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田诚】Lord‧埃尔梅罗Ⅱ世事件簿 完成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5-3-10 21:29 编辑


Lord‧埃尔梅罗Ⅱ世事件簿  
----------------------------------------------------------------------
  作者: 三田诚
  插画:坂本みねぢ
  翻译:AntiTempest(百度贴吧)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原帖http://tieba.baidu.com/p/3624916290

转载许可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Lord·El-MelloiⅡ)
魔术师的大本营·时钟塔中仅有十二人的君主之一。

虽然魔术的水平只是二流,但拥有让人瞠目的知识量。
远东“第四次圣杯战争”的参加者中为数不多的生还者。


格蕾(Gray)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内弟子。

总是用兜帽遮住脸的奇异少女。
似乎有时候会在意斗篷右手的部位……?


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Reines·El-Melloi·Archisorte)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义妹。

赋予他“埃尔梅罗”之名,使其能成为君主的罪魁祸首。
身边总是带着水银质的女仆型自动人偶。


右起:
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
上:库劳恩 下:弗利乌加
上:化野菱理 中:欧尔洛克·西萨蒙德 下:罗莎琳德·伊斯塔利
上:时任次郎坊清玄 下:海涅·伊斯塔利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5-3-10 21:28 编辑




“遗嘱上只有三点。”
“——试问天使之名。”
“无法回答试问之人,皆须被剥取掉天使。”
“将吾之天使握于手中之人,既为遗产之继承者。”
——自2章




序章


“——你的师父,是最差劲的魔术师。”
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所倾泻得话语中,带着极度的憎恶与不快。
这评价是如此理所应当,以致于我完全没有产生想要反驳的念头。况且,就算【有这个念头】,我想也无法说出口吧。毕竟她的声音是那样充满敌意,而循环在她手臂里的魔力更是在那份敌意之上。魔力好像在沿着某种纹路流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发动攻击一般嘶吼着。
啊,当然,就算是我也是知道的。
那是被称为魔术刻印的纹路。
赋予魔术师的,就像是人造的器官一样的东西。我是这样被告知的。
那是伴随着像她家那样古老的魔术师家系的历史,以一子相传的形式传承下来的固定化的神秘。可以说是最贵重的传家宝——也是最沉重的【诅咒】。
再说,这位少女所擅长的,是被称为Gand射击的魔术。
虽然原本只是让被指着的对象生病的轻度诅咒而已,但在她通过魔术刻印发动的情况下,可以达到极致——射出,让人心脏停止,当场毙命。只要她轻轻地动动食指,完全没有抵御方法的我一定会轻易丧命吧。
即便如此,我竟然奇怪地没有产生一丝恐惧。
“你的师父,是最差劲的人。”
少女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又一次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
简直到了想举双手表示完全赞成的程度。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那样做了的话,这位美丽的少女想必也一定不会接受。不如说这种态度只会更加激怒她,即便认识的时间还不长,我也已经切身体会到了。
“……我不、否认。”
我尽可能地想要含糊过去。
“那么,为什么你还一声不吭地跟着那个师父呢?”
她却进一步追问道。
这次如果我的回答还是那么敷衍了事的话,Gand大概就会向我飞来了。以她的魔力而言,在物质上就算是砖块也能轻而易举地贯穿吧。
“师父他……”
我顿住了。
突然,某段记忆在我的大脑里闪过。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作为回答,但我还是将这件事透露给她。
“师父他以前……和猫过不去过。”
“猫?你想说的是什么好故事吗?”
“或许吧。那是只把散步道当据点的野猫,好像经常干坏事,路过的人都很讨厌它。它还把师父中意的靴子咬坏了。师父为此咬牙切齿地跑去查了报复用的魔术。然后就是那只野猫,有一天被卡车还是什么的给撞了。”
它大概是在深夜里被撞得,被发现得时候已经是早上了。
“半张脸都被压烂了,四条腿也没一条完好的。虽然本来也不是什么长得好看的猫,但被撞成那样看上去根本就只是沾满血的肉块而已。路过的人都不想靠近它,而师父则是说着‘要出事也别在这种地方啊笨蛋’‘野猫就给我有点野猫的样子,好歹死的时候别给我们人类找麻烦’,把自己能想到的话骂了一遍又一遍,连周围的人都冲他直皱眉头。”
“啊?这算怎么回事?”
少女周围的空气中,混杂着愤怒。
还不熟悉伦敦的我并不清楚路人们的反应有多妥当。虽然我也能感到师父很不像样,但是完全搞不清他到底有多【不像样】。
“不过,师父捡起那只猫以后,一直抱着它。”
“…………”
“师父给猫含了止痛的草药,到了书斋以后也一直抱着它,我想差不多有半天吧。明明平时那么介意衣服上的污垢,是个哪怕一点点汤溅上去都会不悦的人,这个时候却任由自己满身血污,一直到那只猫完全停止呼吸,在把猫埋葬之前,师父都没去管自己的衣服。他满手都是泥,一脸不痛快地盯着猫的墓,虽然像平时那样叼着雪茄,却没有点火。”
“……果然,不算什么好故事。”
少女嘟起樱桃小嘴,悄声说道。虽然还是被我听见了,但我决定装作没听见。
实际上,我自己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好故事。我是和死打了长久交道的人,师父的行为在我看来实在过于感伤了。行走于大地之上,和长眠于大地之下,明明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要说有区别的,那就只有本该长眠却仍在行走着的【东西】了。
没错。
我告诉师父说,我无法理解。
“听到我这么说,师父回答道‘你还是不理解为好。’”
“不理解为好?”
“对。”
我轻轻点了点头。
“他说,因为这是迷茫的表现。如果准备向魔道迈进的话,是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的。无论是哪个学生来问我,我大概都会这么回答吧。话说回来,假如我是个优秀的魔术师的话,这样的伤势一定也能轻松治好。我就是这样,不论何时都来迟了一步,也没有该有的能力。”
说是已经放弃了,但又有点不一样。
说是已经接受了,果然也不太对。
师父是如何形成现在这样的人格的,我无从知晓。只知道师父的内核,无疑是介于放弃与接受之间的某种情感,但是对于它的真面目却没办法估量。
作为魔术师,或许确实是最差劲的。
作为非人,或许确实不值一提。
“再说了,因为拯救了什么而感到满足,这只不过是大脑的错觉而已。就算帮助了别人也不等于自己会被帮助,自以为是在帮助别人对方却不一定真的得到帮助。我们所在的世界就是这样,因为误解、误会、分歧、错认,一再重演着闹剧。”
这是误认,师父当时如此断言道。
连自我满足都算不上,只是人体的缺陷。
“即使这样,我们也还是在那个误认的世界里生存着。”
眼前的少女微微动了动眉毛。
宝石般淡紫色的眸子里,映出了我的身影。
我的眼中也一定映出她那美丽的身影吧。
但是,那和自己在镜中所认识的那个身影,一定有所不同吧。在大脑的规格不完全相同的情况下,就算接收到的情报相同,所产生的认知也不会一致。即使看着相同的东西,看着相同的景色,说着相同的话语,也不一定会产生相同的感受。
世上的万物都是这样。
不只是魔术,不只是非人(怪物)。在常识(理所当然)的世界里,大家也都明白这一事实。
一切由误解、误认、分歧、错认连接在一起。
“误认既是我等,误解既是我等的世界。我们所碰触到的真实,是多种多样而非唯一仅有的。再贤明的贤者花费再多的岁月也无法到达那唯一的真实。不过,所谓的魔术师也许本来就是不断拒绝这一点的生物。”
那时,师父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
大概是终于注意到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和魔术师似乎在追求的被称为“根源之涡”的目标相违背。
同时……将师父的话复述至此,我终于察觉到回忆起这段话的契机了。
“如果忘记这一点,只是胡乱地追求真实的话——那才真的是【最差劲】的。希望你能好好记住这点,女士。”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话是否正确。因为要判断这一点的话,我与师父离得太近,又与日常还有魔术师离得太远了。
不过,那座城也一定是这样。
误认与误解。
分歧与错认。
一再上演的闹剧将我们与那座城联系在了一起。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们就将自己禁锢在唯一的形态里,仿佛这就是我们应有的姿态。让自己把不存在的“衣服”穿得合身,这种像是荒唐的寓言故事里发生的事,我们每个人却都被迫做着。
——因此。
至少,来讲述吧。
如果要打比方,那就像那位曾住在伦敦贝克街的侦探的事件簿一样。
虽然我既非医生,也非小说家,我的讲述可能并不很高明。


即使如此,这也是我能对那座城里发生的事,所做出得唯一的抵抗。







第一章
1


秋日的一天,师父让我去找他的时候,天才刚刚亮。
虽然来到伦敦已经大约两个月了,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叫我过去,让我稍稍有些惊讶。和管理员库里修那打过招呼以后,我离开了宿舍。喜欢照顾人的库里修那似乎想陪我一起过去,但我觉得这实在太麻烦人家了,所以婉拒了。
一走到街上,我就感到一阵晕眩。
行走在石板路上的,人群。
空气中弥漫着油腻的炸鱼薯条味,还有伦敦的象征之一双层公交排出的尾气。身着防水上衣的绅士、围着围巾或是披肩的女性、大声聊着天登上公交的孩子们,都在各走各的路。
人实在是,太多了。
伦敦的人口据说约有八百万,但对我而言,人数只要超过一百就已经没有概念了。我对这超出想象的数字只感到沉重。……非要说的话,和墓地感觉很像。在我的概念中,只有那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不断累积的死者的大军,才勉强有着能和这条街相比较的重量。
(……不对。)
我转变了想法。
和墓地相像的,不是这座城市本身吗?并不是说会让人联想到死,而是那么多的人在林立的棕色或灰色的建筑里,度过一日中的大半时光,这幅光景就好像是星星的终点。在神学扩充地狱和炼狱的情报以前,古老的冥府里会不会就是这幅模样呢?我不由得这么想着。
——啊,当然。
这些不过是我这个乡下人的感伤而已。
只要是人稍微多一些的地方,就一定会是这幅光景吧。我虽然明白这一道理,但思考还是被十几年来的田园生活所束缚,真是太可悲了。肉身和精神是不可分割的,我就是到了现在,只要一闲下来就会开始担心鸡舍里养的鸡,还有教会的清扫工作这些事,继而变得心神不宁。假如师父没有造访我的故乡,我大概到死都会留在那片土地上吧。至于离开那里能不能算幸福,这就是后话了。
在认真地思考着这些事的同时,我的脚步也没有停下。
我一边望着泰晤士河,一边踏上了伦敦桥。
向南走过由伊丽莎白二世建造的现代伦敦桥,街上的气氛变得截然不同。像是游客的人几乎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混杂在一起的各色人种,有种平民街一样的感觉——这是比较客气的说法,简而言之的话就是治安变差了。这里的Bermondsey市场曾经拍卖过赃物的传闻应该很有名吧。
不过,这种情况也只是暂时的。
从脏兮兮的石砖所建造的高架下进入Druid Street,拐入某个岔路的瞬间,人的气息消失了。
结界,师父这么说过。
虽然这么说,但这里和宿舍不同,并不是依靠超自然的力量来运作的。
据师父所说,结界似乎是不需要魔术的。毫无异能的介入,【自然而然生成】的场所,才是最好的结界。还有要说结界本来是佛教的用语来着,让别人回避这种概念其实比起魔术更应该归类到日常的脑功能里等等等等,师父就这样离题越来越远,之后的部分我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明明应该是必须记住的吧。)
但是很遗憾,我并不是十分聪明。
这也是我在这两个月里深刻体会到的事实。多亏了师父的推荐,我得以进入这所被称为时钟塔的学院里学习,然而课上的内容有一大半我都理解不了。这所学院似乎在业内是居于最顶级的位置,所以在别人眼中,我大概就像个被埋在黄金里还傻乎乎地张着嘴的蠢货一样。
因为实在是太不甘心了,所以让我在这加上一句,归根到底师父的水平本来也不怎么样。
我甚至怀疑,师父就是因为连用最基础的魔术都有可能搞砸,所以才选择搬到这里住的。
正想到这里,一栋红棕色的建筑进入我的视线。
在这个秋日的早晨,师父所住的公寓(apartment)今天依然看上去很不高兴的矗立着。

*


在英国,绝大多数人都将集合式住宅称为flat。
要说我为什么将其称之为apartment,是因为受了师父的影响,至于师父为什么会习惯这么说,那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师父所住的公寓,今天还是一如既往的吓人。
层层叠叠的爬山虎和丛生的杂草还算是可以一笑置之。红棕色的砖墙和烟囱的各处都生着【裂痕】,每当有风吹过的时候,都有碎屑啪啦啦的往下掉。在欧洲,古旧的住宅是有很多,但这栋绝对是个中翘楚。就算保守估计,它大概也存在了有一百年以上了。
因此我有时不由得会想象,就算告诉别人它经历过工业革命也会被相信吧,又或者只要轻轻撞一下就会像骨牌一样接二连三的倒塌也说不定。
我祈祷着自己不要是碰倒这座公寓的人,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玄关的大门。
接着突然缩了下肩膀。
因为就算隔着还算比较宽敞的门厅,那怒吼声也还是直冲进耳朵。
“别开玩笑了!”
这响彻整个门厅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发毛。
在设计上,门厅同时也相当于是楼梯井,设置在中央的螺旋楼梯通向进入一、二、三层,每层的门的后面就是出租屋。
刚才的怒吼声只要是住在这里的人理应都听到了,但是没有一人对此有所反应。难以想象这样的房子会做过隔音处理,所以应该是都习惯了吧。大厅的旁边有供管理员使用的区域,虽然能从小窗口里看到老婆婆的身影,但她果然是在摇椅上打着瞌睡。
“……喵。”
蜷在老婆婆腿上的猫,只发出了一声低鸣,就再次闭上眼睛入睡了。
我真心也像它一样。
不幸的是,因为师父的命令我不可能就这样回去,只得踏上通向二楼的楼梯。
来到二楼,对话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
“你应该也清楚那座城不简单吧!而且还说是什么遗言!明明只要你坚持的话这次的事也是可以拒绝的吧!”
烦躁的声音中明显带着刺。
我真是越来越不想见师父了。一想到他接下来的满腹牢骚,我真想立刻向后转身逃出这里。
然而,
“这可是我认真思考后得出的结果哦。”
对方这样回答道。
是个还很年轻的女性的声音。
虽然听上去很柔和,但也无法否认她好像在戏弄对方一样。声音中带着兴奋,不过与其说是掩饰不住,她到底有没有打算掩饰才更值得怀疑。
“既然认真考虑过了,为什么还会变成这样。”
“那自然是因为,考虑到兄长大人的愿望呀。”
“你是说,我的愿望?”
听到师父惊讶的声音,我能感到她露出了一脸坏笑。
假如没有这扇门,一定可以看到她那仿佛在说“上钩了”般得意的笑容。
“你不是一直在说‘无论如何都想去远东’吗,假如,我是说假如哦,这件事能顺利解决的话,那不是正好还能赶上吗?那个什么战争,时钟塔现在已经开始选拔参赛者了吧,你如果想要插进去报名的话,我想时间可是不多了呢。”
她那华丽的反击似乎是奏效了,对面的男人只能回以呻吟。
他咯吱咯吱的磨着牙,从嗓子里挤出如同诅咒般的话语。
“你是恶魔吗?”
“是你最最可爱的义妹哦。”
我仿佛能看到她说话时脸上那得意的表情。
接着,她似乎是为了使用怀柔手段而放缓了语气,像是在附和师父一样,低声说道。
“听我说,我的兄长啊。我这也是一直想为你着想的。”
“你怎么为我着想了?”
“比如说,我允许你可以搬出来住你非要住的公寓,而不必住在我家的大屋。话说回来,这里明明就是埃尔梅罗家名下的公寓,你特地付房租这种徒劳的行为是否也该适可而止了呢?”
“正好相反,我付得房租会直接拿去返还埃尔梅罗的债务,没有比这更有效率的了。”
对于师父不加迟疑的回答,对方的声音里带上了苦笑。
“嗯,这还真是美好的想法啊。不过,这不就像是想要靠每月取走一捧沙子来移走沙漠一样无用吗?”
“这是感觉上的问题。总之我没有依靠埃尔梅罗家资产的打算。”
“不打算依靠资产,却在返还着债务,你的思考方式还真别扭呢。”
她故意打乱师父的节奏,明明隔着门,我却可以感到她好像心情很愉悦。
这种情形让我觉得她就像是开心地观察着自己的爱猫炸毛瞪眼模样的坏心眼饲主一样。不得不承认,决定人与人之间上下关系的并非是年龄的差距,而是某种先天的因素。
果不其然,又传来了一阵呻吟声,不过,
“我有个条件。”
师父这样开口说道。
“你说。”
“这件事,暂且全权交给我处理。……女士,我不允许你介入。”
顽固的声音里,包含着决不再让步的决心。
“底线是这个吗?”
对方从嗓子里发出带着苦笑的声音。
大概是觉得自己做得过火了不好再久留,她突然爽快地转变了态度。
“好吧好吧。那么我的兄长,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哇、”
不知不觉间开始偷听得我慌慌张张地想要掩饰,总之是先离开了门旁。其实我是想找个阴影躲起来的,只是那径直迫近而来得气息不允许我那么悠闲。
几秒后,靓丽的金发在门口散开。
接着,映入眼帘的是彷如陶瓷人偶(Bisque doll)般白皙的肌肤。她整了下裙子,那动作可以说优美到极点。不过,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那双蕴藏着极强意志的焰色眼瞳。明明看上去和我差不多——不过十五岁上下,她到底是度过了怎样的人生,才会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呢。
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
既是师父的义妹,也是将师父束缚在君主(Lord)这一立场上的女性。
在她身后,跟着位模样有些奇怪的女仆。
所谓的奇怪,指的是她的肤色。不是白人不是黑人也不是黄种人,而是闪耀着一种人类不应有的颜色——银色。这个被取名为特里姆玛乌的水银女仆,据说是这业界中数一数二的自动人偶。虽然人体仿造这一魔术概念已经逐渐衰退,但这具自动人偶的本质并非依靠这一概念,从而得以回避,诸如此类的事,我是听说过的,可惜脑浆却无法很好的理解这些信息。
莱妮丝将目光投向我这里。
“是吗,你也来了吗?”
“……嗯。”
我烦恼着该如何回应,低下头躲开了她的目光。少女看到我这样,惹人怜爱的双唇绽放出笑容。仿佛被露水浸湿的粉红色花瓣一般。
带着那恶作剧一般的笑容,金发少女再次说道。
“学徒生活过得如何?没被那个阴险的师父虐待吧?”
“……那个,和乡下的生活比起来,要轻松得多。”
少女将脸靠近惴惴不安的我,点了几次头。
“这样吗,那就好。哎呀要说我家兄长,明明还是有那么些徒弟的,却几乎没收过负责帮忙家务的内弟子。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可是最终防御线呢。嗯,责任重大哦?”
“……我会,努力。”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我只好先老实地低下头。
这时,莱妮丝突然伸出了白皙的手指。
“戴着兜帽真是可惜了这么可爱的脸。”
她轻轻碰了碰我的斗篷,然后飒爽地走下了螺旋楼梯。
真是个帅气的人啊。虽然没有血缘关系,那两人也是兄妹,师父要是能继承到一点点这样帅气的部分该有多好,我不禁这样想道。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下定决心。
“……打扰了。”
说着打开了门。
瞬间,空气中扬起了灰尘,呛得我咳嗽起来。
房间的内部装潢完全就是廉价公寓的样子,虽然还算比较宽敞,但屋里的杂乱程度已经把这面积浪费了。乱丢的东西之间基本上也没什么共同点,从成堆的书籍、看上去有年头的书桌,到发霉了的吃剩下的面包、几台看上去经常使用的家用游戏机,应有尽有,让房间拥挤的令人难受。
据说这里好像也有些比较贵重的东西,不过房子的主人似乎一点没往心里去。说是这么说,但想到他偶尔会叫嚷着“这个找不着了那个找不着了”的样子,可能也不是不放在心上,只是不会收拾而已。
以前,我曾提出过要帮他收拾,却立刻被驳回了。
理由是休息日的一人时光不想被打扰,不过师父在这个房间到底是怎么度过休息日的,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
我小心地避开地板上的面包和书——真有些好奇莱妮丝和她的水银女仆刚才是怎么穿过这房间的——向着放在里面的茶几走去。
师父他正倒在茶几旁的沙发上。
“那个,师父。”
没有回答。
师父像个醉汉一样瘫在沙发上,像是想暂且把自己和所有现实隔绝开一样紧闭着双眼。如果自尊允许的话,他现在一定还会用双手堵住耳朵,发出“啊——啊——”的叫嚷声。明明是我的师父,怎么这样没有器量呢。
“您的徒弟,格蕾,来了……”
怕他刚才没听见,我又一次叫了他,果然还是没有回应。
我放弃了,然后将目光转向茶几。在所有东西都乱成一团的房间里,只有这里姑且还收拾了一下,上面放着茶杯,里面的红茶已经彻底凉了,除此之外,还搁着几份照片和文件。我本来没有看的打算,目光却不自觉得被其中一张照片吸引了。
因为那实在是,太奇怪了。
看上去似乎是来自某张宗教画的一部分。
照片的主体明明是充满着神圣与庄严的天空的景色,但它的焦点对准的却是那与景色过于不相称的——【熊熊燃烧着的车轮】。那个车轮就像是天空的守卫一样,堂而皇之地悬浮在空中。它的外侧附着着无数的眼球,正紧紧地盯着这边。
“……车轮怪……?”
“我也不要求你说的多文艺,但就没有更像样一点的形容了吗?”
在困惑着的我的耳边,响起了听上去异常疲惫的声音。
“啊,师父。”
像是觉得很麻烦似的,师父挠了挠头,坐了起来。
从外表上来看,他大约三十岁上下。一般来讲,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长发基本会变得一团糟,但师父的长发却让人意外的看上去还很整洁。着装品味虽然乖僻但并不粗俗,有着莫名的气质,从这一点上来看,师父可能本来还算是个小少爷。又或者是,在家人的细心照料下长大的。
“好歹你也是魔术师的徒弟,能不能别用这么不过脑子的叫法。这可是天使的经典造型之一。”
师父再次吐槽了我的叫法,然后咚咚地敲了敲照片的一角。
“您说天使……但是,这从哪能看出是天使?”
“出现在绘画中的天使,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四世纪时受到了希腊神话中胜利女神尼姬的影响,才逐渐固定为长有翅膀的人这一形象的。实际上天使还存在别的系统,又或者应该说,是后人擅自将其解释为天使的。”
师父摸着下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将原本存在于神话中的那些生物重新解读为天使,这是一种情况。还有一种情况,是将本属于上帝的权能作为天使独立出来。虽然有多种假说,不过你看的这个座天使(Throni)更接近于前者。是个用自己的身躯运送上帝之神力的天使。”
“因为要运送,所以才是车轮的样子吗?”
“不如说,因为是车轮才会被认为是运送上帝之力的天使。在预言家以西结所著的圣书中,是这样描述他在幻觉中所看到的天使的,‘闪耀着绿柱石光辉的车轮其中一面附有眼睛’。还有一种奇怪的假说,认为那其实是不明飞行物(UFO)。”
“天使是,UFO?”
话题突然变得这么离奇,让我惊讶得眨了眨眼。
同时,师父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心情这么快就变好了,看来这话题在他的兴趣范围之内。
“在二十世纪时,有一派不管什么事都要和UFO扯上关系的人。毕竟无论是基督教的洗礼还是埃及的壁画,都能从细枝末节里找出和UFO的联系。飞在空中的车轮这种东西,虽然不能说有什么了不得的意义,但不是很能激发人的浪漫情怀和想象力吗。虽说他们中也有一部分人只是和嬉皮士一样吸食些致幻性的药物,实际上飞在空中的不过是他们的大脑而已。……你怎么好像没什么兴趣似的?”
“不,我只是在想,世界上像师父这样的人真是不少呢。”
“别把我和他们混为一谈。在行使魔术上确实有需要强硬推理的时候,但光是主观臆测拼接来的想法根本成不了事。说到底,这已经不关魔术师什么的事了,只是一般教养的问题。”
明明刚才还在说什么好歹是魔术师的弟子之类的话,师父这就已经哼哼笑着轻易地撤回了前言。
那张带着得意的脸上,坏心眼和幼稚矛盾地共存着。
他的名为,埃尔梅罗Ⅱ世。
是时钟塔仅有十二家,被授予了君主阶级的名门之一·埃尔梅罗家的当主。

2




现在正式说明一下,师父是一名魔术师。
所谓魔术,是以小源(Od)或大源(Mana)为原动力,诉诸于世界的基盘,来引发任何可能发生于这个世界上的现象的一种秘仪……好像是这样。据说小源(Od)是指个人的生命力,大源(Mana)则是指充斥于这个世界的魔力,不过关于这一点我还没有真切地感受过。
我所知道的,只有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对世界毫无兴趣,一味醉心于自己的实验这一事实。虽然听说这是因为对于魔术而言,隐蔽是十分重要的,但我私下里怀疑,实际上搞不好他们只是单纯喜欢宅着也说不定。
回到正题。
“……关于天使我已经明白了。”
我注意着不要让情绪表露在脸上,姑且先低下了头。
毕竟他是我的师父。
对长辈要怀着敬意这样的理念可能在现代社会已经不盛行了,但在我的故乡至今仍根深蒂固。即便是惹人厌的师父,我也必须要用恭敬的态度对待他。
“……说起来,您没有搬到大屋与莱妮丝小姐同住的打算吗?”
“和那种恶魔一起住的话,不出三天我的胃就没法要了,不对,已经没法要了。”
师父苦着脸,就那么靠在沙发上摸着自己的肚子,没过一会儿,他发出了一声疲惫的叹息。
“不过既然已经接下这件事了,不采取些最低限的措施可不行啊。”
“……哦。”
按理说我是不该知道莱妮丝与师父之间谈话的内容的,所以只好随便附和一下。
师父闭上一只眼睛嗯了一声,然后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似的抬头看着我。
“说起来,对于天使你怎么看?”
“……还是关于天使的话题吗?”
说真的,我觉得我的不情愿已经表现在脸上了。
不光是关于魔术,我本身就不擅长说太多话。与为数不多的真实相比,活人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都市人说的就更多了。
“……那个,是将上帝的恩惠传达给人类的御使,对吗?以前,家乡的教会里的神父大人,是这么说的。”
“不,我想问的不是这种民间的看法,而是从魔术的角度出发你有什么见解。”


“咦嘻嘻嘻。那样的事这家伙怎么会知道啦?!她太笨啦!”


突然,响起了一个有活力的声音。
当然,在这里的只有我和师父两个人。
【也就是说】,这是看不见身影的第三人的声音。因为我和师父都知道它的真实身份,事到如今也不会再感到奇怪了。还有就是,我知道与它争辩也是无济于事,因此想尽可能巧妙地无视它,就用干巴巴的声音说道。
“……我确实,很笨。”
“这不是重点。她是我的弟子,敢在我面前侮辱我的弟子,哪怕是关系再好的人我也不会饶恕。给我好好记住了。”
师父厉声说道。
大概是因为师父的语气与之前过于不同,第三个声音就这么沉默了。
在沉默中,师父伸手取过茶几上的金属雪茄盒,从里面拿出一根雪茄。拿小刀切掉雪茄头,再用火柴点燃,接着十分缓慢地吸了一口。
然后叼着雪茄,把两手轻轻扣在一起,放在膝盖上。
“那么,接着上课吧。”
他就这样缓缓地开始讲解起来。
“首先,你所说的作为传达上帝恩惠的御使的天使,并没有什么错误。不如说,在魔术师的立场上所说的天使,根源也是从这里来的。天使那赐予人们上帝的恩惠这种性能,正是近代以来——特别是近现代的魔术师,投身于天使的再发明时的契机。”
虽然同样是说明,但这次我却顺利地理解了。
造成这种差异的理由,很明显。
刚才的解说是出于私人的兴趣,而现在,师父是以时钟塔讲师的身份在解说。没精打采的表情一扫而空,他用锐利的眼神注视着着茶几另一边的我。
……没错。
师父他,作为魔术师的水平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这并非谦虚谨慎或过低评价,是真的无论在利害哪方面都无法有所作为的平凡。好歹也是时钟塔的重量级人物,却至今停留在第四阶位上,这真是前所未闻的事,类似的话我在这两个月里从周围听过不知多少次。
但是,对师父的评价却绝对不低。
作为讲师,他培育出的实绩据说让人瞠目结舌,也正因为如此,被他收为内弟子的我受到了众多学生的攻击。她居然能获得那位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直接指导……像这样羡慕的目光说实话让我很难受。
要打比方的话,那就像是拳击手和辅导员,运动员和教练一样的关系。
师父他虽然能想出理想的术式,却没有去实践它的能力(Spec)。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待这样的自己的。不过作为魔术师,他这种奇异的存在方式,似乎在时钟塔通过各式各样的别名表现了出来。
有人叫他,Charisma教授。
又或者是,Master·V。
还有几个绰号——因为听上去略微不太好听,在此就先保密吧。
这些先暂且不论,我对刚才的解说提出了疑问。
“再发明?是说天使吗?”
“没错。你知道四大元素吧。”
师父一边品尝着雪茄,一边伸出四根手指。
地、水、火、风,他每说一种就放下一根手指。这些被称为四大元素,是魔术的基础。这种程度我还是知道的。
“在古希腊,由arkhē所生的四大。”
我记得arkhē好像是万物的开始……之类的意思。
“与炼金术中的四大在根基上是相同的。就算是现在,大多数情况下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吧。就像黄道十二宫和东方的阴阳五行一样,是为了便于区分世界万物所设的系统。——不过要说的话,时钟塔所认定的属性在此基础上还加入了空和架空元素,而且实践因素所占的比重也很大,所以差异会更大一些。”
“那个,听说我是地属性的。”
“没错。这种情况下所说的属性,只是指才能大致适合的方向。所以也会有二重属性或者五大元素(Average One)这样的怪物,不过总之先回到正题。
简而言之,原本是为了方便分类才定下的要素(Element),因为十九世纪末期近代魔术的兴起而改变了。通过与天使这一概念相融合,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新的意义?”
“是的。”
师父一边估计着我理解的程度,一边慢慢继续道。
“被众人所信奉的,‘力之容器’。”
他在茶几上摆出一个好像在捧着圣杯一样的姿势,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沉默降临了。
雪茄喷出的烟逐渐堆积在师父捧起的手掌上,让人联想到圣水。被称为天使的,究竟是那水,还是那手掌的形状呢?
“魔术必须被隐蔽,然而另一方面,其概念的存续则因众人的信仰而变得安定。同样沉迷于超自然思想的波德莱尔、阿蒂尔·兰波、威廉·巴特勒·叶芝等诗人也用他们的笔加速了这一进程吧。”
公寓的房间里回响着师父的声音。
接着,师父捧起的双手里,感觉好像有某种波纹扩散开来。
不对,或许真的有什么。虽然我对于这类现象的反应很迟钝,不过魔术师的本义本就是正是操纵眼睛看不见的‘力量’才对。持续放出的波纹,被放在这件屋子里的镜子及咒具反射回来,将我包围了。
现在,这个房间本身变得犹如神殿一般——
“你现在在想,好像神殿,对吗?”
“……唔。”
师父说中了我的想法,让我吓了一跳。
“用不着惊讶。我本来就是想诱导你那么想的,你的判断非常准确。刚才,我确实将这个房间变成了神殿。”
“咦?”
不明白师父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困惑地眨了眨眼。
或许是我刚才的表情太有趣了,师父颤抖着肩膀偷偷笑了。他这种十分愉悦的态度,让我有种自己被坑了的感觉。
“刚才你感到气氛有些改变了吧?那就是神殿。在拉丁语里是templum,不过这里就先想成是暂时有神存在的场所吧。”
我刚想问,提到天使不该拿教会做例子吗,但听了刚才的说明就觉得可以理解了。
“也就是说,比起作为信徒礼拜的场所,神存在的场所这一概念更重要,所以才是神殿吗?”
“嗯,就是这样。刚才只是利用圣杯的象征性(Symbolism)和这个房间里的各种物品来营造出那种气氛的,实际上应该要更正式一些。在被神圣化了的场所举行仪式,这点不正与大多数的魔术共通吗。虽然佛教的结界与这种手法也有相似之处,不过现在的关键是与天使相搭配。”


“…………”
师父暂时停顿了一下,我开始思考起刚才听到的内容。
所谓神殿,是有神暂时存在的地方。
还有,所谓天使,是“力之容器”。
也就是说,这种情况下,这两者的关系是——
“那个……难道说是,通过给不确定的魔力赋予天使这一名称,来将其利用在魔术上,是这样吗?”
“回答正确。”
师父维持着把自己埋在沙发里状态,端起茶杯,用已经凉掉的红茶润了润嘴唇。
“刚才,是说过概念因众人的信仰而变得安定吧。这样的话,在这个世界上广泛流传的天使这一概念,不是正适合用来安定魔术吗,有些人会抱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实际上对于某些魔术结社而言,这种想法似乎十分有魅力。”
他放下茶杯,伸出食指和中指并拢。
先划了个十字,咏唱着拉斐尔在前,加百列在后之类的咒语,之后在空中描绘中五芒星的图样。
“刚才我做得是被称为小五芒星仪式的术式。让四大天使与地水火风相照应,用于圣化仪式场或者各种魔术的导入。不过,刚刚那种程度的祷告,随便哪买本杂志上都有写。——当然,会在民间流传的术式几乎全是仿冒或者胡说,是只存在于概念上的玩意,所以时钟塔才放着没去管。”
师父面带得意地说道,接着将目光转向窗户。
从窗帘的缝隙间,照进几缕阳光。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缝隙与我们十分相称。世界与我们的距离。我们勉强被允许通过这一缝隙与洒满阳光的地方来往。
如同天使一般,淡淡的光芒。
“不过,概念的变化会给魔术带来影响。”
师父低声说道。
茶几上的红茶泛起涟漪。师父刚才施展的术式给现实带来了影响,不过看样子稍稍延迟了些。
“原本可能只是单纯的灵光一现而已。以上帝之名封印恶魔的术式,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多的是。当然也不是说魔术师就一定会是虔诚的基督徒。他们只是利用以上帝之名支配万物这一普遍化的概念而已。和现在的网络协定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过这个例子对你来说可能更难懂。方法是一样的,会转为利用天使这一概念可以说是必然的发展趋势。毕竟这比上帝之名更好驾驭。”
我知道理由。
上帝这一概念所带有的“色彩”,也可以说是信仰,过于强烈了。与之相比,天使本身就有着堕天使、守护天使等等派生(Variation),要利用在多种多样的术式上想必一定适合的多。
正因为这样,师父称其为再发明。
“现如今在欧美地区,新的魔术可以说几乎必然会受到天使的影响。不,不光是新魔术。就算只是细微的地方,魔术只要在某处使用了天使这种概念,就一定会受到影响。现代的魔术师无论是利用它也好,排斥它也好,这不都是在用某种形式在意着天使的变化吗。”
师父闭上眼睛。
像是叹气一般,慢慢地说道。
“……在某种意义上,所谓现代的魔术师,可以说是收集天使的职业。”
“…………”
那声音如同歌声一般,感受性贫乏如我,也被它所渗透。
这话语富有诗意,但我想它之所以能感染我,是因为它道明了本质。对师父而言这句话似乎也别有深意似的,他比刚才沉默了更长时间。
“接着,就是这座城的问题了。”
边说着,师父伸出了手指。
他正指着的,是从茶几上的信封里掉出来的照片之一。看上去好像是在偏远的深山里,一座有着弯曲尖塔和歪斜城墙的灰色城堡,正静静地矗立着。
“啊、”
对了。
我们本来是在讨论莱妮丝带来的委托来着。因为被上课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我居然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感到面颊发烫,为了掩饰这一点,赶紧低下了头,问道。
“那个,这座城怎么了吗?”
“之前也说过,我刚刚提到的那些事,只是魔术的【表象】——也就是会在一定的范围内流传开的事。实际上,我等所驾驭的魔术是存在于【更深处】的。虽然天使的变化确实给我们带来了影响,但也只是作用于细枝末节处,并没有触及本质。就好像神秘主义和超自然学虽然与魔术领域有所重合,但并不等同一样。”
师父的表情,看上去非常阴沉。
义妹(莱妮丝)老是推给自己一些不讲理的委托,这是他本人的说辞。他还说,就算这样也无法拒绝是因为巨额的债务之类之类的理由,但是却没告诉过我具体的原委。我只知道,师父是因此才不得不成为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
师父用嫌恶的语调说道。
“不过,就算在那些有着近乎君主(Lord)水准的魔术师之中,也有人为这种思想而倾倒。甚至居然以这一思想为原点,改建了自己领地上的城堡。狂热到了这种程度。”
我再次低下头,看向那城堡的照片。
仔细观察的话,它的样子真的很奇怪。
虽然也有可能是拍照时光照的原因,但在斜射过来的阳光下,那座城的影子就好像是张开的翅膀一样,十分古怪。整体的设计让人联想到那失去头和双手的翼神——师父一开始提到过的萨莫特拉斯的胜利女神。要说只是单纯的偶然的话,实在是和刚才的对话过于一致了,我不禁感到背后涌起一阵寒意。
没错。
这座城本身,就好像天使一样——
“——【剥离城阿德拉】。”
师父告诉我。
“原来的城主好像是这么叫它的。这位城主,似乎和埃尔梅罗的先代有过些许来往。真是的,先代要是看见我现在这倒霉样一定会很高兴吧。你就是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才落得这个下场的,大概会说着类似的话絮絮叨叨地教训我好几个小时。”
埃尔梅罗的先代。
虽然有时候会在对话中被提到,但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几乎还是谜。只听说,是个师父根本无法与其相提并论的天才。另外从别人口中的种种细枝末节来看,我有一种他是个劳碌命的感觉,虽然关于这点事实是怎样的就不知道了。
然后,还有一件事。
虽然我是后来才注意到的,不过多半在大清早师父叫我过来的时候,他大概就已经打算接受莱妮丝的提案了吧。虽然不清楚是莱妮丝擅自替他做得事前准备,还是师父自己搜集的情报,不过对于迄今为止的发展,他多半已经屈服或者说放弃了,想必他的胃也一定一直在抽痛着。
要说为什么的话,他在烦恼了一阵之后,
“……就是那什么。对不住,女士。明天起我要出趟远门,你能跟我一起来吗?”
师父——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带着一脸的不痛快,对我开口说道。

3


经常有人说,英国的植物种类不够丰富。
在北部原本就被冰原覆盖的基础上,工业革命时期的过度砍伐使多数的森林消失了。再加上,连最高峰本尼维斯山也不过1344米,大家应该也都清楚这根本提不上环境的多样化。
虽说如此。
在我个人的视点里,世界已经足够广阔了,各色各样的生命充斥其中。
越过登山口附近丛生的蕨类植物,就是朝鲜花楸和橡树交错的混交林,漫长的坡道延伸开来,不过还好比较平缓,只会让人稍微感到疲惫。
真正让人疲惫的,应该是经过多次换乘在火车上颠簸14个小时,住了一晚后又坐了3个小时的公交,然后到目前为止已经徒步走了5个小时才来到这里的这段旅程。
换句话说,这里是远离人烟的山区。
九月中旬的风很凉爽,风中的登山道上混杂着各种各样的味道。
每次迈步时都被靴子踢起的,潮湿的泥土散发的味道。外表朴素的香草也散发着香气,从那气味来判断应该是野生的石楠吧。粘稠的树汁蒸发出的味道,兴致勃勃聚在一起的虫子的味道,还有腐烂的朽木和小动物的粪便散发出的味道。所有的这些,对我而言都很熟悉。
——我不认为,活着就全是肮脏的。
这种时候,和这句话配套的应该是“我不认为,死亡就是洁净的”吧。
我对于伦敦所抱有的想法,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那里有着数万倍于故乡的人数,却会让人产生是否几乎所有人都在侍奉着“死”这样的怀疑。明明是那样清洁的街道,我却多次因此寒毛直竖。即使我在那里生活上二十年,也一定无法接受那片土地吧,同样,它也不会接受我。
就算是现在,我不过是回想了下而已,就感到非常害怕——
“……等、等等……!”
“——呀!”
搭在我肩上的那只手,就像丧尸一样颤抖着,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就像被美杜莎的双眼盯上了一样,我咯吱咯吱地转过僵硬的身体,好不容易看向身后。
“师、师父……!”
不用说,从身后伸过来的这只手,正是属于眼前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的师父的。
“……能、能不能,再稍微走慢一点女士、”
请求的话语里夹杂着喘鸣声。
不知该不该庆幸,看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变化。不如说假如他真的有那份余力的话,应该也不会让自己这么狼狈。
我悄悄用手指揉了揉僵硬的脸颊,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是师父,这样下去就赶不上邀请函上的时间了。”
“……那就十分、不五分钟就好,让我坐下来歇会儿。”
师父一边从嗓子里发出抽搐的喘息声,一边伸出五根手指。
“……就三分钟。”
我做出妥协,然后找了棵附近的橡树靠上。
本来一路走来让我感到有些热,现在能靠在橡树冰凉的树皮上真是太舒服了。其实比起树,我更喜欢靠在石头上,当然最好的还是土地,可惜我的这个喜好却没什么人理解。如果我现在就这么闭上眼睛睡去的话,搞不好至今为止发生的事都会变成梦。
不过,就算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那个故乡,那又怎么样呢。
突然,右手【刺痛】了一下。
“咦嘻嘻嘻嘻嘻嘻嘻!就算是魔术师也不带体力差成这样的吧!老子可听说过有哪个了不得的魔术师,既当诗人又当拳击手,还是个登山家,连上乔戈里峰都没带氧气瓶呢!”
又一次,不属于师父也不属于自己——无形的第三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准确来说这声音是从我的右手那里发出来的,师父早就累趴在地上,只能对着那个声音做出“我可是在大城市长大的”这样连借口都称不上的主张。
这个第三人的嘴里基本吐不出毒舌和骂人以外的话。
我从记事起就和它在一起了,但也从来就没见它这种恶劣的性格改善过。话说回来,这十几年来会和【它】说话的人,算上我在内可能也就五个。
(……【我】是不是也,没什么改变呢?)
我心不在焉地想着。
就在两个月以前,能说得上是和我说过话的人也就连【它】的两倍都不到。经历了可以说是天翻地覆的环境变化后,【它】也一丁点改变都没有,让我感觉好像只有自己被抛下了。离开故乡时下的决心已经不知丢到哪去了,和我这种半吊子相比,【它】其实要像样的多吧。
只有自己,像轻飘飘的水母一样随波逐流。
不管是失态的揉着腿的师父,还是右手上的【它】,至少都清楚自己的生存方式。
为什么,我会这么不像样呢。
“……为什么,我会这么笨呢。”
我的低语,像是诅咒一般。

