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犬小说组】0能者九条凑 7 [叶山透][台角][简繁TXT&插图]



0能者九条凑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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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犬小说组录入
原著:叶山透
翻译:邱钟仁
图源:勇气公仔
录入:↑我媳妇是只大狸子
http://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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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无灵力的「0能者」VS.如永恒梦魇的7人索命集团
  以数学理论,竟能降服千年异怪?

  遭受七名亡灵包围,丧命前的绝望惨叫响起。
  当其中一名亡灵升天,——丧命者便顶替加入「轮替七鬼」。
  这种恶梦般的异怪,永远在世间徘徊,寻找下一位牺牲者。

  三年前,为了解决「轮替七鬼」,孝元找上和现在一样个性蛮横又自由奔放的凑。
  虽然总本山的菁英们对恶名昭彰的「0能者」难掩愤怒,凑的科学脑袋与切入角度却渐渐抓住众人的心……
  看「0能者」如何以异想天开的方法进逼异怪!

  未来的千万人命,与近在眼前的数条人命,两者能否放上天秤衡量轻重?
  0能者九条凑面临巨大的道德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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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山透
  Tohru Hayama
  以《ルーク&レイリア 金の瞳の女神》一作参加第一届富士见Young Mystery大赏,进入最终决选,之后以此作品出道。代表作《9S》获得极高的人气与广泛读者的支持,大受欢迎。写作范围多元,以大胆的设定与充满跃动感的笔法广获好评。笔名取自于喜欢的兜风路线。

  译者
  邱钟仁
  大学时代学了日文以后,顺理成章在各种日产娱乐文化里沉迷了几年。现在主要的兴趣是拍照、TRPG、小说、日剧、日本综艺节目和日本旅游等。自我陶醉地认定心灵的故乡是横滨。译有《0能者九条凑》、《9S》、《加速世界》等书。


  目录

  第一话 「七」
  第二话 「化」
  闲话 「占」


  【Characters】

  九条凑
  在退魔师业界受人排挤,被揶揄为「零能者」的青年。作风令人难以捉摸,说话犀利毒辣,却又从不吃亏。这样的态度让他树敌无数,但当事人却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他毫无灵力或法力,却屡屡以惊人的慧眼,找出没有人想到的方式打倒异怪。

  山神沙耶
  御荫神道的巫女。还只是高中生,就已经有着能够执行降神的优秀才能。个性正经八百,不知变通,让她经常陷入烦恼。个性太老实而不懂得怀疑别人,也使她不时被凑揶揄为「死脑筋」。

  赤羽勇气
  年纪虽小,但已拥有令总本山众高僧另眼相看的高强法力。在退魔方面天赋异禀,但也因此遭人嫉妒与孤立。心中并存着早熟的冷漠与幼稚的自我表现欲,不时会表现出叛逆的态度。其实也有着怕寂寞的一面。

  水谷理彩子
  御荫神道的巫女。年纪轻轻就已经升到正阶的高位。有着解决过多起异怪事件的实绩,从过去就与凑有来往。溺爱外甥女沙耶,以严厉中带有慈爱的态度照看着她。

  荒田孝元
  总本山的法师。交涉能力卓越,位居高位。他稳重的态度与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的模样,也让许多人对他抱持好感。是少数不轻视勇气,以真挚态度对待他的人。和凑与理彩子似乎是老交情了。


  【Key words】

  异怪
  泛指一切超脱人世间常理的事物。从童话故事中出现的妖怪,到由无形怨念淀积形成之物,种类可说多不胜数。异怪的行动原理不是人类所能忖度,往往作风残忍,是人力无法应付的威胁。

  御荫神道
  以讨伐异怪为使命的集团,据说起源可追溯到飞鸟时代,长年钻研退魔之术,拥有无法轻怱的惊人实力。和警方与行政机关之间也互有联系管道,在科学兴盛的现代仍然保有相当的影响力。

  总本山
  和御荫同样是以讨伐异怪为使命的集团。由于信奉密宗,历史较御荫稍浅,但起源无疑可追溯到平安时代。创办当初的情形已不可考,但纪录显示他们与御荫神道有过交流。两者并称讨伐异怪的双雄。


  第一话 「七」

  序章

  透过相机的观景窗,找不出任何奇怪的东西。看得到的差不多只有微弱的路灯灯光、被微微照亮的道路,以及月光下照出的山丘轮廓。
  「前辈,那真的会出现吗?」
  厚井小织把眼睛从观景窗后方移开,看向身旁的中年男性。
  「会。」
  他明明在戒烟,却依依不舍地摇着叼在嘴上的香烟,并以强而有力的口气断定。
  「目击情报很多,远离人烟又常出车祸的路上更是最棒的地点。哪里有值得怀疑的因素?」
  小织感觉到了比若干再多一些的不安。这个前辈只凭这么一点根据就相信,这种思路令她难以置信。
  ——我是不是找错地方就职了?
  小织内心满是后悔。
  她在求职荒中找过几间公司,最后总算找到一家小小的出版社愿意录用她。为此,她只能说服自己,光是能把摄影的兴趣发挥在工作上,就该觉得幸运了。
  「先不说会不会出现,但要不要紧啊?『轮替七鬼』应该是相当可怕的异怪吧?」
  「就像字面上写的,是七个鬼。听说他们见人就杀,然后把杀死的这个人收编进来,而相对的,他们当中有一个鬼可以成佛,所以总数会一直维持七个鬼。一旦被他们发现就完蛋了。听传闻说,已经有三个人没命。」
  「这、这样不要紧吗?」
  「只要不被发现就没事。一旦发现,赶快把照片拍一拍就跑掉。就这么办吧。」
  这位前辈说得仿佛自以为订出缜密的计划,但内容几乎只是决定了遇到事情再说而已。
  「别管这些了,拿好你的相机,要是错过按快门的好机会,可就没资格当记者,摄影师这行也做不下去啦。」
  小织心不甘情不愿地紧盯观景窗。
  高感光底片的感光度越高,颗粒也就越粗,但就灵异照片而言,颗粒粗反而有好处,因为看起来会像是旧照片,很有气氛。
  「咿!」
  小织在观景窗中看见刚才并不存在的人影,忍不住小声惊呼。
  「前、前辈……」
  小织一边按快门,一边看向前辈。她看到了一张紧张得僵硬的脸孔。
  「……传闻果然是真的啊。」
  一个摇晃的人影,正从一百公尺左右的地方沿着道路走来,就走在微微偏出路灯照亮范围的地方。
  ——小弟弟呀乖宝宝,乖乖睡呀。
  小织的牙关格格作响。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杀,这个认知在脑中乱窜,让她几乎陷入思考停滞的状态,但只有按快门的手指始终不停。
  ——小弟弟的保母,去哪里了呀。
  但她忽然注意到事情不对劲。
  「前辈,前辈……」
  「安静!要是被发现怎么办?」
  但前辈制止的手和嗓音都在发抖。
  ——翻过那座山,去到了村里。
  歌声仍在持续,人影越来越近。随着人影接近,小织注意到一件事。
  「可是,前辈,如果是轮替七鬼,人数就不够啊。对方只有一个人。」
  「啥?」
  前辈发出搞不清楚状况的声音,站了起来,想看清楚人影。
  人影摇摇晃晃地走近,来到路灯下。路灯照出的模样,以鬼而言显得十分清晰,脚下也没少了影子。
  「晚安。」
  对方甚至还和他们打招呼。
  「异怪对我们说话了耶。」
  还挥了挥手。
  「她还挥着手。」
  「啧,原来只是人啊?在这种时间晃来晃去,根本是找麻烦。」
  前辈不高兴地放下包包,咒骂出这种自私的话,完全忘记自己刚刚还在发抖。
  「会是当地人吗?」
  「谁知道?总之这样很碍事,真希望这人赶快离开。」
  但天不从人愿,人影越走越近。那是一名年纪约二字头后半的女性,她背着的襁褓里似乎有婴儿,这也可以解释刚才为什么会听见摇篮曲。
  「晚安,你在带小孩呀?好辛苦呢。」
  由于前辈一脸不高兴的表情,小织只好尽可能笑咪咪地打招呼。
  「是啊,小孩一直睡不着。」
  也许是摇篮曲并未白唱,她背着的婴儿安安静静,一动也不动。
  「两位是?」
  女子的面容显露出因持家而产生的憔悴,但这种憔悴的神情,反而酝酿出一种妖媚的气质。她轻轻拨起浏海的举止中透出的女人味,让小织隐约觉得自己实在办不到。
  「我们是来采访一下。哈哈哈,照顾小孩可真辛苦啊。」
  前辈看出对方是个美貌的有夫之妇,口气转为柔和的程度非常露骨。
  「采访?难不成是……」
  女子举起双手,十根手指荡来荡去,不管看在谁的眼里,都会觉得她是在学鬼。
  「你知道这件事?」
  「偶尔会看到有人来采访,是不是还挺有名的?」
  女子的态度爽朗,让小织的态度跟着放轻松,问出的问题也变得比较接近真心话。
  「请问真的会出现吗?」
  「会啊。」
  女子很干脆地肯定。她回答得那么光明正大,让人觉得和灵异现象无缘。
  「会在哪里出现?在哪里?」
  前辈把脸凑过去追问。
  女子好不容易才刚哄得小孩睡着,前辈这种态度会不会太自私?
  「前辈,你不要这样……」
  小织语带责备,结果前辈露出煞有深意的表情回过头来。会不会是前辈误会,以为自己喜欢他,认为刚刚自己那番责备的话语与表情是出自嫉妒吧?
  这比鬼故事还可怕,不,是令人毛骨悚然。
  「想见到很容易,只要这样就行。」
  女子说着解开背上的襁褓,挪到身前。包住婴儿的布从她手上轻轻飘落。
  「啊啊!」
  前辈与小织不及细想,伸手就要去接。前辈的手赶上了,但即使看在小织眼里,仍然看得出襁褓很轻。
  「你到底要做什……」
  前辈抬起头,因恐惧而瞪大眼睛。女子面带笑容,高高举起的手上握着一个物体。
  无论是小织或前辈,都花了好一会儿,才看出这个朦胧反射路灯光线的物体是一把柴刀。
  「咿!」
  前辈注意到柴刀,还来不及逃开,柴刀就劈了下来。这一刀深深砍进前辈的大腿。
  「嘎啊啊啊啊啊啊!」
  前辈因剧痛与恐惧而大叫。
  ——睡吧睡吧,摇啊摇。
  摇篮曲与他的哀号重合。女子一边唱歌,一边随手拔出深深陷进肉里的柴刀,大量鲜血像喷泉似地涌出。
  ——小弟弟呀乖宝宝,睡吧睡吧。
  小织面对这样的情景,只能茫然站在原地。她因过度恐惧,身体像被钉住似地一动也不动,既没有办法跑向疼痛难耐的前辈身边,也无法阻止那名女子。
  这种被固定住的状态,在拿着柴刀的女子看了小织一眼后才解开。小织反射性地转身想逃走,但脚下一绊,当场跌倒。身体就是不肯乖乖听话。
  ——小弟弟的保母,去哪里了呀。
  女子一边哼着摇篮曲,一边慢慢走近。
  「啊、啊……」
  小织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用爬的往后退,但没过多久就被步行的女子追上。
  沾满血的柴刀举起,反射出路灯的灯光。这时,路灯忽然闪烁起来。不只是小织等人身边的路灯,她眼中所见的道路前方,所有路灯都无力地闪烁着。
  「……来了。」
  女子念念有诃的嗓音染上喜悦。
  「可以见到他了,我又能见到那孩子。」
  女子摊开双手,仰望天空,身体随即被黑暗吞没。
  闪烁的路灯灯光全部消失。
  月光微微照出女子的轮廓。
  「前……」
  当小织为了弄清楚前辈的安危而将视线移过去,心脏差点吓得停住。前辈就待在与先前一样的位置,但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有着七个人影。
  「轮替七鬼……」

  就好像时间停住了似的,连恐惧的感情都冻僵。小织都忘了眨眼,看着像木桩一样站着不动的七个人影,以及离她更近的前辈。
  他们的模样实实在在就像一群鬼怪,即使距离还远,仍然一眼就看得出他们不是这世上的人。七个影子都不断摇曳。
  七个人影当中,有个影子小了一号。虽然只看轮廓无法确定,但看起来像是才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孩。
  「啊啊,啊啊,我可爱的孩子在这里。」
  女子唱出摇篮曲,声音中透出深沉的悲伤,以及喜悦。
  七个人影渐渐靠近前辈。
  「救、救我……啊。」
  前辈连站都站不起来,他的大腿还在流血,因剧痛而变形的脸更显得随时都可能昏过去。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对不属于人世间的事物所产生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赶开了剧痛,只见前辈在地上用爬的前进。他尽管痛得呻吟,脸孔也因剧痛而扭曲,但仍然继续爬。
  但他快不过七个人影——轮替七鬼的脚步,人影渐渐接近。前辈频频回头,每次都因为双方的距离拉近而怕得发抖。
  「救命,谁来救救……」
  求救亦是枉然,轮替七鬼冷酷地接近。前辈的手伸向小织,但小织既无法拉起他的手,也无法去救他。
  七个人影转眼间就围了过来,然后,围成的圈子里头传出令人想捂住耳朵的惨叫声。那是临死前的哀号。当人影围成的圈子散开,露出里头一动也不动的前辈。
  轮替七鬼当中的一个,身影带着欢喜的表情慢慢淡去、消失;同时,本来应该死去的前辈站了起来。他用折断的脚强行站起来,眼神空洞,皮肤苍白,没有活人该有的模样。
  ——轮替七鬼会把杀死的人收编进去,让原本七鬼中的一个成佛。
  小织想起轮替七鬼的性质。
  现在前辈就在她眼前被杀,成为轮替七鬼之一。轮替七鬼将前辈排到队伍的最后头,接着朝小织走过来。
  「不要、不要……」
  小织已经失去逃走的力气,只能以深含恐惧的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七个人影接近。
  「呵呵,呵呵呵,还差一个,只要再一个,那孩子就可以得到解脱了。」
  女子笑得像发疯一样。

  1

  「这可真是苦了你。」
  荒田孝元听完小织所说的话,露出同情的表情连连点头。
  「但能保住性命就已经是万幸。」
  小织无力地微微一笑,啜饮一口眼前的红茶,仿佛想借此让心情镇定下来。刚才她就像发疯似地在这杯红茶里加了一颗又一颗方糖,现在却皱起眉头,又加了几颗方糖。
  「从那天起,我的心情就一直静不下来,不吃些甜的东西没办法镇定。虽然我也自觉到这样很糟糕。」
  小织吐出舌头说笑着,但看在孝元眼里,只觉得那是在强颜欢笑。
  「这也怪不得你。毕竟你亲眼看到同僚被杀,自己也差点遭到杀害。」
  小织对走过的服务生点了蛋糕,喝一口红茶润了润口腔,然后才以有些疲惫的表情说道:
  「老实说,对于前辈死掉这件事我不怎么难过,毕竟我本来就不太喜欢他,顶多只会想说:『啊啊,以后见不到他了吗?』在前辈的葬礼上,他母亲还以为我是他女朋友,再不然就是前辈跟她乱讲了些有的没的,总之,连在葬礼上我都觉得有点烦,只想赶快上个香就回家……我是不是很无情?」
  「不会的。既然不熟,我认为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
  「你是个和尚,不是吗?就算是参加陌生人的葬礼,你也会难过吗?还是说你只把这当成工作看待,其实没想太多?」
  小织似乎对孝元的话不太满意,换了个方式问出同一个问题。
  「毕竟我是在这些人死后才见到他们,老实说,我对这些人没有太多想法。但看着遗族和周遭人们悲伤的模样,确实会觉得心中有种情绪上涌。」
  小织的嘴唇微微一歪,看不太出她对现在这个回答满意与否。
  「有时候电视上不是会播一些因为悲惨的意外或惨案而死了小孩的葬礼吗?有一次我就看到一个路过的老太婆,明明不关她的事,却哭着跑来说请让她上香。我看到的时候只觉得想翻白眼,要知道她根本没见过死掉的人耶。她是为谁而哭?我只觉得她是对会掉眼泪的自己感到陶醉。」
  小织骂得委婉,但表情中甚至透出了些许怒气,但这些怒气很快就消失。当她吃了一口服务生端来的蛋糕,心情似乎就镇定下来,脸上只剩幸福的笑容。
  「好好吃!我一直想吃吃看这家咖啡馆的起司蛋糕。」
  她连声喊着好吃,孝元看准时机对她问说: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小织嘴里还含着蛋糕,点了点头。
  「我只是要问清楚,那个女性说下一个牺牲者就是你,是吧?」
  「是。她说七天后会来接我,还说接下来她儿子就可以解脱。我想大概是那位女性的儿子也被抓去当轮替七鬼。那么,你愿意接下委托吗?」
  「我明白了。我们接受你的委托。」
  小织低下头,说声:「万事拜托了。」
  「轮替七鬼啊……」
  在四国与中国地方(注1)经常出现亲眼目击的体验谈,说看到这种异怪。
  孝元独自留在咖啡馆,双手抱胸思索。
  「……这下子,该找谁帮忙呢?」
  想来应该也不是夏天留下的纪念品,但每到白昼开始缩短的时节,异怪的目击情报就会变多,总本山的僧人多半会被派到各地查访。
  「要对付轮替七鬼,就得长期抗战啊。」
  要打倒神出鬼没、难以遇到的轮替七鬼,确实有其困难之处。
  「而且,这种事件凑一定会嫌无聊。」
  困难归困难,但不属于凑偏好的那种不可思议的异怪。只要拥有法力,要用自身法力让轮替七鬼成佛也是办得到的。虽不是轻而易举,却也不是强敌。
  孝元拿出笔记型电脑,评估各僧侣的行程是否可以调整,苦思良久。
  和尚在一间有点时髦的咖啡馆使用笔记型电脑,可说是相当罕见的光景,因此引来众人的瞩目,但孝元并未放在心上,埋头做着自己的工作。
  「对了,明明还有一个人有空啊。」
  孝元忽然抬起头来,露出苦笑。
  「我都忘了,我自己来就好。」
  孝元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合上笔记型电脑,走去柜台结帐。
  「请给我收据,名称就写总本山。」
  服务生狐疑地问说:「内容摘要写餐饮费可以吗?」
  孝元面带笑容从服务生手上接过收据与找的钱,离开咖啡馆。

