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城市，冬天。高中生桧山光在补习班和三个陌生的同学一起考试，却突遇停电。四个人在一次稀松平常的意外中相识，伴着阴沉天空下的雪花，彼此越走越近。平安夜，神野若叶说道：“也许只要我们相信，就真的能有奇迹……可要是不信，奇迹也会变成偶然，一个不会再有第二次的叫人伤心的偶然。”十七岁的少男少女们拼尽全力去追寻未来，掏出真心去爱一个人。这是一个透着淡淡乡愁的纯情恋爱故事。

粉笔头、黑板、模拟考。

成排的课桌、墙上的涂鸦、裂开的空调面板。

挂钟的滴答声、咳嗽、汽车噪音、笔的沙沙作响。

接触不良的日光灯、空调的动静、大得离谱的教室。

四个高中生。

叫人喘不过气来的紧张。

斜前方与光隔着一排的女孩伸了个懒腰。她细软的长发扎在脑后，马尾辫随着刚才的动作晃了晃。奶黄色毛衣配红领带，底下穿的是灰裙子，叠好的夹克放在旁边的座位上。她不是光那学校的，来自这一带平均成绩最好的私立女中。女孩似乎答完了题，无聊地左顾右盼，表情冷峻又有些懒洋洋的，一旁的光被她吸引住了。

右手边靠窗的女孩则有着一头披肩的浓密长发，她比光晚了三分钟答完题，正在考卷背面写着些什么，又像是在画画。她穿着不常见到的黑色水兵服，来自公立学校。

身后是个男生，可他没兴趣去端详男人的脸。那家伙长着细长的眼睛，有点凶，穿着校服。不知为什么，男人的校服都显得千篇一律。

无所事事的光托着腮帮子，来回转动手上的自动铅笔，望着前面的女孩。现在是补习学校的英语模拟考，听力广播还要过一会儿才放，监考老师也走出去了。

考试本该在明天，可光要出席不认识的亲戚婚礼，只能提前参加。教室里这四个人是碰巧凑在一起的……碰巧？

没错，这只是个巧合，接下来发生的事也一样。

霎那间，屋里变得漆黑一团。片刻后，他们才意识到是停电了。

桧山光所在的城镇是个地理位置很尴尬的地方：比乡下繁华，离城市又太远。新干线的站点设在邻镇，只有JR的地方干线才能直达镇子。出了车站不远，就是温泉街。相比于狭小的镇公所，温泉街上十层高的旅店显得十分气派。据说公务员们因此很是嫉妒。他们把唯一的骄傲寄托在机场上。真是奇怪，镇上连新干线的站点都没有，却建有机场。简直就像是提前预备好最后一刻的逃生之路一样。

要说这里是否气候宜人，回答自然是否定的。夏天的太阳火辣辣的，晒得人们焦躁不安。甚至某年电视台的播音员都淌着汗滴播报：今年迎来了历史上的最高温度……

冬天的降雪量也十分要命。光不喜欢下雪。在镇上，只有两种人会说“喜欢下雪”：一种是刚搬来不久的人，另一种是滑雪场的老板。（不过，他们也并不是真心喜欢下雪吧。）

为什么讨厌下雪？原因很简单。日复一日的铲雪、扫雪，是相当大的运动量。所谓“年轻”的特权，也在这种时候转变成了责任。身高一米七五的光，身上没有太多肌肉，但也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劳动力。其实，光的净身高为一米七四，但他抱着“多一厘米后，四舍五入不就是一米八了？”的想法，对外宣称自己一米七五。

早起之后，光就接过母亲递过来的铁铲。路上的积雪需要三天一铲，每天一清理。光奋力积雪，过耳的自然卷发淌下汗水。只有在这种时候，双眼皮下原本轻松随便的眼神，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每次一铲雪，胳膊从早开始就酸痛得几乎放不下。从小学到现在，光已经铲雪十一个年头了，自然对下雪没什么好感。

现在是第二学期。十一月。按照以往的经验，差不多该下第一场雪了。

光所就读的补习班附近，有很多水田。一下雪，整个世界银光素裹——

——不过，再过几天才会下雪。

一瞬间，补习班被黑暗笼罩。白炽灯齐刷刷地黯淡下来。

屋里变暗后，暖气嗡嗡的运作声戛然而止。考试特有的紧张气氛也随之消失。

“……停电？”

马尾少女说。刚强的声音。剩余的两个人也在扫视着教室。窗边的玻璃折射出外面明晃晃的光。外面依旧明亮。也就是说只有这栋楼停电了。

光站起身来。他大步走上前去，打开教室的门，观察外面的情况。走廊一片黑暗。每个教室都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外面也停电了吗？”

马尾女的声音。应该是对光说吧。

“看上去是啊——黑乎乎，吵吵闹闹的。”

“……你，在干什么？”

马尾女问。应该还是在问光。

关上教室门的光，站在讲台上。这样一来，就能看见外面模模糊糊的亮光了吧。

“大概是电力系统出了故障吧。不过，这样可没法继续考听力了啊。今天的模拟考到此结束了。”

“还有五分钟才开始放送听力试题呢。”

“哈哈。”

光轻声笑了起来。

“我虽然没和你们上过同一门补习课，但大家参加的都是通过率很低的高等大学培训班吧？今天的英语考试，特别简单。你们都会做吧？”

“……那又怎么样？”

马尾女的声音仍旧不带一丝亲密感。

“也就是说，到下场现代语为止，我们都是闲着的。”

“所以说？”

“高中生聚集在一起——而且还刚好是四个人。这种机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光继续说着。

“我们来聊聊爱情吧。”

话音刚落，教室灯亮了。

光看着马尾女。她一副很不高兴的眼神。

“好了，爱情故事就此结束。”

马尾女痛快地说出这句话。

没想到她这么讨厌。

光叹了一口气，面前是身穿区立高中西装夹克的少女。

“哎，我和你是同班呢。”

另外一名少女的声音。她声音圆润，语调轻快。

“你是桧山光同学吧？”

说对了。

“我们一起上过英语A班。不过看起来，你已经不记得我了。真让人伤心。”

“呃，不是的。那是因为，上英语课的人太多了——”

“A班总共才十五个人啊。”

“诶？那个……”

光焦躁不安。

“这件事儿就先不要提了。”

“很明显的转移话题啊。虽然比说借口要强，但这种顺势逃避的做法还是让人很不爽。”

马尾女如是说。

“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我们要如何度过这段闲暇时光。外面吵吵嚷嚷的，在老师来之前，我们也只能待在这里。你说不是吗，马尾？”

“你说谁是马尾！”

“你不认识若叶吗？她很出名的，应该算得上这个学校里最出名的人了吧。”

语调轻快的少女说。

——若叶？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光的志愿是国立大学，但他从高二暑假的讲座才开始上补习班，到现在也不过三个月，因此对很多情况并不了解。

“哎呀，你怎么这么自然就把我的名字说出来了呢。”

若叶语气轻柔地说。相比于刚才对光，简直温柔了好几倍——不，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啊，若叶。我想起来了，神野若叶。”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很有名啊。”

“确实很出名呢。”

光和少女首肯道。

——神野若叶这个名字，光略有耳闻。传言说她和男生老死不相往来，总也粘着女生—……。

也就是说，是不好的传闻。

“那么，你叫——”

“她叫和美。雾原和美。”

“啊，若叶嘴真快。——我们是同班同学，你不记得了吗？”

和美这么一问，光就把头转向了她。

“……那么，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吧。”

“咣——！你都不记得我了！”

光心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把象声词说出口的人。

“唔，男女共四人……”

说到这儿，光不作声了。若叶把视线转向坐在最后面的男生。

他闭着眼睛，抱着胳膊。清爽的短发。脸色苍白。他比光略矮一些，身材细长。

“啊——还是问一下吧。喂，说你呢，那边的男生。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微微睁开双眼。说是微微并不对，他已经把眼睛睁到最大了。眼神锐利得似乎能伤人。

“……市川。”

“啊，市川同学。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们聊——”

“诶？你不会真的想听别人的恋爱故事吧？糟透了。好冷。”

喂喂若叶，你说的话更冷啊。真让人怀疑你是不是冷血动物。

——不过，我当然也知道屋里很冷。

光在心底嘟囔着。他一边嘟囔着，感觉肚子针扎一般刺痛。

光不愿就这样度过这段停电的时间。

因为是“提前考试”，大家对彼此的事情都一无所知。要是都一声不吭，气氛就会一直这么尴尬下去吧。即便灯亮了，也是进行普通的交谈：“刚才那是怎么了”、“似乎是停电吧”、“考试要怎么办呢”、“说得是啊”、“……”、“……”。这之后就是沉默。啊啊，好窘迫！

在事情演变成胶着状态，尴尬的气氛充盈整个教室之前，光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做出了动作。

——大概又抽了下下签。

这也没办法，光天性如此。

光的右手在裤子的口袋里摩挲着。手指触到了塑料。没关系，还在。只要知道它还在，光就很安心。肚子的疼痛感也渐渐消退。

“不过，来电之后又要重新开始听力考试了吧？”

和美的食指点着下巴，歪着头说。

“是啊，就是这么回事。你还是回到座位上吧。你呆在这里很碍事，也让我很心烦。”

对世间男子说话一向毫不留情的若叶，这么斩钉截铁地说。

“……”

光求救地望向另一个男生，但市川已经再次闭上了眼睛。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回座位了——。真是的，稍微闲聊一会儿也没什么不好嘛。”

光才刚说到一半——

“喂，因为刚才的停电……”

教室的门被打开了。

补习学校中首屈一指的暴力老师，绰号“猩猩”。他的衬衫都是特别定制的。他那特别壮实的胸脯，在少数学生中很有人气。

“桧山……你在这里干什么？”

“……呃——”

“你这家伙，以为现在几点？”

猩猩逐步逼近了讲台。

“呃，是考英语是吧？我今天，没有戴手表。”

“考试之前都说过多少遍了！考试中禁止用手机看时间，所以一定要带好手表！”

猩猩怒吼着，一边朝光猛扑过去。

光像是一部以丛林为背景的好莱坞电影主人公，拼命向外逃走。

“……唉。”

若叶叹了口气。

“……”

市川仍旧闭着眼。

“光同学快点逃！”

和美呼喊着，为光加油。

等隔壁的教师听到声响，过来观望的时候，光已经被猩猩逮住，正被反扭住胳膊。

“为什么连我们也要挨一顿骂呢！？”

刚一出补习学校的办公室，若叶就忿忿不平道。因为对光在考试期间离席乱晃，也没有阻止他拍讲台桌子，若叶她们几个也承担了所谓的连带责任。

在大家平稳地从二楼的办公室走到一楼的入口时，若叶回头说到：

“还不是因为你干了这种蠢事！在那种情况下，连小学生也会采取更谨慎的行动，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会冷静下来。你真的是参加的重点大学课程吗？”

“连带责任连带责任。”

“说什么连带。我们又得再重考，傻不傻啊。”

因为怀疑有作弊嫌疑，光他们又得重考英语。他们的试卷和其他考生不一样，虽然也会出分数，并不会计入全国排名，也不会计算偏差值。

“哈哈哈。”

“不要笑！”

“不要这么忿忿不平了。不过是一场考试而已……”

话说到一半，正在上台阶的若叶凑过头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高二寒假的模拟考试有多重要？高考失败对你来说是无所谓，但请不要把别人也卷进去。”

若叶站在高一级台阶瞪着光。好可怕。本来就不太友好的眼神，此刻是怒目而视。但若叶的表情并没有扭曲。她的脸型本来就好，怒目而视也很漂亮。光从没遇到这种类型的女生。当然了，在这种情况下光不可能心情愉悦。

“若叶，算了算了，冷静一点。”

