呢。

『你们两个原来也是朋友啊?』

这两个人在一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文香一副“那是当然的咯”的样子点了点头。

『因为偶尔会在店里碰面嘛……而且,又是同一所学校』

『诶?』

这么一说,的确他的制服上有北镰仓县立高中——也就是我的母校的校徽。

『报考的学校……』

『别的学校没考上,但是考上了离家近的学校啊,不还是很高兴嘛?我还以为五浦先生你知道呢。』

因为没见过他穿校服的样子,所以一直没有注意到。栞子小姐可能是知道的吧。

『在图书室的时候我向他搭话了……从背后看起来……他好像很寂寞……』

『没有,我只是在好好的读书而已。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邪恶的意图呢,只是见过面的人对我这么友好的说话……』

『昂君的警戒心太重了啦,熟人在的时候不是也能好好说话的嘛?』

『我,我只是嫌麻烦啦,人总会有那种的时候嘛!』

『诶——哪有那种奇怪的事啦!』

尽管如此我也要说实话,这种场景至今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仅仅是时不时帮忙看店的文香,和店里的常客已经变得如此要好。感觉自己已经有点落后了呢。根据她的人缘和嘴快的来分析,所有的熟人应该都已经知道我和栞子小姐的事情了……我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话说回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打断了他们俩那没完没了的争论。

『在店里说会更好一些』

说实话我不想在店里讨论。但是也总比让过往的行人也开始散播店长和店员开始交往这件事的好。

『啊……那个,其实直到刚才都是在店里讨论的呢』

文香难为情地把视线移向别处。

『你折磨姐姐有点过头了啦……』

『前辈,就算是亲近的人也不能过分啊,就连电视台的记者都没那么个问法的啊』

『因为是家人我知道姐姐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但是一说到五浦先生的事情,姐姐就说“你们给我出去!”』

『一定是五浦先生说了奇怪的事情,连我都被赶出来了。我明明只是在选书罢了……一边冷笑一边说了句“你的男朋友,虽然是好人但是自理能力有点差呢”然后她就生气了』

『谁让你用那么过分的说法的!你说“明明那么好的人,就是不怎么会工作,稍微有点欠缺自理能力”不好嘛!还有,为什么不微笑而偏偏还是冷笑!自作自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的确是自理能力有点差。我朝店内看去,不过没有看见栞子小姐,或许在别的角落待着吧。

『是栞子小姐说的吗……?和我交往的这件事』

『当然啦』

文香回答了我。

『实际上是因为姐姐跟以前相比有所变化啦,所以我每天都会询问“终于和五浦先生开始交往了吗?”这样』

『前辈,真是纠缠不休呢,我可要离你远点!』

玉岡昴如此说道。

『因为姐姐总是不给我回答嘛,只要回答交往了或者是没交往就好了呀,可是现在只剩下脸变得通红,不管问几次都这样』

『通过我的观察呢,看来也不会有别的可能性啦,一定就是在交往了』

『然后呢,昨天晚饭的时候我又问了一遍,姐姐就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很干脆地说了一声“就是交往了啊”』

『稍微有点自暴自弃的样子呢』

是不是自暴自弃我是不知道,我倒觉得可能实在是因为坚持不下去而认输了吧。
嘛,要是在那种场合说没有交往的话应该也是可以熬过去的,但是说谎了的话肯定会遭到抵抗吧。也就是说栞子小姐已经很好的考虑过我们的关系了吧……

我感觉到了两个人的视线,赶紧闭上了嘴巴。
差一点就在众人面前变成娘炮了……既然是被栞子赶出来的,她们俩肯定也就不能再返回店里面去了。

『最近请不要那么张扬,我和栞子小姐还没有习惯』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走进了店里。

我首先把窗户紧紧的关上了。不管怎样都防止不了被偷看的话,至少也先防范一下被偷听这种事吧。

不仅仅是书架,甚至连地上和收银台上都堆满了书架。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样子呢。或许是因为已经进入梅雨季节了吧,古书发出一种独特的气味。主要原因大概是有点发霉了,湿气对于古书来说可是天敌。

还是依旧看不见店主的身影。我想他或许在收款台的深处吧?毕竟那是她的老位置。

但是今天却没发现她的踪影。我听见从店里的角落传出来了一些声音。她正坐在除湿器旁边。今天的她上身穿着七分袖的蓝色衬衣,下身罕见的穿着一条短裤和黑丝。【maya!!!!画面太美不敢想象!大辅你还能忍耐的住么!还能么!能么!么!(要我我就早就上了】因为受伤后遗症的缘故,只能侧坐在地上。

『出什么事了吗?』

『那、那个……除湿器突然停止了。插头突然掉下来了……』

或许是太激动的缘故,她的声音变得跟往常不同。

我知道解决湿气的重要性,但是为什么不让我来帮忙呢?我跨过她的肩膀看到插头已经重新插好了。她正在慢吞吞的整理插排的线路。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啊,不用了』

从她的发间裸露出来的耳朵已经变得通红了,她终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因为已经被文香她们调戏过无数次了,跟我一对视变得更加的害羞了。明明直到昨天跟我接触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啊。

『收款台上的记录……』

『记录?那是什么』

『暂、暂且先按照上面的记录来工作吧……让,让我稍微冷静一下,好嘛?』

总之先去柜台看看今天的工作是什么吧。

纸条上排列了一些我应该做的工作,采购,出货和打扫卫生等等。反面还密密麻麻写着一些东西,比如店内的状况和对于我的具体指示。

(为什么非得用纸写呢……)

嘛,或许用嘴说不清楚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关于田中敏雄的事儿只能过后再说了。我也想稍微整理下想法——而且,高中生正在在店外偷看我们的样子,这些话我也不想被他们听见。


第三小节,完。

第四小节

结果完成了纸上的工作之后已经是黄昏了。虽然说了“请让我冷静一下”这种话,但是栞子的样子还是没什么大变化。大概躲藏在柜台上的那堆书后面继续做着邮购业务吧。总感觉跟交往前相比,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疏远了呢。

『差、差不多……可以说下今天发生的事情了吗?』

她就算是说完了这句话,也没从古书堆成的墙壁深处出来。店内没有一个客人,屋外的高中生们也已经离开了。从窗户望出去,田中已经被黑暗的乌云所笼罩。看起来是要下雨的样子。

『至少让我看看你的脸……』

我如此说道。

总是躲来躲去的我这边也冷静不下来。过了一会儿,她从书堆的一旁缓缓的露出了半边脸。原本白皙的脸上如今就像刚沐浴完一样通红。眼镜深处的那只大大眼睛正在轱辘辘的游动。


这是今天第一次看见她的容颜。我清楚的体会到了她是真的很害羞。

我开始和她叙述我和田中的对话,特别说明了委托的内容,栞子渐渐绷起了脸。她一边通过椅子底部的脚轮向我的正面移动,一边探出身子专心的倾听。

经过我大致的说明之后,栞子小姐用力的点头示意了我一下,表示自己大概已经了解了。只要她一开始思考,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变得可以依靠起来。但是很可惜这仅限于关于古书方面的事情。

『我们来寻找那本《晚年》的下落吧』

就像田中说的一样,她几乎是立即给了我回答。

『那家伙说的话,可以相信么?』

『当然不可以相信』

她很干脆的回答道。

『有可能是在计划着什么而撒谎,就像大辅先生说的一样,他有可能就是给我们扔那封信的人……但是如果真的有那本《晚年》的话,即使我们拒绝了他也会自己去调查,就像去年在这里一样』

『啊……』

我恍然大悟。他很有可能为了夺取那本书而故技重施。

『我想在田中找出那个人之前,赶紧通知到那本《晚年》的拥有者比较好。被危险的对手所盯上,如果可以的话尽量把书藏起来之类的……当然,也要对田中隐瞒这些事,对他说没有找到就可以了』

也就是说装出接受委托的样子就是了。的确现在有向那名拥有者警告的必要。只是——

『那样的话就能变安全吗?』

在向他报告没有找到的时候,我想那个男的肯定不会轻易的放弃。栞子小姐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现在这种状况不能放任不管,老实说我也很担心。如果假的报告被发现的话,栞子小姐也会陷入危险之中。

『倒也有确保拥有者安全的方法……』

『诶?是什么方法』

我继续讯问。虽然能确保安全,但是她的表情还是依旧阴沉。

『就是从那个人那里把《晚年》买过来,然后卖给田中』

『为什么要把书卖给那种家伙啊?』

不是玩笑——吗……仔细了想了想的确也不是什么坏方法。田中敏雄所需要的就是那本书而已,只要达到他的目的就应该会满足了吧。如果拿着足够的资金并且开出一个不错的价格,我想那个人也不会不情愿吧。

『虽然这么说,但是那名拥有这本贵重书籍的人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的放手。一定是太宰治的忠实读者吧』

我注视着她。栞子小姐为了保护那本未切书《晚年》,一直坚持到了最后。我想那名拥有者也是一样的吧,我能体会她们的心情。

『那家伙的爷爷拥有的那本《晚年》,果然是很珍贵的一本么?可是不是没有署名吗?』

『没有署名反而更加让人在意了』

栞子随手从书堆上拿起一本书来。是太宰治的《晚年》。黑色的封面上印着新潮文库四个字,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古老的书籍。这本书当然不是偶然出现在这里,栞子小姐不管到哪里都会带着这本书的吧。

『没有署名但是却有太宰治的留言……如果那是真的话,很有可能是太宰治自己的书』

『就像“修整书”一样的感觉吧,宫泽贤治的那本』(原文:手入れ本)

修整书是在以前在调查被盗的《春与修罗》的时候记住的词汇。宫泽贤治直接在《春与修罗》的初版上用笔来继续修改。那种残留着修改痕迹的初版书就叫做修整书。这些知识都是从栞子小姐那里学来的,我只是现学现卖一下。

『我想有点难以置信吧……我没听说过有推敲过的《晚年》版本。毕竟是很多人都在尽心尽力研究的作家,如果有那种书的话肯定会有一些证据吧』

『但是……那上面如果真的写了什么呢?』

『这个我也无法判断。如果没有署名的话,判断是否是太宰治的亲笔也是很困难的。只要不是有什么相当另类的特征……啊,好棒……的确有想让人知道的兴趣呢』

我不由得吓了一跳。这和在长谷寺庙从田中敏雄那里听到的言语一模一样。栞子小姐接受这份委托的理由并不仅仅只是要警告拥有者吧。明明有太宰治的留言,但却没有署名的《晚年》——栞子小姐被这个谜团锁吸引了。

我想田中敏雄大概是已经看穿一切了把,他抓住太宰治的忠实读者这一点,把栞子小姐卷入事件之中,然后我为了保护她也不得不自己去咬钩。“这一年,我学会了很多东西”那句话难道就是指这种做法么?

『你长得不漂亮……』

突然,田中说过的这句话从我的口中蹦了出来。肯定有什么奇妙的意思的,可是到最后也没对我解释,我也琢磨不出来。

『你长得不漂亮,所以得学会招人喜欢;你身子骨弱,所以至少要做到心肠善良……』

栞子小姐一口气背诵了下来。我在一旁愣住了。

『诶?你知道这个吗?』

『嗯嗯。是《晚年》收录的《叶子》里面的一小段喔。因为是集合了自己所做的片段构成的书,所以再文章和文章之间没有多大的联系……大辅君才是,怎么会知道这个呢?』

我把在长谷寺庙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顺便把田中向栞子小姐道歉的事情也说了。她对田中的道歉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这么说的话,我从来没有从她的口中听说过关于田中敏雄的看法。提到田中敏雄这个名字的时候倒也没有害怕或者是生气。一直都是淡淡的,冷冷的态度。对待这种使自己身受重伤的人肯定会有怀有某种感情吧,只是我没看到而已吧。

『他所引用的句子还有后续呢,嗯……你看』

她把新潮文库的《晚年》递给了我。是一开始的几页。

姨妈说到。

『你长得不漂亮,所以得学会招人喜欢;你身子骨弱,所以至少要做到心肠善良;你好说话,所以尽量多做一些。』

『……你好说话,所以多做一些』

栞子用着清澈的声音继续背诵起来。

他引用这段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你好说话,所以尽量多做一些。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这一段我也非常的喜欢……自己就好像被这个姨妈所注意到一样……』

『诶,你长得不丑啊……』

虽然只是说出了自己想说的,但是店里却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她那原本非常镇静的脸上就像是被火点着了一样,泛起点点红晕。她闭上眼睛,把头低了下去。

『够、够啦、讨厌……我…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看到栞子小姐如此的惹人爱的样子我已经有点把持不住了……即使现在是在店里。但是如果失去理性的话就糟了,嗯……大概会糟糕吧。

我们花费了一段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在那段时间里我开始阅读《叶子》。虽然以前我浏览过《道化之花》,但是阅读《晚年》的其他作品还是第一次。

每一小节的作品还真是杂乱无章啊。有用几页来描写一个场景的,也有用一句话来结束的。即使我又不能长时间阅读的“体质”,阅读起来也变得蛮容易的。

尽管如此,这本书也并不只是简单的把自己所做的片段所结合起来那么简单。“想要去死”“开始想要去死”等有关自己生死问题的文章尤其显眼。

我又从新读到了田中背诵的那一小节。嘛,排除长得不漂亮这句话,其余的话对栞子小姐说也没什么不可以……

『太宰治为什么会这么写呢?』

即使通读前后我也没看到关于姨妈的说明。“你”到底值得是谁?

『……我想太宰治只是想记住自身的事情』

栞子小姐整理了一下呼吸,慢慢的回答道。

『太宰治的家庭是青森数一数二的大地主。由于母亲很因病很虚弱,所以由同居的姨妈来照顾自己』

原来“姨妈”是那么回事啊……虽然太宰治如此的有名,但是却从来不了解他的经历。以前也只是听说过有关《晚年》的说明,还有阅读教科书上的《奔跑吧,梅勒斯》,仅此而已。

『太宰治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呢?』

『1909年……就是明治二十四年』

『是明治时代啊……』

我还以为是更往后时代的人呢。我总有着他是昭和作家的想法。

『开始从事作家活动已经是昭和时代时候的事情了。但是一定也是在残留着古老风俗的环境下成长的吧。回来刚才所说的《叶子》,实际上他是否收到了姨妈的关照我并不清楚,但是内容是太宰治自身的事情。年轻时候的太宰治对自己的容姿有自卑感,而且身为文学青年对自己的体力也没什么自信。所以总是对自己老家的哥哥说谎』

『说谎?』

『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太宰治在帝国大学,也就是现在的东京大学就读。并且在反复的留级。每年都撒谎说“来年一定会毕业”,然后继续拿着家里送来的生活费。当时入学的时候选择的法语课也完全没有去上,每天都埋头于左翼运动和创作活动中。大部分的课都没有出席。当然也就没有毕业的可能了』

比我想象中经历更加差劲呢。突然我的脑海中闪过了刚才在江之电车上看到的路线图。

『啊,在腰越发生的情死未遂事件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来着?』

『那件事也是在读大学时候发生的。在昭和五年的十一月,二十一岁的太宰治和在银座咖啡厅打工的女性,在小動岬吃下了大量的安眠药』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呢?』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偶然的想和熟悉的女性进行冲动的行为吧。女性是死了,但是太宰治却被救了一命。虽然被定下自杀协助罪,但是经过哥哥的百般努力,终于没有使其发展到起诉的地步。太宰治自己也在回想那段不洁时期的事情』

我吓得目瞪口呆。我感觉他一生的麻烦都发生在了学生时代。不,或许也可是是时代不同的原因。

『那种大学生,在以前还能好好的生活下去吗?』

『发生情死事件的年轻人几乎很少,在当时能上帝国大学的学生基本上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我想即使发生一点问题也会宽容处理……腰越的事件新闻也报道了。我想在当时也算是一个重大事件呢』

『但那是第一次作为作家亮相的』

『毕竟一直有认可太宰治才能的人存在嘛。特别是他的师傅井伏鳟二一直在指导他,在昭和八年开始作家活动之后也是一样,各种各样形式来援助他。如果没有井伏鳟二,也就没有名叫太宰治的作家了』

井伏鳟二这个名字我是知道的,但是和太宰治是师徒关系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自尊心敏感的太宰治对生活能力低下,反复经历失败的自己感到绝望。所以我想他无论什么时候死了都不奇怪。他以那样的自己为题材写了许多作品,作为反论小说家的太宰治被驱赶出来……打算当作遗书的作品《晚年》,也带着同样的思想敲打着当时年轻人的心』

在栞子小姐所持有的《晚年》上,太宰治亲笔写过这样一句话。

『秉持自信而活吧,生命万物,无一不是戴罪之予』

以前栞子小姐也给我看过这句话。那时候她是这么对我解释的,只要是活着的人,无论是谁都罪孽深重。

『即使现在《晚年》的忠实读者也很多,我也是其中一个。虽然很讨厌太宰治的荒废私生活,但是作为人的软弱这件事我也有同感……稍微,有点矛盾呢』

『没有什么奇怪的哦』

无论是谁都会有软弱的时候。我想这根本不是什么矛盾,而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

『那么,关于《晚年》的评价呢?』

我转换了话题,她点点头开始说道。

『嗯。昭和上一年发行,在一年之内印刷了很多次。太宰治这个名字也渐渐的火了起来,虽然逐渐的有人向他约稿,可是日子过的还是不怎么乐观呢。毕竟他向周围的熟人借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不是有工作吗?』

『工作倒是有……不过都用来还钱了。而且太宰治是无藏书主义者,即使是自己写的书也不会留村。太宰治持有《晚年》的初版也只有一小段时间,到底在那上面写了什么,到底有多么的特别,真的是很难想像啊……』

周围变得安静下来。我也开始对这件事有兴趣起来,连栞子小姐和田中敏雄作为太宰治的忠实读者都对这本书的事情异口同声的回答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本书呢?

『我们如何和委托人取得联系?』

栞子小姐问道。

『刚才那家伙给我来邮件了。我想就通过那个邮件地址来联系就可以了』

他为了与我取得联系而从新注册了一个邮箱地址。至于我的邮箱地址他早就知道,在以前用笠井菊哉这个假名出入店里的时候我们就互相发过邮件。

我不会允许他和栞子小姐单独联系,毕竟那家伙完全不可信,当然她也没说想联系就是了。

『……那么跟他说我们接收委托了。请他告诉我们田中嘉雄熟人的联系方式,以及给他《晚年》情报的那个人的相关信息』

『我明白了。但是他说回复需要时间,因为手边没有电脑和手机,不能每天确认邮件』

『那倒是没什么关系……在等回信的时候我们还有我们的事情要做』

『诶?我们要做什么?』

『当然是去拜访田中嘉雄的熟人来获取情报咯』

第四小节,完。

第五小节

我一打开玻璃门,一股烟草的气味扑鼻而来。这是一家在如今已经很少见的老式咖啡店。墙壁早已泛黄。因为没有禁烟席,所以在缺了一个角的木桌子上放置着烟灰缸。

或许是平常日上午的缘故,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人坐在店里。店员说座位任由我们选择,于是栞子小姐选择了靠近窗户的位置。今天的她在衬衣外套了一件毛衣。她把长裙整理了之后坐了下来。并且把拐杖立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接受田中的委托已经过去三天了。我们向他发送了“请给我们必要的情报”的邮件。现在也差不多是回复消息的时间了。

今天为了与田中嘉雄的熟人见面,我们来到了横须贺线的户塚,对方也是同行。在这之前,我们从告诉我们田中家墓地所在地的古书组合的理事那里得知在JR户塚车站的附近,一家叫做虚贝堂的店开店了。对方在工作闲暇之余抽出时间与我们见面,而此时彼布利亞古书堂那边也是休息日。

我与虚贝堂的店主也曾见过面。自己一个人初次来古书交换会出货的时候曾被他说教过,那个时候毕竟不熟悉情况,不过说教完之后还是详细地教给了我方法。是一个有点罗嗦但是很亲切的人。

『田中嘉雄是虚贝堂的常客』

栞子小姐随口解释道。直长的黑发在肩膀处散开,她歪着头思考,时不时的点下头。好像只说对了一半。

『嘛,虽然是客人,但是在虚贝堂先生开店之前就认识了。那两个人同时都是大学文学研究会的学生,是前后辈的关系。虚贝堂先生应该是前辈的说』

『诶……虚贝堂先生有那么老吗?』

田中嘉雄如果活着的话应该已经超过七十岁了,也就是说虚贝堂先生只能是50年代的人了。

『啊,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我也没法解释呢。现在的虚贝堂先生是二代目。虽然和田中嘉雄也见过面,但是要属关系好还是先代。但是他在五年前去世了』

原来如此啊,我点了点头。那样的话我就明白了。

『栞子小姐也和那位先代的虚贝堂先生见过面吗?』

『嗯嗯。虽然是在大学的时候。先代的虚贝堂一直担任古书组合的理事,在市场一有困扰我就会去向他请教。毕竟那时候我也是刚开始在店里帮忙,不怎么熟悉情况』

就跟现在的我一模一样呢。大学生的话,就是在彼布利亞古书堂前我们初次相遇的那时候吧。跟现在一样,也是紫阳花盛开的季节。当时我还是高中生,根本不会想到会跟她开始交往。也根本不会想到开始交往之后连约会都没能开始就陷入了寻找珍贵古书下落的难题中。

『听说我的祖父也和先代的虚贝堂先生关系很好。因为双方都是在大致相同的时间开店,加盟古书组合的,而且经常相互帮助』

彼布利亞古书堂开店是在距今五十多年前。那个时候我的祖母也在那里购买了《漱石全集》。许许多多人被古书所联系起来。

『栞子小姐的祖父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明明是创立店面的人,却从未曾栞子小姐口中听到任何信息,连名字也没听说过。我想大概是因为母亲的事,所以不怎么想提及有关家庭的事情吧。

『在开店之前做过别的工作吗?』

『不。依旧还是在古书店工作。是在一家位于横滨伊勢佐木町的久我山书房作为住宿佣工来修行。因为店主非常的严厉,所以在那里修炼了十年以上……在那之后自己独立开了彼布利亞古书堂。在我懂事的年龄的时候,祖父就把店交给了爸爸和妈妈。在我上中学之前就去世了,所以能记起的事情并不多。他和父亲一样是一位沉默寡言的人。』

我们的对话被刚刚所点的咖啡所打断了。仿佛回忆起什么的栞子小姐温柔的笑着。

『那样说的话,祖父也说过自己很喜欢太宰治。在我小学的时候,我就读过筑摩文库的《太宰治全集》』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在觉得震惊了,但是还是说不出话来。阅读作家个人全集的小学生什么的,完全没听说过啊!

『因为祖父在很认真的读那本书,我就去问他“太宰治很有趣吗?”祖父回答我:“是的,很有趣。虽然讨厌的人很多,但是不可否认是个优秀的作家,特别是中期的作品让人记忆深刻。”』

『讨厌的人很多吗?不是很有名的作家吗』

热情的粉丝应该有很多吧。《奔跑吧,梅勒斯》、《人间失格》、《斜阳》等作品即使是我也知道。

『虽然是国民性质的作家,但是喜恶却很分明。比较软弱啦有点疏远感之类的文章标题很多,通过作品的描写来表达自己的私生活什么的。也曾遭到过“软弱”“没出息”等评价……年轻人去读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身为成年人再去读会有点感觉羞耻……』

我差不多明白怎么回事了。在中学老师介绍太宰治的时候也是吞吞吐吐的说话方式,在当时让人捉摸不透。

『不能说批判都不对,但是只禁锢在表面内容的话,就容易对太宰治产生误解……大辅先生,除了《晚年》你还读过别的作品吗?』

『……应该只有《奔跑吧,梅勒斯》了』

中学的时候上国语课学到的,勉勉强强读到了最后。我想应该算是比较容易读的文章了。

『“梅洛斯发怒了!“什么的』

栞子小姐点了点头。

『是篇很有名的文章呢。残酷的国王虽然对梅洛斯宣布死刑了,但是为了参加妹妹的婚礼,梅洛斯让自己的挚友塞利奴提乌斯来当三天的人质……是在昭和十五年发表的。这也是中期的作品之一。不管是工作还是私生活方面都进入了比较安定的时期』

『这时候已经不愁钱了吗?』

毕竟我听栞子小姐说过,《晚年》出版之后他的债务比较严重。

『虽然不能说很富裕,但是至少比刚开始进行作家活动的时候好多了。原来资金短缺的最主要原因是药物中毒。因为腹膜炎住院的时候开了镇痛剂,但是不知不觉上瘾了,于是欠债就越来越多。昭和十一年的时候,在他的师傅井伏鳟二等人的安排下住进了精神病院,最后治疗成功』

『那么接下来生活就开始渐渐变好了吧』

『不……之后过了几个月。又和当时的妻子在水上温泉殉情了』

『诶?又殉情?』

我不禁发出感叹。

『这次究竟又怎么了呢?』

『好像是因为在太宰治住院期间,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性发生了不纯洁的关系,但是具体情况怎样至今也无从知晓。和腰越的时候不同,这次两个人殉情都没什么生命危险。最后在昭和十二年离婚了』

根据这些话我丝毫没有安定的感觉……于是栞子小姐继续说道。

『稳定下来的时候是第二年。通过井伏鳟二的介绍与别的女性结婚的太宰治,开始进行各种各样文风的创作。发表了很多佳作。从这段时期开始到昭和十三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为止这段时间成为“中期“已经过了三十岁的太宰治和再婚的妻子也有了孩子,在精神方面开始渐渐安定下来』

于是才写了《奔跑吧,梅勒斯》那样的小说嘛。歌颂友谊的伟大,很有正能量的文章。和以自己殉情事件为素材的文章完全不一样呢。

『除了《奔跑吧,梅勒斯》还写了怎样的作品呢?』

『这个时期的作品非常多彩。比如整理日本传说的《御伽草纸》,基督教为题材的《超级申诉》,把太宰治粉丝的少女日记小说化的《女学生》,镰仓时代初期为舞台的《右大臣实朝》等等……』

『自传类型的书变少了吗?』

我继续询问道。或许是因为变成大人了吧。

『跟刚出道时相比已经不想引人注目了吧我想。本来太宰治就具有把各种各样的题材集中起来为自己所用,自由自在创作故事的才能。在这段时期一口气全部绽放了。虽说太宰治作为作家的资质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但这些虚构的故事也的的确确反映了当时太宰治的心情』

栞子小姐把双手的手指交叉,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探出了身子。只要是关于喜欢的作家的话题,她都会向刚才那样热情的发表自己的意见。

『还有这么一说,说《奔跑吧,梅勒斯》是太宰治的亲身体验。但是详细的我不清楚』

『还有那么回事?』

那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听说。那个不是希腊时代的故事吗,真的能经历吗?

『这是作为太宰治的挚友,小说家檀一雄留下的话……在昭和十一年,太宰治和檀一雄在热海温泉玩的太过头了,最后没有办法支付酒钱』

从这些还听不出来接下来怎样,总之继续听下去。

『太宰治把檀一雄作为人质留在了酒店,说是为了去拿钱而回东京了。但是过了很久很久他也没有回来』

『诶?没有回来?』

我向她确认。那样的话岂不是和《奔跑吧,梅勒斯》的故事相反吗?

『的确是没有回来。檀一雄被料理屋的老板监视着,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就去东京寻找太宰治。最后发现他竟在井伏鳟二的家里,正在和师傅井伏下将棋』

『将棋……真过分啊』

我渐渐的骤起眉头。不过栞子小姐摇了摇头说道。

『不,不是那样的。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下棋而已……太宰治是为了借钱才来到师傅井伏这里的,但是怕被骂所以一直没有坦言。愤怒的檀一雄朝着他怒吼,掩面苍白的太宰治在那之后说了一句话:”不知是等人难过,还是让人等的人难过“』

我吃惊的说不出话来。当然这的确也不是什么值得赞美的故事。太宰治也的确有可怜的地方——但是不知为什么,那句被让人等的人难过的意思我却很能体会。大概读者们也是那样想太宰治的吧。

『那个故事我从我的父亲那里也听说过啊』

不经意间有人开口说了这句话。我们不由得吓了一跳,发现在旁边的桌子上坐着一位戴着眼镜,略微有点白发的男子正在深刻的像我们点头示意。

第五小节,完。

第六小节

虚贝堂的二代目拿着咖啡向我们的桌子走来。他挺着大肚子把椅子倾斜了一下,在我们的身旁坐下来。

『杉、松尾先生!对不起!那个,刚才没有注意到您……真的很抱歉!』

栞子小姐把头狠狠地低了下去,仿佛想让自己的头撞到桌子一样。看到如此情景,我也只好照做了。对方百忙之中来赴约,但我们却聊得热火朝天,这样实在是有点不妥啊。他手中既然已经握着咖啡了,也就证明已经很早就来到这里了吧。

『啊呀,没关系拉没关系。我这不也没有向你们搭话不是。毕竟我也听栞子小姐的故事听的有点入迷啦』

虚贝堂的店主——松尾先生一边挥舞着一只手一边和蔼的笑着。栞子小姐想必也深受中老年古书店店主的喜爱吧。就像是老人见到了自己的孙女或者孙子一样。突然他表情一变,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道。

『但是,五浦啊。什么事都像栞子小姐请教,这倒不是不可以。可是自己也要多读读书啊,仅仅只是读过太宰治的《晚年》和《奔跑吧,梅勒斯》,跟中学生就没有什么了两样了嘛!』

『是!我会注意的』

我小声的回答了他。这个人不知道我有不能读书的“体质”。身为古书店员的我也没有辩解的余地。

『总是什么都不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厌倦的哦。好不容易才开始交往的不是吗?』

也就是说这个人也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好吧,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询问是谁告诉他的了。坐在我对面的栞子小姐一动不动地在说些什么。

『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我代替犹豫不决的栞子向他询问道。

『从年轻的时候……就是栞子的祖父和我的父亲关系很要好那时候说起?虽然没听本人提起过,但是那个人也读太宰治的书啊。果然』

他到底在果然什么呢?虽然我想继续追问下去,在那之前杉尾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虽然不好意思,不过我想还是直接切入正题比较好吧……你们也只想听关于田中嘉雄的事情吧?』

『嗯……』

栞子小姐竭尽全力发出声音。

『先代的虚贝堂先生……和田中在大学期间就开始交往了吧,您曾经说过。』

啊,是的是的,杉尾一边回答一边从口袋里翻东西。

『田中嘉雄作为父亲的后辈,经常来我们家玩。父亲开古书店的时候他也是最先来的。那段时间好像很富裕,听说买了相当多的古书呢。而且还经常带着一些稀有的水果和点心来,小时候的我感觉他真是一个好叔叔啊……啊,就是这个』

他正在把T恤胸部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原本我以为他是要拿打火机,不过拿出来的却是一张照片。


『我找到了田中嘉雄和父亲一起拍的照片。就贴在父亲的相册上。』

杉尾把照片放在了桌子上。这是一张古老的黑白相片,想必已经很古老了。照片的场所是在一个地势比较高的院子里,画面上还有木制的房屋和窗户。季节应该是夏天,以远处的大海为背景,五个人站成一排。

五人当中的三位男性穿着短袖的白色衬衣。像是二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的样子。总之看起来不像是学生。离三个人半步之远的地方有一位光头的穿着和服的中年男性。旁边有一位穿着水手服的少女紧紧靠着他。应该就是这位中年男性的女儿了吧。

不过有个很小的重点,就是全员都是面带微笑。或许是谁刚刚开了一个玩笑也说不定,是张很不错的照片。

『在最右边的就是我的父亲』

杉尾指着一位穿着短袖白色衬衣的男人说道。就算是他不说我们也知道。排除了年轻这一元素,一切的一切都和杉尾很像,大大的肚子,还有那副脸庞。

『在旁边的那个个子很高的人就是田中嘉雄』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张照片。名字已经听了很多次,但是到底长什么样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他的脸很长,眉毛很浓。有着很标致的五官。散乱的刘海搭在额头上。或许是因为害羞还是心情不好,笑的很生硬。看起来有点神经质。

他是五个人当中最高的,大概比虚贝堂的店主高了一个头吧。差不多就跟自己的孙子一样高。哦,跟我也差不多。

『不感觉田中嘉雄有点像太宰治吗?我觉得有点』

即使他想我寻求同意我也没法立刻领会,虽说听到太宰治会想到长脸,但是总会把他和芥川龙之介给搞混了。

『或许是有点呢……发型什么的』

栞子小姐看起来是知道的。她正在仔细观察着照片的各个角落。

『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呢?』

『相册上写的是昭和三十九年的七月,西历的话……1964年吧』

『正好是祖父创立彼布利亞古书堂的那一年呢。和虚贝堂先生是同一个时间呢』

栞子小姐低着头回答道。

『是啊,我们家差不多早了半年左右。父亲的仆人好像在这个地方做了些什么……那段时间总是越穷越忙』

『拍摄照片的地方是在哪里?』

我询问道。背景上的海上有个小岛——不,应该说是有类似于海角的一端露了出来。虽然有点模模糊糊,但是总感觉这个地方似曾相识。一定是这附近的海吧。

『我从未听父亲说过这些……相册上除了日期也没有写别的。嘛,这样看的话或许是七里海滨……不,或许是腰越的某个地方吧。应该是小動岬?』

被他这么一说我又想起来了,这不是太宰治殉情的地方嘛。莫非其他人也都是太宰治的忠实读者?