  2

  这天回家时,他莫名有股不祥的预感。
  一回到家门前,就发现预感得到证实,室内的灯亮着。但孝元做事向来一板一眼,从来不曾忘记关灯。
  「呼……」
  孝元早知道这不是遭小偷或可疑人物入侵,想必是有个更麻烦的人物来访,现在正吃喝得杯盘狼借,躺在地板上看电视。
  这个人也不去上考上的大学,这半年来都过着不像样的生活,经常参加违法赌博聚会来赚钱,赚到钱又去赌马把钱输光。
  孝元叹了口气,踩着沉重的脚步走向自己的住处。他的脚步会停下,是因为从有灯光的方位传来令人不安的人声。孝元茫然张着嘴,凝视着自己房间的灯光好一会儿。
  不堪入耳的女性呻吟声,正以大音量传来。女子喊出淫秽的台词,发出令人想捂住耳朵的娇喘声。
  孝元加快脚步走向房间,急着想打开上锁的门,插了钥匙好几次却插不进去,好不容易才冲进自己房间里。
  「嗨,这么晚才回来?」
  孝元所料分毫不差,凑就在那儿吃东西吃得杯盘狼借,穿着破旧的皮外套与皱巴巴的牛仔裤,躺在地上看电视。要说有什么地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只差在电视上播的是成人影片,而且凑把窗户全打开,还开着大音量在看影片。
  「你、你、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哪有怎么回事?就是在开影片欣赏会啊。我本来想等你回来再一起看,但是等不及就先看了,不好意思啊。」
  说着,凑擅自从冰箱里拿出孝元做好放在里头的菜。
  「该道歉的不是这件事吧。我觉得你的行为逾越了做人的基本原则。」
  凑不可思议地看着孝元好一会儿,然后……
  「啊啊,的确很失败。我本来想说这片的女星长得很像理彩子,没想到完全是封面诈欺,修图也该有个限度啊。这样根本没办法拿来闹她,我租之前应该多想想才对。」
  他露出懊恼的表情,把成人影片的包装盒丢给孝元。
  「的确有点像……不对!不,你故意要闹理彩子小姐这个目的也很糟糕,但更重要的是,你现在正在闹另一个人吧!马上关掉。」
  孝元头痛地望向四周。
  「录放影机的遥控器在哪?」
  「我找不到遥控器,所以没办法关掉片子啊。」
  「那就拿电视的遥控器来……」
  「我刚才拿去泡在脸盆里,弄坏了。」
  孝元时而想用手遮住电视的喇叭,时而寻找遥控器,最后总算想到切断电源这个斧底抽薪的办法,粗暴地把电视和录放影机的插头从插座上拔掉。
  「喂喂,你怎么这么粗鲁?要是弄坏怎么办?」
  「你可曾想过,你把那种淫荡的叫声放得左邻右舍都听得到,我的立场会怎样?」
  「我是为你好才这么做。和尚常被人当作是同志,这样一来误会不就解开了吗?从明天起,你在这一带欲求不满的主妇之间会抢手得不得了,你反而应该感谢我才对。」
  「才不是这样!」
  孝元难得拉开嗓门大吼。
  「怎么?原来你果然是同志?你该不会都用奇怪的眼光看我吧?」
  「我是用另一种眼光在看你。我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能跟你继续当朋友。」
  「人都一样,对自己最不了解。」
  「我不是在跟你谈这种事!」
  孝元大声吼完,注意到这道吼声也会被邻居听到,赶紧跑向窗户想关窗。
  「竟然不惜受冻也要把窗户开得这么大,你就这么想闹我?」
  「不过是个小玩笑嘛。小心脚下,别受伤了。」
  窗户下面散落着玻璃碎片,抬头一看,玻璃窗上靠近锁的部分破了。
  「你又打破窗户撬开锁进来?」
  「门打不开,我只能从窗户入侵啦,所以我才会让窗户开着。这也无可奈何,我可不是故意的。说老实话,我还小小弄伤了手指,请你对我道歉。」
  「我的心伤得才重!话说回来,既然你老是跑来我房间,我不是都说了要给你钥匙吗?」
  孝元一边打扫散落在地上的玻璃窗碎片,一边叹着气说出这句话,眼看就要达到心如死水的境地。
  「身上带着男人房间的钥匙,这是同志才会做的事情吧?如果你坚持要我把你这里的钥匙带在身上,就找个漂亮的女人一起住吧,到时候我会大发慈悲地带上你家的钥匙。啊啊,若是这样,你倒是不用回来没关系。」
  「这样根本就变成不是我的房间了吧。」
  「我会开心,女人也会开心,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算了……」
  孝元大致整理完后,克难地拿报纸来修补破掉的窗户,这才总算可以喘口气。
  「哟,辛苦啦。」
  这段期间,凑一直躺着看杂志,连孝元也不禁以怨慰的眼神看着他。
  「那你今天是来这里做什么?总不会说,特地跑来只是为了那样骚扰我吧?」
  孝元隔着茶几,坐在躺着的凑对面。
  「怎么可能?我没那么闲。」
  孝元对这句话大有疑问,但特意不追问。坦白说,他不想再多做没建设性的事,懒了。
  「我掌握到你和女人幽会的情报,所以来查证事情的真假。」
  「是吗?所以你是为了查证情报的真假,才打破玻璃窗入侵我的房间、乱翻我的冰箱、开那么大的声音看淫秽的片子?」
  「是啊,你挺聪明的嘛。」
  孝元的手掌重重拍在桌上。
  「开什么玩笑?就算我脾气再好,该生气的时候还是会生气!」
  「那么,你是跟谁幽会?」
  「那不是幽会。不对,我是——」
  「听说对方是个不幸的美女。你终于对丧家的寡妇下手啦?」
  「不,那是工作上的委托人。我说凑啊,首先我要说的是……」
  「你好像在扯开话题?像这样硬要隐瞒反而可疑喔。」
  「不是这样。她的遭遇很惨,还需要精神上的照护。」
  「精神上的照护?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像是在搞心理谘商的事?」
  「倒不如说这才是我的本行吧,治好人们遇到异怪而受创的心灵。你不记得吗?我在大学不就修了心理学的课?」
  凑露出略微思索的表情,然后像是想通了似地点点头说:
  「这么说来,的确有这么一回事。我本来还以为认真去听那种浪费时间的课,也是苦行的一环,原来不是这样啊?」
  「我是真心想治好人们的心灵。」
  「嗯?」
  「你不能正经点听我说话吗?说到大学,你最近都没好好去上课,坚刚先生很担心你。而且,你和理彩子小姐也没好好谈过吧?她还没放下那件事对她造成的伤痛,也很挂心你。现在应该不是租这种片子对我做这种无聊骚扰的时候吧?要知道你们两人的交情比我还久啊。」
  「不但不是和女人幽会,还开始训话?啧,无聊,那我要回去了。」
  「辜负你的期待,真是过意不去啊。」
  凑起身要回去,孝元心不甘情不愿地等着要目送他离开,但又立刻回过神来。
  「不对,凑,我的事还没说完。」
  孝元挡在凑身前,将坚决不肯就这么放他离开的决心表现在脸上。
  「我的事情办完了,回去也没关系吧?啊,你放心,片子借你,只是那已经逾期三天了。」
  「我不是说这个。这次就连我都快理智断线了。」
  「尽管断没关系,想也知道你的怒气没什么大不了。」
  「是吗?那就请你把我过去借你的钱,连本带利全部还清。」
  「我要是有钱,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地方翻你那寒酸的冰箱?」
  孝元露出在他脸上难得一见的贼笑表情。
  「不对,我知道。我知道你昨天赌马应该赢了钱,也知道你现在还没有花光的迹象,应该有一点钱可以还我才对。」
  「喂,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看你的心情就猜得到八成。」
  「就算我有钱,也没有钱可以还你。」
  「这是什么道理?好啊,我知道了,我不会要你还钱,你被赶出公寓时要打破我家窗户进来也行,但是我有个条件。」
  凑啐了一声,露出露骨的厌烦表情。
  「喂,该不会是……」
  「这次的委托你要帮忙。我想救那位受到轮替七鬼攻击的女性。」
  「这件事听起来就很无聊。」
  孝元立刻拿出资料塞给凑。
  「也不是只有坏消息。就如你所问,委托人是个美女。还有,只要你肯帮我做完这个工作,以后你吃我冰箱里的东西我也不生气。」
  凑看了看资料中的委托人长相。
  「虽然是个美女,但不对我的胃口。不过,你做的菜比理彩子做的好吃一百倍。」
  说着,凑死心似地叹一口气。

  3

  厚井小织觉得不解。
  原本以为委托对象是个温柔稳重的男性,但在下一次碰面的咖啡馆现身的,却是个性格很恶劣的男人。
  「呼啊啊啊。」
  他一脸嫌麻烦的表情,迈遢地打着呵欠。尽管觉得如果这人的服装仪容和态度正经一点,也许可以变成一位有其魅力的男性,但现在就只是个迈遢的可疑人物。
  这是种诈骗的手法吗?又或者是仙人跳?以为被美女钓上,没想到一去才发现等着自己的是个彪形大汉这类的诈骗?
  「啊啊,你在想什么我差不多都猜得到。你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碰上诈骗了,不是吗?也对,你猜得还算准。现在还来得及,出口在那边。」
  这位自称是诈欺师的男人,竟然在劝她不可以被骗,不如赶快回去,说完还指了指咖啡馆的门。她无法理解这种新的诈骗手法。
  「你真是好心。还是说,这是用来赢得信任的演出?不良少年去救小狗,会比好人去救显得更像是好人,你用的就是抓准人这种心理,好取得对方信任的全新诈骗手法吧?可是,如果照着这个定律,我应该要觉得你是个好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你是好人,倒是感觉像个小瘪三。」
  「你讲话真冗长。」
  「你是用最少字数让人不愉快的天才吗?这技能真令人羡慕。不,我的真心话是一点也不羡慕,只是在讽刺你。」
  凑丝毫没有在听的样子,仍然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资料。
  「『厚井小织』小姐是吧?也就是『滚烫的冰』。你爸妈真是取了个有意思的名字,实在好笑。有这样的爸妈不是很好吗?」
  闻言,小织叹气之余,又想到自己从不曾过过这种能当面嘲笑得这么痛快的人,反而忍不住觉得佩服。
  「也还好,我想他们没想这么多。因为他们好像是去公所报户口的时候,听公所的人指出这一点才注意到。这名字的由来,是因为我在小折町出生,就只是换了个汉字而已。」(注2)
  或许是因为这样,小织忍不住说出以前从不曾告诉过别人的事。
  「搞什么,这理由还真是不怎么样。」
  「说得也是,我听到这个理由时也只能苦笑。总之,虽然公所的承办人指出这一点,父母还是因为要另外想一个名字太麻烦这样的理由,就决定帮我取『厚井小织』这个名字。这样不知道你满意了吗?要是满意了,可不可以请你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在两人之间险恶的气氛越来越严重之际,一个喘着大气的人物出现在咖啡馆。孝元四处张望,一找到凑和小织,便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跑过来。
  「凑,你为什么骗我说换地方碰面?」
  孝元马马虎虎地和小织打过招呼后,首先发出责难。这不像是他会有的行为,也就显示出他有多么慌张。
  「要去见美女,两个大男人一起去才奇怪吧?」
  难不成这个男人的目的是搭讪自己?小织思索了一下,立刻得出结论:怎么可能?对方的举止怎么看都是想赶她走吧。小织遇过很多像凑这种态度的人,具体来说,就是公司里那些想在工作上打混摸鱼的同僚。
  「这个人是怎样?」
  小织不高兴地问,孝元打圆场地回答:
  「他给你的第一印象可能不好,但他很优秀。」
  原来孝元早知道这人的第一印象会很差?也就是说,他熟知这个人——九条凑的个性。明明知道,却还相信这个人的话而跑去别的地方,这恐怕已经超出人太好,更超出滥好人的地步,单纯只是笨而已吧?
  小织看看凑,又看看孝元,内心暗自叹气。她满心希望来的是一个把这两个人加起来除以二的人物。
  「那么,你们谈到哪里?」
  孝元战战兢兢地探问。
  「差不多自我介绍完毕。」
  「凑,你已经知道这个案子的概要了吧?你怎么看?」
  凑仍然不改翘脚的姿势,翻了几页资料,然而……
  「你说你看见轮替七鬼?会不会只是错觉啊?」
  他问出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我公司的前辈牺牲了。」
  「我看杀人的是你,只是你说谎把责任推给异怪吧?」
  「如果是这样,我会说出像样点的谎话。」
  「这很难说吧?女人很笨,难保不会停止思考,讲出没营养的话来。」
  「你这是在藐视女性?我的公司里也有你这种人,虽然多半是些没出息的中年大叔。」
  「你放心吧,男人要比笨也不会输给女人。这是一种笨蛋看不起笨蛋,互相比拼谁能把程度降得更低的跷跷板游戏。」
  「你这些言论到底有什么意义?请你不要太过分。」
  小织忍耐不住,正要和凑杠上,孝元赶紧拦在两人中间制止。
  「凑,你差不多一点。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意思是说,如果只是被嘲笑两句就回去,那表示她不是认真的。」
  「你这是在考验我?你的架子可真大呢。」
  凑不但提不起劲,和委托人也处不来。
  「唉。」
  孝元还剩下的选择,也只有叹气了。

  4

  女子十分懊恼。
  她在一个家俱很少、光线昏暗的房间正中央,双膝跪地,驼着背,双手抱头,张开的嘴中泄出悔恨的呜咽。这种听起来也像是野兽低沉吼声的呜咽,有如细水长流般不间断。
  「原谅我,原谅我……」
  女子状似痛苦,仿佛想将肺腑中的毒素全都吐出来。但即使她一吐再吐,沉淀在脏腑深处的毒素始终源源不绝,女子的呜咽也始终不结束。
  不知道维持了几个小时,说不定长达好几天。
  女子将弯曲的身体伸直,僵硬的肌肉痉挛得几乎要发出声响。
  小百合脸颊憔悴,松弛的皮肤紧贴在眼球叫刖,双眼发出醒目的饥渴光芒。
  颤抖的手在外套内侧的口袋摸了摸,找到装着护身符的小袋子。她从中抽出一张旧照片。照片上是皮肤还很有弹性的小百合,以及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
  干涩的嘴唇就像裂开似地张开,流泻出干枯的言语。
  「再过不久,再过不久我便会去救你。到时候你就不用再当什么轮替七鬼了。」
  小百合以干燥的指尖,一次又一次抚摸照片上的小孩,露出空洞的笑容。
  她将照片放回袋子里,珍而重之地收进口袋中。
  「只要再一个,只要再一个人,这孩子就能成佛,就会回到我身边。我又可以见到他了。」
  言语的意思前后不通。一旦幽灵成佛,就不会回来,自然不可能见到面,但她似乎已经失去这种正常的判断力。
  「下一个牺牲者,就是那时候那个女人……」
  她嘻嘻一笑。
  悔恨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想救自己小孩的感情占据她的心。
  「再过三天,三天后那个女人就会死掉,补进轮替七鬼里,那孩子便会得救。」