站在若叶身旁的和美安慰地说。和美也被老师训了一顿，却还袒护光。真是个好人。若叶应该多向她学学。

“光同学也道过歉了。”

“他那不是向我道歉，而是向猩猩道歉。”

“……你说谁是猩猩？”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三人赶紧回头张望。在教师办公室门口，一个彪形大汉手撑在墙面，很恼火地站着。

“呜。”

若叶想要逃跑，匆忙之中，手腕撞到了和美，只听“——咦！？”地一声，侧面立于楼梯上的和美，身体摇晃着，快要摔倒了。

前面还是台阶。如果她就这样滚下去——

“和……！”

和美的身体就像是放慢动作一般倒下。

“……”

在这紧要关头，市川抓住了和美的脖子，把她拉住了。

“呼——啊……咦？”

和美愣了一下。

“……小心点。”

市川对茫然的和美言简意赅地说道。两个人已经下了楼梯。

“……好阴沉。”

“超级阴沉。”

光和若叶低语道。

出了补习学校，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穿过一片片田地，再直走十分钟，就是JR站台和公交起始站。光是骑自行车来的，其他的三个人则是坐电车或者巴士。从停车场推出自行车再追上他们，走在最前头的是市川，后面是若叶与和美。若叶正在为刚才使和美陷入险境而道歉。

“喂——”

光下了自行车，向市川搭话。

“你刚才反应得好快啊。有参加什么社团活动吗？”

“……”

“棒球？不对，你太瘦了。还是说足球之类的？啊，难道是篮球？你的个头虽说有点不够，但做后卫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吧。”

“……”

“又猜错了吗。哦，我知道了。你们部的名字是‘抓住快要从台阶上摔下来的少女衣领部’吧？喂，这下对了吧。真是狂热啊。你们平时的活动就是这样揪住腰带，把对方转得晕头转向，然后让他们向你们求饶 ‘大人请原谅我吧～’”

“……”

玩脱了。光说的笑话还是第一次这么冷场。雪还没下，气氛已经冷到了极点。

“你在说什么蠢话？是想为防止地球变暖做贡献吗？”

从身后传来了冷冰冰的话语。光觉得在防止地球变暖这方面，若叶更有天分。

若叶在制服外面，围了一个灰色方格图案的围巾。街灯的光亮下，她哈出了白气。要是默不作声，她该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啊。干脆用针线把嘴给缝起来好了，光想。但是真的好可爱啊。尤其是嘴唇，就像是涂了口红一般油亮，让人不禁想入非非。

“……怎、怎么了，不要盯着我看！”

像这样害羞地垂下双眼也很迷人。说不定她还真的挺不错的呢。

“真让人恶心。我都不想和你呼吸同一种空气了。”

我撤回刚才的想法。这个女人真让人火大。

“市川同学是剑道部的哦。”

突如其来的回答。和美也围上了围巾，不过和若叶不同，她围了一条红色羊毛围巾。她连嘴都捂上，呜呜的发音像是个小孩子。

“原来是剑道，难怪反应力那么灵敏。话说你知道得真不少啊。”

“噗噗噗。”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在现实生活中说‘噗噗噗’的人。”

“咣—”

除你之外，也没人会说“咣—”了。不过一旦欺负和美，若叶一定会发火，想到这一点，光还是极力忍住了。若叶那绝对零度的双眸已经闪烁着红莲之火，在怒视着这边了。

“那么——市川……你的名字是市川什么来着？？”

“……”

连这个问题也无视吗喂。

“那就拜托爱好收集别人隐私的雾原和美告诉我了。”

“呃—……我才没有那种爱好呢！”

“他的名字是？”

问出口这一瞬间，光突然感觉到脑后部的杀气。市川用眼角瞪着光。

“哇哦！？搞什么，这个问题那么重要吗？难不成你实际上是海外的政治逃犯，一旦暴露本名就会被杀手追杀？还是你们家世世代代都有‘绝不能说出自己名字’的信仰？”

“……这么幼稚的想法，真亏得你想得出。”

若叶愕然地叹了一口气。算了，我就把它当作表扬好了。

“唔，我记得黑猩猩叫的不是‘市川’，是什么来着。‘布纳’？还是‘波拿’？”

市川皱起了眉，不动声色地深呼一口气。

“……我有四分之一外国血统。”

市川用犹如磨过的玻璃一般透明的声音说。——四分之一外国血统？也就是说他的爷爷辈中有位外国人吧。

“市川……”

然后市川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不过因为声音太小，他们听得并不清晰。

“嗯？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市川波……”

“哎呀，根本听不清楚。大点声啊，剑道部同学！”

被光这么一激，市川的脸涨得通红。这家伙原来也是个普通人，光暗暗吃了一惊。

“我叫市川波拿马。”

一瞬间……一瞬？大约过了五瞬，光还在咀嚼着市川刚才说的那句话。市川波拿马。市川波拿马。

波拿马？

嗯，波拿马。

“——噗哧。”

光不禁爆笑。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波拿马！你原来是波拿马吗！真是不得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日本人叫这个名字！啊哈哈哈哈哈！”

面对笑得肆无忌惮的光，市川波拿马满脸通红，咬紧了牙关。

“喂、喂喂！竟然笑成这样子，太失礼了！”

和美嘴上这么说着，耳朵却已经发红。她一定是拼命忍住笑意吧。

“真是个怪名字。”

另一边，似乎早就知道的若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噗啊哈哈哈哈哈！即便你说不要笑，但这、这根本……啊，喂，喂！”

市川迈开大步走向前方。

“喂，等等，不要生气。等等，我错了！”

“我让你等等啊！”

“……”

“对不起，我真的错了。”

“……”

光和市川并排着走，一边道歉。可市川连头也不回。

“我说真的，真的很对不起……笑话别人的名字，真是太差劲了。”

说到这份儿上，市川终于停了下来。后面的若叶和和美一路小跑，追了上来。

“我们是下周一也要一起考试的伙伴……我却说了这么奇怪的话，实在对不起。”

“……”

面无表情的市川终于给了一点反应。

“不过——”

光补充道。

“还好你不叫‘市川拿破仑’。”

这次轮到和美“噗哧”一声，喷了出来。

3

第二天。好不容易过个周末，光却在参加完全不认识的人的婚礼。

对于刚知道名字的人，到底要怎么祝福才好呢？光这样想着。但他别无选择，只能来参加结婚典礼。要是不出席，其他人一定会说：“公务所桧山先生的大儿子，好像是个不良少年呢”、“当他父亲也真辛苦”、“桧山先生毕竟是一对新人的叔叔啊”，这种无妄的流言蜚语会传三年之久。在这种事上，面对乡下的风俗，光也只能乖乖缴械投降。

光坐在喜宴的一个圆桌边。他的左边是父亲，前面则是邻镇的亲戚。光的右边是他小学三年级的妹妹。刚才她就因为不懂在外面吃饭的规矩，被母亲斥责了一番。母亲最后只好和光换了座位，教妹妹吃饭的规矩。所以光现在正好坐在双亲中间。

新郎的朋友此刻正在舞台上致辞。大学时代在网球部……那会儿结识了新娘……参加工作后，在同一批新人当中，最先崭露头角……。

“……新郎好像是在东京的房地产公司工作。”

身旁的父亲突然插了这么一句。光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是在跟我说吗？

“唔。”

“他原来也是这个镇子的一员。”

“唔。”

“要说房地产，在镇上也能干吧？”

“算是吧。”

光没看父亲的脸。不用看也知道，父亲现在是什么表情。鼻梁上架着厚厚眼镜的父亲，肯定在神经质地擦拭镜片。这是父亲生气的表现。身为公务所的科长，父亲对于离开镇子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年轻人，深感厌恶。他认为，既然在镇上长大，就该为自己的故乡鞠躬尽瘁。

肚子深处的某个地方，针扎般的疼痛。这是常有的事情了。一和父亲交谈，就会变成这样。光摩挲着裤子口袋，手碰触到塑料包装。是中和胃酸分泌的药片。他放下心来。

光讨厌气氛变得尴尬。也讨厌父亲将他的梦想强压给他。这种时候，他势必会勉强自己。这几乎成了条件反射。光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霉运”。因为“霉运”的缘故，光的身体发出了悲鸣。这使得胃一阵绞痛。这种时候，光都会咽下一粒五厘米大小的白色胃药。要是没有它，疼痛会无限制地发作。

场上尴尬的气氛和父亲的话，不去管它就可以了。但是光不行。怎么都做不到。

今天是结婚典礼。本来光的姐姐也应该参加婚礼的。这位和光相差了五岁之多的姐姐在高三时，意外怀孕了。于是姐姐随随便便地就离家出走了。怀孕了就私奔，老套的剧本。在日本，先怀孕再结婚的比例高达百分之二十五。但姐姐私奔的事实给留在家中的光造成了很大困扰。这之后，一家人和姐姐失去了联络。再后来，光的父母装作一开始就没有姐姐这个孩子一样，溺爱光年幼的妹妹。话又说回来，光的妹妹和姐姐的年龄差距也太大了……

不管怎么说，光认定自己连着姐姐的份一起，承担了更多的期待。姐姐离家出走已有四年——家中的亲子关系愈发生硬。也正是在那个时候，父亲第一次要求光考上排名第一的公立学校，然后进入公立大学。想到这儿，光的胃又隐隐作痛。

光偷偷瞥了一眼右边。妹妹在一旁笨拙地舔着甜品冰糕，嘴边吃得黏糊糊的。一般来说，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是不可能吃成这样的。但妹妹是故意这么做的，为的就是吸引母亲的注意。真是擅长撒娇。

——说起来……光想起了昨天的那些人。他怎么都无法想象，若叶向谁献媚的样子。少女带着怒气不高兴的面庞浮上心头。

——若叶可能和姐姐有点儿像……不，不对。姐姐很明显喜欢男性，而若叶……对男性毫不感冒。身为女性还喜欢女性，这应该叫做百合吧。

昨天，光从补习学校回来后，打电话和一位朋友聊天。那家伙也知道若叶的事情。若叶就读的是女校，光本以为会没什么收获，没想到若叶竟出人意料地很出名。若叶根本不理会男生，而且即便有别的学校的男生向她告白，她也完全不拿对方当回事儿。也因此，很多女生也觉得若叶有些可怖。

——对了—她很毒舌吧。

朋友最后加了这么一句。

——她有个外号，叫“毒舌公主”。

这是什么外号，称号吗。还公主呢，哪里来的公主啊。但是女女之间稍微有点色情，让人血脉贲张。两个男生之间不可能的事，为什么女女就有可能了呢。

“光，你一定要考入国立大学。”

父亲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沉浸在奇怪幻想中光的思绪。

“考上了公务员后，就在县政府工作。镇公务所虽说也不错，但考虑到未来市镇村合并的可能性，镇公务所大概会被吞并吧。”

光的胃又一阵刺痛。

“嗯。”

“还是县政府好。你可别以为考上国家公务员，在省政府工作是什么好事。在地方掌权，可比国家公务员舒心得多了。”

“嗯。”

光把法式面包掰开一块，咀嚼着。在法式面包里面，藏着一颗小小的白色药丸。他若无其事地就着一杯水，咽下了药丸。

只需三百个数。五分钟过后，就会有药效。

“我真搞不懂，东京到底有哪点好……”

没考中国家公务员一类、在镇公所安定下来的父亲这么说着，一口气喝下了小瓶啤酒。

4

星期一，天空阴沉沉的。仿佛冷气正一点点地侵袭过来。在这种天气下，等地上的风停了，到了晚上——雪花就会飘落。

光他们重新参加英语模拟考。光走进教室，发现其余三个人已经坐好了。和前天是同一个教室。

还是同一批人，坐在和前天一样的位子上。

“早——”