这之后,伴随着师父不断要求休息的抱怨声,我们终于走到了一片比较开阔的地方。
“呜哇,那是啥玩意啊。”
右手的声音诧异地嘀咕着。
我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是岩石。
说不定要三个成年男人手拉手才能彻底抱住的,坚硬而巨大的岩石。
在这块岩石上,能看见一个懒洋洋躺着得人影。打着瞌睡也能在这像乌龟壳一样凹凸不平的表面上保持平衡,还翻了几次身,这人真够灵活的。
虽然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失去平衡了,但始终没有掉下来。
就像小时候见过的饮水鸟似的,似停非停。健壮的身体在岩石的边缘上摇摇晃晃,处在只要轻轻一推就会摔下来的危急关头——这时,他突然冷不丁地抬起头来看向这边。
“——哟,终于来了吗!”
那人悠闲地盘腿坐了起来,向我们挥手。
厚实的大手脏兮兮的。一脸自由生长的大胡子看上去好像有几个月没打理过了。因为污垢和灰尘他身上已经发黑了,几乎无法辨别他的肤色。
一身游牧民族风格的宽松服装,但也遮不住他那肌肉发达的体型。看样子是有专门锻炼过,不管是四肢还是脖子都粗的吓人。虽然只比师父高一点,但体重感觉说不定有师父的两倍。
“嘿,真是奇怪的组合。你们俩的画风完全不一样嘛。哦呦,难不成正好叫我碰上绑票了?”
男人放声大笑,露出一口让人意外的洁白牙齿。
他的眼睛很清澈。
那是双黑色的眼睛。
但是,深处却隐藏着危险的气息。
那双眼睛,混合着孩子般的稚气和老人般的狡猾。
“……请、请问”
“……你谁?”
累瘫了的师父替我把问题问了。
虽然感觉他其实已经累到连说句话都觉得麻烦了。
“弗利乌。”
男人这样说道。
“这是我的名字。”
“……这么可爱的名字,还真让人意外啊。”
“这个嘛,其实是叫弗利乌加来着,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啦。不过把‘加’给去掉的话,你看,不就成了个像微风一样让人心情舒爽的名字了吗。”
他一脸认真地说着这种话。
与这个男人相称的,不如说是沙漠里刺眼的太阳或是摔跤大会上的聚光灯,但是奇妙的是,在爽朗这一点上确实如他自己所说,虽然师父看上去对这点很火大。
我好奇地看着这个男人。
毕竟在过去的事件里,也都没怎么接触过这种类型的人。
(——嘻嘻,如果说你那师父是只瘦狐狸的话,那这货就是匹睡傻了的骆驼吧。)
我的右手那里又响起了声音。
这次,是只有我能听见的低语。
“嗯嗯?”
男人——弗利乌看向我这边来。
我觉得他应该没听到刚才那句话。不过,他像是很感兴趣一样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着我。无礼但并不下流的视线像是要连我的五脏六腑都看透一样,我正不知所措时,男人伸出了一根手指。
“我说你啊,为什么要套个灰不溜秋的兜帽呢?明明是个小美人,遮住的地方看上去没什么伤疤。”
“那是,因为……”
“能不能请你不要吓唬别人的徒弟。”
师父插到支支吾吾的我和男人中间。
“哎呀,果然是徒弟和老师没错嘛。你这张脸啊,简直就是专门为个老师打造的,太标准了反而让我不确定了……”
“什么样的脸。”
“神经质,还有不知怎的好像很会照顾人,大概就这样吧?原来那些黑白电影里的管家经常就是这么一张脸。”
弗利乌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挠着头。
“【就魔术师而言】,好像有点正经过头了?”
不用说,师父也好自己也好,都不认为在这种深山里相遇只是巧合。
呼了口气后,师父问道。
“你也收到了邀请函吗?”
“Oh,yes!”
弗利乌从岩石上跳了下来。
他在怀里翻了翻,从民族服装的内兜里掏出了一个还算干净的信封。信封用的是上好的纸,隐约有些水印。不用看我们也知道,印在封蜡上印章和信封上的水印是一样的,都是以天使的羽毛为主题的纹样。
因为我们也持有同样的东西。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午睡呢?”
“这个嘛,因为走着走着就觉得一个人好寂寞啊。”
他哗啦哗啦地挥着信封,露出让人感到亲近的笑容。
“反正都这样了,就想着干脆等下一个人过来好了。这不,你们就来了!”
“原来如此,但你就没考虑过自己就是最后一人的这种可能性吗?”
“那就再说啦。大概那时候就会以不会迟到的速度,哭丧着脸跑过去吧。你看我这样,跑起来可快了。”
他轮流活动着健壮的胳膊,笨拙地想展现自己的魅力。
就好像,狮子在使劲摇尾巴一样。和他那沾满汗水和沙子的胡子脸奇妙的很相称,营造出一种幽默的印象。
这或许也是,某种优点吧。
“……那……要不就,一起走吧?”
无视师父那张好像在说“别乱说话”的脸,我不由自主得问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和师父一样,都不怎么喜欢和人过多来往,所以向他提出邀请时,我感到自己脸因为紧张在发烫。
“真的嘛!”
男人忽闪忽闪的眨着眼,快活地笑了。
有些人可能光看他的这张笑脸,就会在酒吧请他喝一杯。
“好!一言为定!哎呀真是帮大忙了。一个人果然很无聊啊。”
“…………”
他对着像吃了苦瓜一样的师父伸出了手。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弗利乌,多关照啊。”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她是我徒弟格蕾。”
师父虽然没有回握他的手,但还是无奈的自报家门。弗利乌听到后,很佩服的吹了个口哨。
“埃尔梅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在时钟塔听过传闻!就是那个从矿石科被踢到现代魔术科的君主对不!”
“是,说的没错。”
这次一定要和他撇开关系,像是这样想着,师父别开了目光。
“哦,对了。顺便问下你们有酒吗。我的都喝光了。”
“我没有带着酒到处走的兴趣。还有雪茄也不会分给别人。”
“嘁。”
被冷冰冰地拒绝后,弗利乌就像小孩子一样耷拉着脸,嘁嘁嘁地咋着舌。
“赶紧走吧,格蕾!跟不上的话就丢下你不管了!”
师父踢起一脚沙子,整了整外套的衣摆,沿着坡道继续走去。
当然,三十分钟以后落在最后面叫苦连天的人,正如大家所料,就是师父。


——终于。
剥离城的身影,出现在我们面前。

*


不,那是否该称之为城呢。
以背后那广阔而静谧的湖水,还有我们面前垂下来得结实的吊桥来看,确实符合城堡的形式。森林、湖水和大理石交织而成的美景,有着像是出自童话故事里的庄严感。只论优劣的话,丝毫不逊色于英国的种种名城。
然而。
建成歪斜状的尖塔,就像是痛苦的脊椎一样扭曲着。堆积起的大理石,像是特意为了惹人不安一样,似乎每一块的位置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本该是人为建造的这栋建筑,却给人一种从一开始就是以这样的形状存在着的感觉——就好像是从山的内侧发掘出来的一样,这座舞台让人产生了如此荒诞无稽的错觉。
——半边坍塌的城门,是折断的肋骨。
——连绵歪曲的城墙,是紧捉大地的臂膀。
——越过城墙能看到的宅邸的本体,让人想到正在跳动着的心脏。


就像把巨人的身体连同内脏一起里外翻转,将皮肤从肌肉上剥下来一样的情景,被唤起在观者的脑海里。
“……呜。”
我的身体微微颤抖了。
远比在照片里看到的那姿态,更加不祥——甚至有了神圣的感觉。
【剥离城阿德拉】。
“……天使的孩子是巨人,吗。”
师父皱着眉,喃喃自语道。
“天使的、孩子?”
“出自圣经的伪经。根据以诺一书里的记载,天使和人类的孩子身高好像最高能有三千肘。换算成现代的单位就是1300米出头。比起来这座城根本就不算什么。”
“哦哦,这还真是信手拈来啊。”
看着转过头来的弗利乌,师父的脸绷得越来越紧了。
“你要是魔术师的话这种事也应该是知道的吧。”
“姑且知道这种事,和一下子就能联想起来,这是两回事嘛。而且刚才那种情况,不是光靠那外形和自己的知识就能说得出来的吧?”
“…………”
“因为对这座城的创造者有所了解,才会联想到那句话,不是吗?”
“我倒想问问,你又是什么情况?”
面对弗利乌的提问,师父回望过去。
那是,非常锐利的目光。
“这座剥离城阿德拉的创造者——魔术师阿修伯恩这个人,你不可能在对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来到这里。”
“哇恰恰恰。我这是自找麻烦啦。”
弗利乌打趣道,但师父还是进一步追问下去。
“我还没问过,你的真实身份吧。”
他这样说道。
大概是觉得这次实在没法糊弄过去了,弗利乌耸耸肩,扯了扯民族服装的袖子。
“是佣兵啦。基本上主要是在中近东地区活动,掺和进牵扯上魔术的纷争里。不过和时钟塔那群人偶尔也会有来往啦。”
“也就是说,是魔术使吗。”
“哈哈,抱歉啦。”
虽然这么说,但弗利乌看上去好像没什么抱歉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头。
我也听说过。
所谓魔术师,是历经几代,将所有的资产与能力都投入追求魔术的真理——一般叫“根源之涡”还是什么的——这一目标的存在。无论在过程中得到多么强大的力量,在他们眼中也只不过是副产品,其意义不过是抵达真理的手段而已。
而另一方面,偶尔也会有一些对真理这玩意毫无兴趣,只将魔术视为好用的道具的人。这些人被称为魔术使,普通的魔术师们看他们就像蛇蝎一样,唯恐避之不及,这些都是我在时钟塔听说的。
“我怕说了以后,你们就不肯跟我一起走了……那要分开进去吗?”
弗利乌指了指连接着城门的吊桥,看上去有些寂寞。
隔了几秒之后。
“……都这会儿了。”
师父留下这句话,踏上了吊桥。
弗利乌看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我们一起跟上了师父。
开启的城门后面,是朴素而又宽广的前庭。汲取了自然特色的英式庭院——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是城主其实就没什么兴趣,只在最低限度下修整了门面这种感觉比较强烈。不过即便如此,这里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引起了师父的兴趣,他向城门的内侧还有荆棘的阴影里看了有两三次。
我闻到了玫瑰的香气。虽然我对花没什么了解,不太确定到底是不是玫瑰。不过,这香气在鼻腔里久久挥之不去。
作为宅邸使用的主城(Keep)的玄关前,站着一位瘦削的西装男。
看样子,好像是管家。
“恭候多时了。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先生,弗利乌加先生。”
他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打开大门。
门厅宽敞的让人惊讶。
而且,
“……啊呜、”
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在那里,充满了天使】。
一列排开的,天使的雕像。
姿势和材料都不尽相同,由石头或铁,还有像是水晶的材料制成的雕像。
以及刻画着手持弓箭的幼天使(Cupido)的彩绘玻璃,描绘着英勇持剑的大天使(Archangels)的绘画和手捧权威之芴的主天使(Dominions)的壁画,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吊灯也使用了天使之翼和光环(Halo)等诸多元素。
不只是出名的天使。
和师父之前给我看过的一样——姑且在从伦敦出发以前多少还是学习了一下的——虽然能感觉到神圣,但和一般所说的天使相去甚远的怪物也到处都是。有四张脸的四翼异形是智天使(Cherubim),六翼的蛇好像是炽天使(Seraphim)来着。
通过各式各样的艺术和存在方式,轻易就超过数百的天使被烙刻在主城的各个角落。
(…………)
看着看着,就感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
因为我实在不认为这些收集来的天使,只是单纯的收藏品。不,就算只是艺术收藏品,具有足够的年月和强度的【这些东西】,里面也会隐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走进倾注了某个特定人物极尽奢侈与嗜好的惊异房间(Wunderkammer)里,可以等同于是走进了那个人的大脑。
这样说的话,那这里——
(就好像是……脑浆。)
室内粘稠的空气让我这样想道。
我不由得脚下一软,但就连双手所撑的地板上,都雕刻着天使。
我感到,无法呼吸。在看见这座城时感到的恶寒越来越严重了,就像陷入了湿冷的沼泽里一样。那沼泽里漂浮着无数的眼球,好像在观察着被淹没的我们。我无法逃离它们的观察。在与永远等同的时间里,我一个劲地在天使的大脑里坠落。
“这些是错觉。”
听到了,声音。
我分辨不出声音传来的方向。
“女士,这连魔术都算不上。只是你的感受性在和这里的‘色’相呼应而已。压迫你的是你自身的机能。赶紧想想办法自己找回方向感。你应该学过冥想(Meditation)的基础吧。”
冥想?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甚至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这时,飘来一股独特的香气。
就像在我的头里抓挠一样——我对这香气有印象,在这香气中,脚下渐渐变回了石板。空气只是有些粘稠,当然也没有漂浮着什么眼球。我感到自己急促地喘息着,十分吵耳,身上渗出的冷汗也让我难受。
师父正俯视着我,嘴上叼着不知什么时候抽起雪茄。
“看见什么了?”
“……啊、那个……看着我的眼球,还有脑浆的沼泽……”
“原来如此。应该一早让你做下预防性冥想训练的,回去以后就加在你作业里吧。”
“呜、”
不甘心,但是我完全无法反驳。

师父抽着雪茄,瞟了向大厅的中央。
“聚在这里的人自然也都不会像这样陷入过呼吸里。”
身边的弗利乌也望着那个方向。
没一会儿,师父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从门厅的螺旋楼梯附近有个人影正在走近。
“唉哟、”
弗利乌慌忙躲到柱子后面,几乎同时,人影走到师父面前,行了一礼。
金发碧眼。
那是名有着清澈眼神的青年,他的眼神比他那英俊的容貌更让人印象深刻。
年龄大约是二十五岁上下吧。但是从他那庄重的仪态里,可以看出与他的年轻不相符的自信和经验。洁白无垢的西装和镶嵌着贵重宝石的领带夹之间搭配,与那沉着的仪态相结合,让人感到他的君子气度更上几层楼。
“好久不见了,君主·埃尔梅罗先生。”
“请加上Ⅱ世吧。就这样直接背负的话,这个名字对我来说还是太沉重了。”
“您太谦虚了。您在时钟塔的活跃,我一直有所耳闻。”
这绝非是场面话,他包含着诚意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悦耳。
这声音就好像展现了青年所经历过的岁月一样。无论何时何地,他大概都会像这样耿直地,直面人生路上的障碍吧。
“从你这里得到这么高的评价,我也很为难啊。毕竟你才是时钟塔那些大人物眼中的宠儿。海涅·伊斯塔利——还是说该称你为,骑士(The Knight)比较妥当。”
“这称号终究不是女王阁下所赐。”
对于师父玩笑一样的话语,对方也一本正经地否定了。
我感觉终于舒服了一些,于是偷偷跑开,去找躲起来的弗利乌说悄悄话。
“……那个人是不是,很有名?”
“喂、为啥你会不知道啊。你不是埃尔梅罗的跟班吗。”
“……我和他认识,还有到时钟塔念书,都还只是不久前的事而已。”
把实情告诉他后,弗利乌叹了口气。
他都已经特地躲起来了,其实也完全可以无视我的问题,但他还是实诚地回答了,让我再次认识到他在各方面都是个不错的说话对象。
“要说伊斯塔利的话,其实就是一个炼金术的名门而已,但海涅可是个有故事的人。他曾经彻底放弃过魔术,而且还跑去当了教会的修道士。”
“教会的?”
这里所说的教会,并非是指有着“通常”意义的一大宗教。
那是存在于其里侧,主要以“狩猎异端”为目的的集团。是少数规模凌驾于时钟塔之上的组织,因为在对待神秘的见地上有所不同,双方屡屡发生冲突。有些魔术师甚至连提都不想提那里。
——对我而言,是比时钟塔更熟悉的地方。
“那、他为什么又回来当魔术师了呢?”
“因为他太有才能了,家里舍不得就把他带回去了。”
看向好奇地眨着眼的我,弗利乌轻轻歪了歪嘴。
“拜此所赐,教会和时钟塔闹得可僵了,一时间简直变得杀气腾腾的。不过也是,他也有值得闹成这样的价值。伊斯塔利家想必非常得意吧。”
将教会派去带回他的刺客悉数打倒的,据说就是海涅·伊斯塔利本人。
为了守护神之意志,教会的战斗人员全部经过了超越常识的锻炼。能利用魔术击溃十几名技艺高超的暗杀者,这样的话难怪能在时钟塔出名。就连我只听了这一小段故事就已经觉得难以置信了——这已经不仅仅是天才的所为,而是感觉是接近于灾祸的事件了。
(……不过,那样的话。)
我想到了别的事情。
将可能曾是自己同僚的刺客亲手打倒的青年的——海涅·伊斯塔利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就在我思考这件事的时候,
“……哥哥。”
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从她一直躲着的螺旋楼梯后探出头来。
年幼的少女只有八岁左右,看着她那像是怯生生的小鸟一般的举动,青年露出了微笑。
“没关系的,罗莎琳德。埃尔梅罗Ⅱ世是位值得信赖的先生。”
“……好、好的。”
她嗒嗒嗒地跑了过来,轻轻鞠了一躬。
“我是海涅的妹妹,罗莎琳德·伊斯塔利。请多多关照。”
像是害羞得快死掉了一样,她打了招呼。
可能是因为烟的缘故,她轻轻地咳嗽了。师父看到后连忙把雪茄收到雪茄盒里,对此海涅带着歉意的低头致意。
“那么,那边那位是——”
他抬起头,将目光投向我这边。
在那个时候,似乎也看到了正在和我说话的弗利乌。
远远看见弗利乌像是觉得搞砸了一样用一只手捂着脸,师父问道。
“你知道弗利乌吗?我们在来这里的路上遇见他,就一起过来了。”
“……是的。”
青年点了点头。
刚才爽朗的态度为之一变,声音里透出些许刻薄。
“……是的。魔术使里的‘弑师者’,占星术师弗利乌加的名字,我略有耳闻。”


4


大厅里的对峙,持续了仅有数秒。
“失礼了。我不该在这种情况下如此感情用事。”
青年道了歉,干脆地退让了。
(——嗨!原来不是个不知世事的骑士大人啊!)
右手上又响起了那个声音。
弗利乌则无奈的苦笑着,来回摆着手。
“对不起,罗莎琳德。吓到你了吗?”
“没、没有。”
少女坚定地摇了摇头。
虽然明显夹杂着逞强,但海涅没有挑破,只是摸了摸妹妹的头。他应该是个好哥哥吧。我不太清楚这在魔术师们的世界有着怎样的意义。但却有一种,那或许会比相互敌视更加残酷的预感。
“对了,您也是收到邀请了吧。”
海涅向师父确认道。
“没错,毕竟多少有过些来往。曾经和先代有过来往的家族现在大多疏远了,不过这位城主似乎是那为数不多的例外之一。”
“那么,果然是因为那件事。”
“是啊。”
师父点点头。
“这座剥离城阿德拉的城主——格里温·阿修伯恩,在上个月去世了这件事。”
“…………”
我在一边听着,突然感到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刚才仅是看到收集来的那些天使的一部分——萦绕不散的执念,好像再次慢慢渗入了天灵盖下一样。要说收集家死了的话就更严重了,现在的光景彷如冥府的花园一般,让人感到孕育着现实中所没有美丽与不祥。
“没事吧。”
“……没事。”
我勉强点了点头。
“因为……没有看见那个。”
“是吗。”
简直可以说的上是冷漠,师父瞬间就失去了兴趣,接着他从自己的上衣里取出一枚信封。
和刚才弗利乌给我们看的那个是一样的,邀请函。
“这是一个星期以前寄来的。”
“没错,我这边也是这样。”
海涅点了点头。
“那么,是关于【遗产】?”
“对。”
海涅又一次点点头。
“听闻是要在剥离城公布关于遗产的遗言。阿修伯恩并没有直系血亲,因此才联系了这些有着某种因缘的家族,但会有这么多的魔术师聚集于此实属罕见。”
“感觉就像,老一辈魔术师的爱好似的。”
师父像是感到了厌烦般摇了摇头。
“就好像,连自己的死都是一场游戏。”
“……哦,看来你对此感到不快呐。新的君主哟。”
这声音是从门厅的深处传来的。从和刚才海涅所站的螺旋楼梯不同的,另一段螺旋楼梯附近传来人在接近的气息。
吱、听到了金属摩擦的声音。
过了一小会,我发现那是由轮椅的车轮发出来的。
“Mr.欧尔洛克。”
师父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
坐在轮椅上的是位满头白发的老者。在后面推着轮椅的,是名看上去像是助手的少年,不过他并没有看向任何人。
老者身上的皱纹一层叠着一层,比起魔术师来看上去更像木乃伊。就是保守估计他大概也在八十岁以上了。枯树般的十指全都带着戒指,这些美丽的戒指,将沉积在老人身上的时间称得更加显眼了。
几乎可与这座剥离城的相匹敌的,不能再像魔术师的生物。
虽然身为人,但似乎已经向着别的形态踏出脚步了一样——
“……这位、是?”
“欧尔洛克·西萨蒙德阁下。蝶魔术(Papilio·Magia)的元老。偶尔在时钟塔的集会上,会得到他的指点。”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在我想从师父那再多了解一下之前,被称为欧尔洛克的老人发出低沉的笑声。
与其说笑,听上去更像是单纯把肺里空气吐出来一样。仿佛只有风在偶尔吹过干涸的洞窟时才会发出那种声音,让人产生这样的印象。
蝶魔术(Papilio·Magia),师父是这样说的。
据师父说,那是从毛虫通过蛹的形态将自己的身体一度溶解来变为蝴蝶的过程中,发现神秘性的魔术。
和那优美的名字正相反,老人身上围绕的气氛,完全只有不祥。那感觉就像黑泥一样,缓缓的流到石板上。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老者喃喃低语。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吗。好歹也身为君主,却至今无法从祭位(Fes)升上去的家伙,还真敢出来抛头露面啊。而且居然还是在老夫的畏友格里温的城堡里。”
祭位(Fes)。
是师父在时钟塔的等级——第四阶位。
老人又一次呼呼呼的笑了,然后他摸了摸轮椅的皮质扶手。那好像是老者的习惯,同样的部分经过无数次摩擦,天长日久已经严重褪色了。
师父一句话都没有反驳。我也早就知道师父的水平确实很糟糕。
即便如此,听到别人来指出这一点,心里却感到很难释怀。
师父将手放在胸前,鞠了一躬。
“我深知自己的不成熟。只是事出无奈才将此名托付于我,还请欧尔洛克阁下多多见谅。”
“……哼。身为君主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向人低头,真是给时钟塔的历史抹黑。”
老人停止抚摸轮椅的扶手,不悦地指责道。
然后,
“姑且介绍一下吧。”
他向身后使了个眼色。
“——哦哦,有美人在呀!”
接着,一个穿着奇怪服装的年轻人向着我和罗莎琳德冲过来。
他大概和海涅差不多大,都是二十五岁上下,右眼上带着眼罩。
不过奇怪指的不是他的眼罩。而是他绑在头上的多角形小匣子,纯白色的麻质法衣,还有挂在脖子上的大海螺。
我是后来才知道,那是被称为修验道的,基于远东的宗教形态上的服装。
“咱是修行僧时任次郎坊清玄,多关照呀。”
他的英语带着严重的口音,精力十足地向我们打着招呼。
虽然在这个国家是很少见的奇妙打扮,但在这座城里却不可思议的很适合,或许是因为同为魔术师这种生物吧。
“我记得,你头上的那个盒子是叫头襟吧。印象中据说和犹太教的经文护符匣(Tefillin)相类似。”
“嘿诶,还真是位博学多才的贵人呀。不说大陆的魔术,这在咱家日本也就是个小众习俗呐。”
年轻人带着几分佩服地吹了声口哨。
虽然这么说着,但他也没转身,还是看着我和罗莎琳德。
“咋着?要不要一起到那边喝盏茶?听管家叔说可是备好了上好的茶叶呀。”
“…………”
他微微弯下身子,对我们作揖,但罗莎琳德只是默默地贴在海涅的背上。这样看上去,好像是真的法国人偶一样。
……我也是,虽然有些顾虑,但还是把师父当做盾牌躲在后面,师父对此也默许了。这种时候,多少有些庆幸师父长得还算比较高。
师父微微皱了皱眉。
“所谓修行僧,虽然形式不太一样,但不也是侍奉神的身份吗。而且,我记得日本的修验道是将女性视为某种忌讳的。”
“哈哈哈,信仰和自己的喜好那是两回事呀。况且在山里就算了,都到外国了没必要那么死守清规吧。——所以呀,二位,和咱交个朋友吧。呐,好不?”
“……不,那个、”
我感到盛情难却,正想退下的时候,

“不好意思,我妹妹好像被吓到了。”
海涅插了进来。
他的语调里,满满都是绝不放过想危害妹妹的人这样坚定的决心。
“嗯,做大哥的太过度保护了可不好。会被小妹讨厌呀。”
“真不凑巧,罗莎琳德是不会讨厌我的。”
“呜哇,超自信呀!真的假的!”
清玄急忙后退,并将一只手伸向后背。
乒、有什么东西从那只手里飞了出去。瞄准了他面前的海涅的死角,那东西划出了在物理上不可能存在的复杂怪异的轨迹,向着青年的背后袭去。
用无声无息,但是连猛兽都能打倒的势头攻过去的黑影。
“哥哥!”
在罗莎琳德的叫声中,海涅突然举起了手。
“——刚才的,是修验道的飞钵法吗?”
海涅面无表情地说道。
从他的手掌流下了红色的液体。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下来,现在握在手里的,是一个大概手掌大小的钵盂。
“哈哈,真是明察秋毫呀。听说咱的开山祖泰澄大叔很擅长来着。虽然在日本是在役小角之下,算是第二有名的呐。好像他在化缘的时候给人表演一下,大家都会拍手喝彩,能收到不少布施呐。”
我也听说过化缘。
记得好像是,出家人从信徒那里接受食物和金钱的修行。那样的话,那个钵盂对时任次郎坊清玄来说应该就是咒具了。而飞钵法就是自由操纵那个钵盂的神通力吧。
“这样吗,那还真是一饱眼福。”
看到海涅点了点头,戴眼罩的修行僧没心没肺的笑着挠了挠头。
“饶了咱吧,咱就是玩玩而已呀。”
“既然如此,必须得回礼不是吗”
海涅的手指碰了碰领带夹上的宝石。


“Convert.(流转吧)”


他低语着。
同时,用靴子的前端踢了下石板。
刹那间,从石板里喷出无数利刃。
并非利刃刺穿了石板,而是【石板本身变成了利刃】。海涅刚才踢出的声响如同波纹一样扩散开,好像在催促着似的,大量的利刃像是翻腾的地毯一样追击着清玄。
“呜喔!”
清玄跳了起来。
几乎无视了重力,他的身体不自然地飞翔于数米之上。
之后师父告诉我,那也是修验道里有名的验力——在役小角的传说里也有记载,被称为飞乌鸦或是天狗飞斩之术的魔术。登峰造极的话几乎可以接近魔法,能发挥出近乎空间移动的“力”的术式,清玄利用它悠闲地落到吊灯上。
“呜哈哈哈哈哈,咋样!”
戴眼罩的修行僧抱起双臂。
然而,海涅静静地指向了修行僧的胸口。
“已经还给你了。虽然你不是神的信徒,但看在刚才让我一饱眼福的面子上。”
“啊?”
清玄慌忙低下头,在他抱着的双臂中石刃在舞动着。
石刃的碎片。
不对,是【花瓣】。石刃化为数百的花瓣,装点了剥离城的大厅。使每个人都惊讶地眨着眼,忘记呼吸的光景持续了仅仅数秒。下一个瞬间,花瓣全都飘进了清玄双臂间的钵盂里。
钵盂中出现了一朵石质的玫瑰和一张10英镑的钞票。
“哦,这个是、”
“嘿诶。”
欧尔洛克和弗利乌也都看向自己的手边。
老魔术师轮椅的扶手上和弗利乌的手中,也都有一朵楚楚可怜的石质玫瑰绽放着。
“……啊、”
我也发出了声音。
师父的上衣和我的斗篷上,也都插上了一朵石质玫瑰。这手法更像是一般大众所说的一流魔术一样。这朵玫瑰既轻薄又柔滑,就算捧在手上也让人觉得它是活着。
明明是死物却又活着的这种矛盾,重重地刺痛了我的心口和记忆。
(…………呜、)
比死者更像死者。
比生者更像生者。
我在故乡,见过的一次又一次的光景。
不讲理,不合理,非生非死之物。


——“你应该去毁灭的是那个,是那个,是那个,只有那个。”
回忆起不存在于这里的土地和石头,口中充满了酸涩的厌恶感和拒绝感。我强忍住那让指尖都要僵直,连脑髓都要烂醉的不适感。这个记忆和现在没关系。这个记忆和现在没关系。我像念咒语一样在脑中重复着。
“……这就是,伊斯塔利家的炼金术吗。”
师父拿着石蔷薇,喃喃自语道。
我也,深呼吸了一下。
“……炼金术就是……以前说过的,阿特拉斯院的那个吗?”
我听说,在魔术师的世界里,说到炼金术就是阿特拉斯院。
好像是可与时钟塔匹敌的魔术协会三部门之一,还是在各方面都与外界隔离的“活地狱”之类之类的。说实话,我其实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和阿特拉斯院所用的系统不一样。与身为魔术鼻祖的阿特拉斯院不同,时钟塔采用的是中世纪流入西洋以后的炼金术。特别是伊斯塔利家秘藏的<活石>,据说是可以匹敌下级英灵的武器,不过他的才能也真是了不得啊。”
虽然不是很明显,师父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在提到关于才能的词语或是概念的时候,师父经常流露出失意的感情。
然后,
“呜哇啊!”
清玄脚下一滑,从吊灯上掉了下来。
夸张的坠地声回荡在门厅里。万幸的是,石刃已经被消去了,他只是摔了屁墩儿。
“……痛痛痛痛……”
清玄一边呻吟着一边揉了揉屁股,然后尴尬地举起双手。
“投降投降。这可不行呀。不是比验力的话咱可没胜算。”
他打趣着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不甘。
海涅也微微一笑,对他伸出了手。
“虽然罗莎琳德不行,但可以的话,我能有幸与你一起品茶吗。”
“咱对男的可没兴趣呀。不过,像小哥你这么帅的话也可以啦。”
清玄咧嘴一笑,握住了海涅的手。
双方的语气都很平和,让我感到很意外。在战斗之后建立友情这种事我完全理解不了。如果男人全都是这种生物的话,那我就要对全人类的一半都产生疏离感了。不过,让我产生亲近感的人,其实还从来都没遇见过呢。
(——喂,格蕾!)
突然,右手上响起了声音。
虽然是只有我才能听见的音量,但确实透着紧急。
我转向那个方向。
刚才我们通过的,玄关的方向。


“这么说,我是最后的喽?”


让仆从在后方待命后,优美的人影这样说道。
令人眼前一亮的蓝色礼服使人联想到青空。梳理成纵卷发的金发上别着与礼服同样颜色的缎带,手中握着一把象牙伞柄的阳伞。虽然没法连那华丽伞面的材质都判断出来,但搞不好这一把阳伞的价格可以买下一两辆汽车。
最惹人注目的,是她的美貌,简直就像上天在创造她时连自己的灵魂都注入了一样。
呜哦哦哦,清玄发出了赞叹声。
不,这回不止是他。海涅和弗利乌自不必说,连我和罗莎琳德都不由得为同性的美貌看着了迷。【少女】的存在是那样鲜明。
年仅十七八岁的少女,夺去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果然来了呐。被华美的宝物的香气钓过来了吗。”
轮椅上的老人十分厌恶地说道。
听到他的非难,
“有什么问题吗?老人家。”
少女用华丽的声音回应道。
她走过来的姿态,仿佛在说自己就是这座城的主人一样。
从老者的喉咙里,发出了像是地狱的岩浆在翻滚般的笑声。
“……噢噢,老夫是在说汝那贪婪的血呐。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
“这还真是荣幸。”
蓝色礼服的少女——露维雅泽丽塔,对这句话依旧回以微笑。







第二章
1


——非常的,为难。
没有救赎,也无能为力,甚至让人感到绝望般的束手无策。


“为、为为为为、为什么你们会进到我的房间里!”
白瓷般的脸颊被染的鲜红,正在激动地逼问着我们的,正是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本人。
而师父,则在打开铜质房门的瞬间就完美的僵硬了。
可以的话他一定想立刻直接关上门,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吧,但是对师父那瘦弱的手臂来说,房门实在太重了。况且,对方那怒气冲天的架势根本不容许他逃避现实。
似乎是准备睡觉了,少女换上了白色的睡裙。
这件也是用上好的丝绸制成的,一定是会把人吓到眼珠掉出来的价格吧,不过,还是很可爱。尽管花边多的有些乱来,这设计也无损少女那苗条的体型。……说起来在门打开后,她以第一反应藏在枕头后面的不知是不是个小狗的玩偶。
印象中是个少儿向的节目,爱好料理的拟人化小狗,在危急关头化身为骑士挺身而出的故事,实在是体现了少女梦的角色。另外我之所以知道这种事,只是因为在来到伦敦后不久后,非常巧合地在宿舍的电视里看到了而已……当然我当时并不是有目的地换到那个台的,现在也不是特意把每周某个时间段空出来的,希望诸位能记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借口的话请现在就讲吧!”
她双目含泪,为了不让玩偶被人看见而挺起胸膛,这份努力简直让人感动得要落下泪来。
不过就算她不这么做,我想师父多半也不会注意到,但如果这么安慰她的话,感觉会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崩坏掉。
(……怎么办、)
我认真地思考着。打从到伦敦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苦恼着。
和初次见面时的印象实在相差太大了。
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
就在几个小时以前,和那几乎像是怪物一样的老魔术师正面交锋的人到底是谁呢。
“……我说、不是、等等女士、”
像是为了缓解头痛一样,师父揉了揉眉间,说道。
“好啊我正在等着呢,一直等着,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先生!没想到居然会有君主无故闯入淑女的房间,时钟塔也是名声扫地了!”
惊人的魔术压在露维雅的身边聚集起来。
(……啊,糟糕了。)
是直觉。
就算少女真的换了个人,这魔术也是真货。师父估计毫无还手之力吧。虽然说不上是吊车尾,但我也很清楚师父到底有多二流。与真正的一流发生冲突的话,最后能不能剩下残渣都不一定。
“不、不是的。我只是被指定住在这个<天使名>的房间……”
师父奉上信封,拼命解释。
那上面,浮现着Mihael这个单词。那朦朦胧胧的文字,感觉就像这座剥离城一样不祥——不可靠。
“……还真是呢。”
露维雅确认了师父的信封,闭上一只眼睛。
“不过,这间房间的<天使名>应该是Michael。”
“啊?”
师父重新确认了下挂在门边上的金属标牌。
在那里刻着的文字,和露维雅所说的一样——Michael。简单来说,就是有没有c的区别。顺便一提,看到金属标牌后和师父说“好像是这”的其实是我。
“……呜嗯,这是、”
“对、对不起,看样子、是我、搞错了。”
对不起师父,你好像就要命丧于此了。可以的话希望你逝去的时候不要恨我。
“……所以,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少女的手臂上逐渐凝聚起压力。连周围的空气也起了变化,螺旋状的开始加速。就在那压力解放前的一瞬间,师父叫道。
“请、请等一下!这是Shemamphorae!”
“——?”
露维雅一时间迷惑了一下,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没错,我明白了。只知道我自己的<天使名>的话是不会想到的,我懂了原来是这样。总之,这座剥离城的魔术是以卡巴拉为基盘的。”
(……Shemamphorae?)
师父好像想通很多事情,但我完全搞不明白。
卡巴拉记得是,有名的魔术系统之一。原本是以犹太教为基础的思想之一,所以也并不一定包含神秘性要素,不过由魔术师之口说出时基本就是指关于魔术的事情了。听说时钟塔的阶位也是以其为基础的。
但是,Shemamphorae什么的又是什么,从刚才发生的事里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都完全是谜。
“虽然算不上是赔罪,但看在刚才那情报的份上,今天能不能先放过我。”
对于师父的提议,露维雅稍稍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勉强算是,及格分吧。”
“不是不及格就是万幸了。真没想到都这个岁数了还会被人打分。”
师父用手帕轻轻擦着冷汗,这样说道。
他用笨拙的就像是牵线人偶一样的动作退了一步,这时,露维雅轻轻伸出了白皙的手指。


“Call.(觉醒吧)”


看到了,光。
不对,我以为看到了。
下一个瞬间,悄无声息地,师父上衣的袖子上开出了一个黑幽幽的洞。并非是由热量造成的。虽然是凝聚起来的咒文引发的结果,但却造成了如同红外线一样的效果。
“你也明白吧?如果下次再做出此等野蛮的行径,就请做好心脏也被同样的咒文烤焦的心理准备吧。”
她微微一笑。
然后就那么,嗙的一声,将那看上去很重的房门顺势关上了。
看样子,如果单纯比腕力的话,少女似乎比师父厉害。这种时候是该赞扬少女呢,还是责难师父呢,实在让人苦恼。
话说回来,现在留在走廊上的就只有我们了。这时,师父转过头来看着我。
“怎么了,格蕾。”
“……那个、有点……想了很多事情。”
“哼。魔术师之间的摩擦是常有的事。怎么可能一一在意的过来。”
说实话,刚才那个要说是魔术师之间的话感觉好像有些歧义……但还是不吐槽了。我不觉得师父能理解这其中的微妙之处。
“比起那个,赶紧先写在笔记上吧。在这座剥离城的简略地图上,写上埃德菲尔特的<天使名>。”
“哦……好。”
幸好,我虽然比较笨,但对地形的把握还算擅长。
在师父交给我的笔记上,写上至今为止搜集到的情报。正当我在师父刚才说的单词上卡住的时候,
“是Shemamphorae。”
师父用手指抚摸着纸面。
他稍稍,眯起了眼睛。
“顺便,来稍微整理一下情况吧。”
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的同时,他这样说道。
师父开始回顾,几小时前在门厅发生过的事。


*


——时间,回到那时。


“……噢噢,老夫是在说汝那贪婪的血呐。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
“这还真是荣幸。”
欧尔洛克和露维雅,相视微笑着。
这种情况下的笑容,就像是骑士的决斗(Fehde)时投掷的手套一样,正是那洁白无垢的美丽才足以给对方的尊严以决定性的伤害,就是那样的替代品。
“…………”
说实话,我的头就像要爆炸了一样。
原来也说过,就在两个月以前,能说得上是和我说过话的人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现在突然与这么多个性丰富的人物相遇,脑细胞会发出悲鸣也是理所当然的。
弗利乌。
海涅·伊斯塔利。
欧尔洛克·西萨蒙德。
时任次郎坊清玄。
无论哪个都是具有让人难以忘记的特质的魔术师,而现在登场的少女要更鲜明一层。
“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这还真是,又来了一位不一般的人。”
师父嘀咕道。
“您也认识吗。”
“是将居所构筑于芬兰的宝石魔术大族。听说先代现在是半隐退的状态,由女儿四处出面……大概就是这样。”
“噢噢,不成熟的君主也知道吗。”
听了师父的话,轮椅上的老魔术师似乎很愉快的嗤笑了。
“正如你所言。世上最优美的鬣狗……【区区】文艺复兴时期的暴发户而已,却喜欢恬不知耻地介入世界上的纷争中,叼走魔术的至宝,因此才得了这么个诨名。”
另一边。
美丽的少女将视线投向了打量着自己的魔术师们。
她向在身后待命的几名仆从点头示意,然后只身踏入了剥离城门厅的深处。
“——西萨蒙德老先生。”
她低声说道。
或许有些艺术家光是听到这声音就会颤抖吧。不仅是外表,少女有着常人难以获得的美好素质。说是灵气也好圣灵也好。古往今来,众多的评论家在表现艺术的时候,就是这样称呼那些无论如何都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存在的。
仅有十七八岁。
还只是学生的年纪,是如何成为这样的存在的呢。
“能蒙您评价我很高兴。——也就是说,明明那样畏惧着埃德菲尔特家,却没有哪位出手阻止我们享受硕果呢。再容我说一句,比起鬣狗我更喜欢猎人(Hunter)这一称呼。当然,用法语的Le Chasseur也无妨。”
她的台词是如此傲慢,但我却没有感到任何不悦。不如说少女身上的威严,能让人自然而然地点头。甚至连并不清楚埃德菲尔特家和魔术派阀这些事的我都能感受到,身上传来阵阵酥麻。
就好像美丽的宝石,就算是不知其价值的人,也能明白它是权威的象征。
“说起来,您特地到此,是因为【魔术刻印有何不妥】吗?”
“……哈。你这食腐生物说什么蠢话。”
“是这样吗?”
少女歪了歪头。
“西萨蒙德家当然也无法胜过历史吧,我是听说过,过于古老的刻印可是会生霉呢。没错,为了培育魔术的血脉必须要花费很长时间,但上了千年也是会出问题的不是吗?再优质的葡萄酒所能经受的,也不过百年出头哦?”
绑着蓝色丝带的少女双唇含着微笑。
对手是在常识外的魔术师中也能说是怪物的,时钟塔的元老,她却能一步不让。
“正因为如此,才会来拜托修复师格里温·阿修伯恩不是吗?”
剥离城的大厅里闪过一阵不寻常的骚动。
就在刚才展现了精彩魔术的海涅扬起了一边眉毛,露出一丝很细微的惊恐。
“……修复师?”
“就是这座剥离城阿德拉的城主。他确实是高位的魔术师,不过同时也稍有些别的身份。”
师父凑在小声鹦鹉学舌的我耳边说。
“别的身份,是吗?”
“没错。我和你说过关于魔术刻印的事吧。”
当然,我知道。
所谓魔术换言之就是神秘。
然而西元以后,人类的历史将神秘尽数驱逐了。与科学之光的扩张成反比,神秘之暗逐渐衰退了。无论魔术师们再怎么干涉也无法将这一定数扭转。神代的神秘已前往那遥远的彼方,在现代连让其短暂地存在都极难成功。
而魔术刻印,就是为了战胜这时间的流逝,由魔术师制造出来的“固定化的神秘”。
“实际上,所谓魔术刻印是花费几百年的时间酿造出的类似【新的器官】一样的东西。因为是器官,所以无法与非血缘者相匹配,并且也几乎没有他人干涉的余地。古老的魔术师家系之所以能有如此势力,很大程度上也是得益于魔术刻印的存在。”
师父的话就像在时钟塔讲课时一样,有着让人舒服的节奏。
在如此紧迫的状况下,师父的这种个性看来也还是没有改变。
“但是,存在例外。”
师父这样说道。
“那就是,这里的城主。当然这件事绝非公开的,但阿修伯恩家被认为能够修复魔术刻印,私下里被称为修复师。埃德菲尔特知道这些历史也不奇怪。”
说完,师父看向对峙着的两人。
老魔术师看上去十分不悦的用食指敲着轮椅的扶手。他用干枯的手指扣住皮革,然后抬起头来。
“……那么,埃德菲尔特又如何呢?特地为了阿修伯恩的遗产前来,是不是注意到自己的刻印出现不妥了呢。”
“哎呀,真失礼呢。在您眼中我是个会损伤魔术刻印的不成熟者吗?”
少女扬起嘴角,提起了礼服的裙子。
但果然,与其说是行礼(Curtsy),更像是骑士的剑礼。
“只是,让如此贵重的技术就这样白白丧失岂不是太残酷了。至少让我在收藏品的最末为它留一席之地,这样想着才来到此地的。”
再没有比这更傲慢的言语了。
在她看来甚至连这技术本身都不是必须的。仅仅是,将贵重之物收入自己的仓库是天经地义的,她像是天真无邪的孩子一样道明理由。就是因为这种性格,才会被冠以世上最优美的鬣狗这一诨名吧。
这样下去的话,两人或许真的会进行决斗也说不定。
至少,露维雅是有这个打算的吧,而老魔术师看上去也不会拒绝。从目前为止的经过来看,魔术师之间的互相残杀并非什么罕见之事,我已经深有体会了。
然而。