  5

  「对方说过下次是七天后。」
  小织历经一番挣扎才挤出微弱的嗓音。先前她表现得很坚强,但一想起异怪,就口干舌燥、手脚发抖。
  「七天后啊。你确定吗?」
  孝元看多了这类症状,尽可能不改变说话的声调,以镇定的态度发问。
  「啊啊,原来轮替七鬼的下一个目标是你?」
  但孝元身旁有个人彻底糟蹋他这种用心。
  「一二三,你受到攻击是在四天前?当时的七天后,也就是从今天算起的三天后。换句话说,到时候你又会受到轮替七鬼攻击。」
  小织只以尖锐的眼神看去,并不和凑交谈。
  「其实要找出不被异怪杀死的方法,明明很简单吧。」
  「真、真的吗!」
  但她那种态度轻易因为凑的一句话而改变,小织忍不住像要抓住救命浮木似地探出上半身。
  「对,简单到了极点。你只要在三天内出车祸或是自杀,不就不会被异怪杀了吗?不然病死也可以。」
  探出上半身的小织,脸色当场一变。
  「烂透了,你真的烂透了。是我太笨,才会有那么一瞬间指望你。」
  「太好啦,恭喜你终于能面对以往不了解的自己。」
  小织愤怒到极点,反而以不带情绪的冰冷表情站起。
  「我要回去了。」
  「我会找人护卫你,请交给我们处理。」
  小织微微点头示意,然后便走出咖啡馆。

  6

  凑粗暴地飘着租来的车,让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孝元脸颊频频痉挛,还用双手握住安全带。
  「应、应该可以开得安全一点吧?」
  「难得借来这么贵的车,怎么可以不好好享受一下八汽缸引擎的动力?」
  凑不但不放松油门,反而踩得更用力,在山路的弯道上一再甩尾过弯,使得轮胎都发出哀号。孝元一次又一次被离心力甩得东倒西歪,只能把身体往座位上挤,祈求不要发生车祸。
  路上有几次和按着喇叭的对向来车擦身而过,每次都让他吓得魂飞天外。
  「再飘个二十分钟,应该就会到达轮替七鬼出现的地方。」
  凑愉快地打着方向盘。相对的,一想到这样的时间还要持续二十分钟,孝元觉得这比任何修行都更难熬。
  「我、我还活着……」
  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孝元摇摇晃晃地下车后,当场膝盖一软。
  「你和理彩子小姐都一样,为什么开车要开那么快?你都不打算遵守交通规则吗?」
  孝元难得以尖锐的口气出声责备,但说话有气无力,没有魄力。
  「我不是有乖乖遵守时速六十公里的限制吗?真是个优良驾驶。」
  「你骗人!那怎么可能只有六十公里?应该会更快吧。」
  凑看了车上的仪表板一眼,装模作样地一拳打在自己手掌上。
  「哎呀,原来速度表的显示切换成英里了,也就是说,六十英里差不多等于一百公里吧?毕竟这是进口车嘛,难免会有这种小小的差错。」
  「我可不想因为小小的差错赔上性命。回程我来开,知道吗?」
  听孝元说得不容抗辩,凑吐出舌头、手掌朝上耸肩,摆出外国人常摆的姿态。
  「是这里没错吗?」
  凑停下脚步的地方,是一条平凡无奇的道路正中央。
  「应该吧,看来是这里没错。」
  孝元的视线在照片与四周来来去去,仔细比对。
  「虽然白天和晚上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但依照厚井小姐的照片来看,应该是这一带没错。」
  「要是那个女人肯带路,我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如果有小织带路,肯定会轻松得多,但她拒绝来到现场。
  「凑,你蛮横的态度我以前也看多了,但这次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我就是不爽。」
  「就算对委托不满,也不必摆出那种态度吧。」
  「我是不爽那个女人。」
  「为什么?」
  孝元暂时收回抗议,想问清楚凑的真意。
  「虽说她不太喜欢那个公司的前辈,但好歹跟着他一起行动了一年,应该也有从他身上学到一些东西。可是,她一点难过的样子都没有。」
  「会不会只是因为她现在害怕异怪,没有心去想别的事?」
  「但她对我廉价的挑衅却轻易上钩,而且怎么钓怎么上钩。也就是说,她心里有着因为受到侮辱而生的愤怒和对于异怪的恐惧。」
  凑在路旁蹲下,查看四周的情形。
  「毕竟你这个人就是举双手赞成『性善说』,女人流个眼泪你马上就上当。不,大概连眼泪也不用流吧。总之,这个委托人的心里缺了些东西。」
  「难道你要说这和这次的委托有关系?」
  「不能说没有吧?要是没办法预测委托人的行动,也就没办法保护她不受轮替七鬼攻击。」
  「就算你的意见正确,也还有更……」
  「真要追根究柢——」
  凑以强而有力的语气,打断孝元还要继续说下去的抱怨。
  「你为什么来找我?轮替七鬼这种异怪,只要找些和尚念念你们灵验的经文,就能解决掉吧?既然那女人被盯上,事情可就好办。找几个浑身檀香味又会念经的和尚去盯梢不就好了?哪里有我出场的余地?」
  「是因为你太懒惰……」
  「不对,不是这样。是你的嗅觉告诉你说,只找几个和尚还不够。起初我以为你是认为轮替七鬼的那个帮凶太危险,但如果是这样,你应该会更直接地告诉我。让你觉得危险的是那个女人,不是吗?」
  「说『危险』未免太过火。不过,我的确想听听你的意见。」
  孝元像是在摸索自己心中的感情,遣词用字很慎重。
  「我的确觉得,她在人的感情这方面有所欠缺……说不定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有些耿耿于怀。你说得没错,虽然我不明白她的情绪和行动,但是感受到了某种不能忽略的东西。」
  但孝元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摇了摇头。
  「毕竟你很擅长衡量别人的标准嘛。我想你多半是在厚井小织身上,感觉到某种令你想不通的扭曲吧。然后你就想说,这样的厚井小织你要救,身为异怪帮凶的那个女人你也要救。救得了的你全都要救。」
  「怎么可能?我没有这么傲慢。」
  「不对,你就是那么傲慢。你一直都怀抱着不自量力的心愿。」
  接下来,凑开始列出孝元的种种缺点。孝元被说得不高兴起来,不再理会凑,独自进行现场搜证工作。凑捉弄他捉弄得腻了,只是发着呆眺望景色。
  现场搜索的工作开始三十分钟后,孝元再也忍不住,说道:
  「凑,你正经点做事啦。」
  「对付轮替七鬼这种寒酸的异怪,是要我怎么提得起劲?」
  「不会的,轮替七鬼是很危险的异怪。」
  「啊啊,是喔?」
  但凑仍像是觉得无聊,孝元便像开导小孩似地对他说:
  「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成了轮替七鬼的牺牲者吗?」
  「谁知道呢?还不就是介于零到六十五亿人之间?」
  「如果人数不在这个范围内,我反而要吓一跳。根据估计,轮替七鬼的牺牲者每年达到一千人以上。」
  凑微微露出吃惊的模样,盯着孝元的脸。
  「真的吗?」
  「光是已知的人数就有这么多,还有报告说牺牲者也许超过两千人。失踪或离奇死亡的人数当中,有好几成多半和轮替七鬼有关。」
  「若是这样也太多了吧?」
  「因为数目不一样。轮替七鬼有非常多组,这次多半也是许许多多轮替七鬼当中的一组。你的看法也许没错,这种异怪或许很平凡,但是牺牲者就是很多。虽然以异怪来说算是比较弱小,但不容易发现,也不容易阻止灾情,还可能会衍生出二次灾害。这次的案例就完全符合这种情形。也有不少人是因为亲朋好友成了轮替七鬼,为了快点让他们成佛而做出胡来的举动。」
  「说穿了,这不正是法力跟和尚出场的时候吗?你们应该用这些东西打倒轮替七鬼,用遗族能够接受的方式供养死者,这是你们的本分吧?轮不到我出场。」
  「哎呀,这可真不像你。你还没注意到吗?」
  孝元以挑衅的口气,对一脸毫无干劲的凑说道。
  「我可不打算理会你这种无聊的挑衅。」
  「这次出现帮助轮替七鬼的人。我本来还以为凭你的聪明才智,立刻会看出哪里不对劲。」
  「轮替七鬼神出鬼没,却莫名地出现帮助他们的人,这个人是怎么知道轮替七鬼出现的地点呢?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什么嘛,原来你早就注意到啦?你说得没错,如果有手段可以得知轮替七鬼的出现地点,应该能大幅减少受害者的人数。我认为比起我们总本山,你更适合调查这种事。」
  孝元高兴地点头,凑却以一副要人饶了他似的口气反驳:
  「不是有些最容易碰到鬼怪的著名地点吗?像这里也是一样。就是因为有这类传闻,轮替七鬼才会出现。」
  「全日本的确有几个这样的地方,但几乎没有人在这些地方遇过轮替七鬼。就算真的是他们会出现的著名地点,轮替七鬼出现的间隔应该是很漫长。」
  凑的眼神显得越来越没有干劲。
  「听起来就很麻烦啊。」
  他爱困的眼睛,只是茫然看着山间的景色。

  「果然零能者就如传闻所说,只是个软脚虾啊。」
  浑厚的嗓音几乎响彻山间。这个嗓音并非特别大声,却让人觉得有分量。说话的人听来带着恍然大悟与震惊。这名男子有着与嗓音同样极具分量的身体,但与一身托钵僧的打扮不搭调到了极点。
  「罗汉师兄,久等了。」
  孝元朝这名巨汉笑咪咪地行礼,被他称为「罗汉」的男子也依样画葫芦地鞠躬回礼。
  「荒田师兄,我们很久没见了。」
  罗汉很有礼貌地鞠躬,但他这个人摆起低姿态就是彻彻底底不适合。
  「你一个人来吗?我听说有两个人。」
  孝元看看四周,罗汉身后便走出一个样貌秀气,年纪应该还可以称之为少年的人。
  少年浮躁不安的目光在地面、孝元与罗汉之间来来去去。
  「啊啊,是你啊?你是功刀对吧?好久不见,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记……得。」
  功刀总算以细得几乎只要一阵微风就会吹走似的嗓音回答。
  「你喔,就不能好好问声好吗?别让我丢脸。」
  罗汉蒲团大的手掌拍在功刀背上,让人怀疑功刀的身体是不是一瞬间离了地。罗汉的力气就是这么大,功刀的身体也就是这么轻。
  「……你好。」
  功刀打完招呼后,罗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凑。
  「不过,这可真是令人敬谢不敏啊。没想到荒田师兄这么了不起的僧侣,竟然会和这种可疑人物来往。」
  他一边说话一边豪迈地哈哈大笑,所以话语听来,倒不像这几句话的内容那么讽刺。
  「……不过是个零能者。」
  反倒是躲在罗汉背后小声说话的功刀,反而明显话中带刺。
  「不会的,他在工作上非常优秀。虽然凑有很多问题也是事实,但他确实是个在清除异怪方面不可或缺的人物。」
  「唔,既然你这么抬举他,我们也无所谓。」
  「……我有所谓啦。」
  功刀小声说了这句话,但被凑一瞪,立刻躲去罗汉背后。

  7

  「这两位是罗汉与功刀,他们负责护卫你,直到我们打倒轮替七鬼为止。」
  小织来回看了看他们两人,显得十分不安。一个是巨汉,一个是秀气的少年。凑则在他们旁边,更不掩饰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里的不满。
  「麻、麻烦你们。」
  小织不习惯受僧侣包围,几乎被这种阵仗震慑住,但还是勉强鞠躬行礼。
  「你尽管放心吧,我们处理轮替七鬼已经很熟练了。」
  小织和罗汉一握手,她的手就像婴儿的手一样完全被包裹住。仔细一看,会发现高大身躯上的这张脸显得很和善。
  小织微微放下心来,接着,有一只比她还瘦削、纤细的手,莫名从罗汉背后伸出来。
  「……功刀。」
  这个只露出半边身体的人,是显得还很靠不住的少年。
  「麻、麻烦你了。」
  功刀迟迟不放开握住的手,于是小织试图以不至于失礼的力道抽手,但他还是不放,小织只好强行抽离手。
  「……好可爱。」
  凑以拿他没辙的眼神,看着罗汉身后腼腆的功刀。
  「……真希望你跟我交往。」
  「你啊,厚脸皮也该有个限度。」
  「……只结婚也行。」
  「等一下,为什么结婚会排在交往之后?」
  「……嘻嘻,你不知道吗?结婚是人生的坟场,所以等级比交往还低。」
  但愿这个少年不像凑那样,是个只靠一张嘴而派不上用场的人。小织正满心这么期盼时,孝元开始说明今后的计划。
  「之前我也说过,从今天起的这几天,直到打倒缠上你的轮替七鬼为止,我们都会护卫你。」
  「麻烦各位了。」
  「如果可以,我们希望你可以在一个能纳入我们保护范围的地方待上几天。你可以和公司请假吗?」
  事关性命,小织自然不可能拒绝孝元的提议。
  开车两个半小时,在一条从深山的国道岔出来的田间小路上开了一会儿之后,他们便看到这间寺院。
  这间寺院只有正殿和钟楼,以及稍远处一栋状似供人居住用的朴素建筑物,是个颇为冷清的地方。
  「这间寺院废弃多久啦?」
  凑在正殿前大大伸了个懒腰,像是要伸展坐车坐太久而僵硬的身体。凑说得没错,寺院里没有人迹,庭院也略显荒芜。
  「凑,请你不要讲这种失礼的话。这里是罗汉师兄担任住持的寺院。」
  孝元走过来牵制凑的发言。
  「虽然乍看之下是废弃的寺院,但这证明他的任务繁重,为了讨伐异怪而在各地奔波。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你并不否认这里破烂吧?」
  「只是没有维护得很彻底而已。」
  「讲重点不就是破烂吗?」
  小织一副拿他们没辙的模样,从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看着他们两人之间的互动。这两人看似完全相反,却很合得来,让她满心觉得不可思议。
  这时,一个影子笼罩住小织,让她吓一跳,回头看去,看到一个高大的身躯遮住阳光。
  「你的行李就这些吗?」
  小织用双手才勉强搬下车的行李,他轻而易举就扛到盾上,另外还拿了两件大行李。
  「啊,是的,谢谢你。」
  「虽然就像他说的,这里看起来很破烂,不过你别放在心上,当作自己家吧。」
  罗汉全不在意凑所说的话,露出满脸笑容。

  由于有力气大的罗汉在,行李转眼间就搬完,细部的整理则由孝元与小织两人俐落地处理完毕。功刀也缠着小织在帮忙,但他几乎只会碍事。
  然而整理完行李后,这里要让五个成年人居住,还是需要打扫一番,于是各人分头去忙。
  凑一直躺在正殿的正中央,这时,拖把的抹布碰上他的头。
  「你很碍事。」
  凑一睁开眼睛,一脸不高兴地拿着拖把的小织映入眼帘。
  「我可不是垃圾。」
  「你想听我说出,你比垃圾还不如吗?」
  「我又不怕脏,不要为了你们的自我满足牺牲我的安眠。」
  小织已经连回嘴的力气都没有,跨过凑继续拖地。
  等打扫完毕,太阳也已经西斜,将天空染成一片红。他们的忙碌没有白费,正殿变得干干净净,如果只住几天,应该能够过得很舒适。
  「只要待在这里,就算有异怪追杀过来,应该也应付得来。」
  孝元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大致准备完后,做出这样的结论。
  正面的佛像会保护人不受异怪所害吗?不安始终未从小织的心中消失。
  「而且都来到这么远的地方,轮替七鬼的帮凶应该不会追来吧。」
  「是、是的。」
  「问题终究还是出在轮替七鬼,距离一周届满还有三天啊。」
  「请问为什么会是七天后呢?」
  小织渐渐镇定下来,对孝元提出疑问,但孝元没有答案可以给她。
  「这个嘛……会是为什么呢?」
  「那还不简单,你这个当和尚的为什么不知道?」
  这句令人意外的话插了进来——是凑。
  「为什么是和尚就该知道?」
  孝兀知道,要是每次凑露出夸耀的笑容都要在意,他根本无法奉陪。
  「那我要出题了。太郎同学今天成了轮替七鬼之一。他要成佛,必须等轮替七鬼当中先进来的其他人照顺序成佛完毕。每七天才有一次机会成佛,请问太郎同学要等几天才能成佛?」
  凑的口气仿佛在念教材上的题目,让孝元觉得傻眼,但还是回答:
  「每七天有一个人成佛,太郎同学是第七人,所以他要能成佛,不就是要等七七四十九天之后……」
  孝元的嗓音到这里中断了,下一瞬间变换成惊呼声。
  「难道你是说,这是在呼应七七四十九天的习俗?」
  「没错。他们真是一群虔诚的佛教徒啊。虽然有人说日本人都是无神论者,但实际情形是宗教早在生活中扎根。他们对佛教所说的成佛所需日数——七七四十九天,确实乖乖在遵守。」
  「喔?」
  罗汉也佩服地摸着下巴的胡须。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听零能者说佛法的一天啊。哈哈哈哈,这可被摆了一道。」
  「……才不是呢。」功刀说。
  孝元也握起拳头,连连点头。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真有点感动,信仰竟然在人们的心中扎根得这么深。也就是说,这就是轮替七鬼之所以是七个的理由吗?」
  「不对,你错了,顺序相反。因为是七个人,周期才会是七天。如果有所谓的轮替六鬼,应该会把四十九天除以六,以约八点一七天的周期攻击人;若是换成轮替八鬼,也可以用一样的计算方式,得出六点一二五天的周期。」
  「这数字还真不上不下。」
  罗汉面露难色,使得他的脸变得像是地狱的阎罗王。在他身后同样面露难色的功刀,则只像是个糊涂虫。
  「小数点以下的部分终究是误差。轮替七鬼虽然是每隔七天出现,但也不是说只会在固定时段出现吧?」
  「我觉得你对轮替七鬼与七七四十九天两者关系的推敲很有意思,真有你的。」
  「……那又怎么样?就算知道间隔七天的理由,对于打倒轮替七鬼也派不上任何用场。而且,连这个说法到底有没有说中都很难说吧。」
  功刀对零能者始终抱持否定的态度。
  「这番推敲是很有意思,但对现实中的讨伐任务一点屁用也没有啊。」
  「……连屁都不如呢。」
  「我觉得不会。这种推敲说不定会成为解决这次事件的契机。」
  「不,应该不会吧。」
  孝元帮忙打圆场,但立刻对此做出否定的竟是凑本人。
  「一旦轮替七鬼照计划出现,和尚便念一念催眠的经文,让他们成佛,事情就这么搞定了。这个事件就是这样。」
  凑说完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躺了下来。
  「我就高枕无忧地看好戏吧。」
  他转眼间便开始打呼。
  凑尽管不起劲,却能轻易想到刚才那番推敲。他的才华让孝元深深觉得可惜,不禁叹了长长一口气。