光开口道。

市川仍是无视，连看都不看一眼。

“你不要像个白痴一样，那么期待别人的反应了，赶紧坐下吧。”

比户外还要阴冷的女人，若叶说道。

“哎呀和美，快管管这个凶女人。”

光无可奈何地把话题抛给和美，只有她可能会站在自己这边。

但是——

“………”

和美伏在课桌上。长长的头发轻飘飘地垂在两边。

“喂，你怎么了？”

“……啊。”

光凑近一看，和美仿佛睡着了一样半睁着眼，撑起了两颊。

“你没事吧，感冒了？”

“唔嗯——”

和美慢慢拍掉光的手。

“呵呵，你这个惹人嫌。”

身后传来若叶兴高采烈的声音。

“哪有，话说，即便讨人厌也无所谓……你还好吗？”

和美轻轻点头，长卷发随之摆动。

“真的吗？”

和美再次点头，眼神仍旧茫然困倦。

光把脸凑近她的耳边，悄悄问。

“……生理期？”

嘿嘿。

“你说什么呢！？开什么玩笑！”

“好痛——！”

若叶不知何时站到了光身后，冲着他的头后部，使劲打了一下。漫画里常用星星表现被打后头晕目眩的感觉。此刻，光因为强烈的疼痛，也出现了似乎看到星星的错觉。眼前一阵发白，意识几乎要飞走了——

“你不要这么用力打人啊！”

光捂着脖子，扭过头去。

“你竟然用字典打人！拜托你换成电子词典好吗！”

“用字典的话，还能让你顺便记几个单词。而且电子词典也很硬。”

“虽然也很痛，但是这样一来电子词典也会坏掉的。”

“满嘴歪理。”

“是歪理没错，但对我来说，起码心理上会比较平衡。”

“你这个无可救药的笨蛋，简直让人无言以对。我记得‘笨蛋’这个词是源自中国，真是朗朗上口言简意赅。看到你的脸，我就自然联想到‘白痴’这个词了。”

“你说得太过分了！你才是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马尾～笨蛋笨蛋笨蛋。马尾……喂喂喂，拜托你不要再用字典打人了。只有最终幻想的学者才可以把字典用作武器，而且还是在面对怪兽的时候。”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若叶叹着气放下了字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啊啊，终于回去了。光刚庆幸了没几秒钟，下一瞬间就明白了若叶回去的原因。大猩猩拿着试卷走进了教室。

“魂淡桧山……快坐下！”

光像周五一样，慌慌张张地跑回自己的座位，顺便瞟了一眼和美。

和美仍旧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

模考后直接上课。

清晨起床后就到补习班一连串的复习、模考、上课，光嘟囔着，这么拼命学习，要记住所有知识点也是不可能的。

“错，你说得不对。”

英语老师，大猩猩说道。光这话本来是想留在心里的，看来完全说出了声。此刻正是课间，教室里嘈杂一片。

“背诵就得趁早。学习一门语言，入门和进修都离不开背诵。年轻时不免有人会觉得太死记硬背，但我不这么认为。死记硬背的知识，会深深地留在大脑里。等岁数大了再背诵记忆，会很吃力的。到那时后悔也晚了，所以现在也竭尽所能……喂跑哪儿去了！”

光早就离开了座位，走到了走廊。

“他也不是个坏老师，不过也不要跟我说得头头是道啊。”

邻班也在课间休息。他们和光一样，也是在为升学考试做准备。光偷偷瞄了一眼教室里面。

这间教室能容纳五十个学生。五人座的长桌子，并排着摆放。每个教室的桌椅摆放都是相似的。他们上一堂课似乎是世界史，黑板上还残有朴次茅斯条约的字样。

有个男生正向这边走来——他双目细长、短发松散、皮肤白皙。剑道部出身的他要是演出时代剧，简直就像是走进了画里。

“嗨。市川——”

光话说到一半，噗，又快要喷出来。他不由自主地想说出“波拿巴”这个名字。今天是星期五，要是再笑出声来，市川肯定再也不会理他，径直回到教室。糟糕，要是说出“波拿巴”这三个字，他一定会笑出来的。

“……你想笑就笑吧。”

“笨、笨蛋。谁会笑啊。我怎么会嘲笑伙伴的名字呢！”

“伙伴？”

“停电时共患难的伙伴。”

听到这句话，市川脸上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好像是品尝到什么珍馐一样。不对，确切地说，是宛如生咽下了一只活虫子。

“……你也真够奇怪的。”

说完，从光身旁穿过，向外面走去的市川停下了脚步。

他的视线停留在走廊的对面。

和美手扶墙，缓缓走着。对了，记得她那时身体状况就不太好——

“喂，光——”

“你带着PSP吗？”

“快还我漫画。”

一个学校的同学们嘈杂地朝这边走来。

“哎。”

光举手示意。再回头一瞄，和美和市川都不见了。

“哦？怎么，你和市川关系不错吗？那家伙特别冷淡，可以说很毛骨悚然。”

光这么回答他的朋友：

“他是我的停电伙伴。”

下一节是英语课。班上有十五个同学，其中一人是和美。和美似乎对靠窗柱子旁边的座位格外钟情。那是最不起眼的地方，所以不会被人记住。光这么想。

课间休息结束了，和美还是没有回来。大猩猩大概知晓和美没回来的原因吧，一如既往地开始了讲课，其余的同学也对和美的缺席不甚在意。和美在班上有朋友吗？光感觉并没有。如果和美有要好的同性朋友，那她们说不定会知道和美缺席的理由。不在也无所谓的理由。

“啊—……真搞不明白！”

英语课平淡地结束了。

“啥？今天的阅读理解？简直不知所云——。我才不管什么约翰逊的劳动积极性呢。我们有必要非得用英语探讨工作的意义吗？”

同校的男生站在光身旁说。

“唔……那篇文章原来是这个意思。”

“喂喂，光你不就擅长英语吗？怎么样，一块走吧。你今天带PSP了吧，咱一起去麦当劳大战一会儿。”

每周，四个男生都会借休息之便，聚在一起打PSP。小都市里只有这种放松方式，真是悲哀。也有一些人选择了抽烟喝酒，但反正进入大学之后，这种事情一定会多到令人厌烦，又何必着急呢。如今就集中精力学习不好吗？在光身边，也有抱有这种观点的男生。不过激、不反抗，平和地忍受世间的一切。能做到这几条就好。正因为姐姐的私奔，光的家人肯定也期待着这样的“光”。

“……”

光斜视着靠窗的位子。和美的东西还在课桌上摆放着。

“抱歉，我今天有事！”

朋友一脸诧异。

“啊？难道是和女生——不可能不可能。你要是有了女朋友，一定会满心欢喜地用扩音器在我们耳旁大声宣布的。”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呢。光张嘴刚要骂，朋友已经哈哈大笑着走开了。

“唔……”

虽说成功拒绝了邀请，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教室里几乎没剩几个人了。

“算了，再怎么想也是徒劳……”

光取出书包，站起身来。稍微……不，非常在意和美的去向。光摸索着裤子口袋，手指触碰到药片的塑料包装。光冷静下来。

说不定和美，也和光一样，有着她的“苦命签”。不过，她看上去不像是会顾虑别人的类型。

光走出了补习学校，回头望了一眼教室。四层的灯还亮着。和美的东西也还摆放在那里吧。

极目所望，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

“……诶？”

屋顶。

栏杆处。

有个人影——。

“和美……不会吧，难道说她——”

自杀……？

不详的预感。光一路狂奔，同时，胃也瞬间痛起来。

光又折回了补习学校。

补习学校的教学楼共有五层，光还是第一次爬上教学楼最高的地方。

不过，用“爬上”这个词并不准确，光是一路跑上去的。

通往屋顶的台阶，很暗没有开灯。光靠着应急灯发出的绿光，登上了最后一级台阶。铁门出现在他的面前，毫无疑问，是屋顶的门。

胃痛剧烈难忍。光刚才已经取出一片药，放进了口中。光一心想着和美的事，根本没空去找人叫老师。

总之，先到和美的身旁吧。

光一只手扭开了门把手，大风发出嗖嗖的声音。门开了。冷风灌了进来。因为下雪，天空中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周围的环境还称不上一片漆黑，但已经看不清脚下了。

“喂……喂——”

屋顶悬挂着一排空调外机，栏杆留下了一片黑黢黢的影子。光慢慢走上前去，外机架对面，街灯闪着微弱的光。这条路笔直地通向车站。正是四人前天一同走过的路，也是光来补习学校的必经之路。

少女——雾原和美伏在铁栏杆上，俯视着那条路。

太好了，还没有掉下去……这么一想，胃马上没那么痛了。药没这么快见效，大概是因为光放下心来了吧。

“喂—，和美—，和—美—！啊这里好冷！”

身穿黑色粗呢大衣的光缩成一团，

“喂？”

和美的下巴伏在搭在栏杆的双臂上。她的重心完全压在栏杆上。

“——”

“喂——！”

“——吓！？”

这声音如同没有加水的水枪的空响。这家伙老是发出怪声。

——不过，看起来安然无恙。

光放心了。和美的表情不像是要赴死。

和美睁开眼睛望着光。这时，风从和美背后吹来，吹乱了她的满头长发。

“啊、啊呜、呜哇——”

“唔，你还好吧。真惊人啊。我想，美杜莎的头发都比你的利索。”

光避开头发，闻到了一阵清香。女生身上，为何总是这么香呢。

“呼——”

和美慌忙整理好自己的乱发，说：

“你只要看我一眼，就会变成石头哦——”

和美大声地威胁着。

“好好好。”

“……光同学，有什么事吗？”

问我有什么事？难道要我说“你一副快自杀的样子”？怎么可能说出口。

“没想到，这学校竟然有屋顶啊——”

“屋顶是男生无法进入的秘密花园。”

“这儿哪有什么花。不过，在你的脑海里可能是一片花海。话说，你不冷吗？回去吧？”

既然和美没事，也就没理由再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光并不想细究，但想到和美以后可能又会没有精神，还是想知道原因。尴尬的气氛，寒冷的空气，胃又会痛起来，这让光无法忍受。

——又走了霉运。

不过，这霉运都是自找的。

“？光同学？”

“没什么，走吧。你要是想留在这里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啊—……”

和美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把视线从光身上移开，俯视着马路。

“……难道说—，光同学是因为担心我才来的？”

彻底露馅了。

“嗯，就是这么回事儿。”

“哎呀—，哈哈……真没面子。”

“不要突然说些奇怪的话。”

“最后还是不行啊。”

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光一时间不知所措。最后？什么的最后？这是在说什么？

“我啊，参加了美术部举办的绘画比赛。”

“诶。所以你在模拟考的时候，才在卷子背面画画。”

“嗯，被你发现了……”

和美以一个很大的动作幅度将身体往后仰。不过，光也渐渐习惯了和美超出常识的动作和话语。不，倒不如说是懒得再吐槽了。

“我本来很有信心的……”

这么说着，和美眯起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因为绘画比赛没有取胜，才在屋顶闷闷不乐。

为什么呢。

光的胃，像是针扎一般痛。

“我说和美—……你为什么，选择了这里？”

“诶？”

“在屋顶上，就会忘怀落选带来的冲击吗？”

“嗯嗯……可以说是屋顶，也可以说是高处……”

和美眺望天空。戏谑的风再次吹起她的长发。

天空中铺满厚厚的云层。地面上的微弱灯光映在云层上，天空一片黑灰色。

“今天看不到星星了……它们都被云层遮住了。”

“冬天已经到来了，以后都看不到星星了吧。”

“嗯……”

仍凝视着天空的和美，皱起了眉头。她的那副姿态怎么看，也摆脱不了泪眼婆娑的印象——。

“唉，真拿你没办法—！”