『其余的人是谁呢?』

听到了栞子小姐的质问,杉尾把胳膊交叉在胸前。

『田中嘉雄以外的人我不是很清楚。只是这个人也好像来到过我们的店。应该也对古书很有兴趣吧』

杉尾指着田中嘉雄左边的那个人,最后一名穿着白色衬衫的人。吊眼,下巴有点突出,是一位骨瘦如柴的人。虽然长得不是很好,但是是这些人当中笑的最开心的一位。

『我把这张照片给母亲看了,她记得这个人和田中嘉雄一起来过,有过打招呼的记忆。应该是在镰仓的某个地方住着,只知道他叫“小谷”什么的……后面的名字就不知道了』

『其他的两个人呢……?穿和服和水手服的那两位』

我看栞子小姐对“小谷”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估计是也没有什么头绪吧。他现在是否还住在镰仓,是否还活着都说不准,估计也没有来过我们店。

『剩下的人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母亲也说没有印象』

这张照片被放在相册里好好保存着。从五个人的亲密程度的看,肯定不是仅仅光认识对方那么简单。不过连家人都不知道详情,有点奇怪呢。

『啊!照片上还有一个人呢』

纤细的指头指向半开的窗户深处。这么一说的确有个穿着黑色衣服的背影在那里。杉尾动了动眼睛,把身子趴在桌子上仔细地看着照片。

『我还真没有注意到呢……这应该是个女人吧。不,或许也是挂在房间里的一件衣服吧?』

从照片上很难判断。栞子小姐不再讨论这件事,换了一个话题。

『先代和田中先生经常见面的吧?』

杉尾露出一副难以回答的表情,皱起了眉头。

『嘛。在我小的时候……直到这张照片拍摄的那段时间为止应该是经常来往的。因为父亲和田中都很喜欢太宰治,所以建立了类似于研究会的组织,名字叫“传奇会”完全就是以前的文学青年的感觉』

『嗯?传奇……』

感觉像是与太宰治有关的词汇呢。正在我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栞子小姐给予了我帮助。

『《传奇》是收录于《晚年》里的一部短篇小说。按照顺序讲述了命运多舛的几位青年的人生。结尾是这三个人相遇在一起,因为很聊得来,结交成了兄弟。是一部寓言性质很强的作品』

原来是这样啊。虽然没读过但是在《晚年》的目录里看到过——在我旁边的杉尾露出了一幅阴沉的表情,仿佛在诉说着“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吗”

『那个……我想冒昧地问一下,先代和田中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杉尾的身体一动不动,胸中仿佛掠过一阵不安,过了一会他把眼睛凝视在桌子上,呼了一口气说道。

『嘛,大概是发生了什么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田中就再也不来我们家了,父亲也对他的名字绝口不提。不过还是有给对方寄贺年卡片的,我想应该只是吵架了吧。而且父亲也去参加了田中的葬礼,而且还上过很多次坟』

『关于原因,您的父亲没有提起过什么吗?』.

『恩,至少在家里是从来没有提起过。虽然想去问,但是总感觉会很难堪啊……啊不,其实我是问过一次的。是在田中死的那时候,我曾问过为什么突然不见面了呢,是绝交了吗?』

父亲虽然没有给我仔细地回答,但是表态说没有绝交。随后说了一句“不知是等人难过,还是让人等的人难过”

这和太宰治对檀一雄说的是同一句话。栞子小姐陷入了沉思,于是我开口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

『撒,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想让别人告诉我呢』

特意引用这句话,或许是发生了什么和太宰治相关的事情吧。我浮想起了田中嘉雄手中的那本谜一样的《晚年》。总之肯定又是古书收藏者和古书店主之间发生的事情把。

『……关于田中嘉雄的藏书,您有什么知道的信息吗?比如砂子屋书房出版的初版《晚年》之类的』

栞子小姐不知不觉中触碰了核心部分。杉尾不停的眨着眼睛,像是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但是又给憋了回去。

『那种程度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虽然他来我们家的时候和父亲讨论古书的问题……但是讨论的内容我是一点儿也记不得了』

嘛,他这么回答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仅仅是在孩子的时候见过的父亲的友人,怎么可能记住他们在讨论的内容呢?当然栞子小姐就另当别论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关于田中的事情,但是我曾听说过镰仓的某位古书收藏者拥有砂子屋书房的《晚年》的珍本,是在虚贝堂刚开店时卖出去的』

栞子小姐镜片深处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这和虚贝堂刚开店时,田中买了许多书籍这句话是相符的。

『是什么样的珍本呢?』

栞子小姐追问下去。杉尾摇了摇头。

『那种事我也不知道啊。因为是父亲死了之后才听到的事情,就算想去询问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再说不知道,真的很抱歉。关于委托寻找书的下落,我只能帮这么多忙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是怎么知道田中敏雄来委托我们这件事的?难道是栞子小姐告诉他的——不,她现在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杉尾看见我们露出这样一副姿态,也变得困扰起来。

『怎么了?有啥不对的吗?』

『关于接受委托这件事……您怎么会……』

『那个啊,因为彼布利亚古书堂经常来我们这里询问事情,从很早以前就这样了。因为父亲常年都是古书组合的理事,所以古书业界有什么消息都能迅速知道……想想还真是怀念呐』

『……妈妈也在做这种事吗?』

她低声的嘟囔着。失踪前的篠川智惠子也在做接收别人的委托,寻找古书下落这种事啊。知道了和厌恶的母亲做同样的事情,一定心情很复杂吧。

『智惠子虽然也在做,但是一般都是从爷爷那里询问次数比较多,啊,就是你的祖父』

『啊?』

我们同时发出了叫声。为什么会把栞子小姐的祖父搬出来?杉尾把眼睛瞪得圆圆的。

『难道说……你不知道吗?我想即使是古书组合的支部知道的人也不少吧……从来没有从智惠子那里听说过吗?』

看见栞子小姐无言的样子,杉尾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这还真是令人震惊呢……嘛,或许是因为你的祖父和母亲都没有愿意多说话的人吧。接收别人的委托这种事从你祖父那辈就开始了。因为也有报酬,所以就当作副业一样来做了。隐退的时候,把店交给了儿子,而副业方面交给了作为儿媳的智惠子』

虽然是没料到的事情,但是也不是不能理解。对于篠川智惠子那奇怪的“副业”,丈夫和公公应该是有所察觉。她没有受到店主们的阻挠,可以自由行动,这是为什么呢?——如果是从上一代主人那继承下来的工作的话,倒是可以理解。

『也就是说彼布利亚古书堂从很早就开始接受这种委托了?』

我如此询问道。

『恩,大概,从刚开店的时候就开始了』

也就是说距今已经五十多年了,彼布利亚古书堂的人一直在处理以古书为中心的事件——在全然不知的情况下,我们也在一直做着这项工作。

『那个时候每天晚上你的爷爷都回来我们家和我父亲进行深刻的交流……搞不好就是在讨论父亲和田中的事情呢』

『这和虚贝堂先生卖出的那本《晚年》有什么关系吗?』

栞子小姐说道。果然最在意的还是那本有着迷之留言的《晚年》。

『事到如今这种事我也不知道了,这种事如果父亲没死倒是可以询问……那本《晚年》,我也很在意』

杉尾苦笑着喝了一口那早已没有热气的咖啡。

『嘛,如果我的父亲和你的祖父商量过的话,估计那本书背后一定有什么隐情吧?毕竟你祖父经常接受寻找珍本书的委托嘛』

第六小节,完。

第七小节

和杉尾分开之后,我们开车驶往北镰仓。离开了户塚站前的商店街,沿着道路进入县道。栞子小姐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祖父也做过跟我们一样的事情……真的……很难想象』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我们现在调查的事情正是祖父那一代发生的事。或许是年代久远的缘故,至今为止还真是困难重重啊。

我一边驾驶着车辆一边在脑海里整理着我所了解的情况。

首先我们是在寻找田中嘉雄拥有的那本初版《晚年》,好像是在五十多年前从虚贝堂店里卖出去的。因为先代的虚贝堂和田中嘉雄都是太宰执的忠实读者,所以建立了名为“传奇会”的读书小团体。后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变得疏远起来。接着在那个时期,身为彼布利亚古书堂的初代店主,也就是栞子小姐的祖父,接受了虚贝堂的委托。这个人估计也是太宰执的忠实读者呢。

反正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麻烦,和栞子小姐的祖父有什么关系,我就无从知晓了。

在一开始把我们卷入事件的那封信的发信人,告诉田中敏雄《晚年》情报的人,杉尾给我们看过的照片里,除了虚贝堂和田中嘉雄以外的人——所有人都被谜团所笼罩着。还有那本有着太宰执留言的书,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说了跟跟杉尾一样的话。只是有一件过于偶然的事情让我无法想象。直到现在,所有事件的牵连者全部都是太宰执的忠实读者。我有预感,只有找到了那本田中嘉雄拥有的《晚年》,这些事情才能真相大白。虽然这仅仅是我的期待罢了。

我偶然间感觉到了从副驾驶那里传来的目光。栞子小姐正在观察着我的脸,估计是刚才的小声嘟囔被她听见的缘故吧。

『对不起,刚才只是自言自语而已啦』

我解释完之后便踩了油门。前面一直有大客车在行驶,所以速度总是上不去,还总是被红灯给逮个正着。我正在眺望着那米黄色和橙色混合搭配的车身的时候,栞子小姐故意咳嗽了一下,说道。

『大、大辅……你已经很努力了。杉尾先生有点说过头了……但,但是……绝对不是特意那么做的』

『啊?』

『所以!那个……不要太担心啦!我……绝对没有讨厌你什么的!』

她为了表示自己那坚强的意志,把攥成拳头的手放在胸前挥舞着。

『那个……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栞子小姐愣住了。突然,杉尾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回荡。“总是什么都不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厌倦的哦。好不容易才开始交往的不是吗?”——啊!原来她说的是这件事啊!估计她是怕我误会了杉尾对我的说教吧。

她的脸在眨眼之间就变得通红起来。接着生硬的把头转了过去,望向窗外。

『……没,没。什么。没说过吧……当』

这句话的重音真是奇怪的要死,我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突然栞子小姐把手伸了出来,捂住了我的嘴。是一副温暖的手呢。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感到心跳加速呢……在我想把她的手拿下来的过程中她做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想把手缩回去。我只好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谢谢你』

我真诚的向她致谢。即使我没有在意那些事情,不过她还来关心我,这就很让我知足了。

『……不,不客气』

她渐渐的低下头,或许是因为忍耐不住了吧,开始有点坐不住了。不过尽管这样她还是紧紧的反握住我的手,虽然是很奇怪的事情,但是我也是第一次感觉到,我真的是和这个人在交往呢。

但是时间过得太快了,信号很快就变绿了。

『祖父的事情,真的很难想象吗?那些事情不是真的吗?』

等到她重新冷静下来之后我询问道。公交车已经在驶向别处,天空上飘来了一团乌云,看来是要下雨了。

『不,我想虚贝堂先生说的事情是真的』

栞子小姐回答道。

『只是,我所了解的祖父,是一位很死板的人……稍微有点不好接近。不像是和别人聊天的类型』

听到不好接近这个词,我想到了栞子的父亲。即使是自己的妻子失踪了,也还是在店里等了十年之久。

『但是,祖父和母亲不一样,应该不会做什么威胁谁,把谁逼入绝境之类的事……因为在年轻的时候祖父是以神父为目标的人』

『神父?基督教的神父吗?』

真是意外的职业呢。因为周围没有这种人,所以很难想象啊。

『嗯嗯。因为他是在虔诚的基督教徒的家庭下长大的。名字是圣司,圣就是从圣书里面取的』

筱川圣司嘛。如今终于知道栞子祖父的全名了。

『最后虽然没有当成教父,但是继续保持着信仰。所以店的名字里有“彼布利亚”这几个字』

我点了点头,可是彼布利亚究竟是什么呢?

『……“彼布利亚”在拉丁语是圣经的意思』

『哦,是那样啊?』

虽然工作了一年,但是店名的由来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以前我对店名倒是也没产生过疑问就是了。

『因为名字为西洋文的古书店很少见,所以在刚开店时也有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呢,也有外国人以为这是圣经的专卖店』

这么一说还真是,栞子小姐和她的妈妈都是从教会系的女子学校毕业的。的确是从小就有这种环境呢。

『那么,你也经常去教会……不对,你压根没去过啊』

周日是大礼拜,但是从来没有看见栞子小姐出去过。

『无论如何自己的信仰是自己的事,所以祖父也一直秉持着自愿的态度……虽然我现在也在读圣经,但是还是没有变成教徒的。在我们家里经过洗礼的应该只有祖父一个人……妈妈的话,我不清楚』

各种各样的疑问在我脑海里盘旋,生性孤僻的祖父和篠川智惠子之间到底有怎样的关系呢?我想他们俩的性格应该不是很合得来才对,但是如果不信任的话又怎么会将自己的工作继承给她呢。

『祖父读太宰执的书或许也和宗教的信仰有关,对于太宰执来说圣经也是一本很重要的书,也有一些作品是以圣经为题材的。就比如我的那本《晚年》上太宰执写的那句“罪之子”,就稍微有点基督教的性质呢』

这时我们已经回到了北镰仓。在铁路交叉点停车的时候,我的手机铃声响了,不知是谁发来了邮件。

『……是田中发来的邮件』

在正要开始读的时候电车已经通过,铁路的横杆也已经升起,我把手机给了栞子小姐准备继续开车。因为沿着路边散步的观光客很多,所以速度一直上不去。

『不读下内容吗?』

栞子小姐摆出一副紧张的面容开始阅读邮件的内容。

『……这是对我们疑问的回答呢。上面写着在SNS上给他《晚年》情报的那个人的账号,还有田中嘉雄友人的联络地址……啊!』

『怎么了?』

『田中嘉雄的友人给田中打了电话』

『诶?从那边打过来的么?不是拒绝过一次吗?』

『嗯……询问了为何要寻找《晚年》,也包括我们正在调查的事情,还有关于情况的说明。在说明结束的时候就把电话切断了……』

我们已经到了可以看见彼布利亚古书堂的地方了。当然因为是休息日的缘故,所以店门是关着的,不过有个人正在店外朝里面看来看去。像是个老人呢。穿着短袖的白色衬衣,戴着绿色的帽子。

『那位友人的名字是小谷次郎』

『小谷……』

就是在刚才杉尾给我们看得那张照片里,有着吊眼的那个男人。现在在店门口的那个老人好像就残留着那样的面貌。我把车开到了他的旁边,停了下来,打开了窗户。

『……请,请问您来本店,有什么事吗?』

栞子战战兢兢的说道。老人站着不动把帽子拿了下来。

『我对你们有话说』

小谷次郎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第七小节,完。

第八小节

栞子小姐把小谷引入了篠川家的屋子里。老人伸展了一下后背,端正的坐下来望着我们。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和那张照片看起来真是有很大的不同。面前的这位老人头发已经所剩无几,松弛的皮肤上遍布皱纹。

但是要说最不一样的,还是那副表情。照片里的那位年轻人有着爽朗的笑容,而这位老人却完全没有一丝微笑,摆着一副阴森森的,难以让人接近的脸。

『我和田中敏雄取得了联系』

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连自我介绍都省略了。大概是因为心情很差吧,他绷紧了脸对我们说道。

『或许你们那边知道的更详细一点吧。他就是个犯罪者。被保释了之后得以出来,然后到处寻找自己祖父所拥有的太宰治的古书。他也给我打电话了,虽然被我一口拒绝了,但是担心他有什么企图,我又询问了一下……话说回来,曾经让你们受伤的就是那个家伙吧?』

他好像知道一年前的事件受伤的人就是栞子。如果是住在镰仓的人,知道这件事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是……是的。』

『那不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帮那种货色的人忙呢?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要是被威胁了的话,还是一起去找警察比较好吧?』

小谷的语气很热情,这让我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应该是担心栞子小姐的安全,所以才来找我们的吧。

『不……那个……我并没有被威胁什么的。这是我自愿接受的委托……因为我觉得必须接受』

栞子小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包括搜寻的书籍,还有想要警告现在那本书的持有者,就算找到了书也不打算向田中报告之类的事情——当然她还是隐瞒了那封扔进店里的信。

老人一动不动的倾听着。不愉快的表情渐渐从脸上消散了。

『但是,那种事情交给警察不也很好吗?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但是现在田中敏雄只是让我们来寻找他祖父的藏书,仅仅是这种程度,警察也没什么理由来阻止吧?』

栞子的语调不知不觉变得流利起来。只要是涉及到关于书的知识,她身上的那枚开关就会被开启。

『当然,如果我们察觉到了危险肯定会向报警的……我也不会一个人去做这种事,还有这位会陪伴我一起』

她的声音中略微带点羞涩。过了一会儿我才反应到,啊,是我啊。她正在拜托我。

『我也会注意的……不会让她遭遇不测』

小谷恶狠狠的盯着充满自信的我。面对他那冷冷的视线我也有点畏缩了。

『你也不要太有自信了』

他很平稳的说着这句话。

『您和田中嘉雄先生之间关系很好吧。作为友人经常互相拜访……』

栞子小姐询问道,小谷的表情变得凶恶起来。

『不,我们不是朋友』

我歪了歪脑袋。田中敏雄准确的说过他就是祖父的友人,而且杉尾的母亲也说过这两位同时来过虚贝堂。

『虽然时不时会见面,有过一点交往,但是还没有到朋友的那种程度……为什么这么多人认为我们是朋友呢』

『你们是通过什么样的契机认识的呢?』

『我当时在大船的摄影所的制作部门工作。单身时代的时候我一直是在摄影所附近的定食屋解决晚饭的……虽然是定食屋,但是到了晚上也会有料理啊酒啊什么的。于是就变成了职员们聚集聊天的地方。不过现在已经关门了吧。在那个时候,摄影所周围有许多那样的店。就是在那些店里想结识的。田中在摄影所有许多的熟人,所以经常来大船』

『……是GOURA(ごうら)餐厅对吗?』

我说出了祖母曾工作过的食堂。小谷变了脸色。

『你怎么会知道……等下,你的名字是五浦。难道说你是娟子的儿子?』

『五浦娟子是我的祖母』

面对我的回答,老人自嘲的笑了笑。

『也是啊,怎么可能是儿子呢……已经都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但是这是多么有缘分的事情啊,娟子怎么样了?』

『两年前去世了,因为脑内肿瘤』

『这样啊。也没有去给娟子上香……很抱歉』

他突然摆出一副很郑重的样子向我道歉,我赶忙向他鞠躬致意。虽然说是有缘分,但是总感觉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妙了。不仅仅是篠川家,五浦家现在也跟这件事情紧紧联系起来。这仅仅只是偶然吗——。

『田中嘉雄也经常去GOURA食堂吗?』

我隐藏着自己内心的动摇询问道。或许他能知道关于祖母和田中嘉雄的事情。但是小谷却毫无犹豫的给了我回答。

『虽然是常客,但是并没有像我一样去的那么多。不过我记得他只要去了的话就会跟娟子聊很久,话题也总是关于书的……而且也经常借书给她』

『借书?』

『是的,也包括我,他经常借给我们书。娟子虽然喜欢明治大正的近代文学,但是常客推荐的新作品她也会看。对待喜欢书的顾客她的服务也相当好……比如给我们点一些吃的喝的之类的』

我知道祖母和田中嘉雄的关系很好,但是也是头一次听说她和别的常客关系也这么要好。这和我所知道的GOURA食堂完全不一样。

『小谷先生也经常和田中讨论文学的话题吗?』

栞子小姐若无其事的说道。老人把放在矮桌上的手交叉起来。

『不……我跟那个男的没什么共同兴趣。而且有特别喜欢太宰治,未免太不成熟了。你们是开古书店的肯定也有所了解吧,太宰治虽然人气很高,但是作品缺乏深度』

『……或许也有那种见解吧』

栞子小姐低声回答道。虽然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瞒不过一直在她身旁的我——她现在相当的生气。小谷斜视的看了看忧虑的我,继续说道。

『他很擅长把苦恼的自己幽默化,以小说的形式进行贩卖。我承认这点,但是也就是当学生时候读读就够了吧。我也是那样,成人了之后也没有产生再读一遍的想法。年纪轻轻就那么去死了,肯定早就什么也不顾了吧。所谓的无赖派,还是像坂口安吾,石川淳这样的作家比较优秀吧。所以……』

『我不是那么想的』

栞子小姐打断了对方的话语。被打断的一方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过早的迎接了死亡,的确是使他人气变高了,但这只是一部分。但是就算是其他无赖派的作家,或多或少也都做过一些可耻的行为。即使是现在,那些作家也会承认太宰治的才能,在他死的时候,也用心去写过追悼文……』

她终于注意到我在用胳膊肘戳她了,于是栞子小姐终于停下了嘴巴,面对着小谷把头低了下去,保持沉默起来。

『对,对不起……因为我喜欢太宰治……』

『不……我也说的有点过了』

老人摆出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把视线移向别处。我感觉小谷的态度有点违和感。虽然说不清楚,但是感觉很奇怪。就像在隐瞒什么意义。

『我有一件东西想让您看看……大辅,把刚才的那个东西拿出来』

在栞子的催促下,我从背包里拿出来了刚才的那张旧照片。在分别的时候我们把它借了过来。拿出照片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了小谷的吃惊。

『你们是从哪里得到的?』

『这张照片是杉尾先生的,您和虚贝堂先生也是好朋友吧?』

『……那家店我倒是去过几次。我对古书也是稍微有点兴趣的』

栞子小姐把手指指向了那两个不知名的类似亲子的两个人。

『这两位,是谁呢?』

小谷把身子前倾,或许是老花眼的缘故,他把照片拿起来,放到远处观看。

『穿着和服那个人是大学教授富泽。在他旁边的是他的女儿……他长期进行太宰治的研究,也写了很多的评论。在那个领域上也算是非常有知名度的人。在杉尾和田中上过的那所大学执教过。对那两个人来说就像是师傅一样的存在』

他选取了一些重点来细说,大学毕业之后他们也保持着师徒一样的关系。

『拍摄的地点,是在腰越吧』

『是啊,是在富泽先生家的庭院里。听说是因为能看见和太宰治有联系的地方,所以就买下了这栋房子……至今也还是住在这里呢。受着邻居女儿的照顾。田中也经常去富泽家,从他那里请教一些关于太宰治的知识』

穿着和服的这位男性也肯定是非常喜欢太宰治,要不然肯定不会因为那种理由而买下这套房子。

『小谷先生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去的富泽家呢?』

『我说过我是在摄影所的制作部工作吧。因为需要在能看见小動岬的庭院里拍摄电影外景,所以田中把富泽先生的家介绍给了我,这天我是因为要去事先浏览场地。田中和杉尾因为创建了太宰治的研究会,所以正好也来富泽家拿讲义』

『就是传奇会吧?』

栞子小姐回忆着说道。

『啊,原来是那个名字啊……毕竟只有他们的朋友才能加入』

『果然这个名字和太宰治的《传奇》有关联嘛……』

『名字的由来我不清楚。因为我也没读过。总之在他们拿讲义的期间,我拍摄了庭院的照片。在那之后大家一起拍摄了张照片作为纪念』

『在那之后就和富泽先生认识了吗……』

『没有,无论怎么说那也是太宰治的研究者。跟我的兴趣不合……就算见了很多次,交情也就那样。现在年龄应该很大了』

大体上是明白怎么回事了。只是我很在意照片上那小谷的笑容。与刚才听到的话相比,未免有点分歧。关于五十年之前发生的事情,这个人应该知道的更详细才对吧——我看了看栞子小姐,她也有点摸不到头绪。

『好像在拍摄这张照片的前些日子,田中嘉雄从虚贝堂先生那里买到了《晚年》的初版……您有什么线索吗?』

栞子小姐一句话切入正题。小谷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也不知道是在寻找以前的记忆,还是对问题的回答有点犹豫,我也判断不出来。

『……关于入手《晚年》珍本的这件事我听田中说起过。但是他没说过是怎样的珍本……因为对真伪也没有自信,所以打算去找富泽先生去鉴定一下』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栞子小姐吧身体探出来,对方则摇了摇头。

『那我也不知道啊。剩下的你就去问富泽先生吧……我告诉你电话号码。姑且女儿的名字也给你吧』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帐撕下来一页,然后翻到了住所列表,写下了名字和电话号码。名字是“富泽博”和“富泽纪子”。电话的区号是镰仓的。

『你们不要对富泽先生提起我,电话号码也当作从别处来的』

他给我们递出那张纸的同时,对我们用严厉的口吻说道。这样看来过去一定是发生了一些什么,如果是那样的话根本不应该遵守这样的条件。

栞子小姐没有回答为什么或者我明白了之类的话。她通过眼睛紧紧地捕捉着小谷,我紧张的注视着这种局面。难道她有让这个顽固的老人开口的方法吗?

『在这张照片拍摄之后开始,田中先生和杉尾先生就不怎么联系了。您知道些什么吗?』

『不知道』

他冷冰冰的回答道,好像有点坐不稳的样子。

『谈话就到此……』

『我听说杉尾先生是这么说当时的事情的』

栞子小姐打断了对方的谈话,继续说道。

『不知是等人难过,还是让人等的人难过』

小谷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他肯定是想起了什么,但是立马抑制柱了没有动摇。

『……这是从檀一雄的《小说 太宰治》里选取的吧。我也读过那本书。因为那件事被称为是《奔跑吧,梅勒斯》写作的缘由所在。我想没有什么深刻的意义吧』

『但是,一定是有什么寓意所在才会引用的吧。《奔跑吧,梅勒斯》讲的是关于友情的故事。《小说 太宰治》也是讲的关于檀一雄和太宰治的实名小说……您没有读过《奔跑吧,梅勒斯》吗?』

『就算是讨厌也读过啊。中学时期老师曾推荐过我,所以就大概的看了一下,仅仅如此。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小说,我是不明白那些评价这本书的人的感觉』

突然间,我终于明白为何感觉小谷身上有违和感的原因了。只要是涉及到太宰治的事情,他总是用严厉的口吻去回答我们。如果仅仅是说几句也就罢了,但是他却一直都在说着太宰治的坏话。如果是不喜欢的话,直接避开这个话题不就好了?结果最后还说了只读过代表作,到底哪里讨厌太宰治了啊?

『《奔跑吧,梅勒斯》虽然被称为代表作,但那个故事也是有样本的』

『诶,是那样吗』

我下意识地询问道。那种话还是第一次听说。小谷顺着气势继续说道。

『以罗马时代传承的故事,德国的诗人席勒写了一首诗,名叫《人质》。被残酷的王下了死刑,妹妹要结婚,三日的缓期,当作人质的友人,和国王的和解……《奔跑吧,梅勒斯》里的大部分要素这首诗里都有。太宰治只是把席勒的诗写成了小说罢了』

『……在《奔跑吧,梅勒斯》的最后,也写了是以席勒的诗和古老的传说为基础的事』

栞子小姐小声争论到。小谷以一个冷笑巧妙地应付过去。

『但是他借用了别人作品的情节,仅仅改写了下名字和地名就写了这篇小说这件事是肯定的。如果读了《人质》就根本就没有再去读《奔跑吧,梅勒斯》必要了。我想《人质》更加简洁,更加优美』

『的确是一首很优美的诗……您是从筑摩书房的《世界文学大系》里读到的这首诗吗?』

『是啊。是从我年轻的时候开始发行的呢。在那本全集上有很多我初次见到的作品。但是关于《奔跑吧,梅勒斯》的那些事我是从别的地方读到的。是西塞罗的《论义务》。在那本书里简单介绍了跟梅勒斯和塞利奴提乌斯有关的传说。不管怎么说都比太宰治的小说让人印象深刻』

栞子小姐陷入了沉默。小谷立刻拿起帽子,准备回去了。如果在这里让他跑掉了,这个人肯定不会跟我们再见第二次面的吧。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行,但是当我想开口阻止的时候,栞子小姐说话了。

『请把主人公的名字再说一次,可以吗?』

栞子小姐用着强烈的口吻说道。小谷露出一副不快的表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

『席勒的《人质》,西塞罗的《论义务》,无论是哪个都可以。只要是故事里面登场的主人公就可以……如果印象深刻的话,肯定能想起来吧?』

屋子变得寂静下来。老人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不知怎么回答——对于这件事我也很在意。我们从刚才到现在不是一直在讨论《奔跑吧,梅勒斯》的出处吗?