  8

  两天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这段期间,孝元、罗汉与功刀都担任小织的护卫,每到异怪出没的时段就负责盯梢。孝元盼望什么事都别发生,但他早已从经验法则,知道事情多半不会这么简单。
  异怪看似没有秩序,不受人世的定律束缚,但只要细心分析异怪的行动,会发现当中仍有某种定律与意义。从人们怨念中诞生的异怪更是如此。
  总之,两天平安无事地过去,他们迎来了当时所说七天后的第三天早晨。明明已是秋天,这天的阳光却很强。
  小织拉开拉门,觉得阳光刺眼似地眯起眼睛,没想到凑却跑来找她说话。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请你不要问些怪问题。」
  小织露骨地提防他。
  「你讨厌的同僚,他母亲误认你是儿子的女友,是不是让你很不愉快?」
  由于这个问题完全出乎小织的意料之外,她瞪大眼睛看着凑好一会儿。等她张嘴说话,已是十几秒之后。
  「我不懂你的意思。」
  「怎么会?我只是问你会不会不开心而已。」
  「想也知道会觉得是在找我麻烦吧?而且是要怎样才会觉得,像我这样年轻的女性,会和他们中年的儿子交往?真是有够让人不愉快。」
  「一点也不错。但这世上多得是挑男人的品味很差的女人。如果女人的品味都很好,人类才不会繁衍到数量这么多。」
  「请你不用担心,我挑男人的品味不算太差。至少我看得出如果要交往,我不会挑你,会挑荒田先生。」
  凑正想反驳,但注意到小织并未看着他。她的视线落到脚下,手握得紧紧的。
  「他妈妈有够厚脸皮的。也是啦,这大概表示她就是这么疼儿子吧。即使是那种不起眼的中年男子,还是她很疼爱的儿子。她都难过得流眼泪了。」
  小织小声地念念有词,不是在对任何人说话。
  「你说什么?」
  她含糊的说话声,连一半都未传进凑的耳里。看来小织已经连自己在对谁说话都搞不清楚,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毕竟对母亲来说,小孩比什么都重要。小孩只不过是晚上发出点声音就挨骂,还被打手背说筷子这样拿不行;一个人玩着人偶,则被骂说是不是故意在气她而挨打……一个母亲才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是啊,没错,不可能会做这种事。因为小孩就是要疼爱、就是要宝贝……」
  小织始终低着头,像在说梦话似地说个不停。
  「喂,你还好吗?」
  凑的手放到小织肩上,她这才回过神来。
  「啊,嗯、嗯,我没事,没事的,只是有点累了。」
  小织说要休息一下,从凑身旁走开。她在檐廊上晒得到阳光的地方坐下,一直盯着天空。
  她前脚刚走,孝元后脚就来到凑身边。原来他一直在等他们两人说完话的时机。
  「你们在聊什么?」
  「你说过轮替七鬼最可怕的地方,是还有可能引发二次灾害吧?」
  凑的回答有些偏离孝元问的问题。但既然凑提起轮替七鬼的事,孝元也不想打断,决定顺着话题谈下去。
  「是啊,就如同我之前所说的,二次灾害很严重也是轮替七鬼的特征之一。有不少人会为了让亲朋好友成佛,做出胡来的举动。这次攻击厚井小姐的人,应该就属于这种案例吧。」
  孝元说到这里似乎想通了,有点装模作样地一拳打在手掌上。
  「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担心厚井小织小姐会为了死去的前辈,做出胡来的举动吧?」
  「看来是不用担心这件事,她由衷讨厌死掉的人。」
  但凑望向坐在远方看着景色的厚井,疑惑的神情始终未从他的眼神中消失。
  「但是你好像耿耿于怀。」
  「她看起来不像个会为别人做些什么的女人。」
  孝元对面有难色的凑问说:
  「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要是我或理彩子成了轮替七鬼之一呢?」
  「不是会自己成佛吗?只不过是四十九天而已,你们就忍耐点等一下吧。」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遮掩,总该烦恼一下吧。」
  「我为什么要为你们辛苦?自己的屁股自己擦。」
  「如果你成了轮替七鬼,我会马上让你成佛。」
  「你的好心有时候实在很可怕。」
  凑以看着可怕事物的眼神,看了笑咪咪的孝元一眼。
  「轮替七鬼还真是一种麻烦的异怪。」
  这次换成凑一边玩着浏海,一边把视线垂落到脚下。
  「真的很麻烦,这种异怪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加上数目又多,处理起来更加棘手。人类花了几百年,到现在还找不到有效的解决方法。」
  「攻击厚井小织还有她同僚的那个女人呢?你们不是要从她口中问出,找到轮替七鬼出没地点的方法吗?」
  「也许就和你之前说的方法一样,她是去著名的地点盯梢,然后碰巧遭遇到的。不,我想这种情形的可能性反而比较高。」
  孝元把以前凑拿来回绝工作的借口,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这结论真没意思。」
  「会吗?这是你说的结论喔。」
  凑露出苦涩的表情,然而……
  「好吧,我就上你这艘贼船。」
  最后,凑只说了声自己会想想看,当场坐下来。他不改脸上严肃的表情,再也没说话。
  孝元为了避免打扰凑思考,正要放轻脚步走开。
  「只是,结果可不会和你的期待一样。」
  凑说出了这句令人不放心的话。
  「凑?」
  但就算问他,埋头思索的凑仍未回答。

  到了黄昏,天空已经染红,凑仍然坐在原地思索。起初还觉得狐疑的小织与罗汉等人,也在孝元的劝解下,并不找他说话。
  白天时甚至令人感觉炎热的天气,到傍晚就迅速转凉。
  「转眼间就变冷呢。」
  小织想关上拉门,但门很不好拉,让她陷入苦战。这时……
  「这需要一点诀窍。」
  罗汉用粗得像圆木一样的手臂,强行关上拉门。其实,他完全是靠蛮力,丝毫没有所谓诀窍介入的余地。
  拉门被这股力道拉上时,有个东西从屋梁掉下来。
  小织捡起来一看,立刻发出尖叫,往旁抛开。
  「……什么嘛,不就是蝉壳吗?」
  功刀捡起来一看,颇感没趣地说出这句话。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小织嫌恶心似地抬头看向天花板。
  「啊啊,应该是今年夏天的蝉留在上面的吧。这一带到了夏天,蝉鸣声会很吵,到处都在『知了知了』地叫,吵得人连想睡个午觉都不行。外面墙上常常黏着蝉蜕下来的壳。记得我国小时收集了一百个左右的蝉壳拿去学校,结果班上那些女生吓得花容失色。」
  闻言的小织,以肯定与当时班上那些女学生同样的目光看着罗汉。
  功刀似乎觉得在这个季节看到很稀奇,盯着蝉壳仔细打量,却有一只手从旁抢走蝉壳。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身的凑。
  「等一下,还我啦。」
  凑以五指握住伸手想抢的功刀其脸孔,用手臂的长度隔开让他构不着,同时看着眼前的蝉壳念念有词。
  「蝉蜕下来的壳……蝉?」
  「有什么不对吗?」
  罗汉觉得凑的行动很奇妙,跟着凑过来看向蝉壳,但那和他小时候看到的蝉壳,并没有任何不一样。
  「啊啊,请大家现在别去吵他。」
  继白天以来,这是孝元第二次护着凑。
  「你是怎么回事?虽然我一直觉得你很奇怪,原来你真的罹患什么会做出突发性奇特举动的病啊?」
  小织对凑毫不留情。
  「不,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忘记检查家门有没有锁好或总开关有没有关上,因而在烦恼该不该回家一趟。」
  罗汉的推测实在太平民,和他的外表极不搭调,反而显得很奇妙。
  「蝉、蝉……」
  凑始终在喃喃自语。
  「他会不会是被蝉附身啦?」
  等小织真的担心起来,仰望天花板的凑,嘴角已经有了笑容。
  「原来啊,所以才会是七个人?轮替七鬼的『七』这个人数是有意义的。」
  凑这句自言自语和蝉之间有什么样的关连,自然没有人明白。在这个时候,除了孝元以外的三个人,都认定凑只是个脑袋有问题的人。

  「你们听过质数蝉吗?」
  「质数蝉?」
  凑的问题对孝元等人而言太过突然,让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没错,有分为幼虫期是十三年的十三年蝉和十七年蝉。这种蝉有个让人相当棘手的特征,就是每十三年或十七年才会一次大量冒出,叫得非常吵闹。正是因为十三和十七这样的数字,才被称为质数蝉。」
  孝元等人默默听凑说话,但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讲解质数蝉是怎么回事。
  「质数蝉这种蝉为了度过冰河期,延长了待在地底的幼虫期。那么我要出题了。你们觉得,为什么会是十三和十七这两个数字呢?应该也可以有十四年蝉或十六年蝉吧?不,实际上真的有过,也已经发现有十四年蝉与十五、十六年蝉的化石了。但存活至今的是十三和十七年蝉,你们觉得这是为什么?」
  「这根本不重要吧?」
  这么回答的是罗汉。
  「……弱小的先死。」
  这是功刀的说法。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这个语气带有若干不安的是孝元。
  「因为……是质数?」
  凑指着随口回答的小织,发出答对的音效声。
  「答对了。十三年蝉与十七年蝉,就是因为它们的幼虫期是质数,才能存活下来。为什么是质数就可以存活下来呢?这要详细说明起来会很啰唆,我简单讲一下。和其他数字相比,质数的公倍数比较少。也就是说,当质数蝉结束幼虫期爬出地面变成成虫时,比较不会遇到其他年数的蝉。举例来说,如果有十年蝉和十五年蝉这两种蝉,它们的最小公倍数是三十,也就是说,每三十年两者便会碰到一次。十年蝉是每三波成虫就会有一波碰到对方,十五年蝉则是每两波就会有一波。但十三和十七因为是质数,每一个公倍数之间的间隔会拉得很长。举例来说,十三年蝉和十年蝉遭遇的周期是一百三十年,对上十五年蝉则是一百九十五年。和其他年数的蝉相比,遇到另一群蝉的机率大幅降低。它们的生态不会受到威胁,不会发生生存竞争,所以才活了下来。质数蝉就是这么一种从质数的特性产生的偶然产物。」
  虽然多少是因为凑这段说明省略了很多环节,但众人全都歪头纳闷。他们怎么听都不觉得凑这番话和异怪有关。
  「接下来要进入正题了。轮替七鬼的七,是不是质数呢?啊啊,如果有笨蛋不知道什么是质数,我顺便告诉你们,所谓质数,就是只能用一与自身整除的数字。」
  「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七是质数。」
  「没错,所以轮替七鬼存活了下来。这是由四十九天成佛这个系统所创造出来的产物,和质数蝉的道理一样,是数字与自然的产物。」
  凑说到一个段落,看了孝元一眼。
  「追根究柢来说,轮替七鬼为什么是七个?」
  「关于轮替七鬼有很多种说法。虽然这种异怪在四国和九州地区最多,但据说几乎都是七个人一起出意外或遇到灾害而亡故所变成的。」
  「不,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为什么限定七个人?死三个人或六个人的状况就不行吗?应该也可以有轮替五鬼或轮替六鬼之类的吧?」
  「不是七个人,就不会叫做轮替七鬼啦。」
  罗汉的声调中掺有烦躁。
  凑这个疑问,让孝元「唔」了一声点点头,陷入思索。凑质疑的部分令人意想不到,他的这种思考,为长年置身于异怪这种非常识领域的孝元带来新的刺激。
  「也对,从我的角度,只能回答这就是轮替七鬼的定义。纵使真有什么理由,凭我的知识也找不出答案。」
  「我先前也说过,既然有轮替七鬼,那么就算出现轮替三鬼、六鬼或十鬼都不奇怪。质数蝉以前也有过十四年蝉和十五年蝉这样的远亲。轮替七鬼是死灵的集合体,人数却限定七个人,这说不通。」
  强风从外面灌进来。太阳西下,风变得更冰冷。
  「也就是说,除了七鬼以外的轮替鬼都遭到淘汰了。就和质数蝉的情况一样。其他鬼都在生存竞争中输了。」
  凑一边轻轻拨开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说出这句话。但这对总本山的人来说难以接受。
  「生存竞争?异怪哪里会有生存竞争?那些东西根本来无影、去无踪啊。」
  「……你要说这是弱肉强食的世界?那最底层的就是人类吧。」
  「这个……我有点听不太懂……」
  罗汉、功刀与小织,三个人说出三种不同的话,但都有着不解与狐疑这两个共通点。
  「说起来,生物有着光周期性,也就是依据太阳而行动。那么,你们觉得轮替七鬼的行动周期是用什么来决定的?」
  「你真爱突然丢出难题呢。」
  「不会,这个问题没那么难。只要想想轮替七鬼的目的,答案很简单。」
  「不就是为了成佛吗?」
  罗汉似乎连听都嫌麻烦,以相当自暴自弃的语气回答。
  「没错,轮替七鬼的行动周期起因于成佛这件事。来喔来喔,我又要出题了,你们觉得跟成佛有关的时间是什么?」
  「就是人成佛所需的天数,也就是四十九天吧。」
  「没错,轮替七鬼要在四十九天之内成佛,只要每七天杀一个人就行。反复七次这样的行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便能让轮替七鬼轮完一轮。」
  凑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但现场反而酝酿出一股冷场的气氛。
  「这是亡魂成佛所需的时间。要是灵魂超过了四十九天还留在阳间游荡,再也不会得救。也就是说,对阳间留有强烈遗恨而死的灵魂,往往会死不瞑目。轮替七鬼这种东西啊,就是从『非得在四十九天内成佛不可』这个小家子气的规则当中,自然产生的运作原理。说穿了,这是天神所创规则的漏洞。」
  「……人数不同的轮替鬼怎么不提了?」
  没想到在这群显得兴趣缺缺的听众之中,听得兴味盎然的竟是功刀。想来是因为他比较年轻,凑崭新的观点对他而言很有刺激性。
  「这是一种救济体系,但起初应该也有五鬼或六鬼的组合。我想当初甚至可能有轮替五鬼、轮替三鬼、轮替十鬼之类的组合。但这些组合遭到自然淘汰,就和质数蝉的道理一样。其他人数的轮替鬼,都在生存竞争中输掉而消失了。轮替七鬼能存活下来,就机率而言是极为理所当然的结果。」
  「……就机率而雷?」
  「那么,我要出题了。你们觉得要在这种生存竞争中获胜,最确实的方法是什么?」
  「谁知道呢。是要够强吗?」
  「不对。回想一下刚才讲的蝉,答案是不要遇到竞争对手。我再问一个问题,各种人数的轮替鬼,要在四十九天内成佛,就必须定期补充灵魂。如果假设补充的期间是照人数去除,那么,你们觉得遭遇竞争对手机率最低的是轮替几鬼?」
  「……是、是七鬼吗?」
  「没错。照这个脉络说下来,如果现在才说答案是轮替五鬼,那真的是莫名其妙。例如说,若是轮替五鬼,就是每九点八天行动一次,亦即大约每十天活动一次;若是轮替三鬼,是约十六点三天行动一次;轮替十鬼,则是大约每五天活动一次。你们不觉得,这种出现频率跟某种东西很像吗?」
  说到这里,所有人才想通先前凑为什么要提起质数蝉。
  「没错,和质数蝉一样。就像研究质数蝉一样,把人数和活动期间拿来比对,便会发现很有趣的事。每七天活动一次的轮替七鬼,撞上其他人数轮替鬼的机会比较少,存活下来的机率也就必然会提高。这只是我的推测,但轮替七鬼这样的异怪,应该已经出现几百年,搞不好长达一千年以上。这世上不存在新发生的轮替鬼,而其他人数的轮替鬼都遭到淘汰,所以才会没有人目击到七鬼以外的轮替鬼。这就是轮替七鬼之所以是七个鬼的理由。」
  「……可是,轮替鬼真的曾经多到会发生生存竞争吗?」
  提出疑问的是功刀。令人意外的是,对凑的话听得最热衷的是他。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我想这种被称为轮替鬼的异怪要成佛,并不是抓谁来顶替都可以。想来被盯上的人,应该要符合某种条件。毕竟这些鬼会为了寻求顶替的灵魂,足足游荡了四十九天。想来多半非得要是会对阳间充满眷恋的灵魂不可,而且最后已经没有意识、衰老而死的应该不行。也就是说,轮替鬼的行动范围会因为目标人选而受到限制。我认为就是在这个环节上,轮替鬼之间会互相竞争而相遇。」
  「……是喔,真有意思。」
  功刀似乎觉得信服,深深点头。
  但罗汉似乎怀有完全不一样的感想。
  「那又怎么样?也对,轮替七鬼之所以是七鬼的理由,的确相当耐人寻味。说不定你的说法猜中了。可是,那又怎么样?知道是七个鬼的理由,她就不会被轮替七鬼盯上吗?就能打倒轮替七鬼吗?应该不是吧?你说的这些很有意思,但根本派不上用场。道理只是道理,不是对策。」
  凑并未反驳。不但不反驳,甚至令人怀疑他有没有在听。他的视线再度往空中游移,显然在潜心思索。
  孝元什么都不说。
  他从经验上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凑所说的道理,一定是一种路标,指向凑想追求的结局。
  但孝元心中有着唯一一项不安。因为他觉得凑追求的事物,和他们接下来要进行的护卫与讨伐任务,有着若干的偏差。
  ——凑在想什么呢?
  凑再度沉入自己的思绪中,总令人觉得他会搞出天大的麻烦事,让孝元没办法放心。