光“啪”地拍手。

“吓！？”

“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跟我来。”

“诶？诶？诶？”

“去看好东西，地方也离得不远。所以你不要再露出那副神情了。”

“诶？诶？诶？”

光抓起和美的手腕就迈步向前走去。因为隐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光没有直接碰手。

“别摔倒哦。”

“哇！？”

和美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走在前面的光被空调的室外挂机管线绊倒——摔了个四脚朝天。

5

光去停车场把自行车赶了出来，回来时和美已在学校门口等着了。她和周五那天一样，用红色围巾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

“来，你坐后面。”

光跨上女式自行车，用力拍打着车筐。

“那、那个，光同学……你没事吗？”

刚才摔的那一下，弄得光全身脏乎乎的。屋顶因为常年没人打扫，到处都是灰尘。

“……完全OK！”

膝盖和胳膊肘都被撞得好痛，悲从心来的感觉让光都想大哭一场。但光又怎能说丧气话呢。在撑门面这方面，光还是有自信的。

和美侧着身子坐上了自行车。光把两人的书包扔进车筐，蹬起来。

一开始，和美只是战战兢兢地抓住光的衣角。

“呀！？”

在台阶处，和美突然紧紧地搂住了光的腰。

“光、光同学，太、太快了—！”

“哈哈哈，原来如此，你喜欢速度啊。哈哈哈哈。”

“不是啦！”

自行车穿过了许许多多的补习班学生。虽然他们并不认识他俩，但是看到光在后座载着和美，都窃窃私语。尤其是女生。

“好、好多人在看我们……那个，这样不太好吧？”

和美搞不清楚光的想法。他是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呢？难道说蹬车把我送到车站？也不太可能。

“说得也是。这也算是一种惩罚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也差不多。”

“这也是没办法。也不能晚回家，因为回家太晚就进不了门了。所以必须抓紧时间了。”

“……回家晚了的话就进不了门？”

“我会选没人的小路送你的，放心吧。”

“……是吗。”

“巡警大—叔—！我们是—迫不得已才—两人骑一辆自行车的—！”

“你在喊什么！？”

快到车站那条街时，为了绕过市区，光在半路折返了。他骑上了宽敞的县道，一路上还有汽车经过。

“这、这、这是要去哪儿—！？”

“我刚才不是说过要带你去个好地方了吗？”

“什、什么好地方？”

和美瞥视四方。县道两旁竖立着粉色的霓虹灯。纸糊的城（写作“城”的“castle”），塑料纸垂挂在停车场入口。还有就是满眼可见的情侣宾馆。

“这、这对于高中生来说，实在太不像话了吧……我、我其实、根本就没这个打算的。”

“快走吧—。不抓紧时间的话，就进不去了。”

“进、进去！？”

“你很想进去吧。”

和美使劲地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

“没有！我、我根本、不想进去！根本没有那回事儿！你、你看，我精神很好！我现在特别精神！说是生龙活虎也不为过—！”

“你这不是虚张声势吗……很快就到了，你就再忍耐一会儿吧。不过，接下来才费劲呢！”

自行车驶到大坡前方，光的身体不自主地下沉。

“喂，到底、要去哪儿……？”

“我都说了，带你去个好地方——呃！呼！”

光从车座站起身，费力地瞪起车子。

自行车慢悠悠地爬上坡。

二十分钟后，二人抵达了坡顶。

“呼—、呼—、哈、哈、哧——”

“这里是……？”

和美的面前，出现了一栋高大的建筑物。

光因为蹬自行车耗尽了力气，气喘吁吁汗如雨下。相比之下，一直坐在后座的和美显得格外有精神。其实在半路上，和美就提议步行过去，但是光固执地坚持骑车（也可以说是为了面子）。

入口处宽敞明亮，足以停一辆巴士。楼正面是巨大的玻璃自动门。这个西式的建筑物，由两栋楼组成。

“francjour……”

和美喃喃道。这是这个镇上最大的旅店。虽说附近就是温泉一条街，但不论从居高临下的位置、还是大小和威严来看，它都是首屈一指的。它的价格自然也就不菲，和美从未住过。对当地人来说，住这样豪华的宾馆，实在不值当，他们顶多。

“我们走吧。”

光把自行车停到屋檐下，随手从和美手中接过书包。

“等、等等。”

“喂，约哥——”

自动旋转门打开，光挥着手向前台打招呼。

“哇……”

抬起头张望的和美，第一眼看到的是高达两层的天花板，巨型吊灯悬于空中。左手边就是走廊，一架钢琴摆在正中央。

大概因为今天不是节假日，楼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哦，这不是桧山家的小鬼吗！”

“我已经不是小鬼了，都上高二了。”

光和前台的人聊着，他们好像很熟。前台的男性也就二十几岁。

“当年你姐姐离家出走时，是高三吧……”

“嗯。那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咦？离家出走？

“唔，这个女孩子是……呃！？难、难道说你这小子，是要带她来这里住宿的吗！？我们店价格可是很贵的，就算是你也不能便宜。”

“不是的。我和光同学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的，约哥……不过瞬间就听到和美的否定真让人难过啊！”

和美心想，我哪有不否定的道理。

“你能把那个借我吗？”

听到光这么说，约哥叹了一口气。然后打开了前台的柜子，说：

“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早点回来哦。”

他把某样东西交到了光的手里。

“诶？你还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最近，我们的少东家很烦人啊……该怎么说呢，看得很严。他也并不说什么，我们感觉就像是被监视了一样。总之，你们小心点上去吧。”

小心点？上去？去哪儿？——和美的心里满是疑问。

“走吧。”

光坏笑着把一把钥匙从和美的眼前晃过。

“还真是要住下来吗！？我才不要！”

“我都说了不是了！”

6

旅馆的电梯也很宽敞。和美踩着柔软的地毯，两眼望着指示楼层的显示屏。光按下的楼层是——

“刚才那个人，我虽然称他为约哥，但是他并。”

光按下了“14”。那是最高层。

“你刚才听到我姐姐的事情了吧？她私奔了，因为不小心怀孕了。”

和美很吃惊，这是她第一次听说。

“于是……你就要和我生孩子？”

“不是的！这个梗你要用多少次才算完！”

他强烈的否定让和美放下心来。但这种说法，让和美觉得自己毫无魅力，因此心情略有些复杂。

“……不要摆出一副失望的表情啊。话说约哥，他以前喜欢我姐姐。那会儿我才上初一，他拜托过我很多事情呢。”

“原来是这样……比如打听对方心仪的人、牵线两人的约会？”

“让我帮他偷偷拿来姐姐的内衣，或者用手机拍下姐姐的睡姿发给他，之类的。”

太差劲了。

“不过他拜托我的事我都做了。”

“诶——！”

“是这样的，姐姐吩咐我这么做的。”

“诶——！？”

“姐姐说，拿到钱之后，我们两人平分。啊，这点请对约哥保密。”

这更差劲。和美不禁怀疑起光到底是在一种怎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到了。”

嗙地一声，电梯停了下来。两人来到走廊上。

“你也该告诉我，这是要去哪儿了吧……”

“马上就到了。”

走在前面的光，步伐矫健。和美只得跟在后面。

冷静下来想想，我根本不用跟在他后面。光不过是补习学校里的同学——我究竟是在做什么？真是让人不解。不过——不知怎的，想要跟着他走走看。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走廊里寂静一片。没有一个人在。厚实的地毯吞掉了仅剩的脚步声。

“就是这里了。”

光停下脚步，立在了安全门前。

“这下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的目的地了吧？”

光笑着打开门。门后是一段楼梯。

宾馆的屋顶，风很大。补习学校屋顶的风跟本没法与之相比。而且好冷。

“来。”

光伸出手。

“我也知道你不愿意，但是很危险，也只能握住我的手了。”

和美望向光。他一副抱歉的表情。大概是真心这么说的。

而不是起了什么坏心眼。

“——嗯。”

和美伸出戴了毛线手套的手，和光握了握手。光的手很有力，这是和美没有想到的。男生的手大概都是这样的吧。和美很少与家里人之外的男性握手，仅有的几次也都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像这样握手还是第一次。

“走咯。”

仿佛是故意不给和美思考的时间，光已经走向了前方。

和美迈出步子。风吹过动起来的身体，给她一种轻飘飘的错觉。明明刚才还和光双手相握，如今却已了无痕迹。步伐稳健的光呢？已经适应了吗？

“那个、我说光同学……”

“很快就到了，再坚持一下就好。”

两个人朝着屋顶，一前一后地爬着。建筑本身很大，所以即便屋顶，也很宽广。有好几次和美累得步伐不稳，都是光拉了她一把。那是双值得信赖的男生的手。

“真的好冷啊……”

光嘴里抱怨着，脸上仍是笑意满面。这不对劲吧。好冷。好暗。还很危险。

就是这里了。光说着停下脚步。

“……哇。”

和美不由得大声赞叹。

屋顶那边，铝制扶手的另一侧。

镇子——

从这里，能够一眼看到和美他们居住的城镇全貌。

简直就像是在黑布上，撒上了闪光的沙粒。

站前百货大楼、车站对面去年完工的新大楼、仅有50多人的中学、孤零零坐落在一角的补习学校——都一目了然。

灯光并不耀眼，明暗交错地点亮了整个城镇。

尽管看上去像是快被灰色的乌云摧毁，镇子还是顽强地生存着。

“我每次来到这里，心情都特别畅快。时不时就想过来看看，比如有了烦心事的时候。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笨蛋和烟雾都喜欢爬到高处’，大概真的是这样，哈哈。”

“光同学……”

和美望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光。光眺望着镇子，继续说道：

“于是我就觉得，自己的烦恼真是渺小啊。所以，正因为如此渺小，才得努力啊。”

和美能理解他的意思。不过和美心中的印象，和光不同。

“……嗯？”

光看着和美。

“我……喜欢画画。”

和美脱口而出。

“我不仅喜欢看，更喜欢画。因此，想从事能一辈子画画的工作。那就得当一名画家吧……现实生活中，也就只有美术老师了吧？就算是要当美术老师，也得有相当的水平才行……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就得在比赛中拿奖，多多积攒经验……妈妈不许我考美大，如今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光凝视着和美，一副担心的表情。

“但是，根本不行，大赛中连连失败。每一次都失望，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死心，把希望放在下一次比赛中，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参赛。”

“……”

不要露出这么担心的表情。看到你这种表情，我岂不是会觉得自己很惨。

“要是选择放弃，该会多轻松啊……”

和美凝望着镇上的灯光。

——这就是她的感想。

镇上有多少人口，她是知道的。但站在高处这么俯瞰，和美第一次觉得，镇上原来有这么多人。我的画在他们中间，并不是最好的，和美想。这样的我，未来还能坚持绘画吗——

“我啊。”

光猛地开口。他双手扶着栏杆，仰望着灰色的天空，说道：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学校偶像、备受喜爱的美女前辈——”

“……啥？”

突然的转变让和美跟不上光的话题。

“才色兼备？超级可爱？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人。退一步说，即便真有这样的人，他们也像是商店里的热卖商品一样火爆吧。也就是说，美女前辈就宛如优衣库的热卖内衣。于是我就对同伴这么说了，‘那个大家都喜爱的前辈，就是优衣库啊。’可他根本就不把我这句话放在心上。那家伙是那个前辈的忠实粉丝，也许是把她当成名牌商品了。”

和美能理解光的意思，但是话题转得太快了。光究竟想要说什么呢——

——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

和美明白了光的深意。

其实也很简单。光的意思是，大赛中夺得头魁的选手，也未必画得最好。在一千个观众心里，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于不同的欣赏者来说，同一件艺术作品的价值也有所不同。就比如说，也有人不能理解备受大家喜爱的前辈的美。