『是梅勒斯和塞利奴提乌斯吧……』

我小声的询问道。但令我惊讶的是,栞子小姐果断地摇了摇头。

『列举那个传说的著作有很多个,但是登场的名字不是一样的。不论是席勒的《人质》,或者是西塞罗的《论义务》,登场人物都不是梅勒斯和塞利奴提乌斯,而是达蒙和宾查斯』

『诶,这不完全不一样吗……』

『对的。在日本这边故事的主人公大多数都是叫梅勒斯,但是在欧美那边一般都叫做达蒙。在翻译席勒的《人质》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把主人公的名字翻译成了梅勒斯。太宰治说过曾把它当作参考』

这些事情全部都是第一次听说。虽说是太宰治的忠实读者,可是这个人的知识未免也太广阔了。栞子小姐运用这些知识,把老人渐渐逼上绝路。

『小谷先生没有好好读过《人质》和《论义务》吧。但是对《奔跑吧,梅勒斯》的原著却知道的很多……至少以前是太宰治的忠实读者,于是调查过这些事情吧?』

小谷咽了一口口水,开口说道。

『不……我没有好好读过太宰治的作品』

到了这种地步他也不肯承认。

『我并不那样认为。虽然您说你讨厌太宰治,但是在小谷先生的周围却有很多太宰治的忠实读者,这太不自然了。实际上您和田中,杉尾一样,都是传奇会的一员吧。在太宰治的《传奇》中,经历过各自传奇人生的男人们最后相遇在一起,结交成了朋友。根据那种结果来看,传奇会的成员不可能只有两个人』

『真愚蠢。少了一个人而已,又不是什么大问题』

说完这句话,小谷也愕然了。对于没有读过书的我也明白过来了。栞子小姐一直在瞄准这个漏洞。他反驳了,所以他不仅仅是太宰治的忠实读者那么简单。栞子小姐一直在提到太宰治,就是为了促使他露出马脚。

『您又是怎么知道《传奇》里面有三个登场人物呢?』

第八小节,完。

第九小节
『一直到毕业我才注意到,我是从十几岁开始就阅读太宰治的作品了』
小谷用嘶哑的声音说道。窗外的雨滴敲打着地面,房间虽然变暗了,但是还没有到需要开灯的地步。
『不过我也没有说谎,我的确是把兴趣转移到了其他无赖派的作家身上。明明是在摄影所工作,但是当时的我比起电影更加喜欢文学。在公司里也不怎么和同事交流,一到休息日就自己沉浸在书本的海洋里。根本没有什么与我志趣相合的挚友。在那段日子,我经常在GOURA食堂和田中,杉尾坐在一起。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讨论着太宰治文学的魅力所在……我记得话题是《奔跑吧,梅洛斯》。当时我也年轻气盛,听着听着我也忍不住了,就开始反驳他们』
『这就是你们认识的契机吗?』
栞子小姐用沉稳的口气说道。
『是的。特别是田中,我看他很不顺眼。他就像是得了太宰治狂热病一样……但是,他们却欢迎我这位气势汹汹的陌生男人的加入。他们是这么说的:“既然有怀疑太宰治的人出现了,那么就让我们的讨论更加的热烈起来吧!”大家当时还真是年轻啊。我们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了好久。渐渐发现大家都志趣相投。于是田中开口提议建立一个同好会。我记得他当时是这么说的:“各自经历过不同人生的三个人在酒店里相遇。这跟太宰治的《传奇》太像了啊。这难道没有趣吗!”』
说完,他对着我笑了笑。
『边工作边听我们讨论的娟子也在一旁笑了起来。那天晚上是娟子请的客……于是我们结交成了挚友』
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当时的场景仿佛就出现在我的眼前。或许是因为这些事就发生在现在所居住的家的缘故吧。
『虽然是外行人凭借当时的冲动去建立的同好会,但是传奇会也持续了好几年。以各人喜好的文学为主题进行研究,然后在GOURA食堂进行集中发表。当然也幸亏有富泽先生的帮助。不仅仅是太宰治的书,许多贵重的初版书和数量稀少的书,富泽先生都有。他跟我们说只要是书库中的书,都可以自由的浏览。是一个有点像小孩子,心胸宽广的人呢。所以我们就称他为“老师”,以表示对他的尊敬。但是……』
小谷痛苦的说不出话来。肯定是一件相当难以说出口的事情吧。在这三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因为我们要寻找《晚年》的下落,所以需要知道当时的详细情况,您放心,我们不会对别人说的』
栞子小姐为了让他放开心中的枷锁,体贴地说道。老人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隐藏的必要了。我会全部说出来……从某一天开始,我们三个人被禁止出入富泽家。是这张照片拍摄后的几个月。大概是秋分时刻』
我在脑子里计算了一下日期。大概是昭和三十九年的十月左右吧。
『在这所庭院里拍摄电影倒也是真事。照片就是在取景的同时顺便拍摄的。在影片顺利拍摄完之后,我曾想去拜访富……老师家。但是却吃了闭门羹。她女儿对我说,传奇会中的某个人,偷走了老师最重要的珍本』
『珍本指的是……?』
『我也这么问了,但是她没有告诉我。只是说因为已经放弃古书了,所以再也不能出入书房了』
我明白他在尽量不掺杂个人情感的前提下诉说着这些话。
『的确在书库里有很多珍贵的书籍,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去偷啊。然后我就把杉尾和田中叫出来了……但是田中无视了我。不管是信还是电话都没有回复。一气之下我们去了他家,但他竟然佯称不在家!』
『也就是说那本书是田中偷的?』
我战战兢兢的向他确认。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不仅仅是孙子,竟然连祖父都是瞄准他人古书为目标的犯罪者。
『只能这么想了吧?但是无论怎么样我都不能相信啊。田中就像太宰治一样,性格像孩子一般的软弱。怎么说也不会是偷别人东西的人啊。当时他的父亲还是公司的高管,是我们三个人中手头最宽裕的一个。但是突然断绝联系明显很奇怪。我们到最后也没找到他,于是向他发出了最后通牒。在我们初次见面的GOURA食堂,明天我和杉尾会一直等着你。尽自己所能,务必当面跟我们解释清楚……即使是这样,那家伙也没来。于是在那天传奇会就解散了』
『……被盗的那本书,后来怎么样了?』
栞子小姐追问道。
『说起来那件事也真是神奇。好象是杉尾的熟人把书给找回来了,至于熟人是谁我也不知道』
这和刚才在户塚听到的话紧紧联系在一起。虚贝堂的店主应该和栞子小姐的祖父,篠川圣司商量过这件事吧。篠川圣司把书找回来并归还失主——就像栞子和她母亲一样,应该也是位很有能力的人。
『杉尾没有说事情的详细情况。也没说田中到底是不是犯人。因此我对田中也不怎么信任了。那家伙跟这件事是否有关系我也不知道……我们三个人就这样渐渐疏远了』
大概,照片上那位笑着的男人,在那种时候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吧。对待朋友的不信任,导致了自己对太宰治作品的否定。
『在那之后我结了婚,过着稳定的生活。之后田中和杉尾也去世了。但是,田中在那个时候到底在想什么,真的没有自己能做的事情吗,一有机会我就会考虑这些事情……有时我也会感觉,我现在还在GOURA食堂等着田中。或者说田中也能体会到我们的心情吧』
小谷闭着眼睛,在内心深处寻找这些回忆。
『塞利奴提乌斯啊,请你宽恕我吧。你总是信任我。我也不曾欺骗过你。我们是真正的挚友。我们一次都未曾把猜疑彼此的乌云笼罩在心中。即使现在,你仍在心无杂念地等着我吧。啊,你在等着我啊』
他毫无卡顿的脱口说出这些话。即使是我也知道这是《奔跑吧,梅勒斯》里的一小节。只是曾经读过一次这种事,果然是假的啊。在这五十年里,肯定是读了一遍又一遍吧。
不知是等人难过,还是让人等的人难过——这句话说的就是这三个人之间的事情吧。田中嘉雄在绝交后也对家人说小谷是自己的朋友。这么来说让人等的人应该完全不难过吧?
『……你们正在调查的《晚年》,其实我也很在意』
小谷说道。
『田中在杉尾的店里买了《晚年》,然后去富泽家让老师查看是发生在我们绝交前的两三个月。我想和这件事或许有什么关系』
『到底是本怎样的晚年呢?应该给您看过吧?』
如果三个人经常交流的话,给对方看也是肯定的。但是,小谷遗憾的摇了摇头。
『我没有看过。虽然上面肯定是有太宰治的留言……但是田中不给我们看』
『不给你们看……这是为什么?』
『田中是准备查清楚那个留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之后,再在传奇会上发表。为了让发表更加的隆重,在此之前就把他当成秘密。其实我也很期待。考虑到这个因素,杉尾和富泽都闭口不言』
『是这样啊……』
栞子小姐露出一副沮丧的心情。我也一样。到底是本什么样的书,至今我们还是没有头绪。
『但是,田中搜集了很多太宰治殉情事件的资料,展开了一系列的调查。我想或许跟这个有关吧』
『殉情事件就是在腰越发生的那件?』
『或许吧。他还说在阅读资料的过程中发现了更加不得了的事情,准备在发表会上一起发表。富泽先生应该知道的更详细吧,毕竟田中当时用的一部分资料就是从富泽家里来的』
栞子小姐把手放在嘴边,陷入了沉思。对五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渐渐有了一点了解。可是真相还是被各种各样的谜团所笼罩着。那本《晚年》究竟是什么样的,富泽的书真的是田中嘉雄偷的吗——如果想要知道这些,肯定就必须去见那个名叫富泽的男人了吧。
『如果知道了详情,我想请你们不要隐瞒,务必告诉我』
小谷用沉重又冷静的口气说道。从那副表情看起来,刚才的内疚已经在逐渐消散了。
『不管结局多么的丑陋,多么难听的话都没关系。我有觉悟……我想知道田中和杉尾的真实想法……我不像抱着愧疚的心和那两个人在那个世界见面』
我被他的这句话所打动了。这才是他的真心话吧。他把这十年来自己背负的包袱交给了我们。
『我明白了』
栞子小姐有力的回答道。
『一定会告诉您的!』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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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越级申诉》


第一小节

我越过栞子小姐的肩膀看着电脑显示屏,邮件的开头写着这样一句话。

『以前和我交换古书情报的那个人名叫春灯』

看起来“春灯”应该是昵称的样子。

小谷走了之后,我和栞子小姐开始确认田中敏雄发来的邮件。在邮件上还附加了古书爱好者给他发来的私信。于是我们用电脑打开了那封私信。

『以前,您在揭示板上发布了寻找砂子屋书房版本《晚年》的贴子。去年,在我听到关于田中敏雄事件的报道的时候,我就在想您是不是就是田中嘉雄的家人,田中敏雄。如果是我搞错了的话,请无视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实际上我从居住在镰仓周边的古书收藏者那里听到了关于田中嘉雄所拥有的《晚年》的一些消息。那个人在四十多年前,从田中手里低价收走了的《晚年》,如今依旧好好保存着。是一本一部分书页没有切开,虽然没有署名但是却有太宰治亲笔留言的珍本。因为我本人对太宰治不是很关心,所以没有请求他给我看看那本书,当时也就是听了听,没有放在心上。我很纠结是否要把这件事告诉您。不过您也是古书收集的爱好者,虽然不知道您对《晚年》有没有兴趣。如果您就是田中敏雄,对这次我所说的《晚年》很关心的话,请与我直接见面,我会告诉您事情的详情。或许交涉完之后可以直接把那本《晚年》买回来。等待您的回复。』

『这什么啊?』

我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感想。这封信到底什么意思?基本上没有什么具体的情报啊。写这封信的人到底是谁呢?

『从大致内容来看,像是担任了《晚年》交易的中介,赚取手续费……但是仅仅这些内容还是不能完全下定论』

栞子小姐如此说道。

『只是这封信的目的是很明确的。引起田中敏雄的关心,让他回复这封信。这就是她硬要隐藏详细情报的原因吧。之后确认了是从他那里来的回复,就直接注销了』

的确,注销之后就不能再给他发私信了。也就是说在一开始田中回复他的时候,这个名叫“春灯”的账户还是未注销的。

『……为什么会注销呢?』

『的确有点不可思议呢。仅仅是以一封回信为目的的话,也没有必要去注销账号吧』

栞子小姐开启了浏览器,打开论坛的主页。在关键字栏打上了“春灯”两个字,进行搜索。结果就像田中所说的一样,屏幕上呈现了“用户已注销”的页面。

无法获取这个人的详细信息。万一他像田中以前对栞子小姐一样,一直不停的发送邮件的话,还可以去找SNS运营商或者警察来处理,总比注销账户好多了。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完全不知道啊……如果哪里有残留的情报就好了』

她从浏览器的书签上打开了别的网页。页面上写着一个名叫“神奈川古书爱好者大聚集”的社团。上面刊登着一些县内的古书活动,闭店的古书店情报等,许许多多专门的帖子。给田中发信息的那个人,应该也参加了这个社团吧。当然田中也肯定参加了。

『栞子小姐也参加这个社团了吗?』

『我没有参加。虽然时不时会看一下,因为我从来不会查看工作以外的网页……』

她这么说着,打开了名为“杂谈”的贴子。

『这个是活跃度最高的贴子。如果是参加了社团的话,一般都会在这里发表一些自己的感想什么的』

虽然说是活跃度最高的贴子,不过也没见到展开多么热烈的讨论。一般都是哪家店挖掘出来珍品啦,在哪家店性价比高啦之类的帖子。谁在这留言了,过几天会有人来回复。感觉内容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循环。这些成员的说话方式都很朴素,所以年龄应该很大了。但是即使把记录翻到几个月以前,也找不到以“春灯”为昵称发表的发言。

『……注销了账户,所以帖子就被删除了吗』

我小声嘀咕到。栞子小姐摇了摇头。

『不,即使是注销了账户发言也是会保存下来的,但是昵称和ID就不再显示了的样子』

被她这么一说,我也发现了的确有许多昵称栏空着的发言。从这个论坛注销的人也不在少数。“春灯“应该有过什么特定的发言,所以我们就进一步展开调查,在翻到去年的目录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段似曾相识的对话。

葛原 2010/3/10 18:24

『在长谷文学馆看见了正在展览的砂子屋书房版本的《晚年》。很不错的品相。像是个人收藏的呢,应该是镰仓周边的收藏者所拥有的吧』

SONOGI 2010/3/11 13:41

『葛原先生,我想那本书是北镰仓的彼布利亚古书堂的店主所收藏的。我曾去过那家店,感觉很不错』

我们俩沉默了许久。如果没有这段对话,田中就不会知道栞子小姐的事情,也就不会有栞子小姐受伤的事情发生。

这还真是命运的分界线呢——但是,在栞子小姐受伤的时候,我还没有在彼布利亚古书堂工作,更没有和她进行交往。此时此刻我的心情有点复杂呢……

『提出询问的人是田中呢』

『是啊。即使在我住院后我也很在意这条信息。我想葛原这个名字也是来源于太宰治的《盲人独笑》。因为主人公的名字是葛原勾当』

我阅读了前后的目录,发现葛原在论坛上很活跃。不管是自己提问的贴子,还是别人的帖子,都有认真的回答。好像也和几个人直接用私信来交流。谁都料想不到会发生那种事情吧?

『还是没有了解到什么关于“春灯”的信息呢。看起来现在没办法调查下去了』

栞子小姐把论坛的页面关上了。

『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果然只有去询问富泽博先生了吧……能不能见到,我也不知道呢』

栞子小姐拨通了刚才从小谷那里得到的电话号码。大概是富泽博的女儿,照片上的那位富泽纪子接的电话。栞子小姐磕磕巴巴的说明了一下事情的情况,本人说目前无法给予回答,先要去询问一下父亲,后天给予我们回信,然后就把电话挂上了。

对方的态度并不怎么好呢。嘛,即使被挂了电话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自己家的书都被传奇会的人偷了,肯定也不想帮助我们寻找田中嘉雄的藏书的下落吧。我从耀眼的显示器上抬起头来,凝视着有点微暗的店里的角落。从拉上窗帘的窗户那里没有透进来一点光线。如果是晴天的话,现在正好是夕阳落下的时候吧。

(……换个角度来调查会更好一些吗?)

不,之前小谷也说了。还是找警察商量一下比较好。这次的事件越深入越感觉到危险。那种苗头已经渐渐出现了。

突然我的袖子被拽了一下,我转向了栞子。

『怎么了吗?』

栞子小姐一副认真的表情,把纸条递给了我。我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笑出来。在这之前,她也曾用纸条给我下发过任务。在那之后,我们常常用笔来交谈。虽然不明白有什么意义,不过也渐渐的习惯了。

所以我也只能奉陪到底了。我从脚下的背包里拿出工作用的笔记本,然后用笔开始回复她。气氛渐渐缓和了下来。

『这次的事件早点结束就好了』

栞子小姐点了点头,继续在自己的纸张上回复。

『是啊。要不是店里的工作,今天也是难得的休息日……』

写到“休息日”的时候,栞子小姐停下了笔。休息日是什么意思?我继续等待着,栞子小姐把身体前倾着,低着头。很难看见她在纸上写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在纸张的边缘用很小的字开始书写。不知为什么手还在发抖。

『真的好想,两个人一起……去些地方游玩呢』

我的心跳动的越来越激烈,犹如小鹿乱撞一样。我只能一直看着眼前的她。文香会不会进来,会不会在偷听,这些担心的事情在这个瞬间早就烟消云散了。我屈下身体,在裙子上方的纸张空白处,写下自己的回答。

『我也是那么想的……』

突然,钢笔从她的手指上滑落。在我下意识地看向那只笔的时候,栞子小姐把我的头拉到她的面前。我还来不及反应,嘴就被温暖又柔软的东西所紧紧贴住了。视线里仅仅只有她的脸和书。这么说的话,应该只是头的一小部分。第一次相见,是这里。第一次接吻,也是在这里。我深切的感受到,我与古书的缘分深厚。

『……突,突然……对,对不起……因,因为……忍耐不下去啦』

栞子小姐的喘息声在我的耳边回荡。对我来说,也真的是忍耐不下去了。

这次换成我向她做了同样的事情。【吐槽:大辅先生,您的手真的管得住么?】

第一小节,完。

第二小节

正午过后,降雨已经停止,东边的天空也已经放晴了。我把车停在了上坡的路边,从大海那边吹来了一股湿润的风。

栞子小姐和我来到了一栋有着石板屋顶的古老的房子面前。虽然是西洋风格的建筑,为什么白色的墙壁和土仓建在一起呢。大概是为了把原先存在的仓库给包裹住,所以才从新建了一所房子吧。至于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我就不清楚了。

这里是位于腰越的富泽家。昨天我们接到了富泽博女儿的电话,说是想让我们今天下午来。因为今天也不是休息日,所以店铺只好暂时休业了。不过文香从学校回来之后,就会立刻再开始营业,所以这方面我们就暂且不担心了。

我打开了锈迹斑斑的铁门,让拄着拐杖的栞子先走。她低着头,动作生硬的穿过了铁门。自从接吻那天以来,她的态度就变得很奇怪。总是不肯跟我对视。虽然也可以放着不管,但是时间一长我也会很别扭啊。

突然,栞子小姐停住了脚步。我撞在了她那披着毛衣的后背上。

『怎么了吗……』

我跟随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这下也把我吓了一跳。玄关的前面是一所庭院,腰越的海可以一览无余。光线从云层的缝隙中照射出来,灰色的海面上变得波光粼粼。

『……好漂亮』

栞子小姐感叹道。海岸的右手边是被绿色所覆盖的码头。

『那里就是小動岬了呢』

『……是啊』

眼前的风景和几十年前拍摄的那张照片惊人的相似,没有一点变化。被草丛覆盖的庭院也一直被好好照料着。一定是居住在这个家的人们,好好守护着的地方吧。

突然间,我把视线转向了建筑物。面对着庭院的大窗户那里,一位有点驼背的矮个子老人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里。在我们视线重合的一瞬间,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她就把窗帘给拉上了。我想大概是那张照片上的人吧。

『我们走吧?』

栞子小姐向玄关走去。

这条门廊的两边有着平房一样的扶手。我们按了一下埋在墙壁里面的门铃。门马上就被打开了。穿着红色毛衣的中年女性站在我们面前。她那白色的短发被染成了亮棕色。

『昨……昨天,接到了您的电话……我是彼布利亚古书堂的篠川……』

『我是富泽纪子,初次见面,真是麻烦你们了』

对方爽快的回答了栞子小姐之后,把目光留在了我的身上。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我想起了和小谷见面时的情形,对方也没露出这么冷淡的眼神啊。不过她好像对我们没有什么敌意。

栞子小姐举起那只没有拄着拐杖的手指向我。

『那,那个……这位是……店员五浦』

虽然有点磕磕绊绊,但还是很少见地正式介绍了我。我想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吧,但是她的脸依旧变得通红。我想没有人会认为我们俩仅仅是店主和店员的关系吧。富泽纪子也摆着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上下打量着我。

『初次见面,我是五浦』

我感觉有点羞耻,低下了头。

我们在微暗的长廊里行走着。长廊深处有一个与周围环境不相符的大门,上面挂着一把大大的锁。像是通往仓库的道路。不管是地板还是墙壁,都变得非常陈旧了。不过旁边设置的扶手倒是崭新的。

我们被带到了一间可以看到大海的和式房间里。建筑物虽然是西洋风,但铺设榻榻米的房间还是有的。坐在矮桌对面的只有富泽纪子一人。刚才那位老人不会现身的样子。

『五年前我的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就一直一个人生活……我每周都要来这边好几次』

她一边说明,一边把红茶的杯子端了上来。

『因为我也有工作,时间也不怎么充裕。突然叫你们今天过来,真的是很抱歉』

看得出来,她是一位比较理性,说话比较冷静的人呢。声音也非常的透彻。大概已经习惯说明的事情了吧。或许她正担任讲师一职也说不定。

『请问,富泽博先生在家吗?』

栞子小姐虽然比刚才冷静多了,但还是稍微有些激动。富泽纪子的表情变得有些冷淡。

『嗯。不过他一直在书房里呆着,也不出来……而且也不想和你们说话,一直说即使来了人也要赶回去。因为对父亲来说,传奇会就相当于“禁忌”一般的存在』

在一旁倾听着的我也变得失望起来。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啊,等等。既然不行的话为何又把我们叫过来呢?

『那么是叫我们过来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栞子小姐追问道。对啊,肯定有什么理由的。

『跟父亲没有什么关系,是我有话想对你们说。如果你们知道的话,我想请你们告诉我』

『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关于四十七年前,在这个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没有从你的祖父那里听说过什么吗?』

我们变得疑惑起来,怎么突然间我们变成了被询问的一方了呢?

『我没有从祖父那里直接听说过那些事情……就像电话里跟您说的一样,我们只是为了寻找田中嘉雄持有的那本《晚年》才来到这里。如果非要说我们所知道的事情,也就只有我的祖父找回了富泽博先生被盗的书籍这件事了……但是目前还不能确定』

富泽纪子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露出一副沮丧的表情。

『真的很对不起……其实原本我还打算询问你们当时的事情呢』

栞子小姐低下头,以微笑来回应对方的歉意。

『不,是我过于期待了呢。那个时候,虽然被盗的古书找回来了,但是究竟是谁,因为什么原因而偷书,我和父亲都一无所知。篠川圣司提出的条件,具体的情况也没有听说……至今我也不相信传奇会里会有人做那种事情。在我的印象里,不管是田中先生,小谷先生,杉尾先生,都是很正直的人……』

不过也不能完全肯定地说,正直的人就不会去做偷偷摸摸的勾当。我也知道一些那样的例子。但至少,田中嘉雄无论是对朋友,还是对这个家的家人,都没有进行辩解。

不过有一点我很在意。

栞子小姐在接受关于古书的委托的时候,大部分情况都是向委托人说明真相,让加害者向委托人道歉。如果不让警察介入的话,就只能在当事人之间解决问题。为什么篠川圣司要用这种方法呢?如果设置一个道歉和和解的场合,他们的关系还是可以继续下去的吧?

难道说有些事情不能用通常的办法解决吗……

『田中嘉雄的确拿着《晚年》来过这里一次。在这间屋子里和父亲一同打开浏览过,那个时候我还给他们递过茶』

『是,是本什么样的书呢?』

栞子小姐的音量一下子提高了许多。但是富泽纪子摇了摇头。

『我也没有看清楚呢。因为那个时候还只是中学生,对珍本书籍什么的完全提不起兴趣。好像和父亲所拥有的《晚年》进行了对比』

『……您父亲也有砂子屋书房的《晚年》吗?』

『好像有好几本呢,都在书库里』

她若无其事的回答道。对于她的回答,我们有些吃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父亲从学生时代开始喜欢太宰治的……在太平洋战争发生之前,店铺门口摆的都是一些价格便宜的书籍。即使这样,田中当时拿过来的那本《晚年》,也是一本相当珍贵的书籍。因为父亲当时好像也很吃惊呢』

即使身为太宰治的研究者,拥有许多本《晚年》的富泽,还是对田中的那本感到惊讶——这到底是本怎样的书籍啊?

突然,富泽纪子吧双手交叉在一起,向栞子那边探出了身子。

『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可以调查一下吗?』

『诶……』

我被吓了一条,突然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是想拜托你们帮忙调查这件事,才给你们打电话的。无论如何我都搞不懂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纠纷……不懂得事情也有好多。我想父亲的心中也有跟我一样的疑问吧。如果能搞明白当时的详细情况,父亲说不定也会说一些关于《晚年》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我算是明白了,她叫我们来的理由就是这个吧。她也想知道四十七年前,篠川圣司到底调查了些什么。

但是,这已经是距今将近五十年的事情了。即使是栞子小姐也不好调查的吧。虽然从漱石全集推测出了我祖母的秘密,但是这次的事件无论怎么调查,知道的信息还是寥寥无几。而且知道详情的人都已经去世了……

『我明白了,我会试着去调查的』

但是栞子小姐却爽快地接受了。她不顾别人的口吻和脸色,看来那枚开关又呈开启状态了呢。如果想得到情报的话就只能答应她的请求了,不过我想栞子小姐一定还有别的原因才肯接受的。祖父解决的古书盗窃事件——还有以《晚年》为中心的各种各样的谜题。这些事情她一定想搞明白。

如果这个人决定去做,那么我也一定会去帮助她。

『首先,您能帮我询问一下被盗的那本书吗?……应该就是那本砂子屋书房的《晚年》吧』

一瞬间,富泽纪子变得困惑起来。

『……知道那种事情的人已经非常少了吧。不对,被盗的那本书不是《晚年》啊』

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继续说道。

『是月曜荘限定版的《超级申诉》』


第二小节,完。

第三小节

听到书名的栞子小姐,不禁倒吸了一口气。那本书我也知道,但也就是知道个书名罢了。

『《越级申诉》是怎么回事?』

没有办法的我只能向她询问了。我感觉前几天从她这里听到过这个名字,说是以基督教为题材所写的文章。栞子小姐迅速的把头转了过来,兴奋得脸都红了起来。

『是在昭和十五年发表的文章,是太宰治的中期短篇作品。是一部自白文学。主人公是背叛了耶稣·基督教的教徒犹大。向官人诉讼的主人公,把自己距今为止对师父的感情一口气说了出来。虽然他爱着作为人的师傅,但是作为商人出身的自己总是被他所看轻,于是就对他产生了憎恨之情。对于这两种相反的感情,主人公左右为难。最终为了复仇把师父所在的地点告诉了官人。拿到了三十银币,以自己的名字,犹大·伊斯卡利特为结尾,结束了这个故事……』

老实说还蛮有趣的。在说到背叛的时候,我联想到了富泽博和那三个男人。感觉他们之间发生的内容和小说有不少共通之处。

『大概是三十张原稿纸的长度吧,太宰治就像蚕蛹吐丝一样口若悬河地叙述,也没怎么进行文章的订正』

『那篇文章收录在其他哪部作品之中呢?』

我想仅仅是三十页的长度应该不能作为一本单独的书籍出版。

『不,收录的只有《越级申诉》。版型的话就跟咱们现在B5纸张大小差不多,是一部只有四十多页的书籍……多亏了给予这部作品很高评价的诗人高梨一男的帮忙,作为限定的个人书籍自费出版了三百本。跟砂子屋书房出版的《晚年》一样,也是一本很有价值的古书』

大致说明之后,栞子小姐把头转向了富泽纪子那边。

『书里面没有夹着签名纸吗?大概就是这么大,上面有太宰治亲手写的书名……』

栞子小姐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四边形。大概就是周刊杂志的大小吧。

『嗯嗯,我记得我看到过那样的东西。在书找回来的时候,我们在这间屋子里确认书的状态,我就坐在父亲的旁边』

『书的封面是红色还是蓝色?』

『都不是……我记得是黄色』

栞子小姐的肩膀略微动了一下。好象是为了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而喝了一口红茶。把杯子放下的时候发出了喀嚓的响声。

『是很珍贵的东西吗?』

『月曜荘出版的《越级申诉》里应该有亲笔写的署名纸。有或者没有价格能差好几倍』

『……那封面的颜色又是什么意思?』

我被她搞得也紧张起来,渐渐降低了自己的声音。似乎那个东西和田中嘉雄拥有的《晚年》一样珍贵。

『这本书的封面颜色有很多种。在市场贩卖的是红色,寄赠用的是蓝色……传言说还有黄色,不过没有在古书市场出现过』

我的后背颤栗了一下。也就是说那是一本很虚幻的书籍咯。栞子小姐恢复了正常的表情,继续对眼前的这位女士进行询问。

『您的父亲从哪里买到的《越级申诉》呢?』

『听说并不是从哪里购买的,是别人送给他的……在太平洋战争期间』

『战争期间……』

经过了一瞬间的思考之后,栞子小姐似乎想起了什么。

『莫非是从太宰治本人那里得到的?』

我都怀疑是否是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是太宰治送的嘛——但是,富泽纪子没有否认。

『您说过您的父亲从学生时代起就是太宰治的忠实读者。估计是以您父亲寄给太宰治的信为契机相识的。太宰治和文学青年当朋友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真的是不可思议啊。太宰治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作家了,没想到在这个时代还有与他交往过并且还在世的人。或许很早以前这种事只是我的错觉吧。

『好像在决定大学毕业之后,父亲立马做好了被召去参军的觉悟。为了分别而去了太宰治的家,于是太宰治就把刚刚写完的《越级申诉》送给了他』

『也就是说是分别时赠送的礼物吧?』

『父亲说可能没有什么更深一层的意思。仅仅只是把手边刚出的书送给了前来拜访的年轻人吧。但是父亲拜访了自己尊敬的作家,得到了他的著作。或许被召去参军的父亲把那本书当成了自己的心灵支柱,在战场上艰苦的活了下去。父亲好不容易在战后回到了日本,但是身体却越来越差。于是只好被送到鸟取的亲戚家去疗养……父亲总是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到东京来看拜访一下太宰治,不过最终还是没有见到。当接到太宰治死讯的那一天,父亲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文学研究。』

我们沉默了很久。对于富泽博来说,《越级申诉》就像命一样重要。如果那个被盗了的话——那得是多大的打击啊,我是无法想象的。

『我们能看一下那本《越级申诉》吗?』

富泽纪子露出了一副阴沉的表情。

『真的很困难呢。自从发生了那件盗窃事件之后,父亲连家人都禁止出入书库了。只有父亲有钥匙,这将近五十年来我也一次都没有进去过』

『诶……那么,发生盗窃的地点也不能去看一下吗?』

面对我的请求,她露出了一副很抱歉的表情。

『是啊。虽然从外面看一下应该可以……实在是对不起』

被盗的古书,事件发生的现场都不能直接去察看。感觉这下难度更高了啊。但是栞子小姐却没有什么反应,还是一副很淡定的表情。

『大辅君,那张照片你有拿着把……现在请拿出来』

『啊,好的』

我从背包里取出了那张照片,放到了富泽纪子正对着的桌子上。原本略带忧伤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但那也只是一瞬间,随后只留下了凄寂的微笑。

『我记得很清楚,这是在那年夏天拍摄的照片呢……那时候我刚从学校回来,正好看见父亲他们在庭院里拿着照相机。这是小谷先生的照片吗?』

『这是杉尾先生从相册里找出来的。拍摄照片的这个时候,田中嘉雄是不是已经把《晚年》拿到这边了?』

『拿书的时候是七月初……嗯,是拍这张照片的前一两周吧。那个时候每隔几天他就会来到我们家。在那么热的天气下,一进书库就呆好几个小时,还真是辛苦啊。母亲会从外面把门上锁』