最后一位来宾——或者【来宾以外】的人——并非露维雅。
“哦?”
最先抬起头的,是弗利乌。
是门厅二楼处的望台。那个女人白皙的手指划过英国橡木做的扶手,盯着这边。
她戴着眼镜。
一头黑发。比露维雅的要长得多,那长发就好像是梳理过的黑夜一般,直达脚踝。以及,为她的身姿锦上添花的,是丝毫不输于那长发和她的美貌的,有着奇异的长袖子描绘着鲜艳花朵的服装。
(……民族服装?)
“这是,友禅绸的振袖和服吧。”
师父摸着下巴嘟囔着。
听上去像是东洋的单词。师父后来告诉我,那和刚才的时任次郎坊清玄一样,是来自名为日本的国家的。越来越觉得自己和那个国家有缘啊——这是师父之后嘀咕的台词。
“……让诸位久等了。”
她用手指推了下眼镜。
刚才在主城前迎接我们的管家,现在已经移动到了女人身边。
“我是从被指定为格里温·阿修伯恩的遗产管理人的时钟塔法政科前来的化野菱理。”
魔术师们又一次骚动了。
法政科,这是个对他们而言别有深意的词汇。我感到师父的气息中也带上了一份与刚才不同的独特的紧张。
菱理俯视着他们,取出一份书信。
这份书信和寄给师父他们的邀请函很像——不过,在阿修伯恩家的印章旁边,还盖着时钟塔法政科的印章。
“那么、”
女人宣告道。
“在此公开,格里温·阿修伯恩氏的遗言。”


*


在时钟塔,存在着十二个学部。
由十二名君主管理的十二个深渊。
以基本所有魔术师最开始都会学习的全体基础——范围包括魔术整体的共通常识、地脉和大源学——为开端,接下来是个体基础、降灵、矿石、动物、传承、植物、天体、创造、诅咒、考古学、现代魔术论这十二个研究方针。
这些虽然在形式和方向性上有所不同,但全部都是以追寻研究神秘为目标的学问。据师父所说,所谓魔术师是追求“根源之涡”的生物,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构造。
然而。
在时钟塔仅有一个,与神秘没有直接关联的科。那是利用时钟塔的魔术和权力介入现实社会,或是调整时钟塔内部均衡,庸俗至极却不可或缺的集团。
法政科。
那里并不是学习法律和政治的地方——而是司管科。连魔术师追寻“根源之涡”的本能也无视,只为时钟塔的安定和发展而存在着,从根本上就是异端的派阀。
就像太极图上阳中的阴,或者是阴中的阳,这是师父的说法。
我也是第一次看见,而那个法政科的魔术师在大厅的二楼俯视着这边。
“……话说回来,既然法政科都出场了,那他们的清算就是绝对的了。”
师父小声嘀咕着。
原本就是为此而存在的专门组织。再加上上个月去世的格里温·阿修伯恩的指名,在场者没有人能够否认的了。
更何况,这个女人的存在是那样异质。
只是被她盯着,就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倒流了。与欧尔洛克·西萨蒙德所滴落的不祥,还有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那可称得上是勇猛的优美不同,那个女人的微笑里并存着像是能把人吸进去的冷漠和温柔。
从内脏到脊椎都被温柔的抚摸着,那个女人能让人产生这样的错觉。
(……是蛇。)
我直觉性地想道。
像是面对异种生物一样,那是爬虫类特有的冰冷的光泽。被称为振袖和服的奇妙服装将这种感觉乘以了平方,给人一种多次脱皮过的蛇的印象。
“……喂喂,偏偏是法政科吗。”
“……这些搞反了手段与目的的离经叛道之徒。”
弗利乌和欧尔洛克分别低声说道。
这两人虽然看上去是一对意见毫无一致的组合,但好像在面对法政科这一“时钟塔的异端”时,不由自主地同步了。
而化野菱理看上去似乎对此毫不介意。
她展开书信。
“遗嘱上只有三点。”
这样说道。
然后继续念道。


“——【试问天使之名。】”


语气微微有些改变了。
让人想到了曾经剥离城阿德拉的城主——格里温·阿修伯恩。
明明我并没有见过他,也不清楚这个女人是不是在他生前认识他,但眼前却浮现出一个非常神经质的老人半靠在床上的身影。


“【无法回答试问之人,皆须被天使所剥取。】”


话语还在继续。
抓挠着剥离城的大厅。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能听见抓挠的声音。那个收集了如此之多天使的魔术师的话语既是咒语,唤醒了这座城。从地板从墙壁从天花板,好像都有天使像气泡一样飘出,这种错觉无论如何都消散不去。


“【将吾之天使握于手中之人,既为遗产之继承者。】”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就这些吗?”
弗利乌确认道。
他用带着污垢的手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向在二楼的那位身着振袖和服的女性——化野菱理确认道。
“是的。并且也没有特别定下期限。”
菱理点点头,将书信叠了起来。
与她的振袖和服相结合,让人感觉那像是在远东所传递的诗文一样。我记得曾在书里还是什么地方读到过,在那里有着将情书作成诗相互传递的风俗。不过我不太清楚那说的是不是产出这件和服的国家。
“此外,据称提示已经交于诸位的手上了。请看邀请函。”
“邀请函?”
师父将手中的邀请函拿到眼前。
就在刚才还没有的金色文字,浮现在邀请函上。
看样子,其他魔术师的信上也发生了同样的现象,他们都注意着不被别人看到,同时确认着自己的邀请函。
“那就是诸位的<天使名>。”
女人轻声说道。
“……原来如此。与这片土地的波长相吻合而浮现的吗。是个简单但似乎能有多种应用方式的术式啊。”
师父像是很佩服的说道。
大概是挑起他的好奇心了吧。这种时候师父的表情就像是看到逗猫棒的猫一样,也不知道他本人有没有自觉。他来回的摸着信封上的文字,微微眯起了眼。
“<天使名>吗。嗯,是类似于<魔术名(Magical·Motto)>的东西吗。”
在一部分结社里,魔术师会使用和在世俗中不一样名字。据说理由大致上都是,有一个魔术专用名字的话可以更加纯粹的面对魔术。并不一定非要作为自己自身的名字来使用,也有当做是所信仰的真理或是座右铭之类的情况,这是我在课上学到的。
这些名字,好像统一被称为<魔术名>。
不过话说回来,在与时钟塔有关系的魔术师家庭里,很多人从生下来就定好了要为魔术献身,所以似乎不是什么一般性(Popular)的事例。
“以及,根据另一份文件的要求,请诸位入住于与自己的<天使名>相同的房间里。房间上有金属标牌,请自行确认后使用。在此停留期间,三餐将由格里温家的仆从提供。”
之前的管家行了一礼。
似乎在格里温氏死后仆人们还是留下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出于强烈的忠诚心,还是仅仅因为合约在身,我都只有一种后背被冰块贴住了一样感觉。


“——在继承者出现以前,我暂时会借住在这座城里。还请诸位多多关照。”


化野菱理缓缓鞠了一躬。
我感到那扇重的超乎常理的城门,在身后合上了。

*


——然后,时间转回现在。


这里是室内。
烛台上的蜡烛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了这意料之中满是天使的室内。挂在墙壁上的画,衣柜上的雕花,放在架子上的陶瓷人偶(Bisque doll),甚至是玻璃灯罩上都有着天使的身影。过世的格里温·阿修伯恩氏似乎是彻底贯彻了他对天使的兴趣。
我现在,正坐在这样的房间中的床上。
在那之后我们在城堡里游荡了几个小时,离开刚才和露维雅发生冲突的走廊,终于找到了挂着我们的<天使名>——Mihael的金属标牌的房间,现在正在喘口气休息一下。
“——将吾之天使握于手中之人,既为遗产之继承者,吗”
坐在沙发的师父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
他脱掉了外套和上衣,正按摩着累到不行的大腿,同时从雪茄盒里取出雪茄叼在嘴上。完全不顾屋里那些贵重的家俱,有着独特香气的烟雾蹂躏着房间。
这种时候多半是应该发火的吧,但我居然感到松了一口气。
都是因为那股香气,让我觉得就像回到了师父的公寓一样。
我不想被师父知道我的想法,所以放缓呼吸,接着啪地拍在自己脸上。看到师父因那个声音回过头来,我开口问道。
“……师父明白那个词的意思吗?”
“谁知道呢。目前候补的可能性太多了。毕竟这里的天使多的要溢出来了。”
师父说的没错。
大厅和这个房间都是这样,还有摆放在走廊和楼梯的天使也多到让人感到拥挤。要是认真去数,一定很简单就能数出一百多。整个剥离城里到底有多少天使呢,有点难以想象。
“就算不是这样,天使这个题材本身被人们使用的历史和地区也足够广了。收集这么多的象征,不如说看上去简直像是想模糊焦点。很难判断哪些与魔术有关,哪些又只是单纯的兴趣。”
“——咦咿嘻嘻嘻嘻!你觉得像这样掉书袋,就能把自己的无能糊弄过去了吗!”
右手上响起了声音。
这次师父没有放过它。
“格蕾,差不多能麻烦你把亚德交出来了吗。”
“好。”
对于师父的要求,第三个声音非常惊慌失措。
“等、等一下啊格蕾!你要出卖老子吗!”
我没有听它的抗议,摇了摇右手。
伴随着清脆的声音固定器(Hook)解了下来,从我的斗篷里滚到地板上的,那是一个像鸟笼一样细长的“槛”。
那个“槛”里,放着一个由几个零件组合成的立方体的匣子。
和我到了伦敦以后才知道的叫做的魔方的智力玩具很像。不过,这个匣子远比魔方要精细和错综复杂,上面还夸张地雕刻着眼睛和嘴。
【那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你、你这家伙!好歹也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老子还当你是朋友!明明本来就没什么朋友,这种时候不该再维护老子一下吗,不对至少也该犹豫一下从情理上才说得过去吧!不对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好好反省把老子藏起来听见没!拜托!求你了!”
然后嘴也在忙个不停。
这个就是,老爱插嘴的第三个声音的真容。


——【亚德】。


自己在故乡继承到的,一种魔术礼装。


之所以说是一种,是因为它非常奇怪。虽然并不是说我见识过多少魔术礼装,但会自己思考说话的礼装听说几乎没有相似的例子。
与其说是生物,更像是我到伦敦后知道的3D动画。
对我来说是出生后不久就见到的搭档——啊啊,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是我第一个朋友——所以我完全感受不到它的奇妙之处,不过师父第一次看到它时非常惊讶,几乎差点没把它分解了,所以亚德面对他时总是吓的直哆嗦。
就像现在这样。
师父猛得抓住“槛”的顶端,像鸡尾酒调酒师一样尽情的上下摇动着。
“啊呀呀呀呀呀呀呀!”
在晃动中,亚德不断的撞在“槛”上,发出悲鸣。
立方体匣子的眼睛咕噜咕噜转着,师父好像觉得它已经得到教训了,就把它扔回给我。
“好了。总之,这座城的细节就让我们通过调查来填上吧。”
“我也,一起吗?”
“你不在我不就没有护卫了吗。先说好,要是落到得和那些魔术师战斗的下场,不管对方是谁死得那个只会是我。”
他挺起胸膛,彰显着自己的无力。虽然我做出的战力分析也是这么个结果,但还是希望他能别这么直白。
不知是不是这想法浮现在脸上了,
“瞎逞能然后失败这种事,年轻的时候做做就得了。”
师父说道。
——年轻的时候。
那对于师父而言是什么时候的事呢。虽然对于青春一词,我也完全没有实感,不过师父是不是有过那样的时代呢。师父缓缓吐出雪茄的烟,看他那副样子,怎么想都是生下来就是那模样的,让我感到有些不甘。
虽然,不知道理由。
突然,我想要问问看。
“师父为什么想要这座剥离城的遗产呢?确实听说埃尔梅罗家有着巨额的欠款,是为了偿还那些吗?”
“别问得那么直接好吗。”
师父苦笑了一下,扬起一边眉毛。
他用手摩挲着变短了的雪茄,微微眯起眼睛。
“为了还债当然也算是一个理由。不过,如果这里的遗产真是像谣传中说的那样,和魔术刻印有关的话,那对我和莱妮丝而言就有更重要的意义。”
“对莱妮丝小姐?”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他的义妹的名字,不小心提高了音量。
不过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她的委托,师父才到这座城来的吗。因为与诸多魔术师的邂逅还有遗产骚动,我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这时话题突然又转了回来,让我吃了一惊。
“总之就是,我这样的人会继承埃尔梅罗之名的理由。”
师父把雪茄放到烟灰缸里。
完成使命的细雪茄像是不舍一样生出一缕余烟,很快就消失了。刚才的话题好像也暂时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成了,先睡吧。今天有点太累了。”
师父转了转肩膀,然后就那么躺在了沙发。
“师父?”
“女士,你睡床吧。去仆从用的房间也太麻烦了,反正我也是在沙发上更踏实。”
说完,师父没等我回话就闭上了眼睛。
澡也没洗,就只是脱了件上衣。如果让刚才提到的义妹(莱妮丝)看到他这幅邋遢的样子,她的眼睛里搞不好会浮现出杀意,不过我则是怀着另外一种不同感觉,向师父搭话。
“但是,师父、”
刚开口,我就放弃了。
从师父那里,已经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可能他说觉得沙发更踏实这件事不是撒谎。我也经常能看见他在研究室或公寓的沙发上打盹的样子。在公寓的话还看到过他手里拿着掌机睡着的样子,真是让我无言以对。
不过,现在——
“…………”
我默默地,低头看了一会儿师傅的侧脸。
大概是因为经常皱着眉头吧,他的眉间刻上了浅浅的皱纹。现在这个年纪就这样了,再过几年的话一定会深得就像伤疤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伤疤也会越来越多吧。
身体也是,看不到的地方也是。
我伸出手,在就要碰到脸颊的时候停住了。
只剩几厘米的距离,我却无论如何都没法碰触他。
“嘻嘻!怎么了格蕾!死盯着这侧脸看,看上他了吗!”
“…………”
我不觉得自己需要回答它。
我用一只手握住槛,尽情地胡乱摇着。
“哈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到这凄惨的悲鸣,我终于痛快了。
“……谢谢。”
我老实地向沙发鞠了一躬。
然后躺到床上,盖上毛毯时我发现上面稍稍沾了一点雪茄的香味。绝不是让人讨厌的香味。
没过几分钟,我的意识沉入温暖的黑暗里。

2


天亮以后,我比师父稍微早起了一会儿。
换好衣服,我拉开窗帘,享受着朝阳。虽然我不太喜欢太阳,但在这种环境下也是为数不多的日常的象征。我像要把阳光吸入身体一样慢慢呼吸着,然后拿起放在梳妆台上的亚德。
我轻轻一转,它就缩进右手的袖子里。填装到大致在斗篷的内侧——右手的肩膀到胳膊肘附近的固定器里,不过外表上看不出来。好像是用叫突发性电离层什么什么的来隐藏的,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但师父好像十分佩服。
回过头去,平躺在沙发上的师父手上下动了起来。
“……师父,醒了吗?”
“呜啊、”
“……衣服我放在这边了。”
这也是,一直以来的流程。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我们在同一个地方过夜的情况也没有几次,所以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把旅行箱里拿出来的衣服放在他动着的手边,他就这么躺在沙发上在闭着眼睛的状态下蠕动着开始换衣服。估计他意识也不怎么清醒。我转开视线不去在意,着手别的准备。因为雪茄的管理是师父自己做的,所以这种时候我要做的也就是把手帕和其它一些零碎物品拿过来。“小学(Primary school)生吗”亚德是这么评价的,我也这么觉得。
大致准备完了以后,传来了声音。
“早,女士。”
看来他终于清醒了。
师父看上去还是很困,他撑起上半身,揉着眼睛。
“……衣领歪了。”
我把师父衬衫的领子整好,打理下长发,然后一起离开了房间。
提供给我们的客房,是在剥离城二楼通路排开的房间的中央位置。虽然构造并没有多复杂,但无论是通路还是那一个一个房间都很宽敞,让我的空间感有些失灵了。更何况壁画雕像这些还是一如既往的都是天使。自从来到这座城,我对天使的概念产生了师父所说的语义饱和,这里在无限循环着的错觉向我袭来。
我们按照阿修伯恩家的仆从所说,移动到二楼的厅堂附近时,亚德突然抖动了下。
“哦哦,这香味光闻着就觉得好吃了!”
匣子上应该是没有鼻子的,它到底是怎么感知气味的呢。
不过,确实有一股香味。这香味引起了我的食欲,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而且也并不单调,各种各样的香味浑然一体,【那】就好像是合奏一样。
打开门,立刻明白这香味从何而来。
“——早安,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先生。”
在厅堂的中央,盘踞着一张可坐二十人的巨大花岗岩餐桌。
化野菱理就站在那边上,她看到我们,轻轻点头致意。
“昨天未能和诸位正式打招呼,实在很抱歉。”
“不,请不要在意。——早上好,Miss.化野。”
“叫我菱理也没关系。”
仅凭这微笑,就会有不少男人把自己的灵魂献上吧。这由远东而来的神秘风情,不光男性,连女性的兴趣也会被其挑起。那像是由极彩的折纸叠成的美丽振袖和服,更将女性的甜美秘密层层遮掩起来。
仔细看的话,这件振袖和服的图案似乎是手绘的,更显妖艳,让我感到心慌。师父说,日本是个用纸和木头造房子的古怪国家,我觉得搞不好那里比魔术师还要充满神秘。比如说忍者什么的。
“不巧胆小如我,很不擅长与美丽的女性相处。”
“哎呀,明明带着这么可爱的随从。”
她看了我一眼。
我不由得蔫了,伸手把兜帽往下拉了拉。这并不是因为我不擅长与美丽的女性相处,只是因为我不擅长与所有陌生人相处而已。
“难不成在室内也披着兜帽,是为了藏起这可爱的脸吗?”
“就是这样。因为我不想看见。”
可能是没有预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菱理像是觉得很有趣似的笑出声来。
“真是不会让人厌倦的人啊。回到时钟塔后也想与您慢慢聊聊呢。”
“放过我吧。如果和法政科扯上关系,那我在时钟塔就更没有立足之地了。”
“您的话是不会在意那些评判的吧。毕竟您可率领了诸多新世代(New Age),是时钟塔的宠儿不是吗。”
“只是被他们当成麻烦人物了而已。不然的话怎么会把现代魔术科扔给我呢。”
师父稍稍清了清嗓子。
这对话在各种意义上披露了师父在时钟塔的立场。
然后,我看了看餐桌。
放在菱理面前的,是陶瓷的碟子配上漆器的碗和筷子(chopsticks)。
碟子里是用某种酱汁(出汁)煮过的鱼,碗里盛着还冒着热气的米饭——也就是说是搭配好的日式早餐。
“看样子,我们的座位在那边。”
师父看向餐桌的另一边。
绣有埃尔梅罗家纹的餐巾旁,摆放着刚刚烤好的吐司,煮鸡蛋被精巧的剥去壳放在银餐具里,制作时加入猪血的黑香肠搭配了焗豆。
换句话说,就是传统的英式早餐。
刚才的香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其它每个座位上也都准备了不同的早餐,看来好像是根据每位来宾的口味和出身地区准备的。
英国料理的评价下滑是在十九世纪末,中产阶级雇佣了万能女仆(Maid of Allwork)——也就是从乡下进城的年轻女孩,非常自然的没去纠结她们的料理手艺,结果就是全国人民对料理的要求下降,这是一切的开端,不过阿修伯恩家的仆从到底与这固有印象无关。
“还真是,把我们这边研究得相当彻底啊。”
师父一边绕过餐桌,一边嘀咕着。
根据口味和出身地区来准备,在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格里温·阿修伯恩在死前到底掌握了我们的信息到哪一步了呢。
又是出于什么考虑,才将那邀请函和<天使名>交给我们的呢。

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
“——呵,这还真是干得漂亮。”
“——哦哦,这不是斋菜嘛!炒朴蕈拌豆腐都有呀!蕨菜是在这附近看见过,没想到还能找到土当归和竹笋呐。”
别的来宾也一个个进来了。
“海涅小哥!过来一起喝一杯吧。”
时任次郎坊清玄马上坐了下来,拿出自带的酒瓶。对于他那眼罩和远东法衣的奇异搭配,再次看到我也已经有些习惯了。
话说回来,看他跟海涅和罗莎琳德一起过来,看来已经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变得很亲密了。
“虽然之前是说过,但一大早就喝酒有点、”
“没事啦,咱可中意小哥你了。来,一杯。”
“……确实也约好了。”
海涅微微苦笑,接过了酒杯。
看到青年一口干掉,戴眼罩的修行僧一脸灿烂。
“噢,好酒量呀。小妹……给你这杯中物可不行呐。劳驾,给这孩子端杯红茶。”
他招呼在一边待命的仆从泡杯红茶。
“……谢谢。”
穿礼服的少女接过杯子,轻轻点头致谢。
看着妹妹稍稍皱着眉头,一点一点地喝红茶样子,海涅温柔的笑了。
“对罗莎琳德来说还是早了点吧。”
“我、我能喝!”
她紧紧抓住茶杯,主张道。
“知道了,不过让我给你加点牛奶吧?那才是与淑女(Lady)相称的喝法哦。”
“……真的吗?”
罗莎琳德歪着头,看上去就像纯白的小鸟一样。
然后就那样,不知为何抬头看向了我们。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先生,这是真的吗?”
“唔?!”
因为突如其来的提问,师父捶起了胸口。
总算避免了被呛死,师父清清嗓子装作没事的样子,转向罗莎琳德,点了点头。
“是真的,女士。就是令兄说的那样。奶茶是绅士淑女的饮品,请放心吧。想加多少都没问题。”
“嗯!谢谢!”
罗莎琳德露出笑容,接过了加入牛奶的茶杯。
这次的表情十分晴朗,看上去真的觉得很好喝。
看到那副样子,我不由得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有时候会觉得,师父对小孩子很和善呢。”
“……无可奉告。”
师父移开视线,说道。
他的耳朵很不明显地红了。我没有指出他那不好发现的害羞,转头看向入口。
“哦,这不是酒吗。而且一闻就知道是好东西。”
弗利乌忽闪着塌鼻子,走了进来。
“没你的份呀!这可是咱从日本带来的高级货!”
“别这么说嘛,那我给你占一卦做交换。”
他一解下缠在腰上的皮带,餐桌上的空气划过一丝惊恐。
那条皮带上并排别着十几把匕首。看上去都是用了多年的,木质的把手已经褪色了,接在上面的刀刃却正相反,打磨得让人感到恐怖。
“原来如此,专业是占星术吗。”
师父低声说道。
他指的是刻在刀柄上的占星术符号。我再怎么学习不足,黄道十二宫的符号也还是知道的。
“没错。平时的话就算是大生意我也会让人家等几个月,今天这可是大甩卖了。感动到泪流满面吧。”
他像洗牌一样理着这些匕首。
与其说是杂耍,看上去更像将塔罗牌放在命运之轮(ROTA)上旋转的占卜师。
“那么客人,请将名字和出生日期……哎呀,这可是魔术师之间的大忌啊。那就全权交给星星和刀刃好了,接下来请看好自己的命运!”
四把匕首跳了起来。
就好像是在组成星座一样,以不可能发生于自然之中配置在空中旋转。然而,在它们落到花岗岩餐桌上之前,就全都刺入了别的东西。
是钵盂。
清玄这次用之前袭击海涅的飞钵法,挡住了匕首的去路。
戴眼罩的修行僧紧绷着脸,看上去很怨念的推出了酒瓶。
“这次先饶了你乱占卜这事。酒就分给你好了,别烦咱了。”
“嘿嘿,多谢啦。”
弗利乌像是拜神一样,用自己座位上的玻璃杯去接酒。
咕咚咕咚倾倒出的白浊的液体与红酒杯实在是很违和,但那粗野又芳醇的香气确实能勾起食欲。弗利乌高兴地喝光了一杯,抹了把下巴,心满意足地吐出口气。接着又拿起酒瓶准备往自己的玻璃杯里倒,清玄一看就吊起了眉毛。
“喂!你这准备喝多少呀!”
“别那么小气嘛,你看你年纪轻轻就秃了。”
“秃和这事有关系嘛!成了赶紧还咱!”
无视又开始无聊争吵的两人,
“……这还真是野蛮呢。”
这样的感想从背后传来。
和菱理妖美的声音不同,那是像刚开始绽放的花蕾一般兼具优美与楚楚可怜的音色。
师父叫出了她的名字。
“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
“我坐在旁边,不介意吧。”
“……请。”
她伸手向座位一指,师父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那里的餐巾上有埃德菲尔特的家纹,想拒绝也是办不到的。
少女的身后,伫立着一个之前没见过的莫西干发型的男人。
身高将近两米,肩宽大约是那个的一半。除了惹眼的发型外他还戴着墨镜,全身都是黑色的正装,如果给他配个什么机关枪的话,感觉会营造出连黑社会电影都甘拜下风的魄力。
好像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露维雅介绍道。
“在这里只能留一名仆从……所以我只好让其他人都回去了,只留下第二仆从库劳恩。”
“小丑(Clown)?和他本人不太适合啊。”
“毕竟名字是没法自己决定的。”
露维雅拢了拢头发,干脆地说道。
……想想也是,只有她一个人的话要把头发梳成纵卷发很难吧。
不过也说不定,像露维雅这种水平的魔术师,也许只要用魔术就能办得到。
然后,师父又一次看向厅堂的入口。
“欧尔洛克公没来吗。”
只有一组人,欧尔洛克·西萨蒙德和他的少年助手没有来这餐厅。餐桌上也没有准备他们那份早餐。大概是事先和阿修伯恩家的仆从们打过招呼,让他们把早餐送到自己的房间了吧。
我对那位老人感到很棘手,师父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这样,他看上去好像松了一口气,拿起了餐刀。
我将切下来的食物送入口中,瞬间瞪大了眼睛。黑香肠也好焗豆也好,无论调味和火候都可以说是绝妙,成品美味的让人不由得赞叹。库里修那的手艺也很不错,但在食材方面实在是相差太远了。入口即化的肉馅和胡椒的辣味相得映彰,浇上焗豆的山芋松软可口,让人欲罢不能。
烤得微硬的吐司和甜奶油的组合说不定是被祝福过了,我几乎是无意识地向它们伸出了手。玻璃杯里盛着苏打水,更加刺激人的食欲。能吃到这样美味实在是太幸福了,连师父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然而,这样的时光只持续了不足十分钟。
就在每个人都在享受着早餐的时候,
“——我可以说件事吗。”
露维雅突然开口说道。
魔术师们的视线,全部集中到少女身上。对在座的老练魔术师们而言,少女像是发散出看不见的引力一样。
“就在昨夜,多亏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先生的指教,我得到了一些关于我们<天使名>的启发。”
“唔——!”
露维雅对着睁大眼睛的师父露出优美的微笑,然后接着说道。
“据他所说,这是以Shemamphorae为依据的。”
听到她的话,有几个人屏住了呼吸,有几个人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少女瞟了师父一眼,那眼神在说,这样就互不相欠了。
师父叹了口气,我悄悄问他。
“……那个、师父,Shemamphorae到底是什么?”
“…………”
我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来,但师父就只是沉默,这时,有别人替师父解答了我的困惑。
“……是卡巴拉的传统。大致上,就是名之集合的意思。”
坐在附近弗利乌摸了摸脸上的胡茬,回答道。
“名字的、集合?”
“换句话说就是七十二天使。最开始是出自出埃及记。就是旧约圣经中记载了摩西分开大海那段故事的文章。我记得好像是从第十九节到二十一节,这三段在原文的希伯来语里全部都是由七十二个文字写成的。从每一节中各取出一个文字,全都每三个组合到一起的话,就会出现全部七十二天使的略称。总之就像是双关语一样,不过卡巴拉本来就很擅长双关语(Notarikon)和数字游戏(Gematria)这类的,而且这个段落也是记述了摩西最大奇迹的部分,所以在很多意义上都被特别看待。”
“……七十二、天使。”
看样子,关于这一点是魔术师们众所周知的事实。
光是得到Shemamphorae这名字,在场的所有人看样子就都明白了。
“……有大天使米迦勒Michael出场的传说很多,但是Mihael就很少见。这两个配套出现的话基本就只能想到Shemamphorae了。”
师父用只有我才能听到的音量补充道。
他抬起头,看餐桌上一片寂静,只好无可奈何地继续下去。
“阿修伯恩的遗嘱里提到的天使,我想多半就藏在这座城的某处。阿修伯恩的城堡里着使用我们的<天使名>,这说明这个名字本身就是某种提示的可能性很高。Shemamphorae的天使还可以适用于黄道十二宫还有所罗门七十二恶魔。本来卡巴拉也是最适用于暗号和谜题的。”
“嗤,居然都走到这一步了呀。”
清玄一边掏着耳朵一边说道。
不知道这个修行僧是不是也做出了同样的推理。不过,戴眼罩的年轻人接下来做出了这样的提议。
“那、大家要不要就这么把<天使名>公开呀?”
空气中渐渐夹杂了紧张。
清玄一副没有注意到这种气氛的样子,他把玩着胸前的海螺,同时微微一笑。
“现状不就是提示太少喽,把情报公开了进展就能更顺利不是?反正<天使名>什么的就写在房间的金属标牌上,基本没有隐藏的意义呀。”
沉默,表明着在场者心中的纠葛。
确实需要情报。正如清玄所说,只要去调查房间的金属标牌马上就能判明<天使名>——昨天我和师父就是因为这个遇上了大麻烦——这并不是非藏起来不可的情报。
不过,讨论就是另一回事了。
刚才的Shemamphorae也是这样,不加考虑就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的话,等于让别人得到遗产的可能性上升。虽然反过来说自己得到遗产的可能性也有可能上升,但将利弊放在天秤上权衡的话,究竟会倒向哪一边呢。
现在,师父和我已经判明的<天使名>有两个。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是Mihael。
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是Michael。
这样的话,剩下的魔术师们是——
“——很抱歉,请容我就此退席。”
“啊,哥哥、”
海涅站了起来,罗莎琳德赶紧跟在后面。
“哎,就是这样啦。”
“我也认为商讨就这样点到为止为好。”
弗利乌和露维雅也结束了用餐,退席了。
清玄一副搞砸了的样子捂住脸,最终也放弃了离开餐桌。剩下的,是像是一群狼露出了獠牙一样——连我都内脏都能冻结的敌意始终盘踞着。
师父又一次深深叹了一口气。
“果然没有愿意高高兴兴一起分蛋糕的人啊。”
“哎呀哎呀,这可真是遗憾呢。”
除我们以外剩下的唯一一人,菱理露出满面微笑。
或许因为她身在与遗产争夺无关的管理人立场上吧,那笑容透彻的就像是贤者一样,同时也无比淫靡。


3


入夜后,【他】开始行动了。
早餐过后,几乎所有的魔术师都选择了在房间里用餐,他们的晚餐也是在房间里解决的。同时,还不懈怠地警戒着有没有闯入者进入设置在房间四周的防护用结界。慎重地检查了这些结界的活动是否还正常后,他转过头去。
“……哥哥?”
少女看上去还很困,她揉着眼睛,在床上开口叫他。
“我在呢,罗莎琳德。吵醒你了吗?”
“……嗯。”
海涅走近轻轻点着头的少女,温柔地抚摸她的头。他用几乎感觉不到的轻柔动作梳理着那柔软的金发。少女好像感到很舒服似的闭上了眼睛,青年看着她的样子眯起了眼睛,他投入自己全部的诚意和决心,把手从少女的头上剥下来。
“我稍微出去一下。能乖乖等着我吗?”
“我知道了。”
少女点点头,然后有些心神不定的说道。
“……那个、”
“嗯?”
青年用眼神鼓励她说下去。
“果然,要和其他的魔术师战斗了吗?连那个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先生也?”
听到她的话语,青年微微笑了。
“你很喜欢那位先生吗。”
“……我、我最喜欢的还是哥哥、”
罗莎琳德紧紧地抿住嘴,别扭地转过头去。
这样一看,果然很像小鸟。似乎轻易就能折断得纤细的脖子和身体,如同稚嫩的羽翼般的白色礼服,实在太过虚幻脆弱了。
她正是他比谁都要深爱的妹妹。
“没关系的。别人攻过来的话我才会回击,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先生也很贤明。我想不会变成那样险恶的情况的。”
尽可能平静的告诉她后,海涅离开了房间。
石质的走廊非常安静。
面向外面,有时会有风吹进来,在初秋带着一分严寒。并不是单纯指的温度,这风里混杂着连自己的灵魂都要侵蚀的异质分子。
也许是魔术的气息。
“……唉。”
海涅轻叹着,开始前进。
剥离城整体是二层建筑,在构造上绵软的歪曲着。
从上空俯瞰的话看上去大概恰如东洋的勾玉……或者是蜷缩的胎儿一样。为了保卫胎儿,城墙延伸着,而前庭则在胎儿手臂的位置。
海涅来到这前庭,向着【某个方向】走去。
那是不带迷茫的脚步。
因为<天使名>可以【变换为方位】。
当时在餐桌上作为话题的Shemamphorae——也可解释为名之集合的七十二天使,可以直接变换为黄道十二星座。原本黄道十二星座就可以以太阳为基准换算为方位,而同七十二天使一起使用的话可以更细致的划分,每一个天使可以精确到五度的方位。
既然能细分到这种程度,那大可以试着从自己的房间出发,走向<天使名>所示的方向。
他的<天使名>是Ariel。
属于双鱼宫,大致有着启明者这样的意思的天使。不仅是卡巴拉,例如在弥尔顿的《失乐园》里也有登场,算是比较有名的天使。而且也不一定会是天使,在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中就是以风暴精灵的身份登场的。因此可以解释的范围有多种分歧,如果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没有提出Shemamphorae,那自己想到将其变化为方位大概还要花上一些时间吧。


——“不过,这间房间的<天使名>应该是Michael。”


虽然很对不起他们,但昨夜露维雅泽丽塔与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对话自己全都听见了。知道了两个角度的话,接下来只要寻找交叉点就可以了。
在外面,能看到月亮挂在空中。
是满月。
渐渐的那满月被茂密的树叶所遮掩,他从前庭进入了森林。
海涅没有停下脚步。毫不在意低矮的树枝,只是向着正前方前进。伊斯塔利家特别订作的西装只是这样是不会受损的。
再前进了数十米,这时,有什么颤动了。
“这里吗。”
海涅停下脚步,抬起头。
那里曾经放置着台座。
不知道是不是天使。从各处散落的碎片来看,勉强只能看出似乎是个等身大小的雕像,但现在已经连台座一起被彻底破坏了。
“……嗯。”
海涅马上将手伸入西装的内兜。被取出的邀请函放出了微弱的光芒。和昨天浮现出<天使名>时一样,那里又出现了新的文字。


“天使化为野兽。于西方凝视天空,吞噬太阳。”


“……可惜,并不是终点(Goal)吗。”
海涅盯着这段文字,喃喃自语道。
不如说是起点。注意到这点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仿佛看到魔术师在这样嘲笑着。
然而,青年并没有灰心。
(野兽在西方,也就是说候选是有限的。)
Shemamphorae的七十二天使中,既有仅作为双关语存在的天使,也有留下了相关传说的天使。在这些天使中,要检索出与野兽和西方这些项目相一致的天使,或许还需要在这剥离城中找出其它线索。
对此,青年慎重地摸了摸地面。
虽然前庭有经过仔细的修整,但森林这一带看来就放置不管了——湿润的土地和草丛中,海涅发现了一些微微凹凸不平的地方。
“……脚印?”
他收起邀请函,从西服中取出另一样东西。
放在他手掌上的东西,完全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一样,是一只由金属管拼装成的小狗。
将金属狗的模型与发条相组合,海涅发出一声低语。


“Convert.(流转吧)”


一瞬间,手指看上去就像在发光一样。
瞬间,那东西就像被吹入了生命一般。插入发条的模型从海涅的手掌上一跃而下,立刻就像真正的狗一样开始抖动鼻子。作为人体仿造的自动人偶是已经衰退的魔术概念,但反过来说除那以外现在还都是发展中的领域。
而且,这只金属狗是特制的。
这是从伊斯塔利家带过来的魔术礼装之一。不单单能够闻出气味,还能够辨别魔术的波长和残渣,是伊斯塔利家炼金术的成果。
没过多久,插着发条的金属狗就开始向着某个方向前进了。
海涅跟在它身后。
穿过森林,月光再度照在青年身上。
在盛开着数株鲜花的前庭里,月光直接洒了下来。
这或许是个为众多诗人和魔术师所爱的夜晚也说不定。海涅无言地前进着,而月亮也静静地跟着他。踩在杂草和土地上时所发出得细微的声音,像是在指明炼金术之犬与青年前进的道路一样。
不知何时,舞台再次回到了剥离城。
海涅和插入发条的狗一起,沿着剥离城外围的墙壁前进,同时思考起别的事情。
(有人在看着,吗。)
他感知到了这样的气息。
更确切的说,感知到气息的并不是海涅本身。是青年秘密持有的魔术礼装——数个<珠>发生了反应。


——“特别是伊斯塔利家秘藏的<活石>,据说是可以匹敌下级英灵的武器,不过他的才能也真是了不得啊。”


他回想起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所说的话。
在和时任次郎坊清玄的魔术战斗时那个人所说的这句台词,被海涅听到了。
(……仔细研究过了呢。)
他这样想道。
虽然<活石>确实没有被隐蔽起来,但在外界对其有记载的文献很少。只是名字的话还好说,绝大部分的魔术师应该都是不知道那是属于武器的。就算本人并不认同,他的那份知识量也确实配得上君主之名。
(……【英灵】,吗。)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十分清楚自己的情况,不过海涅也在一定程度上对他有所了解。
约十年前,他曾远赴远东之国,参加一场魔术师之间的惨烈战斗,这件事到现在也还是一部分魔术师们的话题。
第四次圣杯战争。
被这样称呼的,发生于远东之国的战斗。
据说那是,英灵之间的战斗。通过圣杯——与基督教视为神圣的那个并不相同——而召唤来的英灵们相互战斗,最终留下的那一人可以实现愿望,这样的事就算在魔术师眼中也是荒唐无稽的“仪式”。
当时到底展开了怎样的战斗,海涅也不知道。
不过,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当时应该是名为韦伯·维尔维特——是所属于时钟塔的魔术师中唯一生还的,作为现代的魔术师而言无疑是经过了超出常规的修罗场。
(是个不能小瞧的对手。)
他如此判断道。
就算在魔术方面不如自己,那个男人也拥有更重要的东西,海涅·伊斯塔利十分确信。在像这次一样的事件中,或许有着比魔术本身更重要的价值。
何况,对手也不仅仅是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无论是曾一度交手的清玄还是“弑师者”弗利乌,都是相当的实力者。再加上还有埃德菲尔特家的公主、和西萨蒙德的隐者这些只能称为怪物的人在。
即便如此,自己这次无论如何也必须赢得遗产。
(……罗莎琳德。)
回忆起妹妹的侧颜,他意识到自己腿上的【那个】。
魔术刻印。
原本,海涅是没有继承伊斯塔利家魔术刻印的打算的。
青年明朗豁达的性格与魔术所必然保有黑暗面无论如何都无法相容,于是他有半分算是离家出走的去叩响了圣堂教会的大门。作为结果,失去了继承人的伊斯塔利家将目光转向了第二个孩子罗莎琳德——然后悲剧发生了。
罗莎琳德的身体,对魔术刻印产生了异常的反应。
异常反应。
魔术刻印是某种像是“器官”一样的东西。除了极个别的事例以外,只能与血缘者相匹配。即便如此,通常情况下也还是会发生一定程度的拒绝反应。因此,基本上都会选择在青春期以前一点点移植过去,并通过定期服药以及借助【调律师】之力来逐渐提高耐性。
然而,大概是因为海涅的离去让父亲产生了焦虑。
又或者,罗莎琳德的资质乍看之下太过优秀了。
严格上讲,妹妹产生得并非是拒绝反应。
大概该说是过度适应吧。仅用一年就移植了全部魔术刻印的罗莎琳德,在最开始的时候看上去完全没有产生任何拒绝反应——而实际上,生命力却几乎全部被魔术刻印夺走了。收到老家来的报告后,海涅摆脱了圣堂教会的阻止,回到伊斯塔利家接受了再移植,但为时已晚。
曾经移植到罗莎琳德身上的魔术刻印,产生了质变。
虽然罗莎琳德的身体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恢复,但这次轮到海涅的生命力慢慢被魔术刻印吸取了。因为从海涅那得到了更加旺盛的生命力,魔术刻印从腿开始侵入到身体内部,而且极为复杂,已经无法摘除了。根据故交的巫医(Witch doctor)诊断,大约只能再坚持数年。
……死了也没关系。
不如说只要死了就能彻底从这魔术刻印中解放出来了吧。虽然就这么死在半路上还是很遗憾,但对于魔术师而言这种事例要多少有多少。
但是,不想让罗莎琳德看到兄长因自己而死的光景。
只有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
“……唉。”
他淡淡地苦笑了一下。
如果是一般的调律师,既无法将这魔术刻印治愈,也无法将其摘除。
正因为如此,据说能将魔术刻印自由调整的<修复师>——格里温·阿修伯恩的秘法,对海涅而言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到。







*


思绪在那里停止了。
沿着城堡的外围走到约三分之一的地方时,海涅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
刹那间,踩在土地上的狗的身体四分五裂了。当然,作为伊斯塔利家魔术礼装的这只金属狗绝不是会随随便便就坏掉的次品。
像是要践踏那身体的残骸一样,黑暗在颤动着。
被城堡所遮挡,月光照不到的影子里,有更深邃的黑暗盘踞着。
【它的样子】,海涅也无法判明。那是如同死神一般寂静,明明确实存在却无法感知其气息的对手。
仅在黑暗之中,那赤红的眼睛燃烧着。
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试问,天使之名。”
嘶哑的,甚至听上去就像是风摩擦所发出的声音。然而那内容让海涅睁大了双眼。
“是你在,提问吗?”
他立刻强压住动摇。
看来眼前的对手,不准备回答这些琐碎的提问。因此,他慎重地思索着,斟酌着最开始的答案,然后说道。
“Ariel。”
这是写在邀请函上的,海涅自己的<天使名>。
野兽只是,又一次重复了同样的话语。
“——试问,天使之名。”
(果然,不对吗。)
意料之中的结果。
如果只要把自己的<天使名>告诉它就可以通关的话,那制定那些麻烦的规则就毫无意义。就算现在没法马上明白,对剥离城的城主而言试问本身应该就包含某种意义。这样想的话,那应该就是与刚才的信息相关的名字,只是海涅现在还无法从十几个候补中限定出答案。
要不要赌一赌,从候补中挑一个试试呢?
然而,接下来——
“——无法回答试问的话,被剥取吧。”
影子,变得像隆起的粘液一样。
就像是二次元的物体隆起进入三次元一样,异常的现象。
就算无法看得真切,海涅也感知到这次确实是如同野兽般四肢着地的姿态。那举起的一排利爪有多凶猛,只要看到刚才的金属狗就很清楚了。人类的骨肉大概也能轻易撕成碎片,和纸片没有分别。
海涅见此咏唱起咒文。
然而,