——但是，我很想获奖。

虽然听懂了光的话，她还是无法割舍奖项。

——不对。

和美终于意识到了。

——她把目的和手段，弄颠倒了。

自己本来是为了画画才想要参加比赛的，结果却变成为了获奖而画画。

“光同学。”

明白了这点，并不能让和美获奖。

“谢谢你……”

但是，她再一次回想起绘画的乐趣。她想——现在就这样就好。

“啊？哦。”

光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估计连他自己也不确定，和美是否真的听懂了自己的话吧。

和美想，这样就好，不用非得告诉他。光也用他自己的方式，耍着帅来鼓励她。真是个迂回的人。虽说例子有些死板，话题也转得很生硬，但是，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她。

“啊……”

抬头看，天空中飘落了一片冰凉的白色雪花。

“雪……”

雪花掉到和美的鼻子上，消失了。

这是镇上今年第一场雪。

这往后，就要开始……长长的冬季了。

但在和美的胸中，还存有一份小小的温暖。

1

十二月。扫雪车现在每天都会驶过街道，光也被派去帮忙铲雪了。扛着雪铲的光也在内心感叹冬天真的到了。而窝在房子里的妹妹，则露出了一副大获全胜的表情。妹妹本来也到了可以帮忙铲雪的年龄了。但母亲在她的央求下还是网开一面放过了她。真是的，不管是姐姐也好，妹妹也罢，这个家里的女人全都那么难相处。

“——辛苦啦”

早一步动身上班的父亲向光说道

“要努力学习啊。”

“……知道了”

正准备走向车库的父亲突然停下了脚步。

“光。你最近——”

“啥？”

“没事……。我出门了。”

正在铲雪的光停下手上的活，静静地目送父亲的面包车开走。

当时到若叶家去接光的，也是父亲。那一天父亲来迎接光的时候光撒谎说自己在朋友家学习，父亲听完之后却既没有对这个破绽百出的谎言产生丝毫怀疑，也没有对光刨根问底。这是托了“学习”这个单词所带有的神秘魔力的福呢，还是说单纯只是父亲对此不感兴趣而已呢。

自那天以后，光的想法便改变了，产生了“不努力”的念头。这附近并没有那种还算过得去，就算不努力也能考上的大学。全都是国立大学，有名的私立大学只有一所，而剩下的则全是一些连人都招不够的私立大学。如果想上还过得去的大学的话——，

“东京……”

父亲母亲一定都会很失望吧。不过，就算真的选这条路自己的人生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父母是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和自己断绝关系的。而且就算真的断绝了，光也相信自己能活得下去。到时只要申请奖学金，一边打工一边到东京的大学上学就行了——不过，这也代表自己到时得“更加努力”就是了。

“……还，不痛呢”

光感觉托若叶的福自己对胃痛产生了些许的免疫力。新出现的选项——不努力。怎样又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努力。要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不努力是非常困难的。但是，这个选项本身却是可以存在的。

若叶的态度，自那一晚以后也出现了变化。现在碰到她的话，她也会对自己做出些许表示——在把视线瞥向别处的同时会对自己点点头。不过围在若叶身边的女生还是那么多，所以还是没办法和她对话就是了。不过，就算是这样若叶那不起眼的表示也让光感到高兴。应该说是非常高兴。这让他产生一股共鸣。让他感觉自己与若叶有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

十二月。第二学期马上就要过完了。之后学校就会开始放寒假。冬季讲座也会在寒假的时候开始。光之所以会期待去上补习学校，是因为在冬季讲座的时候学校会为了提高学生们的竞争意识而进行换班。如果这次冬季讲座都没办法争取到和若叶同班的机会的话，那说明自己确实就是个废人。这么一想，光又鼓起了干劲。

光这天到达补习学校的时间比平时早了三十分钟。这是为了要预习上课的内容。同校的男生们也差不多开始起疑了——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半点干劲的光突然会学得这么起劲呢。

光觉得自己只要能见到若叶光就心满意足了。如果有人敢用“毒舌王女”这个蠢到家的绰号叫若叶的话那就揍那家伙一顿。

“……”

走在走廊上的光突然感觉自己被烫了一下。结果发现市川波拿巴正在教室门前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干，干嘛啊”

“……”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你”

“干，干嘛”

“……”

话说到此，市川突然转身走进了教室。

“喂，摆什么架子啊，别这么不识趣啊！话说，你这是在等我吐槽你吗！？这玩法也未免太高端了吧！额，都已经进到教室里去了！”

“……”

“又出来了！？”

进到教室里的市川又缓缓地走了出来，然后朝教室内指了指。

这是市川以及若叶所在的班级。该死的，真羡慕市川这家伙。冬季讲座的时候我绝对也要到这里——。

“干，干嘛啊”

市川又用手指朝教室里面比了几下。这是在叫光看看里面吗。

光从门口朝教室里面扫了一圈，结果在里面——找到了若叶。

找到了，这个说法也许并不正确。

若叶就在教室的正中央——黑板的正前方处。

若叶的面前还站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和光读同一间学校——是光的前辈。一个三年级的学生。没记错的话，他好像已经获得那间有名私立大学的保送资格了。没记错的话，他的保送资格好像是靠优异的成绩以及，类似篮球社社长之类的头衔争取到的。而且获得保送资格之后，这个学长马上就开始留长发，甚至还若无其事地在耳朵上钉了耳洞。穿在身上的衬衫也是松松垮垮的，还把胸前的扣子也解开了。

“这，这，这是在干嘛啊……”

若叶的表情很难看，她显得非常不痛快。

其他人都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那个篮球社社长的身后跟着好几个三年级的学生，而若叶的身后则半个人都没有，几个貌似是若叶朋友的女生则是站在了稍远一点的地方。

篮球社社长开口说道

“我说的话啊，也没那么复杂啦。你看，我不是保送大学了吗，所以现在还算是蛮闲的哟。指导你学习就不用说了。最重要的是到时你考上我那家大学的时候我还可以给你很多照顾哦？”

“所以，学长你到底想说什么”

“真是的，你还真是有够迟钝的啊。就是叫你跟我交往啦。我和你学校的篮球社也练过几次了，而且你们学校的篮球社社长我也认识”

“请恕我拒绝”

“只要我和那家伙说一声——啊？”

篮球社社长一脸呆滞，就好像在问“你刚才说什么”一样。

“还要我说第二次吗”

“……你这家伙，是认真的吗？”

刚刚还嬉皮笑脸的篮球社社长整个人愣了下来。而跟在他身后的男子们则开始窃笑起来。

篮球社社长羞得耳朵都红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再仔细想想看啊。听好了，我可是认识你学校的那个社长哦”

“我觉得我比你更熟识社长。”

“……我说啊，我大学已经保送了”

“我的志愿是女校。学长你的班级，是普通的升学班吧？我觉得凭学长你的水平还不足以把我的分数抬到保送线。”

篮球社社长哑口无言。这次告白以他惨不忍睹的败北告终。而光这个外人此时则恨不得大声鼓掌。若叶用那把毒舌攻击自己的时候光可谓是感觉生不如死，不过现在看见这个让自己略感不爽的男子被修理得体无完肤，光可是恨不得拍手称快。

“……《毒舌王女》”

篮球社社长低声嘟囔道。听罢，若叶的眉头首次皱了起来。

“你这家伙……未免也太嚣张了吧。话说，你是那种吧？那种虽说不上是对男人没兴趣，但就是觉得和女生搞在一起比较舒服的女人。恶心死了。不然的话你哪有甩我的道理啊。真恶心，恶心得快让我吐出来了。赶紧滚吧，蕾丝女。”

若叶听后气得耳朵都红了。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目此刻正死死瞪着眼前的社长。只见她咬紧牙关，双唇也颤抖不已。

原本就已经很安静的教室此刻更是鸦雀无声。教室里面的人纷纷看向若叶，其中一半的人大概都在好奇吧。是真的吗，若叶真的只会对女生兴奋吗？

“你倒是说些什么啊！告诉大家，不是女生就没办法让你湿，没办法让你有感觉！”

“……我”

“啥？我听不见啊！”

挺身拯救若叶的人，一个都没有。

“……我，我”

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的男生们，惶惶不安的朋友们，沉浸在优越感中的社长。

若叶再次开口——这次却在中途停了下来。

“哎呀……”

这是因为一个男生站到了她的眼前。

“这下可头疼了啊。我估计是又抽到下下签了。”

光回过神发现脚已经擅自动了起来。把自己领到了社长和若叶的中间。

“……干嘛啊，桧山”

社长朝光瞪了过来。怎么看他都是生气了。

“哎呀……怎么说呢，就是那个啦。我并不是那种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人。在学校里面也是，怎么说呢，明明是学生会的书记，却完全不起眼。不过话说回来书记这个职位说白了就只是在做会议记录而已，除此之外什么事都没干就是了。”

“搞不懂你想说什么，滚一边去啊。”

光看也不看社长一眼，反倒是偷偷瞄了瞄若叶。只见若叶正用一种充满担心，充满不安的目光看着自己。

我没事的啦。话说你别那样看着我啊。搞得我胃都有点痛了啊。

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还没。

“所以，就说我不是那种人啦。您明白吗？”

“我完全搞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所以啦，就是说我不想做这种事啊。话说在此之前我从来……”

“你这家伙到底在嘀嘀咕咕什么鬼东西啊！给我滚——”

应该用“啪”这个字来表现吗。实际发出的声音其实听上去比这还要干涩一点。不过确实是有着一定重量的物体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

光的右拳，深深地陷进了社长的脸颊中。

女生们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悲鸣。

“所以说，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真真正正地生过气！”

光朝着被打倒在地的社长高声吼道。

“伤害别人很有意思是吗！？羞辱一个女孩子到底有什么好开心的啊！？我才懒得计较什么得失，一定要揍你这家伙一顿才解气！”

“你已经揍下去了吧！？”

站在社长身后的男子躁动了起来。

一对一就已经够危险的了，如今这三对一的状况真可谓是四面楚歌——话虽如此，光却没有后退半步。

“你这小子，小心我们揍扁你啊”

“少啰嗦，这种时候才摆出一副学长的架子真是逊毙了”

“你说什么——”

两个学长朝光走了过来——在此之前，另一名男子走到了光的身旁。

“……在剑道大会上，经常见到两位呢”

“你，你小子，市川”

站在社长身后的那两名男子是剑道社的社员。他们貌似也认识市川。

“……你，愿意帮我一把吗”

“……”

市川一言不发，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前方。两个学长脸上露出了露骨的怯意。

“桧山，你这家伙，居然敢这么做……”

被打得跪在地上的社长恨恨地瞪向光。然后低声向他说道

“你搞没搞清状况啊。你爸爸是公务员对吧。”

“……那又怎么样”

“我爸也是公务员。我会让我爸找你爸索赔的。你爸就等着被解雇吧”

光的胃部一阵抽痛。

“…..啥？你不找我反而找我爸报复？”

“喂，你们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山魈老师闯进了教室。

“没什么……”

社长起身从山魈老师的身旁溜了出去。接着不怀好意地回头对光笑了笑。

“——可恶。到最后都一脸恶人相。”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恶人相！是为什么打的架啊”

山魈朝光他们走了过去。

“没什么……”

光刚学着社长开口否定，就被山魈揪住了脖子。

“桧山同学，待会能不能请你到办公室来一趟呢”

“…………好，好的”

山魈在这种时候笑起来反而是最可怕的。

可是——光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错的是那帮家伙才对。

对吧，若叶——。

只要若叶愿意谅解我就——。

“…...差劲”

若叶惴惴不安地看了光一眼，接着转身走开了。

“真是奇怪”

雾原和美是在第二天才听说光和三年级学长起争执的。

“我觉得光同学他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才对耶。”