她随口的这一句话吓了我们一跳。

『也就是说,田中嘉雄被关在书库里?』

富泽纪子把眼睛闭上,沉默了许久,皱紧了眉毛。

『事情变成那样其实是有很多很多原因的……我会一一说明的。在以前,有很多大学生出入这里,不仅仅是接受父亲指导的学生,连只是见过一次面的人也会被邀请来这边。因为这边离海很近,所以来这边游泳的学生也很多,正因为这个缘故,庭院里的人也不会少到哪去。说的好听点,父亲就是大方,心胸开阔。说的难听点就是太粗心大意了。出入这里的学生也有品德极差的,还盗走了我们家的钱财……结果最后被警察通告了。这是在那年的春天发生的事情。被激怒的妈妈向父亲下了最后通牒,坚决不让那些学生再进来了。也不能说是因为母亲的脾气暴躁,毕竟都发生了盗窃的事件,换成谁都一样吧。也就是说在《越级申诉》被盗之前,这个家就发生过盗窃事件』

『那这个人就是您的母亲吗?』

栞子小姐指着照片边缘处的建筑物深处。看上去像是谁的背影。富泽纪子看了几眼,点了点头。

『虽然父亲让她也来拍照,但是母亲一直在房间里呆着不出来……母亲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传奇会的那些人』

『为什么呢?』

栞子小姐追问道。

『母亲觉得田中他们跟那些学生没有什么区别。在那个时候只要是懂点古书的人就会把书拿过来给父亲看,希望父亲购买。父亲呢也总是很高兴的就买了下来。但是随着购书的费用越来越高,母亲也变得越来越累。于是就把传奇会的人和学生一起都拒之门外了。但是父亲却说那些人是值得信赖的人,即使年龄差了很多但我们也是挚友……』

话还没说完,她又看了看眼前的这张照片。听到这些话的我也变得心情沉重起来。四十七年前的这些男人都在笑着,想必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是相当深厚了——至少在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是这样。

『您的母亲担心书被盗走,所以就把书库从外面锁上了,对吗?』

栞子小姐询问道。对方点了点头。

『……嗯。虽然母亲对古书知识一点不了解,但是她总知道在这个书库里有许多珍本书籍,所以在传奇会的成员一人呆在书库里的时候,她就会把门锁上』

『您的父亲没有说什么吗?』

『父亲当然很愤怒了。虽然把他们当小偷对待,但是好歹也是让田中他们进来了。记得田中还说自己了解夫人的担心,门被锁上了也方便自己阅读资料……真的是一位很有礼貌的人呢』

也就是说在没有人看着的情况下把书拿出去再回到书库,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根本出不去。

『除了田中先生,小谷和杉尾也一个人来到过书库里吗?』

『嗯,的确有过呢。不过最多的还是田中先生,其次是杉尾先生……小谷先生倒是没大见到过』

『他们有一起进到书库的时候吗?比如帮忙整理书籍什么的……』

栞子小姐不停的地在询问,好象是为了确认事情的详细情况。

『替换藏书的工作应该一直都是父亲自己一个人做。就算是田中也没有把握能把书整理的恰到好处。父亲在整理书籍的时候,母亲也是尽量不去打扰的』

『一直是您的母亲管理钥匙吗?』

『钥匙一共有两把,当时父亲和母亲各自拥有一把。母亲每个一个月都会进书库里打扫一次。他们两个人都钥匙不离身。不过自从发生盗窃事件之后,父亲就把母亲的钥匙给收回了』

『进入书库的时候,大家带的东西该怎么办呢?』

『当然是不能带进去了。大家基本都是空手来的。只有田中为了调查资料才带着纸和笔。即使是那样在出去的时候母亲也会确认每个人是不是都没拿东西出来』

『书库就是在走廊深处的仓库吧。除了那个门以外还有别的入口吗?』

『没有了,入口只有那一个。只是在房顶还有一扇小窗……不过那上面还有防鼠的铁丝网』

『那样的话夏天岂不是会很热吗……』

『所以大家都只穿着一件没有领子和袖子的运动衫进来……不过还是会热得汗流浃背』

我百思不解。书库的门一直被锁着,三个人无法自由出入。进入的时候也不能带东西,出去的时候也会遭到富泽博妻子的检查。

『那……这样的话,是怎么把书偷走的呢?』

『那种事情我也想知道啊』

看来富泽纪子跟我的想法一样,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总觉得不像是大家偷的呢,毕竟根本没有什么办法能从书库拿出去东西……如果是那样的话,到底是谁,又用了哪种方法把书拿出去的呢?』


第三小节,完。


新年礼物,预祝大家新年愉快。

第四小节

富泽纪子用双手拉着两个铁圈,把两扇白色门打开了。内部是用金属装饰的,看起来很结实的木质里门。拉手附近挂着一个挂锁。看起来这个门是打不开的。上半部分是用古老的木头交叉而成的格栅,格栅的内侧还有铁丝网。

闭嘴不言的我们站在走廊尽头的仓库入口处。首先是带我们看一下书库的内部,不过仅仅只是从格栅的缝隙中偷看几眼罢了。

『外门是不上锁的吗?』

栞子小姐对着开门的女性说道。

『从以前开始没什么大事是不会上锁的。因为里门十分的结实嘛。如果要长时间外出,外门就会被锁上』

的确光是里门就已经相当的厚了。轻轻地推几下根本连动都不带动的。栞子小姐用手按着眼镜,把身体贴在门上——镜片深处的眼睛一边旋转一边窥视着书库内部。我也从她的头上窥视着书库内部。

因为灯是关着的,所以我们只能依靠房顶上的小窗户透进来的光。高高的书架沿着墙壁一列列的排列着。总之除了这扇门好像的确没有能再出去的地方了。栞子小姐黑发的发旋贴在我的脸庞。

『怎么样?』

『藏书真的相当丰富呢。不仅仅是太宰治,连其他作家的研究书和初版书也有。而且也被好好地整理过……啊!』

『怎么啦?』

『大辅君,快看!那里!』

栞子小姐的食指穿过了金属网。到底是什么呢?我弯曲了一下膝盖,以同样的高度追寻着她所指的方向。不过怎么看也只有书架。

『看里面书架的第二层,《太宰治全集》的旁边……昭和十五年发行的竹村书房版本的《皮肤和心》!一定是初版!』

栞子小姐在我的旁边兴奋地说道。虽然我早已料到她要说的肯定是关于古书的事情了。一定是很珍贵的东西吧。感觉自己有学习到了一点知识,于是继续在寻找书脊。

『在哪边啊?《太宰治全集》的旁边哪有……』

『不是,是在那上面。你好好……』

栞子小姐突然闭口不语。不知不觉间我们的脸已经贴在了一起,不对,是她自己贴过来的。栞子小姐一下子缩了回去,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把头转向背后的女性。

『……知道《越级申诉》已经不见了是什么时候?』

栞子小姐像刚才一样流畅的寻找着书籍,只不过脸颊的红晕还没有退下去。

『因为那时候我要进行新学期的准备,所以应该是八月已经结束了……写完论文的父亲在把使用的资料放回书架的时候发现的。好象是叫做“书函”,仅仅剩下了包裹书的书套,里面的书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

『仅仅是剩下了书套对吗?』

『嗯。父亲在每年七月都会整理书库,在那时候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从七月到八月这两个月间,田中经常出入书库……』

『您没有去问问大家事情的详细情况吗?』

富泽纪子把视线投向了走廊尽头。虽然没有任何人,但是我知道她一定是在望向父亲的房间。

『我没有那样的勇气,毕竟父亲当时心情低落……没过多久身体就垮了』

她低声回答道。

『虽然小谷和杉尾先生来了很多次,但父亲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允许和他们见面。在一旁照顾父亲的母亲相当的生气,根本不想见到他们』

我想起来了小谷曾经说过自己吃了闭门羹。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因为这种事儿生病,那得是多么大打击啊?

『你们报警了吗……?』

『报警倒是没有,不过母亲是打算这么做的。然后篠川先生……就是你的祖父来到了这里。说是杉尾先生介绍的』

『是您双亲要求会见我的祖父的吗?』

我也很在意这个问题。篠川圣司对于这个家的人来说是一个从未见过,也不了解的古书店主。而且又是嫌疑犯的熟人。肯定不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开始见面商谈了吧。

『最初肯定是不肯见面的。不过我拜托了篠川先生,让他帮忙把书找回,揭开谜底』

我们重新认识了这位上了年纪的女性。不管是四十七年前,还是四十七年后,向彼布利亚古书堂发出调查委托的都是她。

『为什么要拜托祖父呢?』

栞子小姐问道。

『因为他值得信任吧。虽然平常是沉默寡言的人,但是一谈到古书就会变得活跃起来……而且我感觉他是一个相当有正义感的人。因为他经常说“古书在人的手中流转着,守护古书和人之间的联系就是我的原则”这句话』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坐在我旁边的这位女性。和这个人经常说的话也很像呢——辗转于人世间的旧书,除了承载着书中的故事之外,也拥有属于其本身的故事。虽然她和生前的祖父并不怎么交流,但是果然还是有继承下来的东西。

『在那之后,父亲也渐渐相信了篠川先生。最终在篠川先生找回了《越级申诉》之后,感谢了他』

不过我更在意的是,那样正义感强烈的人,为什么不把实话都说出来呢。既然要守护古书和人的联系,关于古书的人和人之间的联系也很重要吧。

我们突然听到了走廊被踩踏的声音,一齐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穿着运动衫,个子矮小的老人扶着栏杆走着。虽然已经这么大的年龄了,但是眼神还是和那张照片里一模一样。

『父亲』

富泽纪子走近了这位老人。想扶住他的身体,但是父亲却把她的手拿开了。

『那位是篠川栞子。是篠川圣司的孙女,现在正在经营着彼布利亚古书堂。旁边是店员五浦』

就算是被介绍过之后,富泽博的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表情。

『请注意不要接近书库』

他的声音虽然很嘶哑,但是说话的方式却很正式。

『快回去吧』

他好像就是为了说这句话才从屋子里出来的。看起来是根本没打算和栞子小姐说些什么。富泽纪子的嘴唇刺痛似的颤抖着。

『请不要那么说话,这是我的客人』

『这里是我的家……我不记得我曾叫过客人』

『但是,父亲你真的不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到底是谁,因为什么而盗窃了那本书?』

老人盯着地板的一点,一动不动。眼神里不带一丝感情,跟那张照片相比差别很大。毕竟人们都在慢慢的变化啊。

『过去那么久的事情,现在知道有有什么意义?』

老人感叹道。到底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什么表情呢,在我这个位置是看不见的。

『被背叛了这种事情,事到如今也是没有改变的』

富泽博说完这句话就走开了。我们没有说什么,只是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实在是很对不起……』

富泽纪子对我们道歉。我们把书库的外门关上了,回到了客厅。老人也再度回到了书房里。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变得越来越固执了。在很早以前……他绝对不会对出入这个家的人说出那种话的』

变化的原因一定是因为四十七年前的那件事情。我又想起来小谷那难以接近的表情。或许与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都无一例外的变了吧。

『虽然父亲那么说了,不过我还是想让你们继续调查下去。因为这是我想知道的事情。当然也请不要泄露这件事,毕竟我不是想去报复谁或者追究谁的责任』

『我明白了,我也想知道祖父当时都做了些什么』

栞子小姐回答了她。这件事情与篠川圣司,过去的彼布利亚古书堂有关。对这个人来说肯定也是份内的事情。

『那么,重新确认一遍吧……《越级申诉》是在一九六四年的七月到八月之间被盗的。在那期间,出入书库的有您的父亲,田中,小谷,杉尾……还有打扫卫生的您的母亲,总共五个人是吗?』

富泽纪子点了点头。除了这个家的人,果然有嫌疑的也只剩下了三个人吗。

『传奇会的人大部分时候都是空着手来的,但只有田中会拿着记录用的纸张,那张纸什么样子呢?』

『就是一张非常普通的纸张。稍微有点大,没有什么装饰……上面有各种各样的笔记,详细的我也不清楚』

『没有用笔记本什么的吗?』

『因为母亲要监视嘛,所以带的东西能少则少。不过仅仅是一张是不好带,所以都会用到信笺挟……就是现在所谓的文件夹』

原来是文件夹啊,那样我也就明白了。简单来说就是固定笔记的板子嘛。我们的店里也有用过。无论如何文件夹也对偷书起不到什么作用吧。

『您觉得那本书可以藏在衣服中吗?』
『虽然是大开本,但是因为很薄,所以折叠一下放在衣服中应该是没有问题……但是在书本找回来的时候,书根本没有弯曲过的痕迹。是跟以前一样。倒不如说品相比以前更加好了……』

的确,哪个人也不可能去把珍本给折起来。而且七月到八月正好是盛夏,三个人都汗流浃背,藏在衣服中什么的的确不大可能。

『品相比以前更加好了是什么意思?』

栞子小姐不可思议的问道。的确那件事情很让人在意。好像这个问题对富泽纪子来说也是有点出人意料。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和之前我看到的相比它的确是变新了不少。但是父亲却说比以前品相更差了,或许是我搞错了吧……』

『品相变得更差了这句话,说的很干脆吗?』

『是啊,肯定的。毕竟经过一阵颠簸,总会对书造成一些小的损伤』

总觉得有点蹊跷。明明都是同样的书,总不至于搞错印象吧。如果这里有那本书的话就可以进行确认了。

『书被送还回来是什么时候?』

『是在我们发现书被盗的一个月之后。九月底,十月初的样子……详细日期我是记不得了。篠川先生把书带了过来,不仅是母亲,连我也允许同席了』

『您母亲知道那本《越级申诉》是珍本吗?』

『应该是知道的吧。父亲说过为什么要好好保护那本书的原因』

『每个人都知道贵重的东西保管在书库里的什么地方吗?』

『因为都把贵重的东西放到一个特定的箱子里,所以肯定是一目了然啦。书库里面类似《越级申诉》那样的珍本有很多,作家的原稿和书信也有不少……你认为有可能是我母亲拿走的吗?』

她突然提高了音调说道。这么说的话,拥有钥匙的人去拿书肯定很简单。而且她也说过对传奇会的人没有好感。为了把三人拒之门外而自编自演的一出戏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不起。为了得出结论,必须要考虑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道歉就不用了。我也曾怀疑过母亲。老实说,按照母亲的性格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但是,如果真的是她偷的话,也请你们不要向我隐瞒』

真是一位有勇气的人呢。即使最后的结果会让自己家人受辱,也绝对要弄清事情的真相。无论结局多么的丑恶,话有多么的难听,都请告诉我。这和小谷所说的话真是如出一辙呢。

『我向您保证……我会把我所有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您』

栞子小姐静静地回答她之后,继续进行询问。

『还有别的人出入过这座房子吗?无论是书库或者是别的地方都可以』

富泽纪子凝视着天花板,追寻着遥远的记忆。

『因为事情是发生在学生们都被赶出去之后了,所以应该没有什么外人进来过了。而且父亲也在写论文,所以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顶多也就是我的一些同班的挚友们会时不时的来这里玩。就是在拍摄那张照片时,按下快门键的那个人 』

我又重新看了一眼那张照片。这么说来,我们从来没有考虑过摄影者这回事儿啊。一直认为是定时拍照。

『稍等一下,那天的照片应该还有其他的』

她站了起来,拉开隔扇,进入了里面的房间。发出一阵微弱的声响之后,她拿了一张照片走了回来。然后放在了我们拿过来的照片的旁边。

『看下这个』

拍摄的场所还是在这座房屋的庭院里。穿着水手服的两位中学生,一边笑着一边拥抱在一起。在富泽纪子旁边的是一位戴着眼镜,头发被修剪到肩膀上方的少女。与自己的朋友相比个子稍微有点矮小,给人一种胖乎乎的感觉。

『话说回来,这个人也住在北镰仓呢。父亲也是经营古书店的……』

『鹤代阿姨……』

栞子小姐小声嘟囔着,好象是认识的人呢。

『嘛,是你的熟人呢。久我山鹤代』

我歪着脑袋。总感觉最近听到过久我山这个名字呢。究竟是在哪里听到的呢?

『祖父自己开店之前,一直在鹤代父亲的古书店工作,应该是叫做久我山书房』

啊,对,就是久我山书房。篠川圣司修炼的地方。位于横滨的伊勢佐木町。

『听说是县内屈指可数的古书店呢。在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店铺已经关门了,变成了目录贩卖的专门店。祖父在久我山的古书店里工作这件事您没听说过吗?』

『从来没有听说过呢。我和鹤代是挚友这件事你也不知道吧……这真是太巧了呢』

古书业界绝对不是什么大圈子。只是在神奈川县内,人们的关系被古书所关联起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尽管如此,我还是感觉到这次的事件实在是太巧了,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鹤代是个既开朗又可爱的人。而且也很喜欢书。或许比我知道的知识更多。果然是受她爸爸的影响吗?』

『久我山先生……鹤代的父亲,曾经来过这里吗?』

『来过几次呢。从自己的女儿那里得知了父亲的职业,所以经常来推销太宰治的原稿和书信。父亲也是,一有什么想要找的书,首先就会去找久我山来商量』

也就是说富泽博是久我山书房的常客。店主熟知客人的喜好,然后把这一类的商品推销出去。也接受寻找书籍的相关事宜。这样的话也就能明白为什么是县内屈指可数的古书店了。

『话说田中先生持有的那本砂子屋书房的《晚年》,也给久我山先生看过』

『真的吗?』

栞子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向对方反问道。

『嗯。一开始是父亲和田中在这里讨论,后来久我山先生也加入了进来。恐怕是仅凭父亲一人无法判定这本书的真伪吧,所以就把久我山先生叫了过来』

『鉴定的结果,您也不知道吧……』

『我的确不知道呢。当然父亲是肯定知道的……』

栞子小姐有点失望。富泽博是肯定不会说的。要说还有谁知道结果的话……

『这件事情可以去询问久我山书房吗……?』

『应该是不行的吧……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去世很久了』

这是当然的吧。毕竟那个人是栞子祖父的师傅。就算是还活着,那得是多大的年龄了啊。

『如果他还健在的话,想必能告诉我们许多信息吧。就像鹤代一样,一直都在笑脸盈盈,无论对谁都很温柔』

(诶……?)

和从栞子小姐那里听到的完全不同呢。篠川圣司不是在“特别严厉的店主”的手下接受了十年以上的修炼吗?嘛,或许每个人对每个人的印象都是不一样的吧。

『我想可以试着问一下鹤代阿姨,她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栞子小姐挺直了身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像是已经准备要回去了。我很犹豫是否要把桌上的那张照片装进背包里。因为富泽纪子小姐还在观赏着那张照片。

『真的是相当怀念呢……』

富泽纪子摸着两张照片说道。

『鹤代在那个时候也经常来这里玩呢,自从毕业之后,我们许多年没有见过了……近几年也一直只是发发新年贺卡罢了』

我隐约感觉到了一丝恐怖。照片中的两个人明明以前关系那么好,而且住的也那么近,如今却变得如此生疏。明明没有感情破裂,但感觉也有十几年没有见过面了。

『请帮我向鹤代问好』

她开朗的笑了。照片中的那位少女仿佛又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第四小节,完。

第五小节


第二天的傍晚,我和栞子小姐在北镰仓的坡道上慢慢行走着。在我们对面的就是久我山家。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很久,时间很充足。我还是一如既往的背着双肩背包,不过今天还提了一个纸袋。里面装的是篠川文香委托我们带过去的蓝莓酱。好象是在上个月文香看店时,久我山鹤代拿着蓝莓来到了这里,想让帮忙制作下果酱。

感觉文香跟附近的人很合得来,完全就像个主妇一样,无法想象她还是一个高中生。

『久我山鹤代经常来店里吗?我并不怎么有印象啊』

『一般情况下都是来主屋的,一直没有向大辅君介绍的机会』

可能是见过几面吧。最近我到篠川家主屋的机会也越来越多了。

『和久我山的家人,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交往了啊』

我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的,栞子小姐却陷入了沉默。狭窄的坡道上只留下那富有规律的拐杖击地的声音。

『……也不能完全那么说。真正关系好的是父亲和鹤代阿姨。他们俩是一个小学的,大概就是青梅竹马那样……给人一种姐弟的感觉。鹤代阿姨要比父亲大三岁』

『诶?那和你祖父在一起经营久我山书房的人是……』

『那个人叫久我山尚大』

『那你的祖父在这之后没有和久我山尚大再进行联系吗?毕竟在他那里工作了十年』

『我也不大清楚……听父亲说虽然在古书公会里经常见面,但是私下里去各自家拜访却很少。或许是因为性格问题吧。祖父是一个冷淡的人,久我山又是一个很严厉的人……』

『……当听到富泽小姐说久我山是一个“一直都笑脸盈盈,无论对谁都很温柔”的人的时候我觉得很不可思议,这和你所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听说他对待客人是很友好的,但是对待工作人员和同行时却拿出一副相反的态度。作为古书行内人士他虽然拥有很广阔的知识和丰富的经验,让人们刮目相看,但同时也遭到人们的畏惧』

『他也在哪里修炼过吗……』

『听说最初是在神保町的古书店工作。那时候正好是昭和恐慌(经济危机——译者注释)时期,所以给的工资相当的少,环境相当的艰苦……听他的家人说,在那五年左右的时间里,他从事的都是珍本书以外的买卖。在战争结束之后,他在伊勢佐木町开了自己的店面,并且在北镰仓建了自己的房子』

果然这个人不简单呢,经历过这么多的磨难。是一位意志坚强的古书人士。所以对同行和工作人员严厉也没什么不妥的。

『现在在久我山家里居住的只有鹤代一个人吗……』

『还有她的女儿和母亲。女儿已经是大学生了。她在很早之前就离婚了,和女儿一起搬回了娘家』

这样的话我就明白为什么她还用着娘家的姓了。

『母亲也就是久我山尚大的妻子吗?』

『是的。年龄已经相当大了呢。这些年卧床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多了。距我上次拜访已经过去一年了。在以前每隔不久我就前来拜访的……』

栞子小姐的话含糊不清。即使等了一会儿她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这么说的话她从出门开始就一直无精打采的。

『怎么了吗?』

她突然停止了走动。眼前是一水泥筑成的石阶。石阶一阶一阶的升高,持续了很长的一段路。或许是因为古老的缘故,石阶的边边角角已经缺失了。对腿脚不便的人实在是有点困难——。

我打了一个哆嗦。不对,对这个人来说并不是这段石阶有多么的难走,而是因为那段不想让人回想的过去。

这正是她被田中敏雄所推下去的那段石阶。

『如果要去久我山家的话,这里是必经之路……从那天开始,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迈不出脚去』

我回想起了去年栞子小姐在病房里说的话。一年前的那天,栞子小姐准备去归还已经去世的父亲从朋友那里所借的书籍。

『你的父亲就是从久我山鹤代那里借的书,是吗?』

栞子小姐点了点头。即使如此她还是越过眼镜把视线朝石阶上方看去。在石阶的尽头是杂木林,比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更加的昏暗。田中当时一定是隐藏在那里吧。

『今天就算了吧?』

我尽量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虽然去久我山家是有要事的,但是不去的话人生也不会因此结束。没有勉强的必要。

『不,一定要去』

虽然她的回答很干脆,但还是迟迟不敢迈出步伐。我什么也没说,用手搂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了那只没有拿着拐杖的手。就算是她失去平衡了我也能及时支撑住她。为了以防她再度受到伤害。

栞子小姐抬起头看了一下我的脸,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她迈出了第一步。

通过石阶之后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久我山家。因为是一座两层的白色洋房,所以那竖长的向左右两边开的窗户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房子已经相当古老了,但是墙壁上的油漆却还没有完全掉落。肯定是有在好好修缮吧。

我们穿过大门,站在了门前。这时从紫阳花盛开的庭院里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一位穿着短裙和运动衫的年轻女性。那笔直的长发不由地让人想到栞子小姐。

『晚上好,栞子。时间刚好呢』

她把手放入了口袋里微笑着说道。说话的声音很干净。她的眼睛很大,嘴巴微张,在夕阳的照射下白色的牙齿就像在闪烁着白光一般。是一位五官很有个性的美女。看起来年龄比我小,应该是那位正在上大学的女儿。

『我刚遛狗回来呢。你们找母亲有事吧?』

『嗯。鹤代阿姨在吧?』

『我想她应该在屋子里呆着吧……啊!』

她用饶有趣味的眼神望着我。突然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我故意咳嗽了一下,然后做了自我介绍。

『我是在彼布利亚古书堂工作的五浦。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我是久我山宽子。那个,五浦先生和栞子小姐正在交往对吧』

还真是直截了当的提问呢。连她都已经知道了吗。旁边的栞子小姐的身体再度凝固了。这件事到底已经扩散到什么程度了啊?

『你从哪里知道的呢?』

『之前在彼布利亚古书堂……文香那里听到的』

果然是那样嘛。提问之前我也就料到是这样了,真想让她适可而止呢。她看了一眼我们手里拿的袋子。

『那个就是文香做的果酱吧?』

『是的』

『果然呢。好期待呢!在这之前和母亲一起拿着蓝莓去的时候,文香说做完果酱会跟我们一起分享』

『请……』

我只好袋子递给了她。原本应该是栞子小姐递给她的,但是看起来她还没缓过神来。

『真的是谢谢你们啦。那么请进』

她把大门打开,邀请我们进去。在玄关处吹过一阵风,看起来灯泡已经许久没换过了,所以灯光有点暗淡。

『我们可以去拜访下祖母吗?虽然可能在睡觉』

栞子小姐脱下鞋子问道。

『……嗯,好的』

『那我先去叫母亲了,应该是在二楼』

她向我投来一束略带用意的目光。轻轻地拍了下栞子小姐的肩膀。

『他真的是个很出色的人呢。我真的很羡慕你』

她留下这句话之后就走上了楼梯。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我被人说过什么身材魁梧,目光凶恶,但被人说是一个出色的人这还是第一次。前女友都没这么夸过我。

或许只是一句形式上的夸赞吧。就像朋友拿了新的手提包,即使不觉得很好看,也要称赞一句。

『……大辅君』

突然我的袖子被拽了一下。脱掉鞋子的栞子板着脸看着我。

『怎么了吗?』

我一边脱鞋一边问道。

『没什么』

说完她把头转了过去。我感觉到她因为生气而噘着嘴。其实我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害羞也很辛苦。比起被初次见面的女子所夸奖,栞子小姐的反应反倒让我更加开心。

第五小节,完。

第六小节


『打扰了』

说完,栞子小姐把门打开了。因为这句话是向躺在床上的人进行的问候,所以我认为这肯定就是卧室了,但其实这只是一间有着沙发和矮桌的客厅罢了。而且没有任何人在这间屋子里。

栞子小姐穿过了起居室,站在薄薄的窗帘面前。我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好像在窗帘的另一边也有一间房间。不过那边也没有开灯。

『真里祖母,久疏问候。我是栞子』

虽然栞子小姐透过窗帘打了招呼,但却没有得到回复。看起来这位祖母的名字叫做久我山真里。

我从栞子小姐的上方窥视了几眼隔壁那昏暗的房间。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书脊。高高的书架覆盖着两边的墙壁。虽然读不出书名,但是我明白那些书肯定都是古书。这间屋子原本是被当作书房来使用的吧。角落里放置的桌子和椅子代替了以前的书桌。

房屋的中间是一张大型的护理用床。上面躺着一位毯子盖到喉咙处的老妇人。似乎已经睡着了。编成麻花辫的白发看起来美丽而富有光泽。

以前卧室一定在别处吧。现在为了方便护理才把床转移到了书房里。地板上摆着坐垫和矮桌,电视和电脑也都拿了进来,看起来其余的家人呆在这里的时间也不少。

『这里的古书全部都是祖母自己一个人收集的,是一位特别喜欢阅读古书的人』

栞子小姐淡淡的向我解释道。从她说话的细微之处我感觉到她和久我山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距离感。当然她们之间的关系是挺融洽的,毕竟和拥有这么多古书的人在一起,就算是变得更加亲密也没什么不可思议。

(诶……?)

如果说这些藏书都属于这位正在熟睡中的女人的话,那么她的丈夫,久我山尚大难道没有留下古书吗?还是说放置在别处的书库?

『那个……』

在我正想提出询问的时候,起居室的门被打开了。两位女性走了进来。一位是久我山宽子,那么另一位就肯定是她的母亲了。我下意识的看了几眼这位女性。因为她和富泽纪子是同级生,所以应该是相当大的年龄了。但即使如此乌黑的长发还是披在双肩,圆圆的脸上戴着眼镜,看起来比女儿还要瘦小许多。

当然她的脸上也留有岁月的痕迹,但令人惊讶的是她和在富泽家看见的那张照片相比基本上没有变化。原来世间还存在着这种人啊。

『好久不见了呢,栞子』

久我山鹤代走近栞子,握住了她的胳膊。随后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初次见面。我是五浦大辅』

『啊,是你啊……晚上好』

她一边点着头一边向我打了招呼。这个人也知道那件事情了吗?

『总之先请坐』

在她的催促下,我和栞子坐在了双人座的沙发上。我们意识到在门口站着的久我山宽子。接下来要说的话跟过去的犯罪行为有关,不知道详情的人还是不要在场的好。

『啊,请放心,我只是过来拿电脑的,不会打扰到你们的。因为明天有必须要交的报告』

说完,她走进了隔壁的房间。拿起笔记本电脑后就走了出来。

『那么,栞子小姐和五浦先生请便』

她带着笑容走了出去。看来是个通晓人情世故的人呢。在此期间久我山鹤代用水壶给我们泡了绿茶。

与旁边的房间相隔的东西不仅仅只有窗帘,拉门也是有的。不过现在是处于敞开的状态被放置在一边。栞子小姐沉默不语的这件事,在这个家里即使是有来访的客人也会是这种状态。/与旁边的房间虽然有窗帘挡着,但门是敞开的。栞子小姐对此并不在意,大概这家有客人来访都是这个状态吧。或许是为了隔壁一有什么情况就能立马发现吧。

递出日本茶的久我山鹤代和栞子小姐开始了讨论。话题好象是居住在附近的人的近况。提到的净是一些我不知道的名字。

不过好像一直都是这位中年妇女在单方面的说个不停呢。谁的家里又养了一只大型犬啦,北镰仓新开的咖啡厅啦,话题总是乱七八糟的,不过看起来她打心眼里高兴。而且她也不说别人的坏话,就和富泽纪子小姐说的一样,是个既开朗又善良的人。

『诶呀,那么差不多还是说回正题吧』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茶已经喝了一半了。

『纪子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说你想打听一些以前在她家里发生的事情』

她的声音略微有些沉重。仿佛是知道一些事情的样子。栞子小姐端正自己的坐姿之后开始回答对方。

『是的……因为某些事情的缘故,我现在正在调查当时发生的一些事情。四十七年前,富泽先生家里的古书《越级申诉》被盗了这件事,您知道吗?』

『珍本书没有了这件事我从纪子那里听到过。发生了这件事之后,他们家的人就很讨厌有人再去他们家做客……虽然我是没关系,但毕竟在那种气氛下,我也去得越来越少了』

『关于书本丢失的这件事,您有详细地向纪子的父亲或者母亲询问过吗』

『怎么可能嘛。那种气氛下根本说不出那种话啊。我都尽量不去触及那方面的事情的』

也是啊。自己的朋友家里发生了盗窃事件,身为一个普通的中学生也不应该去问这问那的。但是连一点点关心都没有吗?