  9

  一共有七个人影。
  这些人影的年龄与性别各不相同,看似没有任何足以称为共通点的特征。但他们身上有着唯一一个重大的共通点,那就是每个人都蒙着一层黑影,露出怨恨的表情。不,他们恨的就是这个世界。
  七个人影穿梭在夜晚的城市。他们行走的路上没有其他人影。就连平常人来人往的地方,也仿佛看准会有轮替七鬼通过似的,人潮正好在这时候消失,出现短暂的无人状态。
  这些人影不时停下脚步,眺望四周。
  他们感觉不像在找东西,严格说来比较像是在提防。充满怨恨的眼神瞪向四面八方,仿佛在说所有的一切都是敌人。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轮替七鬼再度开始移动。
  他们连脚步声都没有,静悄悄地穿过夜晚的城市。他们早已清楚要去的方位。这个方位上有一间长年无人的寺院,那里有他们要找的人。

  10

  来到寺院后的第三天夜晚,令人觉得格外漫长。
  「他们真会跑来这么鸟不生蛋的地方吗?」
  凑躺在地上,荡着翘起的脚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小织看到他这副模样,为了按捺住想质问他到底来这里做什么的心情,深呼吸了几次。
  「请不要把凑放在心上。」
  「他为什么待在这里?」
  小织看着凑的视线,像是在看待可疑人物。
  「因为遇到紧要关头时,他会很靠得住。」
  「紧要关头?」
  「是啊。一旦发生预料之外的事,他的智慧很能派上用场。」
  「你觉得你所说的紧要关头会发生吗?」
  「不会有事的,请你放心。」
  「也就是说,要是没有碰上紧要关头,他只是个碍事的人吧。」
  这句话是事实,所以孝元无从否定。但凡事都没有绝对,发生非常事态的可能性并不是零,仙也不必告诉委托人这件事,让她无谓地过度害怕,这样反而有可能变成引发非常事态的导火线。
  正殿的门打开,功刀走了进来。
  「外面的情形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状?」
  「……一切正常。」
  功刀的模样和平常一样,说话像是小声在嘀咕。
  「罗汉怎么了?」
  「……他说气氛让他不舒服,要多巡视一会儿。一定是因为有零能者的臭味。」
  功刀对凑笑了笑,但换回的只有没精打彩的呵欠,让他觉得有些没趣。
  「这感觉的确令人不舒服,该说空气有点沉重吗?我有种会出事的预感。」
  凑的目光仍然看着天花板问道:
  「没看到其他可疑的东西吗?」
  「……可疑的东西?……有。」
  功刀说着,指向凑,但凑不理他,继续问说:
  「敌人不是只有异怪吧?那边那位大小姐说不定还被轮替七鬼的帮凶盯上了。」
  「所以我才受不了零能者。」
  这句显然看扁凑的发言,是发自才刚回到正殿的罗汉。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这是平常根本不会有人来的寺院啊。而且我也查看过,确定没有人跟踪过来。」
  「至少今天实在是希望可以专心应付异怪就好。」
  孝元的声调一如往常般平静。
  「那你要怎么解释,这女人第一次受到攻击时的情形?」
  凑继续问出疑问。
  「那是个知名的灵异景点,帮凶只是把责任推给幽灵而已,然后异怪碰巧在那时出现。事情就只是这样。」
  罗汉立刻充满自信地回答。
  「碰巧是吧?」
  「要是你对『碰巧』这个解释不满意,那我换个解释。帮凶一直在那里守株待兔,等待牺牲者还有异怪出现。不管怎么说,帮凶没有方法可以知道这里,会出现的只有异怪。」
  闻言,凑觉得无聊而歪向一旁的嘴唇,这时换成坏心眼的笑容。孝元一直感受到一种不祥的预感,但现在他又产生另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赶紧想出言阻止,但为时已晚。
  「要知道这里的方法可多了。我想想,举例来说,最简单的就是我们当中有内奸的情形,例如我。说不定我早已用邮件把地方告诉帮凶了。」
  罗汉吃了一惊,对凑怒目而视。看来他觉得这并非不可能。
  「又或者是委托人欺骗我们的情形。如果她和帮凶是一伙的,情报早就已泄漏出去。」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
  小织喊冤似地大声反驳。先前她都以带着几分冷漠的眼神看着凑等人谈话。
  「认为万无一失的过度自信,可是会制造出意想不到的漏洞。」
  「唔,这话也许没错。哈哈哈哈,真没想到会让零能者上了一课,我罗汉的道行还不够啊。」
  本以为罗汉会反驳,没想到他却豪迈地一笑置之。
  「……我的道行很够,而且我知道附近没有异怪。」
  只有功刀不改脸上嘲讽的笑容。
  「轮替七鬼一接近,你就会知道吗?」
  听小织问起,功刀以一脸浮夸的模样解释:
  「只要有异怪接近,这根锡杖的游环就会响。」
  说着,杖头的几个铁环当啷作响。
  「会这样响起来啊,好方便呢。非常谢谢你告诉……」
  但功刀并未听进小织所说的话,他震惊得瞪大眼睛,凝视着游环。
  「孝元师叔!」
  孝元自然不用说,连罗汉也露出严峻的表情听着锡杖的声响。
  「咦?请问,刚刚那该不会是……」
  小织察觉到气氛有异,因恐惧而发抖。
  「异怪就在附近。」
  几乎在孝元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正殿的门以几乎要遭破坏的气势猛然打开,但既没有人碰到门,也不是强风造成的。
  「看来不是自动门故障啊。」
  凑起身以悠哉的口气说出这句话。
  「寺院里怎么可能会装自动门?」
  孝元正经地回答。
  「这年头的和尚岂止开宾士,甚至还会开吉普车,就算正殿的门是自动门,我也不会吃惊。」
  对于在这种状况下还有心情说笑的举动,是解释为从容不迫,还是认为太过轻率,就决定了一个人对凑的评价。两名僧侣显然属于后者,小织则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她惊惧的眼神钉在打开的门上不动。
  门外有着夜晚的黑暗,但不应该暗得什么都看不见。然而现在眼中所见的,却是笼罩着一层黏稠黑暗的室外景色。
  有东西从黑暗中浮现,一种人形的物体伫立在那里。只见人影从一个变成两个,再变成三个,变得越来越多。
  「来啦。」
  三名僧侣以孝元为中心,上前护住小织。
  「呜、啊……」
  小织亲眼目睹鬼怪出现,吓得只能低声惊呼。
  视野角落有着一副佣懒姿势、手插在口袋里的凑,他的身影映入小织的眼帘。由于他的模样实在太一如往常,反而让小织的意识得以勉强留在现实当中。
  「尽管交给他们吧。」
  小织看着凑用下巴所指的孝元、罗汉与功刀,拼命忍受恐惧。
  人影仍然持续增加,终于增加到七个。
  「……前辈。」
  这一年来,只要是平常的工作日,小织几乎每天都会看到那张脸,但她从不曾看过现在这张露出怨恨表情的脸。令人目不忍睹的丑陋与骇人的样貌,引发生理上的嫌恶与恐惧,让小织觉得好像有一团空气卡在喉头。
  但她甚至无法移开视线,因为把恐惧的对象移出视野之外,又会唤起另一种恐惧,她只能强忍惊骇地看着这张脸。
  「咿!」
  过一会儿,本来伫立不动的人影忽然动了。他们像是用滑的溜进正殿当中。这些人影的步伐与移动距离都不一致,仿佛在无重力空间漫步,令人看不出重力或重量的存在。
  「来了。」
  孝元一出声,七个人影仿佛是在配合三名僧侣围出的圈子,开始沿着墙壁绕行。所有人都被他们围住。
  「哼!」
  罗汉忽然插进绕行的轮替七鬼之间,将锡杖的杖头用力往地上一砸,发出令人不禁想捂住耳朵的声响。
  这声响似乎对异怪也同样有效,只见人影的动作一瞬间变慢。由于受到罗汉的阻碍,七鬼一瞬间挤在一起。孝元与功刀看准这一瞬间,有所动作。
  不知不觉间,形势已经逆转,孝元、罗汉与功刀围住了轮替七鬼。三人鸣响锡杖,单手结印,念诵经文。
  七个人影想尽可能地远离僧侣而往中间挤,痛苦地挣扎。
  有人把身体弯成く字形,有人抱住头,有人在地上打滚。
  「这样……就能解决掉他们吗?」
  只能在一旁发抖看着这一切的小织,说出怀抱希望的话。
  「就快了,不要松懈。」
  孝元激励着罗汉与功刀。只见轮替七鬼缩起身体,身影渐渐淡去。并不只是从视觉上消失,而是连待在这里的迹象都渐渐消失。
  未知的感觉让小织心生恐惧。所谓「打倒异怪」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轮替七鬼将会消失。眼看这件事将要成真,却有一个诵经的声音忽然中断——是功刀诵经的声音。
  孝元与罗汉的视线从轮替七鬼身上移开,转到功刀身上。他们起先看到的,是功刀的身体慢慢倾斜而倒下的情景。从头部侧面喷出的鲜血,划出一道弧形轨迹。
  ——睡吧睡吧,摇啊摇。
  耳中听见的是摇篮曲。
  倒地的功刀身前,站着一个人影。
  「难道是……」
  万万不能发生的事,却在眼前发生了。一名手持柴刀、身穿白衣的女性,就站在那里。孝元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没看过她的长相,但瞬间便猜到她是谁。
  「功刀!」
  罗汉情急之下大声呼喊,但功刀一动也不动。话说回来,以挨了柴刀一刀而言,他的出血量算是很少,多半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巧妙地闪避,才得以避免受到致命伤。
  ——小弟弟呀乖宝宝,乖乖睡呀。
  女子不看倒地的功刀,也不看一脸茫然的凑、孝元等人与小织。她一边哼着摇篮曲一边注视的对象,只有一个人。
  轮替七鬼当中最小的影子更加用力地挣扎。
  ——小弟弟的保母,去哪里了呀。
  母亲为了让受苦、受怕的孩子放心,以充满慈爱的嗓音持续唱着摇篮曲。
  「啊、啊……」
  小织口中发出不成声的话语,只能在原地发抖。
  「这女人就是帮凶?」
  尽管早已预料到帮凶会出现,但凑似乎没料到这名挥着柴刀的女子会在这个时机出现,他的话声中掺杂着几分震惊的情绪。
  ——翻过那座山,去到了村里。
  「她是怎么来的?」
  孝元并非忘记帮凶的存在。不但并未忘记,还高度关注她可能造成的危险,仔细做好了不让帮凶介入的准备。
  他不但派人护卫小织,还彻底调查过她身边是否有可疑人物,以及是否遭人安装窃听器之类的监控设备。
  要透过跟踪小织而来到这里是不可能的,神出鬼没的轮替七鬼也应该没有办法可以追踪。照理说,帮凶没有任何道理会来到这里。
  但无论想几次这样的念头,眼前的事实都不会改变。不应该出现的女子,如今确实在眼前露出浅笑。
  ——村里给你什么玩具?
  「既然这女人没办法追踪厚井小织,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凑来到震惊的孝元身旁,看着缩在地上的七个人影。
  「她是跟着轮替七鬼来的。」
  「怎么可能!」
  孝元脱口而出的是否定的话语。
  「轮替七鬼是神出鬼没的异怪,如果这么简单便能追踪,我才不会选择这么危险的手段,更能制敌机先。」
  「但她就是追来了。应该是有什么机关吧?像是那个护身符。」
  凑指向女子紧紧握在手中的护身符。
  「祈祷小孩不要走丢的护身符。她之所以能见到轮替七鬼,说不定是靠着神佛的保佑啊。」
  若是母亲对孩子的思念太过强烈,也许真有这个可能。孝元无法否定这个可能性。又或者,说不定女子自身就拥有很强的法力或灵力。即使只是神社或寺庙卖的护身符,一旦与坚定的思念结合,有时会变成灵力强大的护符。
  但如果对于找出轮替七鬼出现场所的方法,得出的是这样的结论,那么,凑这几天到底是想证实轮替七鬼的什么?这个疑问在孝元脑海中闪过,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于是他挥开了这些念头。
  女子以非比寻常的力气挥动柴刀。即便如此,如果只是应付一名暴徒,总本山的僧侣自然不可能会输。他们为了锻链法力,不只进行精神锻链,也随时在进行严苛的肉体锻链。
  ——波浪鼓呀小横笛。
  当摇篮曲唱完一节,女子的动作突然变得缓慢。她呆立在原地的身影,看似比幽灵还要稀薄。
  「荒田师兄,现在可不是闲磕牙的时候啊。」
  罗汉以急迫的嗓音呼喊。现在孝元他们等于抱着一颗巨大的炸弹。因为先前以三人的法力压住的异怪,正渐渐站起来。
  「凑,拜托你。我们现在空不出手,不,连嘴都要空不出来了。」
  孝元赶紧结法印,再度诵经。七个渐渐坐起上身的人影,再次慢慢趴到地上。
  「不要……」
  神情空洞的女子脸上,首次有了表情。
  「不要对那孩子这么过分!」
  女子大声呼喊。从她苗条的身体,难以想像竟然喊得出这种宛如伴随着质量的巨大音量,连建筑物都跟着震动。
  「啊啊啊啊啊啊啊!」
  性质和轻声唱着摇篮曲时截然不同的喊声,让听的人内心战栗。
  女子挥舞柴刀,呼喊着跑向孝元。和先前那略显缓慢的动作完全不一样,虽然她的动作乱七八糟,却以野兽般的敏捷逼近孝元。
  孝元不理她,仍旧专心诵经。他丝毫不把女子的行动放在心上,不,是没有心思去想。
  眼看胡乱挥动的柴刀就要砍在冒着汗诵经的孝元头上之际,柴刀却像被弹开似地往后一挪。女子跟着往后踉跄几步,总算重新站稳。
  她看着自己握住柴刀的手。手指已经骨折,弯向相反的方向。接着,女子看见拦在孝元身前的凑。
  凑慢慢放下高高举起的脚,动作没有丝毫晃动,脚稳稳放回地上。
  「这要算你欠我一次。」
  凑开玩笑地这么说,孝元却没有余力回答。
  「谢谢你救了我这种没用的和尚,下次你想买多少张赛马券我都帮你出钱,还会去有一大堆漂亮小姐的店里,开一瓶香槟王请你。」
  孝元不回答,于是凑捏着嗓子擅自捏造他的回答。孝元一边诵经,一边露出微微的苦笑。
  只见女子将弯往反方向的手指硬拗回去,但骨折并非这样就能痊愈,她的手指肿得有原来的两倍以上粗。
  「看起来挺痛的啊。」
  虽然凑这么说,但女子丝毫未显露出疼痛的模样。她的眼睛根本没看向凑,而是望向他背后的轮替七鬼其中之一——一个幼童的人影。
  「你等着,妈妈马上去救你。妈妈会救你,一定会救你,就是要救你。妈妈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去救你。」
  凑假装从容不迫的脸庞不禁抽动。这名女子对于孩子深厚的母爱,经扭曲再扭曲,变得像沥青一样黏稠。
  「到底哪一边才是异怪啊?」
  女子的言行举止太令人震撼,导致当时并没有人注意到。
  轮替七鬼出现时,吓得只能发出尖叫声的小织,这时却以一种令人打从心底发凉的冰冷眼神看着这对母子。