“……”

“怎么说呢，我觉得他应该是那种更加飘忽不定的人才对。明明很执着于世间对自己的评价，但同时又没办法舍弃自己的理想。”

“……”

“真是的，你有在听吗？”

“……”

在补习学校的走廊上，离上课还有一点时间的时候。在走廊尽头那间今天没有使用的教室的门前，和美对着从刚才开始就抱起双手靠在墙上，一言不发的市川娓娓而谈。

“……不关我的事吧”

“呵呵，你这种爱装酷的性格，我可不太喜欢呢。”

“……”

市川略显无奈地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间。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很无奈。

“光同学他到底为什么会做那种事呢。打人实在是太野蛮了。若叶她今天好像也没来补习学校。感觉他俩现在的关系好尴尬耶？”

“……”

“嗯~，他俩是不是产生什么误会了啊。光同学，今天在教室里也是顶着一张这~样的脸。”

和美用自己的双手抵住太阳穴，然后用力揪向两侧，使自己的眼睛眯得细细的，眉毛也因此显得有点打卷。

“……”

和美注视着市川

“……这张脸真够搞笑的”

“什么！？亏人家现在这么担心，你居然还有心思挖苦人。”

市川一脸不解地看着和美。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关心那两个家伙”

“那两个家伙，是指光同学和若叶吗”

市川微微地向和美点了点头。他的动作细微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我啊，希望我们四个可以友好相处。”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在停电的时候同甘共苦的好伙伴啊！”

和美理所当然地挺起了胸膛。听罢市川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点点，

“……你也这么说”

“嗯？”

“桧山之前也这么说过。”

“真的吗~？嘿嘿，真是令人高兴，看来光同学也是我的同志啊。”

“……”

市川瞅了瞅喜滋滋的和美之后，离开了自己一直靠着的墙壁。

“啊，等等，等一下啊市川同学。你要去哪啊，我话还没——”

“……和我没关系”

“哎，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要有剑道就够了。不需要什么同伴……这件事和我没关系。”

说罢市川便走掉了。

“哼”

和美把嘴唇撅得尖尖的，注视着市川的背影。

“那，市川同学你那时为什么又会向光同学他伸出援手呢……”

光坐在他平时坐的那个位于课室中央的座位上。只见他翘起双手，注视着前方。

这时一个和他同校的男生坐到了他前面的那张椅子上，对他说道

“喂，光，光。今天的作业你做了没啊？话说这串英文，我完全看不懂耶……哇！你脸色很差啊！你看，就像是正在用双手揪住太阳穴用力向两边扯一样！”

“……死了”

“啥？”

“烦死了！！”

光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干嘛啊，我做错了什么吗！?我也知道身为一个会动脑子的现代人要想顺利地过完高中三年就绝对不应该去打架啊！我知道！当然知道！可没办法啊！总不能在那时当缩头乌龟吧！不行吧！不行吧！”

“喂，喂……光，光？你是光吧？没有宇宙人溜进你的脑子里操纵你吧？”

“我怎么知道！如果那么做都不对那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啊啊啊，不行啊！就算知道答案了我现在也回不到过去啊！正因为没办法回头所以失败才会是失败啊！

“……光，光？光同学？”

“烦死了给我闭嘴真是烦死了！我现在愁得很！英文？完全看不懂？我管你啊！别说英文别说英语单词别说单词表了我现在连教科书都没空翻呢！话说我压根就没带教科书啊！书包里的东西动都没动过！”

“……桧山”

“用姓来喊我也不行！活脱脱就是一坨翔啊！我是一坨翔！你也是一坨翔！”

“……谁”

突然，光愣住了 。

“……谁是一坨翔啊？”

只见山魈正抱起双手气势汹汹地站在光的身后。

该说，万幸吗，训诫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长——和昨天相比的话。也就被训了一小时而已。和昨天的三小时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我先告辞了……”

从办公室出来的光就好像刚刚搞丢了一张价值一百万的彩票一样，愁容满面。

——若叶……。

光就连被山魈训的时候也满脑子在想着若叶的事。回想着若叶当时的反应。今天她甚至没有来补习学校。这也难怪，那个学长说的话让她大受打击。可是，真的只是因为那样吗？

光把装在裤袋里的胃药取了出来。他的胃从昨天开始就阵阵抽痛。

——不对。我的行动大概……。

是因为揍了人吗。

——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啊！不知不觉就动手了啊！那种情况下我实在没办法坐守旁观啊！的确，那种事……平常的我是绝对不可能做得出来的。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光离开办公室，走在通往校舍的正门的楼梯上。只见他挤出一颗小小的白色药片，含到了嘴里。

光把药片嚼碎，然后咬紧了牙关。药片特有的苦味在口腔中渗透开来。

没想到喜欢这种感情，居然会让自己改变这么多。这已经不是光用一句“恋爱会让男人更加帅气”可以概括的程度了。喜欢得无可救药。脑子里全天都在想着若叶。她现在是不是正在吃饭呢。女校的课程计划和我们学校是不是一样的呢。那个手机挂饰可爱是可爱不过并不是若叶喜欢的那种风格啊。要是送布偶的话她会摆在床边吗——。

——我在，害怕吗……。

光在过去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渐渐改变。若叶告诉了他“不努力”这个选项。而他的胃痛也在之前有所缓和。

光他，在改变，而他也没办法阻止这种改变。而他的胃痛，也随着他对若叶那日积月累的倾慕之情而逐渐变得剧烈。

——我到底会怎么样……话说，就连现在想这些事的时候我也……。

若叶此时此刻到底在做些什么让光无比在意。她是在生气吗，还是说在害怕呢。若叶，你到底怎么了。是我错了什么坏事吗。揍他是不对的吗。但是当时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光同学。”

一把声音从补习学校的正门处传来。不知所措的光慌忙抬起了头。

“被骂得很惨啊？”

只见围着围巾的和美微笑着站在那里。

“额，是啊…….怎么啦。笑得这么开心，在路上捡到钱啦”

“没捡到哦！？就，就算我真捡到钱也会送去派出所的！这样警察叔叔就会夸我是个好孩子了！”

“你结巴了那么一下吧。看来你是真的把捡到的钱——”

“我交出去了啦！交出去了！”

“这样啊……”

和美没道理在补习学校待这么晚。所以说，和美有什么打算，光还是或多或少地猜出来了。

她的心境，恐怕和那一天为了找和美而一直找到补习学校屋顶的光差不多吧。她这是打算报恩吗。

是胃药开始生效了吗，还是说因为和美在自己的身边呢。

胃没那么痛了。

“雪，好大啊……”

光望向窗外。一缕阳光射入校舍。街灯照耀着街道。在街灯那种混有一丝黄色的光芒的照耀下，纯白的雪飘然落下，毫不间断。

“光同学，你的父母过来接你吗？”

“是啊……和美你呢？”

“嗯~，我叫他们过来了。”

“这样啊。”

“嗯。”

对话就此中断。还留在补习学校里的学生寥寥无几。那几名学生此时正在办公室中和教师们谈笑风生。

“喂，光同学你啊”

光和和美并排站在自动门前。夜幕降临，玻璃上映出了两人的身影。

“怎么了”

“是不是喜欢若叶啊”

“——”

答对了。一语中的。没有比这更准确的答案了。

“耶~答对了~”

“耶什么啊，小心我捏你鼻子啊。”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你已经捏着了，已经捏着啦！”

一等光松手和美马上用双手捂住自己的鼻子。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光，这好像是她最大的抵抗了。

“我希望……你们俩可以和好如初”

“和好如初？”

“你们现在关系很差啊”

只是对方单方面讨厌自己罢了。可就算是这么说，光在那时也没办法采取别的行动了——到头来还是会绕进刚才想到的那个恶性循环之中。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这种事……随便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有所谓！”

“话说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若叶她说要换补习学校哦？”

“什么！？”

是我的错吗。怪我吗。如果若叶是被我逼得换学校的话，那该从这里退学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我开玩笑的”

“……啥？”

“啊哈哈。光同学你听完真的会急呢。好可爱。啊哈哈哈。啊哈……啊哈！？”

光分别用两只手抵住和美的太阳穴，然后分别向两边拉了起来，

“住手……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这张脸吧……”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改用关西腔说话的啊”

“呼。好危险，好危险。我这张脸差点就被捏成杀人凶器了。”

虽说比喻本身极度夸张，但不知为何光就是觉得自己能明白她的意思。

“真是的……我回去了。怎么说呢……不好意思啊，害你担心了。”

只见他对着和美微微低下了头。

“……”

和美定睛注视着光。

“……停电伙伴。”

“哎？”

“我们是在停电的时候同甘共苦的好伙伴，所以我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和美挺起胸膛毅然说道。如果现在老实感慨说胸部太小的话肯定会惹她生气的吧。

——有你这句话就已经够了。

光在心中默默地感谢和美。

自己还没天真到，会去贪图更多。

好暗。好冷。还有一股馊味。

“若叶？”

姐姐正在外面喊自己，然而若叶却并没有做出回应。

“怪了，她今天好像要去补习学校来着……”

若叶躲在壁橱里面，完全不想出去。

没过多久，外面便静了下来。姐姐好像出门上班去了。不过气息好像还没有完全散去。

——若叶~。若~叶~。——听我说，今天浇在意面上的酱汁可是无与伦比的极品美味哦？——哈哈，若叶你还真是冒失呢。要是没我跟着马上就捅娄子了。——若叶，你要小心哦，千万不可以指望男人。——若叶，男人可全是一群野蛮人哦。一有什么事他们就会企图用暴力去解决。——若叶。——若叶。——若叶。

“揍了……”

光，揍了那个社长。若叶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反而——觉得恐怖。就好像是有人把菜刀刺到了她的眼前一般。毫无掩饰的恶意。毫无掩饰的暴力。人就是像那样殴打他人的。

若叶双手抱膝，把脸埋到了双膝之间。

“……奇怪……为什么我会受打击呢”

姐姐早就告诉过自己，男人就是这么一种生物。自己从未对男人抱有过一丝期待。与那群只会管自己叫毒舌的男生相比，和女生玩在一起要开心得多。

——可是。那时候我就是在这里。

从现在若叶坐的位置往左挪七十公分，就是光当时坐过的地方。

——希望他能够理解自己。但这又是为什么呢？

若叶至今从未想过要男性理解自己。男人这种生物会擅自说若叶的闲话，妄下定论，就算向自己靠过来也只会说什么“一直喜欢你”、“请和我交往吧”。我是什么人？在你们眼中我应该是个毒舌女才对吧？那为什么你们还会喜欢上我啊。明明对真正的我没有半点了解，为什么还能够随便说出这种话来啊。

——那家伙却，有点不一样……。所以自己才会在意他。当初还以为他是个只会夸夸其谈的男人，结果他却对和美伸出了援手。别看和美那样，其实她也是个非常棘手的孩子……所以当她出事的时候，就连女生也没人向她伸出援手。而他却……他却，行动了。然后，改变了和美。

和美把自己和光的事告诉了若叶。

——光同学他好厉害耶！

——有什么厉害的啊？是指他连脑浆都全是粉红色的这一点吗？科学已经证明他的脑浆是用那种什么红色105号的染色剂染的了吗？

——不对啦！是指他载着我经公路去到一个满是情侣旅馆的地方——。

——和美，他对你做了什么！？

——就，就，就说不对啦！

——难不成……你们是经过双方同意后再……

——就说不对了！

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不过若叶总算还是明白光其实是把和美带到了弗兰露裘宾馆的屋顶。若叶不假思索就明白了那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弗兰露裘宾馆是这个小镇最高的建筑物。这座宾馆的屋顶对和美的内心造成了影响，非常积极的影响。