“Convert——(流转吧)”


比咒文的生效更早,利爪穿透了青年的身体。
看上去是那样。
实际上,咒文也没有对外部造成任何影响——然而,响起了硬物碰撞的声音,妖兽的利爪被弹开了。
看看海涅破掉的西服的胸前。
本该是皮肤的位置,正闪耀着紫色的光芒。
“魔术越是在体内发动就越强——这是作为伊斯塔利最先习得的道理。”
青年的言语中,满溢着自信。
伊斯塔利家的至宝<活石>,正深埋在海涅自己的身体里。
那魔力与身为自己主人的生物相融合,仅凭一句咒文就可改造其肉身。按每块石头可以覆盖体表的7%来计算,在发动了其中一半的现在,体表的84%都已变化为紫色的装甲。这魔术之铠的莫氏硬度可与蓝宝石相匹敌。
“你刚才说了剥取对不对。”
这种时候都不忘敬意,海涅开口说道。
连那张脸,甚至都已经有一半和炼金术的合金同化了。他本来穿在身上的衣物也是由伊斯塔利的炼金术编织而成,可以轻易与<活石>融合,并且有着安定其形状的效果。实际上,肉眼可见那袖子化为手甲(Gauntlet),靴子连同胫部一体化为胫甲(Greave)。
现在的海涅·伊斯塔利,无疑就是为身披坚固铠甲的骑士(Knight)。
“真不凑巧,看来那爪子对我的身体并不奏效。”
清澈的声音,在夜晚的城堡外响起。
月光散开在铠甲的表面上,就像水晶的碎片一样。
“那么,你能防御住我的枪吗?”
与铠甲同时精制出的一柄长枪,现在正在他手上。这是刚才的<活石>所凝聚而成的枪。利用炼金术强化至极限的<活石>,那尖端的硬度甚至超越了钻石。如果和伊斯塔利家配套的机关马一起突击(Charge),青年有自信能击穿战车的复合装甲。
这枪与铠甲,正是海涅的宿命。
曾将圣堂教会的刺客尽数击退,海涅·伊斯塔利的武装形态。
同时,野兽的身影也渐渐可以清楚的辨识了。似乎是某种魔术的产物,细部虽然还不清晰,但大体上的形态酷似猛兽。就像是应该不会栖息在这种地方的老虎或狼——不对,海涅感到那是比它们还要大上一圈的野兽。
(野兽……)
海涅回忆起刚才台座那里的信息。
“十八世纪时法国曾流传过热沃当野兽的传说。又或者考虑到是这座城的话,是乐园的守护圣兽智天使Cherubim……只有一只的话是Cherub吗?”
根据公开的记录,1746年6月1日,法国热沃当地区曾出现过神秘野兽。牺牲者达上百人,而野兽的真实身份至今不明,有传闻说它其实是基因突变的野兽或是传说中的狼人(Loup-garou)。
而智天使则是守卫乐园东部,拥有四翼四张脸——也有说是半人半兽形态的天使的名字。Cherub,复数形是Cherubim。
假如这是与剥离城有关联的魔兽的话,那它和这些传说是否有联系呢。
“…………”
他缓缓地摆好架势。
微微倾斜身体,通过重心的变化一点一点缩短与敌人之间的距离。一旦进入其无法回避的射程距离,无论是怎样的敌人,那柄枪必会将其击穿。
瞬间,野兽咆哮了。
就像被那吼声唤醒了一般,包围着海涅的空气急剧变化了。
“唔?!”
很热。
包围着海涅的气流,散发出超过火焰的猛烈高温。就算是<活石>所造的装甲,也不可能连隔热这种性能都覆盖到。
(不是魔术,而是魔兽的特性?!)
突然,海涅的手上有了动作。
他从已经变为装甲的西装袖子里取出一个小试管,然后把里面的药品撒了出去。立即蒸发了的成分与海涅的魔力(Od)相结合,导出了在科学上不可能的结果。
白色的火焰像漩涡般旋转起来。
以海涅为中心喷射出的火焰,看似要进一步将周围陷入焦热之中——实际却正相反,在数秒后化为了矗立的冰柱。
“你觉得炼金术就只会操纵矿石吗?”
装甲之下,海涅微笑了。
“液体也好气体也好不存于这世上的概念也好,全部属于炼金术的范围。不,对我而言这边才是擅长的分野。”
有种名为属性的概念。
像此前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所说明的那样,海涅·伊斯塔利的属性是在魔术师的世界中也很稀少的火与水的二重属性。虽然火与水被认为是正相反的存在,但绝不是无法相容的。以二重属性来说当然也是稀有的才能,但如果说想成燃烧的水的话是不是更好理解呢。
打比方的话就是与汽油正相反,刚才的液体是利用火焰这一现象一口气夺取了空气中的热量。
海涅的手动了起来。
长枪一闪。
黑暗中迸发出的攻击,一次呼吸间可以数出七回。与身体融合的<活石>不单单是坚固的铠甲,也将海涅的力量大幅强化,使他的身体能力远远超出常人。
攻击似乎奏效了。
被利爪攻击到的只有一个回合。魔枪曾两度捕捉到野兽,但野兽还是毫不畏惧地跃动着。
又过了几个回合,它猛踢在大地上,向后跳去。
“要逃?!”
为了便于防御与枪的操作而变化成的铠甲,为了追踪而再次变形(Morphing),虽然慢了一步也还是急忙追了上去。
该说不愧是野兽吗,逃走速度要在海涅之上。
在途中它突然使劲向旁边跳去,跃进了剥离城面向外部的走廊。
“——城堡里?!”
海涅也同样,进入一楼的走廊。
石板与金属相碰撞,清脆的响声回荡在走廊里。
因为已是深夜,所有的照明都没有打开了。月光也无法照进来,导致这里比起城堡外要暗得多,他只能靠着逃走野兽的气息追去。
“…………”
心中的躁动让人不快,却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在脑细胞之前,加速的血流和直竖的寒毛更快地理解了事态的严重性。
(怎么会……!)
就在追寻野兽气息的过程中,海涅注意到了某件事。
会不会,他想道。
刚才在森林里的台座前,邀请函上浮现出的信息。
会不会,自己不是第一个得到那个信息的呢?
会不会,自己是今天【第二个发现者】呢?
会不会,那只野兽所提问的人,在前面还有一个呢?


——答案,就在【那里】。


月光再次从天窗落下来。
作为楼梯井的大堂。
和最开始全员集合的门厅正好在相反的方向。在这座古香古色又极尽奢华的城堡中,充斥在这里空气格外庄严。从不远处放着的钢琴和竖琴来看,过去这里应该是演奏过美丽音乐的地方吧。
野兽的气息,消失了。
“…………”
海涅看着的,是大堂的中央。
之所以建成楼梯井,是因为这座雕像吧。
巨大的天使雕像手捧宝剑和天秤。多半是受到圣米歇尔山的米迦勒像影响的这个造型,对海涅而言非常熟悉。以那秤判决死者之罪,以那剑击退蛇(Satan)的大天使米迦勒无疑是最有名的天使之一。
“啊啊……!”
青年已经,注意到了。
那浓密的气味,让人连别开视线这种事都不被允许。
这可以称得上是亵渎吧。或者,既然是在魔术师的领域里,那是不是该称其为祝福呢。
天使正是为了宣言信仰的胜利,而高举圣剑。
那把剑所贯穿的是——




*


天还没有亮,我和师父就被叫起来了。
就连睡糊涂的师父也注意到情况异常,立刻整了整衣服,冲向现场。
踏入大堂的瞬间,气氛改变了。
他紧紧咬着牙,声音就像是牙齿互相摩擦发出来的一样。
“化野……菱理……!”
剥离城的构造就像一个弯曲的凹字一样。一边的尽头是最开始集合的门厅,而另一段的尽头就是这个大堂。绘画和壁画自不必说,钢琴和竖琴、柱子和各种家俱上也都绘制着天使的纹样,在能让人感到亡主的偏执这一点上和其它的房间没有区别。
但是,只有现在让人完全注意不到。
因为,她在那里。
那振袖和服,就好像是为此而做的一样的美丽。
远东的服装挂在天使的雕像上,更显神秘。就算是弄脏了天使之剑的血,也无法折损这份美丽。即便那血液因为开始凝固而染上黑色,被刺穿的女性是那么动人这一事实也不会改变。
“……唔!”
我不由自主得捂住嘴。
因为和闻到那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血腥味几乎同时,我注意到另一个事实。
她的美貌——那张白皙光滑充满异国风情的脸后仰过去,能看到上面两个眼球都被挖走了。
“这是……”
师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段时间里他就只是摇着头,
“海涅,能帮我放她下来吗?”
然后说道。
我扭过头去,看到海涅站在一旁。
在这里,所有被邀请的魔术师都到齐了。
清玄和弗利乌,露维雅泽丽塔和她的随从,就连那个欧尔洛克和推轮椅的助手看来也不能无视这次发生的事。这对于大多数的魔术师来说大概是已经习惯了的状况,这里虽然充斥着异常紧张的空气,但并没有人惊慌失措。只有罗莎琳德看上去非常不安,可能是因为有兄长在场的事实支撑着她,她才没有昏过去。
“我知道了。”
没有人发出异议,海涅轻轻地向天使雕像伸出了手。
从那里好像伸出了像头发一样细的金属丝。瞬间切断了雕像的剑,青年温柔地接住菱理的尸体。也不在乎西装被弄脏,他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放在地板上,接着师父也在旁边蹲了下来。
“失礼了。”
说了这么一句后,他向菱理的尸体伸出手。
他掀起振袖和服,迅速开始检查尸体。就好像医生还是什么一样,他用高明的手法仔细查看化野菱理的外伤,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冷静过头了。
“海涅说了是野兽,确实眼部是被类似爪子的大型利器野蛮地挖出来的。此外后背的部分也有较大的剥取的痕迹,多半是魔术刻印吧。不这么干的话有着相当水平的魔术师是不会轻易死掉的。”
虽然每一个魔术刻印都是完全不同的,但却都有一个共通的机能。
师父以前说过,经历了非一般岁月的魔术家系的魔术刻印可以等同于诅咒,魔术刻印本身为了让魔术师活下去,会注入一切所有的力量。作为魔术师可以说脱离了人的范畴,那普通的手段是无法杀死他们的。某种意义上,对于魔术师的家系来说,魔术刻印才是真正的主人,每代的魔术师只不过是传递它的容器而已。
啪得一声,从她的袖子掉出来一个沾血的信封。
师父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个和我们的邀请函一样的信封。也没特别说什么,就那么取出了里面的东西开始查看。
“咦、”
突然发出声音。
“看来她也有<天使名>。这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Hachasiah。
看了邀请函上浮现的单词,师父的表情变得非常可怕。
“师父?”
师父用沾着血的手指摸着下巴,暂时没有说话。
然后,终于用颤抖着的微弱声音回答道。
“……或许我们都搞错了。”
“是说、搞错了?”
对于我的回问,他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用颤抖的手指,在已经成为凄惨尸体的菱理身上摸索,他撩起菱理的头发,那上面沾满已经半凝固的血液,再一次确认了被挖去眼球的部分。
“……<天使名>压根不是遗产的提示。”
在场的魔术师全都因这句话转过了头。
欧尔洛克也让助手把轮椅转过来,问道。
“……君主哟。那么,你想说那是什么。”
“根本也不是谜题(Mystery)。”
师父又一次低喃道。
神秘(Mystery)的语源,据说是希腊语中“封闭”一词。是闭锁是隐蔽是自我完结,总之,神秘就是神秘这件事本身就是有意义的。
隐秘正是魔术的本质。能到达的人越少魔术就会越强大。在来到这剥离城之前,师父说过越是众所周知的概念越安定,这是与之相对的——只要是魔术师不论是谁都知道的真理。
正因为如此,魔术师们对于剥离城的亡主所留下了的信息,毫无怀疑地接受了。因为在他们的世界(常识)中,这样的谜题既是熟悉的兴趣,同时也是为了甄别出适合者的神圣仪式。
如果,那不是谜题的话?
“之前说过Shemamphorae的七十二天使可以变换为黄道十二宫,但同样也可以比拟为人体。大宇宙(Makrokosmos)和小宇宙(Mikrokosmos)通常都是互相照应的,说到这里就没必要再说明下去了吧。”
在场的魔术师们的表情,变得紧张起来。
他们也都领悟了,师父的意思。
“Hachasiah是以白羊宫为为支配宫的天使。白羊宫大致上加护的是人体的头部……”
然后,师父停顿了一下。
师父自己,也感到那句话简直是无可救药的不祥,但似乎是觉得事已至此,不得不说下去,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特别限定到Hachasiah的话,象征着眼球。”
我差点不自觉得啊得叫出来。
菱理在门厅所念的遗嘱里的信息,在我的记忆里复苏了。


——“【无法回答试问之人,皆须被天使所剥取。】”


被天使剥取,就是这个意思吗。
并非比喻,魔术师的信息只是纯粹的直截了当。答不上来就会理所当然的被剥取,做好思想准备吧,传达得是这样的意思。
“也就是说,这个<天使名>是预告将以何种方式杀死我们的预告书。”
声音,在寂静的大堂里回荡。
就好像是咒文一样。大堂中摆放的数量众多的天使,全部变成了要取我们性命的杀手,我甚至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然后,师父低下了头。
“师父?”
“……糟透了。”
师父嘟囔着。
好像完全没听到我的声音一样。可见师父现在是那样专心致志。
“师父?”
我又叫了他一次,这次师父终于转过头来。
他的表情,比起刚才发现<天使名>的意义时还要悲怆。
“……这真是,糟透了。”
“什么,糟透了?”
“这个结果啊。不管犯人是谁,用这个顺序大概也是他的目的之一吧。”
然后,他补充说道。
“化野菱理是聚集在剥离城的人之中,唯一知道阿修伯恩的秘法,并且没有必要得到它的人。”
我转头看向后面。
只凭那眼神就已经充分明白了。除了被海涅庇护着的罗莎琳德以外,魔术师们谁都没有在害怕。
不如说,甚至看上去有些高兴。
因为他们确定了,剥离城(这里)确实隐藏着某种东西。并且,在为了得到它时若要互相残杀,也没有再顾虑的必要了。既然作为管理人的法政科在一开始就被杀害了,那还要在意什么呢。
“哈哈!也就是说是野兽细心地剥下魔术刻印再挖掉眼睛,然后把人串在这里的?这么细心简直搞笑了啊。”
“Mr.弗利乌加,你是想说我在说谎吗?”
“不不,咱可相信海涅小哥说的话。”
“……那么,你的意思是吾友格里温·阿修伯恩的亡灵,现在还在这座城的某处游荡吗?”
“哎呀,西萨蒙德老先生,您是想说犯人就在我们之中吗。”
魔术师们的声音、声音、声音。
大堂中声音在共鸣着,分别带着自负、敌忾心、好奇心等等复杂的交错在一起,就好像在暴风雨之夜大声说笑的妖魔的集会(Wild Hunt)一样。
啊,没错。
正如师父所说,这已经不可能是单纯的寻宝了。
不过,我的感想和师父稍微有一点不同。谜并没有从这个事件中消失。不如说不管是犯人还是秘法,未解之谜都无可奈何地处于事件的中心,那份存在感甚至是增加了。
不一样的,是谜的质量。
那并不是,为了让谁解开而存在的谜。
那是召集来像甜美的蜜汁般的魔术师们,为了招来死和灾祸的回路。正是得到了谜这一驱动装置,故事取回了本应有的姿态,拉起了帷幕。


——惨剧(Grand Guignol)的、帷幕。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5-3-10 09:15 编辑




第三章
1


关上房门,师父像骨头都散架了一样倒在沙发上。
“……呼、”
他喘了一口气。
那是好像连肺都要吐出来一样的叹息。
只有这次他连平时一直在抽的雪茄都忘记了,就这么靠在沙发上。好像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被沙发掩没为止似的,师父脸上的疲惫浓到这种程度。
我立刻准备了水放在旁边的茶几上,他马上贪婪地喝了起来。
就连水从下巴上流下来,弄脏了衬衫都没去在意。杯子转眼间就空了,滴下来的水滴沾湿了师父的长发。
“……有酒吗、”
“这屋里放着的威士忌可以的话、”
“那个就行。”
听到他那含糊不清的声音,我从架子里取出苏格拉威士忌,倒入玻璃杯里。
因为是度数相当高的酒,只是倒出来就蹿到鼻子来。我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加些水或别的来兑一下,师父就把玻璃杯夺走了。
然后喝了一大口。
看着他的样子,我问道。
“……不再稍微,调查一下现场没问题吗?”
“看那情况,厮杀什么时候发生都不奇怪。”
他用手背抹了把下巴。
接着开始把剩下的威士忌也灌入喉咙里。多半根本都不知道味道吧。那只是为了把一切都忘掉而采取的行动而已。这威士忌的酒瓶和玻璃杯上没有印上天使实在是谢天谢地。
我等他全部喝完,又一次问道。
“自己会被杀……其他的人,都不会这么想吗?明明那个法政科的魔术师已经被杀了。”
“这就是所谓的魔术师啊。”
师父看上很恼火的咋了下舌。
“因为可以提高相互的水平,所以在时钟塔,魔术师之间的战斗甚至可以说是有鼓励的倾向。不这样的话也就没什么拜见别人魔术的机会。越是一流的魔术师对这种情况就越是求之不得。法政科那当然是因为比起神秘更重视时钟塔的秩序,如果自己的话就不会出现疏漏,大概都是这么想的吧。哈哈,更不可能叫警察来了。”
“…………”
“基本上所有人就是这么个想法。‘就算要互相厮杀,自己也绝对能活下来’。”
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我在故乡听说过这么个词。
这个词说的是,如果让人类维持在最自然的状态下的话,就只会变成每个人都在互相残杀的地狱,为了不让这种事态发生,才生出了社会,才制定了秩序。在魔术师的世界里,法政科扮演的就是承担着这份责任的角色吧。
——那么,如果失去那份秩序的话?
现在,这座剥离城阿德拉就是这样一种状态。
无论哪个魔术师对亲手互相厮杀这件事都不会有犹豫。那么最终,这里会是佛教中的修罗界,还是众多英雄重复着战斗与飨宴的瓦尔哈拉呢。
“唔……”
只知道光是想象,就会让人脊背发寒。
不管怎么想,我们两个都像是走错了地方。就像落入蜘蛛网的昆虫一样,就算挣扎,蜘蛛丝也只会把自己缠得更紧。最后剩下的,就是等待着不知何时毒牙会来会咬断自己脖子一样绞刑架前的13级台阶而已。
所以,我下定决心问道。
“……要不要趁现在,逃出去?”
“…………”
师父的沉默,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
他紧紧握住玻璃杯,看上去很痛苦地纠结着,时间比刚才看到化野菱理的尸体时还要长。
终于,
“……不了。”
他虚弱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管和他们中的谁战斗都只有自己会死,这不是师父自己说的吗。”
“没错。要是开始什么决斗的话,第一个死的一定是我。现在就算在喝着酒也都还是怕到不行,甚至只要一不注意膝盖就会抖个不停。如果现在这里有绳子,我都想系个圈把脑袋伸进去来逃离这里。”
他苦笑了一下,摸了摸膝盖。
那笑容明显很僵硬。
“就算这样,我也不能回去。”
“……为什么?”
我又一次问道。
然后,师父从上衣的内兜里取出那份邀请函。
“写下这份邀请函的格里温·阿修伯恩,看来对我们研究得很彻底啊。”
他的嘴角渗出一丝苦笑。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师父露出那样的表情。非常逊,非常不像样,是固执地想要抓住某些东西不放手的人才有的表情。
那是让看着的我无言以对的侧颜。
师父眯起眼睛,盯着那份邀请函,说道。
“我有,必须去做的事。”
他说的不是,想去做的事。
【必须去做的事】。这两个词我都不明白。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实际上我也不知道。
只是从师父的声音里,可以隐约感到就算是上帝也无法动摇的决心。那是怎样的人生呢。他的世界对本该在故乡——在那墓地里度过一生的我而言实在太过遥远了。明明近在眼前,却完全无法理解他。
不过,师父在那无法理解的地平线上,对我说话了。
“女士,让你陪我真是对不起你。不过我也有无法退却的理由。”
“哈哈!”
我的右手上响起了声音。
是亚德在笑。
“胆小鬼魔术师这回还挺爷们的嘛!老子还以为你看大事不妙铁定会夹着尾巴溜之大吉呢!”
“【你们俩】的王牌基本上只能用一次,而且连条件能否凑齐都还不知道。”
像是在提醒我似的,师父说道。
“虽然我有留下来的理由,但也不能因此强迫别人。如果你想离开的话,我没有权利阻止你。”
“…………”
我无法直视他的眼睛。我的身体里似乎缺少某种能让我直视他的东西。
所以,我移开了视线。
就在这样看向旁边的情况下,我问道。
“我之前也问过了,对师父来说这里的遗产是必须的吧?”
“没错。”
师父点点头。
他在将我带离故乡时也是那样一张脸。和在决定将只认识几个人的我,带到伦敦时的表情一样。不知为何我叹了口气,一种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感情在心中喧闹着。
“……既然如此,那我就再稍稍奉陪一下。”
“……对不起。”
看着师父少见的深深低下了头,我总觉得自己的脸颊好像抽搐了。
不对。
或许那不是抽搐。我不知道这涌上来的感情是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被手指碰倒的嘴唇,让我意外的正在自然地微笑着……
“……唉呀唉呀。”
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房间的门,正敞开着。
师父的脸绷紧了,我马上回过头去,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师徒关系真不错呐,好事啊好事。”
轮胎与地板相摩擦,发出声响。
被助手推着的轮椅,撕开黑暗出现在眼前。欧尔洛克·西萨蒙德那张像是被皱纹淹没的脸上,正贴着让人不由得会联想到毛虫——非人类的笑容。

*


这满是天使的私人房间,衬得老人更加像异形。
皮包骨头的干瘦身体,反而让他对生的执念更显刺眼。在名为剥离城阿德拉的巨大【环境】里,唯有这老人的存在在与其较量着。在这老态龙钟的瘦小身体里,蕴藏着某种能和这座城匹敌的东西,我虽然不想知道,但直觉还是这样告诉我,让我不由自主得抱住了上臂。
“……欧尔洛克公,发生什么事了吗?”
师父用尽可能冷静的声音问道。
右手上的亚德慌忙隐藏起自己的气息。刚才它的声音可能已经被老人听到了,既然如此那更没必要让样子也被他看到了。
呼呼,老人发出了空洞的笑声。
“没什么事。随便进来真是不好意思,老夫看到这门没锁所以不小心就、”
“……您不必客气。”
师父面带阴沉地点了点头。
当然不可能是,【不小心】。他可是到刚刚为止,都一直把自己的气息完全消除了。当然,我和师父确实都因为刚才发生的事而感到不安,但正因为如此才一定要振作起来。
老人的目光,转向了师父手边的玻璃杯。
“哦,正喝着好东西呐。让老夫也来一杯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轮椅的扶手附近,落下了什么微微发着光东西。
是蝴蝶。
蝶魔术(Papilio·Magia)。
我记得,那应该就是老人所使用的魔术的名字。与老人就像在两个极端上的美丽的光之蝶从我手上夺走了威士忌,然后另一只蝴蝶从架子里取出玻璃杯,在老人的手边开始斟酒。
如此巧妙的手法,让我和师父都无话可说。对这个老人而言,比起命令身后的助手,施展魔术要更为简单。说到底,比起他轻易展现给我们看的这华丽的魔术,我们明明确实地锁上了门这一事实,才更让我们深刻地认识到老人的深不可测。
“呼,果然格里温摆上了好酒啊。明明从以前开始就收集了不少,生前却不怎么端出来给客人喝呐。”
他含着酒,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慢慢享受着。然后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放松的闭上了眼睛。
师父好像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您到底是,有何贵干?”
“这个嘛,刚才承蒙种种高见,所以觉得应该前来道个谢。”
“……刚才那种程度的知识,对您老人家而言应该没有太大的价值吧。”
“知识本身确实是。”
老人承认道,慢慢地点了下头。
“不过,汝的特质却有所不同,汝自己也应该明白吧。过度的谦逊只会徒增敌人而已。”
“……您说像我这样的人,有的特质是?”
“就是视点。”
老人指出。
他把掩埋在皱纹里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从正面凝视着师父,低声说道。
“再没有比现代魔术更无价值的了。丝毫不去了解与历史复杂的融合在一起的魔术之深渊,只是挑挑拣拣,把神秘中看着相性良好的部分东拼西凑。根本没有必要顾忌吾等这些正统魔术师,就是那么想的吧。”
根据师父课上所讲,在被广泛知晓的魔术中最接近现代的是混沌魔术(Chaos Magic)。
据说是在20世纪70年代,从英国的西约克郡发起的魔术体系。这体系不仅不问东西,并且除魔术以外还包括了哲学和科学理论,甚至还有SF。魔术师通过将意识与“彼方”相接触来引发超常现象。
因此是,混沌。
像这样毫无节制乱七八糟的存在方式正是现代性的最好体现,师父在时钟塔是这么说的。当然,要问实际上能不能发动魔术,那其实是非常困难的,充其量也就是为被世间所知的一段历史添加注释,看来这位老人对现代魔术的这种现状十分清楚。
“我还以为,您根本就不会将现代魔术放在眼里。”
“学习本身是很重要的。”
坐在轮椅上的老者清了清喉咙。
“就是学习了才发觉其无价值,所以唾弃呐。……不过,也正因为其,才能生出汝这样异端的视点来,老夫这才认识到啊。”
“能承您谬赞,实属光荣。”
师父一边斟酌着用词,一边弯下了腰。
然后只抬起眼睛,又问道。
“不过,您并不是专程来说这些的吧。”
“确实呐。”
轮椅上的老人的肩膀上下晃动着。在这充满了异样的紧张感的房间里,只有推着轮椅的少年助手依旧面无表情。
“老夫有件事想先确认一下。”
老人这样说着,将身体倾向前方。




“汝到这来的理由——【是为埃尔梅罗的魔术刻印破损一事吧】?”




他的话语,就好像是闪电一样。
如同主神所投下的灾厄降临到头上了一般,师父的身体僵硬了。
“喂喂,这种事连推理都算不上呐。只要知道阿修伯恩持有修复师这一异名,这不过是最自然的猜想。更何况是汝的话,因为十年前的那件事,那不就更加理所当然了。”
“……那件事,您也知道吗?”
“冬木市的,第四次圣杯战争。”
老人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十年前,因参加了远东那英灵之间的战争,汝的师父——凯尼斯·埃尔梅罗·阿奇博尔德意外死亡。不过归根结底,若是魔术刻印还在完备地运作着的话,根本就不至于会死。反过来说,事态到了让凯尼斯死亡的地步,那么就算尸体还能完整收回,按理说也无法避免魔术刻印的破损。”
“…………”
师父的脸僵硬的简直就像丧尸一样。
他一言不发,只是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也可以说,那就是他尽全力的抵抗了。
“那么,最后成功收回了多少?五成?三成?不对,因为是英灵之间的战争,是不是连一成都没有呐?对了,说起来年轻时的汝,也以与凯尼斯师敌对的身份参战来着呐。他的过世是不是也有汝的一份功劳?不,也说不定就是汝所操控的英灵直接下的手?”
欧尔洛克的声音,从十年前的过去而来,如轰鸣一般。
将无法逃避的罪,重新摊在眼前。
(……师父把……自己的师父杀死了?)
我也感到了出乎意料的惊愕。
杀害与被杀对魔术师而言都不过是理所当然的流程,明明就在不久之前才刚刚听到过这样话,但听到这样的事发生在师父——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身上的那瞬间,我感觉就像被敲了一闷棍一样,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最终,师父慢慢地直起身来,从老者的手边取回威士忌。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为什么,我必须得回答您的提问呢。”
“呼呼、”
老人笑了。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他笑得直不起腰来。
过了一会儿、
“老夫的魔术刻印,也是一样的。”
他低声的自白道。
“唔——!”
“怎么了?没有必要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就和埃德菲尔特的小丫头看透的一样,西萨蒙德的魔术刻印快要迎来极限了。和老夫一样可悲的【衰老】了。”
这也是,一种宿命。
既然魔术刻印是器官一样的东西的话,那必然存在寿命。当然那不是能以通常生物的标准衡量的,数百年、看情况能存活上千年的魔术刻印据说也是存在的,不过这个极限也是根据其特质上下浮动的。
经历了太长时间的魔术刻印,就会衰老。
师父听到他的话,表情非常阴沉。
“……您把这件事告诉我,有何打算。”
特地把将弱点告知别人的理由,就算是旁观的我也不明白。
如果纯粹只论魔术的本领,那么聚集在这剥离城的魔术师中没人比这名老人更可怕。他向着再怎么偏心评价也只能说是二流的师父坦白自己的实情,这是有着怎样的意义呢。
然而,老人在打消我的疑惑之前,又采取了别的行动。
“要不要同老夫结盟?”
他突然说道。
“结盟?”
“是啊。”
轮椅上的老者大方地点了点头。
“老夫不清楚阿修伯恩的秘法有没有人数和使用时间上的限制。不过,只要不是只能使用一次的话,那还是有联手的余地的吧。”
“……这样的话,结盟对象就算不是我理应也可以。”
师父还是慎重地说道。
就算现在我们的情况不容乐观,师父也绝不会不经思考得答应下来。他非常清楚只有这样才是生存下去的方法。
“即便如此却还是选择了我,那是因为——假如施展那秘法要花上数年,或者是只能使用一次的话——您觉得在这群人中我是最好解决的对吗。”
那脸上的沟壑看上去好像增加了一倍。复杂的阴影让老人的脸变得像是妖魔一样,他不由自主得咳了两下。
“哦哦,可怕可怕。”
欧尔洛克装模作样的举起双手。
“确实,秘法要是只能用一次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到时候老夫当然是打算自己收下,老夫也没想特意隐瞒这想法。不过,如果是时间的问题嘛……对了,如果只是几十年,那让汝先使用也无妨。”
“我先?”
对于意外的提议,师父皱起了眉头。
“噢。几十年的话,魔术刻印还不会有问题,老夫也没有死的打算呐。”
呼呼,老人又笑了。就算混着笑意,他的话也是非常认真的。明明刚才确实说过和魔术刻印一样衰老了,但却可以断言就算衰老了,那种程度的岁月也可以毫无阻碍的活过去。
这个老人,已经连通常魔术师的领域都不属于了。
别说人类了,简直是连生物都不算的怪物,他的话让我已经彻底认同这件事了。——要打比方的话,就像我在故乡遇见的【那个】一样。
“我可以,问点事吗。”
这次是师父提出话题。
“噢,只要是老夫能回答的。”
“海涅在城堡里探索时,您在做什么呢。”
“呵、”
听到师父的提问,老人睁大了眼睛,这使他脸上的皱纹大量增加了。
“难不成,这是那个吗。叫做不在场证明的!汝这是在问,老夫的不在场证明吗!”
欧尔洛克脸上的并不是愤怒,而是极度愉快的表情,就这样敲了敲扶手。
大概是因为异常的高兴而大张得嘴里,只剩下几颗脏兮兮的牙。在那笑容的周围,光之蝶轻飘飘地舞动着。
“不过,那又有什么用呢?汝刚才也看见这蝴蝶了吧。现在在这剥离城里的可全是魔术师呐。像世俗那样确认不在场证明又有什么用呢?”
“同时,这里也是阿修伯恩家的工房。”
师父平淡地说道。
所谓工房,是魔术师为了磨砺自己的魔术而制造得一种“异界”。就算是再强大的魔术师,只要他不是工房的主人,那么其所施展得魔术或神秘就会受到极大的限制,据说是这样。
师父继续说道。
“只要没有预先准备,应该是无法轻易使用远距离法术的场所。至少,如果是能和海涅·伊斯塔利正面战斗的法术的话,是需要足够的准备的。”
“……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也有道理呐。”
老人似乎觉得很有趣,他转了转脖子,抚摸着褪了色的扶手。
“不过,完全不像魔术师。汝的思考让魔术落到更加充满世俗的场所,而且就要被吸收了。——这可说不上是幸福的道路呐。”
“…………”
师父没有反驳。
似乎是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对老人所说的话有所觉悟,早已接受了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师父没有说话,老者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取而代之的是,
“那个时间的话,老夫是在和占星术师弗利乌下象棋。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算证据,不过老夫在那之前一会儿叫过阿修伯恩的仆从,让他们拿些熏鲑鱼来做下酒菜。汝只管去确认好了。”
他身后的少年默默地点了点头。
“非常感谢。”
师父说着鞠了一躬。
然后,欧尔洛克突然说道。
“……顺便,再告诉汝一件事吧。年轻的君主哟。”
“您是说,再一件事?”
“噢。这起事件呐,是格里温·阿修伯恩的诅咒呐。”
我好像听到了吞口水的声音。
是我还是师父发出来的呢。
“诅咒?”
当然,在魔术师的世界里,诅咒是确实存在的。
虽然根据地域和魔术系统的不同,有各种各样的形式,但总之都是招来不幸和灾祸的术式。
不过,他的话之所以让师父和我的紧张高涨,是因为利用术者的死亡来让提升诅咒的“力量”这种术式是具普遍性的。更别说,那个著名的格里温·阿修伯恩若以自己的性命为术式的粮食,到底会引起多么骇人的现象,我甚至想象不到。
“您为什么,会觉得是诅咒呢?”
“呼呼。”
欧尔洛克再次,笑了。
就像是风干的骷髅头在咔哒咔哒的敲打着残缺的牙齿一样。
“格里温呐,有个儿子。”
“儿子?但是在时钟塔并没有记录、”
“确实是这样。因为那孩子在离开这乡下以前,就病死了。”
因为这第一次听说的情报,师父的眉间乌云密布。
“作为魔术师,虽然要加上这一前提,但他也很疼爱那孩子呐。毕竟老夫也没少被他【拿他和儿子间那些无聊事烦】。妻子在儿子出生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大概也是一个很大的理由,那孩子也因为同样的病倒下的时候他一定更加悲痛吧。那是基于生命的因果——现代医学好像是叫基因什么的而导致的恶疾,连从德鲁伊那里求来的秘药也没有效果。就像看着心爱的妻子一天天衰弱下去的时候一样,这次连儿子的性命都被夺走了。唉,那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
魔术师基本上都是爱着自己的孩子的。因为他们所注视的是只有花上数代才能到达的目标,而魔术刻印因其特性无法托付给直系子嗣以外的人。
不过,从欧尔洛克的口气来看,似乎过去剥离城的城主怀有着在那之上的感情。
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老者接下来这样说道。
“在他儿子死的时候,那家伙就疯了。”
“疯了?”
“是呐。”
轮椅上的老人点了点头,看向远方。
遥远的彼方——或许是老人还相信着热情和信赖这类情感的时候。
“汝刚刚是问,为什么会觉得是诅咒。”
老人这样说着,满是皱纹的脸扭曲了。
一切所有的感情,都包含在那皱纹里。就像所有的颜色混杂在一起会变成黑色一样,老人的脸上涂满了成千上万的皱纹。
“老夫是知道的。”
然后,继续道。
“老夫和格里温,以前在这剥离城里进行过某种研究。”

2


——同一时刻。


【她】也在以别的角度观察着事件。
几十分钟的时间里,她一直坐在那古董椅子上,摆弄着茶几上的地图和小道具。
只有这个房间的样子被改变了。
感觉不好,仅凭这么一句话就察觉了主人的意图,第二仆从只用了几个小时就将这个房间翻修一新,这就是他的本事。原本出行时基本就是靠自家用的货运直升机或是喷气式飞机移动的,所以也总是随身携带着日常最低限度的家俱,也是因此才得以完成这样的大动作——也是因为在进行这样的工作,昨晚君主·埃尔梅罗Ⅱ造访时只能由露维雅亲自应对,最后变成了那样的事态。
“……就先这样吧。”
就这样伸着懒腰的时候,从旁边传来了叫她的声音。
“大小姐。”
“怎么了?库劳恩。”
“我泡了红茶。想转换心情的话,请。”
带着墨镜的第二仆从以一副与莫西干头实在不相称的管家姿态行了一礼后,递出了红茶。
将不管是温度还是制法都很完美的——当然这在露维雅眼中是很平常的事——红茶含入嘴中,少女严肃的表情终于缓和了,暂时就让心放松在这香气与味道之中。努瓦纳艾利红茶那略带绿色的橙色水面和清爽的香气,用来平复刚才焦躁的心情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味道比平时要浓一些,想必是为了配合少女的心情吧。
在她品尝了几分钟后,
“您觉得怎么样?”
第二仆从低声问道。
他将音量控制在不至于损害主人的心情,但也很清晰的程度。少女对于如此周到的教育感到满足,以及一点点的忧郁,她放下了杯子。
“这个嘛,姑且还像那么回事吧。”
说着,眯起了眼睛。
对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来说,到这座城来可以说是家业的一环。就像欧尔洛克·西萨蒙德说的那样,被那些爱说闲话的人冠以了“世上最优美的鬣狗”之名。当然,以埃德菲尔特家的角度来看,问题在于那些无法将奥秘守护到底的人,自己才是能将其正确地管理、活用的那一方,他们有着这样的自负。
所以,这件事在她看来不过是普通的日常而已。
本该是这样的。
“……接下来就只能试试了呢。”
她又一次将视线转回了茶几上的地图。
这是事先购入的旧地图。当然它并没有将剥离城详细地画出来,充其量只不是记入了登录在公家的伪装建筑而已。在这地图上正放着好几颗宝石。
红宝石。
蓝宝石。
祖母绿。
钻石。
无论哪颗,都是让懂行的人看到的话就会激动不已的珍品。不止光泽和大小,工匠所做的处理和切割也让这些五光十色的宝石各有千秋。这些宝石好像和露维雅之间有什么看不见的线联系着一样,散发着奇妙的迫力。
宝石魔术。
埃德菲尔特家最擅长的、利用了矿石“易于积蓄思念易于贮藏魔力”这一特性的术式。露维雅盯着手边这些宝石的光辉,然后凝神静气,闭上了眼睛。
心象是心脏。
自己的心脏化为宝石,产生了裂缝,碎裂开来。
那幻想之音到达指尖的刹那,少女的身体彻底化为“构成神秘的齿轮”。神经被总数到达一百的魔术回路替代,与大魔术式的每个角落相连,将少女的意识传至幽体。
和那个感觉一起,张开了双唇。


“Call.(觉醒吧)”


她平静地呼唤道。
就像是被吐息推动了一般,宝石开始动了起来。虽然并非被打磨成球形,但这些宝石都开始微弱的摇动,以物理上不可能的动作旋转起来。
她现在所做的,是利用宝石来施展的探测术。
为了寻找地下水和矿脉而使用的探测术,一般大众也都有所了解。手握两根折弯的棒子,四处走来走去的探测师的形象经常出现在各式各样的书籍或电视节目上。
现在,露维雅用自己的方式在这古典的技术上加以改造。


“Thou art the Mars, blessing fram war deity.(汝化为火星,化为接受战神气息之物)”


她向红宝石吹了一口气,催活其意义。
什么宝石从属于那颗行星根据魔术和地区的不同有很大差异,红宝石的话从属于太阳或金星的情况都有。
不过——
(在卡巴拉里是火星。)
从使用了Shemamphorae这点来看,这座剥离城的魔术应该是以卡巴拉为基础的。虽然完全相合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使用相同的理论按理说魔术也会更容易通过。
(颜色为红,数字则是5,金属是铁,守护天使是Chamael。)
露维雅认真的回想着红宝石所从属的器(源体)的性质。
特别是在最后的单词上,她轻轻咬了咬牙。
这里也有天使。
既然卡巴拉是以圣经为基础的魔术,那么频频出现天使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重复这么多次还是实在让人难以抑制住烦躁的心情。少女将那份烦躁也变为使用魔术时所必要的集中力,将目光移向蓝宝石。


“Thou art Jupiter, blessing fram our father.(汝化为木星,化为接受父神气息之物)”


她对祖母绿和钻石也重复了同样的仪式。
随着仪式的进行,宝石的速度也逐渐加快。
这些旋转着的宝石,就好像那被相互的重力所吸引,重复着公转的天体图一样。如果以宝石原本就是从大地中挖掘出的地球的一部分这种方式思考的话,那么这样的动作对魔术来说或许是很自然的。
宝石旋转到了旧地图上宅邸的中心。
“…………”
露维雅的双眼也十分用心的盯着这些宝石。
自己在身为赋予假想的意义与生命的小宇宙(Mikrokosmos)以前,以一个魔术师的身份也一瞬都不会放过其所到达的终点,就好像在这样说着,她仔细的凝望着。
然而,这些宝石前进的轨迹就像突然被一只透明的手挡住了一样转变了方向,茫然地移动了一会儿之后停止了动作。
“……果然,被妨碍了呢。”
少女喃喃自语道。
莫西干头的第二仆从——库劳恩也看了看那摆放着的地图和宝石,拘谨地说道。
“阿修伯恩的结界现在还有效力吗。”
“好歹是魔术师的工房,这是理所当然的……虽说如此,但还是有些无法理解的地方。”
少女抚摸着旧地图的边缘低声说道,第二仆从对此回问道。
“您是说,无法理解吗。”
“没错。……当然就是,特意将杀人方法预告出来的这一点。”
“……Hachasiah吗。”
第二仆从低声念出被杀的化野菱理的<天使名>。
“我的Michael的话,那就是左胫骨了。”
只是七十二天使与人体的对应这种程度,露维雅还是能背出来的。
虽然直到那个男人指出来为止,自己没有注意尸体的损伤和天使相一致也是事实,这也让她感到更加烦躁。Shemamphorae的时候也是,对别人的魔术表现出可以说是不必要的兴趣,然后轻易就看穿的那个君主的存在,就像在她的心里扎了根刺一样。
(……【别人的事,和自己没关系吧】。)
当然值得参考的技术有很多。
埃德菲尔特本身就是靠篡夺秘法和魔术礼装起家的家系。
不过,在此基础上魔术师对他人表现出兴趣,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打磨自己的魔术而已。秘法也好财产也好,最终是在自己的进步中能得到的东西。正因为有着最终与根源相连通的信念,魔术师才能做到将妄执堆积起来。
将手段和目的一直明确得分开,不管出身和环境再怎么不同,只要身为魔术师——对,就算是那些不堪的魔术使,别人的技术不过就是磨砺自己的材料而已。
但是,
那个男人,有某个环节逆转了。那别说魔术师了连魔术使都不能算,甚至和为了时钟塔的秩序而将探究神秘作为手段的法政科也不一样。正因为这样,少女的心中被难以言表的不安和焦躁扰乱了。
“——是为了某种魔术吗?”
仆从的话语将少女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露维雅大人?”
“没事,是在说关于尸体的损伤吧。”
她假咳了一下,然后说道。
“我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不只是死灵术(Necromancy),从魔术师身上夺取与黄道十二星座相照应的部位这种行为,可以转用到相当多的术式上。甚至就这样下结论或许也不为过。……但是,即便如此也没有向我们做出预告的必要。”
少女的双眼是那样冷静,让人想起紧盯着精密实验的科学家来。
“如果至少能从阿修伯恩家的仆从那里知道些什么就好了。”
露维雅当然有去向阿修伯恩家的仆从们打听情况。
可是,该说是意料之中吗,阿修伯恩家的仆从们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也有事先串通过在说谎的可能性,但本来魔道的家系就是连将魔术的存在告知继承人以外的孩子这种事都少有。就算这次的杀人案真的是亡故的格里温·阿修伯恩耍的手段,普通的仆从什么也没被告知也很正常。