  ——啊啊啊啊啊!
  不成声的哀号响起,是异怪痛苦挣扎的喊声。听到这种令人想捂住耳朵的刺耳声响……
  「你难受吗?是不是很难受?」
  女子却似乎心生与其他人不同的情绪。她充满慈爱的安抚,在这种状况下再反常不过。
  ——睡吧睡吧,摇啊摇。
  轻柔的歌声充满安抚之意,是一首纯粹的摇篮曲。如果闭上眼睛,相信脑海中会浮现出来的情景,就是母亲在育婴房里轻轻抱着小孩摇动的模样。但现实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只见功刀流血倒地,孝元与罗汉全身冒汗地勉强压制住异怪,小织则以反常的眼神,望向穿着一身白衣疯狂地唱着摇篮曲的女子。
  ——小弟弟呀乖宝宝,睡吧睡吧。
  轮替七鬼与女子的歌声呼应,抵抗再度转为剧烈。其中有个小小的影子,说什么也要回到母亲身边,在地上奋力爬行。他指甲掐进地面往前爬,尽管速度很慢,却着实在慢慢前进。
  「凑,不可以让她唱歌!再这样下去会让异怪跑走!」
  孝元与罗汉都一脸拼了老命的模样,运用法力压制异怪。
  「真让人不舒服。」
  凑嘴上这么说,但仍动作飘忽地接近。
  女子一边唱歌,一边轻轻转动脖子看了凑一眼。对手是个非常平凡的女性,虽说她手上拿着凶器,但不是力气占优势又学过武术的凑需要害怕的对手。但凑的脚步非常慎重,一寸一寸往前逼近。凑慎重得有点太过头,慢慢逼近女子。
  ——小弟弟的保母,去哪里了呀。
  女子敌视凑的视线与口中温柔的歌声一点也不搭调,怎么想都不觉得是发自同一个人。
  凑一口气踏前一步,女子胡乱地挥着柴刀砍来。凑抓住她的手,以柔道过肩摔的技巧,毫不留情地将她摔到地上。
  「唔!」
  相信她肺里的空气全都吐了出来,不可能马上就动得了,但凑想也不想便从女子身边跳开,紧接着,柴刀从上一瞬间他还待着的空间横扫而过。但凑跳开的动作仍然慢了一步,柴刀擦过他的太阳穴,割破皮肤、洒出鲜血。
  凑丝毫不退缩,把后仰的身体拉回前倾的姿势,握住女子拿柴刀的手,将她的身体翻过来,同时将她按在地上。
  从女子手上掉落的柴刀滚到一旁。
  「别太让我费事啊。」
  血从凑的太阳穴滴落到女子脸上,但她根本不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甚至令人怀疑她是否有注意到。女子眼中唯一看得见的,只有她那已经沦为异怪的小孩。
  「只要再一个,只要再一个人,那孩子就能得救!就能成佛呀!」
  她丝毫没听凑说话。
  若说女子的疯狂是因母爱而起,那么,现在正殿内静静响起的说话声,则是一种负面情绪的结晶。
  「竟然为了小孩做到这个地步,开什么玩笑!」
  小织喊出这句话的同时,挥起一个物体。
  凑无暇他顾,只来得及打滚退开。
  小织拿在手上的,是先前那名女子脱手掉落的柴刀。
  女子弹跳起身后往前奔跑,小织与她错身之际,柴刀一闪而过。
  「啊!」
  女子踉跄地停下脚步,按住自己的颈子。一瞬间之后,女子的颈子上窜出一道红色的裂痕,红色的鲜血像喷泉似地涌出。
  小织冰冷地对这张茫然的脸孔撂话: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只要你死掉,成为轮替七鬼,你的小孩就能成佛。」
  女子的嘴动了,但说不出话。沾到血的脸转为笑容。
  ——啊啊,原来有这个办法呀。
  不过,每个人都看得出她在说什么。女子一脸幸福的表情跪倒在地。
  血泊在她倒下的上半身下方扩散,女子笑着在沾满血的地板爬行,谁也无法阻止她。
  她的指尖碰到轮替七鬼的影子。轮替七鬼的黑影从女子的指尖开始侵蚀,几乎在同时,黑影从小小的身体上慢慢抽离,露出底下人类的模样。
  「啊啊……啊啊……」
  看到孩子的模样,让母亲发出欢喜的呼声。
  黑影从指尖继续扩散,爬上手腕、手肘、肩膀。
  即使孝元与罗汉拼命诵经,仍旧阻止不了。
  黑影从幼童身上完全消失,现出一个怎么看都让人无法相信在前一刻还是异怪的孩童身影。
  「过来,你过来!」
  母亲伸出手,但幼童的眼睛并未看向下方的母亲,而是看着头上的光芒。
  「这里,妈妈在这里呀!」
  即使母亲拼命呼喊,孩子的视线始终不曾垂落。小小的身体缓缓升上天空,身影渐渐消失。
  「你还记得这个护身符吧?这是妈妈挂在你书包上的护身符。所以妈妈才能像这样一次又一次见到你这么多次,才能一次又一次来见你。」
  即使举起从怀中拿出的护身符,小孩仍然头也不回,视线始终望向天空。
  「不要丢下妈妈,求求你,回来啊!」
  过一会儿,她呼喊的嘴也被黑影吞没,声音随即消失。她用听不见的声音继续呼喊,眼睛瞪大,拼命哀求升天的小孩。但她的双手已变黑,随后连眼睛也被黑影蒙住,再也无法看见笼罩在光芒中的小孩。
  小孩身上的黑影消失,维持着平静的表情,身影慢慢淡去,终于完全消失无踪。
  只见护身符从曾是母亲的轮替七鬼之一手中落下。除了为悲伤而战栗、难过之外,她再也不能做什么。
  捡起护身符的不是女子,而是小织。
  「鬼子母神的护身符?竟然找这种吃别人小孩,还自以为是神又自以为是母亲的恶心伪善者寻求庇佑,还真是适合你。」
  她一脚踢开女子痛苦之余仍伸向护身符的手。
  「你的宝贝小孩可以成佛,这样不是很好吗?」
  小织冰冷的眼神俯瞰女子,她的嘲笑当中有着掩饰不住的仇恨,语尾更频频颤动。
  「天啊……」
  谁能预料会发生这种事呢?小织抛下柴刀,拔腿往外逃出去。

  凑看着小织跑远的方向。
  「凑,她的事晚点再说,你先去看看功刀的情形。」
  孝元大喝。
  「嗯,他只是昏过去,没有生命危险。」
  「知道了。我们也只要再一阵子,便能处理掉轮替七鬼。」
  孝元与罗汉的法力让轮替七鬼十分痛苦,随时都有可能会消失,其中也包括前不久还是人类的那名女子。
  终于,轮替七鬼之中有一个鬼消失了。
  「他成佛了吗?」
  「不是。」
  孝元露出苦闷的表情摇头。
  「沦为异怪的灵魂,不会只因为听了我们诵经就成佛。这是消灭。」
  虽然孝元明白,但也不能因此松手,仍硬起心肠继续诵经。
  这段期间,凑盯着轮替七鬼观察,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再过一下子就结束了,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
  孝元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凑说出这样的话,也许是一再发生的不测事态之中,有某些迹象让他心生提防。
  但为什么这句话会是对凑说的呢?这听起来岂不是在牵制凑的行动吗?
  「原来啊,原来如此。」
  相较于孝元连对自己的言行都搞不清楚,凑则是恍然大悟地喃喃自语。
  轮替七鬼中的第二个鬼消失了,还剩下五个。正当孝元心想,如此一来只靠自己和罗汉两人也勉强处理得了时,凑的手放到他的肩上。
  「凑,现在……」
  「不要来碍事」这几个字他没能说完,不知不觉间,世界颠倒过来。当他注意到自己是被凑放倒时,背部已经重重撞在地上。
  「唔!」
  罗汉低哼一声。失去孝元的法力后,现在只剩罗汉一个人在压制轮替七鬼。原本两人合力才勉强压制住的异怪要得到自由,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
  只见剩下的五个影子一起起身,几乎就在同时,罗汉的身体往后弹开。
  「不行!」
  孝元鞭策着疼痛的身体,试图以法力再度压制异怪,但少了两个鬼的轮替七鬼,已经从正面的门跑出去。他们转眼间融入夜色之中,异怪的气息也完全消失。
  凑只是注视着轮替七鬼消失的黑夜。
  令人费解的事情一再发生,其中就属凑的行动最令人费解。
  「凑,看你做的好事……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大概吧。」
  一个石头般的拳头,重重打在凑平静回答的侧脸上。
  「开什么玩笑!」
  罗汉举着岩石般的拳头大吼。
  「因为荒田师兄这么看重你,我才会对你这般无礼的人仍是以礼相待,你却、你却……」
  爆发的情绪实在太庞大,让罗汉连这几句话都没办法好好说完。
  「这组轮替七鬼的下一个目标一定是她,就是厚井小织。虽然她做的事也许天理难容,但你有权力审判她吗?要知道那些跑掉的异怪,以后又会每一周都杀一个人啊!」
  「……不是每一周,已经变成每十天杀一个人。」
  凑一边擦掉从破皮的嘴唇流出来的血,一边回应这个莫名其妙的答案。听起来总觉得这句话不是这个状况下该说的。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这时醒来的功刀,问出这句突兀的话。他一直昏过去,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毕竟连孝元与罗汉都无法理解,他会搞不懂也是理所当然。
  「你头上的伤还好吗?」
  「……嗯,现在情形是怎样?」
  「哪有什么怎样?荒田师兄,说来过意不去,但我们没办法再和你们一起行动。我们要用自己的方法去追轮替七鬼。」
  孝元露出苦涩的表情。凑刚才做出的事,即使是孝元也袒护不了。
  「放走一组轮替七鬼,每年便会产生五十人以上的牺牲者。这些人等于是被你杀的!」
  罗汉临走之际,对凑撂下这句话。
  「不对,应该已经减少到四十人以下。因为鬼少了两个,成了轮替五鬼。」
  「那又怎么样?难道你以为讲这种歪理,便能减轻你犯下的罪过?」
  「罪过?我什么错都没犯,反而想夸奖自己干得好呢。」
  罗汉再度握起拳头,然而……
  「算了,跟你多说两句都觉得自己可笑。」
  说完,他就走出正殿。
  「功刀,我们走。」
  功刀抱着还在痛的头,依依不舍地一再回头,但还是跟着罗汉走出寺院。

  11

  宽广的店内充满一种俗艳得令人不能用「辉煌」两字来形容的灯光。店里以大音量播放着工业摇滚风格的音乐,纷乱的喧嚣填满整个空间。
  中央的舞台上,有几名女性只穿内衣裤跳着煽情的舞蹈,坐在舞台周围座位上的男性顾客看得目不转睛,对台上舞者投以分不出是声援还是起哄的低俗喊叫声。
  只有一个人例外。
  一名坐在最前排最好位子的男子,粗暴地把脚放在桌上,一边拿着酒瓶直接往嘴里灌酒,一边以觉得没趣的表情看着台上的舞蹈。
  舞者翘起屁股做出挑衅的动作,但男子几乎全无反应,模样甚至令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在看表演。虽然男子露出一脸嫌麻烦的表情,但倒是还会记得把折得细细长长的纸钞,塞进舞者的内衣裤里。
  不知道是不是看他偶尔打呵欠的模样不顺眼,舞者做出更加挑衅的动作与表情,但男子的呵欠并未停止。不过,他又始终不曾忘记、偶尔像是才刚想起似的,把小费塞给舞者。
  也不知道经过多久的时间,当男子喝光第二瓶酒时,不知不觉间,一名与这家店的气氛一点也不搭调的人物——一名做僧侣打扮的男子,已经站到他身旁。
  「凑。」
  孝元听似拿凑没辙的语气中透出些许放心,在他身边坐下。
  「我找你好久了,一开始还以为你在那种有小姐坐台的酒店。」
  「那可真是辛苦你啦。」
  凑对孝元连看都不看一眼,却又不像其他客人一样对台上舞者看得起劲,只是拿起酒瓶往嘴里倒酒。
  「你就不能看得开心点吗?」
  「这女人不对我的胃口。」
  「会吗?我倒是觉得这位女性符合你常说的『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而且舞也跳得挺不错的,不是吗?」
  孝元笑咪咪的表情一如往常。
  「看你一脸道貌岸然,该看的地方倒是都有在看啊,这个色鬼和尚。可是你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那是靠填充矽胶和抽脂打造出来的身材。就像吃生鱼片,也是天然的比养殖的好吃。」
  「你这样看就看得出来?」
  「形状不一样,摇晃起来也不一样。最重要的是,她半年前在另一家店工作的时候,胸部比现在要小。」
  说完,凑豪迈地灌了几口酒。
  孝元一脸拿他没辙的表情,拿起已经空了的酒瓶。
  「你又在喝很贵的酒。」
  「香槟王小口小口地喝有什么意思?」
  「你这样乱喝一通,看起来似乎也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凑只是冷哼一声,把小费塞进舞者的内衣里。
  「你赶快回去啦,我有些事情要一个人想一想。」
  「我可不觉得这是个适合想事情的环境。」
  「我待在这种地方比较自在。」
  凑叫来服务生又点了酒,孝元已经放弃制止他。孝元乖乖坐着不动,但似乎待得很不自在,频频更改面对的方向。
  「我总觉得待起来不自在。」
  「你就在这里打坐,摸索无我的境界吧。」
  「要是办得到,大概就是真正悟道了。」
  孝元无力地笑着,凑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对他说:
  「我来告诉你,笨蛋张大着嘴和无我的境界差别在哪里吧。差别在于有没有摆出打坐的姿势。只是容器不一样,里面装的东西都一样。脑袋空空根本没有高等或低等的分别。」
  「无我和脑袋空空不一样,是要去除执著心,舍弃恶心与邪心。」
  「去掉执著心和邪心,不就什么都不剩吗?也就是脑袋空空。而且这样一来,明明会剩下想把脑袋弄空的执著心。」
  「就是连执著心也要舍弃的意思。也许你会觉得矛盾,但就是这么一回事。只是我虽然讲这种话,自己却还离这样的境界很遥远。」
  「也就是说,你的脑袋比笨蛋还差是吧?」
  「哈哈哈,也许呢。」
  「真要追根究柢,光是听我把笨蛋和无我的境界相提并论便出言反驳,这代表你根本还不行嘛。你执著在无我的价值上。」
  孝元闻言微微睁大眼睛,佩服地点点头说:
  「唔,你有时候讲话很有道理呢,的确是这样没错。」
  「我讲话随时都很有道理,」
  「也许你意外地接近无我的境界啊。」
  「喂,不准说我是笨蛋,我一步也不想接近那种鬼境界。我要一直当个清纯又正确的俗人。」
  「我想你离清纯应该很遥远吧。」
  孝元环顾着可以看到多名半裸女性的店内,露出苦笑。
  两人默默喝着酒好一会儿。孝元一直在等待机会开口,这时静静地说:
  「三天前,厚井小织小姐的遗体被人发现了。」
  凑默默把酒送到嘴边。
  「检查的结果出来了,十之八九是轮替七鬼下的手。她死亡的日期,正好在那天的十天后。正如你所说,异怪的人数改变以后,出现的时机跟着改变了。」
  「是吗?」
  凑的回答很简短。
  「你要说的只有这句话?」
  「我早就知道她仇视亲子之间的爱情,有足够的材料判断出这点。像是爸妈乱取的名字,和她仇视那对母子的视线。我应该要能预料到,她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那是我该反省的事。这次轮替七鬼的案子,让我深深了解到,不是只有爱的枷锁会让人疯狂。可是你现在应该有别的话该说,而不是讨论这些吧?」
  「不然要说什么?要说节哀顺变吗?还是去上个香?」
  「要不是那个时候你!」
  孝元拉大嗓门吼了一句,但立刻又恢复镇定,以一如往常的语气说下去。
  「要不是那个时候你放走轮替七鬼,她就不用死了。」
  「顶多只会以杀人罪嫌被关进牢里是吧。」
  「那才是正当的裁罚。」
  凑仍然不说话。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放走轮替七鬼?」
  孝元想听到能令他信服的解释。唯有这点他无法退让,同时却觉得,怎么可能会有能够令他信服的解释。
  「你还记得质数蝉吗?」
  凑答非所问。起先孝元以为凑是在扯开话题,但看来并非如此。
  「就是你之前提过的那种,十几年才会大量出现一次的蝉吧?」
  「是十三年和十七年这两个质数,毕竟都叫做『质数蝉』嘛。之前我也说过,轮替七鬼之所以是七鬼,就是出于和质数蝉类似的道理,因而是『七』这种质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想想。大概是说,轮替七鬼是一种会彼此竞争的异怪吧?」
  「可惜,差了一点。意思是说,轮替七鬼有着稳定的生态系。」
  「生、生态系?」
  孝元这些年来,早已从凑口中听过各种针对异怪的奇特解释,但现在这个字眼仍然显得格外奇异。
  「如果想把质数蝉全部消灭,该怎么做才好?」
  「全部消灭?」
  听到这句更加异想天开的话,让孝元眼睛瞪得几乎要翻白眼。他想让自己镇定一些,拿起桌上的饮料喝了一口,才发现是酒精浓数很高的烈酒,当场呛到。
  「只要破坏质数蝉的生态系就行了。轮替七鬼也是一样,只要毁掉他们花费几百年打造出来的生态系即可。轮替七鬼的出现频率,是四十九天除以人数。也就是说,只要减少人数来改变他们的出现周期,这种花费几百年才形成的稳定生态系便会失去平衡。轮替鬼之间会变得更容易遭遇彼此,因而展开生存竞争。」
  「生、生存竞争……」
  孝元瞪大眼睛。这个字眼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但用在异怪的世界里,只让人觉得不对劲。
  「以后找到轮替七鬼时,只要减少其中几鬼就好。这么一来,原本这些周期彼此错开的轮替七鬼,应该会和其他轮替七鬼相碰、竞争,最终减少他们的数字。如果一切顺利,应该会产生更多组少掉几个鬼的轮替三鬼或轮替四鬼。这样一来,生态系会更加失去平衡,轮替鬼遇到彼此的情形会到处发生。虽然这是在打如意算盘,但缺了几个人的轮替鬼应该会成等比级数不断增加。」
  凑一口又一口把酒精浓度很高的烈酒往喉咙里灌,孝元总算渐渐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
  「用钓鱼的术语来讲就是『同类相钓』(注3),是一种利用香鱼会争夺地盘的习性而想出来的策略。这种异怪每年会造成约五十人牺牲。假设要把一百组轮替七鬼全部消灭,需要花上五十年,期间的牺牲者人数便会达到十二万五千人。这种异怪的确非同小可,如果只看牺牲者人数,完完全全是顶级的异怪。但如果用我的方法,估计要把一百组轮替七鬼全部消灭,只需要花三到五年,这么一来,便能把牺牲者的人数压低到原本的十分之一以下。」
  凑还要再喝酒,但孝元抓住他的手。
  「我现在总算知道你那时做出那种行动的意义了。你是为了几年后的成果,才故意放走当时人数已经减少的轮替七鬼吧?为了救几万人的性命,而对几十人见死不救。」
  「根本不用放上天平衡量轻重,想也知道该选哪一边吧?」
  但实际上应该没这么容易取舍,眼前的空酒瓶数量述说着这一点。
  「我们认识的人也牺牲了。」
  「难道你要说,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牺牲就没关系?根本没有什么神奇的办法可以把轮替七鬼造成的灾害降到零,至少我不知道。」
  如果凑的手段成功,未来将有数以万计的人得救。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非得坐视眼前的数十人牺牲不可。
  ——比平常要多啊。
  孝元直到这时候,才真正理解凑身边酒瓶数量的背后含意。
  「可是,只减少一组轮替七鬼的人数,应该是行不通的吧?」
  那么,自己该下达的指示只有一个。孝元想到这么一来能够拯救的性命,以及将会牺牲的性命,心情变得有些阴郁。
  「我会指示众僧侣,要他们以后遇到轮替七鬼时,都只要减少人数,不要完全消灭掉。」
  「我的假设可未必正确啊。」
  孝元默默把酒倒满自己的酒杯。
  「的确是会让人想喝酒呢。不知道得等几年才看得出结果?」
  「你要有觉悟,三年跑不掉。」
  孝元难得以粗暴的动作,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酒。