『您和传奇会的人们说过话吗?』

『嗯嗯!那是当然了!』

对待栞子小姐的提问,她很开朗的回答着。

『那些人对古书都相当的了解呢,而且还告诉我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因为那时候刚刚开始对古书感兴趣……特别是田中先生,不仅对古书很有研究,说起话来也很有趣呢』

我偷偷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这里也有和田中嘉雄有关系的人。

『田中先生拿着一本《晚年》去富泽先生家鉴定,您的父亲,久我山尚大也参与了鉴定……』

『啊,那本书啊』

“啪”的一声,她把两手合在一起。终于出现我认识的人了。我打起精神,继续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也一直想知道啊……结局到底是什么』

看来这个人也不知道呢。坐在旁边的栞子再次失望地把头垂了下去。

『……田中先生和您的父亲没有说过什么吗?』

『我问了啊,但是父亲不告诉我。还说什么“不想跟小孩子说。”我那时候都是中学生了,说这种话也太失礼啦』

究竟是什么特殊的原因呢?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告诉孩子就会出问题的古书。而且,那本书即使不是成年人也可以读吧。

『即使如此我还是去拜托了田中先生,他说“在这次的聚会上我会发表那些内容,方便的话你也一起来吧。”……虽然我一直期待着,但最后还是没听到』

看来是和小谷一样的立场呢。在还活着的的人中,知道详情的果然只剩下富泽博先生了。突然,久我山鹤代微笑起来。

『话说回来,我这里还有那个时候田中留下的笔记哦』

『诶!』

栞子小姐发出了吃惊的声音。

『笔记……就是田中先生在富泽博书库里记录的笔记吗?』

『嗯,是的。田中先生忘记拿的东西,纪子都会在过后整理起来。那个人也对田中正在调查的事情很感兴趣。但那个笔记是在我的百般请求之下她才肯给我的。想看吗?』

『拜托您了』

『请稍等一下哦,应该还没有扔掉』

随着鞋子发出的吧嗒吧嗒的响声,她走出了房间。看起来是上了二楼。这时我想起了富泽纪子说过的话。她曾看过田中的笔记,那上面很多字都很潦草,不是很容易看懂。

时间过去许久,久我山鹤代迟迟没有回来。或许是因为在到处寻找,天花板上总是发出一些声音。在等待的期间,我不由得将自己的视线转向窗外。夜晚的庭院里,蓝色的紫阳花正在盛开。现在刚好是花期呢。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门被打开了。

『抱歉啊,让你们久等了』

久我山鹤代把自己怀里的文件夹递给了我们。

(这个是……)

基本上是读不懂的呢。仅仅是能判断出几个词语的程度,这还真是潦草啊,不,这根本就是胡乱写的东西吧。《狂言之神》、《道化之华》、《东京八景》、《十五年间》。这些大概都是太宰治作品的名字吧。在大部分名字的下面都画着一个圆圈,圈里写着“黑虫俊平”。在他的旁边还有写着“黑木舜平?”这样的几个字。

『黑虫俊平是在太宰治出道之前使用的笔名……』

栞子小姐吞吞吐吐的说道。这种事情我肯定就不可能知道啦。

栞子小姐开始仔细的观察这本驾着纸张的文件夹。因为是以前的东西,所以做工很结实。作为后板的厚软木粘贴在金属上,大大的铁夹子看起来很结实。

『……这个夹子的真的质量很好呢』

她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嘟囔道。

『这个文件夹就是田中先生实际用过的吗?』

『原本是父亲去交易古书时遗落在纪子家里的……然后就被田中先生所使用了吧』

久我山鹤代回答道。

『这原来是您父亲的东西啊』

『嗯。因为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父亲拜托我无论如何都要取回来,于是我就在纪子的家里找了一下。虽然纪子一直保存着这个笔记和夹子,但找到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父亲也已经重新买了文件夹了。所以就把这个给我了。因为也没有什么地方能用得上,就把笔记和文件夹一直放置在那里』

栞子小姐继续盯着笔记和文件夹看了好久,最后还是放弃了,把它放置在了桌子上。

『……书是夹不进来的呢』

她低声嘟囔道。那是当然的吧。虽然传奇会里拿着工具进来的只有田中嘉雄,但凭借这个偷走一本书应该是做不到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富泽纪子的母亲。她有拿出去的方法,也有这么做的理由。如果她真的是犯人,大概调查只能到此为止了吧。知道详细情况,并且又肯告诉我们的人应该已经没有别人了。就算是栞子,想解开这回的谜题也是很困难的吧。

『关于当时书本被盗的情况,您有没有从别人那里知道些什么?不管是多么微小的事情都可以』

她继续发出提问。

『这个嘛……』

久我山鹤代陷入了思考。

『在中学毕业之后,我和纪子也渐渐疏远了。和传奇会的人也基本没有见过面了』

『那从您的父亲那里呢?』

『我没有询问他。父亲很会照顾人,问他的话应该会说的』

看来久我山尚大不仅仅对客人和善,对待家人也很温柔。严厉的时候仅限于工作期间。

『在我大学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帮我们处理久我山书房库存的是杉尾先生。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在纪子家的书被盗不久,传奇会就解散了……』

『杉尾先生没有详细的说明下情况吗?』

『没有呢。或许是那些话都很难启齿吧……但是在那之后我和田中先生偶遇过一次』

这个情报是第一次听见呢。栞子小姐的眼睛又开始闪烁起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那个时候宽子还没有出生,所以肯定是二十年前了。是在我迟迟完婚,当专职主妇的那段日子……场所是在横滨站的地下街。在东出口那边不是有个像水桶一样的水之雕像嘛,就是那个附近』

的确有呢,栞子小姐说道。在我小的时候我也曾看见过。不过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撤走了吧。

『在那个地方我被搭话了,一开始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呢。因为他的年龄已经很大了呢……我们站在那里聊了一会。田中先生说自己马上就要转让镰仓的房子,搬去东京居住了。看起来他相当的劳累呢』

总感觉以前从田中敏雄那里也听到过这种话。把长谷的房子卖掉,晚年在东京度过。应该是孙子已经出生了的时候吧。

『因为我也很赶时间,所以没有跟他多聊。但是在分别的时候我还是向他询问了那件我一直想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传奇会会解散呢?请您诚实的回答我。”』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在这一刻。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呢。一般情况下这种话是没那么容易说出口的吧。这位女性绝对不只是因为天真才如此开朗的。

『然后……?』

『他说突然不想和小谷他们见面了,当面去解释又会发生争吵,干脆找各种各样的理由逃跑了。还有什么工作很忙啊,头很痛啊,今天天气很坏啊』

久我山鹤代还是第一次这么语无伦次。大概心情相当的不愉快吧。我把放在膝盖上方的拳头握紧了。那种把人当作傻瓜一样的回答到底是什么意思嘛。真的是因为那种心血来潮的理由才不跟朋友见面的吗?小谷他们明明一直都在等着他把话说清楚的。

那个人说不定真的是我的祖父呢。

『最终他觉得那两个人实在是太烦人了,就决定跟他们见面……在前往见面的场所的途中,他又原路折回了』

『为什么啊?』

栞子小姐低声询问道。

『我也这么问了,他什么也没说地笑了笑……“怎么说呢,见面的场所我不喜欢呢”』

第六小节,完。

第七小节


到最后,我们也没能从久我山鹤代那里得到决定性的情报。

为了保险起见我们也去询问了她的母亲久我山真里,但是她也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告诉我们情报了。事情没有丝毫的进展,栞子小姐给富泽纪子打了电话。约好三天后在富泽家见面,把暂时知道的所有事情告诉她。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我从栞子那里借来了新潮文库的短篇集,把其中收录的太宰治的《越级申诉》读完了。这次读书并没有什么头晕的感觉,是一口气读下来的。或许与以前相比,我对文字的耐性增强了不少。

的确如栞子小姐所说的那样,《越级申诉》讲的是犹大背叛基督教的故事。这篇文章基本上没有换行,他的忏悔像大浪一样翻腾着,拍打着我的心。

我一滴眼泪也不会流。我根本不爱那个人!我从始至终,丝毫没有爱过那个人!——是的,大人。我前面说的全是假话。我是因为想发财才跟从了那个人——哦,一定是这样没错。而那个人完全不给我发财的机会,今晚我总算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我这个商人,马上便将他卖了!钱,世上只有钱重要!三十个银币,妙极了!

这位主人公是个软弱的人。口口声声说自己爱着那个人,为了那个人留下了眼泪,过后又笑着把赏钱领走。明明结下了真挚的友谊,到最后却说再也不想见面。

我对目前所发生的事件不想发表任何评论。田中嘉雄对久我山鹤代的那段应付一般的答复使我感到很生气。盗窃《越级申诉》的事情暂且不说,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仔细想想,他可是向人妻出手的家伙啊。而且又受太宰治的影响颇深,对他有所期待的我还真是可笑至极。

栞子小姐也不怎么提起这些话题,本来就少言寡语的她现在变得更沉默了。她现在也很犯愁吧,事件根本没有调查彻底,到底要怎么汇报才好。

由于见面的时间还是在营业日,所以只能拜托文香帮忙看店了。这个月已经是第二次了。拜托考生我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本人倒是很爽快地接受了。

道路意外的通畅,我们很早就到达了腰越。打开了富泽家的大门,我们走进了庭院。夕阳西下,大海沐浴在晚霞之中,这景象真是美丽极了。但富泽家的书房的窗户和窗帘还是紧紧的关着。

在玄关处迎接我们的只有富泽纪子。她的父亲还是老样子不肯见面,不过我能感觉到他肯定是待在书房里。

到了客厅之后,我们被吓了一跳。房间里已经有一位客人了。上周来过彼布利亚古书堂的小谷正在挺直身子正坐着。

『小谷先生是我叫来的』

富泽纪子向我们解释道。

『小谷先生也想听一下事情的详情呢……有什么不便吗?』

『不,没有什么不便。本来这些事情也是要告诉小谷先生的』

『谢谢……小谷先生,请放松一下吧』

即使富泽纪子这么说了,小谷还是不肯将自己完全松懈下来。想必是相当紧张吧。自从被禁止出入这里之后,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如今回到这里,有点紧张也是在所难免的。但非常重要的师傅却不在这间房间里。

『那么请开始吧』

我们四个人围着矮桌坐下之后富泽纪子说道。栞子小姐低着头,缓缓地张开了嘴巴,开始叙述事情详情。

『……因为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即使再怎么认真调查也是有极限的。现在所说的,是我认为可能性最高的一种假说……有许多不确定的部分,希望你们能理解』

小谷和富泽纪子点了点头。我稍微有点震惊。难道仅凭目前所了解到的信息,她就已经推测出答案了吗——但是,栞子小姐与以往的样子有所不同。明明是要解开古书的谜底了,却意外的有点少言寡语。

『但是究竟是谁,又因为什么而偷走了《越级申诉》这件事……我已经弄清楚了』

小谷露出了一副不安定的表情。由于这件事情一直没搞清楚,所以与这件事相关的人都已经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果然是母亲做的吗?』

已经做好觉悟的富泽纪子询问道。一瞬间,小谷把眼睛睁得老大。

『那怎么可能呢!再怎么说夫人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小谷一副难以想象的样子摇着头。这让我又重新认识了小谷。自己曾被富泽夫妻怀疑过,被禁止出入这里。即使如此,他现在也没有打击报复的想法,反而还在袒护他们。

『我和小谷持相同意见。虽然考虑过那样的可能性,但是在那种场合下无论如何都有不自然的地方』

栞子小姐静静的回答道。富泽纪子聚精会神的听着。

『您说过,《越级申诉》被盗之后,存放书的书套还留在书库里。如果是能自由出入书库的人,要把书库中的书盗走,根本没有必要从书套中把书拿出来。没有书套的话,书的价值会降低,而且在保管方面也要更加操心。而且如果是您的母亲,一定会拿走更多的珍本书籍,而不仅仅只是拿走一本《越级申诉》这么简单。那些放进箱子里的书籍,即使是对古书不熟悉的人看一眼也能分辨出来』

也是啊。为了把吧传奇会的人赶出去,她应该盗走更多的书才对。如果仅仅只是盗走一本的话,察觉不到也是有可能的。


『犯人没有把书套也拿出去的机会……犯人出入书库或者是拿走书籍,肯定是受到限制的。也就是说,犯人只可能在田中先生,小谷先生,杉尾先生之间』

即使自己的名字被提了出来,小谷也没有进行任何反驳。看起来他无论如何都打算听到最后呢。

『但是,小谷先生和杉尾先生没有把书拿出去的方法。纪子小姐曾经说过,你们都是空着手进入书库的。而且那时正好处于夏天的炎热时期,大开本的书肯定不能藏在衣服里。纪子小姐母亲当时也处于警戒状态呢』

我咽了一口唾沫。如果那样的话,剩下的只有一个人了。这时开口说话的是小谷。

『……你是说,是田中干的?』

『很遗憾,只能那么想了』

说实话,谁都不想结果变成这样——不对,田中也是不可能的吧。

『如果说是田中偷的,也就是说他有办法把书拿出去,可是他跟我们一样,没法把书藏起来啊』

我和小谷想的一样。意外的是栞子小姐点了点头。

『的确,他没有办法把书藏起来。但是他却有把书拿出去的方法』

说着,她从旁边的手提袋里拿出了方绸巾的包裹。一开始原本打算放在我的背包里的,但她却说要自己拿着。好象是不怎么想让我触摸到。

栞子小姐把包裹放到桌子上,把方绸巾展开了。眼前出现的是前几天久我山鹤代给我们看的,大部分读不懂的笔记用纸。还用古老的文件夹夹着。应该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借过来的。

『这是……田中先生的笔记吧』

富泽纪子说道。

『是的。这就是田中先生出入书库时,手里所拿的东西』

突然,栞子小姐将文件夹和笔记翻了过来。软木的背板被四角的螺丝所固定住。栞子小姐把手伸进了文件夹的缝隙中,把四个金属螺丝逐个卸了下来。我有点明白了,笔记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文件夹。

软木的背板被卸了下来,和文件夹的外板相互分开了。

『田中正是利用了这背板和外板之前的空隙,才把《越级申诉》拿出去的』

『诶!?』

我不禁的叫了一声。这个缝隙也太小了,根本藏不了书吧?顶多也就藏个一两张纸还差不多。

『那样不行吧……』

『原来是那样吗』

小谷的话被打断了。

『这算什么啊……从来没注意过……』

她像是想起什么来的样子。不仅仅是小谷,富泽纪子的脸也变青了,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看来什么都搞不懂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看一下这个就明白了』

看起来是为了我一个人而说明的呢。栞子小姐从手提袋里拿出了大开本的薄书。蓝色的封面上印着一些花纹,并且写着《越级申诉》几个字。她把书紧紧地贴在文件夹上。

『这是月曜荘出版的《越级申诉》,是日本近代文学馆按照当时的装订复刻的……我从熟人那里借过来的』

这本书和砂子屋书房出版的《晚年》复刻版有点相似。她曾说过有红色和蓝色的封面。这一定是根据那本蓝色封面的版本来复刻的。

『啊……』

我被书的背面所吸引了。这本书和我们平常所见的书有些不同,是用很粗的线把纸张装订在一起的。经常在历史剧里出现,像是江户时代的古书。

『这样啊……原来是和本啊』

栞子小姐以前提到过这本书是只有四十多页的和本,但我并没有多在意。正是由于这种装订风格,把每一页都拆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也就是说,他每次进入书库都拿走一两张?』

『嗯。这就是为何他只把书拿了出去,而书套还留在这里……背板和外板之间的缝隙无法把书套放进去。当他把封面和里面的纸张都拿出去之后,用新的线进行了装订』

她看了看还在用手捂着嘴的富泽纪子,继续自己的说明。

『《越级申诉》被祖父归还到这里的时候,您说书本的品相变好了,我想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这本书的背面的四个角是被很小的布裹住的,要想把纸张取走,那块布就一定要拿下来。所以难免会留下一些痕迹。我想您的父亲注意到了这一点。即使再从新装订一遍,书的样子也变不回从前了』

所以她的父亲才说了那句“品相变得更差了。”这样的话,父女对书的印象相反这件事,也就不无道理。

栞子小姐对古书的洞察力还是一点儿都没有变——但是与往日相比,今天的她还是有点无精打采。和前几天在这个家里讨论《越级申诉》时的兴奋有所不同。

『即便如此,田中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傻事呢……』

小谷抱着手臂说道。

『据我所知,田中对老师的那本《越级申诉》一点兴趣也没有。就算是要偷也应该去偷别的珍本……也有可能他受到作家个性的影响,喜欢签名本一类的书籍也说不准』

『……对《越级申诉》感兴趣的或许不是田中先生。这次的事件与另外的人物有关。很有可能是在那个人的指使下,田中才去做了那样的事情』

栞子小姐再次拿起了已经分离成两个部分的文件夹。

『这是从鹤代阿姨……久我山鹤代那里借来的东西……』

『从刚才开始我就很在意了』

富泽纪子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这原本是我私藏的东西。但是鹤代说想要,而我也觉得给她也总比被父母发现之后扔掉强,所以就给她了……难道说,这件事与她也有关系?』

的确,久我山鹤代也是出入富泽家的其中一人。而且在事件发生不久就把类似于证物的东西拿了回去。这样做不是很奇怪吗?

『我想应该没有。如果是她偷的,那她也不可能把犯罪证物给留下来,也根本不会让我们看见』

栞子小姐冷静地回答道。富泽纪子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我的心中出现了许多疑问,那指使田中的人到底是谁呢?

『鹤代阿姨是受父亲之托,才把文件夹拿了回去。恐怕他是不想把田中落在这里的东西变成证据,才让鹤代回收的』

我将头脑中的想法整理了一下。

『也就是说……久我山书房和田中嘉雄合伙把《越级申诉》偷走了,是吗?』

『恐怕就是这样。但文件夹找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而在那个时候事件已经以非公开形式解决了。再隐藏证据也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无论对谁都很亲切这一评价变得越来越走样了。如果事情真如栞子小姐所说的那样,久我山尚大一定是一位不正常的人。

『久我山书房吗……』

小谷以非常厌恶的口气嘟囔着。看起来他知道那家店呢。

『那里有很多品相不错的古书呢,而且店主待人也很好。但也有不好的传言呢。说他从立场软弱的人那里把古书狠狠的杀价之后再购买,丝毫不留情面。难道说他已经都到了偷窃的地步了吗……田中把那本《越级申诉》卖给他了吗?』

『我也是那么想的。我的祖父曾在久我山的手底下工作过。恐怕就是利用那种关系才把古书给找回来了……』

栞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奇怪。篠川圣司为了委托人而把书找了回来,但对原雇主的犯罪行为却采取了不了了之的做法。他不是正义感很强烈吗?还说自己的原则是“守护古书和人之间的联系。”很难想象这种人能得到其他人的信赖。

『但……我还是不明白』

小谷摸着下巴说道。

『田中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和久我山联合起来偷书呢?而且还向我和杉尾隐瞒,这其中必有蹊跷』

『那种事情我也……比如,欠了别人的钱?』

『不,不可能。我跟你说过家伙很有钱的。只可能是被人抓住把柄之类的……可是那家伙一直都洁身自好。无论是酒还是女人都不沉迷。对赌博也没有兴趣。要说嗜好也就只有收集古书了。应该没有什么无法诉说的弱点啊』

『我也没法说清楚……一定有什么隐情……』

栞子小姐软弱地回答着。我确信了,这个人一定在隐瞒着什么。即使现在没有证据,这个假说的可信度也相当高。

突然,我想到栞子小姐在刚才的谈话中有没触及到的事情。就是久我山鹤代在横滨遇见田中嘉雄那件事。那件事明明很重要,为什么却不说呢?不管话有多么难听,小谷的希望不就是知道真相吗?

我凝视着她那黑发包裹着的脸。虽然她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但却没有把头转向我。这几天不仅我很郁闷,她的样子也很奇怪。从和久我山鹤代谈话那天起——就从听见田中对鹤代说的那些话的时候开始的。
(见面的场所不怎么喜欢……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非这句话的背后还隐藏着别的重要的含义?四十七年前,小谷他们等待田中的地方是GOURA食堂。因为是他们经常去的店,所以知道这家店的应该只有他们。

『啊……』

我发出了一声感叹。全身发软,双手扶在矮桌的边缘上。我应该更早注意到的。栞子小姐为什么不明确的的说出自己的想法?究竟是为了谁才这么做的?

我感觉到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挺起胸,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做了一次深呼吸。

『田中先生究竟为什么偷走了《越级申诉》,就由我来说明吧』

『大辅君,等下……』

『不是约定好了吗?要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我用强硬的口吻反驳了正处于惊慌状态的栞子小姐。

『但、但是,还没有证……』

田中嘉雄是个软弱的人。正是他的软弱使他犯下了错误。他屈服于威胁,才做了偷鸡摸狗的勾当。他没有与挚友谈话的勇气,只好用各种理由来回避。就算要背叛所有人,他也要守护住自己内心的那一份感情。

久我山鹤代对他说要诚实地回答,他的确诚实地回答了一部分。要把事情解释清楚,GOURA食堂实在不是一个好地方。在那里有一个人,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她听见他所说的话。

『我的祖母……五浦娟子和田中嘉雄发生过外遇』

啊!栞子小姐尖叫了一声。剩下两位的脸上也露出了惊愕的表情。我毫不在意的继续说了下去。

『四十七年前……事件发生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分开了。但是和祖母之间的关系应该就是田中被人抓住的把柄。受到久我山尚大的威胁的他只有去偷书……篠川圣司没有把事情做绝,就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如果去通报警察,田中先生就必须解释清楚为什么要偷书。那样的话祖母就会被牵连进来……』

我的祖母,五浦娟子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想呢。不可能对这件事放任不管。她肯定想为自己犯下的罪而负责,肯定想去帮助自己的恋人。正因为如此,田中嘉雄绝对不可能把这件事说出来的。

『大概,田中嘉雄和篠川圣司都为了我的祖母保守住了这个秘密』


第七小节,完。


第八小节


从窗户的缝隙处传来一阵微弱的海浪声。泛红的夕阳照射在玻璃上。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我还真不知道呢……田中和娟子……』

小谷打破了沉默。

『这么说的话,我也有点印象。他们两个人真的是相当亲密呢……这件事难道你们是从娟子那里听来的?』

『……在祖母死后,我们找到了田中先生送给她的书。在那上面有田中先生的签名』

从签名上追查出两人关系的是栞子小姐。她把头抬了起来,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个人也只是想为我守护住五浦家的秘密吧。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段时间,娟子怀孕了呢』

小谷看着我的眼神仿佛就像第一次见到我一样。估计也是想看看我到底继承了谁的血统吧。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隐瞒什么了。

『……那个孩子正是我的母亲』

『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觉得她又跟那位不正经的丈夫生了一个孩子很奇怪呢。问的有点多了,真是抱歉』

『……没关系』

这么说的话,事件发生的时候正好是祖母怀孕期间。久我山当时应该就是拿这件事来威胁田中的。说不定她们分开的原因,就跟这次的事件有着一定的关联。

这个时候,和隔壁房间相隔的拉门被无声的拉开了,一位弯着腰的老人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做工高级的淡橘色和服。

看起来他一直在隔壁听着我们的谈话。和之前那种严肃的神情不同,这次他的脸上只剩下了疲惫。

『老师……』

小谷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是小谷吗……』

他已经做不出那么标准的微笑了,脸上露出了一副将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们都……老了呢』

他慢慢的迈开双腿,走进客厅。富泽纪子赶忙站了起来,把旁边带扶手的椅子拿了过来。老人小心谨慎地坐了下来,然后把头低下沉默了许久。

『田中他……』

他突然开口说话,但随之又被咳嗽所中断了。或许他的嗓子不大好。

『那个夏天……发生了很多不顺心的事。如果当时做事没那么草率就好了……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就把你们拒之门外,明明我们是因为古书才相遇在一起的……』

我是因为想发财才跟从了那个人。哦,一定是这样没错。

突然,《越级申诉》的这一句话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他的确没把事情弄明白就把弟子们拒之门外,但谁也不能说都是他的责任。毕竟那本书是太宰治送给他的,对他来说那本书比什么都重要。

『他曾跟我说过自己很烦恼……他必须要和一位女性分开,他当时是那么的痛苦……而我当时认为那是年轻人常有的事』

『他说过那是一名怎样的女性吗?』

针对我的提问,富泽博考虑了很久。

『他没有说是谁,只是他说过,对于他来说,那个女人就像观音菩萨一样……』

虽然我知道这个比喻不怎么合适,但是祖母经常被别人这么评价。五浦娟子跟大船的观音像的模样很相似。既说明了对方的容貌,又体现出对方对自己的重要性。田中先生真是一位很会说话的人呢。

『在盗窃事件发生之后,您和久我山书房还有联系吗?』

听见栞子小姐提出的那个名字,老人立马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但他却很快地给了我们回答。

『直到久我山去世为止,因为寻找资料的事情,我们还打了很长时间的交道……即使是听了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也不能完全相信。即使那是真话……但……』

突如其来的咳嗽再次打断了他的话语。富泽纪子立马站了起来,但老人挥了挥手,表示不用担心。

『他对高价……很贵重的书籍会表现出异样的执着……因为他是不怎么读书的男人,那说不定就是他的价值标准了吧』

『不读书……』

我在嘴里嘀咕着这句话。古书店员不一定非要阅读古书。毕竟自己就是个例子。但是他在收集珍本书籍当中是专家中的专家,竟然没有读书的习惯,这还真叫人吃惊。他真的是专门做古书交易的人吗?

『他一有机会就会问我那本《越级申诉》卖不卖……但据我所知,他最想要的是田中的那本砂子屋书房出版的《晚年》……在鉴定那本书的时候,他的情绪就相当的高涨,让人感觉他很想把那本书拿走……』

我的心脏猛烈的跳动了一下。终于提到关于《晚年》的事情了。知道事情详情的人终于肯开口了。栞子小姐也变得紧张起来。

『那本《晚年》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我听说虽然没有签名,但是却有太宰治本人的贵重留言』

『是的,那本书上的确有很奇怪的留言,其余的什么都没有……恐怕那本书是昭和十一年太宰治拿着去水上温泉的东西……上面盖有“上越线水上车站”的图章』

富泽博的表情生动起来,比刚才看起来年轻多了。看来一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就兴奋起来了啊。

『水上温泉?』

这个地名我曾经在哪听到过。应该是以前栞子小姐在对我讲解太宰治经历的时候提到过。

『……是最初和夫人殉情的地方』

虽然栞子小姐正打算询问,但老人比她提前了一步。

『不愧是太宰治的研究者呢……除此之外,太宰治好像也决定过一个人去自杀……田中先生的那本书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太宰治手里拿着的吧……恐怕留言也是那时候写的』

栞子小姐的脸变得通红。对于那本《晚年》我已经基本有所了解了。看见栞子小姐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了,只好由我向富泽博询问情况。

『……您是怎么知道那本书是太宰治自杀时所带着的那本呢?』

我想起栞子小姐的那本《晚年》上所写的留言——“秉持自信而活吧,生命万物,无一不是戴罪之予。”这句话真的很不错呢,虽然我不知道太宰治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这句话。但专家与我们肯定是不一样的。