“要说单纯的不在场证明,到是想办法弄清楚了。”
在向阿修伯恩家的仆从们打听情况的同时,也向其他的魔术师们询问了在推定的案发时间段里的行动。虽然直接询问欧尔洛克公时被拒绝了,但其他人的说辞是这样的。


——“很遗憾,作为第一发现者,我没有有利的证据。”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哥哥回来。先不说争斗,哥哥是决不会做出侮辱尸体这样残酷的事来的!”
——“我的话,和格蕾一起已经休息了。”
——“嗯?那个时间的话,我在和欧尔洛克老爷子一起下象棋。那个老爷子,水平也就一般般,但下法怪难缠的让人头痛啊。”
——“咱有让阿修伯恩的仆从帮咱拿点酒来,你去问他们也没关系。”


这样看来,他们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就是这种情况。


海涅:×
罗莎琳德:×
埃尔梅罗和格蕾:△
弗利乌:○
欧尔洛克(及其助手):○
清玄:○


埃尔梅罗和格蕾是△,毕竟只有熟人之间的证词。
话说回来,魔术师就算有不在场证明,也不能算是与杀人无关的证据。虽然这里是格里温·阿修伯恩家的剥离城,其他的魔术师可以行使的魔术被限制了,但这并不等于无法杀死化野菱理。
“……不过,像那样把尸体举起来让雕像的剑刺入应该不容易吧。”
少女又加了一句。
念动力一类确实比较出名,但实际上用纯粹的魔术举起物体这种事意外的有难度。归根结底,所谓魔术就是用兜圈子的方法来蒙骗现实的世界,所以如果想要得到那样简单明了的效果的话,倒不如自己亲自动手来得快一些。
即使如此也要用魔术的话——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使魔。海涅说他所见到的野兽一样的生物确实很符合。
(天使与野兽……)
相较而言,这也算是常见的主题了。
最有名的应该就是乐园的守护兽智天使,有说法认为智天使和斯芬克斯、美索不达米亚神话的有翼狮Anzu实际上是同一起源的。像这样翅膀和野兽的组合存在着各种各样的谱系,比如说威尼斯的守护圣人圣马可的象征也被认为是“有翼狮”。
因此,少女暂时放弃这个思考方向,回到眼下的问题来。
“那么,为什么要杀死法政科的魔术师呢?”
“会不会是因为她发现了阿修伯恩的遗产,或是线索了。”
“在她也持有<天使名>情况下,确实存在这种可能。虽然自称是管理人,但实际上自己也拥有继承遗产的资格的可能性很高。——不过,还是无法说明预告的必要性这个问题。”
优美的手指拿起红宝石。
被少女像是爱抚一样温柔地,同时也是为了搜索自己的精神世界(心)而谨慎地抚摸着绯色的宝石,随着角度的改变不断变化着光辉。
露维雅稍微思考了一下,张开了惹人怜爱的双唇。
“如果说……是给某人的信息呢。”
“信息?”
“没错。”
少女予以肯定,然后开始说明刚刚浮现出的想法。
“在聚集的魔术师中,或许有某个人能让信息变得有意义。看吧,接下来就要这样去杀你了,通过传达这件事,再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原来如此。”
第二仆从不断地微微点头。
仿佛在称赞着主人的慧眼是如此可靠。
然后,他突然转换了话题。
“您很在意那位年轻的君主吗。”
“唔——!”
他的话让少女一下子语塞了。
不过,仅仅数秒之后她就变回了一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表情,反问第二仆从。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大小姐一旦开始亲自打理玩偶,那往往都是在对某件事在意到不行的时候。”
库劳恩透过墨镜看了一眼床上,说道。
被刷子梳理地十分干净的拟人化的小狗玩偶,现在正坐在枕头旁。
“……只是有点脏了而已。”
少女小声嘟囔着,这样主张道。
然后,
“虽然如此,但如果说完全不在意的话也不是真的。”
露维雅的眉间带上了严肃。
说到底,那样年轻的君主光是存在就是特例了。虽然才华出众的例外并非没有,但他也无疑是时钟塔最年轻的的君主之一。
非也。
所谓年轻,【并不是指他个人】。本来,那个男人的家系别说君主了,根本是连能否招入时钟塔都值得怀疑的水平。关于来宾的基本资料,她已经让第二仆从搜集好了。他的家系是在仅仅两代以前成为魔术师的。要花费数代来探究神秘的魔术师,之所以能让仅仅三代就成为君主这样可以说是作弊一样的事成立,是因为正统继承人指定了他作为自己的监护人。
就是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
先代埃尔梅罗去世之后,继承人斗争到最终似乎是变成了那样的结果,不过根据想法不同,也可以认为是阴险的魔术师讨好了年幼的少女,从而赢得了君主这一果实。
(不过是不是真是那样的恶人现在还不清楚。)
她暂且保留了对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评价。不能让个人的好恶倾向,和绝对性的评价混为一谈。
然而,少女有着某种确信。
自己一定无法与那个男人相容。
从根本上就错开了,无可救药。
这时,少女突然抬起了头。
有敲门声响起了。
她用眼神发出指示,库劳恩立即就行动了。他侧身站进门的死角里,用手背回应了敲门声。门悠闲地打开,吐出了个人影。
“呜哇!”
然后,那人大叫了出来。
一打开门看到的就是摆好出拳架势的莫西干头第二仆从的话,这到也是正常反应。
“喂喂。行行好,能不能别这么吓人的欢迎别人?”
人影举起了双手,咽了口吐沫。
毕竟莫西干头的那上挑的拳里,可是含着货真价实的杀意。身高两米的巨汉本身就很有迫力了,而巨汉的架势更是散发出在那之上的压力。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魔术师,不过那个出名的埃德菲尔特在听到只能留一个仆从时所选择的这个人,理应不会是普通的保镖。
露维雅叫出来客的名字。
“占星术师弗利乌。”
那双眼睛与面向魔术时相同,取回了与兴奋相反的冷静。
“就这样让库劳恩打下去我也无所谓哦。你特意踏入我的房间时就该有所预料了吧?特别是本小姐现在心情不是太好,如果你愿意送上心脏一颗的话,或许倒是可以陪你一下。”
“哈哈,到底是埃德菲尔特的公主大人嘛。”
壮汉占星术师摸着胡茬,看上去很高兴的笑了。

*


弗利乌瞥了一眼茶几上的旧地图和宝石,吹了声口哨。
“果然已经占卜过了吗。不过就算是你也没能顺利进行吧。”
“……这个嘛,到底怎么样呢。”
“哈哈,别这么逞强嘛。”
看着故意语焉不详的少女,中年占星术师闭上了一只眼睛。
“好歹我也是个占星术师。对埃德菲尔特得意的宝石魔术虽然是个外行,但中间要是插了占星的术式的话那看一眼就能明白。哎呀呀,所以说没有难为情的必要嘛。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别人的工房,土地也好空气也好都不随我们的心意。虽说对出题的格里温·阿修伯恩来说,哪能让你用一发占卜就通关。还有那起杀人案也不知道是不是格里温授意的。”
他说个不停,看上去比起旁边的莫西干头更像小丑(Clown)。
第二仆从现在也没有收起架势。如果有一点说错了,那拳头就会揍过来是显而易见的,就算能躲过那拳头,还有作为主人的少女(露维雅)那更加可怕的魔术。弗利乌对这些事心知肚明,却还是完全没有改变他的油腔滑调。
少女拿起了茶几上的宝石。
对于宝石魔术来说,宝石是所有魔术的源泉。现在少女的行为,就等于是在可怜的人质面前把玩手枪一样。不对,想想埃德菲尔特的家名和少女的实力,比起手枪说不定比喻成加特林机枪或者榴弹发射器要更适合。
展现着极其优美的压迫感,露维雅轻声说道。
“那么,你的话又如何呢?”
“……我可是占星术师不是嘛?专家哟。”
弗利乌脏兮兮的手隔着民族服装摸了摸腰上的皮带那里。
收在那里的十二把——和黄道十二星座相照应的匕首,就是昨天一起吃饭时众人所看到的。如果说露维雅是牵引宝石中储藏的魔力的话,弗利乌就是操作比拟为行星的匕首。
“顺便说一下,其实我不是非要这里的秘法不可。只要最后能有钱到手的话就无所谓。”
弗利乌的发言,毫无疑问就是庸俗的魔术使会说的话。对他而言魔术不过是用来赚钱的手段而已。
然而,在露维雅看来,他的目的所引起的不快并没有超过那个年轻君主。不如说,【这才是在理解范围内】的理由。
“你要入手这里的秘法的话,要不要反过来把钱拿来做钓饵呢?”
“你的意思是,要我雇佣你?”
“大小姐明察秋毫呐。”
弗利乌露出满意的笑容,使劲拍了拍胸脯。
奇妙的是,这个男人表情却不会让人感到贪婪。可能是因为很有亲和力吧。比起优点,感觉更像是天性带来的结果。
“要说先来后到的话,我是觉得应该去找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可惜他看上去挺穷的不是?”
他摆了个像是在说囊中羞涩一样的手势,看上去很遗憾的扬起一边眉毛。
突然,空气中的硬度增加了。
露维雅捏起一颗红宝石。光是这样空气就奔腾了,弗利乌发现这是少女内藏的内燃装置开始驱动了。他感到自己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边还是带着不正经的表情举起双手。
“喂喂公主大人?”
“既然你说要我雇用你,那不就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吗。至少也请活下来吧。库劳恩,退下。”
之前对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放出的魔弹,大概只不过是混有不悦的轻微威慑而已。现在聚集在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指尖的魔力,高涨到连下位的幻想种都能打爆的程度。
放在旧地图上的那些宝石自然而然的轻飘飘地漂浮起来。
不止是这样,它们与露维雅的魔力相呼应,每一颗都发出光芒,缓缓地开始描绘魔力的漩涡。
“埃德菲尔特的万华镜,请好好欣赏吧。”
她面带微笑轻声说道的,似乎是术式的名字。
如同万华镜一般灿烂的万色魔力。那毫无疑问正是埃德菲尔特引以为傲的秘术。


“Call.(觉醒吧)”


伴随着露维雅的声音,宝石与她的魔力一同压缩于指尖。
“唔噢噢噢?!”
刹那间,弗利乌拔出来匕首。
和在餐桌上占卜时一样,一下子把它们扔到空中。不过,接下来占星术师挥动手指,在虚空中画了个魔法阵。
和库劳恩向一旁闪开几乎同时,弗利乌也喊道。


“Lead me!(指引我吧)”


光芒笼罩了整个世界。
露维雅和那些宝石所放出的魔弹确实可以说是万华镜。那光辉化为美丽的死神降落下来,让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为轰鸣和粉尘所掩埋。渐渐地,飘散的烟雾完全散去,能看到被粉碎的墙壁和地板呈现出一副如同爆炸中心地的模样。
露维雅似乎很满足的俯视着,
“精彩。”
如此称赞道。
在那爆炸中心的一角,中年占星术师现在简直就像一只乌龟一样。
带着被呛到的咳嗽声,弗利乌抗议道。
“……混账,你真想杀了我吗!”
“哎呀看你说的。无法占卜出自己的死的占星术师是不需要的。【刚才不就是这样吗】?”
露维雅的话里,提及了弗利乌用来躲开魔弹的术式。
超短期的干涉了因果律,制造出“自己的安全岛”这一手法被她看穿了。也就是说,和经常在电视里的占卜环节中出现的“幸运方位”是一样的。主动去利用方位的幸与不幸的魔术里,风水还有在那基础上发展出的阴阳道的方违都值得一看,不过刚才那样用来回避魔弹的手法就差了点。
“可恶,我就这一件好衣服都烧坏了。 啊啊啊,连触媒(Catalyst)给我搞废了!你丫,到时候可别被赔偿金吓到!”
大概是因为刚刚死里逃生,他的口气变得更粗鲁了。
不过,少女若无其事地应付过去了。
“想要多少可以尽管开口,到时候会给你支票的。哦对了对了,你不光是占星术师,同时也还是杀手对吧。”
“是佣兵啦。”
“不是差不多吗。”
“那句话要是让正经的佣兵听到,被揍了也没的抱怨哦。——对了,法政科不是你干掉得吧。”
弗利乌咧咧嘴,拍了拍民族服装肩膀上的灰尘。
“哎呀,如果我说是我的话你要怎么办?”
“无所谓。这种情况下就是被别人干掉了,身为魔术师的话也不能有怨言吧。更别说是负责啥秩序的法政科了。”
“是呢,毕竟是魔术师。”
露维雅轻轻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隐藏着一点点自嘲。就算遭遇了那样凄惨的事件自己这些人也没有变化。没有变化。一代又一代不断积累得这种存在方式,就像咬着自己尾巴的蛇一样,逐渐连荣誉和价值观都腐蚀了。就算能感到是那样的毫无意义,却又重视着这样的存在方式——作为魔术师而生的自己是逃不掉的。
美丽的光华散去。
远望我等丑陋的黑暗。
若停滞与安宁才是黑夜的真实。
“其实你要真是犯人让我帮忙的话也是可以的。规定外的委托虽说要加点钱,但如果是埃德菲尔特拿出多少都是没问题的吧。不过,那个西萨蒙德希望就算了。不管出多少钱,我都不想和那个为敌。 ”
“好意心领了。那样的事也非我所愿。毕竟有价值的对手必须得由有价值的人来亲自解决才行。”
少女微微点了下头。
那是对自己正是那有价值的人这一点,毫无怀疑的态度。
“我希望你能帮我除掉的,是不值得我亲自出手的人……”
她在那里顿了一下。
然后,少女的笑容从本质上改变了。
甚至可以称得上残酷,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温柔地挑起嘴唇,轻声说道。
“可以帮我把君主·埃尔梅罗Ⅱ世送上路吗?”

3


——第三天早上。


朝阳终于开始在窗外升起了,师父恶狠狠地盯着太阳,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在剥离城的走廊里前进。
我紧跟在后面,不时偷看一眼旁边一起前进的另一组人。
当然就是欧尔洛克和他的助手。
“哦,要回去现场调查吗。”
知道了师父的目的地,老人说道。
是那个在楼梯井中央安置着天使雕像,化野菱理被杀的大堂。
大堂的门上也挂着金属标牌。虽然之前没有发现,不过看样子这个房间也有名字。
“……这个是,Chamael?”
“卡麦尔,和Shemamphorae不同,从生命之树(Sephiroth)的照应关系来看,是卡巴拉里居于中心位置的天使的名字。同样是和天蝎座以及火星有渊源的天使,也被称为星期二的守护天使。”
师父侃侃而谈。依照惯例,这些内容在魔术师眼中应该也是常识吧,不过每回都这样二话不说就开始对我讲解,让我有些郁闷。
“因为指挥着毁灭天使,所以是经常被视为恶魔的天使呐。”
像是补刀一样,连欧尔洛克也加上一句。
顺便一提,推着轮椅的少年完全没有说过话。实际上他其实是人造人的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
“——挺容易发出脚步声的啊。”
师父用脚后跟踢了踢地板,然后慢慢跪了下去。欧尔洛克向他询问道。
“不过,要调查现场的话,在发现尸体之后立刻调查不是更好吗。”
“如果是那个时候,搞不好就会变成和其他魔术师厮杀的局面了。——那时最让人恐惧的就是您了。”
“唉呀唉呀。”
听到师父的回答,他有些高兴地笑了。
在毫不知情的人的眼里,搞不好会觉得他们是关系很好的祖孙也说不定。然而真相却是这组合什么时候开始互夺性命也不奇怪——不对,考虑到双方的实力差,其实只会是单方面的杀戮。
尸体已经由阿修伯恩的仆从们移走了,不过血迹还残留在各个角落。
师父移动着视线和指尖,挨个检查这些血迹。有时还会从上衣内兜里取出一个装了什么药液的试管。
然后在血迹的位置滴上一滴,颜色瞬间就改变了。
老人看着这情景,似乎很感兴趣的摸了摸下巴。
“嗯,与其说是化学或许刚像是中世纪初期的炼金术呐。不对,正确来说应该是大釜派的巫术吧。”
“通过调查血迹里残留的魔力浓度,可以推定出Miss.化野的死亡时间。这毫无疑问是魔术不是吗。”
“那当然那当然,是在魔术和科学还相亲相爱的时代里的让人怀念的产物。虽然这么说,不过表现方式是不是有些过于现代化了呐。这样太过直截了当的做法离神秘可是远得很呐。”
像是觉得这样的交流十分有趣似的,轮椅上的老人提出了这样的意见。
“我也尝试过很多方法,结果最擅长的还是这种。”
说完,师父继续细致地进行搜查。
他观察着滴过药液后颜色的变化,接着换个地方再滴下一滴。将确认到的颜色变化记在笔记上,有时又取出别的试管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再滴一次,不断重复着类似的行为。说实话,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一定马上就会对这样踏实过头的搜查失去耐心,但是欧尔洛克却看不厌,用那种小孩子第一次见到昆虫时的表情注视着师父。
“给老夫的<天使名>是Nanael呐。”
欧尔洛克这样说了一句。
“支配宫是白羊宫,意义是荣誉的失却。”
“噢,如果汝的推测没错的话,老夫就会被拔去舌头杀死呐。呼呼,这样也会很愉快吧。”
“…………”
师父一言不发地又滴下一滴药液。
窗外的朝阳慢慢地又升高了一截,我开始思考起今天的早餐会是什么样这种问题。从微微飘来的香味来看,或许还能像昨天那样在厅堂进行早餐会也说不定。
就好像化野菱理的死没有发生过一样。
又或者,那样的事在魔术师眼中只不过是日常而已。
“……果然,很奇怪。”
突然,师父摸起了下巴。
“汝指什么?”
“……眼镜到底去哪了。”
对于他奇特的发言,不光是我,老者也皱起了眉头。
“哦?”
“尸体不是没有带着眼镜吗。”
“那个嘛,不摘掉眼镜就没法挖出眼球呐。”
老人所说的道理天经地义。正因为如此,当时在场的人都没有提及这个事实。毕竟比起眼镜这种附属品,眼球被挖出的事要重要的多。
“……没错。但是,这样的话Miss.化野的死亡时间就……”
就在师父说到这里的时候。
“哎呀,二位这是联手了吗?”
听到这声音,老人回过头去。
从我们刚刚通过得大堂的门里,又出现了新的人影。
虽然师父和欧尔洛克也一样,但还是得说这对组合实在不是很相配。不管出席怎样的舞会应该也都能夺走客人们目光的美貌少女,和只能认为是正在沙漠之类的地方旅行得满身污垢的占星术师。
露维雅和弗利乌。
莫西干头的第二仆从也在他们身后待命。虽然身高近两米但却能让人意外的消去自己的存在感,这大概就是仆从的职业素养吧。
“啊呀,抱歉啦。”
弗利乌说着挠了挠脸。
不过那张笑脸和所说的内容正相反,完全感觉不到歉意。他像是在比划钞票的厚度似的,把大拇指和食指分开一些空隙给我们看。
“稍微收了点嘛,所以就跟着这位啦。”
“我到是也无所谓。”
师父这样表示。
我们就还是老样子蹲在地板上。除了试管,师父还准备了放大镜,用来确认药液和颜色的变化。
“不过,现在能尽量别打扰我们吗。正在调查呢。”
“这么做,你又能明白些什么?”
(……咦?)
我皱起了眉头。
似乎是看什么不顺眼,露维雅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刺。不对劲,当然这两个人该说是八字不合呢还是相遇时的情况太糟糕了呢,确实从一开始关系就比较险恶,但我现在感觉到了超出那个的某种东西。
“很多。”
“很多?连相互之间的能力都不清楚的魔术师之间,又能明白些什么。”
少女又一次问了同样的问题。
她是在表明自己不会接受敷衍了事的答案吧。对此师父头也不抬,一边注视着药液的变化一边说道。
“没错,毫无意义。特别是howdunit。”
“howdunit?”
“是推理小说的专有名词。就是说‘手法是什么’。类似的还有whodunit指的是‘犯人是谁’。在无法限定魔术师能引发怎样的超常现象的情况下,这两点没有意义。格里温·阿修伯恩留下的谜题也是,这次的事件也是,都没有正经推理成立的余地。”
对于师父说的话,我多少也有同样的感觉。
在我的故乡,也放着一些侦探小说。那些名侦探总是能作出漂亮的,没有其它解答介入余地的推理来,但是我不认为在关系到魔术师的事件里也能用使用同样的手段。可能是穿透墙壁,又或是在空中行走,怀疑对象是魔术师的话,可能实行的犯罪手法就会扩充到无限。
“不过,whydunit——‘动机是什么’到说不定是例外。”
师父慢悠悠地加上一句。
“就算起原不一样,属性也是由那个人的性格决定的。魔术也不是什么例外。在出生前开始就一直浸泡在魔术这个故事里的魔术师,不管是要反抗它还是接受它,一定是连内面都已被其侵蚀了。在这个意义上,再没有比魔术师更不能撒谎的人种了。”
师父平静地说着,眼睛还是一直盯着地板。
有时用刷毛扫扫灰尘,有时拿着放大镜继续和药液战斗。似乎是太过聚精会神了,他的额头上沁出汗珠,为了不让它流到血迹上时不时用手背抹一下。
“所以,我相信这样就算无法解明,但也可以逼近真相。”
“怎么做?”
少女还是死缠不放。
并不是没有理解师父的话,而是在让他证明给自己看。在挑衅的话语前,师父第一次抬起来头。
“比如说,埃德菲尔特的宝石魔术的话。”
“唔——!”
少女光滑的额角抽动了一下。
“宝石和魔术之间的关系,是起源于美索不达米亚和古埃及时期——也就是和人类的历史几乎同时发生的宝石幻想。原本宝石就是王的象征,同时也在炼金术和炼丹术里被视为不老药来使用。《亚里士多德的矿物书》自不必说,希尔德加德那本将所有石头都依据四元素、四种基本性质和四种体液区分的《自然界》也是很有名。”
对于师父提到的著作,我也有些印象。
印象中《亚里士多德的矿物书》应该是在表面的历史上也是有着重大影响的书物,特别是其中关于【七十二矿物】的整合论述,不光有作为矿物和药剂的说明,也是成为Charmstone起源的书籍。
……又是,七十二。
我也知道这是在魔术上有着重大意义的数字,所以会经常出现。但是这样接二连三的看到,甚至让我觉得其自身就是一种法术。
“但是,看到之前的Gand,你所使用的应该是更接近于北欧圈的魔术。是用自己的血或体液将宝石染色,以此作为魔力本体流动的媒体来使用得特殊的卢恩魔术才对。虽然卢恩本来是已经衰退了的魔术系统,不过埃德菲尔特在此基础上通过将宝石引入从而开辟了新的境界。使用英文作为咒文(Spell)应该也是类似的理由吧。……从这些结果上来看,你的性格并不是以宝石这些东西华丽的价值为傲的贵族,而是、”
“请住口!”
像是悲鸣一样的叫声,撕裂了师父的说明。
“要是再继续说下去,一粒骨灰都不会给你留下。”
从少女全身上下迸发出倍于至今为止的愤怒的——不对,是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杀意。那猛烈的压迫感就连站在旁边的我都不由得感到害怕。
而另一边,
“……可以不要威胁老夫的友人吗?”
欧尔洛克·西萨蒙德有些愉悦地扬起了嘴角。
当然露维雅绝非忘记老人的存在。不过,她一边的眉毛抖了一下,似乎是因为无法忽略掉刚才听到的单词。
“您说,友人?”
“没错,这么有前途的年轻人,就这么在这里化成灰不觉得太可惜了吗。你是觉得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吗?”
他一边说着可笑这词,一边又呼呼笑了起来。
和在剥离城门厅里两个人第一次对峙时的情形正好相反。那个时候被看穿了不备的是欧尔洛克这边,现在则是露维雅因为师父的话而原形毕露。
被那如同坏掉的骷髅头一般空洞的笑声所压倒,金发的少女放下准备举起的手指,收起了宝石。
然后她再次转向师父。
“我大概明白了,你也许确实是爱着魔术的。在某种意义上,说你是求道者也无妨。”
接着她怒气冲冲得挺起胸膛,毫无顾忌地说道。
“不过,如果从魔术的本义而言,不如该说你是魔术的破坏者才对。”
听到这句话,师父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好像是在为这句话深深苦恼着,又好像连品尝到的那份苦涩都让他感到怀念一样,是一种十分奇妙的表情。
“……过去,师曾对我说过相似的话。”
“想必是位优秀的老师吧。”
“那当然。我想作为魔术师而言没有比他更优秀的了。在这世上真正配得上埃尔梅罗之名的人只有……再没有了。”
他浮现出得那有些失意的笑容和所说的这些话,使我不由自主得屏住了呼吸。
(——唔!)
凯尼斯·埃尔梅罗·阿奇博尔德。
师父的师父。
说不定……可能是师父下手杀死的人。
不过,金发少女没有再追究下去,转过了身。
“祝您好运。我衷心地祈祷着匍匐于这地面上的您,能够找到一块星星的碎片。”
“回见啦。”
少女将金发撩到身后,就这样离开了,弗利乌冲我们摇了摇手指,然后立马跟了上去。
那两个人的气息渐渐完全消失了。
“您是故意挑衅她的吧。”
这样说着,师父再次转向老人。
“唉呀,一个不小心就想要回击她了呐。多亏了汝,老夫现在痛快多了。呼哈哈,看那个鬣狗丫头不痛快得脸都歪成那副模样。还真是舒爽得能多活几年呐。”
老人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
虽然也能说是充满童心,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恶作剧,一个不小心就会直接通向死亡吧。
“……师父。”
我不由自主得出声叫他,师父隔着兜帽将手放在我头上。
虽然没有看我,但抚摸我的那只头的手不可思议的温柔。然后,
“谢谢你能保护我。”
师父说道。
“我也多亏了这件事,又有了一个发现。”
“哦。”
老人眯起眼睛,再次被埋在大量的皱纹里。
“能请您听听吗,欧尔洛克公。”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5-3-10 09:15 编辑



第四章


1


——心象正是,开关。


做法根据魔术师的不同而多种多样。
既有人是落下幻想之击铁,也有人是将匕首刺入心脏。意外的也有不少人是性兴奋,这种类型的话往往需要借助药物。不过无论是怎样的心象,都是魔术师用来切换神经与魔术回路的开关。
通过启动魔术回路,魔术师与作为基盘的大魔术式相连,被替换为“行使神秘的系统”。
弗利乌的是,干渴。
行走于沙漠的自己。几乎无法忍受得喉咙的干渴。汗水早就已经流干,连眼球都已经干瘪了。只要能得到一滴水的话,不管是怎样的罪行——不,甚至连这样的思考都已枯竭。只有将纯粹的干渴作为能量,让神经从内脏中翻出。
盖子突然被弹飞的感觉。
反转。
苦痛向着沉醉,干渴向着喜悦,超越。


“Lead me!(指引我吧)”


这低语,将连同自己在内的世界替换了。
亢奋着丢出得六把匕首,就像刺入餐桌上的奶油一样轻易刺入了石板,形成一个魔法阵。
然而,其中三把在刺入的情况下开始抖动。
被抵抗了。超常与超常互相碰撞时,结果就是由双方的实力来决定了。正因为如此,对弗利乌来说不可能退让。他进一步燃烧体内的精气(Od),将其变换为魔力注入匕首。
全力对抗着石板。


“Lead me, now!(正是此刻,指引我吧)”


喊声和传播出的魔力,将匕首弹飞了。
从石板中拔出的匕首,就那样气势汹汹地刺入了墙壁。不只是这样——看吧,理应矗立在那里的墙壁瞬间变得稀薄,在匕首落下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一开始,存在于那里墙就不是现实之物。
严密设下的结界,因弗利乌占星术的“指引”而解除了。
“辛苦了。”
从旁边传来了优美的声音。
同时,她转向黑暗,伸出了白皙的手臂。


“Call.(觉醒吧)”


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的手中,燃起了紫色的火焰。看上去要灼烧那雪白肌肤的火焰仿佛完全没有热量一样,为指尖染上了美丽的色彩,用耀眼的光芒照亮了黑暗。
弗利乌一屁股坐在地上。
“唏,累死我了。”
说着,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实际上,因为要将精神集中到极限,弗利乌的脸色变得土黄,看上去就像老了十岁一样。如果只是单纯使用魔术的话是不会变成这样的。可见设置在这剥离城的结界是多么坚固。
和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他们分开后,两个人一直在搜索设置在这剥离城每个角落里的机关。少女怒气冲冲地带着弗利乌四处游荡,那速度完全就是一副连这城堡里一粒灰尘都不会放过的架势。老实讲,弗利乌甚至觉得她的行为和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没什么区别。
“痛……”
弗利乌摸了摸喉咙。
那是刚才那魔术的反作用。本来在这剥离城里就很难使用魔术,在这种情况下过度使用,魔术回路在身体之前就发出了悲鸣。好像骨头在摩擦一样的幻痛折磨着身体,正因为不是真实的疼痛,所以更加难以忍受。
“既然魔术师的话,这种疼痛也会觉得是甘醇吧。”
露维雅说的话,让人觉得她还不如不说。
然后,她微微点了点头。
“没错,门只会在有资格的人面前开启。——既然是魔术师那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的说法似乎在暗指着某个人。
(……这也难怪呀。)
弗利乌想道。
对于魔术而言,秘密就是生命。神秘正因为是神秘才有意义,如果被暴露也就会相应的失去力量。当然,只是让别的魔术师看到一角的话是不会产生任何变化的,但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洞察【过于逼近本质】了。
只是复述出魔术的历史和发祥到没关系。
但是,通过魔术连特定魔术师的思想和理念都准备解读的这种行为……
(……应该注意到了吧。)
弗利乌这样想着,感到后背阵阵恶寒。


“如果从魔术的本义而言,不如该说你是魔术的破坏者才对。”


露维雅的那句话,无疑准确地把握了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这个人。
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正是因为注意到了,露维雅才会那样怒火中烧。
比起有着世上最优美的鬣狗之名的埃德菲尔特家,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要更加像盗贼。从魔术的本质到后代魔术师的生存方式都被看透的话,那么从某种意义上讲,简直就像是从魔术到未来的神秘都被夺走一样。
(……那就是,君主吗。)
在时钟塔只有十二人的顶点。
又或者,是连那个圈子都容不下的异端者——破坏者。
以手中的紫炎为灯,露维雅慢慢走下盘踞着黑暗的楼梯。那优雅的步伐让人觉得她踏入得是一场舞会一样。
没过多久,一扇木门被撞开了。
“唔、这咋回事。”
弗利乌连忙捂住口鼻。
房间里充满着强烈的恶臭。
非要形容的话,就好像是把家畜的内脏挖出来然后乱七八糟得搅拌在一起,之后就那样放了几年后所发出来的臭味一样。就算捂住了鼻子,这气味好像也能侵入了喉咙与肺泡,弗利乌强忍着反胃的感觉。
“看样子,找对地方了呢。”
露维雅也掩住鼻子,微微皱着眉头说道。
与其他房间相比这里一下狭窄很多。房间里没有一扇窗户,除了书桌和床以外这里还有银质五芒星及铜质高脚杯等等物品,这些用于魔术的小道具把架子塞得满满当当。此外,沾着黑乎乎的污渍和铁锈的刀具及像是穿孔机一样的器具也都有不止一架。
(……是拷问道具?)
这让弗利乌想起自己至今为止见过的几种拷问道具——铁处女、黄铜雄牛等等东西。让人不寒而栗的是,就连这些器具上也都雕刻着天使。幼天使(Cupido)那可爱的脸被氧化成黑色的血迹弄脏的样子,本能就能感到其中隐藏的恐怖。
看样子似乎是格里温·阿修伯恩的私人房间。
不过,无论是家俱还是小道具或者拷问道具,到处都是天使这点依旧没变。因为房间变得狭小了,更让人感觉像是沉入了无尽的泥沼里。
“……这就是,格里温·阿修伯恩修复魔术刻印的地方吧。”
“也有可能是,剥离魔术刻印的地方。”
少女说道。
她的话让人联想到魔女狩猎时连皮都剥下来的拷问场景,连身经百战的佣兵都有些心惊胆战。
在这样的房间之中,
“画?”
弗利乌的目光停留在架子上那格格不入的东西上,是幅一不小心就会错看成照片的,用极细密的笔触所绘制小小的画。
不过,露维雅并没有对这东西表示出兴趣,而是直接冲着书桌走去。
满是灰尘的书桌上,画着几个魔法阵。
“……这个是,阿修伯恩的基础术式呢。”
“——喂、喂。”
弗利乌叫住她。
既然是在这样的房间里,那么这些魔法阵有危险的可能性相当高。然而,露维雅毫无顾忌的用手指滑过魔法阵。
一道闪电划过。这极小规模的自然现象似乎是最开始就是设置在那里的,露维雅用嵌在手指上的戒指上的宝石将其吸收了,然后若无其事地仔细检查着魔法阵。
“阿斯摩太、贝尔芬格、巴力、阿德拉梅莱克、莉莉丝……”
听到所列举的这些不吉的名字,弗利乌扬起一边眉毛。
“恶魔?还是该说堕天使?我说这不会是邪恶之树(Qliphoth)吧?”
“果然你也知道吗?作为卡巴拉象征的生命之树(Sephiroth)的背面——取代将人引入天上的美德和天使,排列着的是让人坠入地狱之底的恶德和堕天使的图。看样子,这剥离城是以这些为基础术式的呢。”
她停了一下。
然后就像花蕾绽放一样,少女露出了动人的微笑。
“这就对了。线索已经集齐了。就让你们看看埃德菲尔特的做法吧。”

*


罗莎琳德·伊斯塔利一直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她按照兄长的叮嘱,早餐和午餐都是在房间里解决得,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尚不成熟的精神(心)让她一想到外面就坐不住,但再怎么说发生了化野菱理的事件后也就没有那个心情了。虽然出于兄长的关照,她并没有直接看到现场,但想到那位让人憧憬的美丽女性仅仅过了一天就不在这世上了,这让罗莎琳德的心里十分难受。
(是谁……)
是谁干得,这个问题在少女的脑内盘旋着。
只要是魔术师的话每个人都有可能,罗莎琳德不得不这么想。毕竟在自己长大的地方,比起人命魔术要更加重要,这是从出生就知道的事实。不只是这样,甚至连兄长都无法排除嫌疑。为了自己,兄长会不惜化为修罗化为恶魔,她为这份确信感到哀伤。
即便如此,自己除了乖乖等待以外也什么都做不到。
除了为自己的无力而苦恼,就这么呆坐着望向地面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咋的啦?心情不好的话要不要帮你泡点茶呀。虽说咱没带红茶只能泡绿茶。”
代替兄长而来得保镖爽朗地向她搭话了。
“麻烦你了。……清玄哥。”
“哈哈,不用介意啦。能做漂亮小姐的随从咱可是开心的不行呀。”
清玄轻轻拍了拍胸脯,一只眼睛闭了一下。
那是个有些笨拙的眨眼,也正因为此确实地温暖了心口。虽然罗莎琳德还没有和家人以外的异性长时间共处过,但她觉得在这个修行僧身边有种奇妙的踏实感。
“海涅小哥有和罗莎琳德你说过什么嘛?”
“没有,只说了有清玄哥在就放心了。”
“……是嘛。”
清玄的嘴唇一歪,露出微微的苦笑。
罗莎琳德单纯地相信着兄长说的话。
在发现化野菱理的尸体之后,海涅最先接触得就是这个修行僧。现在海涅本人单独出去调查了,但光是有这个风趣的修行僧在这里,就能感到世界也变得柔和了。
“和哥哥发生了什么吗?”
“……嗯、嗯嗯嗯嗯嗯。……算了,反正海涅小哥都看穿了也无所谓啦。”
清玄耸耸肩,自白道。
“咱其实,本来都放弃魔术了。”
“放弃了?”
“就是字面意思呀。”
清玄轻轻摸了摸行者服的袖子。
“虽然好像魔术基本上是一子相传的,不过咱那老爹却是个挺有艳福的行者,和小老婆稀里哗啦生了有十几个孩子呀。”
清玄没心没肺地笑了笑。
在现代已经很少见了,不过稍稍回顾下过去的话就有不知多少的事例。拥有近百个孩子的王或者豪门大户根本不胜枚举。
“就是这样才会产生那种想法吧。让孩子们相互竞争来选出继承人。”
“让你们竞争?”
罗莎琳德的表情变了。
“对呀,反正要说修行僧用来修行的山林哪哪都是。虽说魔术如果传给多人的话力量会减弱,但修验道这种有一半是宗教来着。所以如果只是传授初步的技术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呀。”
虽然有很多徒弟,但会传授作为主要内容的奥秘的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内弟子。
这也正是作为魔术师正确的形态吧。最常见的做法是从孩子中特别选出一人,剩下的连魔术的存在都不会告知,但根据地区和形式或多或少都会产生一些变化,清玄家也是其中之一。
“要说本来远东的魔术就和西洋那些在系统上有很多不同呀。咱家的那派似乎是受了西洋蛮大的影响来着,所以也有继承魔术刻印这么一出。……于是,就等于是要决定把那个【魔术刻印传给谁】啦。咱就是个吊车尾,怎么着都无所谓呀。虽然咱也还挺喜欢魔术的,不过对大家睁大眼睛死命追求得那啥根源到没多大兴趣。就是既没兴趣又没才能啦。让师父,就是咱老爹也叹气来着,不过不灵光就是不灵光,无可奈何呀。况且,还有咱大哥在。”
“令兄,吗。”
罗莎琳德的声音变得有一点不稳。
因为那个单词让她感到了和自己相似的处境。
“哦。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比得上海涅小哥,但也挺不得了的。连其他的兄弟姐妹也都不得不承认大哥的优秀呀。说起来咱这魔术师家系,没搞蛊毒就算好的啦。”
蛊毒。
在大小合适的小壶里,放入毒蛇、毒蜘蛛、蜈蚣、蝎子等等生物,让它们互相吞食,最后活下来的那只用来做诅咒的触媒,是这样一种魔术。这是在大陆广泛流传的咒术,一般认为所使用的生物并不限于毒物,利用猫、狗、狼等也可以用同样的形式制作蛊毒。
这种情况下,就是通过让见习魔术师之间互相战斗,将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人选为继承人的一种做法。相较而言,这种做法在教授给多个孩子魔术的情况下是比较常见的。可以说光是父母没有采取这种方式,对清玄家的兄弟姐妹们来说就是一件幸事了。
“不过呀,这在咱家反而变成灾难了。”
清玄很勉强地笑了笑。
“因为随随便便就让所有人都活下来,结果反而被一些家伙恨上了。但还是打不过大哥所以几个人——搞笑吧?光是这么做就已经没有做继承人的资格了呀——一起上了,在魔术刻印移植正式结束的仪式之前,搞了突袭。”
“唔——!”
罗莎琳德屏住了呼吸。
“结果也很悲惨呀。大哥他挺顽强的,结果反倒让赶过来的师父也卷进去了,袭击者也一个不落全灭啦。很蠢吧。只有咱因为对这事不关心,正巧偷溜到镇上而活下来了。回去的时候,正殿在熊熊燃烧着,大哥和师父都整个烧焦了。真是到底在搞什么呀。”
“…………”
“就算那样,已经移植了大部分魔术刻印的大哥也还活着呀。你知道吗?修验道所使用的火炎呀。本来行者也会进行火渡的修行所以对火炎有耐受性,那是这样都能烧焦的天狗之炎呀。明明连骨头都已经碳化了,但因为那魔术刻印大哥还是活着,他还在动呀。都说到这里了,你也知道大哥托付给咱什么了吧。”
清玄的声音里,渐渐注入了不知名的热意。
明明不想详细地讲述这件事的,但自己却好像停不下来了。
“想把魔术刻印……传承下去,他是这么说的。因为作为宿主的大哥都奄奄一息了,那魔术刻印会是怎么个状态也很好想象吧。说到底,咱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家系呀。虽说确实也是超过了十代,不过本来就是分家呀。把那种麻烦的东西交给本家自己溜之大吉不就好了吗。但谁都没那么想。继承魔术继承神秘继承魔术刻印吾等的目标是向着根源的道路,啊啊真是受够了呀。”
他像是不吐不快一样。
“所有人都是蠢货呀,全都是蠢货呀。”
又摸了摸法衣的袖子,清玄的脸扭曲了。
不过,那扭曲又变成了无比平静的叹息。
“唉唉,但因为大哥都那么说了,说希望魔术刻印的事能想点办法。说不定到了这就能有什么办法了……咱是这么想的呐。”
“……你也是那么希望得吗。”
罗莎琳德问道。
“不啊,但也只能这样了。就算否定了这个,咱也什么都不剩啦。就算是打一开始就像被放弃了一样没有才能也没骨气的家伙,在老爹和大哥死后除了继承那个以外也没别的能去做的事啦。很可笑吧?”
清玄的脸因为满溢而出的感情而皱紧了。
虽然在修行中没有喜欢上魔术,但也并不痛苦。在山里和野兽们一起经历的日子,不管再怎么辛苦也觉得自己像被填满了一样充实。修验道原本就是独自的宗教与魔术的折衷,大概也就不像西洋圈的魔术师那样只执着于神秘。
茂密的森林,土壤的气味。
还有在天寒地冻中望着积雪时,靠在野兽们身上感到的温暖。
天空一直是那么高远,有星星在闪耀。在那个因为高烧失去一只眼睛,命悬一线的夜晚,兄长去采了草药熬给自己喝。那份苦涩几乎连舌头都麻痹了,但也是清玄所尝过得最美味的东西。
“咱的大哥他,真的很喜欢魔术呀。”
清玄抚摸着眼罩,感慨着。
“通过自己的身体认识在扩展很有趣什么的,他老是在说这样云里雾里的话。虽然咱不是很明白,但要是把魔术刻印传承下去的话,没准哪天,咱的子孙里有谁也会说出和他一样的话来,咱是这样想的。要是那样的事真的在未来发生了,那大哥他的死是不是也就能有意义了呐。”
这些汇集成了清玄的行事理由。
他在寻找着和不相称的自己不同的,真正的继承人。
和曾经推辞了继承人之位,又因为罗莎琳德的异常体质而不得不返回的海涅似是而非——或者说是处于两个极端。
所以,或许能和海涅·伊斯塔利心灵相通。
作为过去他失去的羁绊的代替。
“……原来是,这样吗。”
罗莎琳德不自觉得低下了头。
“哈哈哈。被你哥哥看穿了呐。光是他当时说的台词就已经超帅了呀。”
清玄挠了挠鼻尖。
在化野菱理的那个事件之后,