  终章

  「老师,请你乖乖工作。」
  勇气一边心想,好久没听到沙耶的声音回荡在事务所内,一边翻阅漫画。
  「老师的确在『件』的事件里受了伤。我认为那一战真的很艰辛,是光荣负伤,也很了不起。可是,刚才老师却和来探望的雪菜小姐玩起不堪入目的游戏。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伤患跟人玩扭扭乐。那不是身受重伤的人有办法玩的游戏吧?」
  也不知道凑有没有在听沙耶唠叨,视线始终未从赛马报上移开。
  「而且,那根本不是可以在小孩子面前玩的游戏。这会害勇气学坏。」
  「勇气可是在这方面的知识远比你丰富的早熟小鬼耶。」
  「不用担心我啦。我对大叔做的事情没有兴趣,都在看漫画。」
  看到勇气说完后,说到做到地继续看漫画,沙耶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我觉得这样好像也不太好……」
  「也对,这样会害勇气学坏,所以你就带这个早熟的小鬼出去,看是要去游乐园还是漫画咖啡店都好。」
  「啊,我想去漫画咖啡店!这套漫画很好看,可是缺了几集。沙耶大姐姐,带我去嘛,附近不就有一家吗?」
  「看吧看吧,你就帮这孤苦无依的少年实现他天真无邪的愿望吧。这小子没有其他监护人可以依靠啊。」
  「老师,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这样讲得口没遮拦!」
  沙耶真心发怒拍桌,但身为当事人的勇气脸上,却露出充满期待的笑容。
  「没关系啦,沙耶大姐姐,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别说这些了,我们去漫画咖啡店嘛!高中生只能待到晚上十点,我们赶快走吧!我一定要在今天之内看完这整套漫画!」
  「我、我说啊,勇气,这个……这里是来学习工作的地方……」
  「这样想的只有你一个。」
  凑笑了笑,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本写真杂志看了起来。
  「老师又要这样偷懒不工作,在这里吃饱睡、睡饱吃吗?」
  沙耶露出气得嘟起嘴的表情,从凑手上没收写真杂志。
  「老师又在看这种东西!请你不要太过分了,我可是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性!这是不折不扣的性骚扰行为!」
  拿起时,不小心翻开的一页映入她眼帘……
  「……好大。」
  沙耶以散发出哀愁的声调,小声地喃喃自语。
  「你别这么悲观,这世上还是有极少数人有着认为没胸部才好的冷门癖好。虽然我的喜好当然是很主流的。」
  「就算小,我也不在意喔。」
  勇气抓住机会表现自己,但沙耶朝他望去的视线却十分悲伤。
  「我被国小生同情了……」
  「所谓的『同情我,就给我胸部』是吧?哈哈哈哈。」
  「这句话的来源是什么?我根本没听过。」
  「我也是……」
  凑独自大笑,但现场的气氛冷到极点,他只好假意清了清嗓子,拿出赛马报。
  看到凑这模样,沙耶双手擦腰,以斥责小孩似的语气试图开导:
  「老师听过这么一回事吗?异怪之中,造成最多牺牲者的轮替七鬼,近年来已经渐渐减少。听说是从三年前开始实施的一种方法发挥了效用,现在牺牲者的人数,已经降到原本的四分之一以下。」
  凑维持从赛马报上抬起头的姿势不动,看着空中好一会儿。然而……
  「是吗?」
  他只简短回答这么一声。
  「老师不觉得很厉害吗?不觉得很了不起吗?这可是足以在异怪扫荡史上留名的壮举。请老师多少向这个人看齐。老师只要肯拿出真本事,相信一定也能名留青史。」
  「我可没兴趣。」
  凑说完,又将视线拉回赛马报上。
  「对了,孝元先生有话要我转达给大叔。」
  勇气说归说,却没有抬起头。
  「他说要履行三年前的承诺。虽然不能去有漂亮小姐的店,也不能给你赛马券,但会请你喝香槟王。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他白痴啊?两个大男人喝香槟王干嘛?果然他当和尚不是当假的,根本就爱那一味吧。驳回啦,驳回!」
  说着,凑把报纸盖到脸上,摆出要睡觉的姿态。
  两个小孩觉得从报纸底下传出开心的笑声,看了凑一眼,却只听见他发出静静的打呼声。


  第二话 「化」

  序章

  谷地村是个人口约三百人的小村庄。
  就如字面意思所示,村庄位于山谷间的狭小平地上。
  邮差前往这个村子送邮件的频率是两天一次,要送的邮件最多只有十件左右。以这个规模的村子而言,邮件件数算是极端稀少,可见这是个很封闭的村落,极力避免与外界扯上关系。
  但这不表示村民对外人冷漠。每当邮差将邮件送达,村民都会笑咪咪地道谢,可说是个很友善的村子。
  邮差骑着机车行进时,和好几个村民错身而过,几乎每个村民都爽朗地对他打招呼。这个村子也和别的村子一样,人口高龄化的情形很严重,村内大部分都是老人,却感觉不出半点别扭的寂寥感。
  邮差送了几户邮件,还跑了一趟路上的邮筒收件。
  从村里唯一的邮筒收走邮件,也是邮差的工作。他一打开邮筒,便看到一如往常的光景。
  「今天也是空的啊。」
  村内的邮筒几乎不曾有人使用。看来这个村子的村民们要沟通联络时,直接见面或打个电话,才是他们基本的生活方式。
  邮差一如往常,俐落地将为数不多的邮件一一送达收件地址。骑着机车在纯朴的村落中行进,通常会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但是,今天邮差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这一天晴空万里,阳光与风都很和煦,感觉很舒适;绿意盎然的景色对眼睛也很好,会让人心情平静。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进入村子,邮差就觉得心情沉重。
  「算了,没关系啦。」
  邮差振奋起心情,骑着机车在熟悉的道路上前进。
  这个村子很平凡,但有唯一一个奇怪的地方。
  村子正中央有一栋村内最高的建筑物,那是一座钟塔。由石材砌成的台座上,盖起一座有着平缓斜度的木造高塔,最顶端设有时钟。据说是明治时代末期制造的,历史长达百年以上。
  听说著名的札幌钟塔由于四周都是近代化的建筑物,让看过的人都很失望:但谷地村的钟塔四周几乎都是民宅与田地,相较之下,钟塔显得相当雄伟。
  但这座钟塔已经不再履行做为时钟的责任,听说早在几十年前就停止不走。虽然以前钟楼的钟会响,但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这种迹象。
  这名邮差是从五年前就负责收发这个村子的邮件,每隔一天就会跑一趟谷地村,但他从不曾见过时钟走动,也不曾听过钟响。
  每次看到钟塔时,几乎都没看到观光客,这让邮差觉得十分可惜。
  一条未铺设柏油的道路横贯村庄正中央,顺着道路骑过去,便会看到高墙般的山壁。不管什么时候看到,都觉得这样的光景很壮观。
  「有您的信。」
  这一户的户长就在室外进行农务,所以邮差直接把邮件交给他。此外,还可以看到好几个人待在室外。
  「今天天气真好。」
  邮差递出邮件,打了声招呼。
  「每次都麻烦你。」
  村民以平静的微笑回应。
  邮差就是在这个时候觉得不太对劲。尽管邮差和村民之间的交情,只限于送交邮件时见到几次面,但邮差就是觉得对方感觉比平常来得阴沉。
  「今天山岭也好漂亮呢。」
  邮差有点牵强地以开朗的语气说道,望向山岭。村民眯起眼睛,同样望向山岭,但看来怀抱的情感和邮差不同。
  「你知道那座山为什么会被挖出一个大凹洞吗?」
  正如村民所说,山坡上有着一处像是被巨大铲子挖过的凹陷处。
  「听说是很久以前发生过山崩。」
  「那次发生的土石流可严重了,几乎掩盖整个村子。」
  说不定村民会显得忧郁,是因为想起以前的天灾?但听说当时宛如奇迹般地并未有人丧命,让这个村子一时间被誉为「奇迹之村」。不过,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
  邮差也不便深入探问,简单地点头致意之后,就想去送下一份邮件。
  忽然间,村内响起一声宏大的钟声,仿佛从天洒下的音色。
  「咦?」
  邮差反射性地转头望向钟塔。尽管以前从未听过,但若在这个村子里听见钟声,脑子里最先想到的就只有这钟塔。
  钟响了十声以上。
  「哇,这钟声好棒啊。该不会是你们把钟塔修好了吧?」
  邮差说着回过头来,却发现眼前一个人也没有。而且,刚才那名村民并非回到田里工作,因为田里同样一个人也没有。
  「咦?奇怪?」
  邮差一时间难以相信眼前的光景。不管那名村民朝哪里走,总得花上一些时间,但自己移开目光的时间,应该只有短短几十秒。
  假设是大家想捉弄邮差而躲起来好了。姑且不论村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但即使假设村民们躲了起来,还是无法消除邮差心中的疑问。
  因为四周没有地方,也没有时间让他们躲藏,而且过程中甚至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刚才的钟声固然很大声,但音量并未大到足以掩盖这么多人活动的声息。
  「各位,你们去哪里啦!」
  邮差大声呼喊,但没有人回应。他到处跑来跑去,翻查着可以躲藏的地方,但还是找不到半个人。
  天气明明不热,邮差却汗流浃背。汗湿的衣服贴在皮肤上,更助长了不快与不安。
  「事、事情严重了……」
  邮差急忙跑向附近的一间民宅。
  要怎么解释,才能让对方相信呢?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无数想法在邮差的脑子里搅和得一团乱。
  或许是因为这样,邮差很晚才注意到,他按下大门的门铃已经过了一阵子,屋内却完全没有反应。
  他再按一次,等里头的人回应。
  整整数完三十秒后,邮差敲了敲大门。
  「有人在家吗?」
  还是全无反应。
  「打扰了。」
  也许只是没有人在家吧?邮差心里这么想,却困在一种不祥的预感当中,于是毅然决定采取行动。
  邮差先喊了一声,然后打开大门。这是个偏僻且与犯罪无缘的村子,门并未上锁。
  家里没有人在的迹象。邮差犹豫许久后,脱掉鞋子踏了进去。
  这栋房子不是很大,要想知道屋里有没有人,花不了几分钟便能绕完。邮差得到的结论是,屋内没有人。
  但要推测住户是出门了也说不通,因为厨房里的瓦斯炉没关,看来正准备张罗饭菜。
  煮沸的热水溅了出来,邮差赶紧关掉瓦斯炉。这也证明房子里直到刚才都还有人在。
  邮差急忙走出去,来到隔壁的人家。
  「有人在吗?」
  一样没有人回答。
  邮差依样画葫芦地搜索这户人家,但同样没有人在。
  然后,邮差重复同样的搜索过程,探查过十几栋住宅,结果全都一样,一个人也没有,始终空无一人。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在啊!」
  邮差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在村子里绕行,但没有人回答。
  「对了,村公所。」
  邮差跑向位在来时路上、所有谷地村建筑物当中最大的一栋建筑。
  「事情严重了,村里一个人也……」
  他这句话没能说完,只见村公所里同样空无一人。
  「不会吧?」
  感觉像是以钟塔发出的钟声为信号,所有村民一瞬间消失无踪。
  不知道在村子里来来去去找了多久,邮差的脑子里一团乱,也没想到联络警察这个方法,只是在村子里反复寻找。
  这时,有个东西从邮差骑得很快的机车前横越而过。邮差赶紧煞车,总算勉强没摔车。
  「是猫?不对,是狗?」
  横越道路的是一只四只脚的动物,显然是兽类,但邮差当时根本没有心思仔细观察。从那只动物消失的草丛里,感觉不出半点气息,不知道是它屏气凝神地避免被人类发现,还是早已经跑远了。
  朝反方向望去能看到一户民宅,那只动物就是从那里跑出来的。
  邮差停好机车,从大门呼喊。
  「打扰了,有人在吗?」
  既然有猫狗冲出来,也许表示居民在家。邮差想到这里,怀着些许的希望呼喊,但看来期望多半会落空。
  「我要进去了。可以吗?」
  邮差一边询问一边走进家中。这里还是跟先前的那些民宅一样,屋里没有人应声,也感觉不出有人在的气息。
  但是,这里有一个地方不一样。
  「这是什么气味?」
  家中飘散着一种强烈刺激鼻腔的香气。
  「是花香?」
  家里为什么会有花香?
  邮差这个疑问立刻得到解答,他一走进屋内深处,就看到整个地板铺满花朵。山茶花、牡丹、水仙、紫花地丁等形形色色,飘散着瑞香花的香气,简直像是一片花田。
  视线沿着花朵往房间中央望去,就看到一名老人在花朵的围绕下躺在地上。他露出平静的表情闭着眼睛,双手合拢在胸口。
  「先、先生……对不起我擅自进来。」
  邮差朝他说话,但老人没有反应。
  邮差心中怀抱着某种预感,小心不要踩到花朵,朝老人走近。老人丝毫没有要起身的迹象。
  邮差战战兢兢地伸出手,轻轻碰触老人的身体,摸起来冰冰凉凉的。
  「……死了。」
  虽说早有预料,但邮差还是方寸大乱,当场坐倒在地。
  在这个村子里唯一找到的人已经死了。
  除此之外,应该待在村子里的三百零九名村民全都不见踪影,就像遭到「神隐」(注4)似地忽然消失。