『是谁留下了证言吗?』

『不是的……』

富泽博断然地摇了摇头。

『在那本晚年的环衬页上,太宰治亲笔写着“自杀用”三个字……所以不会有其余的解释』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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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晚年》
第一小节
富泽博用很大的钥匙打开了书库的挂锁。
因为仓库的内门相当的厚实,我们也帮忙推了一下。这扇门应该很长时间没有打开过了。灰尘、古老的纸、墨水被随处放置在仓库内,一股独特的气息向走廊蔓延出来。向打开电灯的书库迈出第一步的人是栞子小姐。
『哇……好厉害……』
放置在书架上的书籍都用蜡纸所包裹着,古老的文学杂志也按照刊物编号整齐的排列着。她拄着拐杖漫步在书架和书架之间,不久便消失了踪影。她的心已经被庞大数量的古书所占据。看来她已经把藏书的主人和我们要做的事情给忘在脑后了。
『对不起……』
我向其余人低下头。但其实谁都没有生气。
『爱读书的人来到这里,基本上都会变成这个样子……小谷当时也是呢』
『是的……』
老人细小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怀念的目光,小谷回答了他。
『藏书又增加了很多啊』
和以前的“老师”见面之后,小谷的发言也变得活跃起来。他在以前肯定也是如此地开朗吧。
『……也许吧,我从来没想过这些……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一直都是我一个人……』
老人笔直的走向了正面对着自己的书架,他的女儿搀扶着他,我们也跟上前去。
『应该是……这一卷……』
老人从书盒里抽出一本书。是YUMANI书房出版的《太宰治论集 同时代篇9》。他舔了舔手指,翻开了书页。
『这些书是关于太宰治的论文、评论一类的全集……在这一卷里应该有关于田中那本《晚年》的随笔……啊,在这里』
老人把书张开让我们观看。题目是“太宰治自家用书《晚年》”。写这篇文章的人名叫淀野隆三。从文章来看,此人跟太宰治的关系不一般。
虽然是一本初版书,但也不是很珍贵,很明显,这本书是太宰治的自家用书。这是太宰治亲笔在环衬上写的,但是自家用这三个字最初写成了自殺用。是误写的还是故意写的姑且不论,用墨水涂掉的是这个字是可以确认的。就写在涂掉的字的左边。
『……是从“自杀用”变成了“自家用”呢』
『是的。意思完全不一样……虽然考虑过自杀,但随后又没有了勇气,应该就是这样』
在这个想法中我们考虑到了太宰治的写作方式,但把“家”和“杀”写错实在是有点难以置信。我从未听说过有人在自杀前还要在自己的东西上写上“自杀用”这种事情。或许是因为他是拿自己的过去为题材写小说的人,有着如果不在书上写点什么就不会罢休的执念。
田中嘉雄和久我山尚大的那句“不想跟小孩子说”,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在这里也写到了,那本晚年上贴着太宰治的名片……在名片上记录着从朋友那里借钱一览表。总额是四百五十一日元。对当时的太宰治来说,是一笔想当庞大的金额』
『借钱一览表……那种东西为什么要贴在上面?』
『在债主当中,有一些是老一辈的作家,比如佐藤春夫……《晚年》的出版社,砂子屋书房也包括在其中。当时他没有钱,觉得自己太忘恩负义了,一定相当的羞耻。而且那时候太宰治还处于药物中毒期间……精神方面也相当的不稳定』
药物中毒这件事我曾听栞子小姐提起过。太宰治当时因为药钱也欠下了不少债。太宰治虽然把事情搞的一团糟,但欠债还钱这件事却一直没有忘记。栞子小姐说过“作为人的软弱这件事我也有同感。”——现在这句话多少我也明白一点了。
『那个……对不起。我没经过允许就……』
绕着书库转了一圈栞子怯生生地说道。看来她终于恢复正常了。
『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富泽博那生疏的眼神渐渐变得温和起来。
『只是,我也这把年纪了……时间也不多了……能把事件早点解决完是最好的了』
『是,我知道了!』
栞子小姐立马紧张起来,用双手重新整理了一下眼镜。富泽博的年龄已经相当大了。四十七年前拍那张照片的时候就已经四十过半了。这么说话,他现在已经超过九十岁了。
『久我山先生说过田中的那本《晚年》是真品吗?』
『他说一定是真品……虽然是未切书,不过因为是自家用,所以品相不是很好。而且也没有腰封。所有的特征都一模一样』
『真的是未切书吗?』
『是的……我也确认过』
田中敏雄从“春灯”那里收到的信息里写的是一本一部分书页没有切开的书。在田中嘉雄拥有期间,书应该是没有切开的。大概是在后来的所有者那里才被切开的吧。
『……有些地方我还是不明白』
栞子小姐把手指向老人正敞开的那本《太宰治论集 同时代篇9》。
『这位名叫淀野隆三的人对于“自杀用”的《晚年》的证言说得太不详细了。而且在这里也没有写书页是否切开以及是否有腰封。那久我山先生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我也很奇怪,所以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他……』
富泽博静静的把书和上,放回到腋下夹着的书盒里。他的手微微颤抖着,随后把书交给了旁边的富泽纪子,由她把书放回书架。
『久我山说是从同业者那里听到的……太宰治因为受金钱所困,所以在神保町的古书店卖掉了这本《晚年》,这件事你们知道吧?』
『是的……随后被太宰治的熟人所买走,一直保存着。战后这本书流落到了大阪的古书店』
我没有什么插嘴的余地,只好呆在一旁听着。当然这些知识对我来说也是第一次听见。栞子小姐在古书方面的知识量果然非同一般。不光是知道关于这本自杀用的《晚年》的,任何一本初版书的话题她都能和头脑中的知识结合起来。
『久我山经营的书店位于神保町……在刚开业的时候从别的书店的店员那里听到的这本《晚年》的消息。以前,太宰治把自家用书拿到这里卖掉了……』
『也就是说这件事在神保町周围已经变成了一个话题?』
『据久我山所说,是这样的』
这么珍贵的一本书由作者本人来卖掉,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如果我是当时的店员,我也会把这件事作为聊天的话题。
『在久我山先生的鉴定下知道了这本《晚年》是真品之后呢?』
『……田中当然就拿回去了。久我山当时非常想买这本书,把价格都抬到了四五十万……但田中还是非常冷淡的拒绝了。说这本《晚年》是自己一生的宝物』
我不大清楚当时的货币价值,但这个价钱也应该相当可观了。不过至少在当时,田中没有把它卖掉的意愿。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你们也知道,田中还是每天来我这里调查一些东西……他从“自杀用”这个词汇里得到了一些灵感,开始调查关于太宰治殉情、自杀未遂为主题的作品……一有什么发现就会说出来,但至于是真是假……』
『富泽老师』
栞子小姐温柔的说道。
『田中先生……的确是犯下了错误……但我想他是一位头脑清晰,直觉敏锐的人。刚才我没有机会说明……在田中先生记录的笔记上……』
栞子小姐看了看我,我反过神来。我觉得说不定在书库里能派的上用场,就把文件夹带了过来。如今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所以栞子小姐认为由我来保管也没什么问题。
我把文件夹从背包里拿了出来,递给了富泽博。小谷也在旁边窥视着。
『狂言之神……道化之华……东京八景……十五年间……黑虫俊平……黒木、舜平……?』
富泽博勉勉强强地读出来这些词汇,突然把脸抬了起来。他那兴奋地眼神闪闪发光。他的弟子在一旁叹着气。
『原来是这样……在很久之前参考过。不愧是对太宰治相当的了解呢……这些都是划时期的作品』
小谷把头低下,皱紧了眉头。作为喜爱读书之人的自尊心受到了刺激,看来这张笔记还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察看。
『接下来由你来说吧,小谷』
富泽博拍了拍弟子的肩膀,好像是为了让我们重视起来。有种想一探究竟的感觉油然而生。没时间浪费了。
『田中嘉雄的那本《晚年》,在那之后怎么样了?』
栞子小姐询问道。富泽博收紧嘴唇。看得出来他正在忍受着痛苦。
『那件事发生的很多年后,久我山到这家里来的时候说起过田中。我没有仔细听……说田中最近资金有些困难、自己借了些钱给他之类的……之后又笑着说从田中那里买下了《晚年》
我一时语塞。原来是久我山书房啊。去年,田中敏雄说自己祖父的《晚年》以极低的价格卖掉了。我曾认为收购这本书的是彼布利亞古书堂,《晚年》也就是栞子小姐手中的那本。现在看来这些推论都是错误的。
『在大约四十年之前吗?』
『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比石油危机稍早一点』
也就是说,《晚年》是从杉尾经营的虚贝堂古书店卖给了田中嘉雄,随后这本书又流落到了久我山书房那里。
(田中为何这么做呢?)
把老师的书偷走,失去了两位挚友,和五浦娟子分手。自己的工作没有变好,还还要被迫从威胁自己的人那里借钱,最后连最重要的书都失去了——只是想象一下我都难以容忍下去了。
『即便如此……久我山为什么不一开始直接向田中索要《晚年》呢?还要让他去偷《越级申诉》,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或许他觉得如果只是索要《晚年》,田中失去的东西就太少了,他想让他失去的更多一点。
『我想那个时候久我山同时瞄准了富泽先生的《越级申诉》和田中嘉雄的《晚年》两本书』
栞子小姐淡淡的回答道。我的背后有点发凉。
『因为他没有富泽先生的把柄,他让能够出入这个书库的田中去偷书……先瞄准了《越级申诉》,这是为了让田中先生孤立,剥夺了田中和自己谈判的筹码。结果,《越级申诉》没能搞到手,却成功地把田中先生孤立了。之后一直紧追着田中先生,把他逼到绝境。最终让他放手卖掉《晚年》』
我再一次感受到了久我山的冷酷——同时,我对清楚揭开事情真相的栞子小姐感到一丝不安。万一她变成久我山尚大那样的人怎么办。不过我知道这一天不会到来。
『我要再去拜访一次久我山家。她们说不定知道《晚年》的下落』
栞子小姐说完之后看了看我。这里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她正对着其余三个人道别。
『……等一下』
富泽博打断了栞子小姐。
『是,是……怎么了吗?』
『你解开了四十七年前的谜题……想要什么报酬吗?』
『啊,那个,不用了……』
栞子小姐果断的回绝了他。
『我做这些事并不是为了报酬……啊,但是,当您想卖书的时候,请一定选择本店』
她很谨慎的低下了头。这么说来,距今为止我们解决了很多的谜题,但是基本上都没有索要报酬。但收购藏书是例外,而且也会根据书的内容和品相来支付相应的金额。
突然,富泽博笑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没有顾虑的笑容。我们很郁闷的对视了一下。他这是什么意思?
『四十七年前,篠川圣司也是这么说的』
『诶……祖父吗?』
栞子小姐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是啊。虽然他没有把详细的情况说出来……不过他找回来了那本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的书籍。我说想给他一些谢礼,他却拒绝了我。他自己对于这次事件处理的结果也不满意……他说了一句“只是,今后如果要贩卖古书,请务必选择本店。”』
这俩人的回答简直就像事先商量好了一样。我再一次认识到,栞子小姐的的的确确继承了篠川圣司的血统。
『所以,我就在那个场合下,卖给他了一本书……是砂子屋书房出版的初版《晚年》……那本书在我的收藏中是状态最好的未切书』
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当然,栞子小姐也注意到了。
秉持自信而活吧,生命万物,无一不是戴罪之予
她重复着这句话。啊啊,老人感叹道。
『就是那个……那是太宰治亲笔写的一句话……他也很中意那句话呢。他说“对于肉眼凡胎的我们,这是一句值得思考的话。”当然卖给他的价格也是恰当的……那本书,他卖掉了吗?还是一直保存着?』
『祖父一直好好保存着那本《晚年》。他去世之后把那本书传给了我的父亲……然后父亲把那本书传给了我』
我变得紧张起来。表面上那本书已经燃成灰烬了。除了栞子小姐,知道那件事的只有我和——那位给彼布利亞古书堂扔那封信的人。
『是那样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现在还不敢断言他是否看穿了栞子小姐的回答,富泽博摇了摇头。
『请务必好好的保存下去』
栞子小姐紧握着拐杖,无言的点了一下头。我也模仿着点了点头。我要和她一起,守护好那本最重要的《晚年》。
第一小节,完



本帖最后由 篠川智惠子 于 2015-3-28 22:20 编辑


第二小节

从富泽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星星在乌云之间发出微弱的亮光。我们穿过庭院,走向停靠在附近的汽车。决定回去的只有我和栞子,小谷还要和富泽父女再聊一会。这四十七年间发生的事情,想说的话,一定已经堆积得像山一样高了。

过去发生的种种事情都在同一时间涌入我的脑中,感觉已经有点吃不消了。意外的了解到了栞子小姐的那本《晚年》的来源。虽然不是田中嘉雄的藏书,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

在路上,我回想了一下目前我所知道的事情。总之,就像栞子小姐所说的那样,现在还没有十足的证据。大部分都是推测出来的。在细节上还有拿不准的地方。

四十七年前,久我山书房的店主·久我山尚大瞄准了两本太宰治的珍本书籍。一本是田中先生从虚贝堂的杉尾那里购买的太宰治自杀用——不,自家用的砂子屋书房版的《晚年》。一本是太宰治送给富泽博先生的月曜荘版的《越级申诉》。久我山用五浦娟子的事情来威胁田中嘉雄,让他从富泽家把《越级申诉》偷出来。

使《越级申诉》物归原主的人是栞子小姐的祖父·篠川圣司。作为谢礼,富泽先生把未切书《晚年》卖给了彼布利亚古书堂。也就是现在栞子小姐所拥有的那本初版《晚年》。

事件发生七年之后,为钱所困的田中嘉雄把自家用的《晚年》便宜卖给了久我山书房。这本书最后究竟到了谁的手里,目前我们还一无所知。

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交织在了一起。但是目前我最关心的,是我们究竟和这件事情有怎样的关联。

给彼布利亞古书堂扔那封信,告诉田中敏雄关于他祖父《晚年》的情报的那个人到底身在何处——一定是在暗中窥视着我们,准备对我们做些什么。他究竟是一个人?还是有同伙?这件事情还暂且不清楚。

『啊……』

把车门打开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赶紧转身往富泽家走。

『怎么了?大辅君』

『那个文件夹落在那里了,还是拿回来比较好吧?』

『不……本来我就是打算留在哪里的。富泽老师也想好好看一下。而且也得到了鹤代阿姨的许可』

『这样啊……话说回来,那张纸上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意思?』

刚才我没有听到。富泽博夸赞说田中对太宰治的文学研究知道很多。我对这些肯定是一点都不了解,连身为传奇会的小谷都不怎么熟悉。

『……田中先生在那张纸上写了许多关于太宰治短篇的笔记』

坐在副驾驶上的栞子小姐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说道。我启动了引擎,驶下了坡道。

『那上面都是一些小说的名字啊』

『是的。《狂言之神》、《道化之华》、《东京八景》、《十五年间》……这些全部都是触及腰越的殉情事件的作品』

『富泽先生好像说过田中正在调查殉情和自杀未遂的相关作品……』

汽车沿着海岸线驶出国道。就算是平常日,这一带的交通流量也很大。走不了多远就会遇见红灯。

小動岬正好出现在面前。被草木所笼罩着的轮廓,模糊地浮现在阴暗处。

『是的。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发现了太宰治年轻时匿名所写的文章』

『匿名?那是什么?』

『嗯。就是在昭和九年的时候,太宰治以黑木舜平为笔名,发表了《断崖的错觉》这一短篇小说』

『黒木……啊,在那张笔记上也写到了……』

这是其中的一个名字。难道另外一个也是太宰治的笔名吗?

『那篇《断崖的错觉》是讲什么的?』

栞子小姐眯着眼睛,望了一眼小動岬。在那对面应该是江之岛,从这看不大清楚。

『……是一篇侦探小说』

她低声说道。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侦探小说……就是推理小说吗?』

『太宰治自己是那么称呼的。虽然那篇小说里面基本没有推理要素……主人公实在是太像太宰治了,是一名立志成为作家的青年。他觉得必须要有许许多多的经验才能写出完美的小说。于是就(把——删除)在断崖上把+在旅行目的地认识的在咖啡厅打工的女孩给……杀了』

信号灯变绿了,我再度启动了引擎。我们在十字路口拐弯了,小動岬也离我们越来越远。

『难道他参考了自己的殉情事件?』

我听说太宰治在银座的咖啡厅结识了女店员,还在小動岬服下了安眠药。以在饭店工作的女性在海边死掉为展开,怎么也会让人联想到这些都是真实的故事。

『也不完全是。小说的舞台是在热海,女性也不是通过安眠药自杀,而是被推下悬崖才死掉的。当然尽管如此,小说构思的出发点应该是一样的……他先考虑了发生在自己周围的女性死亡事件,然后以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主人公杀死女性为展开……有点不能理解呢』

『他为什么要写侦探小说呢?』

『他想以匿名写一点娱乐小说,让自己的收入稳定下来……结果侦探小说只有这一部』

『结局……有意思吗?』

栞子小姐皱紧眉头,在心中揣摩了很长时间。腰越站交叉点响起了铃声,出现了“电车接近”的字样。古老的绿色江之电,在道路铺设的轨道上行驶着。

『我想主人公塑造的相当的成功。在旅行的目的地装成一名新晋作家,提心吊胆的接受他人的热烈欢迎,怕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而把女性推下去时候的心理描写,都实在是太像太宰治了。但是推理就……嗯,在当时,这篇小说的评价不是很好……』

对栞子小姐来说这好像不是件有趣的事。嘛,如果大受好评的话,肯定还会写别的侦探小说啊。

江之电已经向远方驶去,我们的车子也再次启动了。

『只是,《断崖的错觉》和《道化之华》大体上是同一时期的作品。因为采用了相同的主题,所以对比着读会感觉到更深一层的含义……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里《道化之华》』

我想起来了文件夹里的那张笔记。除了《道化之华》,涉及到殉情事件的小说还列举了很多。

『田中嘉雄就是想发表这些吧。《断崖的错觉》,以及涉及到殉情事件的其他作品』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在四十七年前,关于《断崖的错觉》的讨论,说他是一部划时期的作品』

『划时期?』

『实际上太宰治执笔《断崖的错觉》这件事,很长一段时间是不为人知的。刊载这篇小说的杂志名叫《文化公论》,担任中介的是太宰治的朋友,太宰治让他不要外传,就算是太宰治死了之后也为他继续保守着秘密。考虑到已经的确没有问题了,才在一九八一年公开了这个秘密。这才算是完成了研究,明明这部作品一直在被人阅读,但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秘密』

我在头脑中进行计算。一九八一年,正好是三十年前。田中嘉雄的那张笔记是在四十七年前写的——相差了十五年以上。

『也就是说田中在公开发表前十几年,就发现了这个秘密?』

『是的』

栞子小姐点了点头。的确这是件很厉害的事情。

『但是,究竟是怎么发现的呢?』

田中能发现一个没有人公开,也没有人注意到的秘密,应该是有什么根据才对。

『我想他应该是比较幸运的。在富泽老师的书库里,有很多古老的杂志。当中关于侦探小说啦……嗯……还有关于性的读物啦……昭和初期的大众向文艺杂志啦,都存有许多。刚才我绕着书库看了一圈,刊载《断崖的错觉》的杂志《文化公论》也是有的』

被书架所吸引的栞子小姐回忆到。我想田中嘉雄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热爱太宰治了,他究竟是如何发现的,又是为了什么而调查的呢?

『估计是田中先生在浏览老杂志的时候,偶然读到了《断崖的错觉》这一文章吧。偶然相遇的女性之死这种情节,和《道化之华》的描写上有一定的共通点。于是就建立了这篇文章是太宰治匿名所写的这一假说。估计是笔名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笔名是黑木舜平吧?』

『除此之外,那张笔记上还有“黑虫俊平”这一名字……』

『的确……这些都是太宰治出道前所使用的笔名吗?』

『嗯。“黑虫俊平”这一笔名当时已经在筑摩书房的全集中解说过了。因为两个笔名很类似,田中嘉雄确信“黑木舜平”和“黑虫俊平”一样,只是太宰治的化名而已』

这么来说的话,判断的材料大致已经具备了。但是能把这些材料结合起来分析出答案也真是太厉害了。这需要的不仅仅是直觉,更需要的是庞大的知识量。

『真的是……相当厉害的一个人呢』

我把自己的想法坦诚地说了出来。栞子在一旁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个研究继续下去……田中说不定也会跟富泽老师一样,走上研究者的道路。如果四十七年前,没发生那些事情的话……』