——“我知道你的真面目。”


海涅这样逼问了清玄。
接着,青年又对因震惊而呆立着的修行僧说道。


——“你,其实是憎恨着魔术刻印的吧。”
——“那样的话,我也一样。”


一样,这句话达到了清玄的心中。
感觉就像是一直空虚的伤口被填满了一样。那句话确实引起了钝痛,但也治愈了某些更加痛苦的东西。光是这样自己到这座城来的意义就达成了,时任次郎坊清玄这样想道。
“对不起,问了你不好的事。”
“没啦没啦没啦。”
清玄摆着手。
那张有些像是小动物的脸皱成一团——然后,他把手掌在法衣上使劲擦了擦,接着拍了拍少女的头。
“没事啦,不用那么介意呀。都是过去的事啦,说到底就当成是个梦也没关系呀。”
他说是梦。
因为是自说自话地下决心,自说自话地要托付于他人。自己果然也和其他魔术师一样,无药可救的任性,清玄这样想道。
所以,当成是梦就可以了。
“还是先等海涅小哥回来吧。”
“……好,呼啊、”
似乎是撑不住了,罗莎琳德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大概是感到害羞吧,她赶紧捂住了嘴,然后,
“……清玄哥觉得,是谁杀了菱理小姐呢?果然是阿修伯恩的诅咒吗?”
“谁知道呀。魔术师的话就算留下那种诅咒也不奇怪呀。不过,海涅小哥应该不会输给那种东西的。”
“……嗯。哥哥是……我的……”
说到这里就中断了。
她的身体歪倒在沙发上,并且能够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清玄替睡着的罗莎琳德盖上毯子,温柔地摸了摸她金色的头。




*


海涅·伊斯塔利再次徘徊在剥离城阿德拉的前庭里。
那里是森林。
响彻着如同魔女的笑声一般沙沙的树叶摩擦声的,夜晚的森林。
“……看样子,这条路是正确的。”
他喃喃自语道,踏上了堆积的落叶。
露维雅是找占星术师弗利乌协助自己,有点算是摸着石头过河的话,海涅就是在用别的方法接近真相。


——“天使化为野兽。于西方凝视天空,吞噬太阳。”


这里是离昨天邀请函上浮现出信息的那个有台座的森林有点距离的地方。
之所以到这里来,是因为化野菱理的<天使名>所示的方位,和其他人的不一样。
自己和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还有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的<天使名>是从宝瓶宫到双鱼宫——从简易占星术上来看,在黄道坐标系上是从300度到360度。也就是说将天空按四季分开的话是属于冬日结束的方位,从房间出发的方位也可以找到交叉点。
但是,化野菱理的Hachasiah,还有他偷偷寻找到房间金属标牌的欧尔洛克的Nanael都是属于白羊宫,方位是黄道坐标系上的0度到30度,和之前找到的交叉点也是错开的。
海涅调查之后发现,那个方位上也有和昨天找到的那个一样的台座。
虽然本该放在上面的天使还是不见踪影,不过邀请函上同样也浮现出信息。


——“天使化为野兽。于西方凝视天空,吞噬太阳。”


一样的信息。
不过,仔细搜索一下四周的话,会发现地面上有拖拽过什么的痕迹。
海涅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推动石碑。
使出全身的力气。
果然,台座移动了,同时与地面的缝隙间有风吹了出来。
通向地下的台阶渐渐从那个缝隙里显现出来。虽然欧洲的古堡往往和密道是分不开的,不过挖得这样深的也是实属罕见。
“……那只野兽,就潜伏在这里吗?”
海涅自言自语道,他思考了数秒,最终下定了决心。如果密道被发现了这件事被对方知道的话,那么野兽很有可能会转移阵地。现在只能追击下去了。
海涅缓缓地走下台阶。
却发出了响亮的脚步声。
(——化野菱理也到过这里吗?)
这个可能性很大。
她比自己还要更深入地,接近了剥离城的秘密。然后那个结果——或者说下场是,以那样的姿态出现在大家面前。
不对,如果从得到的<天使名>不同这里开始考虑的话。
(这里的城主,交给Mr.欧尔洛克和化野菱理的是不同的情报……?)
如果是那样的话,又有着怎样的意义呢。
她是在哪里被杀害,再被串到天使之剑上的呢。
她的性命是被怎样的诅咒所侵蚀了呢。
海涅在密道中前进着,然后他感觉到了别的魔力。
(这里是,工房的中枢?)
剥离城阿德拉整体就是巨大的魔术师工房这件事是毫无疑问的,但那里还不是真正生出魔术的空间。那个空间理应被严密地隐藏了起来,在城主已死的现在也依然自发的运作着。或许格里温·阿修伯恩的遗嘱上所说的秘法也是。


“Convert——(流转吧)”


青年低语着,埋入身体里的<活石>对此起了反应。
即刻他的身体就被骑士的甲胄所覆盖了,手中也生出了长枪。完全就是穿越而来的骑士的姿态却与他无比相称。自己也是落后于时代的产物吧,海涅这样想着。魔术师全都是这样,大概只会逐渐被历史的黑暗所掩没。
在这个层面上,清玄要比自己强大的多。
并不是指魔术。
而是相反。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所谓魔术本质上就是快感。
能够操纵超常力量的喜悦。即使落后于时代,作为生命能够更上一层楼而感到的愉悦任何东西都难以替代。就连习得时要承受得那超乎常态的苦痛,在这份快感面前都会轻易败退。
而将这份快感亲自舍弃掉的清玄,【作为生命来说非常强大】。或许该说是一种动物性的纯粹



。毕竟连那个君主·埃尔梅罗Ⅱ世,都无法从名为“探求知识”的欲望中逃脱。
某种意义上,是自己最终没能获得强大。
因此,可以毫不犹豫得将妹妹托付给他。
“…………”
脚步声在响着。
又撞在墙壁上折返回来。因为整个空间都回荡着这声响,是自己发出了脚步声,还是自己是因这脚步声而生的都变得朦胧起来。混合的因果。反转的现象。因魔术而被欺骗的现实。
自己这些人是从影子中出生的。
这样的话,终有一天回归于影子也是必然。
归根结底,抵达根源这一愿望,不也是从类似的思考中诞生的吗。
“……唉唉。”
最终,他停下来脚步。
通过魔术“强化”过的海涅的双眼,即使身处于这样的黑暗之中,也还是捕捉到了那更深一层的“影子”。
盘踞于密道之中,连真实样貌也不明朗的野兽,海涅冲它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又见面了。”
他放低重心,架好枪。
虽然叫它野兽,但实际上拥有何种程度的智能还不清楚。就算只是和一般猛兽没有区别,在背地里操纵这只野兽的魔术师如果在的话,那么这个主人就有可能制定出对付自己的策略。
正因为如此,海涅没有大意。
他没有因甲胄的强度而掉以轻心,而是慎重地缩短着枪与野兽之间的距离。就算野兽的速度与之前相比有所上升,也能利用利爪与枪的攻击范围差取胜。只要对手没有再留一手的话——就是现在。
——黑暗疾驰着。
与锋利的强风相呼应,响起刺耳的声音。
没有流血。海涅的铠甲上没有任何伤痕。海涅也确实感到那深深刺入得枪有了触感。
然而。
“……被摆了一道吗。”
海涅望向自己的枪尖。
【缺了一块】。影之野兽的利爪瞄准的并不是海涅,而是青年所[url=]舞动[/url]得长枪本身。而且枪的硬度是远在铠甲之上的。现在这只野兽的能力无疑远高于之前遇到它时。
那影子就像是在笑一样。
好像在说,怎么样,你的铠甲也可以这么轻易地切碎。
“…………”
海涅无言地挥动枪,再精制成的金属比刚才稍微短了一点,又一次形成了枪刃。
不过,那又能怎么样呢。炼金术的枪已经败于野兽的利爪之下。如果再来一次结果究竟是否会有变化呢。现在,影之野兽不是正在为一雪前耻而欢喜地颤抖着吗。
跳起来了。
是野兽。
在狭窄的石质密道里,它就像人类大小的台球一样曲折地反射着。跳跃瞬间远超过五回、八回、二十回。即使海涅用魔术强化了自身,以人类的动态视力也无法追上那速度。在三百公里的时速下进行乱反射的物体以人类的身体构造是无法捕捉到的。
从死角猛扑过去得野兽的利爪,轻易地嵌入了海涅背后的铠甲中。
嵌入得实在是那样轻易——就在这个过程中,突然被绵软无力地捕获了。
“我也想到了。”
青年低声说道。
海涅的装甲,并非只能硬化。
正相反,为了捕获对手而进行软化也是可能的。从野兽砍断枪尖的时候开始,海涅就将铠甲的特性替换了。接着他十分谨慎地将铠甲变形成锁的样子,进一步拘束住野兽。
“这次请让我好好看看你的真面目吧。”
海涅慢慢回过头去,举起来枪。
像是哭泣一般,野兽张开了嘴。

2


——第四天的早晨。


那个时候,师父和我正在进行早上的洗漱。
昨晚和欧尔洛克的谈话进行了相当长的时间,我像往常一样把睡迷糊了得师父的上衣理好,然后想着总之先去吃早餐而走出了房间。这时,阿修伯恩的仆从跑了过来。
在我们所赶去得前方,发生了悲剧。
是那个大堂。
从天窗照进来得日光看上去像天使的楼梯一样,实在是过于讽刺。
就在前天,刺穿了化野菱理的那个天使的膝下——这次是让人联想到中世纪骑士故事的,身披坚固甲胄的海涅躺在那里。曾经强壮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来,英俊的侧颜上眼睛紧闭着。
啊啊。为什么,连遗容都要弄成像骑士故事里那样呢。还是说该感谢与菱理那时不同,让这张脸完好无损呢。
感谢?
到底,向谁?
只是看了一眼尸体的样子,师父就确定了某个事实。
“……Ariel吗。”
因为看到海涅的尸体失去了左腿,他喃喃自语道。
这个部位所对应的<天使名>是Ariel,这种事现在也不用说了。虽然是师父做出<天使名>是死亡预告这个推断的,但看到它真的成为现实,心情还是像咽下一块石头一样。
无论做什么,都无法缓解心中都空荡荡的感觉。
对了。海涅的胸口也被大量的血弄脏了。多半致命伤就在那里吧。被截断的左腿的伤口处出血量并不大,这样看来,一定是在死后切下来的。
感情被麻痹了得大脑,只能一件一件列举着这样的事。
然后,
“……为什么!”
凄厉的叫声敲打着石墙。
“为什么、哥哥会!”
少女放声大哭,而我只能静静地旁观着。
在她的身边,修行僧清玄也低着头,狠狠咬着后糟牙。
“海涅小哥……”
两个人都像是,被夺取了精神(心)的支柱一样。
不,不只是他们。看着这一切得师父的神情也异常僵硬。虽然看上去不像最开始化野菱理那时那样震惊,但那张苍白的脸看上去就像在替他自白着现在就想当场自我了断一样。
从背后传来了声音。
“如果说化野菱理是权威意义上的保险,那海涅·伊斯塔利就是精神意义上的保险呐。哈哈哈,汝不觉得这就像是又抽去一条积木一样的手段吗。”
“——欧尔洛克公。”
回过头去,师父喊出了说话人的名字。
“不过,老夫会协助汝的。某种意义上,汝的安全可是比之前更有保证不是吗。”
老人的笑容是那样深邃,就好像恶魔一般要将看到的人都吸进去一样。
师父没有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
“——失礼了。”
他走向大堂中央。
站在跪倒在地的罗莎琳德面前,他的侧颜因痛苦而扭曲了。某种意义上,这比与最强大的魔术师敌对都要困难,但他还是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Miss.罗莎琳德,能允许我检查一下令兄吗。”
“是你!”
罗莎琳德抽泣着转过头。
她的眼睛在嘶喊着,不会让任何人碰自己兄长一分。
“是你!就是你!杀了哥哥!不然也是在为哥哥这个竞争对手死掉而高兴吧!都打算在这城堡里厮杀到只剩最后一人吧!”
责难的声音在大堂里久久回响着。
在少女的声音和双眼里,充满了让那个师父都张不开嘴的悲壮觉悟。那是如果随便触摸,皮肤就会被撕裂一般的意志。那份气势好像要将这大堂压碎,连填满这剥离城的天使们似乎一瞬间也都退却了。
“……不,那个、”
师父握住了她举起的手。
不管罗列出怎样的话语,对现在的少女而言都是空洞无力的吧。她失去了她的真实。就像世界的关节全都脱落了一样。本来应有的美好未曾降临,不该发生的惨案却接二连三。
“去世的时间是昨晚十二点以后吗。”
欧尔洛克说道。
“又是要老老实实地确认不在场证明吗?”
“我就不奉陪了。”
露维雅说着,干脆地转过了身。
“这场闹剧,我大概已经摸清是怎么回事了。我会用我的方式做好款待诸位的准备的。”
她提起裙子,行了一礼后就消失在门后。
师父没有看她,而是又一次耐心地,试着向被害人的妹妹搭话。
“Miss.罗莎琳德……”
“我不会把哥哥交给任何人。”
年仅八岁的少女坚决地说道。
让人感到哪怕是上万人的军队,大概也无法将这一名年幼少女的想法推翻。
“…………”
看着她的脸,我不由得走了出来。
“格蕾?”
“……罗莎琳德小姐,清玄先生。”
自然地,叫了他们的名字。
“……可以让我,来祭奠海涅·伊斯塔利吗。”
“祭奠?”
罗莎琳德的双眼第一次被并非敌意的情感动摇了。一旦动摇的话,少女所披的铠甲,就只是不安定且脆弱的玻璃。但就算是玻璃,那也是唯一保护着少女精神的东西。
“……我、”
明明没有这样的打算的。
明明没有这样的资格的。
为什么,我会对这个少女提出这样的事呢。
“我、记得祈祷词。”

*


列席者仅有三人。
除去自己之外的,罗莎琳德、清玄和师父这三人。
森林边上。在离城堡的前庭稍微有段距离的空地里,他们被埋葬着。阿修伯恩的仆从们妥善地帮我们造出了这高高隆起的土山。就算事态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阿修伯恩的仆从们也全无动摇之色,只是用对待坏掉的家俱一样的表情冷淡的处理了。
“其实,在Miss.化野那时也该立刻举行的。”
师父看着那土山,眯起了眼睛。
海涅·伊斯塔利的亡骸,现在暂时埋在化野菱理的旁边。想到这两人的性格的话,或许都不会愿意躺在对方旁边,但是现在的情况下,我们实在是没法那样从容了。
加上准备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午了。
秋日的太阳看上去很高,总觉得有些凄凉。
空气中干燥的土地和落叶的气味弄痒了鼻子,如果不是在这剥离城的话,或许会是一副充满诗情画意的风景。
“格蕾。”
“……是。”
听到师父的话,我点了点头。
先是捧起手边的香炉,向着土山献香。万幸的是在这座剥离城中香料的供应还是足够的。实际上本来是必须要撒圣水的,但不巧身边没有,而且就算曾经一时属于圣堂教会,果然也还是觉得和身为魔术师的海涅不相称。
所以入祭和集祷都没有进行,只是奉上为死者祝福的祈祷。
我吸了一口气。
随后,
“将逃离灾祸之术赐予我等的主啊。(Lord God. in whom all find refuge.)”
话语从口中流出。
所谓身体还记得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明明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但在张开嘴的瞬间就那样轻松的冒了出来。
“我们深知您无尽的慈爱,愿您的慈悲能降至海涅·伊斯塔利的灵魂所在之处。恳请您以热诚将他迎入。(we appeal to your boundless mercy: grant to the soul of your servant Heine Istari. a kindly welcome.)”
原以为早已忘却得话语,毫无停顿地流淌着。
但是,这全是虚假的。我既不是神父,也并不相信主或宗教。就算是聚集在这里的魔术师中看上去最虔诚的海涅·伊斯塔利,在已经离开圣堂教会的情况下,可能也不希望被献上属于那里的祈祷。
即便如此。
献给死者的祝福是为了生者,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呢。
只要可以一时安抚那因巨大的丧失而失控的心灵,信仰的有无可以之后再考虑,这件事是谁告诉我的呢。
“将罪孽净化,将那灵魂从死亡的连锁中解放……(cleansing of sin. release from the chains of death.)”
话语在这里停住了。
仅有三人的列席者回过头来看着僵直的我。
“格蕾小姐?”
罗莎琳德叫了我。
但是,我什么也想不出来。
接下来的祈祷词是什么。那自然而然溢出的旋律,在我的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幻影一样,就算在心中怎样伸长手臂也什么也抓不住。虽然是从小就听过无数遍的圣句,但果然对不相信主的我而言那话语还是过于遥远了。
“格蕾小姐?”
她又叫了我一次。
“……那个,我、”
必须要道歉。
连她挚爱的兄长,最后的时间也玷污了得我不应该被原谅。但是,到底要怎样向她谢罪,才能带给她哪怕一丁点的安慰呢。就算是我的性命,恐怕也无法偿还轻蔑她兄长之死的罪孽吧。
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
我回过头去,听到那满是雪茄味的双唇里吐出低沉的声音。
“赐予那灵魂永生。(and entry into everlasting life)”
知道这就是接下来的祈祷词,我吃了一惊。
我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接下来顺着师父的话就容易多了。
“赐予那灵魂永生。我们借助我等的主,在此献上祈愿。(and entry into everlasting life. We ask this through our Lord.)”
结束了祈祷,我又划了一次十字。
阿门。
但愿如此。
给死者的祝福。就算不相信死后会被给予永恒的生命,现在活着的我们也在内心为死去的灵魂献上祷告。
一段时间里谁也没有说话,鸦雀无声。在这时间里我盖上了香炉的盖子,坚持着不让自己因疲惫而坐倒。完全没有心情去考虑刚才做的是否顺利。
只是一味地,想将自己的感情塞入体内,这时,
“……谢谢您。”
罗莎琳德鞠了一躬。
少女的表情就像是体内的恶魔被除去了一样。虽然失去亲人的深切悲痛还在,但是已经取回了某种让她不会为那份悲痛所禁锢的力量。
“那个,对不起。刚才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啊,那个、”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罗莎琳德并没有在意,她继续说道。
“格蕾小姐虽然是魔术师,也知道祈祷词吗。”
“……因为我,不是魔术师。”
“她是陵园出身的。”
可能是看不下去,师父在一边补充道。
那个师父的脸上也是略带疲惫。连续发生的杀人事件,魔术师之间的互相敌对,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不是师父也足够觉得胃痛了。
“陵园,是吗?”
“……说来话长。”
我只是缩着脖子。
关于在故乡的事,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整理好。就算有人要求我向别人说明的话,但归根结底连我自己都还没有完全地理解和接受。不,在我活着的年月里,能够接受的那一天会不会到来呢。所谓死后的永恒生命,是不是就是因为每个人都没有接受自己的旅程呢。
看着那样的我,师父又说了一句。
“Mr.清玄,可以麻烦你送Miss.罗莎琳德回去吗。”
“啊、哦哦,就交给咱吧。”
清玄拍拍胸脯答应下来,然后温柔地向少女示意。
师父目送着两人的背影消失,然后开口说道。
“刚才的祭奠还算挺不错吧。”
“……那个、谢谢。”
我向他道谢。
师父听到后,轻轻哼了一声。
“哼。不过还有人觉得因为是魔术师所以和祈祷没关系什么的,其实刚才的阿门就和卡巴拉有直接联系来着。”
突然听到他这么说,让我的眼睛瞪圆了。
“……是,这样吗?”
“是叫做省略法的技法。原本是Adonai Melef Neman。主,信仰坚实的主啊,大概是这样的意思。把首字母连起来就成了阿门。不过现在一般都翻译成‘但愿如此’。”
或者这对魔术师而言可能就是常识,但我还是很惊讶。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说过那么多次的词语居然有着这种意义。
“哼,看来罗莎琳德小姐也还没有学过这方面的基础。——回去以后,会作为作业的课题的,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呜……是。”
我无精打采地等着师父的说教过去。
不过,现在还能发生这样的事,让我感到有一点点高兴。感觉能让人回忆起来剥离城阿德拉之前在伦敦的日常生活。
然后,师父看向了别处。
是和罗莎琳德她们离去得方向相反的,城堡的墙壁。
“找我有事吗。”
“——哎呀暴露啦!”
弗利乌像是在搞笑一样,从墙壁的后面走了出来。
一看见这个穿着民族服装的占星术师,师父就一脸嫌麻烦的开口道。
“来祈祷的吗?”
“哈,怎么会。就是想看看魔术师怎么祈祷来找点乐子的。差不多就从小姑娘捧起香炉那会儿开始看了看。”
这就等于是从最初一直注视到了最后,不过师父没有指出这点,只是从上衣的内兜里取出雪茄盒。他拿了一只新的雪茄,用小刀切掉前端,然后像突然才注意到似的向弗利乌搭话。
“能借个火吗。”
“好啊。”
弗利乌的手里响起了金属盖子被拨上去的声音。
师父微微皱了下眉头。
“用Zippo的魔术师不会被说堕落吗。”
“都这个年头了。难道说要用炼金术从小便里造出来才行。”
“哈。”
师父听到这粗俗的笑话咧了咧嘴。之后问他时,由来似乎是过去用作火柴原料的磷,其实是在蒸发尿液的炼金术实验中发现的这一历史事实,不过在我看来这个笑话还是很难理解。
借来的火让雪茄飘起了烟,他充分享受着这香气,然后,
“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没和你说让你杀了我吗?”
“哦哦,说啦说啦。不过,那家伙也真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弗利乌好像挺高兴似的耸了耸肩。
这事实让在一旁听着的我甚至都忘记了呼吸,但他们两人都像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似的继续着对话。
“不按套路?”
“是啊,那个大小姐,想要证明你的无能然后把你在业界葬送掉,堂堂正正过头了有点逗啊。”
“……………………”
这次轮到师父瞪大眼睛了。
接着使劲眨了好几次。
“……实在是,有创意。”
最后挤出了这么一句。
“哈,她要是看见你现在这张脸,估计要拍手称快了吧。那样被别人居高临下地批评了以后可是火大地忍都忍不住。”
“我不觉得自己有那样。”
“你自己不觉得,但架不住人家那么想嘛。你好好记住吧。”
听到弗利乌说的话,师父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反了吧。”
“什么?”
“没什么。”
他摇摇头,又看向土山。
“海涅的身体,连着铠甲一起被击碎了。”
他像是在回想一样喃喃说道。师父在阿修伯恩家的仆从们埋葬海涅的尸体前,先检查过了。
听到这情报,弗利乌摸了摸胡茬。
“呼……嗯,伊斯塔利家的那个是叫<活石>来着?没谣传中说的那么厉害吗。”
“虽然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但在术者死后也还能保持那样的硬度的话,在生前就算是相当强力的魔术应该也是没法打碎的。不过,构筑铠甲的术式有过不安定的痕迹。应该就是在那时将兽爪之类的什么东西刺进去的。关于凶器是和Miss.化野的时候一样的。而且一样也有魔术刻印被剥离的痕迹。”
“哦哦。”
好像很有兴趣似的,占星术师探出头去。
“还有,Miss.化野那时应该也是这样,海涅的尸体是从现场搬到那里的。”
“是啊,毕竟那个大堂看上去没什么打斗过的痕迹。”
“那样的话,不管是Miss.化野还是海涅,我们都还不知道那个现场在哪儿。也就是说,那个现场……和阿修伯恩的秘法有关系的可能性很高。”
“哈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接受师父的说明了,弗利乌含糊地点着头。
“但是,为什么要特意把尸体搬到那个大堂去呢?要是确实像你说的那样,让他们就这么下落不明了不也可以吗?”
“……那是、”
说到这里时,师父回过了头。
就在刚才我们献上祈祷的土山那边,老人所坐的轮椅被推了过来。
“哎呀哎呀,老爷子来了吗。难不成是来保护这家伙的。”
“没。只是看样子,那个小丫头好像要开始做些有趣的事了。毕竟机会难得,老夫就来问问诸位要不要同席观看。”
听到他的话,师父狠狠瞪着弗利乌。
简短地质问道。
“原来是监视吗。”
“谁知道呢。”
弗利乌装着傻,吹了个口哨。
师父没有再追究下去,他冲我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对欧尔洛克说道。
“——马上就去。”
3


师父和我赶去得那个房间,是提供给露维雅她们的客房。
只有那个房间,一眼看过去天使们的象征全都清理得干干净净,一副和剥离城毫无关系的样子。
很快,我眨了眨眼。
“罗莎琳德小姐,清玄先生。”
不久之前才分别的两个人,也出现在那里。
“刚才,仆从先生来叫我们。”
罗莎琳德说着,望向站在房间中央的屋主。
她的纵卷发就像是梳起的黄金一样。凝视着这边的双眸像水晶般深邃,进一步强调了露维雅的神秘性。伫立在她身边的,是那个莫西干头的第二仆从——库劳恩。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我正想着,你是不是该来了呢。”
“你打算做什么?”
“给这场闹剧做个了断。我也叫欧尔洛克先生过来了。反正都要做了,一起解决不是更好吗?”
少女的微笑背后是不同寻常的自信。
据师父说,埃德菲尔特会被称为鬣狗,并不是因为单纯从死人身上获利,他们会介入各种争斗中,抢走最美味的部分——算上这种做法才是真正的理由。
也就是说,她和他们能够本能地嗅出果实所在的场所。
并非靠理性,而是某些更深奥的什么。
“一起解决?你又说这么——”
“我说了。”
师父的话被少女干脆地打断了。
“就是因为我袖手旁观,才导致了那样无谓的死亡。”
“……唔。”
包含在那句话里的意志,让那个师父也僵直了。
被压倒了。师父和我现在都深刻理解到,为化野菱理和海涅·伊斯塔利的死而愤怒的人,现在就在此处。
“那两位都是对我等的世界而言不可或缺的人才。或许所选的魔道不同,但魔术师的一滴血可以说等价于一颗宝石。更何况,有能力魔术师更是无论积累多少财富都无法换来的宝物。就算停滞和安宁才是我等世界的宿业,他们的存在也是本应成为对后世的人们而言无可替代的基石才对。……我有说错什么吗?”
纤细的身体里迸发出得激烈的怒火,迎面向我们扑来。
这个少女,确实是贵族。她庄重地接纳发生于这世上所有的喜剧悲剧,然而却不为其中任一而真正满足,是不停歇得高举反抗之旗的斗士。
曾经的魔术师是王,师父这样说过。
对魔术来说土地是很重要的,因此魔术师往往也是作为王或者贵族而拥有自己的土地。虽然在现代,因为魔术协会及其他种种组织而被收去了曾经所有的灵地,魔术师那贵族一般的作风本应都变为只是依存于传统的余音,但这名少女看来仍展现着过去的美好性质。
我的胸口掠过一丝疼痛。
同样为过去所囚禁,为什么这个少女能这样勇往直前呢。
“……呼哈哈。”
在我身后,晚到一步的欧尔洛克笑了起来。
在他看来,少女的愤怒和——在那基础上她所准备的术式似乎都是非常有趣的东西。
“就让她试试如何,君主哟。无论成功失败,都能成为一条线索呐。”
“…………”
师父没有沉默太长时间。
他用手扶住口中的雪茄,抬起一直低着的头,这样问道。
“那么,你要怎么做?”
“我和那边的弗利乌一起,找到了隐藏房间。”
“隐藏房间?”
师父看上去很惊讶地皱起来眉。
“没错。我在那里找到了构筑这个剥离城的基础术式。为了确认内容是否正确,还有完成相应的准备工作,也是费了不少工夫。”
“你说,准备工作?”
“没错,就是这个。”
少女展示出放在手掌上的几颗宝石,露出了优美的微笑。
“我已经在剥离城的每个房间,每条通路的所有魔术经路里埋入了宝石,大概花了整整半天的时间。”
师父理解了其中的意义,瞪大了眼睛。
“那么,你难道……”
“没错。”
另一边,少女的笑容,像美艳的花朵般绽放。
“剥离城阿德拉作为工房的机能,我准备全部收下。”
“……唔。”
在一边听着的我,不由得哑口无言。
那样的话,就好像寄生虫一样。
或者说,像是到了伦敦后才听说过的电脑病毒那样的行为。
就连对魔术师了解得并不详细的我,也能切身理解到她的话有多么惊人。所谓工房,是魔术师花费几年几十年,有时甚至是几个世代而堆积起的天理的终结。如果说魔术刻印是创造在内部的器官的话,那么工房就是创造在外部的新的异界。
这是怎样的大工程啊。和逐一分析问题准备迫近剥离城之谜的师父相比,就算再怎么说是以魔术来完成的,露维雅也是在说,要只身一人通过这半天的准备来与这整个剥离城为对手。
就好像是,想与风车战斗的堂吉诃德一样。
不对,这种情况或许该说是那老骑士妄想中的情景,准备以剑与巨人战斗的愚者。
“这样的话,不管犯人或是诅咒潜伏在哪里,我的宝石都会将其显现出来。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吧?”
“你应该清楚这座剥离城是何种高度的工房。就算你是埃德菲尔特的、”
“不。”
仅仅只有一瞬间。
少女的侧颜掠过了微微的胆怯,但在刹那之间那里就只剩下因与强敌的对峙而热血沸腾的挑战者的眼神。少女那满腔高涨的自信,将她渲染得更加美丽。
“埃德菲尔特的妙技,请好好欣赏吧。”
“露维雅泽丽塔——”
比开口叫她的师父更早一步,少女挥动了右手。


“Call.(觉醒吧)”


那可爱的唇在低语着。
像是骑士的答礼一样,指尖的蓝宝石放出光芒,与其它的宝石相连锁。就像是炸弹的导火线一样危险,然而又有着像是大英博物馆的原型惊异房间一样的绚烂,少女的周围渐渐满溢出美丽的光芒。
宝石的魔法阵。
启动的魔术似乎同时也是拒绝他人的结界,师父伸出去的手啪的发出一声雷鸣,被弹开了。
露维雅对此露出满足的微笑,接着念道。


“Call.(觉醒吧)”


第一阶段是,少女的周围。
魔法阵的光辉慢慢地旋转起来。
被操纵为螺旋状的魔力,遵循着原初的形状开始回旋。
这个时候的直觉,再加上之后从师父那里听来的说明,我了解到露维雅正准备做的事在某种意义上讲与解密很像。举例来说,就是把用火柴摆出的3+4=5这个算式,通过移动一根火柴来将其变成正确的,类似这样的事。
把剥离城阿德拉那依据卡巴拉而精密组成的术式,以宝石和自己的魔力加以最低限度的修改,将其替换为意义完全不同的术式的一次尝试。
但是,火柴谜题的规模和复杂程度完全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规模是这整座剥离城,逐个设下的魔法阵之间连允许蚂蚁通过的空隙都没有。
就算说是带来了大量的宝石助推器,少女所做的事也像是用消防车的水枪将颜料喷出,准备在数十米开外绘制细密画一样。
然而,


“Call Connect with Green6 for Red8. Excitation Red10, and circulation to Blue4. Blue6, thou connect with Blue7,9,11, and Red5,6,25 for Green and Red11. Thou shall be
fish for comming with me.(觉醒吧,翠之七与赤之八相接续。激起赤之十,向苍之四循环。苍之六与苍之七、九、十一、赤之五、六、二十五一同与翠与赤之十一相接续,化为鱼导向我。)”


接下来的咒文很长。
第二阶段是,房间的周围。
螺旋状回旋的魔力,如同蛇一般抬起来头。
镶嵌在整座剥离城里的宝石互相呼应,满溢在周围的魔力像在舞蹈一样开始跃动。其伴随着的细微颤抖覆盖了整座城,我开始感到明显的震动。
师父抬头望向华盖。
“……城堡在?”
“喂喂。难不成这真能搞定吗。”
连应该是帮过忙的弗利乌,都像是无法相信似的吹了个口哨。
就算是见证过无数神秘的他们,也无法轻易接受眼前的光景。用天才这样不经思考的词汇难以概括的境界,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的魔术到达了。
传达到了吗。
向剥离城阿德拉。
“…………”
欧尔洛克无言地坐在轮椅上,眯起了眼睛。


“Call grace!(恩惠呐,觉醒吧)”


第三阶段,一口气扩散到了城堡的周围。
一道光辉又与别的光辉相连接,形成了复杂精致的魔法阵,那魔法阵又与别的魔法阵相连接,堆积成更大的形态。不伤及原本存在的魔法阵本身,而是让其以全新的意义重生。
每到此时,少女周围都会有宝石映照出彩虹色的光辉。现在已经有八成变为彩虹色,多半等到所有的颜色都改变时,剥离城的机能就会落入露维雅的手中吧。
压倒性的魔力洗刷了世界。
将这座剥离城的全部都传至新的主人身边,巨大的魔法阵旋转着开始回归。以连不是魔术师的我都能通过皮肤感到的规模,像雪崩一样涌入这间客房。
“来了——!”
露维雅的眼里闪耀着胜利的喜悦。
然而,师父被完全不同的感情所刺激,呻吟道。
“不对……?这不是普通的反应……”
城堡产生了更大的振动。
同时,少女的身体剧烈摇晃起来。不只是露维雅,在场的弗利乌和库劳恩,还有清玄都为了稳住身体而蹲了下来。
“……呜……喔!”
“欧尔洛克公!”
连那个老魔术师也不例外,因为轮椅的剧烈晃动而失去了平衡,瘫倒在地板上。
不。
【我也是】。
右手好像突然化为了火炎一样的痛楚和幻觉抓住了我,不仅如此,身体中的神经也开始造反。生存所需的回路全部被遮断,连产生反抗这样的想法都做不到,我的眼前迅速变得模糊起来。
“格蕾!”
连这句话听上去都那么遥远。
我看见露维雅的身边扩散出极度污秽的黑暗。就像要将昏睡的少女吞噬一样,那黑暗张开了嘴。
“可恶——!”
师父的手飞快地伸进上衣的内兜里。
我的意识勉强就维持到这里了。
我和师父和露维雅一起,被拖入那黑暗之中。
4


——那里确实是剥离城。


我所看到的光景,是那个餐桌。
在那个被邀请来的魔术师们齐聚一堂吃早餐的房间里,有几个人影也正在那里用餐。如同影绘一般的人们手握刀叉,有说有笑。
“哈,用这个方法连接魔法阵的话要不了一年就会崩坏了。你的魔术还是老样子,那么粗略呐。”
耸着肩膀说出这话的,是欧尔洛克·西萨蒙德。
他没有坐轮椅。那身影虽然也能看出上了岁数,但明显比现在要年轻。带着些调皮感的说话方式和现在相去甚远。不过环绕在他身边的那深邃的魔性与现在相比也不逊色。
“粗略有什么不好。”
“不好,就像你的脸一样。”
“你个老不死的少胡扯。”
“——哎呀,亲爱的。怎么能和特意来帮忙的欧尔洛克先生这么说话呢?”
同席的女性插话道。
那是位一头卷发的美丽女子。身上朴素的亚麻质礼服裙与她十分适合。
“夫人。”
“真是辛苦您了,欧尔洛克先生。”


——不对。
——这不是我的记忆。
——正在侵食我的,是完全不同的某人。


“啊啊,终于明白了。”
听得到声音。
混杂着噪音的,刺耳的声音。
“没错,就是这个了。明明一开始就知道的,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
这是、谁。
这是、谁
这是、谁。


“把你的魔术刻印……”


有一只手。
白皙的手伸了过来。
啪的一下,就好像旧胶片被剪刀剪断了一样,我的意识又一次中断了。


*


额头上感到了温暖。
我想,这份温暖大概就是将我拉住的最后的锁链了。像是还在梦里一样,我回望那双观察着我的疲惫双眼,迷迷糊糊地小声叫道。
“……师父?”
“终于醒了吗。”
师父愣了一下,把手从我的额头上拿开。
然后刷地给我戴上兜帽,弹了下我的额头。
“痛、”
“兜帽好好戴上。你知道我不想看到那张脸吧。”
“……啊、好。”
我感到有点抱歉,所以紧紧揪住兜帽,坐了起来。
“……我好像、做梦了。是关于这座剥离城的梦。”
“是吗。虽然也想好好听你讲讲你的梦,但看现在的情况不是那种时候啊。”
说完,师父环顾了一下四周。
“……看来我们是被关起来了。这是剥离城的防御系统吗。”
“唔……!”
我也终于注意到了。
在眼睛所能眺望到的地方,到处都染上了黑暗。
虽然在我们周围半径几米的地方还勉强维持着原本的石板,但也能看出它们同样也在逐渐被不可视的黑暗侵略。
“紧着做了个结界出来。结果看来是让对方设下得更大的结界拖进来了。”
师父叹了口气。
“虽然还算不上是空间遮断,不过性质上也接近了。我们所在的相位应该是向着星幽界错开了一点。如果完全被吸收了的话,那还保有肉体的我们要维持生命就有点困难了。就像被扔到海里那样。”
“那、我们……”
“因为还不是空间遮断,只是错开了而已,所以只要用更强的魔力突破应该就没问题了。”
“那还真是不巧呢。”
又响起了一个声音。
是露维雅。
她捂着右手,脸色十分苍白。
“是那样吗?我这二流魔术师正期待着埃德菲尔特的魔术呢。”
“如你所见。”
少女举起右手。
她的手掌上放着几颗宝石,全部都失去了本来应有的光辉——也就是魔力,我虽然不是很了解,但也一看就明白了。
她看上去十分恼火地握紧了这些宝石,
“因为刚才的冲击,魔术刻印现在也无法正常运作。”
“魔术刻印?”
听到师父这么重复,露维雅似乎感到很不好意思而别开了视线。
“我用带着的宝石和魔力试着抵抗过,但我的Gand对这黑暗没效果。只是浪费了好几颗宝石而已。”
她似乎很不甘心,表情都扭曲了。
并不是因为生命有危险而在颤抖,只是从灵魂上就在拒绝着因败北而带来的名誉损毁。这名少女看来是从心底就是作为贵族出生的。
“……为什么,要救我。”
如同在说无法忍受这份屈辱一般,她的双唇像是颤抖似的,小声咕哝道。
“我哪知道。”
“我可是那么不像样地失败了。你到底要小瞧我……唔、”
面对激动的少女,师父叹了口气,同时伸出了食指。
然后,
“和你一样。”
他似乎不是很高兴地说道。
“你为海涅·伊斯塔利的死而感到遗憾吧。我也是,为杰出之才的浪费和丧失而感到惋惜。这样的回答不可以吗。”
“你觉得我会接受这样的借口吗?”
“纯粹以才能来说的话,你在我见过的魔术师中毫无疑问属于前五。如果你说有谁的才能是这个世界上不可或缺的宝物的话,不是也应该将自己也算进去吗。”
少女像是想说什么一样,张开了嘴。
然而,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纤细的双肩垂了下去。
“……那就这样吧、”
那表情就像是附在身上的什么恶灵离开了一样。
她把新的宝石倒在手掌上,像是在斟酌似的用指尖拿起来。
“用剩下的宝石来准备简易仪式用的魔法阵好了。如果想逃出去那东西应该是必须的。”
“这样的话要花点时间吧。不好意思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就让我先休息一会儿吧。”
“你说什么?”
“之后就拜托你了。”
然后,师父迅速盘起腿,闭上了眼睛。
没过几秒,就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冥想和睡眠管理确实是魔术师的基础科目,但为什么他就只擅长这种表层技术呢。
看着好像下一秒就会爆发出来的少女,我除了瑟瑟发抖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


同时在客房里,另一起事件正在发生。
“……露维雅大人、”
第二仆从库劳恩紧紧抓着地毯,勉强保持着意识。
他也注意到魔术刻印的运作停止了。库劳恩的身上同样也继承了代代侍奉于埃德菲尔特家的家族的魔术刻印,因为运作停止而同调的神经也受到影响,险些没昏过去。
然而虽然免于昏倒,但身体也无法自由活动。
几乎是在物理上停止的神经,就算主人正处于危机之际也无法正常地传递信号。虽然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肉体和魔术,在身体无法活动的情况下也毫无用处。他的精神(心)在因为懊悔而颤抖着,即便如此,就算动员身体里所剩的全部意识,却连一根手指也都抗拒着运动。
在尚未平息的冲击中,有一个身影动了。
“刚才……是……”
罗莎琳德·伊斯塔利惴惴不安地环顾着四周。
似乎只有她没有受到刚才的冲击影响。
那样的话,原因就是、
(魔术刻印吗……?)
如果刚才的冲击是以魔术刻印为目标的话,那么并非伊斯塔利家继承人的她能将冲击无效化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偏偏是这个年幼的少女。
客房的玻璃碎了。
库劳恩看到了从那里侵入的影子。
似乎是利用了某种魔术,就算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无法看清其姿态,却以惊人的速度在逼近得四足怪物——
“……阿修伯恩的……野兽……唔!”
然而连呻吟声,都没能从第二仆从的口中流出。

5


一滴血滴落下来。
少女划伤了自己的手指,用宝石摩擦着石板。
这样做,是为了准备绘制出速成但含有强大魔力的魔法阵。根据师父在课上所说,绝大部分魔术在大致上是分为只是让魔力通过魔术回路的一工程,利用一段咒文固定一种神秘的一小节,将十个以上的小节通过瞬间契约而成的简易仪式这几种。
也就是说,大概就是为了破坏一工程无法突破的结界,正在进行各种准备。
“…………”
“…………”
不过,冷冰冰的空气让人难受。
那大概是露维雅对着正在睡的师父的敌意,就连只是在中间的我,都觉得像如坐针毡一样。说实话,我很擅长封闭自己,也放弃了与他人共感,但少女那强烈的感情,甚至让现在的我恨不得立刻将这些信条甩卖掉。
有没有什么话题呢,总之我先找了些可以说的事,
“……那个,说起来,露维雅小姐刚才,好像骇客啊。”
“骇客?”
听到她回问,我慌慌张张地继续说下去。
“就是,我到了伦敦以后,第一次在电视上看了电影,那个,使用可以夺取电脑的道具的……我记得好像是,有个希腊神话感觉的名字、”
“……特洛伊木马。”
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听的,师父微微张开眼睛,帮了我一把。
“是事先侵入对方的电脑,为了根据需要夺取控制权而编写的程序。”
“是么,原来如此。所以才叫特洛伊木马。毕竟那个在特洛伊战争时运入敌国的巨大雕像,其内部藏着奥德修斯、小埃阿斯、墨涅拉俄斯、狄俄墨得斯,全都是有名的英灵。想到从内部被吞噬殆尽的特洛伊的话,真是毛骨悚然呢。”
对露维雅来说,看来还是神话要更熟悉。
特洛伊战争。
在希腊神话中,也是特别为众多文人所歌颂的章节。
以前,故乡的神父先生曾给我讲过——那场战争的关键,就是特洛伊木马。在巨大的木马内部隐藏着身经百战的英雄们,然后诱使特洛伊人将其搬入国内,这个传说就算不翻书应该也都知道。
“不过,关于这基本概念不管是在电脑还是魔术上都没有太大区别。在古代也好现代也好,到头来只是人类的工具而已。”
“就是因为是会说这些事的君主,所以才得不到周围的尊敬不是吗?”
“……嗯、呜。”
听到少女的指摘,师父陷入了沉默。
这次他沉默持续的时间意外的长。居然受到那么大的打击吗,我虽然平时也一样对师父不留情面,但这时也不由得有一瞬对他产生了同情。
“那个,师父?其实也不用那么在意……”
“……原来是这样么,就是这个,这就是所需要的碎片。”
“咦?”
无视疑惑着的我,师父迅速重新转向另一位少女。
“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魔法阵的设置结束了吗?”
“怎、怎么了突然。虽然大致上是完成了,但还需要时间再适应一下。”
突然被师父叫到名字,露维雅像受到了突然袭击一样抬起了头。
“现在我无论如何都要马上必须出去。”
“你在说什——”
少女像是在说,你终于疯了吗,但师父激烈地追击道。
“如果不赶紧出去,不光是我们,留在那边的其他魔术师还有你带来的第二仆从全都会被赶尽杀绝。”
他的话音刚落。
周围开始响起嘎吱嘎吱这样危险的声音。
就像是空气变成了硬物一般异常的气息,还有骇人的压迫感紧握住我们的肺。
“……这是、”
少女环顾四周。
我们设下的结界正在被压力所吞噬。本来这个结界也只是师父赶工造出来的,只要对方认真起来根本撑不了多久。
“应该是对我们的行动产生反应了。”
师父这样分析道。
“看来对方不打算将我们一直关在这里。以这个结界的强度,物理性的压垮应该也不难。”
“这可不是说笑的!”
少女猛地站起来,伸出了食指。