——那家伙居然想得这么深……不，不对。那家伙其实只是，什么都没有去考虑罢了。所以他才能做出行动。如果他像我们一样左思右想的话，应该马上就能明白不要去管和美才是最好的办法才对。那家伙在那时候也没有去想。所以，所以——他才动手打人了。

那把声音，还在若叶的耳边缭绕。动手揍别人的声音。想要把某人弄坏的声音。同时，也是摧毁掉光和若叶这两个人接点的声音。如果就那样放任事情发展的话最终会怎样呢。但是，市川最后还是挺身阻止了。一言不发，默默地阻止了。

身体颤抖不已。

——不想去补习学校啊……。

周日要参加篮球社的练习比赛。另外，也临近模拟考的提前考试了。

白雪纷飞。一台小汽车驶过公交车站。周六下午，站前的环形交叉路口渺无人烟，只停着数台等着拉客的计程车，计程车司机则伏在驾驶席上发呆。

和美坐的那辆车正驶向补习学校。

“……前阵子比赛的事我已经听说了。真是太可惜了。”

说话的是坐在驾驶席上的男人。这个头发半白的男人正是和美的父亲。他的声音听起来总是那么温柔，不会对孩子做过多的干涉。和和美那个唠唠叨叨的母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是一个会欣然接受家人的反对，乖乖跑到阳台去吸烟的父亲。

“嗯。但也没办法。”

坐在车子后座上的和美则注视着窗外。雪。雪。雪。映入眼帘的全都是雪。春天久久没有造访这座城市。

“你还愿意继续画吗？”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

和美的父亲开始支支吾吾起来。母亲平常就叮嘱和美把画画当成一种兴趣就够了。

“妈妈对你说了什么吗”

“……不管是我还是她，都不想看你一直沮丧下去。”

“我又没沮丧。”

“是吗”

“我真的没沮丧。……不对，我之前是有觉得很沮丧，不过现在已经复活了。我可没有逞强哦？现在我可一点都不觉得沮丧！”

那个时候，在那个从宾馆屋顶俯视整个城镇的时候——和美思考了。生平第一次绞尽脑汁全神贯注地思考了。关于要不要继续画画。关于他人对自己画作的评价。关于自己对他人评价的渴望。她把这些事全部在脑中想了一遍。

“好，好。我知道了。”

“讨厌。为什么你连自己独生女说的话都不信啊！”

在深深叹气的同时望向窗外的和美立刻僵住了。

“我不是不信你——”

“……停车，我要下去。”

“喂，和美？”

“快停车啦！爸爸！”

车子停了下来。坐在后座的和美气势汹汹地奔向车外，同时说道

“谢谢爸爸你送我！别担心，剩下的路我自己走过去就好了！”

“和美，等一下！再听我说一句——回家之后，我们有事要和你说”

“啊？”

“我想……应该不算是坏事才对。好了，快走吧。你是看到认识的人了吧。是你男朋友吗？”

“不，不对啦。那掰啦！”

和美撑起自己中意的红色雨伞，快步走过人行道。

——爸爸有话要对我说？会是什么事呢。

完全没有头绪。算了，不管了。

原路稍微折返一段，走进商店街，再拐一个弯——在小路的尽头，看见了。透过后座的窗户，发现了他。

在巷子里面有一间小小的香烟店。店门前有个穿着学生制服的男子。

“——市川同学！”

市川已经走开了一段距离。手上撑着一把蝙蝠造型的黑色雨伞。回过头来的他显得一脸震惊。

“干嘛”

和美在追上市川之后大大喘了口气，呼出了一阵白气。

“你刚才在卖香烟的店里对不对”

“……”

市川没有回答，默默地瞥开了视线。

“还只是个高中生就去买烟，这怎么行啊！”

“未成年人是没办法买烟的。我也没有taspo卡。”（注: 日本成年烟民识别卡）

“哎？啊，这样啊。没办法买的啊……哎呀？”

“……”

市川径自走开了。

“喂，你等等啊”

难得找到了市川，于是和美便一直跟在他的后头，在小巷子里窜来窜去。。当然——这并不是什么缘分。今天会进行模拟考的提前考试，和美觉得市川会参加这次考试，于是也报了名。不过会在这里碰到单纯只是偶然就是了。

——市川同学？额，这只是我听说的，你好像被剑道社的其他社员疏远了对吧。

这是我听我朋友说的。

——听说剑道社的其他男生都在躲着斗志高昂的你对吧。毕竟你们学校并不是那种以打入校际比赛为目标的学校嘛。

为什么他的斗志会这么高昂。为什么他会这么热衷于剑道。另外，他为什么——对光和若叶的关系毫不关心呢。

市川在和美朋友口中的形象和在和美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大体上是一致的。唯一不一致的一点，就是市川当时挺身帮助光的行动。他的这一举动让和美十分在意。

不过他又为什么会跑去卖香烟的店铺呢？

“喂，我会不会是看错了啊。其实当时在香烟店那里的人并不是市川同学。”

“……是你看错了”

“毕竟市川同学根本就不可能去吸烟的嘛”

“……是啊”

“喂，那香烟吸起来是什么味道的啊？”

“……我可不会上这种当哦”

“呜，真不愧是剑道社的”

虽说刚刚那种情况和剑道社没半点关系就是了。

“可是我觉得市川同学你的确有买烟哦”

“是你看错了。”

市川回身说道。和美就像是要做鬼脸一样，用右手的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右眼。

“哼哼哼，别看我这样，我的视力可是有2.0的哦。”

市川加快了步伐，就好像想要从和美的身边逃开一样。

“真是太遗憾了呢。没想到市川同学的剑道之路居然只能到此为止”

“……”

“哎，但，但是！如果和美我不把这件事抖出来的话那市川同学的将来就稳如泰山了！可是，可是和美我又怎么能知情不报呢”

“……你想要什么”

市川又一次停了下来，回头问道

“哎？我看起来是想要什么东西吗？”

“……”

市川深深叹了口气。

“……是那两个人的事吗”

笑容满面的和美听后点了点头。

“对”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停电伙伴”

市川死死地盯着和美。和美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耀眼的东西一样，眯起了眼睛。她的举动活像一只猫咪，但双眸却无比澄澈。

“……你好像，有在画画吧”

“嗯，有在画哦”

“……下次我想看看你的画。”

市川再次迈出了步伐

“…….和好，我也会帮忙的”

“哎——”

“用不着我吗”

“不，不是”

和美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两人穿过小巷，回到了大路上。之后只要沿着这条路直走就能到补习学校了。

“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顺利呢……。威胁还真是个有效的手段。”

“……你，变了。”

市川看着身旁的和美说道。

“…….你说，因为是停电伙伴。”

“嗯。”

“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吗？”

有那么一瞬间，市川那宛如要射穿自己的视线让和美感到畏惧。

“就，就只是因为这个啦。讨厌，不然还有什么理由啊”

“……那就好”

市川在这之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默默走到了补习学校。

就和和美预想的一样，若叶也到考场来参加模拟考的提前考试了。不过她的脸色很阴沉。除了若叶之外，已经到教室的就只有和美和市川两个人而已。于是和美前去找若叶搭话。若叶一开始显得有点吃惊，之后又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但是和美不断坚持，并没有退缩，终于——。

“那明天早上，就拜托你了哦”

和美成功约到了若叶。

周日的早上，光的父亲很反常地把光叫了起来，说是有客人找他。光尽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穿上平常穿惯的灰色毛衣配牛仔裤，换好了衣服。光觉得在打扮上花钱是上大学自己打工挣钱之后才有的权利。所以他不怎么在意现在这幅土气的打扮。

父亲就在走廊上。手上则拿着一本户外活动相关服饰以及设备的商品目录。光的父亲非常喜欢户外活动。车库里面还有一台山地车。父亲非常爱护这台山地车，把它当作自己的孩子——不，光感觉父亲在这台山地车上倾注的爱甚至比在自己孩子上倾注的爱还要多。

“光，昨天，在河流工程上关照过我的——”

照父亲的说法，是某地某部门的一个部长过来找他了。听了那个部长的名字之后，光马上就察觉到是什么事了——那个部长的姓氏和篮球社的社长是一样的。

那家伙，还真来找父亲的麻烦。逊毙了，真是逊毙了。只有幼稚园的小朋友才会哭着找家长替自己出头吧——虽然光在内心中不停鄙视着社长，但他的胃还是犹如遭到火烧一般痛了起来。

“……那么，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

光用试探的口吻问了父亲一句，父亲听罢叹了口气。

“你和别人打架了吗”

“……算是吧”

“理由呢”

“有很多情况啦”

就算撕破嘴也光也说不出自己是为了女人打架。

“……那，他们……解雇你了吗？”

光下定决心，然后问出了自己最害怕的一件事。

听罢，父亲眉间的皱纹陷得更深了。

“如果我被解雇了，那又怎么样”

“额，不，如果真是这样，怎么说呢……抱歉。”

“光道歉又有什么用呢。这可是全家人的问题啊”

家人。对，这是全家人的问题。话说，这是真的吗。状况真的这么糟糕吗。

光的胃痛到极点，额头上也冒出了汗珠。

“怎么可能会解雇我啊。虽然不是直属，但那个部长地位比我还低啊”

“啊？是，是真的吗？太好了……”

光有一瞬间还以为事情真的会像那个社长说的那样。知道真相后胃痛也缓和了下来。

“有什么好的啊，你个笨蛋儿子。闹出这种事之后你得事先联络我一下啊。虽说算不上丢脸，不过人家可是突然过来对我说了句‘儿子承蒙你关照了’啊。害得我在应对那个部长的时候莫名其妙的，还无缘无故欠了人家一个人情……”

“对了，你说有客人找我来着？”

“喂，喂，你等等，光！”

光快步下了楼梯。太好了。父亲也算是在外面打拼出一番名堂了。话说回来，那个学长都找父母替自己出头了还是落得这个下场，还真是替他感到无奈啊。

光不禁窃笑了起来，在一楼目睹了这一幕的妹妹一脸诧异地望着光。

“别看啊，笨蛋”

“才没看你呢！”

“别说脏话”

“哪脏了啊！”

真是惹人厌，越来越像她姐姐了。光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皱着眉头打开了玄关的门。

说起来——找我的客人是谁啊？啊，会不会是那个人呢。那个在快递公司上班，老搞错派件时间的男人。那个人和宾馆的约先生一样是光姐姐的粉丝，偶尔会露脸确认光的姐姐回到家没。明明就没有东西要派过来。不过就算真有东西要派过来他也会搞错派件时间就是了。

姐姐现在也还对这个家有影响力。自己身为这个姐姐的弟弟，心情简直是糟透了。

可是光在打开玄关的门之后看到的却是

“早上好~”

出乎他意料的客人。

不止和美——还有市川也在。市川正挑着剑道用的竹刀还有防具。在他们两人的身后。

还站着若叶。

之后是要去参加社团活动吗，只见若叶手上还拿着个运动包。

尽管看都没看光一眼，但他们身后的确实是若叶没错。之后，光也在补习学校见过若叶几次。但是，她却再也没有看过自己一眼。那个若叶如今就在两人的身后。

——话说，他们为什么会来我家啊？

光套了件外套防寒，然后便和三人汇合了。他们好像是想要去什么地方。

今天天气晴朗。铲到路边的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虽然天气很是晴朗，但气温仍然很低，所以还是会呼出白气。

和美和若叶一起走在后头。只见和美试着找若叶拌嘴，而若叶则含糊不清地回答了些什么。和美又一次试着找若叶拌嘴，若叶也再一次含糊不清地回了她一句。而走在光身边的则是拥有四分之一法国血统的市川。如果光不向市川搭话那他一句话都不会说。而且就算光搭话了市川基本上也不会回话。他们唯一的一段对话则

“喂，这是要去哪？”