第二小节,完。
第三小节
花费了将近三十分钟,我们回到了北镰仓。
营业时间虽然早就已经过去了,但彼布利亞古书堂的灯还在亮着。
『还在开着门呢』
坐在副驾驶上的栞子小姐透过挡风玻璃观察着说道。
『但窗帘已经拉上了』
闭店的作业时间再迟也不会到这么晚。总之我们先到正屋的停车场把车停下,然后绕着店铺转了一圈。我们感觉到了些许不安——难道看店的篠川文香发生什么了吗?虽然我们不想牵连到他人,但这个想法或许太天真了。
从店内传出一阵人说话的声音。虽然窗帘已经拉上,但是窗户却还留着一个小缝,我和栞子趴在上面,准备听下里面在说什么。
『结婚吗!』
听见这声带有元气的声音之后,我们终于安下心来。好像她是在跟谁说话呢。但是,结婚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姐姐说不定是在考虑呢。晚饭的时候看电视剧,一播到结婚杂志或者结婚会场之类的广告,姐姐就会立马放下筷子,一句话也不说。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啊,有点恐怖呢』
是关于我们的事情呢。在前一阵我不刚说过让她严肃点吗?栞子小姐发出打嗝儿一样的怪声,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
『才,才没有……啊,那个……没有这回事!现在……结婚什么的……还没有考虑过呢!』
因害羞而变得通红的脸在左右摇摆着。我倒是不怎么惊讶。她自己也曾说过,要交往的话也许是要以结婚为前提的。就算现在不想,以后也要去想的。毕竟我们已经开始交往了,这样的觉悟她还是有的。
『阿拉,我们家的宽子也是呢。隆重的结婚典礼的场面一出现,连我也会放下筷子,仔细盯着看呢』
我们家的宽子……好吧,我知道她是谁了。久我山鹤代。估计闭店的时候来的,然后一直聊到现在吧。
『其实我也是一样呢!话说回来,宽子小姐变得很成熟了呢!前些日子您和她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呢!仅仅是一年没见,变化还真是好大呢』
『毕竟今年也二十岁了……去年她去了短期留学,好像还加入了冲浪俱乐部。见得世面也就越来越多。不过那孩子对书还是依旧爱不释手啊』
『真好啊,我也想尽快变成大学生呢……啊,我们继续来说姐姐和五浦君的事情吧。之前啊』
看来我们只好强行进入了。虽然现在不是进入的最佳时机,但继续听下去也毫无意义。我们把玻璃门和窗帘同时拉开,把视线望向柜台处。篠川文香穿着制服,久我山鹤代穿着运动服和牛仔裤。看起来他不像是顺路经过这里,而是有什么要事才来的。
『啊……欢迎回来!你们辛苦啦!』
一瞬间,文香露出了白色的牙齿来掩盖她刚才那不安的心情。久我山鹤代也把视线转向我们。
『欢迎回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晚、晚上好』
栞子小姐生硬的打了招呼。我也把头低了下来。
『感觉你们有话要说呢。那我先走啦!』
说完,篠川文香就匆匆忙忙地回到了正屋。
『那我也先进去了』
跟栞子小姐打好招呼之后,我也走进了正屋。我想跟篠川文香谈谈,所以走到了厨房那里。
『对不起啦。因为鹤代阿姨早就知道了嘛,所以我觉得说一下你们的事情也……』
我还没说话,她就先给我道歉了。
『啊,五浦君嘱咐我之后,我就没有再向客人们宣传啦。其实被嘱咐前我也不是到处宣传啦。真的啦,真的!』
虽然她有点嘴快,但基本上是不会撒谎的。这件事我也不想去追究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问。
『今天店里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首先我要确认这件事。我的胸口扑通扑通地跳着,如果不弄清楚这件事就安心不下来。
『诶,没有什么事啦……因为一直到傍晚也没有什么客人。鹤代阿姨在闭店前到的这里,怎么了吗?』
『那个……』
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店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她,最后还是决定先跟栞子小姐商量完了再说吧。知道这些事情的人越少越好。
『近期我会跟你说的』
说完,我离开了她。我回到店里,从背包里把手机拿了出来。在去富泽家的期间没有时间确认邮件。一共有三封新邮件。第一封是母亲说自己今晚出差不在家,第二封是朋友邀请我下周出去玩——第三封是田中发来的。
这一阵子我和田中频繁地发送了许多邮件。确认《晚年》的调查状况,然后是一些杂谈,不过最近都以后者为主。
我这边肯定是不能告诉田中《晚年》的详细去向。现在的任务是警告目前的持有者。只是讨论书的状况的话迟早是要被怀疑的,为了不暴露我只好跟他聊点别的。
虽说是杂谈,也只是随便聊聊。很久不去的神保町的老字号古书店关门啦,网络上古书经营者的倾向啦,铁杆的古书迷啦之类的内容。这些对我来说都有不错的参考价值。这次的邮件是询问在库状况。他想要赤濑川原平的《东京路上探险记》。
他现在的作风和暴露身份之前用假名出入这里的时候差不多。我尽量不触及禁忌的事情,急忙给他回了一句“我帮你找找,知道《晚年》的消息我会立马告诉你。”
门一打开,我就听见了久我山鹤代那兴奋的声音。
『……我是这个月才知道的呢。栞子小姐有了那么一位出色的男朋友』
『啊,没有那种事啦……出色什么的……』
虽说是已经切入正题了,不过还是在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栞子小姐用酸楚的眼神望着我,看来她是被逼到绝境了呢。这幅表情真是可爱极了。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我加入了她们之间的对话。
『今天我们去富泽家了』
『阿拉,果然你们去了啊。纪子还好吗?』
栞子小姐点了点头。突然,久我山鹤代露出一副认真的表情。与距今为止看见的天真的面目不同,这次的表情充满了威严。
『你们知道了什么吗?四十七年前真的发生过什么吧?』
我变得焦躁不安起来。既然我们都借来了文件夹和笔记,那么回答问题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久我山尚大背地里做了些什么,恐怕她也是不知情的。
『……很多以前发生的事情,现在都无法调查了』
『那么就让我听听你的想法吧……没关系的,别在意。有什么就说什么』
这个人为了知道以前的事情也已经做好了觉悟。栞子小姐整理着思绪,环视了一下四周。说了一句“这些话请你不要外传。”然后静静地开始讲述。
她把我们已知的大部分事情都说了出来。四十七年前发生的《越级申诉》盗窃事件,田中嘉雄调查《断崖的错觉》,我们受田中嘉雄的孙子之托,在帮他寻找那本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并且那本《晚年》是久我山书房当时收购的。
之后,篠川圣司从富泽博那里收购了《晚年》,栞子小姐把继承下来的那本《晚年》烧毁,连我们收到的那封信也没有隐瞒。
她为什么要说得这么详细呢?我想肯定是有什么意义吧。只有一件事栞子小姐很犹豫,就是五浦娟子和田中嘉雄的关系。所以这件事就由我来叙述了。
『……也就是说,父亲是一个抢夺他人古书的人?』
所有的叙述结束后,久我山鹤代如此问道。栞子小姐慌忙地把头低了下来。
『对不起……当然我的想法也不能保证就是对的……』
『没事的。你没必要这么自责。虽然在我眼里父亲是一位温柔的人,但有时我也会觉得他很怪异……在他说让我把那个文件夹拿回来的时候,他的表情严肃极了。我也曾听说过别人评论父亲的人品不大好……因为妈妈是一个天真浪漫的人,所以应该没有注意到这些……』
她疲惫的捏了捏眼镜下方的鼻子,然后闭上了眼睛。下定决心地望着我们。
『父亲,有别的女人』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秘密,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呆呆的站在那里。
『虽然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但应该离这边不远……他和那个人还有一个孩子。在我上大学期间,他还带着那个孩子到我们家来过一次。看见母亲哭的日子,也只有那一天』
我们连久我山尚大生前的照片都没有看过,总感觉他变得越来越可怕了。调查进行的越多,昏暗的过去也就被揭露的越多。应该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父亲没有对母亲说关于威胁田中的事情。她的身体太虚弱了……不想让她的负担太多』
栞子小姐回答了一句“当然了。”我们并不是为了夺取他人平稳的生活才调查的。
『……那本从田中嘉雄那里买来的,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您知道它后来怎么样了吗?』
栞子小姐终于说出来了我们想要知道的事情。
『从刚才起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久我山尚大的女儿把头抬了起来,拼命的在回想着——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就像刚游上岸一样地叹出了一口气。
『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呢。大概是卖给客人了吧,但至于卖给谁……』
『您父亲没有把书保留着吗?』
『他不会把书留下的。暂且我们不说个人意志和关于那本书的恩怨问题,父亲本身就不怎么保留书的。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家里就没有父亲留下的藏书。现在的状态和父亲生前没有什么变化』
这么说的话,我也听栞子小姐说过,久我山家的藏书都是那位老太太的。他没有读书习惯,所以没有藏书也是理所当然的。
久我山鹤代仿佛想起了什么,拿起了她的翻盖式手机。
『我问下母亲吧。她的手机就在枕头旁边,如果醒着的话应该会接电话的』
说完,她拨通了电话。但过了很久也没有人接电话。她露出一副阴沉的表情合上了手机。
『最近,母亲总是一直在睡觉,起床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今年过年的时候看她好奇心相当旺盛,我还以为她的身体有所好转。宽子短期留学期间,她还和宽子视频聊天了呢』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白发女性的脸。因为他是久我山鹤代的母亲,年龄肯定相当大了。她应该不仅仅对书感兴趣。
『真里祖母有在久我山书房帮忙过吗?』
『怎么可能呢。没有帮过的』
对待栞子小姐的提问,久我山鹤代激烈的摇了摇头。
『母亲是喜欢古书,但作为大小姐的她对买卖可以说是一窍不通。顶多也就是父亲在进行古书交易的时候她在一旁看着。当然仅限于珍本书籍』
上了年纪的女性爱看古书还真是意外的少见。在这一年里我和栞子小姐多次上门收购,但基本上没有遇见老年妇女是古书迷这种情况。
『父亲虽然想让我辅助他工作,但我跟母亲一样,对买卖方面一窍不通……父亲应该会很遗憾吧。他真的想要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人来接替他的工作。大概宽子也是不可能了呢。大家都比父亲要爱书,但谁都不愿意去继承久我山书房,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她无意中说的这些话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据我所知久我山尚大是为了找一个完美的继承者才去跟古书迷的女性结婚的——或许是我想多了。
突然一阵从未听到过的铃声响了起来。久我山鹤代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啊,是妈妈。给我打回来了呢……等一下哦,我去询问下』
她走向书架深处,开始大声的说话。她一句话都要重复好几遍,看来她的母亲有点耳背。过了一会儿,她把手机放进了口袋,向柜台走来。
『当时,珍本书籍是放在家里保管的,母亲没有看到过那本《晚年》。父亲也从来没有提到过』
我们无力的把肩膀落了下来。嘛,本来也不插手古书事务的人,不清楚在库状况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母亲说虚贝堂的杉尾先生说不定知道些什么。父亲死后,久我山书房的所有在库书籍都处理给了虚贝堂,当时身为二代目的儿子也一起来了。父亲的账单和顾客列表我们也一并处理掉了,在那之中或许有《晚年》的消息……』
栞子小姐的表情渐渐开朗起来。虽然可能性很低,但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杉尾身上了。不管怎么说,目前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下去了。
『谢谢您』
久我山鹤代深深的把头低了下来。
『请带我向真里祖母致歉……最近打扰了』
第三小节,完。
第四小节
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从彼布利亞古书堂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骑上摩托车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还没吃晚饭。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吃什么了,只好去最近的家庭餐厅凑合一下了。
吃完了味道一般的晚间定食之后,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电话铃响了。屏幕上显示出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我拿起背包向外走,接着按下了接听键。
『是五浦君吗?是我,田中』
是田中敏雄打来的电话。我的身体反射性地摆好架势,准备应对他接下来所说的话。虽然他知道我的电话号码,但主动给我打过来还是第一次。
『有什么事吗?』
『我要的那本书你帮我查了吗?直到刚才你还在店里吧』
什么啊,原来是问这件事啊。这么说来他的确托我确认来着。
『我想等有空的时候再确认的……你很急吗?』
『嘛。离判决结果出来也没多少天了。我想趁着现在把想读的书赶紧拿到手呢。进了监狱之后就不能自由的读书了啊』
他这淡淡的陈述在我的胸中回荡。从坂口夫妻那次的《伦理学入门》事件我了解到,犯人拿书进入监狱是要取得许可的。沦落到这种地步无非是他自作自受,但对于一个喜欢书的人来说这未免也太痛苦了。
『我明白了,明天会帮你找下的』
『那谢谢了……祖父的《晚年》那件事,怎么样了?』
突然间,我感到于心不安。这个男的一直都在认真等待着我们的消息,但我们一直都在隐瞒着。当然我也明白这些事儿是肯定不能告诉他的。
『我们去了很多地方,问了很多人,但目前的持有者是谁我们也不知道。如果事情有什么进展我会联系你的』
『……好吧』
田中低声地回答了我。我想说些鼓励的话,但是又觉得会很奇怪。于是我们谁也不说话,微妙的沉默持续了好久。
『话说回来,有一件事我很在意,你和篠川栞子在交往吗?』
『哈?』
我在家庭餐厅的玄关处很大声地叫了出来。等待空座的一家人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我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重新背上了背包。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情呢?』
『就算是我也会对他人的恋爱感兴趣呀。只是很久一段时间我不跟人讨论了罢了……看你这反应,还真是交往了啊』
还真是戏弄人一般的语气呢。嘛,现在就算是承认也没有什么问题。
『……是啊,的确在交往』
『果然啊……你现在在外面吗?』
他停止了质问,又换了一个话题。估计是感觉自己问的太多了吧,知道了结果就满足了。
『刚吃完饭。准备回去了』
『这样啊……打扰了。下次再聊吧』
他唐突地结束了通话。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低头看着手机,陷入了沉思。说实话,他要想问的这些事的话,直接给我发邮件就行了。打电话或许是一时兴起,但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我回到家里,解开了拉门上的锁之后把摩托车停到了土间里。虽然说是土间,但地方很小。毕竟这里原来是食堂嘛。祖母去世之后这里就变成了储物间。大部分桌子和椅子都被放置在这里,柜台和厨房用具也都布满了灰尘。
母亲一直说着想要翻修一下,但却一直没有实行。毕竟母亲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没有那么容易下定决心吧。虽然我也不反对,但心情也是蛮复杂的。
母亲出差了,所以今天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五浦家是只有我和母亲构成的家庭。
在把拉门上锁之后,我打开了柜台上的照明灯。然后从旁边拿过来一把椅子,坐在柜台前。我环视着这个和以前相比已经面目全非的食堂。
五十多年前,坐在这里的是传奇会的人,还有我的祖母。虽然现在大多数人已经去世,但他们的古书都遗留了下来。即使它们的主人已经是别人了。
我把背包放了下来。最近因为种种原因,我和它一直是寸步不离。
我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内袋。虽然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它的大小适中也不太引人注目。我把内袋打开,取出包裹在里面的一本古书——太宰治的《晚年》,砂子屋书房版。这本书被塑料纸紧紧的包裹着。太宰治亲笔在上面写了一句话“秉持自信而活吧,生命万物,无一不是戴罪之子。”是一本署名的未切书。本来是由栞子小姐持有的。
自从彼布利亞古书堂收到那封扔进来的信之后,这本书就一直由我保管。她说自己的腿脚不好,保护不好这本书,所以才交给了我。一开始我们也考虑过放到银行的租借保险柜里等等,但最后还是采用了这种形式。与其放在她视线所及的地方,不如把这本价值数百万日元的书放在我这样的人手中,让我成为敌人眼中觉察不到的盲点。
我没有告诉栞子小姐我一直随身带着这本书。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今天的《晚年》也没有什么异样,我从新把它包裹起来,放到背包的内层里。
既然都被这么拜托了,我一定要好好守护好这本书才行。虽然不知道要守护到什么时候。
『真想快点结束呢……』
我下意识地发了一句牢骚。我想跟栞子小姐过得再舒服一点。从上个月末开始交往之后,就没做过什么浪漫的事。不过之前的匆忙一吻倒是让我回味至今。
(真的是这个月才知道的呢)
突然,久我山鹤代的这句话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对这句话感到很不解。我一边想着他人的对话,一边掰着手指。
(……真奇怪啊)
虽然说不出来理由,但总感觉很矛盾。栞子小姐应该也注意到了吧。我刚想打电话找她确认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是她给我打过来。我们俩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喂?』
『啊,大辅君』
听到她那严肃的声音之后,我也打起了精神。她应该有什么要事要说。/听到她不安的声音,我坐正了姿势。是发生了什么吗?
『出什么事了吗?』
『我刚才跟虚贝堂的杉尾先生通电话了……他不知道关于那本《晚年》的事情。收购藏书的时候他也没有看到关于《晚年》的交易,所以晚年应该没有包含在其中……』
虽然很失望,但还是不能放弃。栞子小姐好像还没有说完。
『那个时候,我的祖父曾去虚贝堂办事,看见他们从久我山那里买了一堆书,感到很不理解』
『怎么了吗?』
这么说来,篠川圣司原来就住在附近,而且曾经又是店员,但他却没有做久我山书房的善后工作。看起来他和久我山尚大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微妙。
『祖父还说,久我山尚大虽然对书没有兴趣,但他并不是没有占有欲……他应该是有珍藏几本书的才对。』
『珍藏……珍藏的是什么样的古书?』
『应该是一本珍本书籍,而且还跟久我山先生有一定的关联……』
我屏住呼吸倾听着。
(暂且我们不说个人意志和关于那本书的恩怨问题,父亲本身就不怎么保留书的。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家里就没有父亲留下的藏书)
我终于明白了久我山鹤代说的这句话。反过来说的意思就是,如果有个人意志或者恩怨问题,他就会把那本书所保留着。
『他应该是把重要的书藏在了某个上锁的柜子里,只有与自己以心相许的人才能看到。祖父没有直接看到过,虚贝堂收购的那些书当中也没有类似的书籍……就是这样』
这么说的话,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他在生前就把那本书处理掉了,一种是没有处理掉,一直藏在家中。
『因此我回忆了一下富泽先生说过的话……他说久我山先生对于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的说明有点不自然』
『不自然?』
我重复了一句。我倒是没有注意到。
『嗯。太宰治是在昭和十年的上半年卖掉自己的那本《晚年》的,即使是初版书,这本书也没有卖出很高的价格。太宰治当时因火车而困扰,就以一元的价格卖掉了那本自家用书。还有证言说在那之后,太宰治的熟人以两元的价格又买下了那本书』
『一元……有那么便宜吗?』
『以现在的汇率来算,那时候的一元相当于现在的两三千日元左右。顺便一提,这本书的原来的定价是两日元』
我一时语塞。这不是以一半的价格卖出去了吗,还能算是珍本书籍吗?
『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作家本人来卖掉的书籍,价格实在是有点太低了……这件事渐渐地传播到了周围的古书店里,成了大家的话题,我觉得很不自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栞子小姐和平常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她继续滔滔不绝地陈述着。我仿佛能看见电话那边的栞子小姐正在用食指在空中做比划的样子。
『久我山先生对于那本《晚年》的特征相当的了解,说是自己刚工作时从其他古书店的店员那里听来的。还有以前太宰治在这里卖书的这件事』
『……这有什么不自然的吗?』
我询问道。
『当然不自然。据我所知,久我山先生刚开始在神保町工作的时候,正好处于昭和恐慌时期(经济危机——译者注释)……大概是昭和五、六年的时候。《晚年》是在昭和十一年发表的。太宰治卖掉自家用书是在这之后,久我山当时应该已经在神保町工作了才对』
昭和恐慌时期这件事以前我也听到过。的确这很奇怪。说自己没有就业也就罢了,总不会有人还那么干脆地把自己的就业年份给说错吧。
『但是,为什么他要撒谎呢?』
『这也仅仅只是我的推测……他或许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与那本《晚年》的关系呢。从太宰治本人那里以一元的价格收购,又以两元的价格卖给他人的古书店员,说不定就是久我山自己。所以他对书的状态才能了解的那么详细』
『啊……原来是这样』
那样的话我就明白了。曾经自己以一元收购,两元卖出的书,如今又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对当年便宜卖出这件事一定相当的后悔和羞耻。而且他又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为了把那本书再次搞到手,就在背地里计划着,这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把东西占为己有之后——他已经就不想再把这本书卖给别人了。
『那就是说,久我山尚大把那本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一直当做自己的藏书保存着?』
『我也觉得有那种可能性。而且在久我山先生去世之后,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也没有出现过……』
也就是说现在那本书很有可能还在久我山家里。可是那家人说过不知道那本书的消息啊。
真的不知道吗——还是说,有谁在隐藏些什么?
第四小节,完。
第五小节
『那个……刚才鹤代小姐说的话……』
这次是我先开的口。
『鹤代阿姨?』
栞子小姐用不可思议的口气反问着我。我有点纠结要不要把刚才想的说出来。对这个人来说,鹤代阿姨是一位交往多年的父亲的友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是针对那种人的质疑。
但是,万一栞子小姐没有注意到那一点,我就必须说出来。毕竟久我山家的人可能在隐藏着什么。
我做好了觉悟。
『鹤代小姐刚才说“这个月才知道的。”就是……我和栞子小姐成为恋人这件事』
『嗯……怎么了吗?』
『那句话,我感觉有点奇怪』
栞子小姐保持沉默。因为看不见她的脸,所以也不知道她是什么反应。只能说下去了。
『这个月初,我和文香说不要再到处宣传我和你的事情了。文香也这么做了……在这个月看店的时候也没有向任何人说过。所以鹤代小姐应该是上个月送蓝莓的时候知晓的这件事。但是,鹤代小姐却偏说自己是这个月才知道的。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连我自己也觉得有点矛盾。或许她和久我山尚大撒的谎一样,有更深一层的含义在里面。就像栞子小姐所说的,也不能排除她们藏着田中嘉雄卖掉的那本《晚年》的可能性。
『那件事,实际上我也觉得很奇怪』
栞子小姐冷静地说道。果然她注意到了啊。
『……你是怎么想的?』
『鹤代阿姨应该没有搞错……刚才我向文香确认过了』
我紧紧握着手机,等她继续说下去。没有搞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有什么理由吗?
『啊,话说回来,文香让我感谢你。大辅君还特地确认店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谢谢你,我很开心』
她突然害羞地向我致谢。这完全跑题了啊。虽然我也很高兴,但此时我更想听她是怎么与文香确认的。
我突然听到了微弱的水声。我望向自己的背后。声音是从食堂的深处传来的。现在这座房子里应该没有别人才对。
我咽了一口唾沫。暂且还是先去确认一下比较好吧。
『对不起,五分钟之后再打给你』
说完,我把电话挂了。我站了起来,提心吊胆地向深处前进着。为了以防万一,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观察着四周。虽然不会有一群人来袭击我,但还是要做好那样的准备。
我在柜台内部绕了一圈,打开了通向内部的电灯。那边没有一个人。以前是用来清洗和放置物品的地方,现在只剩下洗碗用的水槽和扫除用的柜子。
『……什么啊』
我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水槽的水龙头在啪嗒啪嗒地滴水。我用力把他拧紧了,水止住了。如果再严重下去就应该叫师傅来修一下了。
我的前发突然动了一下,我抬起头来。在水槽的上面是一片毛玻璃,因为旁边就是建筑物的墙壁,所以白天根本没有阳光。姑且为了放置小偷还装了铝制的防护网。
(嗯?)
为什么玻璃外面没有防护网呢?我贴上前去观察了一下,发现四周的锁都被截断成小三角形,然后取了下来。风从缝隙间吹了进来。
我的后背变得僵硬起来。有谁入侵了这里。他把防盗网取了下来,又打破了窗户。问题是,那个侵入者到底在哪里?
糟了!这是圈套!他这是要引我来到这里!在我刚想转头的时候,一个黑影从橱柜那里冲了出来。他把短棒一样的东西刺了过来。我摆出防卫姿势,短棒和我的胳膊接触时发出了火花,我的上半身感到一阵疼痛。
(啊……)
趁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又把短棒的前端按在我的脖子上。下一个瞬间,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我倒在水泥地板上。我感到一阵针扎似的疼痛。手脚完全动弹不了,但是意识还没有失去。
男士用的运动鞋进入了我的视线。我勉强的动了动眼睛,看向那家伙。他的头发比之前见面时长了一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套头衫和黑色的运动裤。手上拿着棒状的电击枪。他不怀好意的笑着,相当渗人。
『因为对手是你,所以我好好准备了一番……身体还真是结实呢,我想你应该不会晕过去吧』
田中敏雄讽刺地说道。
他用皮带把我的手脚绑住,然后拎着我的后颈把我拖向食堂的方向。我的脑子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他不是委托我们了吗?难道他一开始就准备这么干吗?接下来他又准备做什么呢?
他把我随手扔在食堂的墙壁旁。肩膀和后背的疼痛让我返回了现实世界。虽然没有练过武术,但这个男人的身材高大,也很有力气。况且手中还握着电击枪。我的手脚都被绑着,以现在这种状况我是肯定没法反抗的。总之先看着吧。我依靠着墙壁让我自己的上半身立起来,望着离自己不远的田中。
『……刚才,通电话的时候』
我张开了干燥的嘴巴说道。或许是因为电击枪,或许是因为恐惧,我的句尾颤抖着。
『你这家伙就已经在我家了吧……只是为了确认我什么时候回来』
『是啊,当时正在二楼找东西呢』
田中很淡然的承认了。我感到非常后悔,我竟然会同情这种家伙,真是打心眼里的笨蛋。
『你到底在找什么?』
『真是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当然是《晚年》啊。那个女的假装烧掉的那本未切书。没有时间了,你就别装不知道了』
我的心脏被揪了一下。果然是暴露了吗。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保释之后呢。一年前,你们骗了我,如今又想骗我,有位好心人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我』
『诶……』
我愣住了。
『保释之后……那么你和往彼布利亞古书堂扔信的那个人是同伙咯?』
『信?什么东西?』
他很不解地问着我。我拼命地整理着已经陷入混乱的脑子。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没必要隐藏下去了。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也就是说,扔那封信的人和田中敏雄没有关系——不,大概现在有关系了。就是那个人告诉田中情报的吧。
『那么贵重的书……怎么可能在我这里呢』
『会在的。我知道那个女的让你保管《晚年》了』
这种情报他都知道了吗?的确那件事我和栞子小姐在店里说起过——不,先冷静点,我对自己说道。
这个男的既然是在搜家,肯定就是还不知道书藏在哪。我的背包放在柜台上,他应该拿不到的。从这个角度是看不见柜台的。刚才我拿出《晚年》的时候,他或许没有注意到。
『你找的不是你祖父的那本《晚年》吗,栞子小姐的那本并不是你要找的那本啊』
『是啊,或许不是的。但是我知道这两本都是存在的……』
他那细长的眼神带着尖锐的目光。我想起了去年在医院的天台对峙的时候,他也是这种眼神。
『只是想把两本都拿到罢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男的果然不是一般人。柜台上的手机响起来了,一定是栞子小姐打来的。刚才说过五分钟后打回去,现在一定是担心了吧。田中瞥了一眼手机画面,确认是谁打来的。
『那个女的吗……真是不冷静呢』
如果把这个状况持续下去,她一定会注意到事情的异常而采取行动的。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延长对话。
『为什么要把两本书都拿到手呢。即使拿到了栞子小姐的《晚年》,你也不知道另外一本在哪吧』
『另外一本的下落我接下来就会知道的……比起那个,你们跟我道歉过吗?即使是在调查祖父的《晚年》,你们也是不打算把结果告诉我的吧。仅仅只是想警告现在的持有者罢了』
这个男的知道我们所有的情报——也就是说我们所有的情报都迅速泄露到了给田中情报的那个人。田中从套头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全新的手机。应该是保释之后买的。他给我看了看画面,我不清楚这是在哪拍的,背景是既陌生又模糊的图像。
我眯起眼睛。画面上显示的是书的环衬页的一部分。上面用很细的字写着“自●用”,“●”的左边还写着“家”字。
这一定就是太宰治自杀用——自家用的《晚年》。
『这种东西,你是从哪里……』
『当然是从现在的持有者哪里得到的。那人想要篠川栞子手里的那本《晚年》。从你这拿到之后我就去和那个人交换』
『交换?你刚才不是说要两本都拿到手吗……』
不,不对。这个男的只是装作交换。先夺取栞子小姐的《晚年》,以此为诱饵,然后再把那个人手里的《晚年》夺过来。
『你这家伙难道又要做和去年相同的事情了吗……把栞子小姐推下去那种事』
『不会做到那种程度啦。我也知道后果了。这次打算采取聪明一点的做法』
『偷窃他人的东西,本来就是不明智的吧……』
突然,我想起来一件事。给予田中情报的,并且要跟他进行交换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在做着同样的打算呢。以自己的《晚年》为诱饵,夺取他人的东西——这简直就是田中的同类了。
(究竟是谁呢……)
最先想到的就是久我山鹤代。她很可能持有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而且又能了解到我们的情报。并且自己的发言也疑点重重。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有多么大的占有欲,但很有可能和田中敏雄是一伙的。
『因为对手是你,所以不能跟你废话太久。那么,赶紧把你藏着的那本《晚年》交出来吧』
田中的话让我缓过神来。我隐藏着不安,蹬着田中。
『……的确那本书现在在我的手里。但是我藏在你找不到的地方。你在我家是找不到的』
『别骗人了』
田中笑着断言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能理解你的想法呢。你不仅聪明,也有责任感。而且给人一种可以依赖的感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自己亲手去做。所以你一定放在了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只有这样你才能安心』
我冒出一身冷汗。聪明和身体强壮暂且不说,这还真是可怕的分析。就连家人也没有这么了解我。
『尤其是恋人拜托的事情,你肯定会更加的小心谨慎。这就是你的弱点。到最后你只是在自掘坟墓罢了』
田中拿起了放置在柜台上的背包,果断地取出了里面的内袋。
(被摆了一道呢)
我相当后悔。刚才他打电话向我确认和栞子小姐交往的事情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吧。从那个时候我就应该开始怀疑他了才对。
『果然在这里呢』
田中敏雄看着内袋,眼睛充满了亮光。我满脸笑容地望着他。
『嘛,别灰心嘛。如果我换做是你,我也应该会做同样的事情的。谁都不会想到会把价值数百万日元的珍本带在身上吧……如果是放置在银行的保险柜里,我就没辙咯』
他兴高采烈地撕开包裹在外面的塑料纸,翻开古书的纸张确认了一番。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然后放入到自己所准备的塑料袋中。
『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的真品了呢……说实话,一开始我还有点担心呢,万一她给你的是赝品怎么办。真好啊,五浦君。她真很爱你呢,恭喜你!』
田中开始放声大笑起来。身体被皮带捆绑着,我把那双充血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我相当的愤怒。栞子小姐那么信任我,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保管,却因为我的一次判断失误而被夺走了。
『抱歉啊,这次就得让你昏过去才行了呢。如果你立马喊救命会让我很困扰呢……放心吧,不会有生命危险』
田中举起了电击枪。我拼命地思考着,手脚动弹不得。大声喊叫也没有意义。究竟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夺走这本《晚年》呢。
『说出来可能很假,但能跟你说话真的很开心呢。这里也是一个让人放松的地方呢。心情真舒畅啊……这里曾经是食堂吧。开业期间我还来过这里一次』
田中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我。我被绑着,没漏掉他的丝毫举动。突然,电击枪的前端向我刺了过来。
凶暴的蓝色火花渐渐充满了我的视线。
第五小节,完。
第六小节
繁星隐藏在厚厚的云彩后面,一阵阵湿润的风吹了过来。
田中敏雄站在半山腰上,眺望着北镰仓的家家户户。他所站立的小路旁边是由竹子为主体形成的杂木林,脚下是一段陡峭的石阶,一直延伸到远方。盛开的紫阳花遍布在石阶的左右两边。虽说是为了给人看才种的花,但它却在没有人的地方盛开。简直就像死人的道路一样。
一年前,栞子小姐就在这里被人推了下去。
田中敏雄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确认了时间。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会了。他的背包里装着一本七十多年前发行的书。还有一位不知名的持有者也会拿着同样的书,出现在这里。
狭小道路的深处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出现了一个人影。她穿着褪色的牛仔裤和蓝色的雨衣。因为戴着帽子,所以看不清楚脸。从穿着和身高来看,应该是个女人。
她走到石阶处,和田中仅有几步的距离。
『……田中敏雄先生』
女方的声音模糊不清。田中走向前去,看见了她的脸,突然为之一惊。
『……去年我们也在这附近见过面呢』
女性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反应。
『书拿过来了吗?』
『当然。你也拿过来了吗?』
『嗯……先让我看看你的吧』
田中从背包里取出一本名叫《晚年》的书,翻到环衬页给她看了看。“秉持自信而活吧,生命万物,无一不是戴罪之子。”那是篠川栞子最重要的一本真品初版书。
『该你了』
女性从自己的雨衣下面拿出了一个被茶色牛皮纸所包裹的东西。和田中给她看的《晚年》大小一样。
『……就是这个』
『我想确认一下内部』
『我知道啦』
说完,她就把包裹放在了田中的脚下。突然黑暗中响起一阵刺啦的声音。在田中反射性地向下看的同时,女性向前迈了一步。从雨衣的后面取出了一枚黑色棒状物。把前端按到了田中敏雄的腿上,黑夜中闪过一丝蓝色的火花。
『啊!』
虽然悲鸣后的男人跪倒在地,但他还是紧紧抱着那本《晚年》。那位女性便低下身去,把手伸向那本书。果然,对方也是想夺取书籍的啊。现在的局势已经刻不容缓了。
『站住!』
我冲向那名女性,一把夺过她握在手中的那个黑色棒状物。我的表情严肃起来。这和田中用的那把电击枪很相似。
『那是市场上贩卖的最强力的电击枪了』
田中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强力这种事情我在刚才已经体会过了。直到现在我的关节还在痛,身体也不怎么听使唤。
『你就不能早点来帮我啊』
田中不满的嘟囔道。那应该是我说的话才对。
『就是因为你我的身体才变成这样的……反应慢了总不能怪我』
我——五浦大辅还嘴说道。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的书不是被抢走了吗?』
那名女性惊讶地问道。我终于看清了她的长相。
果然是这个人啊。她就是太宰治自家用《晚年》的持有者,告诉田中敏雄情报的人。这次的事件就是由她一手策划的。
『……不只有我喔』
从我刚才躲藏的树后面走出一位女性。触背的黑色长发随着六月的风飘舞着。她身着藏青色的衬衫和裙子。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美丽。
『果然是你呢』
栞子小姐说道。那名女性见大势已去,便再次戴上了帽子。她那长长的黑发上还留着卷发夹,用着与她不相称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地面。
久我山宽子小姐
就是那位我们在久我山家见到的,身为大学生的女儿。
一小时之前——。
我在GOURA食堂的地板上打滚。看起来人类如果意外地被电击枪电到好像不会昏过去。反倒是痛觉会让自己的意识更加清醒。我一边颤抖着一边让自己的上半身立起来,摆出跟刚才一样的姿势瞪着田中。
『……麻烦了呢』
田中敏雄露出一副困扰的样子咂着嘴,切断了电击枪的电源。接着开始挥舞起棒状物。看来他是准备把我殴打到昏过去啊。但是他的动作却充满了犹豫。
关于把栞子小姐推下去那件事他刚才也说了“后果很严重。”看来他认为仅仅只是抢个书没必要把人弄成重伤。如果这种状况持续下去,应该还有希望。
『……你这家伙正在保释中吧。偷完书就跑,会被通缉的吧?』
『我只要实行去年的计划就成了,那个时候我也是有所准备的』
『去年?什么意思……』
我想起来了。去年在医院楼顶他和栞子小姐对峙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我会改变一下这张脸,在别的地方东山再起。”
『有那么简单吗,肯定会被抓回来的』
『警察不会像抓杀人犯一样去抓我的,他们没有那么闲』
『不,我会去追你的』
我不假思索的还嘴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中的不安已经完全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恢复正常。田中停止了挥舞,盯着我的脸。
『你说什么?』
『即使警察放弃了我也要找到你……你应该会好好保存那本《晚年》的。所以这本书无论过几年或者几十年都会好好地保存在世上。无论花费多久我都要找到那本书,还给栞子小姐』
一瞬间,田中摆出一副被震惊的样子。即使如此,他还是立马恢复了戏弄人的表情。
『几十年,难道你还准备跟她一直交往吗?』
『不,我会和她结婚的』
我断言道。虽然说出这句话的一部分是因为气势,但这是我不变的本心——只是,最初听到这句话的不是她本人,偏偏还是这家伙。真是没办法。
『她认为重要的东西,对我来说也一样重要。我会和她一直开着这家店,然后找到你和那本书』
这次田中的脸上失去了笑容。他用看着来历不明的生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用什么手段逃走,逃向何处,你们都不知道吧……暂且不说警察,就凭你们这两个普通人又能做什么呢?』
『你知道栞子小姐很聪明的。而且,还有我』
『你除了出蛮力又还能干嘛呢?』
虽然他只是在说着俏皮话,但声音却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感觉。
『我也一定能读懂你的想法。就像你读懂我的想法,找到那本书一样……因为我们之间紧紧的关联着』
『真无聊,你这话又有什么根据……』
『我是田中嘉雄的孙子。和你是堂兄弟』
空气仿佛被凝固住,我们沉默了许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惊讶的田中。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说话。
『真是的,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田中嘉雄的孙子只有我一个人』
『在他单身的时候,你的祖父是这所食堂的常客,他和我的祖母,五浦娟子交往了……之后出生的那个孩子就是我的母亲。因为祖母当时已经结婚,所以她们都没有承认这个私生子。从开始到最后,她们的关系一直没有向别人提起过。祖母的书柜里还有田中嘉雄送给她的书。不信的话可以去二楼看一下。现在是我的屋子』
新书版的《漱石全集》——《第八卷 后来的事》。就是因为这本书的缘故我才在彼布利亞古书堂开始工作。
『难以置信……那种事情我从来没有听祖父说起过』
这也难怪。他的这种反应也够普通的。但是,我还不能放弃。如果不赶紧说服田中的话,他就会带着《晚年》离开了。我要竭尽全力去做我能做的事情。我的大脑飞速的旋转着——突然,我的脑海中闪过一束光芒。
『你祖父是不是一直到最后都好好保存着一套《漱石全集》?就是岩波书店的新书版,仅仅欠缺了第八卷《后来的事》』
他露出一副惊愕的表情。虽然我还不确定,但估计是猜中了。
『你怎么会知道?』
『我的祖母很喜欢夏目漱石。刚才我说你祖父曾送给我祖母一本书,那本书就是漱石全集的第八卷《后来的事》。那本书一直放在我的家里』
以前栞子小姐曾说过,那套新书版的全集卖不了多少钱。如果能把欠缺的那本书找回来会好许多。但即使如此,也没理由舍弃宝贵的充满回忆的信物。何况即使拿到它也不会知晓(隐藏在书背后的)两人的关系。
田中的身体突然发软,仿佛能看到遥远的过去一般,他环视着食堂的各个角落。
『我曾经也很奇怪,祖父明明对夏目漱石没有兴趣的……』
他低声的嘟囔道。
『所以他才好好守护者那套书啊……原来是这样……』
明明是自己指出来的,但是听到他这么说我也安心了。对田中嘉雄来说,五浦娟子并不是一位不想回想起的女人。那段恋情正是经历了风风雨雨,才变得如此珍贵。
『我有个提议』
我大声说道。这才是我的本意。
『……提议?』
『由你来协助我们。你装着去交易,然后我们一起抓住太宰治自家用《晚年》的持有者……作为回报,那两册《晚年》迟早会变成你的东西』
田中表现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但是他毕竟是个急功近利之人,没有那么好说服。眼中还残留着一丝警戒心。
『有什么办法能让那两本书都变成我的东西?』
『与你交易的那个人,大概栞子小姐也认识。一旦她要把古书卖掉,栞子小姐立马就会知道。田中嘉雄所持有的《晚年》,一定要经过我们合法的购买,然后再卖给你』
『你这话说的也太没说服力了……那篠川栞子的这本《晚年》怎么办』
『如果栞子小姐比你先死了,我就把这本书给你。对我来说也不是必要的东西。就算是必要也得等到我能读书了才可以。是你自己说的我是一名很有责任感的人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提议什么的也没有个抵押品给我啊』
田中哼了一声。我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是现在我没有什么能再提示田中的了。我继续说道。
『你今天非法侵入了我家,想夺取《晚年》这件事我不会告诉警察,反而你只要装作实行计划,和我们一起逮住那个家伙就可以了』
田中保持沉默。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他一定动心了。
『我知道这个提议并不能让你满足。但是你要是讨厌的话,你也可以在这里把我杀死,然后再把栞子小姐搞成重伤……要不然就会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我会花一生的时间来抓住你』
我气喘吁吁地说完这些话。手脚还残留着麻痹的感觉。
他没有给我回答——正在我想放弃的时候,田中很愤怒的把电击枪扔到了地板上。
『我以为我是田中家唯一的还活着的人了,压根没有想到还会有兄弟……我不能殴打我唯一的兄弟』
接着他把膝盖弯曲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工具刀,把捆绑着我手脚的皮带切断了。
『你还真是狡猾呢。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莫过于篠川栞子。为了保护她,你不会对我说谎的』
我活动了一下刚刚自由的手脚,没有回答他的话。就像这个男的所说的一样,我不会撒谎的。最后,我也只是利用了田中敏雄的亲情和他对伤害别人的恐惧罢了。
『但是我的本意是没有改变的……如果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我什么都会去做。我们的的确确是兄弟呢』
我抬起头来,和田中在同一高度对视着。过了一会儿我们互相笑了起来。
『你好说空话,所以要多做一些……对吧?』
田中引用了太宰治所写的一段话。
『……是啊』
我点了点头。
第六小节,完。
第七小节
被高压电流电过的田中站了起来,把手里的未切书《晚年》递给了我。
去年我们用了伪装的复刻版把他骗了过来,而这次时间紧迫,我们没有空去找替代品。所以,这是货真价实的真品。我好好地把它放进了内袋里。
在这期间,久我山宽子一直盯着我。久我山尚大把从田中嘉雄那里买来的《晚年》继承给了他的女儿,而他又盯上了栞子小姐的《晚年》——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栞子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呢?』
她低着头询问道。
『之前在你家和你见面的时候就开始了……宽子小姐,你说过你是在彼布利亞古书堂时,从文香那里听说了我和大辅交往的事情,对吧?这就是你的一个失误……』
她没有回话。她把手放进了雨衣的口袋里,伫立在石阶的上面。
『什么意思?』
我向栞子问道。虽然当时是我问的她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但失误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向文香确认过了,上个月鹤代阿姨和宽子小姐来到咱们店的时候,她没有说过我们交往的事情。而这个月她们两个人也没有到过店里……除了今天鹤代阿姨来过』
『诶?』
我很不解,那样的话不是很怪吗?
『那样的话,岂不是鹤代阿姨也没有机会从文香那里听到这件事吗?她是这个月才知道的这件事情吧』
『鹤代阿姨是从宽子小姐那里听来的……对吧?』
久我山宽子没有否定。她还是太单纯了,一被揭了老底就流露出自己的不安。的确她也没有一口咬定就是在彼布利亞古书堂知道的。直到刚才我还觉得很奇怪,以为自己判断错了。
『宽子小姐受到了大辅君的质问,一不小心回答了“在彼布利亞古书堂知道的。”因为不能改口了,又无奈地加上了一句“从文香那里听来的。”……的确你是在彼布利亚古书堂听见的。但是,我们谁也没有向宽子小姐说起过这件事』
『等等!』
插话的人是田中。
『你的话很奇怪啊。既然彼布利亞古书堂的人都没有说过这件事,她又是从谁那里知道的呢?』
认为这是一个好问题的栞子小姐点了点头。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习惯田中和栞子小姐的这种普通的对话。本来她们俩应该是以事件的被害者和加害者的身份来见面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平和。
『我想这个应该没有必要放在店里了,所以就从拿了出来』
她从肩膀背着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枚很常见的电源按钮。终于取出来了吗,我安心地松了一口气。就因为这玩意儿导致我们的工作极其困难。田中不解地看着那枚按钮。
『这是什么?』
『看起来是仅仅是一枚电源按钮……实际上,是一枚高性能的窃听器』
栞子小姐向久我山宽子投去尖锐的目光。
『你认为我在去年的事件当中没有把《晚年》烧毁,而是藏了起来……于是你在和鹤代阿姨来到店里的时候就把窃听器装在了店里,之后又冒充田中敏雄给我们扔了一封信。通过“我知道你替换了《晚年》的小把戏,联系我。”这种文字来确认我们的反应』
『……连窃听器你也注意到了呢』
『最初我没有注意到呢。还是毫无顾虑地和大辅君在店里讨论关于他和田中接触的那些事情』
栞子小姐很坦率的承认了自己的失误。田中敏雄在一旁闷闷不乐。
『所以说为什么要冒充我呢?』
『那个时候我们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被田中先生发现那本《晚年》还存在。为了引出我们的反应,那是最合适不过的名字』
田中一言不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虽然他没有抱怨,但能看出来他对栞子小姐的“把戏”还是很生气的。但一方面他也知道了把人搞成重伤的后果是什么,所以他现在的感情一定相当复杂。
『但是,过了几天之后我就察觉到了。如果你能正确地得知我们的反应,那也只有安装窃听器这种方法了……于是在大辅君和田中先生见面的那一天,我在店里寻找到了窃听器』
在我回到店里的时候,她在前台的纸条上写道——工作一览表,房间里可能有窃听器,今后的具体指示等内容。特别指出了“不卸下窃听器,尽量自然的渡过工作时间。”和“暂时用纸笔代替言语,重要的事情在纸上商量。”这两点。
之前的几天文香刚确认了我俩的关系,也为我俩使用纸笔交流而不被人怀疑打下了伏笔——嘛,虽然她也是真的在害羞。我也一直在努力地“自然地渡过”但是什么话可以说出口什么话不可以这方面我还是相当的困扰。
『为什么不把窃听器卸下来呢?』
久我山宽子把眼睛瞥向别处问道。
『因为要操纵情报啊。只要让你认为我们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窃听,那么就算是我们故意泄露给你的情报,窃听的人也不会怀疑的』
栞子小姐说完,遥望了一眼夜里的北镰仓。郁郁葱葱的枝叶遮挡着家家户户,从这里看不见彼布利亞古书堂的灯光。
『宽子小姐,你的失误就出现在你冒充的田中先生向我们委托寻找祖父卖掉的那本《晚年》……那本《晚年》就在你的手里,所以如果要调查的话只会围绕着你来展开。实际上你是想不慌不忙地寻找那本由我交给大辅君保管的《晚年》的……但你很急躁,因为进展太慢的话别人会把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所以你干脆就这么强制地把田中卷了进来』
我看着正在眺望夜景的栞子小姐的侧颜。制造出那种焦急感的人就是她自己。她刚才突然向久我山鹤代坦白一切,就是为了引出她的反应。
老实说,我们也很无奈。当时我们怀疑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有可能藏在久我山家的时候,对这个人还没有充分的了解。
虽然栞子小姐当时排除了她的可能性,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嫌疑。毕竟这次的事件越来越复杂了。
『宽子小姐』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忧愁。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呢?』
她没有回答。质问的声音在周围的黑暗中渐渐消散。
『我在你年龄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你了。以前你也经常来我家玩,还从我这里借书。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很好才对。两个人的祖父又都是经营古书店的,成长的环境也大致相同……所以你为什么要这种事情呢?』
栞子小姐连续问了两遍,对方还是保持沉默。她的态度使我非常生气。我们三个人在这次事件中都被她玩弄的狼狈不堪。
『久我山宽子,嗯。我以前也见过你呢……』
突然,田中开口说道。诶?我很不解的感叹道。栞子小姐看起来也不知道。
『就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地点也是这附近。我正在计划着要把那本《晚年》的未切书搞到手。于是我就去询问周围的住户关于彼布利亞古书堂的事情,所以一直在北镰仓附近活动』
他很骄傲的把这些事情说了出来,我们却听呆了。他竟然都做到那种程度了吗?
『那时你正好在遛狗。我向你询问彼布利亞古书堂,你回答说自己知道。自己的祖父曾经也经营古书店,彼布利亞古书堂就是由当时的店员所开的店铺……即使到了现在也是有联系的,在店里遇见了什么困难,就会带着书来自己家交谈。自己也和篠川栞子交谈过』
久我山宽子的脸瞬间变红了。肩膀也有一丝微弱的震动。真的发生过那种事吗?我向栞子传递了一个眼神询问道。她也很困惑地摇了摇头——也就是说,这是谎话。她为什么要说这些呢?
『所以我才在这里进行埋伏的。我想说不定她会带着《晚年》去久我山家讨论』
他这么说使我感到很愕然。栞子小姐的脸也变得没有了血色。
从以前开始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一年前,栞子小姐为了归还父亲生前所借的书而去了久我山家。在旁人看来她只是拿着行李出去了而已。为什么田中会误解她手里拿着未切书《晚年》呢?原因就出在久我山宽子对田中说的那些话。如果没有那些话,栞子小姐或许就不会被推下去了。
『你的事情,我也知道的喔。田中敏雄先生』
突然,久我山宽子冷笑着低声说道。看起来她现在还跟个局外人一样,丝毫不知廉耻。
『在论坛上的“神奈川古书爱好者大聚集”的社团中,我和你也打过交道。你不记得了吧,一个名叫“SONOGI”的名字』
田中虽然没有记忆,但我却想起来了。我曾看到过使用昵称“葛原”的田中和“SONOGI”进行的对话。莫非那个人就是她?
『为了了解古书的事情我也经常出入那里,那上面的信息量真的很大呢。不过太好了,你没注意到我』
久我山宽子绷紧了脸,爽快地笑了起来。然后以那种表情和栞子小姐对视着。
『我和你的关系一点也不好』
『诶……』
栞子小姐不知该回答什么。看起来她是受到了伤害,久我山宽子突然占了上峰。
『你的知识量比我丰富得多,头脑也相当的聪明,又是个美女……每次见面我都会这么想。我想要的一切东西这个人都一一具有。栞子小姐从来没有向我借过书呢,都是把书借给我。全部都是你先读过的书呢。你没注意到这件事吧?』
没注意到才是正常的吧,我想道。栞子小姐认为讨论自己喜欢的书籍是无比的喜悦——她丝毫不关心听自己说话的人的知识量是否丰富,人品是好是坏。
『我有喜欢的东西,想变得更喜欢它,但是却不知道该从何着手……永远赶不上你的那种心情,你是不会明白的。我总是笨手笨脚的,书以外的事情完全都不行,但栞子小姐却不一样,你总是相信自己……你能直视自己的短处。不知不觉我就对自己撒谎,为了使自己变得更强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撒谎应该就是指刚才说的“与栞子小姐交谈”那些能使自己骄傲的事情吧。她非常想看见自己的成长呢。
『你无论哪方面都比我好。你的男朋友连同你的缺点一起喜欢着你……你从来没有认识到自己一直是赢家吧』
突然,话题涉及到了自己。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在久我山家和她见面的时候,她并非是想夸奖我。而是羡慕栞子小姐能有我这样一个如此喜欢她的男朋友。
『但是呢,我在去年就稍微明白了一些事情。像栞子小姐一样嗜书如命的人也是有的……就是我在这里看见田中先生把你推下去的那一瞬间』
『你看见了……?』
栞子小姐喘息着嘟囔道。右手拄着的拐杖开始颤抖。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就开始质问久我山宽子。她笑了笑,把头上的卷发夹取了下来。她的黑发突然散开,一直披到后背。和栞子小姐异样的相似。
『我是在去大学的路上偶然看见的,没来得及阻止……虽然我想过叫救护车,但还是去把石阶下面的住户叫出来比较好』
『所以……』
田中会把栞子小姐推下去,难道不都是自己的原因吗?栞子小姐被搞成重伤,自己却一点也没有心痛的感觉。简直就像是发生了什么喜事一样。
『喜欢古书的人原来能做出这种事情呢……这么冷酷地做出这种过分的事情。但我反而松了一口气呢。这个人既不理智也不聪明。我确信我也可以变成这样的人呢』
她的反应与我的想法完全相反。她不仅不厌恶这种过分的行为,反而还同情。
『之后呢,我就比以前更加投入的开始调查了。太宰治的事情我也好好调查过了。我也会得到书库里的那些祖父的书……《晚年》的未切书是什么样的,在第一次见到之后我也明白了,古书还真是好呢……』
她用两只大大的眼睛凝视着我手中的内袋。为了避开她的视线,我换了一只手拿包。
『宽子小姐并不是因为喜欢古书,而是想成为更加喜欢古书的人,所以才来夺取我的晚年,对吗?』
栞子小姐静静的问道。久我山宽子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啊,那是最快捷的办法了。』
『……太不正常了吧』
我嘟囔道。这顺序完全反过来了吧——那样做有什么意义吗?又没有谁来命令自己非得那么做。
『宽子小姐很像《断崖的错觉》里面的主人公呢……为了写小说,就必须要经历许许多多的事情才行……』
栞子小姐垂下了双眼说道。紧接着久我山宽子就轻蔑的笑了起来。
『那个我还是知道的,是太宰治匿名所写的小说吧。那种知识没什么可炫耀的,想通过这些来分清你与我的差距,你也太天真了。你所想的那些事,我现在比以前更加的清楚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我惊呆了。真正的理由我是知道的。因为刚才在车上我们也一直在讨论《断崖的错觉》——作品中被推下去的女人和曾经被推下去的自己重合了起来。
『杀了女性的主人公,在那之后也没有继续写小说……尽管杀人这种事是很珍贵的体验。我认为夺取他人古书的人,迟早有一天会厌烦古书……而且总有一天会遭到古书的报复』
『用得着说这么多漂亮话吗?就算是你,为了保护古书,至今也骗了不少人吧?』
『是啊……但我已经不这么做了』
她就像是正在立下誓约一样,笔直的看向前方说道。
『那种事情,我再也不会做第二次了。在这次的事件中我明白了……这次的事件,我准备如实地告诉警察。因为人和古书之间是有联系的。那种联系,是很重要的……』
这和她祖父所秉持的“守护人和古书之间的联系”的主义很相似。也许是因为心理作用,这句话我也自己说给自己听了一遍。
『我相信有人夺取了他人的古书,并且还逃避了惩罚』
久我山宽子就像是在挑衅对方一样。她正视着栞子小姐的视线。
『我们的想法难以达成一致呢……再聊下去也没什么用。我想做,就会去做』
不经意之间,久我山宽子的雨衣闪过我的眼旁,一下子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她的动作比我想象的更加迅速。
我必须保护好这本书。我的左手紧紧抱着内袋,右手抓住了对方雨衣的袖子。我想借着这种趋势把她摔倒。但是,我的右手手腕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按住了,下一瞬间我的身体就被电得变成了僵直状态。
我不由得瞪大眼睛,她的手里握着一个小型的黑色机械。
(备用的电击枪吗)
与我刚才夺走的那只电击枪不同,这支是小型的。一定是隐藏在雨衣的口袋里吧。在我手腕发软的期间,她把我手中的内袋夺走了。
『啊……』
久我山宽子拔腿就向石阶冲去。她打算逃跑了。我强制自己蹬着地站稳,尽最大的可能追上前去。
所有的事情仅仅发生在几秒钟内。我和她在不平稳的路面进行争抢,把包夺了回来。随即她用身体撞了过来,我失去了平衡,身体向后倾去。只能用一只脚根支撑身体的我,连同对方一起摔出去。被云彩打乱的夜空充满了我的视线,没有倚靠的后背冒出一身冷汗。
『大辅君!』
栞子小姐的悲鸣刺破我的双耳。我突然清醒过来。
(我正处于摔落的过程中)
我非常清楚的认识到。现在我的状态和一年前的栞子小姐一样。我没有任何办法,只有任凭身体向下摔落。我紧紧地把手里的内袋和久我山宽子那矮小的身躯抱在怀里。不管我的运气如何,我一定要坚持到最后。石阶、紫阳花、夜空,这三样东西在我的眼里回旋着。我一边忍受着剧痛一边摔落下去。
第七小节,完。
第八小节
每迈出一步,我的左肩就传来一阵阵疼痛。
我正在一步一步地登上十分钟前我摔下来的那些台阶。栞子小姐在我的前面,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我。看来是很担心我。她拄着拐杖,走起路来也不是很稳。我也很担心她呢。
回头往身后看了看,久我山鹤代正在底下注视着我们。她的女儿正在旁边缩成一团蹲着。救护车的警笛声从远方传来。应该是来接久我山宽子——或者是我的吧。
『你现在还是去医院比较好吧?』
旁边正在行走着的田中敏雄说道。
『你看起来比那个女的伤的更重哦』
我也是这么想的。久我山宽子只是头部受到一点冲撞,意识变得有些模糊,没有受重伤。而我的左肩究竟变成什么样了呢。是脱臼,还是骨折呢?我没有向旁边这俩人说明我的情况。
『我总不能让你和栞子小姐就这么走了吧……』
我说道。对面就是久我山家了。栞子小姐说无论如何都要在今晚找到久我山尚大遗留的那本古书。田中敏雄也说想看一看自己祖父拥有的那本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
刚才久我山宽子说祖父的古书都在书房里。我们向她母亲询问了一番,她说在书房里有一个上了锁的书橱,有可能是在那里。因为没有钥匙所以一直常年放置在那里,自己母亲说不定知道些什么。然后就给久我山真里打了一个电话,说我们过会要过去。
我们没有向久我山鹤代详细说明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她好像察觉到自己的女儿做了什么,但栞子小姐说“过后会详细说明的”,于是她也没说什么就答应了。
我们登上石阶,离久我山家越来越近。栞子小姐的步伐也变得沉重起来。脸上也是无精打采的。
『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点紧张……大辅君才是。还是去医院比较好吧?』
『我没关系的。也不是什么重伤……紧张什么?』
她略显犹豫,迟迟不肯回答。
『怎么说好呢……我跟真里祖母没怎么说过话』
『她不是喜欢书吗?你们应该很有话题吧』
『话是那么说……但总感觉她一直在躲在我。估计是我不讨人喜欢吧。所以每次去拜访都感觉很困扰』
这么说的话,之前去久我山家的时候,我就感觉栞子小姐和那些人有些微妙的距离感。但是不讨人喜欢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按了玄关处的门铃,一名中年女性走了出来。应该是住在附近的亲戚吧,久我山鹤代在医院期间拜托她来帮忙看家。
我们被带到了书房里。久我山真里还是像以前一样躺在床上。栞子小姐怯生生地打了招呼。白发的女性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还是闭着眼。刚才她的女儿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直到刚才应该都是醒着的才对。
估计是因为我们要寻找贵重的古书吧。那名女性退到了旁边的房间里,把门给拉上了。就和久我山鹤代所说的一样,桌子上有一个书橱很可疑。上面的确挂着锁。周围也没有另外的书橱了。
『真里祖母……这个书橱的钥匙您有吗?』
她没有回答。栞子小姐也不顾她是否还在睡觉,耐心地继续说道。
『拜托了……无论如何我都想在今晚确认一下。不管怎样,我想明天警察都会来上门拜访了……』
我们等待了许久,她还是丝毫没有反应。待栞子小姐再度开口之际,她摆出一副对我们视而不见的表情,递出了钥匙。
(果然是在装睡)
我很惊讶,但栞子小姐道谢之后就把钥匙拿了过来。我们穿过屋子,打开了书橱的锁。打开书橱门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书橱里面的空间比我们预想的要大,好几本书都横放在里面。从我这边看不见书籍,但看一眼纸张就知道这些都是古书。我们要找的《晚年》就在最上面。是很薄的大开本。栞子小姐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把书拿了下来,放在桌子上。我和田中越过她的肩膀,仔细观察着。
那本《晚年》的状态的确是不怎么样。封面有污渍,而且也没有腰封。什么也没有印刷的封底还有一些折痕。
翻开环衬页,左侧的“自●用”三个字映入眼帘。“●”的下面隐约写着一个“杀”字。旁边添加上了一个“家”字。
右侧贴了一张跟名片一样大的纸张。上面写着“借钱一览表”。人名和数字排列在下面。
真的不可思议呢。这本书真的是七十五年前太宰治本人的书籍。无论是这本书本身,还是拥有这本书的太宰治,还是之后拿到这本书的人们,各种各样的故事都集中在这一本书里。
田中敏雄伸出手,轻轻地说道。
『果然,不是未切书呢。从以前的那张照片判断不出来呢』
还真是这样,最初的几页纸被很整齐地裁开了。
『但是……究竟是谁裁开的呢?』
我百思不解。田中嘉雄持有的时候应该还是未切书。难道是久我山尚大裁开的吗?不,古书店的人应该不会做出那么愚蠢的举动。那样的话,到底是谁呢?
我看了一眼我的左肩,疼痛的面积正在扩散,而且也越来越疼了。我无法集中精神,从这出去之后一定要立马去医院。
从背后传来一阵咳嗽声。仿佛在向我们说着:“已经可以了吧。”栞子小姐回头看了看床。眼镜深处的两只眼睛眯了起来。虽然不知道理由,但看起来她很生气。
栞子小姐把书合了起来。很迅速地把书放回书橱,然后上了锁。再度接近床铺,把钥匙还了回去。老人也伸出了一只浮现出血管的手。
『原来是祖母呢』
不经意间,栞子小姐严厉的说道。
『是您想要夺取我的《晚年》呢』
老人的手在空中突然停住了。
『诶?』
我很吃惊。
『但是,刚才抢那本《晚年》的人不是……』
『恐怕宽子小姐是在祖母的指示下行动的吧。以那个橱柜的书转让给她为条件,于是让她一个人实行所有的计划。没错吧?』
突然,我想起来久我山宽子刚才所说的话。她说“我也会得到祖父的古书。”也就是说现在还不是她自己的,应该是和谁约定好了要把那些书转让给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约定的对象只有祖母了。
久我山真里取回了钥匙,再度摆出原来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呢』
她用嘶哑的声音否定了。栞子小姐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了。
『宽子小姐说过,是从这本《晚年》才了解到了未切书是什么东西。但是那本书根本不是未切书。宽子小姐不知道那件事。所以你或许根本没有把那本书直接拿给她看吧?顶多也就是通过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给她』
这么说的话,田中给我看的那张照片也是相当的模糊。那种程度的画质根本分不清是不是未切书。
『那么,拍摄那张照片的人……』
我向栞子小姐询问道。说实话,我一张开嘴肩膀就会很痛,但这个问题现在必须搞清楚。疼痛什么的就随他去吧。
『当然是祖母拍的。她既会使用手机,又会使用电脑。又会跟宽子小姐进行视频聊天……啊啊,那么说的话』
栞子小姐很神经地举起了一根手指。看来她相当的愤怒。相比于对方的紧张,她没有一丝胆怯的问道。
『在古书论坛上把我持有《晚年》的情报告诉田中先生的人也是祖母干的吧?不论是那个时候,还是现在,宽子小姐应该一直都没看到过未切书《晚年》吧』
我感觉有些地方很怪异。如果说“SONOGI”就是久我山宽子的话,那么在栞子小姐被推下去之前她就应该很了解那本《晚年》了。在那篇帖子里,“SONOGI”说她曾看到过那本未切书《晚年》。
『您是和宽子小姐共用一个账号,对吧?』
不知不觉久我山真里睁开了眼睛,望着天花板。我又注意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SONOGI”是这位老人的话,那么把《晚年》在彼布利亞古书堂的这个消息告诉田中敏雄的也是这个人——是让栞子小姐卷入事件的罪魁祸首。
『……祖母』
栞子小姐站着向床探出身子。强制老人和自己的视线相对。她的脸隐藏在富有光泽的头发后面,使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就在刚才,宽子小姐和那边的大辅君一起从石阶上滚了下来……现在,正在医院里』
我知道栞子小姐正在咬紧牙关坚持着。穿着藏青色衬衫的肩膀在颤抖着。
『都是因为你的缘故!大辅君或者宽子小姐都可能受到跟我一样的重伤!甚至是死都很有可能!』
除了对待她的母亲,我这是第一次见她对外人这么愤怒。久我山真里被大声的吼叫吓到了,但过了一会儿就恢复成原来的表情。她又把刚睁开的眼睛闭上了。
『……死了的话,又会怎样呢?』
从她的嘴唇里发出一阵微弱的声音。
『我当时差点就死了……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就见不到下一个秋天了』
大家沉默了许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栞子小姐喘了一口气,挺直腰板。似乎变得冷静一些了。我看着她们,把自己的身体倚在附近的书架上。站立对我来说已经很困难了。
『……你,还是赶紧去医院吧』
田中在我的耳旁说道。我摇了摇头。看这架势估计用不了多久了,再等等吧。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呢?』
栞子小姐询问道。刚才她向老人的孙女也询问过这个问题。老人的眼球在眼皮底下转了转。死一般的沉寂充满了整个房间。
『……我一直,很想试试呢』
过了不久,老人嘟囔了一句说道。
『好想拿着刀子裁着书页来看那本太宰治的未切版《晚年》呢……我以为久我山死了之后,我就能那么做了。那个人把自己的藏书隐藏起来,只打算把这些书留给自己的后继者。但是因为没有人去继承店铺,所以藏书就变成了我的所有物……除了我以外,谁也不知道的宝物。在那些书中,应该有一本从田中嘉雄那里买来的《晚年》未切书……』
老人闭着眼睛,皱紧了眉头。果然,这个人知道田中嘉雄这个人呢。刚才只是在装不知道罢了。
『但我打开一看,却发现那并不是一本未切书。一部分已经被切开了』
『是谁切开的呢?』
栞子小姐询问道。我拼命的维持自己那薄弱的意识。因为我一直很想知道是谁切开的那本书。
『我想应该是之前的所有者,田中先生吧』
『祖父吗?』
田中敏雄惊讶的反问道。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
『他来卖这本书时,好像发生了什么状况……在那种场合下特地这么做的。因为书的价值降低了,久我山很愤怒』
原来发生了那种事啊,我模糊地想道。这是吃了苦的田中嘉雄在卖掉自己心爱的那本古书的时候,对久我山进行的报复。
『……还真是祖父的风格呢』
田中敏雄以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
『即使把古书交给自己憎恨的人……也不会把古书所丢弃』
这种做法是好是坏,我无法判断。不管怎样,田中嘉雄都是一位软弱和温柔并肩的人。
『我想从《晚年》最开始的一页一边切着,一边阅读……读完的那一天,我就可以安心的去世了……我想把那本书作为我人生最后的一本书』
突然她在用暖昧的声音请求道。
『那个作品集是太宰治的出发点……弥漫着青春一般的香气。我想在自己的晚年里阅读那本书……然后去死』
她大概真的已经入睡了吧。感觉就像是半睡半醒之间发出的声音。
『……栞子小姐』
『怎么了吗?』
『你能把你的《晚年》给我吗?』
一瞬间,栞子小姐咬紧了嘴唇。不只是因为愤怒无处发泄呢,还是沮丧呢,或者是被别的感情所打击了——不久恢复到了正常的表情。
『不可以』
『……好吧……真是可惜呢……』
久我山真里再次进入了睡眠状态。与此同时我也坚持不住了,随着疼痛倒在了地板上。视线变得越来越暗。栞子小姐正在呼唤我,但那声音只是离我越来越远。
之后的事情,我就没有记忆了。
第八小节,完。
第三章,完。
尾声
我把这十天里发生的事情都一一告诉了篠川智惠子。
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呢。当说到昨天晚上在久我山家昏厥的时候,窗外已经变得昏暗,夜幕开始降临了。
篠川智惠子站了起来,给我打开了荧光灯。一瞬间白色的光充满了整个病房。
『五浦君还真是辛苦呢』
她的声音并没有表现出她很同情我的意思。我有点不高兴。
『你被送到医院之后,发生了什么?』
『警察应该来到这里了……』
久我山真里和她的孙女宽子想要夺取栞子小姐的《晚年》。这当然是无可争议的犯罪,应该已经向警察通报了。具体被问罪到什么程度我就不知道了。栞子小姐应该也坦白了在上次事件中其实《晚年》并没有烧毁的这项事实。
警察应该也是来向我询问事件的详情的。
『鹤代小姐想要把久我山尚大的藏书处理掉呢。刚才在电话中我们商量了一下』
突然一股疲惫感向我袭来。
『不是已经和鹤代小姐取得联系了吗?』
鹤代小姐熟知这次事件的经过。为什么又要跟我们唠叨这么长时间呢。她分明什么都知道吧。
『我和她从以前开始关系就很好。她是那个家中最正经的一个人。嘛,那些藏书究竟会变成谁的所有物是件很微妙的事情,所以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卖出去……你们不是和田中敏雄约好帮他寻找那本《晚年》吗。很有可能会卖给你们呢』
一听到田中的名字,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无论如何我都想向她确认的一件事。
『话说回来,田中嘉雄持有《晚年》的那件事,是你通过信息告诉田中敏雄的吧』
篠川智惠子一边笑着一边返回了椅子。笑的时候外眼角的皱纹也变得更深了,但反而有种小孩子的感觉。
『是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这个时间点,没有关系的人应该不会送出那样的情报……而且,栞子小姐从来不触及这件事』
这个人是为了让别人很难找到她的发言,才从论坛注销的。那种小花招栞子小姐应该注意到了。因为是与母亲有关的事情,所以故意的无视了吧。
『阿拉,是那个理由啊』
她把墨镜深处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感觉自己被当成了小傻瓜。
『为什么要给田中发信息呢?』
对她耍小把戏没有用,所以我就直截了当地向她询问了。
『我想他应该很想知道吧』
不出所料,果然是厚颜无耻的回答呢。既然她和久我山家的关系很好,也应该知道那个老妇人盯上了栞子小姐的《晚年》才对。
她把田中搅合进来,又让久我山家的两人陷入混乱,最后还要帮助我们——这一切是我想多了吗?无论如何,真希望她能用普普通通的形式来帮助我们。还让我受了这么重的伤。
『我的母亲,住在深泽』
篠川智惠子唐突地说道。我意识到这是他对我的问题的回答,还真是花费了好长时间呢。在五月的那天,她究竟在深泽车站周围做了什么呢?
『你……去见你母亲了吗?』
『只是打个招呼。然后就出来了』
我陷入思考之中。
『那个人,就是栞子小姐的祖母吧』
『是的。但那个孩子一次也没见到过,母亲也没有想见的意思。现在住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家里,名字的姓也变了』
她们家的情况看起来很复杂。正是如此,栞子小姐才一次都没有见过她的祖母吧。
『那么,我该回去了』
她拿起伞站了起来。总感觉她还有什么没说的话,每次和她见面时她都是这样。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不和栞子小姐见一面吗?』
『今天就算了吧……话说回来』
『嗯?』
『五浦君,在久我山家里见到了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吧』
『……是啊』
她突然问这个干什么。我很困惑地点了点头。在几秒钟之内,她好像想从我这读取些什么,一直盯着我的两只眼睛。过了一会儿,她满足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么,下次再见吧』
篠川智惠子还是向以往一样,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病房。
我在床上把身体立了起来,陷入沉思之中。为什么她要花费那么长的时间来说自己知道的事情呢。那个女人是不会把时间花费在无用的事情上。应该有理由的。
她也不是想从我这里打听这次事件的详情。话又说回来,要打听的是我才对。她应该是来确认在这次的事件中我没有注意到什么才来的。
(见到了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吧)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一定在暗示着什么。
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在久我山家一直秘藏着的一本书。田中嘉雄卖掉的时候给裁开了,所以不是未切书。
『阿来?』
这么说的话很奇怪呢。我把手放在太阳穴上,搜索着记忆。篠川智惠子给田中敏雄发送的信息中,提到了那本《晚年》并不是未切书。
但是,她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久我山真里把这本书当做自己家族的秘密,当做自己的宝贝。久我山尚大也是这么做的。下定决心不给任何人看那本藏书,除了自己的继承者
『骗人的吧……』
我的身体开始发抖,全身像结了冰一样。
所有的事情就像捯线一样串连在一起。久我山鹤代曾说过自己的父亲有情人。就住在离北镰仓不远的地方。甚至都生了孩子。深泽距离北镰仓当然不远。
久我山曾带领那个孩子回过一次自己家。很有可能就是为了给那个孩子,那名继承者,看一眼自己的藏书。
如果篠川智惠子就是久我山尚大的女儿的话——。
当然,栞子小姐就变成了孙女。那个毫不留情的夺取别人的藏书的人的孙女。
我把视线转向病房的窗户。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漆黑的玻璃上浮现出自己苍白的脸。
我注视着黑暗的深处。当然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如果她是后继者,那么为什么没有继承久我山书房,而是去了父亲的“宿敌”篠川圣司的书店工作,又和他的儿子结婚呢。
我还是不了解事情的详细情况。不对,如果了解的多了反而会使我更加害怕。
还是不要寻找证据的好。
就把这件事,当做我心底的秘密吧。
全书,完。