“Call blue, red, green for your queen.(觉醒吧,苍、红、翠,为了汝等之女王)”


一小节。
剩余的宝石如怒涛般被消耗,Gand的猛攻被狠狠投了出去。就像是狂风呼啸的大地上的彩虹一样,她一个劲地全力放出着惊人的魔力。光辉勇敢地向黑暗挑战,如同回放着神最开始的话语一般迸发着。
要有光。
然而,黑暗毫不动摇。
似乎是为了吞噬露维雅所放出的数发魔弹,压榨我们的速度反而更快了。
“不要开玩笑了!”
少女叫道。
她进一步提炼小源,放出魔弹。
那万色的光辉实在是豪华壮丽。但是,支撑着其内里却是可以称为悲壮的觉悟。如果是一般的魔术程度还好,持续放出这种高出力的魔弹简直等同于将神经放入熔炉一样。不断加热的魔力让每一条魔术回路都发出悲鸣,向着主人露维雅要求立即停止。本该辅佐它们的魔术刻印是否归位,也没听少女提到过。
“…………”
看着她这幅模样,师父再次开口。
“露维雅。”
“什么事。你是准备说自己已经绝望了所以想先去死吗?”
就算在这种危急时刻,少女眼中也看不到一丝绝望。只有如同绯色宝石一般的热情在燃烧着。
对着那位少女和这绝望性的状况,师父说道。
“不要想成石头,而是想成泥。”
“什么?”
少女的眉间混杂着杀意歪曲了。如果再等一秒,那杀意或许就会将师父贯穿,但却在下一个瞬间因为另一个行动而被扭曲了。
师父握住了那纤细的手腕。
“你——!”
“我说的是宝石。”
师父低声对瞪大双眼的少女说道。
“你应该也能感觉到红宝石内部的脉动。但是,那不过你能操纵的力量的一半而已。”
“……什么、”
如果是平时的话,她一定会对这些话一笑置之吧。
就算师父是君主,露维雅应该也是有着埃德菲尔特家传承数代的骄傲。虽然只是短暂的时间,她无视了那份骄傲,把师父的话听了进去,这是经历了怎样的心境变化呢。
“之前也说过吧,埃德菲尔特的魔术的本质不是以价值为傲,而是让价值流通。风已经刮起来了,水已经在流淌了。你的石头既是你的心脏,也是外界的一切。那黑暗也不过是一切之一。就像水从高处流向低处一样,就像电位从高处流向低处一样,力量的流动本身就是你的魔术。用每次心跳激起宝石的同时,去感受那黑暗的内部的内部。”
那大概是运动博士向一流运动员提供建议一样的情况吧。
不过,所传达的并非只有概念上的建议而已。
露维雅注意到从被握住的手腕那里传来了别的什么,她立刻扬起了眉毛。
“你、居然接续了我的魔术回路——”
魔术回路的接续。
在我因其中的意义而颤抖时,师父的脸上带着必死的决心,喊道。
“想拒绝的话就拒绝吧!随便你!”
师父简直就是疯了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毕竟在魔术回路的接续时,主导权反而该说在【被干涉的那一方】。
如果是有一定能力的魔术师,能够轻易将接续过来的魔术回路随意玩弄甚至烧毁。也就是说,现在只要露维雅有那个意思的话,她可以将师父的魔术回路全数破坏。再考虑到神经是和魔术回路相连的这件事,简直就等于是捧出自己的心脏。
“…………”
不过,露维雅没有反抗。
在师父的魔术回路流入的状态下,她内部的心象改变了形态,就连旁观的我也能看出来。至今为止都没从她那里感受过的非常自然而平稳的魔力在流动着。
流动。
那正是她魔术的本质,师父好像这样说的来着。
“你明白吗?你之前想要夺取剥离城的行动并不是失败了。不如说就是因为成功了,保卫系统才会启动。在这黑暗之外也有你造出来的魔法阵。去同时意识内与外的自己吧。然后作为界线本身的你也、”
师父的话她到底听到哪里了呢。
又或者,在魔术回路直接接续的两人之间,实际上也许已经不需要语言了。
“你的属性是地。在《自然界》的四分类中是冷且干。自己去感觉那个位置,温且干为火,温且湿为风,冷且湿为水,同时也向着这些位置去流动、去积蓄、去压制。被压制的‘力量’在现代被称为天使。你应该去收集的天使就在那里。”
我感到了鼓动,似乎魔力完成了一次循环。
被师父的魔力所诱导,流转在露维雅身体里的魔力又增加了一段螺旋,心象被再加速。
通过两人的魔术回路,指尖上宝石的光辉更加闪耀。
不对,连黑暗也像宝石一样放出光彩。雷霆先破坏了空气的绝缘,然后在自己开辟出的道路上前进。就像是模拟这一原理一样,现在露维雅所操纵的魔力开辟了这边和那边之间的“道路(Pass)”,发射出去。
然而,在那之前。
有刺耳的破裂的声音响起。
和宝石一起,师父的手背被染红了。
“师父——”
“你——”
对于我和露维雅的叫声,
“没事,只是因为不习惯的魔力,附近的血管和神经有些受不住了。”
师父面无表情地说道。




血管和神经被不寻常的魔力破坏了,但他毫不动摇。在露维雅的魔力操纵越来越精密的同时,师父的目光只是注视着黑暗。感觉似乎能从他的双眼深处看到赤红的炭火。
“发射!”
叫声和露维雅的咒文(Spell)相呼应。


“Call.(觉醒吧)”


那正是释放魔弹的咒文。
一齐迸发的光芒溶于黑暗——将其像玻璃一样击碎。
突然,我们的视野被满溢的色彩占满了。
“……出来,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是离刚才的客房稍微有些距离的走廊。那满溢的色彩是从窗口照进来的夕阳的光芒,也是耸立在远处的山峰。
“看来是因为结界被粉碎的冲击,坐标稍微有些错开了呢。”
露维雅拍了拍礼服裙,起身的动作还不是很利落。
虽然她刚才行使了那样的魔术,但看样子并没有造成过多的疲惫。魔力回路的质量在强韧上也是一流,这样看来少女所拥有的资质果然是超一流的。
“……唔。”
我感到背上的寒毛倒竖起来。
回过头去,看到师父站在那里。但是,却感觉好像认错人了。他正在用手帕擦着手上的血,同时从神色能看出他正激昂着非同一般的感情。
“……师父?”
自从来到这剥离城,露维雅不知对我们产生过多少次敌意。
但师父对露维雅产生——而且还是如此真切又凄怆的杀意,还是头一次。
“你们真的很卑鄙。”
那是像从胃的最深处渗出来的语言。
“只是因为身为天才,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飞向高处。在我只能想象的天空中自由翱翔。”
非常沉重、痛苦的语言。
对于师父而言,魔术大概就是如此重要的东西。就算平时秘藏在心中,那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境地也始终就在眼前,这是伴随着怎样的痛苦呢。
“…………”
露维雅也暂时沉默了。
“我也无法原谅你。哪怕天空坠落。”
这是古代欧洲的说法。
据说基本上是在凯尔特和北欧立誓(Geis)时所使用,对我而言也很熟悉的话语。不过,由少女口中说出这句话来,才真正宿有着那神话中的一幕一般的气息。
露维雅小声地叹了口气,再次抬起头看向师父。
“不过,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便。”
听到师父无精打采的回应,少女这样问他。
“十年前,你的老师——凯尼斯·埃尔梅罗·阿奇博尔德死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啊、)
我感到自己也因这个问题而心跳加速。
师父他,被传说杀死了自己的师父的第四次圣杯战争时发生的事。我所不知道的时代。
“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
以这句话为开场白,师父接着说道。
“杀死凯尼斯师的不是我。是某个剑之英灵(Saber)及其Master。我连凯尼斯师的遗容都没看到。——但是,后来知道的时候,还是很悲伤。”
“悲伤?”
“那样的才干就那么无谓地丧失掉的事也是,到最后我连一次都没能和那个人共有他所看的景色的事也是,都是那么那么的悲伤。我能说的就这些了,表达地不太好对不住了。”
“……是吗。”
露维雅在斜阳下垂下睫毛。
几秒后她睁开眼睛,用凛然的声音命令道。
“既然如此,你就来做我的指导者吧。”
因为这句离奇的话,师父惊讶地眨了眨眼。
“等、等一下。那个说我是魔术的破坏者的人是你吧。”
“是我。我现在也还是这么认为。不过就在刚才,你向我证明了你不仅仅是那样的存在。”
露维雅的说明可以说是郑重至极。
“而且,你对别人的魔术干涉过多了。连魔术回路都接续了的话,可以说和对埃德菲尔特的奥秘出手也没什么两样了。让你了解到这个地步,我不可能放任不管。——但是,如果你来做我的私人指导者的话,那就可以既往不咎。对了,反正我也打算从明年开始入读时钟塔。”
“………………啊?”
师父保持着和刚才一样的表情,呆若木鸡。
作为魔术师来说这种思考很正确。但是,实在是过于正确了从而离正统的魔术师过于遥远了。少女的做法是全世界共通的正攻法,对爱着黑暗与月的魔术师而言甚至不如可以说是缺陷品。
我也十分惊讶,突然身边响起了爽朗的声音划破了空气。
是师父在笑。明明是在这种处境之下,但他的笑声却像是忘却了一切似的。
“真是,高洁啊。”
师父揉着眼睛,这样说道。
“什、什么?”
“你的存在方式。”
因为这句话,露维雅语塞了。
我觉得她的耳朵好像有点发红了,但没有看太清楚。她不友好地转过头去,再次问道。
“总、总之,关于我的要求,你怎么想的。”
“关于指导者的事,容我再考虑一下。不过不管怎么说,如果你以现代魔术科为志愿的话我没权利阻止。虽然也没法保证你能否通过。”
“哎呀,你觉得我有可能通不过吗?”
少女多少有些挑衅地说道。
不过,两人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
“首先还是这次的事件呢。”
“是啊,现在必须在这剥离城做个了断。——你明白吧?格蕾。”
“……是、是。”
听到他的提醒,我慌忙连连点头。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5-3-10 21:25 编辑



第五章
1


回到客房,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副惨不忍睹的光景。
不管是墙还是家俱都像是被泼满了油漆一样血迹累累,满地散落的肉片让人无处下足。
露维雅有那么一瞬间捂住了嘴,然后冲了进去。
“库劳恩!”
“……大小姐、”
巨汉跪在地上,看上去呼吸困难。
“十分抱歉……”
他的声音甚至让人联想到腐朽的枯木。
看来那让露维雅的魔术刻印停止的冲击,也折磨着这个巨汉。不对,相较之下感觉甚至是露维雅的症状要更轻。可能是这名少女拥有什么防御对策也说不定。
“发生了什么?”
“在那之后……怪物出现了……罗莎琳德大人被掳走了……。清玄大人为了保护她也一起……”
“怪物?真的有那种……”
露维雅说到一半,转过头去。
“……唏咿……唏咿……”
弗利乌瘫坐在地板上,发出喘鸣声。
看来他也设法保住了性命。从插在周围的匕首来看,多半是张开了结界把自己封闭在里面。
似乎是还看不清楚东西,他不断地揉着眼睛,同时说道,
“是只超可怕而且很又手段的妖怪……。趁我们都还没法像样地使用能力的时候,就先把最难搞的对手秒杀了。唉唉,都面目全非了……”
“那么,这是……”
对于师父的疑问,弗利乌连连点头。
“是欧尔洛克老爷子……”
占星术师这样称呼着这具连原形都看不出的尸体。
如同字面的意思那样被大卸八块的尸体,甚至连哪里是哪个部位都几乎分不清了。
第三个被害人。
但是,这已经不是犯罪而是灾厄了。
狂暴起来的剥离城的灾害,连那个老魔术师都无法逃脱吗。
然而,
“欧尔洛克·西萨蒙德。”
对着房间的中央,师父喊出这个名字。
因为这过于无意义的行为,我不由自主得转过头去。
“师父,你说什……”
“不对,不是躺在那里的尸骸。”
师父做出否定,进一步说道。
我完全无法理解他的发言,但是师父的视线就还是停留在地板上。
“是你,欧尔洛克·西萨蒙德。”
然后,另一个倒在旁边的人慢慢站起身来。
是那个少年助手。
“你才是,真正的欧尔洛克·西萨蒙德吧。”
“咦……?”
在疑惑的我的面前,少年的表情崩开了。
沾满主人的血的嘴角扬了起来,至今为止一直面无表情的少年微微笑了。
“真正的,这种说法不太对呐。年轻的君主哟。”
“唔——”
明明音色和音调都完全不同,但他的口气与欧尔洛克·西萨蒙德生前别无二致,让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有句话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现在这种情况,就正是所谓的刻。
“转刻过来的说到底也不过是记忆和人格呐。不过,原来的身体上也还留着大概一成吧。”
少年——欧尔洛克呼呼地笑了。
“这就是蝶魔术(Papilio·Magia)吧。”
“虽然想称赞汝的慧眼,不过功劳还是让给这边的老人家吧。”
少年说着用手指给我们看。
所谓蝶魔术(Papilio·Magia),我听说是模拟从毛虫经过蛹变成蝴蝶的这一连串的变化的魔术。这样的话,能应用在这样的复活上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听说和亲眼看见完全是两种感觉。对于这过于惊人的变化,我只能发出些意义不明的呻吟。
“实际上,这个身体本身就是用老夫的血和精液所构成的人造人。其实是和魔术刻印一起逐步移植,在最后将人格整个移动过来的,不过事出突然,导致大概有一成就这么损失了。而且因为刚才那古怪的突袭,保留下来的那些现在也有一半的机能停止了呐。”
少年身姿的欧尔洛克看上去很恼火地说道。
实际上,一成左右的损失可不是能这样轻松说出口的事。毕竟有着相当历史的魔术刻印的一成也是用几十年的岁月——用先辈魔术师的生命所锤炼的。不过,对于欧尔洛克这样已经开始衰老的情况来说事情有所不同吗,他的语调听起来反而包含着庆幸的感情。
另一边,师父咬住嘴唇,过了一会儿,他说道。
“关于那件事,我想和您谈谈。”
“哦。”
就在少年歪过头的时候,露维雅插了进来。
“——埃尔梅罗Ⅱ世,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去找那怪物,不然、”
“没那个必要。你就当是赌一把也行,总之那个怪物是不会伤害罗莎琳德小姐的。”
师父慢慢摇了摇头。他的声音深处缠绕着无法治愈的疲惫,不知道除【我】以外有没有人注意到。
他看着从坏掉的窗户中射进来的阳光,眯起了眼睛,像是把话从肺里推出了一样说道。
“所以,让这一切结束吧。”

2


太阳已经完全的落下,剥离城阿德拉被黑暗所包围。
本身就是位于深山中的城堡,也没有正式在战争中使用过,连前往最近的村子也必须经过将近十公里的山间小道。就算是经验丰富的登山家,在这个时间也无法出入吧。
在【那个】眼中,这是无关紧要的事。
他像蜘蛛一样趴在墙壁上,在钟楼旁边侧耳倾听。
目标只有那一个人。
灼烧着肺腑的憎恶之炎,在捉到那目标前绝不会熄灭,他对这一点不能再清楚了。专注地磨砺着五感,就算只是万一也不能允许让他逃走这种事发生,所有的神经和魔术回路都在集中于这个目的。
剥离城的一切,都是【那个】的同伴。
只要是有着天使的地方,他的手眼就能达到。
那眼睛,发现了徘徊在城墙附近的使魔。
是蝴蝶。
几只放出微光的魔术之蝶,轻飘飘地从前庭到城墙,还有在主城的玄关处飞舞着。多半是为了逃脱吧。看来是放出蝴蝶使魔来看看情况。
“…………”
只有那蝴蝶,他不会看错。
没想到那个魔术师居然还活着……那样的话再杀死一次就可以了。仪式就到那之后再进行也没关系。
所以,【那个】为了能先抓住蝴蝶而认真聆听着。
就连魔术的发动也无法从声音的反射中逃走。不如说根据【那个】的经验,因为音波会为每人的魔力所影响,所以会更容易发现。只要得到了使魔,利用其中的因缘(Pass)发现其主人也很简单。虽然不知道那人是怎样隐藏踪迹的,但只要现在把他拖出来就行了。
他在墙壁上移动。
目的地是剥离城的主城那侧。
【那个】对自己的身手有自信,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简单的工作而已。
就在玄关的旁边,没有察觉自己的蝴蝶在舞动着。【那个】无法抑制住嘴唇因满足而歪扭,准备就那样迅速地伸出了手。
刹那间,有光射了过去。
因为突如其来的光明,【那个】退缩了。就像是照到了阳光的吸血鬼一样。
“……果然出现了。”
青年低声说道。
他手里拿着的带着锈迹的铜质提灯。看样子是从城堡里拿出来的物品,陈旧的灯油味现在依旧能闻到。
“没错,其他的猎物当然也很重要,不过首要目标是绝不能让他逃掉的。”
响起了脚步声。
从青年的身后出现了几名魔术师。
每个人都毫不掩饰自己意外的神情。
“我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呀。”
“如你们所见。”
青年举高了提灯。
摇动的灯光,照亮了男人的身影。
就算不看那头襟和海螺,应该也不会看错那个身影吧。看上去缺了什么的脸庞上带着眼罩,那表情给人一种就是在这黑夜里也能让人安心的印象。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的话。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举着提灯,断言道。
“犯人就是你,时任次郎坊清玄……不,格里温·阿修伯恩的儿子,古拉尼德·阿修伯恩。”


*


我从昏暗的夜色中慢慢探出头来。
在这剥离城主城的玄关前,五名魔术师已经到齐了。
师父。
露维雅。
弗利乌。
曾经是助手——现在则是欧尔洛克的少年。
然后,时任次郎坊清玄。
前四个人和我一样,刚才潜伏在前庭森林的魔法阵里。只有第二仆从库劳恩正在主城内部进行应急时的准备。
另外,设下这个隐身魔法阵的是弗利乌。虽然本人说着,利用方位的魔术如果多次在同一场所使用的话强度会下降啦……,而不愿意,但是集合在这里的魔术师中他是最擅长这类的,最后还是被师父说服了。
就是这个弗利乌最先瞪大了眼睛。
“喂喂认真的吗。先不说这家伙就是犯人,格里温·阿修伯恩的儿子是怎么回事?”
“对、对呀,到底在说什么呀。”
清玄夸张地摆着手。
他敲了敲头襟和海螺,还扯了下自己的脸颊。
“怎么看咱都和阿修伯恩画风不一样吧?咱可是好不容易才摆脱那妖怪呀。不赶紧去救罗莎琳德小妹、”
“…………”
师父微微叹了口气。
他慢慢把提灯放在脚下,清了清嗓子。
“那么,就从这个事件的最初开始吧。”
开始讲述道。
夜风吹过前庭的森林,树叶摩擦发出声响。就像妖精们的娇笑声。不,既然是在这剥离城阿德拉,天使们的低语才更合适。
主啊,你去往何处(Quo Vadis)。
于裁决的宝座之上,本应审判我等的大人身在何方。
师父从上衣的内兜里取出了邀请函。
“归根到底,这个邀请函是什么?”
“要说……什么,是为了决定遗产继承者的、”
师父阻止了露维雅,自己继续说下去。
“说得更直接一点吧。为什么要把我们集合到这座城?这谜题是为了寻找配的上遗产的人?这种事和魔术师的本质毫无关系,诸位理应是再清楚不过了。”
不对。
比谁都再清楚不过的人,就是师父自己。无论在知识上怎么接近魔术的本质,师父和魔术之间的距离也丝毫没有缩短。不如应该说知道得越多,就越能认识到那距离可以称得上是永远。
为什么,能够忍受这样的事呢。
不知道。
还是说对师父而言,这从一开始就是理所当然的呢。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弗利乌喊出师父名字的声音就像是呻吟一样。
“那样的话——这集会是什么?”
“Whydunit。只搞明白了理由。不,是一直都明白。”


“魔术师想让自己的孩子继承魔术。就是这样。”


沉默降临了。
谁都能对这个答案产生共鸣。这种对魔术师而言天经地义的事打从一开始就都知道。但是同时,也无论如何都无法应用在这次的情况中。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你没疯吧?说到底,咱连格里温·阿修伯恩有孩子这件事都是第一次听说呀。”
像是在强调重点似的,被称为犯人的时任次郎坊清玄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老夫也参加了这家儿子的葬礼,毫无疑问是死了呐。还是汝想说,那个其实是假的?”
“这个么,欧尔洛克公说的也没错。尸体应该是真的吧。”
对于少年的疑问,师父点了点头。
“老夫?啊,你是欧尔洛克?这搞啥呀?”
师父无视了一脸惊讶的清玄的插嘴,继续说道。
“正因为格里温·阿修伯恩的儿子死了,才拉开了这次事件的帷幕。”
“这是什么意思?”
“修复魔术刻印的<修复师>。”
师父平静地说出阿修伯恩的别名。
修复师。在魔术的世界里也很罕有,复原魔术刻印的人。让那些调律师望尘莫及的存在。
“或者说,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吗?被移植了心脏或肝脏之类器官的人,会连记忆和感情也继承。”
移植手术。
因为心脏等重要器官的移植,突然改变了口味或性格,还有萌生了之前从未接触过的钢琴才能,像这样都市传说一样的新闻,我在杂志上看到过。
“不对,请等一下。为什么突然开始移植的话题了?阿修伯恩的秘法是魔术刻印的修复——”
“为此所需要的材料是什么?”
对于露维雅的质疑,师父反问道。
“用来填补破损的魔术刻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最适合用来填补失去魔术刻印的部位的是什么?”
“如果你想听到魔术刻印这个回答的话,那从根本上就错了。正因为是魔术刻印才无法适合于他人不是吗。”
“……蝶魔术(Papilio·Magia)。”
最后这句话并不是师父说的。
是【我】。
魔术师们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我并没有在意,而是联想到了某些事。


——魔术刻印的修复师。
——所谓魔术刻印,是像人的“器官”一样的东西。
——蝶魔术(Papilio·Magia)是,着眼于毛虫经过蛹变为蝴蝶,【转变为完全不同的生物】这种神秘的魔术。
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如果说时任次郎坊清玄就是古拉尼德·阿修伯恩——
“欧尔洛克·西萨蒙德,您说过曾和这里的城主一起进行过研究对吧。”
师父对成为了欧尔洛克的少年魔术师说道。
“那是怎样的研究,我现在明白了。”
“…………”
欧尔洛克没有立刻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清玄粗暴的声音。
“荒唐无稽呀!”
“是这样吗?说起来这个词不适合魔术师吧。”
对于戴眼罩的修行僧的吼声,师父像在装糊涂一样游移着视线。
然后,拿出一本皮革封面的笔记。
“这个,是刚才在Miss.露维雅搜索过的隐藏房间里找到的东西,看样子是记录接受过魔术刻印修复的魔术师名簿。——你的名字,时任次郎坊清玄也在上面。”
“诶……唔?!”
清玄的声音反转了。
另一边,师父的语气越来越激烈。
“你已经,在这剥离城里接受过魔术刻印的修复措施了。”
“…………”
年轻修行僧的侧颜变得苍白起来,在这夜色中也能看出来。
师父的话语就是处刑人挥下的斧头一样,庄重地回响着。
“这个操作,与死者复活相似又不同。”
师父进一步说道。
“就算继承了死者的记忆和感情,应该也和死者本人是不同的。只是在硬件里输入了一样的数据而已。虽然可以说向着魔法的领域接近了,但也不能说已经触及了。——使用相似魔术的那位先生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不是什么好说出口的话呐。虽然很遗憾但离第三魔法确实还很远。”
“即便如此,蝶魔术(Papilio·Magia)也绝不是劣等魔术。”
师父应和着欧尔洛克,接着冷冷地说道。
“结果就是,死去的古拉尼德·阿修伯恩【被剥离了】,并且作为新的魔术刻印的材料被混合起来,作为你身体的一部分生存着。”
骇客。
特洛伊木马。
“……说笑吧?”
身着法衣的清玄张开手臂。
“咱是时任次郎坊清玄呀。”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你的主张和这个假说并不矛盾。如果想要否定的话就拿出别的证据吧。——再加一句,海涅的事件时你的不在场证明已经没有意义了,既然你是古拉尼德·阿修伯恩的话,仆从们一定很乐意为你串供吧。”
师父有些悲伤地说道。
“之所以没有一口气将我们全部杀死,大概是因为杀死宿主后,对剥离下来的魔术刻印进行保存处理需要相应的时间——多半是一整天左右。使用<天使名>弄得像仪式一样的这种做法,也是为了不让我们对逐一杀死这种行为感到奇怪吧?会将化野菱理穿刺,把海涅的尸体放在同样的地方应该也是这个理由。”
“咱是——”
与踉跄着的清玄同时回应的,一个完全不同的东西。
在【那个】从剥离城的主城飞落下来以前,谁都没有注意到它的气息。光是它落在大地上产生的冲击,就掀起了大量的尘埃,直冲我们的脸来。
“师父!”
“啊啊……”
像是在庇护清玄一样,怪物走上前来。
提灯的灯火,从它的脚下开始照亮了它的身影。
光是高度就超过了两米,外表就像巨大的狼或是蜘蛛一样。沾满了血和泥的皮毛如同金属铠甲一般,更骇人的是,全身上下还都有着人的余味。
“——试问天使之名。”
【那个】发出了低吼声。

*


“——试问天使之名。”
【那个】发出了低吼声。
这个问题大概也曾向海涅·伊斯塔利提出过吧。化野菱理又如何呢。
然后,现在。


“——若无法回答,就让我来剥取吧。”
另一边,师父低声说出一个词。
“Aladiah。”
瞬间,所有人都能看出野兽僵硬了。
看到它的样子,师父叹了口气。他打开脚下提灯的小窗,用里面的火点燃雪茄。
“这玩意,不过是格里温·阿修伯恩的游戏罢了。就算答上来了,谁知道是不是真有交出遗产的打算呢。反正我赌没有。”
师父慢慢吸了一口烟,继续道。
“剥离城阿德拉。阿德拉应该是堕天使Adramelec(阿德拉梅莱克)的省略吧。希腊神话中的女神阿德剌斯忒亚姑且也考虑过,不过那边没什么和天使有关的传说,所以一开始就排除了。”
“唔——”
露维雅扬起一边眉毛。
她当然也考虑到那个可能性了。毕竟在夺取工房前找到的基础术式上,也有着几个堕天使的名字,其中也包括了Adramelec。
“不过堕天使不在备选答案中。既然试问的是天使之名,那就必须想办法转回到天使上去。”
师父看上去有些无趣地说道,接着用点燃的雪茄在虚空中划动。
“这个方法在提出Shemamphorae后就很明显了。Shemamphorae本来就是从圣句中挑出三个字母排列,以此再构筑天使之名。我的<天使名>Mihael就是由MIH,露维雅泽丽塔氏的Michael则是由MIK构筑成的。对了,因为原来是希伯来语,所以变换的时候不只是看字母,发音要更受重视。ch会是K也是这个理由。”
雪茄的前端创造出字母的残影。
M。
I。
H。
在这三个字母的后面,写着Mihael。
再构筑。
反过来的省略法。
举例来说,就是像由Amen再次构筑Adonai Melef Neman一样。
“那么,如果是Adramelec的话,基本就是ADR、ADM、ADL这些吧。试着把这些按顺序像刚才那样改变发音……然后在Shemamphorae中相吻合的天使就是Aladiah了。看吧,就像是面向小孩子的解密游戏一样单纯。”
师父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一说,就只不过是普通的暗号而已。虽然对魔术师而言是重要的技术,但和魔术自身的本质相去甚远。正因为如此才能断言,这不过是格里温·阿修伯恩的游戏。
“对了,顺便说关于台座的信息——‘天使化为野兽。于西方凝视天空,吞噬太阳。’这句话,应该就是为了强化和十二宫的关联吧,还真是亲切呢。毕竟,如果是魔术师的话大概是不会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认真的。这只不过是转移我们视线的机关而已。”
“没错……大概就是那样。”
从怪物的身后,传来了肯定的声音。
虽然知道,但又不知道的声音。
和欧尔洛克的时候相反,虽然是时任次郎坊清玄的声音,却并不是他的语气。
“就是你吗……”
师父说道。
【他】点了点头。
修行僧法衣的右肩部分被撕破了,露出了意外健壮的上臂,魔术刻印在那里放出淡淡的光芒。像是两个纹路相互融合一样形状,并且看上去正好是一方的纹路在压制着另一方似的。
“……我就是,古拉尼德·阿修伯恩。”
清玄——不,古拉尼德笑了。
同时,野兽嘶吼了。


“ !”


能让魔术刻印停止的咆哮声再次向我们袭来。


3


咆哮声甚至有了物理上威力。
受到攻击的魔术师们被吹飞了。
“唔——!”
然而,却是发动攻击的古拉尼德倒抽了一口气。
“天使之<歌>吗。直接攻击的话就算没有魔术刻印也有效呢。”
师父这样说着,摇了摇头。
“你觉得这次没人昏过去很不可思议吧。”
师父敲了敲边上主城的墙壁。
那可以称得上是异样的响声,回荡在剥离城的夜色中。
“——这是某种音叉吧,还是该说是增幅器吗,能让那怪物的<歌>在城堡的任何地方响起。不对,就是为此才会建造这座城堡吧,为了让你的<歌>能以最高的效率发挥作用。正因为这样,只要在这剥离城里,你应该能胜过大部分的魔术师。毕竟通常来说,越是优秀的魔术师对魔术刻印的依赖性就越大。”
由阿修伯恩的秘法所炼成,只有依靠这剥离城的多重共鸣才成立的魔术。
现在想来,是有提示的。
异常容易发出声响的大堂。
因为脚步声而皱眉的师父。
死去的海涅是否也注意到这种异样了呢。
“虽然有很多限制,但还是利用露维雅泽丽塔氏的术式妨害了那个术式。那只怪物的<歌>,现在的出力只能对个体发挥作用了。”
“哼嗯,说实话还是心惊胆战呐。”
少年外表的欧尔洛克摸着下巴说道。
怪物的反应十分迅速。
它立刻叼起古拉尼德的身体,跳上主城。
“逃了——?!”
师父抬起头向上看,这时,有人对他说话。
“喂,我这因为最开始的<歌>和刚才的魔法阵,触媒也好什么也好可都是叮当响了,你就是把我倒过来抖也什么都出不来唷。”
“我这边也要维持妨害术式,没办法帮忙。”
弗利乌和露维雅各自汇报了现状。
“好,那么勉强你们对不住了,好好休息吧。”
然后,师父将目光转向了我。
“攒够了吗?”
“嘻嘻嘻嘻。凑合吧,不过可还没满啊!”
那是从【我】的右手部分发出的声音。
“拜托了,格蕾。”
“……是、”
我跳了起来。
这一跳有几米高,我向怪物追去,就那样踩在主城的墙壁上。
可以断言完全是魔术性的“强化”,大概是凭这超越常规的身体能力吧。从迅速远离我的地面上,可以隐约听到露维雅的声音。
“——那女孩也是人造人吗?”
没错,这是人造人才有可能拥有的力量。声名在外的爱因兹贝伦的人造人就是以拥有连大多数幻想种都可匹敌的怪力为傲的。
“不,她是人类。”
是师父的声音。
在这样的夜色中,为什么可以听得这样清晰呢。
“不过,可能算是对付这种事件的专家。”


*


天与地,在这一刹那失去了意义。
我踩在主城的墙上,在这旋转了九十度的世界里,和野兽相交错。沉闷的声音数度响起,在激战中失去的能量靠再次猛踩墙壁取回,我和野兽跃上了与主城相连的尖塔上。
在那里也有天使。
从那高举宝剑的英勇姿态来看,与大堂里刺穿了化野菱理的大天使米迦勒应该是同一原型吧。
“ !!!”
野兽再次咆哮了。
既然这座剥离城的魔术的真容就是声音的话,那这就是秘藏着魔力的音波。
人所无法听到的音波。就算那里倾注了常人无法感知的魔力,也毫无疑问是不可知的存在。如果改变魔力和波长的话,那就不光能让魔术刻印停止,应该也能给对峙着的敌人以毁灭的暗之一击。
那样的话——
“……亚德。”
“得令!”
我所挥舞的利刃将那声波尽数击碎的光景,在那野兽看来是什么样的呢。
已经有一半变形了的亚德所在的“槛”进一步展开了。如同鬼火般朦胧的燐光,转眼间变化成新的形状。
那是谁都知道的收获的形状。
收割灵魂的姿态。
死神之镰(Grim Reaper)。
“哈哈哈哈哈,舒服舒服!真是不错的晚上!可以吃个够啦!”
斩断魔术的声波,刻印在镰刀利刃的嘴大笑着。
夜空中是稍微缺了一角的满月。亚德的利刃如新月般美丽,被缭乱地击碎的幻之音波让人痛苦得刻入心中。
人所无法听见的声音。
天使之诗。
野兽之<歌>。
“……你是什么人。”
古拉尼德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只是,Gray(不明不暗)而已。”
【我】回答道。
“古拉尼德·阿修伯恩,希望你能投降。”
“不对,不对呀。”
突然,声音变了回去。
“……清玄先生?”
“格蕾小姐,咱是清玄呀,时任次郎坊清玄呀。明明毫无疑问就是清玄……但却无法阻止心呀。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想要杀掉在那里的所有人,想要剥取那些人想得受不了呀。”
靠在怪物身上,清玄抱头痛苦着。
他的表情崩坏得乱七八糟。喜、怒、哀、乐、怨,被称为五情的人类的心情变化全部凝集在一张脸上。完全是混沌。全部所有的感情杂揉在一起,同时存在于清玄的身体和心中。
(……原来,是这样吗。)
我也理解了。
并不是夺取了清玄的人格。
不如说,作为主体的八成到九成都还是清玄。
要打比方的话,那就像是试管里的水一样。在名为“时任次郎坊清玄”的试管中,滴入了仅仅几滴有色的毒。被搅拌进去的毒就那样改变清玄这一存在,谁都无能为力。即使这样,清玄这一全体至少还保留着。
那被滴入的毒,可以称为冲动,也可以称为whydunit。
只有本应随魔术师一同消亡的妄念还活着。
我感到很想吐。
这样的话,简直就是——
“抱歉呀。”
清玄泪如雨下,这样说道。
他的泪染上了红色。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流出血泪。
“咱呀,真的很喜欢海涅小哥呀。如果他没有发现该多好,如果他不是第一个找到野兽的人该多好,如果他没有一上来就那么接近工房该多好。……啊啊,不行,那么漂亮的魔术刻印可不能无视呀。想要得没办法呀,饿得没办法,渴得没办法呀。咱没办法呀,格蕾小姐。”
不对,他既是清玄的同时,果然也不是清玄。
是在名为清玄的容器(硬件)和内容(软件)中,混入了名为古拉尼德·阿修伯恩的病毒而成的其他魔术师。
甚至连古拉尼德·阿修伯恩都不是的,其他人。
那个人叫喊道。
“剥离城阿德拉!开门吧!”
主城的大门彻底敞开了,我的直觉感知到,从那内部飞出的东西。
五脏颤抖了。


*


在地面上的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等人也观测到了主城大门突如其来地开启。从那内部的大厅,以及前庭里大量的天使雕像中,不断飞出某种不可视之物。
不,他们的双眼可以看到。
是灵。
不过,和一般所认为的灵魂是不同的东西。只是记录着过去的人格模式的能量,这样的说法比较准确吧。在中国的道教中一般就是这样认为的,支撑着精神的“魂”和支撑着肉体的“魄”被明确地分开看待,而萦绕在大地上的就是“魄”。
现在出现在这里的灵,就正是“魄”。
“原来,天使是这个意思吗。”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抑郁地喃喃自语道。
自从来到这剥离城,魔术师们都感觉一直在被天使们监视着。
【实际上,如果真是那样呢】。
剥离城的城主阿修伯恩作为修复师,理应召集了众多魔术师。不知在那之中都多少得到了修复,又有多少是落得成为材料的下场。应该也有接受了修复最终却失败的魔术师吧。不对,归根到底成功的是否能有五例呢。
不论如何,这座城都是吸收了诸多血与魂的土地。
那样的话,假如这每一个天使,都是灵的凭依的话?
在来到这剥离城之前,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所说过的话。——在近代魔术中所说的天使,也就是赋予那不确定的魔力的名字。而剥离城通过赋予“天使”的概念来对灵进行加工,将其作为工房运作的原动力使用。
所谓天使,也就是同等数量的墓碑。
在涌现得无尽怨灵面前,落下了一段低语。


“Perfom a dance.(舞动吧)”


这正是咒文(Spell)。
欧尔洛克的手指像指挥棒一样挥动着,大量的幻之蝶出现在夜色中,束缚住了那些灵。
“本来,他能这样操纵可确认与不可确认之物的【界线】,靠得就是蝶魔术(Papilio·Magia)的精髓呐。”
“……不,帮大忙了。”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坦诚地低头表示感谢。
弗利乌早就枯竭了,露维雅也必须专注于自己的术式。这样的话,现在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这名老魔术师——曾经是老魔术师的欧尔洛克。
然后,
“……格蕾。”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抬头看向主城的尖塔,低声念出自己随从的名字。


*


“ !”
野兽的第三次吼叫。
这次用亚德都无法完全承受,我感到体内的魔术回路似乎发生了短路。手脚都几乎无法活动,或许就算穿着铅做的衣服也比现在要好吧。伴随着从剥离城中溢出的灵,我的心又出现了裂痕。
“……哈哈哈!”
古拉尼德笑了。
清玄笑了。
因为发觉了我不在状态。
“格蕾小姐,明明是陵园出身来着吧?难不成会【害怕灵】呀?”
“…………”
我连回应都做不到。
恐惧发自我的心底,牙齿在打着架。
光是感觉到灵的气息就变成这样。之所以一到达剥离城就陷入了过呼吸,也是因为这心理阴影。只是感觉到【那个】身体就麻痹了,双腿也失去力量,连指尖都变得无法自由活动。就好像内脏全部翻转过来了一样,冷汗止不住地流淌。
可怕。
可怕的忍受不了。
可怕可怕,止不住地想吐。
“哈哈,真是个【残次品】!害怕亡灵,连祈祷词都记不清楚的守墓人!这简直,和咱一个样呀!”
古拉尼德和清玄模糊地交织在一起,责骂着。
残次品。说的没错。我是残次品,是不明不暗的,是无可救药的废物。
所以。


从剥离城中释放出的灵像雪崩一样涌来,掩没了我的身体。


*


露维雅焦躁地抬头看着战斗的动向。
“那女孩的情况——!”
“你还是别出手为好。”
露维雅在维持着术式的同时取出了新的宝石,埃尔梅罗Ⅱ世却制止了她。
他说出了某个陵园的名字。
“那是……?”
露维雅也知道那个名字。那是在不列颠称得上是顶级的,有着最古老传统的陵园之一。
“按理说,对灵体是她的专业才对。实际上我也是对这点有着相当的期待,才去造访那个陵园的。——但是,在她身上情况有些不同。”
“情况不同?”
“她害怕,害怕灵。”
对着皱起美丽眉毛的少女,青年坦白地回答道。
这回答实在是太过直接了,反而让人难以相信。
“……那种事,不可能吧。她不是出生在那座陵园的吗?”
“每个生为魔术师的人都会喜欢魔术吗?”
这个问题让露维雅无言以对。
“只论资质的话,她在那个陵园的守墓人中还是很出众的。但是,就是因为那出类拔萃的资质,让她的身体对灵这种存在的本质感受得太深了。明明就算是生者,人也是无法就那样原封不动地接受他人的、”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稍有停顿。
因为想象了,如果自己也有那样的“力量”的话。能够毫无保留地看到他人本质的能力就已经足够像诅咒了——在此之上,那个他人如果是死者的话。
就算是一般的魔术师,与亡灵打交道时也必须要小心谨慎。而所谓的魄,或许该说正是因为失去了魂,才暴露出了全部所有的欲望。格蕾她究竟是从几岁起,就开始直视那样的对手了呢。
“就算是那样,你也是她的师父吧?!帮助徒弟难道不该是你的义务吗!”
“不对。”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强硬地说道。
“——我是想说,当心被卷进去。”




*


——灵的奔流滔滔而下,将我淹没了。


可怕。
可怕可怕得受不了了。


——包围着我的灵在肌肤上爬来爬去,从七窍中潜入我的身体。


可怕可怕可怕已经无法呼吸了。
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得停止了。
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


——灵放弃了钻入七窍中,它们汇聚成天使的形状,抓起我的头发,像是要啃掉肉一样露出獠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怕可恶让人憎恨骇人肮脏饥渴锋利大量疯狂可怜像要吐了在嘶吼没被埋葬凹陷了残酷应该被埋葬被暴露被折磨应该被毁灭——
咔叽。
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好像铁与铁在相互摩擦一样,让任何人都想捂住耳朵的异响。
有谁知道,那是吞噬灵的声音呢。聚集在周围的灵,被刻在死神之镰(Grim Reaper)上的那张嘴吞噬殆尽。
“咦嘻嘻嘻嘻!好吃!太好吃了这!久违的大餐啊!果然和埃尔梅罗那家伙说的一样!”
连搭档(亚德)的声音现在听上去也很遥远。
映入我眼中的,是那不计其数的灵的集合。
啊啊,没错。
那比死者更像死者。
那比生者更像生者。
我在故乡看过一次又一次的光景。
不讲理,不合理,不自然,非生非死之物。
鼓膜回想起了那听过无数次的话语。


——“你应该去毁灭的是那个,是那个,是那个,只有那个。”


“说的没错(Exactly)。”
双唇宣告着。
自己的意志。不是自己的意志。我就是那样被创造出来的,而现在那个机能复苏了。连吞噬恶灵的死神之镰(Grim Reaper)也不过是为此而存在的踏板而已。
“——所以,不去毁灭不行。”
我弯下膝盖。
景色消失了。


*


纯粹的爆发力让少女的身影消失了。
从尖塔到主城的屋顶,不过0.1秒。有如此速度,不是消失又是什么呢。


少女在舞动。
死神之镰(Grim Reaper)在跃动。


少女在舞动。
声音被斩断,天使碎裂了。
立于少女面前的所有,都像玻璃般粉粹了。


少女在舞动。
她逼近怪物,那镰刀深深砍入其胴体。
在她的速度面前,相互之间的重量差也再没有意义。
如同两颗流星在一次次相互激撞一样,夜空中绘出莫比乌斯之环。每次撞击都伴随着强震,就像两架战斗机的空中战,多彩的魔力炸裂开来。


*


“……那啥玩意啊、”
弗利乌低声呻吟。
从剥离城中溢出的灵,现在已经对魔术师们视而不见了。
为了保护主人,它们涌向格蕾,然而在少女面前就像朝阳下的白霜一样被消灭。
“我不是说过吗。她是专家。”
“这种话和什么都没说有什么区别!”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露出极其不痛快的神色,对露维雅的吼声做出回答。
“要说的话,确实还有另一个原因,不过就算是魔术师也不一定会相信这种事就是了。”
“你想说什么?”
露维雅迅速逼问道。
就算认识时间还不长,他也已经充分了解到,少女只要摆出这样的态度就绝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他简短地嘟囔了一句。
“……瑟。”
“什么?”
露维雅又问了一次。
其实她听清了他说的话。
虽然听清了,但却无法将其和现在的情况联系起来。


*


死神和怪物。
这正是现在的景象。
激撞无数次重复着,少女在主城的屋顶上接下怪物的利爪,同时轻柔地问道。
“你就是用这只爪子杀死海涅·伊斯塔利的吗?”
“ !”
怪物咆哮了。
在因咆哮而产生得微小空隙间里,火炎像是插进来的一样突然出现。
“阿毘罗吽欠苏婆诃!”
修验道。
是清玄的术。
虽然不知道现在的人格是古拉尼德还是清玄,但看样子至少这个男人可以使用时任次郎坊清玄掌握的魔术。此外他还有剥离城这个巨大的后援,如果陷入长期战的话优势迟早会倒向他那一方。
所以。
少女低语着。
念出那既定的话语。


“Gray(灰暗)……Rave(吵闹)……Crave(渴望)……Deprave(使堕落).”