“……你跟过来就知道了。”

只有这么多。这到底能不能称得上是一段对话也很耐人寻味，不过市川对其他问题的反应都不怎么明显。就好像是在一整桶水里滴入了一滴酱油一样。现在是什么情况。这是在玩哪门子的惩罚游戏啊。话说气氛好尴尬。太尴尬了。

走着走着，光逐渐对要去的地方有了头绪。他们正往河床走去。在前进方向的远处有一座堤坝。翻过那座堤坝之后应该就能看到河了。看样子，现在好像是市川在带路，不过为什么会是这家伙呢？问题一个接一个涌进了光的脑子。

四人登上连着堤坝的石阶。登上石阶之后，便可以看到一排沿着堤坝种植的樱花树。当然，由于现在是冬天，树全都枯萎了。

“哇——眼前都是白茫茫的！”

跟在光他们后面登上石阶的和美高声感叹道。

河床上长满了芒草。现在上面盖了满满一层雪，当然，上面没有半个脚印。河面则与河床相反，显得一片漆黑，照到河面上的阳光恐怕全被反射掉了吧。

四人沿着车子通过时留下的痕迹在堤坝上走着。在这里可以看到JR线架在远处河面上的红色高架铁路。四周都很安静。明明是周日的上午，但不管是眼前还是身后却都没有半个人影。自行车驶过雪地时留下的黑色车辙笔直延伸至视线的尽头。

“喂……我们到底要走到哪啊”

“……”

市川静静比了比下巴。仿佛在示意说要到高架铁路那里去一样。

“有什么在那吗”

“光同学你就静静地跟过来吧。走走走！”

和美用力拍了拍光的背。走走走又是什么东西啊。

“……”

若叶则是沉默不语。看都不看光一眼。她的这种态度实在是让光不知道如何是好。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若叶也不晓得他们要去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堤坝一直连通到高架铁路的下方，唯有这里没有被半点白雪所覆盖。市川一言不发，从这里的石阶走了下去。他好像打算一直下到河滩上。河滩上长着大片的芒草，芒草上则积着一层薄薄的雪。

市川踏在厚达数公分的积雪上，走了起来。从高架铁路下方吹过的风非常寒冷。光觉得，这仿佛就是一阵把自己和若叶刮开的旱风。

“就是这里”

市川站在了芒草从的跟前。

“这里……有什么啊”

光也站到了市川的身边。芒草、雪。尽管看不到河川，但还是能听见潺潺水声。经过搭建高架铁路的混凝土反射，连这潺潺水声听起来都分外冰冷。

“喂，市川——”

“嘘！”

市川把食指抵到了嘴唇上。——有什么声音吗？光集中精神，这回总算是听到了那把声音了。很慢，但确实在不断接近。

沉重的金属块相互摩擦的声音。用某种硬物敲击混凝土所发出的声音。震动声。这些声音正在不断接近。

从众人的正上方驶过，恐怕平日早已司空见惯，由四节车厢组成的电车。声音越发吵杂，甚至能把说话声轻易盖过去。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和美把双手像扩音器一样抵在嘴竭力叫道。可就算她这么做所能听到的喊叫声也细弱蚊鸣。

轰鸣声渐渐远去。不久寂静再一次笼罩了河滩——但是，众人的脑中仍回想着一阵剧烈的耳鸣声。

“刚才的到底是……”

光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判若两人。

“喂，你！”

接着他又不禁大声喊道。这是因为不知不觉间——市川已经掏出了香烟。

市川玩弄着手中的香烟。对此感到吃惊的不止是光，和美，甚至连若叶也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你这家伙……还吸烟啊？”

光身边也认识几个在偷偷摸摸地吸烟的高中生。但是，他并没有傻到去举报他们，借此换取优越感。那帮人全都是为了耍帅才去吸烟的，而这种人大致上也不是什么靠得住的家伙。

所以——光才会对市川吸烟的这件事感到如此意外。他不是在练剑道吗？一个运动员居然会去吸烟？

市川静静地盯着香烟的包装盒。那是个红色的包装盒，而且还没开封。

“……事先声明，我可不吸烟。”

市川没有找任何借口，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

“这个牌子的烟，是我哥以前吸的。”

市川说完后叹了口气。叹出的气白白的，就像是抽烟呼出的烟雾一样。

“我哥呢，那时也有在练剑道。和我上的还是同一所学校。……我们学校每年新年都会和某一所学校进行友谊赛”

和市川所在的学校举行友谊赛的那所学校光也听说过。那间学校的剑道社很强，还在校际联赛取得过冠军。也就是所谓的剑道强校。

“想要在友谊赛上胜过那所学校的哥哥每天都在拼命练习。友谊赛已经举办了整整二十五年了，但我们学校却一次都没赢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挺厉害的”

“我们想赢”

市川斩钉截铁地说道。在和光他们尚浅的往来之中，市川从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也，从没有这么明确地表示过自己的意志。

“这是……我哥的夙愿。想要赢过那所学校。他之前说过……一定要赢一次的”

“……喂，你哥该不会”

“他已经死了”

市川平淡地，仿佛事不关己似地说道。

“死因是原因不明的心脏病发作，一下子就死了。医生是这么跟我们说的——只能说他运气太背了。”

市川抬头望了望高架铁路。映入眼帘的是红色的钢筋和灰色的混凝土。此外还有一些小小的裂纹。

“那时哥哥正好就在搭电车。心脏病好像就是在穿过这条高架铁道的途中发作了。然后一下子就……。那时正好也是十二月，不过忌辰现在已经过了就是了”

“我们都不知道……”

若叶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这烟叫万宝路。哥哥有时心脏不舒服的话，就会吸这个。”

市川眯起眼睛，端详着他用食指和拇指抓住的红色香烟盒。

“哥哥是想逃离什么吗？剑道已经不能成为他的心灵支柱了吗？我已经……完全搞不懂了。好像，就只有这种香烟和别的香烟是不同的。在街角偶尔闻到这种烟的烟味时，我会觉得它苦得无法入口。很怪吧，我明明连吸都没吸过呢？可是……明明很苦才对……我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感觉很怀念，很难受。”

风把市川吐出的白气一起卷走了。

“你…….是为了死掉的哥哥才练剑道的吗”

“不对”

“可是在友谊赛上面赢那家学校是你哥哥的夙愿吧”

“对。为了哥哥，我一定得赢下这场比赛。所以我才把自己的全身心投入到剑道上去。”

“就算到时让你赢了——”

“赢了”

市川盖过了光的声音。

“赢了……又真的有什么意义吗。就算我赢了哥哥也不可能死而复生。但是……这个世界上必定也有绝不能退让半步，必须坚持走到底的路。”

市川又分别看了看若叶和光。

“我是完全不知道，你们到底在烦恼些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的只有一点——要不要继续烦恼下去取决于你们自己。我也在靠送香烟这种方式思考着哥哥的事，为这些事烦恼不已。不过这也只到新年的时候为止了。可以出场参加新年时举行的友谊赛的就只有一二年级而已。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一定要在这场比赛上”

市川往握着万宝路香烟盒的那只手上多加了几分力气。裹在烟盒上的塑料被他握得起皱。

“一定……要赢。我会为此而努力。为此不论要付出多少努力我都不会介意。”

决心。

能够在听者的内心中久久回响的话语。

市川做出了决定。就算烦恼不已也没关系。烦恼并非是一件消极的事。不过——烦恼的时限，只能到友谊赛为止。

——真是坚强。

这是光率直的感想。他十分羡慕市川的这份决心。

不知道为什么，市川的话语让他觉得十分温暖。他在知道自己和若叶的进展并不顺利之后——想要鼓励自己。此外，和美恐怕也在这件事上参了一脚吧。

市川向众人介绍了他那个壮志未酬身先死的哥哥。他在说那些话的时候恐怕也不好受吧。但同时，这也说明就算不惜要说出这些事来市川也想要鼓励光他们。

——该不会。

另一方面，光也在思考——为什么市川会做到这个份上呢。

有一种可能。但是，对光来说这是一种会令他心情相当沉重的可能。

——市川，你也喜欢若叶吗…….？

不然的话，没有人会为此特意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的吧——。

“……烦恼，也没关系吗。”

若叶用颤抖的嗓音嘟哝道。市川听罢则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光”

若叶并没有看向光，依旧低着头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还是喊出了光的名字。

就像两人在壁橱里的时候一样。

“其实，呢……我，觉得那时的光很可怕”

若叶的话语让光的心彻底冷了下来。——很可怕。恐怕确实是这样吧。我自己也明白。虽然明白，但我那时——。

“但是我也明白光你是为了我才那么做的，虽然明白——但还是觉得很可怕……”

若叶的话语深深刺入光的内心。

那个时候，在壁橱里面向光坦白一切的若叶。

光明明不想伤害她的。

若叶至今恐怕已经受伤过很多次了吧。所以，她才会把自己关在壁橱里面。自己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才是。然而，自己的行动却一味在伤害着若叶。只能那么做？真是如此吗？其实当时自己什么都没想，只是凭着冲动行动而已不是吗？

我——

“抱歉，若叶……”

如果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话光恐怕已经哭出来了吧。纵使他竭尽全力，但也只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本来他是想对若叶说‘抱歉，若叶。真的很抱歉。是我太愚蠢了。’但是，后续的话却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胸口被紧紧勒住，让他说不出来。

“喂”

若叶又对低着头，咬紧牙关的光说道

“光”

“……？”

光抬头一看，发现若叶正看着自己。

发现光抬头后，若叶把视线瞥向了别处，但还是面朝着他——，

“那，那个……我现在，才总算想起来，所以想对你说……”

“啊……？”

“那个，这个……谢谢”

羞得连耳朵都红了的若叶低着头说道

“我，我也…….我，对你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那些绝对不是谎言，就是……怎么说呢，也许有些自把自为也说不定。我当时觉得只要有个人能当我的聆听者，理解者就够了……但光是这样是不行的。我自己，一定也必须要改变才行——”

“……只要改变就好”

市川开口安慰道

“……人是可以变得坚强的。对此我深信不疑。”

“是……这样吗”

市川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光

“……没错”

光也点了点头。人真的可以变坚强吗。光觉得可以。也希望可以。人是可以改变的，一定是这样没错。光也想改变——变成一个不会伤害若叶，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胃痛发作，一味依赖胃药的男人。

他希望，自己可以变成这种男人。

“好~嘞~！”

这时，和美开朗地说道

“这下，这件事应该算告一段落了吧。”

只见和美两手叉腰，快活地笑了起来，

“——你就是黑幕吧”

“哎哎！？”

光把手搭到和美的头上，把和美的黑色长发揉得乱糟糟的。

“哇，哇哇！？哇哇哇！？”

这丫头，还想当水户黄门不成，见事情发展顺利就一个人在那边笑，我那时候只是让你从宾馆的屋顶上俯视了一下景色罢了——而你，而你居然……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可恶，害我差点都哭出来了不是嘛！

看到追着要揉和美头发的光以及，

“……啊哈”

为了保护自己的头发而从光身边逃开的和美。

“哈哈哈哈！哈哈哈！”

若叶大声笑了起来。就好像打心底觉得快乐一般，抱着肚子高声笑了起来。

对，就是这份笑容。——我就只是，想看见这份笑容而已。

接着，光明白了。明白了一件非常单纯的事。但是，那同时也是一件非常深奥的事。毕竟，他在此之前从没有真心喜欢过一个人到这种地步。

愿若叶能一直露出这样的笑容——。

“所以，就让再我乱揉你的头发一会吧。”

“咿！？”

两人在欢乐的笑声中大声闹个不停——而一名少年则一脸无奈地注视着这一幕。

直到下一辆电车驶过高架铁路之前，这里都一直洋溢着温暖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