本帖最后由 篠川智惠子 于 2015-4-20 10:52 编辑


关系图




本帖最后由 篠川智惠子 于 2015-4-20 10:52 编辑


后记





——————




是啊!我也特别的喜欢,就是因为这部作品我才爱上看书的呢




其实在刚买到书的时候我就打算翻译了……但是因为自己水平渣和害怕被骂坑而不敢来发帖ww
不过好像这里对翻译人士都很友好的样子……而且古书堂从第四本就开始是录入了,所以我想来开个坑或许也不坏呢。




12/25日出的第六卷~(ノ゚∀゚)ノ角川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出




其实早就开始翻译了……只是觉得自己水平太渣过来翻译会不会被说坑(
不过从第四卷开始就是录入了,所以查了查的确也没有人开坑……于是我就觉得这也是个不坏的想法,就当锻炼日语了QAQ




的確在咱們這邊算是冷門了,在日本那邊至少也是600w以上的銷量呢…下本就完結了~


本帖最后由 cleverchm 于 2015-1-19 19:48 编辑



躺医院的原因我肯定不能在这说啊~这样不就剧透了嘛ww
不过大辅也挺吃亏的(别人开挂 大辅手无寸铁之力(´゚Д゚`)
[indent]ws2010ab 发表于 2015-1-19 05:51
这部感觉已经像一般向小说了 一直都是看录入组的台版 翻译感觉挺难的啊 加油 ...[/indent]


当我看完了这本书的时候我发现我真是作死……第一次翻译就来挑战这样的书(
后面就是老人之间关系挺乱的……唉 我尽力啦ww 其实要求准确无误的话还是等台版比较好哦~



本帖最后由 cleverchm 于 2015-1-27 23:59 编辑



我估计等我翻译完了大陆就应该有消息了……或者说我还没翻译完大陆就有消息了(那到时候我就可以弃坑了~(=゚ω゚)=

[indent]k74186 发表于 2015-1-22 20:49
畢竟臺灣這邊的出版社很容易斷尾啊!再說,為了看到新書,給予自願翻譯者鼓勵不是很好嗎? ...[/indent]


但是翻译太慢w估计到时候就有中文版的消息了 啪啪啪





估计年前就更新到第三小节了,因为10~15号要出去旅游QAQ゚ ∀゚)ノ




目前开始翻译最后一个小节了,还得过几天~最近事比较多,有点忙




我们中出了个内奸!




不谢不谢,我也快累死了……




感觉第六第七卷推理的戏份不会太多,主要是得把前面5卷所留下的伏笔都跟讲明白才行……这个关系已经乱七八糟了= =




呃qwq本来就是第七卷完结哦~~~




我也希望出动画,不管好不好,我想看栞子小姐动起来QAQ



本帖最后由 feelmyself 于 2015-4-9 15:01 编辑



恩爱在店里已经秀够了……



是真的……后记这么写的




后记已上传清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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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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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翼之弓 王爵
台版跟进好快,实体已入

9 年前 0 回復

旋转托马斯 子爵
听说下一卷就全书完结,不知道真假啊??

9 年前 0 回復

ope0608 子爵
讀完了
感謝你的分享
第6集斷的位置好怪就是了.......
大浦都還躺在醫院,也不來個和女主角秀一下恩愛再結束

9 年前 0 回復

狼爱莹 伯爵
话说古书堂是本好书啊就是受众太少没知名度

9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我记得最初是说三卷完,然后六卷完,现在则是七卷完www
不过三上老师的质量还是蛮有保证的,难得能写点长篇系列⋯⋯

9 年前 0 回復

黑色の暗 王爵
这本书是没有完全按照计划写完么……毕竟结尾暗示的被掩盖的真相本身最少足够再写一本了,稍微拖一拖写到第九、十卷也不是难事

9 年前 0 回復

OTTFFENT 子爵
雖然這集呈現了想當多身世問題,但是總覺得滿滿的都是外遇

外遇私生孫子孫女(大輔+栞子) VS 本家...

9 年前 0 回復

flm_07 子爵
栞子小姐prpr
马上就要完结了真是遗憾
不懂能不能出动画啊
之前电视剧那个短发贫乳还没眼镜
简直

9 年前 0 回復

k74186 騎士
如果七卷完結的話,我也可以鬆口氣呢!畢竟要追的小說還滿多的,經濟壓力有點高啊!

9 年前 0 回復

ws2010ab 侯爵
忍不住想看下一本了啊 穿越了几十年的人物关系在这一代人这落幕的感觉

9 年前 0 回復

r05fex 王爵
这结尾,一股会有下一卷的感觉

9 年前 0 回復

sherryeris 平民
恭喜翻译完结~撒花~
这个系列真是越看越喜欢
之前还特意看了几本系列中提到的书哈哈

9 年前 0 回復

k74186 騎士
真是混亂的婚姻關係啊!這群因為書籍而連結的人們,背後居然如此錯綜複雜。

9 年前 0 回復

沢田@纲吉 王爵
很喜欢这个系列,感谢翻译~~

9 年前 0 回復

gddragon 子爵
辛苦了 感謝翻譯
看完以後覺得 怎麼這部一堆都是外遇生下來的孩子……

9 年前 0 回復

此用户未删除 騎士
楼主在贴吧已经放出到第四小节了→_→ 等不及的可以过去先睹为快

9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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篠川智惠子 勳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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