突然出现了变化。
不对,应该说是飞逝。
周围所有的魔力,大源(Mana)就像刚才的灵那样被吞噬了。似乎要被拖入那在魔术上成为了真空的空间里,阿修伯恩的怪物发出了悲鸣。


*


“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亚瑟王啊。在当年的第四次圣杯战争中被召唤,和她的Master一起把我师父——把凯尼斯师杀死的那个英灵。”
男人说道。
他的声调听上去非常神经质,同时却又交杂着苦笑。
“她故乡的那个陵园里,有亚瑟王的墓。没听说过吗?确实,格拉斯顿伯里那边要更出名,另外布列塔尼半岛和康沃尔郡也都有类似的地方。”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略带嘲讽的笑了。
那笑容就像是在说,他自己也不想说这种蠢话。
“那家伙的脸,和我见过的剑之英灵(Saber)——【和亚瑟王一模一样】。”


*


“Grave(铭刻)……me(于我)……”
她垂着头,口中发出低吟。
自己的意识在灭绝着。
早在很久以前就在消亡着。
所以,这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不同的——潜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
自己的故乡所制造的,另一只怪物。


“Grave(掘墓)……for you(为你)……”


古老的神秘啊,灭绝吧。
使那甘甜的谜,尽数归于无。
“模拟人格停止。魔力收集率突破规定值。开始解除第二阶段限制。”
完全听不出是亚德的,无感情的声音回响在夜色中。
就像说对了开门的咒语一样,少女手中的神秘被启封。
那能吞噬灵与魔力,改变使用者身体能力的死神之镰(Grim Reaper),其实也并非亚德的真正形态。不对,连亚德这一模拟人格,都不过是为了防止神秘性在现代白白流失而设下的一时的封印而已。
为这杆……“枪”而设的封印。
或许连自己也是那封印之一吧。
“ !”
怪物发出咆哮。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不过,在自己周围那经过压缩的极致的魔力的面前,它的咆哮自行崩解了。
神秘会被更强的神秘所消除。根据这自然规律,就算是在魔术上登峰造极的阿修伯恩的怪物,也不可能敌得过这杆“枪”。
“你……”“格蕾小姐、”“那个武器、”“你那武器、”
清玄和古拉尼德相错杂的声音听起来也很遥远。
“圣枪,起锚。”
死神之镰(Grim Reaper)展开了。
它的角度和体积变化为不可能存于三次元的形态,形成了新的“枪”。
是“枪”。
是“枪”。
不对,这满溢出雄壮魔力的物体,已经超出“枪”的规格了。彷如矗立于世界尽头之塔一般,那是证明着诸多传说尽为真实的神秘之结晶。
那是,传奇的终结。
是为那亚瑟王的传说划下句点的,被诅咒的神枪。
少女只是平静地咏唱出其真名。


“于尽头——”


时机已至。
神枪在蠢动。
那无法抑制的魔力的漩涡,让剥离城也像是感到了恐惧一般,开始颤抖起来。本应只会对设定好的波动产生感应的剥离城,因为接受了大量溢出的魔力而被迫启动了。那通过将周围的大源(Mana)吞噬殆尽而完成的显现,本身就是一种灾害了。
在当初设下的<十三拘束>没有解除的情况,其原本的力量也只是露出了冰山一角。但即便如此,那也是可以行使神灵级魔术的暴威的凝结。
高度集中的魔力在感觉上和热量相似。
而现在,就像将火山握于手中一样。
野兽已经赶不上了。
不可能赶上。显现在少女手中的,是仅次于那可称为传说之王代名词的<约定胜利之剑(Excalibur)>的,另一件宝具。是将亚瑟王的仇敌(莫德雷德)刺死的神器。


“——闪耀之枪(Rhongomyniad)——!”


有谁看到那曲折的光芒了呢。
明明是深夜,却好像突然出现了太阳一样——那美丽的红莲螺旋就像是突然坠落的太阳碎片。神代的闪光沸腾了空气中的魔力与水分,只是暴虐地疾驰着。
清玄和怪物都在那光芒前消失了。
那道光芒剜过剥离城的尖塔,从华盖贯穿到城墙,在山的斜面的崩碎中逐渐消失了。


4


这是那场惨绝人寰的战斗的最终幕。


“……亚瑟王……”
露维雅茫然地念出那个名字。
另一边,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挠了挠头,像是觉得有点麻烦。
“其实大概就是什么远亲的后代吧。那个陵园里有亚瑟王的墓估计也是这个缘故。”
“也就是说,刚才那是英灵的宝具的……”
露维雅没有再说下去。
从神代传承至今的神秘大概有几种不同的模式。其中作为传承保菌者代代相传的弗拉卡家算是比较有名的。不过,不管哪种都是不应轻易涉足的领域,少女作出这样的判断。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为了找回自己的随从,走向遭到破坏的剥离城。
被剜过的大地半边翘起,青年走到那里时突然扬起了一边眉毛。
“那是、”
在现在还在冒着蒸汽的环形山底部,可以看到裂开了一个空洞。英灵的宝具那惊人的破坏力穿透了地面,将隐藏在地下的房间暴露出来。
“欧尔洛克公。”
“知道了。……谢谢汝,年轻的君主哟。”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向着那个方向对欧尔洛克示意。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又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们吗!”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边解释着边叼起雪茄,和欧尔洛克一起慎重地踏入那个裂痕里。
幸运的是,不知是因为宝具所带来的是魔术性的破坏,还是因为剥离城的防御机关的缘故,那里的热量已经基本上散去。在鞋底没有被熔解的情况下,两人向着深处前进。
突然,从裂痕中冒出一个身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古拉尼德·阿修伯恩……”
“啊啊啊嗄嗄啊啊啊……!”
男人的一只胳膊被粉碎,头发和法衣已烧得不成形,声带也几乎失去本来的功能了。
不,要说受到伤害最严重的还是倒在一旁的怪物。多半是在被<于尽头闪耀之枪(Rhongomyniad)>的攻击直接命中的前一刻,怪物顶开了清玄的身体保住了他的性命,而自己的右半边身体完全被蒸发了。
虽说是由魔术制造的生物,但如果被远超自己的魔力所伤,结局也和普通的生物是一样的。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挣扎,即便是在魔术师的世界(常识)中也是难以置信的。
而将这奇迹化为可能的是——。
“【妈妈】!”
古拉尼德喊道。
欧尔洛克说过的话,突然在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脑海中闪过。


——“作为魔术师,虽然要加上这一前提,但他也很疼爱那孩子呐。毕竟老夫也没少被他【拿他和儿子间那些无聊事烦】。妻子在儿子出生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大概也是一个很大的理由、”


怪物张开了嘴。
朝向欧尔洛克·西萨蒙德。
(……糟了!)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露维雅的妨害术式还没有作用于这条隐藏通道。何况,这是它绞尽最后全部的魔力所发出的临终悲鸣,结果不可能只是让魔术刻印停止。
那样的话——
“ !”
“君主?!”
欧尔洛克叫出声来。
为了掩护那位蝶魔术(Papilio·Magia)的魔术师,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从正面承受了诅咒之<歌>。


*


他睁开眼睛,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
环顾四周,不管怎么看都只能看见被雾所笼罩着的世界。
“原来如此,这就是<歌>的效果吗。”
青年说着揉了揉肩膀。
腐蚀魔术刻印的天使之<歌>。不过,在没有魔术刻印的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身上,作用看来是直接对其精神造成影响。
既然是精神世界的话肩痛不用还原也可以,青年这样抱怨着,同时又一次观察了周围。和刚才禁锢住露维雅的黑暗不同,这里弥漫着模糊朦胧的雾气。
这片雾多半就是诅咒的本体吧。
“你一直在努力吧。”
声音直接插入脑海。
不知何时,一个影子盘踞在雾色的深处。
“然而,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无论怎样挣扎也无法追赶上。”
影子说道。
影子嘲笑道。
青年捂住胸口。
对他而言,那是精神(心)中最柔弱的部分。从未向任何人倾诉过,早已死心的事。
“到头来,你所做的不过是确认被天才所踏实的轨迹而已。就算能用那些知识让别人的才能发芽,你自己也永远都是二流。闪耀的只会是你的周围。你自己立于聚光灯下的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那“声音”强硬地闯入脑海。
诅咒。
字面意义上的诅咒。潜入人的思考,从根本扭曲其原样,最原始的诅咒。就算不是魔术师,也会在现代的学校、公司、还有男女的卧室中使用的最强大的诅咒。因为这诅咒,上万上亿的人类吃尽苦头,失去性命,甚至连王朝也因此崩毁。
使诸多魔术师的魔术刻印坏死——剜出他的本质,让人无计可施的诅咒。
良久之后,他开口了,
“……你搞错了。”
这样低喃道。
“?”
诅咒动摇了。
并不是因为没有收到预想的反应。
而是注意到了,青年更加本质的部分,变成了别的什么。
“【我(仆)】已经享有足够的荣誉了。”
响起了某种物体破碎的声音。
似乎听到了从世界的某处传来的束缚住自己的<歌>。绝非清晰,却又美丽而梦幻的<歌>。
“这份荣誉是赊来的。”
青年低语着。
不对,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身上的时光倒流了。现在的他大概就是在那十年前,参加第四次圣杯战争时的模样。头发要短得多,活力在那总是写满不悦的侧颜上复苏了,他向着雾说道。
“所以,【我(仆)】必须要成为与那份荣誉相称的人才行。虽然顺序反了,也一定要证明你的眼光没有错。”
【他】的话语现在还在耳边回响。
不,是铭刻在灵魂上。
那个时候,自己是这样说的。


——“你就是我的王。我会侍奉于你,效力于你。还请指引我,让我看见相同的梦。”


这是多么不成熟,多么自私的话语啊。
曾经,自己渴望着和【他】一同赴死。渴望他能允许自己像他其他的部下那样,跟随这世界上最伟大的霸王,跟随那个在当时征服了半个世界,或许是人类历史上最接近世界征服的人,一同战死。
而霸王对此露出了明朗的微笑。
但是,赋予自己的却不是光荣的死。
取而代之的,是【他】所交托的使命。
“……他说,活下去。”
青年又低声说道。
黄金的光芒凝聚在青年的内部。
那是绝不会遗失的誓言,是绝不会消散的光芒。
“他说,去见证,去生存,去传颂。真是任性又乱来不是吗。归根结底,明明就是那家伙把人拽去受死的,结果事到临头又把这种事强推过来。他知道【我(私)】之后有多头痛吗,就算花一晚上也抱怨不完啊,那个笨蛋。”
现在的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说道。
与作为韦伯·维尔维特的少年时代诀别,青年变回了现在的模样,骄傲地抬起头来。
“不管是自己想做的事,还是自己能做的事,我都很清楚。”
当然,这很矛盾。就算接纳了自己,也还是嫉妒那灿烂耀眼的才华,每当看到出众的魔术,身体就像被愤恨的火炎灼烧着一般。海涅·伊斯塔利,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年轻的天才们是那样轻易地翱翔在天空之中。光彩夺目的梦还留在自己的灵魂里——然而,梦始终是梦。
始终是梦也没关系,自己现在是这样想的。
始终是梦也没关系,自己现在能够这样想了。
“怎么样,我的人生很幸福吧。那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他强硬地说道。
然后,
“……虽然,花了将近十年才得出这个结论,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啊。”
带着些许苦笑加上了这么一句。


——雾气消散了。

*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发现,<歌>已经停止了。其实说不定,还希望能够再听一会儿。
雪茄的灰散落在脚下。
那香气将自己和现实连接到了一起。
和露维雅一起被禁锢的时候,也是靠这雪茄的辅助才能立刻张开结界的。他的每一支雪茄都是施加了简易魔术的一次性魔术礼装,这件事连内弟子格蕾都不知道。
“……哦,没想到汝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回来了。老夫还以为汝肯定一生都会被封闭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那样的话被保护的老夫心里可是过意不去呐。”
少年形态的欧尔洛克看到他的归来,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大概只昏过去几秒钟吧。
而悲剧就是在这仅仅数秒的时间内发生的。
欧尔洛克的身体正后仰着。
时任次郎坊清玄将整个身体都撞在他身上,手中还握着一把锋利的金刚杵。那是由印度的武器衍生出的法具,而现在它就像回忆起了自己的历史一样,正深深地刺入欧尔洛克的腹中。
“对了,汝不用做什么。——这家伙已经失去意识了。”
青年又将视线移向旁边。
阿修伯恩的怪物在发出了刚才那临终的咆哮后,终于停止了呼吸。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明白了自己已无能为力,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就在刚才,我知道了另一个whydunit。”
“哦。”
“是您杀死了格里温·阿修伯恩的吧。”
“——你说什么!”
刚好赶到的露维雅睁大了眼睛。
哈哈,少年笑了。
他的脸眼看着萎缩下去,变得像原本的欧尔洛克那样苍老。既然少年的身体是人造人,那维持其生命的欧尔洛克的魔力一旦断绝,他也就会瞬间开始老化。
“古拉尼德·阿修伯恩很明显在执着于您。这次这种仪式一样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恐吓您吧。能让他做到这种地步的动机,我只能想到一个。”
“复仇。”
欧尔洛克回答道。
“……想来,那家伙大概也预计到自己会被杀了吧。所以才会把古拉尼德的魔术刻印装在这修行僧身身上。虽然可能还有其他人,不过生根发芽得大概只有这家伙了吧。”
他捂住腹部,磕磕绊绊地说着。
同时尽可能轻柔地让清玄的身体躺在地上。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上前帮了他,然后询问道。
“您为什么要杀死格里温?”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这个谜题就当做给汝的谢礼如何,汝很喜欢猜谜吧。”
青年没有一秒停顿,问道。
“是因为您是古拉尼德·阿修伯恩的父亲吗。”
“——唔!”
露维雅僵直了。
她看向欧尔洛克,那头金色的纵卷发披散着。
“就不能不说吗,年轻的君主。”
因为他的话——眼见已经变回原本的老人模样的欧尔洛克叹了口气。
“哈哈。”
他发出嗤笑。
到底是在笑谁呢。
到底是在笑什么呢。
“虽然差了些岁数,但这儿的夫人确实曾是老夫的情人。事隔十几年,在格里温的介绍下又和她相见了。……啊啊,在那感情前老夫这么多年都白活了,看到她那雪白的肌肤都会不自觉得浮想联翩呐。”
已经变得像骷髅一样的魔术师追忆着远去的时光。
“现在想想,格里温大概也是知道这事的吧。还有夫人会来哀叹没有孩子的事,老夫会趁虚而入的事,全都有所预感,在这种情况下他安排了那次再会。”
“然后,古拉尼德·阿修伯恩就……”
“错误只发生了一次。”
老人说道。
“后来,夫人就患上了绝症,生下儿子后没多久就去世了。那时还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呐。一起进行研究的那段时间里,老夫一直在为阿修伯恩的刻印能不能在那孩子身上成活而寝食难安呐。呼哈哈,结果正烦恼着呢,他却也因为那绝症倒下了。”
欧尔洛克说过,从德鲁伊那里求来的秘药也没有效果。
求来那秘药的,到底是格里温还是他自己呢。
“古拉尼德的葬礼后过了一段时间,那家伙说——辛苦了,给你看个好东西。哈哈哈哈,他给老夫看了什么,不用再说了吧?”
欧尔洛克凝视着阿修伯恩的怪物。
联系古拉尼德对那怪物的称呼,它的真实身份已经很明显了。
化为野兽的人。
被告知在产后不久就去世了的夫人。
“那家伙高兴地说——怎么样,她终于克服绝症了。不能正常生育的女人,却有着作为使魔的才能。我打算把她的身体当做魔术刻印的仓库来用。也是得到了你那蝶魔术(Papilio·Magia)的熏陶,我才能够像这样让她保存各种魔术刻印啊。请你一定要献上祝福。”
“…………”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沉默着。
连露维雅也只能静静听着老魔术师的自白。
“……现在想来,那家伙可能是真心的也说不定呐。对妻子的爱,对儿子的爱,可能全都是真心的。因为爱而把妻子变成怪物,作为魔术师来说可能也是自然而然的想法。”
“欧尔洛克公。”
“老夫也觉得那家伙作为魔术师是正确的。就算这么觉得,老夫也无法忍受。”
魔术师就该为魔术而牺牲。
不管付出多少代价,只要能向着魔术的奥秘前进一步,那就是正途。
对每个人来说这都是最初的一课,而作为最接近奥秘的人之一的欧尔洛克,在那一瞬间将这一切全都忘掉了。杀了曾经的友人格里温·阿修伯恩之后,逃离这剥离城的经过他也记得不太清楚了。
“然后,您就收到了邀请函是吗。”
“是啊。哈哈哈,还想着会发生什么事呢,没想到是死去的儿子已经被切碎成魔术刻印了呐。”
有风吹过。
经过这被暴露的隐藏通道的缝隙,发出了哭声一样的声音。
露维雅向君主·埃尔梅罗Ⅱ世问道。
“——你都听他说了些什么?”
“在这剥离城里有他想要救的人,就这些。”
“只有这些?你是浪漫主义者吗?还是说是笨蛋?”
在微微发怒的少女面前,
“哈哈哈哈哈。”
老人又笑了。
不知为何,这笑声让人觉得这是从这次的事件开始以来,最单纯的笑声。
他的身体轻轻地向前倒下。
“我的孩子呐。”
他轻抚着清玄的脸。
然后从那里前进了数米的距离,那对老人而言就像是长达几个月的旅途一样。他拖着双腿,腹部被鲜血浸透。从他的脸上能看出极致的痛苦与忧愁,然而同时,却又像终于找到青鸟的孩子一样微笑着。
他终于碰触到了已经气绝的阿修伯恩的怪物。
“我的爱恋。”
老人紧紧抱住已经化为野兽的过去的恋人。


“Perfom a dance.(舞动吧)”


成群的黄金之蝶在世界上舞动着。
那到底是不是能让被改造的女人在哪怕只有一瞬的时间里,恢复原貌的秘法呢。
如同狼与蜘蛛的合成兽一般的阿修伯恩的怪物,取回了美丽女性的姿态。虽然遭到破坏的右半边身体无法复原,但那相拥的两人就像得到了月光的祝福一般美好。
就这样,老魔术师也再次停止了呼吸。
之后,
“——露维雅大人!”
“——喂,你家徒弟不要了吗!”
毫不知情的库劳恩和弗利乌带着昏迷中的格蕾,向这边喊道。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5-3-10 21:26 编辑



终章


在秋日刺眼的阳光下,我来到了久违的“时钟塔”。
这里和伦敦中央那里不同,由砖瓦和石质建筑物编织出的风景,让我想起了自己的故乡。街道两边仍留有建造于十二世纪的建筑,和现代建筑巧妙地交融在一起。
由四十多栋学生宿舍、一百多栋教学楼还有为那里的居民带来方便的商业所组成的小镇——这一整片的土地,还有矗立于中心的最初的校舍,被魔术师们饱含敬畏的称为“时钟塔”。
根据学部和部门的不同,镇上的构造有着巨大的差别。
师父所管理的现代魔术科的话,其中心是一条叫做斯拉的道路。实际上,据说斯拉在大约十年前还只不过是“时钟塔”的周边而已,但因为现代魔术科学生的增加,魔术协会觉得果然还是需要专用的土地,所以悄悄将其买下了。
当然在现代魔术科的角度上说就是突然欠下一屁股债,虽然被称为“时钟塔”中的近代化街道听上去还不错,但在另一种层面上就成了感觉很廉价的景色。虽说我是对这种廉价感怀有不知名的好感。
回归正题,在那现代魔术科的教学楼里,
“……呀、”
我慌慌张张地躲了起来。
过了大概十秒不到的时间,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格蕾亲——————亲!”
一个有着金色卷发的清秀美少年挥舞着手臂跑了过来。
“唉、唉呀,格蕾亲亲呢!格蕾亲亲去哪了!我亲爱的窈窕淑女呢?!明明在入口处有两周未见的格蕾亲亲的香味啊!”
美少年就像小狗一样四处东张西望,抖动着鼻子。
他的同学们大多都在感叹,明明长得不错,他要是没有这种奇异的举动该多好。不过在一部分以看脸看血统为理念的女生中,他还是相当受欢迎。似乎教唆自家女儿趁现在赶紧吃定他的家长也不在少数,真是在各种意义上都让人对魔术师的思想感到不安。
另外,要说在师父的徒弟中,荣获棘手度第一名的是那个开心地顶着“天才傻瓜”这一名号的弗拉特·埃斯卡尔德斯。而在大约半年后,矿石科以及师父所执教的埃尔梅罗教室会为一对包括露维雅在内的美人组合所装点,在现在的时点上我还一无所知。
犬系美少年似乎终于放弃了,耷拉着肩膀无精打采地走出玄关。
正在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
“……我很能理解你想躲起来的心情。”
从柱子的阴影里传来的声音,吓得我肩膀一颤。
“……啊,师父。”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那就好。”
“咦嘻嘻嘻嘻!真没想到连<枪>都用上了,不过反正老子吃了够!”
亚德又从右手那里发出笑声。
“……还算、可以。之后的经过,我听莱妮丝小姐说了。”
“辛苦了。……唉,再怎么说,也不能用那个方法修复她的魔术刻印就是了。”
魔术刻印的修复。
关于这件事,莱妮丝也告诉我了。
就像欧尔洛克点破的那样,师父是因为埃尔梅罗家魔术刻印的破损,而参与进剥离城的遗产纷争的。现在的魔术刻印勉强还剩两成出头。并且【正统的继承人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正在接受那魔术刻印的移植】。
我不知道,师父和莱妮丝曾进行了怎样的对话。
但是,他们似乎就是在那时定下了“将破损的埃尔梅罗的魔术刻印复原”,和“将埃尔梅罗的负债全部还清”这样的契约。后者的话还好说,前者的话认真想想几乎等同于不可能。通过调律师使用的一般性(Standard)方法来治疗的话,就算是一生的时间也不一定够用。
不过看样子,师父也没有违反契约的打算。
“我姑且还是有点头绪的。……虽然可靠性很可疑。”
从他不情不愿加上得这句话来看,似乎对师父而言,那是个和这次的剥离城同等程度不想依靠的方法。
我的那个想法越来越强烈了。
“……真是个笨拙的人。”
“你说了什么吗?”
“……没。”
就在我想找借口蒙混过去的时候,突然僵住了。
师父也是。
不过,师父更快地恢复了常态。
他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向那个站在校舍走廊里的人搭了话。
“……眼镜找回来了吗?”
“哎呀,您注意到了吗?确实那也是贵重的东西。”
“毕竟魔眼杀还是很罕见的。”
师父这样说着的同时,双眼直视着对方。
与这大理石质的走廊极不搭调的手绘纹振袖和服。垂至脚踝的异样长发。还有与这服装及头发大半融为一体的,蛇一般的肢体。
我茫然地念出那个名字。
“……化野菱理。”
“君主看来倒不是很吃惊呢。”
女人扶了一下眼镜,露出艳丽的微笑。
师父看上去十分恼火地开口说道。
“法政科并不一定会追求魔术的神秘。你们的目的归根到底就只是为了维持时钟塔而已……那样的话,不同于其他魔术师,你们可以一心扑在研究‘不会死’的手段上,不是吗。”
他沉痛地叹了口气。
“看来您也知道方法了?”
“这其实是欧尔洛克公告诉我的。不管是法政科还是剥离城,都保存着大量的尸体吧。”
接着,他把食指和中指指向自己的眼睛。
“尸体只要和Miss.化野的体形相似就足够了。人只要被挖出了眼球的话,基本就等于是失去了脸。新闻里不也会在眼睛上打马赛克吗。只因这么一件小事,人类就会失去分辨他人的能力。死法也是越有冲击性越好。看到那样的死法,就算眼睛还在也不一定会去考虑尸体是否真的是化野菱理。”
“真是明察秋毫。”
女人微微一笑。
“虽然也担心过交换尸体的方法是不是有些欠考虑,不过因为是魔术师反而不被怀疑的通过了。对了,当然也多亏了您没说什么多余的话。”
“…………”
看着她的笑容,师父暂时沉默了。
然后,他慢慢吐出了像是在口中咀嚼过无数遍的话语。
“Mr.清玄勉强保住了性命,现在正在接受复健。光是分辨时任次郎坊清玄和古拉尼德·阿修伯恩的记忆就已经很困难了,并且就算剥离了魔术刻印情况似乎也没有好转。在工房中枢被发现的罗莎琳德·伊斯塔利也还没有从失去兄长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海涅的魔术刻印虽然已被回收,但也因此会将她卷入伊斯塔利家的继承人斗争中吧。”
“真可怜。”
女人以一副十分沉痛的表情说道。
她的口吻就像是在同情小说中的登场人物一样。
不过,师父并没有对她加以指责,而是转变了话题。
“法政科在这数百年间,是不是有定期对阿修伯恩家的仪式加以援手。”
“哎呀,为什么这么问?”
“就算魔术刻印的破损这种不光彩的事不会往外宣扬,但所有前往阿修伯恩家的魔术师都没有回来这种事不可能不产生传言。毕竟魔术的圈子本来就不广。要将这些传言抹去,没有势力遍布于整个魔术协会的组织辅佐是不可能的。——比如说,像法政科那样。”
我差点因恍然大悟而发出声音。
菱理的笑脸还是没有破绽。
那平稳的笑容像月亮一般没有一丝变化,只是紧盯着师父。
“在此基础上,这次集合在那剥离城的魔术师不管是谁,都既是能为时钟塔带来影响的人物,也是法政科难以掌控的对手。其实每次都是这样吧?阿修伯恩为了收集魔术刻印的修复材料的仪式,也就是法政科处理碍事的魔术师的、”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先生。”
女人打断了师父的话。
“您有证据吗?”
“没有。”
“谢谢您为我讲了这么有趣的故事,不过不讲证据的话可是不适合做侦探呢。”
“确实啊。”
师父望向窗外。
窗外的景色无法为心灵带来慰藉。打从一开始能为魔术师带来慰藉的也就只有魔术而已了,这让我也感到十分空虚。
“对了,还有一点。”
师父伸出食指。
“<天使名>是你想出来的吧?”
“哎呀、”
菱理捂住了嘴。
像是在说,还以为不会暴露呢。
“虽然省略法和数秘法确实可以说是卡巴拉的特色,但感觉玩心太重了。这与他人口中的格里温·阿修伯恩的性格不相符。会想出这样没意义的谜题的,应该是对魔术更加不在乎的人。”
“……是呢,能这样做的魔术师人选并不多。”
Whydunit。
师父说过,只能明白动机是什么。就算不知道使用了怎样的魔术,也不知道有哪些魔术是可能的,但动机始终和魔术师的性格相一致。
“比如说,我。”
菱理指向自己振袖和服的前襟。
“比如说,您。”
菱理指向师父上衣的胸口。
“魔术师是与欺瞒和神秘舞蹈。每个人都知道无法抵达根源,却也都以其为目标。我以为只有我们不会去参与进那傻乎乎的舞蹈中,难道说错了吗?”
“你是因为没有意愿而不会去以其为目标,我则是没有才能所以无法以其为目标。简直错得离谱。”
“哪怕结果是一样的?可我觉得您不像是那种更注重过程的感伤主义者呢。”
女人伸出了手。
无论是怎样的王宫舞会上,都不会有男人会拒绝那只手吧。
“能请您与我共舞吗?”
“免了。——那么,告辞。”
但师父拒绝了。
他突然拉住我的手,从菱理的身边走过。
我磕磕绊绊地跟上他,正在为那意外有力的手感到惊讶时,身后传来了声音。
“您还没放弃吗?”
“没错,”
师父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会再一次去见【他】。”
他。
就算是在这次事件中师父所说过的所有话里,这个词也饱含着特别的音色。如果有人用这样的语气谈论我的话,哪怕只有一次,我想我这一辈子也都能挺胸抬头的活下去了。
“只要能完成和莱妮丝的契约,我就能变回一个普通的魔术师。然后会以一个普通魔术师的身份,再一次参加那场战斗——第五次圣杯战争。”
这时我还不知道。
那是未能实现的誓言。师父在这十年间所积累的祈愿,并没有传达给远东的那场战争。被称为第五次圣杯战争的英灵间的对战,在对他而言遥不可及的彼方展开,又迎来终局。
但是,那决不是绝望——
“……师父、”
在觉得离化野菱理已经足够远的地方,我出声叫了他。
冲着那想将软弱和胆怯都隐藏在决心下的背影。
“什么事?”
“……我,决定了。”
我没有抬头,只是看着他拉住我的那只手,低声说道。
我的人生净是后悔。从记事开始,不,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觉得神多半是搞错了什么。这个想法从未动摇,只是一味地加固着。我也很清楚,今后的人生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即便如此,只有这个决定。
“……请将我,带到您的战斗中去吧。”
只有这个决定,一定不会让我后悔吧,我第一次这样想道。






<完>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5-3-10 21:27 编辑


解说
虚渊玄


真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和韦伯·维尔维特再会。
在这以前,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光是在FSF和魔法少女伊莉雅里打个酱油我就已经很幸福了。现在他的名字居然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标题上,作为主角再度登场。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高兴的了。
如果是第四次圣杯战争时期那个菜鸟见习魔术师韦伯的话,我大概会心里七上八下地关注着他吧。但现在完全不用担心,经过了10年的岁月,茁壮成长后得到君主之名的他已经截然不同了。将年轻时的挫折藏在心底的他的那份绅士魅力,加上天生的分析力和由时间磨砺出得狡黠,实在是让人为之倾倒!


那么,围绕着Fate展开的种种衍生已经有10年了,现在不管是新作推出还是动画化依旧是绝赞进行中。想来也会有不少新的观众吧,因此为了那些第一次购买Fate外传的读者们,让我在此对本书的主人公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进行解说。
一切的原点Fate/stay night的发售是在2004年1月。(虽然想追溯到世界观设定的起源再介绍下魔法使之夜、空之境界和月姬,可惜地方不够了)翌年10月发售了FanDisk,Fate/hollow ataraxia,同时,作为FSN前传所构想的外传Fate/Zero企划也在平行创作中,在这里年轻时的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少年韦伯·维尔维特登场了。顺便一提,在FZ公开前,于2006年8月发售的Character material中出于玩心悄悄混入了FZ中的登场人物,这里就是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初次亮相,同时那里面提到的“时钟塔著名讲师”“喜欢日本游戏”这些设定又回馈到FZ第二卷以后的内容中。外表设定上也是先有君主,再改年轻后得到韦伯的人设。以上就是Great Big Ben☆London Star稍微有些曲折的来历。之所以说这么多开场白,是为了说明在下虚渊玄被委以本书解说一职的因缘。其实FZ是我写的。韦伯是老夫养育的。
因此我想大家也能察觉到我在解说时的亢奋。要说的话,就像是出嫁8年的女儿带着外孙回来探亲一样的心情。能一直坚持创作到得到这种喜悦的日子,我再次感到自己是那么幸运。
另外在FZ的雏形中,只确定了韦伯会活下来这点,继承埃尔梅罗之名、成为优秀的讲师这些设定都是得益于奈须蘑菇氏提出的未来形态。我虚渊玄正是欠缺这种体贴。能得到温柔的原作者的保佑,韦伯实在是个Lucky boy。
然后在本书中,Fate系列的明星之一,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第一次在搞笑作品以外活跃这点也很值得注目。露维雅小姐虽然在FSN本篇没有出场,不过附录设定集中有提示她的存在,之后也在各种派生作品中鲜明地活跃着,但因为她那过于鲜明的个性导致她老是担任搞笑角色,这次在这座继承了魔法使之夜那正统世界观的阿德拉城里,她那“围绕着血腥味的法外之人”这样严肃又无情的侧面得到了发挥。要说这件事有多厉害的话,那就像是搞笑偶像成功转型成演技派演员一样。
而完成了如此厉害的转型的正是三田诚氏,他的文笔可见有多了不得。加上如此完美地描绘了只出现在设定中的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活跃,简直就是熟练工匠的技艺。在残酷的轻小说业界生存下来的老手的笔,转移到型月时空后就像出鞘的剑一样更锐利一层,一定能更好地向读者们展现其魅力。
我听说事件簿系列预定还会有续作,现在就已经期待之后的展开期待到不行了。超越时空的英灵们,和以魔法使为目标的魔术师们的世界。作为写手来说那就像是让人雀跃的矿山,作为读者来说就是可以尽享未知的兴奋的新天地。正因为曾在那新大陆上冒险过,所以本人能够断言。今后这个系列一定也会不断将三田氏的热情加速,然后让关注着其读者们更加狂热吧。


后记
三田诚


——那一定很像星星。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只能是憧憬而已。
仰望那些极少数可以触及其的人,可能会将他们当作路标,或是从中得到勇气,又或是感到嫉妒,但不管哪种,对方都是在遥远的彼方。
不觉得可以得到星星。
也不觉得可以成为星星。
但是。
无法放弃的话,该怎么办呢。
比谁都要对星星着迷,比谁都要渴望星星,比谁都要了解星星的意义和美,但如果正是因此才明白自己的手无法触及星星的话,该怎么办呢?
如果能干脆逃开的话会轻松的多吧。
但如果下了要与星星相伴着活下去的决心呢。
【他】是以何种心情仰望星空的呢。


*


第一次从奈须蘑菇氏那听说型月BOOKS的构想,好像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记得是回家路上在新宿那里。在アルタ大楼前的红绿灯那,他饱含热意地对我说,想要继续推出像已经发售的FZ那样扩展型月世界观的小说。
那个时候我做出了一定会帮忙的保证,让他详细讲给我听,之后我也出了不少主意,就这样几年过去了。
而这份热情会再燃,是因为在那难忘的型月十周年祭上,坐在奈须蘑菇氏旁边的我受到了简直让我想要叫出来的冲击。
当初我觉得FZ不管是原作还是动画都让我十二万分享受了。但是通过活动的大屏幕和音响再次鉴赏的画面带给了我可以说是致命伤一样的冲动。
无论发生什么,这个男人之后的故事都不能没人去讲述,这样的冲动。
想必大家都知道我说的是谁。
——韦伯·维尔维特。
之后的名字是,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几天后,我去问“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故事有谁预定写了吗”的时候,得到了“还没有预定不过You要不要来写”这样好像蓄谋已久的回复,也是让人难忘的回忆。
因为企划的由来实在是百转千折,相应的修改大纲也花了不少时间,但那完全不是什么苦差事。重读以前的作品,把时钟塔和各个角色的设定从根源上再确认一遍,实在是一种乐趣。
特别是虽然在很多作品中出场,但都被当作捏他角色的露维雅泽丽塔,从她的咒文到她每一个动作都是谨慎地从核心设定中再构建的。每当研究他们的根源的时候,都会从中想出新设定来,实际上这次有一半都没利用上,太遗憾了。


然后,这次采用的故事形式是广义上的神秘小说。
题材上现实和型月世界两方的魔术都有涉及。
在现实中的历史上,魔术也是渗入了各种部分。包括文化、民族、民俗、信仰、艺术、血统等等。为了塑造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这一角色,我尽可能地汲取了这些方面的信息。
我想将他描绘为,就算一生也无法得到星星,但却能比任何人都了解星星的人。
而作为他的华生所创造出的格蕾和亚德,还有剥离城阿德拉中登场的魔术师们,也希望各位能够满意。


另外,相信看到封面上的“1”的时候,各位就都察觉到了,现阶段的构想是一年一册。
希望能够成为系列,在每年冬天与各位相见。
在最后,感谢帮我考证各种魔术的三轮清宗氏(如果没有与你相遇的话我大概都没法想象出这部作品现在的样子吧),提供了美丽插图的坂本みねち氏,韦伯的生父同时也担任解说的虚渊玄氏,在创作中为我提供了各种建议的成田良悟氏,还有以奈须蘑菇氏、武内崇氏、OKSG氏为代表的型月的各位。
当然,还有拿着这本书的诸位读者们。
希望与这本书的相遇,对您而言是一场不错的魔术。


2014年11月
写于阅读新川直司《四月是你的谎言》中


3.10 翻译完成,感谢翻译君的付出
65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3

全部評論 27

  • 1
  • 2
前往
10000
查理 平民
劇情還蠻複雜的,自己老友愛上妻子,孩子還不是自己的
另外韋伯看起來就是武力0 智力100的角色啊

8 年前 0 回復

a60103999 伯爵
又一個saber臉(扶額)
至少這次有血緣關係還算合理

9 年前 0 回復

苦海无边 伯爵
感谢翻译和分享。话说韦伯君简直威严满满呢,不愧是后期凛在时钟塔的导师。

9 年前 0 回復

3026829 騎士
插图里唯一看的顺眼的金毛小哥挂了……又多了一个SABER……

9 年前 0 回復

alexin90 騎士
繼虛淵之後又一個作者被拖下水~~fate還能在戰二十年吧?
沒想到二世的故事竟然是帶點推理性質的魔術冒險 果然看二世不能期待他開掛 開掛的總得找女孩子
而且女孩子是saber後裔這點更可怕 saber亞種無限繁殖 到底還會出現幾位saber亞種咧?(望向前不久出現的信長saber眼光死)
如果蘑菇還要找好朋友寫衍生系列 個人到期待士郎在五戰後成為紅A之前的經歷 想必會是段不輸zero的虐心故事

9 年前 0 回復

en_1101a10a 侯爵
恭喜saber亚种又多了一只……
话说型月的坑越来越大了,但是怎么都是蘑菇的友人写的呢……

9 年前 0 回復

zplbc 勳爵
又搜了搜作者的其他作品,看上去帮蘑菇打工也不错,至少有一个相对成熟的世界观和一些塑造的挺好的人物可以来对作品进行支撑。

说起来,看了下作者的后记的最后一句....感觉下一卷韦伯要遭中啊。

9 年前 0 回復

普萊斯 子爵
又出現一個saber臉XD到底要有幾隻阿XDD

9 年前 0 回復

liua 侯爵
在想總會哪天挖出哪個人寫第三次聖杯戰爭本傳的故事

9 年前 0 回復

自称清纯派 子爵
会有水银女仆出厂么

9 年前 0 回復

lulucc2008 侯爵
擦,saber又有亚种了,话说如果第五次的结局是按照saber线来的话。。。土狼给saber输魔saber好死不死正好是危[哔——]日,然后saber回到过去了,再然后只是睡了一觉没便当,再再然后爱的结晶诞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再再再然后过去n年LAST Espisode里小两口团聚,再x4然后在蘑菇[蘑菇:计画通り]的恶意下和格雷碰上了。。。不知道能不能看到这些

9 年前 0 回復

crusader 伯爵
感谢翻译菌,真希望看到第六次圣杯战争,二世又一次召出大帝

9 年前 0 回復

最強東方控 子爵
居然有這本....
本來想說要去訂原文,現在可以緩緩了

9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fate系列无限衍生啊=口=!蘑菇把所有的基友都拉来写fate外传后续衍生了么(笑)
虽然内容和插图都很不错,但这么大的坑要跳进去总觉得有点⋯⋯

9 年前 0 回復

维吉尔的眼泪 勳爵
韦伯好帅啊啊啊啊擦擦擦!

9 年前 0 回復

wancu777 王爵
' 梦魇骑士 发表于 2015-3-11 15:51 fake那边没参战真是可惜,不过大战那边没有第四战,王妃是怎么当上讲师的? ... '


所谓的世界线收束。在大战那边,圣杯在三战被抢走后,御三家中间桐没落,远坂放弃,爱家还在继续但自身能力不足,就把圣杯的构筑方式部分外传,想借其他人的行动来找机会。于是在之后,为了各自的目的,魔术师在世界各地引发了大量小规模的“亚种圣杯战争”,主任和韦伯参加了其中一场,然演变成了同样的结果。

9 年前 0 回復

onejoeluo 騎士
翻譯真給力,王妃竟然也撿了隻saber回家養...

9 年前 0 回復

梦魇骑士 伯爵
fake那边没参战真是可惜,不过大战那边没有第四战,王妃是怎么当上讲师的?

9 年前 0 回復

shadow0849 子爵
能看到2世的故事真的很開心啊,雖然2世註定無法參與第五次聖杯戰爭,但還是希望他將冬木聖杯解體的內容作品化,只是這攤子沒人收啊(感嘆)
不管怎麼說,還是希望2世能有與征服王相見的一天,讓那位王驚艷一下2世的成長XD

9 年前 0 回復

sith 公爵
弗拉特越来越奇怪了,话说2世你知道吗,你未来的学生会把一个扰乱你教室风纪的男人给来,说不定还会把你的内弟子的祖先给来带

9 年前 0 回復

  • 1
  • 2
前往
bbb252 皇帝
2021.2.6前的漫画图床全爆了,请去其他地方看
3.5k 粉絲
0 關注
3.9k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