  1

  「整个村子的村民都消失了?」
  凑从一份想逼他正视而硬塞到他眼前的文件上撇开目光,复诵沙耶刚刚说过的话。
  「就是这样。三百零九名村民全都消失了。老师不觉得这个事件很不得了吗?」
  「哼?」
  相较于沙耶略带兴奋的口气,凑的反应则一如往常地冷淡。
  「还不就是集团连夜潜逃吗?这是常有的事。」
  「我想应该不常有。」
  凑随口找借口敷衍,立刻被拿着游乐器卡匣的勇气吐嘈。但话说回来,勇气双手各握一款游戏,认真思索着该玩哪一款的模样,立场上反倒比较接近凑,而非沙耶。
  「就、就是啊,我想应该不常有。」
  沙耶尽管对勇气的态度有所质疑,甚至觉得勇气的态度一天比一天更像凑,但还是认定这些都是小事,决定把心力集中在如何打倒眼前的强敌。
  「过去的纪录中,从不曾有过一次『神隐』就有这等人数消失的案例。这说不定是前所未有的大事呢。」
  沙耶努力想引起凑的兴趣,试着说出一些听来煞有其事的话,但眼前那张佣懒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令她感到恼火。凑似乎连回答都嫌懒,只以视线表示:「那又怎么样?」
  沙耶不认输地凝视回去,仅以视线说「请老师接下委托」,但看在旁观的勇气眼里,只觉得这样的行动十分诡异。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我们在用眼神交心。」
  沙耶答完,才觉得这句话的内容令人难为情,双手捂住脸颊低下头去。
  凑还是一副烦不胜烦的模样。
  「我还以为你在瞪我咧。」
  他回答得十分冷漠。沙耶露出受到打击的表情踉呛几步,但还是像个拒绝倒地的拳击手一样,踏稳脚步重整态势。
  「接下来干脆用拳头交心吧。」
  勇气一边打开游戏,一边毫不在乎地说出这句话。
  「你是要我死吗?」
  「等一下,老师,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拳击力就是握力。据说猿猴的握力高达数百公斤,要是被这个山猿女打到,我的下巴应该会碎掉吧。」
  「为什么我是山猿?」
  沙耶半是说笑半是认真地握起拳头,心想干脆真的打碎他的下巴算了。
  「我们没空闲扯。村民神隐后已经过了一周,我们得快点找出下落不明的人才行。」
  沙耶注意到话题已经朝直角方向偏离主题,强行拉回正轨。
  「只是整个村的村民消失,实在很难……」
  沙耶觉得这是不得了的大事,但凑的口气却像在说,不可能只因为顺手牵羊偷个口香糖这种小事,就叫警察出动。
  「不,其实还有一个人并未下落不明。」
  「那么,只要去问问那个人,其他人跑去哪里不就好吗?」
  「这个人在所有人失踪的前一天就过世了,而且这个人死去的情形很奇怪。」
  沙耶翻阅资料,拿出她要找的照片给凑看。照片上拍到一名双手拢在胸前、睡容安详的老人。老人身边铺满大量的花朵。
  「搞什么?离奇凶杀案?委托到我这里来,根本是找错地方吧。导致全村村民消失的诡计加上离奇凶杀案,这种事情去找福尔摩斯、金田一、有灰色脑细胞的家伙,或者外表是大人、脑袋是小孩的家伙办吧。」
  「老师,最后一个你说反了,委托那样的人还得了。而且这位死者是老死,不是遭人凶杀。」
  「外表是大人、脑袋是小孩,根本是在讲不想做的事情就不做的大叔你吧?」
  「总之,这不是我的专业领域。找些可以跟马玩,再不然就是可以和晚上工作的漂亮小姐玩耍的工作给我。」
  「我想那也不是老师的专业领域。老师的专职是清除异怪。」
  「花费最多时间的领域,才算是正职好不好?」
  「那算是职业的话,怎么还会亏钱呢?」
  「这年头赤字经营早就不稀奇了,日本就是不景气。」
  「即使日本的景气再好,大叔的赤字经营也绝对不会变啦。哎哟!」
  勇气一边把游戏器的手把按得喀啦作响,一边说出的这几句话完全未发挥火力掩护的作用。
  「就当作是全村村民杀害老人之后一起逃走,不就好了吗?」
  「这是异怪引发的事件。」
  沙耶否定爱理不理的凑提出的假设。本能告诉她,现在一旦示弱就会输掉。
  「你有根据吗?」
  「听说整个村子都留有异怪的妖气。而且身为事件第一发现者的邮差,就见证到村民消失的瞬间。他说村里钟塔的钟声刚响完,所有人便全部消失。」
  「哼~?这样啊。」
  凑的态度仍像是觉得很麻烦,但或许是觉得,一直拒绝下去反而会更累,终于肯起身行动。

  2

  这个村子位于从最近的车站过去,还得再开几个小时的车才会到达的深山里。虽说凑抱怨租到烂车是家常便饭,但沙耶也因恶劣的路况而坐得屁股有点痛,内心其实赞同凑的说法。每次车子剧烈弹跳,都让车里的人差点撞到车顶。
  「大叔你买车啦,这辆车的悬吊系统好糟糕。其实四轮驱动的车里,就有很帅气的车种啊。」
  勇气最近开始看起汽车杂志,对车产生了兴趣。凑回说「你终于也开始懂得车子的好啦」,以亲切得令人觉得不舒服的态度,对勇气讲解各种引擎与轮胎的优点。
  沙耶见状,终于也已经变得世故,看得出凑这么做是为了让孝元买符合他喜好的新车。换成是从前,她多半会当真,认为凑和勇气处得好是好事。
  开上山路后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有一座宽大的山崖出现在去路上,山崖上只有一座桥。
  「这好像是通往村子的唯一一条路。」
  负责导航的沙耶查看着地图。
  「这是什么一看就觉得会发生凶杀案的情境啊?怎么看都觉得这座桥会垮吧?」
  「村子里除了我们以外大概没人在吧?」
  「勇气当受害人、沙耶当犯人、我当侦探,差不多就是这样。」
  「之前的桥似乎是在二十年前的一场大雨中垮掉的。现在这座桥就像我们看到的一样,结构很坚固,我想应该不会垮。」
  「有没有班上同学说过你是个很无趣的人?」
  沙耶露出受伤的表情。车子开过了桥,铺柏油的道路就到这里为止,一旁可以看见零星几栋民宅。
  「真是个风光明媚的地方。」
  「这叫偏僻。」
  凑看到谷地村后所说的第一句感想仍是一样冷淡。
  「人口只有几百人的村子不都是这样吗?我从一开始就没抱什么期望。」
  「为什么异怪事件总是发生在乡下?偶尔发生在酒店里又不会怎样。」
  「听说御荫神道的神官和巫女查了一周以上,还是没查出任何事情。」
  沙耶想尽可能多谈事件的内容,拼命提起相关话题。
  「在这种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现场是要查什么?」
  「都已经过了一周,异怪的妖气都消失啦。」
  但她徒劳无功。不只是凑,连勇气也出言抱怨。
  过桥之后前进不到一百公尺,车子突然停下来,引擎盖冒出黑烟。
  「喂喂,竟然在这里抛锚啊?这下可越来越像陆地上的孤岛啦。」
  「村子里好像有很多辆车。我想如果真的遇到紧要关头,还有那些车可以开,应该不会有问题。虽然这是擅自借用,但毕竟是紧急状况。」
  「你班上的同学绝对认为你是个无趣的人。」
  「我也很努力了好不好!像是有在打算要擅自借用别人的车!」
  「沙耶大姐姐,你努力的方向错啦。」
  接下来三人改以徒步前进。没走几步后,渐渐看得见村子的全貌。
  「啊……」
  一接近村子,勇气就小声惊呼。
  「有异怪的妖气,只是淡得像残香。」
  「果然是异怪引发的事件呢。」
  再走近一段距离,这次沙耶也注意到异怪的妖气而停下脚步。
  「啊,我也感觉得到了。」
  沙耶转过身去,望向先前勇气停下脚步的地方。
  「这段距离就是我和勇气的差距啊。」
  三人再走上一段距离,这次换凑停下脚步。
  「啊,我也感觉到了。」
  「咦?」
  「怎么可能?」
  听他这么说,两个小孩震惊不已。凑是零能者,根本不可能感觉得出需要有灵感应能力才能察觉到的异怪妖气。
  「今天的最后一场比赛会以二比七收场。嗯,错不了。我有事要办,接着靠你们努力啦。」
  凑说完便向后转,急着想回去,立刻有两只手同时抓住他。
  「都来到这里了,请老师死心吧。」
  「你很不认命耶。」
  汝露骨地啐了一声,摆出无可奈何的态度走向村予。
  「勇气,不可以学老师那样喔。」
  「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学他。」
  三人很快就抵达村里。横贯村子正中央的道路并未铺上柏油,道路正中央盖了一座钟塔。
  「真碍事。」
  沙耶正因高耸的旧钟塔感动,凑却在她身旁小声说了这句话。
  「嗯?」
  勇气来到钟塔前,歪着头纳闷。
  「怎么回事?」
  「没有啦,你不觉得这座钟塔怪怪的吗?」
  「怪?」
  沙耶听勇气这么一说,便仔细观察钟塔,但看不出任何勇气所谓奇怪的地方,反倒是弥漫整个村子的异怪气息更令她在意。
  对此勇气也很在意,但他还是一边留意钟塔,一边查探四周的情形。
  「都已过了一周,竟然还留下这么多异怪的妖气?」
  「是很强的异怪吗?」
  零能者丝毫察觉不到异样。
  「不是。严格说来,比较像是长年沾染的妖气。」
  「说不定是土着性质的异怪……」
  勇气的表情变得严峻,沙耶晚了一步后也绷紧表情。
  「沙耶大姐姐。」
  「嗯。」
  两人立刻展开行动。
  勇气飞奔而去,沙耶慢了一步,也拿出梓弓跟过去。但勇气绕到住家后面就停下脚步,视线犀利地在四周扫过一圈,然后对跟上的沙耶确认:
  「大姐姐感觉到了异怪的妖气吧?」
  「我想应该不是错觉。」
  「也许这异怪一直在看我们。」
  「感觉真不舒服。」
  这时已经感觉不到异怪的妖气。两人死了心,回到村子正中央的钟塔。凑无聊地靠在钟塔上等他们回来。
  「看你们这样子,八成是没收获吧?」
  凑拿这件事取笑他们。
  「换句话说,让老师觉得无聊的这件委托,得花更多时间解决。」
  但沙耶回答得十分犀利。

  3

  他们最先搜索的地方,是唯一未消失的村民——四方木宗一郎——其遗体被邮差发现的住家。这是一栋有着低矮篱笆的独栋住宅,可以看到小小的庭院与檐廊。
  「这栋房子真是平凡无奇。」
  凑从篱笆外往内窥看,但看起来只是发着呆随便看看。相较之下,勇气则绷紧了表情。
  「只有这里的妖气比较浓。虽然只浓了一点点。」
  沙耶也和勇气一样,小心翼翼地以尖锐的视线扫视这栋住宅与四周。先前的异怪未必不会再来,既然对方的来历和目的都不清楚,小心提防总不会错。
  「说到这个,记得邮差之所以会走进这栋房子,是因为有东西从房子里跑出去吧?」
  凑却以完全不一样的角度在看待这件事。沙耶最近开始觉得,多半正是因为凑感觉不到异怪的妖气,想法反而会更自由一些。
  以前沙耶只是单纯地认为,凑明明背负着身为零能者这个不利的条件,却比任何人都更有办法对抗异怪,实在很了不起;最近则渐渐开始觉得,她已能了解九条凑这个异怪专家的本质。
  「会是异怪吗?」
  「谁知道呢?虽然可以知道是动物。」
  「你怎么知道?」
  凑的声调佣懒,口气却很笃定,让勇气小小反抗地问道,
  「那里有喂宠物用的盘子,却又看不到狗屋之类的东西,我想应该是在喂野生动物吧。」
  「啊,真的,那里有盘子。」
  凭勇气的身高,没办法从篱笆外头看清楚庭院的每个角落,但看不见又令他觉得不甘心,只好告诉自己说,既然沙耶同意了,那多半表示真的有喂宠物用的盘子。
  「说不定是养在家里的狗,不是吗?」
  「所以在外头喂狗?这说不通吧。算了,我们进去便知道。」
  凑绕到大门前,随手打开门。
  「说到这个,第一发现者似乎巡过很多栋住家,这些住家应该都没上锁吧?」
  「这种乡下地方才不会上锁。」
  听凑这么说,勇气以怀疑的眼神看向凑。
  「是真的。」
  「是喔,这样啊。」
  勇气对沙耶的同意表示佩服,立即有一双眼睛冰冷地看着他。
  「我这么说的时候,你的态度怎么不一样?」
  「你希望我对你们一视同仁吗?」
  「别讲这种恶心的话。」
  闻书,勇气回说:「那你就别发牢骚。」
  凑不理勇气,脱掉鞋子走进家里。从他直线走向发现尸体的房间这一点看来,他多半已经将资料中的住宅结构记在脑子里。
  「花的气味终究没能留那么久啊。」
  照发现尸体的邮差所说,房间里放满了花。
  「是有人在悼念过世的人吗?」
  「明明每个人都失踪了。」
  「也有可能是他们离开前放了这些花吧?」
  现在房里没有花也没有死者,只有一片冷清。
  「异怪的妖气怎么样?」
  「感觉上似乎比其他地方浓一点……」
  「我觉得好像差不多……」
  听两人答得含糊,凑耸耸肩膀,说他从一开始就不指望。
  「大叔你不讽刺人就不会说话吗?」
  「怎么可能?我不是在帮你们能力不足的事打圆场吗?意思是就算感觉不出异怪的妖气,也不会影响到调查,所以叫你们别在意。」
  「是喔,那你说说可以怎么调查啊?」
  「这起事件的真相是,村民们全都厌倦了乡下的生活,决定跑去都市,被丢下的老人则孤独地死去。『孤独一人死去』这种大都会的象征,竟然体现在一个被丢下的乡下老人身上,这是多么讽刺的事。」
  信口开河的凑,让沙耶忍不住插嘴。
  「大家是在邮差还在的时候消失的。这肯定不是寻常的事件,请老师正经调查。」
  凑很故意地摆出垂头丧气的样子发起牢骚:
  「要不要我告诉你们我不起劲的理由?」
  「你每次都这样吧?」
  凑不理会勇气立刻回应的这句话,继续说道:
  「虽然这只是出于我的直觉,但我认为,这起异怪事件已经结束了,不会再有任何情况发生,不会有人因此受到困扰。而且,就算查明真相,也没有任何意义。这件事就是这样的事件。我们现在做的事,是在揭露不必揭露的秘密,是一种很低俗的行为。」
  「请问老师有什么根据?」
  沙耶只听这番话难以信服,但她怎么听都不觉得凑只是为了偷懒才这么说。
  「就是这个村子给我的感觉。一片寂静,静得令人害怕。这个村子已经死去,村子里没有任何怨念或悔恨。就连我这个零能者,也看得出这种感觉。事情已经结束了。」
  凑的话没错。沙耶与勇气也是一样,除了异怪的妖气以外,在这个村子里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哪里都找不到留有遗憾的灵魂,是个像墓地一样宁静的地方。反而可以说,这样也有些不自然,令人毛骨悚然。
  「所以揭露真相也没有意义。起码我是这么想的。」
  「消失的人们要怎么办?」
  「他们是自愿消失的吧?也许留下了谜团,但这种事就和隔壁夫妇的性生活差不多。」
  凑最后以达观的表情做出结论。
  「这个村子剩下的,就只是个空壳子。」

  4

  「我们把整个村子巡过一遍看看吧。」
  沙耶这么提议,没想到凑很干脆地答应了。她本来以为凑会多方刁难,说这样效率太差或太麻烦,让她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村子不是很大,村内有数十间民宅和村公所等公共设施,还有一大片尚未耕种的农地。
  他们首先从寻找异状开始。在异怪这方面,依靠的是勇气优异的感应能力。这个不怎么大的村子里躲着异怪,他们非得提防不可。沙耶也能够感觉到异怪的妖气,但感应的能力比勇气差一截。如果有两个作用相同的雷达,侦测范围较小的那个雷达自然派不上用场。
  但勇气的表现有所起伏。在没有明确目标的情形下,他无法长时间集中精神,这时就需要沙耶稳定的能力来弥补。
  两个小孩走在前面,凑一脸不起劲的模样跟在后面。
  沙耶本来期待拥有截然不同观点的凑能找到新线索,但看他走路的样子,这种期待在短短几秒钟内就消失了。
  「老师,你有没有认真在巡视啊?」
  见到凑打了几十次呵欠,沙耶实在看不下去而逼问凑。
  「怎么可能认真?」
  但凑甚至不辩解,只强调他是多么不起劲。
  「勇气,你那边呢?感觉得出什么吗?」
  「嗯~目前什么都没有。不管走到哪里,这种奇怪的异怪妖气一直跟着我们,可是一直待在这里,总觉得感觉会变迟钝。」
  一直闻着同样的气味,嗅觉就会变钝,灵感应力也不例外。长时间待在这个空间里,多半会忽略一些细微的变化。
  「那座山凹陷的部分好壮观喔。」
  三人一边在村子里散步,一边望向不管站在哪里都看得见的巨大山岭。山坡上有一处像是用巨大铲子挖出来的凹陷,凹陷处生长的草木比起外围就稍显稀疏。
  「据说是二十年前发生过山崩。大雨使得山坡上的泥土形成土石流,掩盖这个村子。听说这件事还是发生在村里庆祝钟塔一百周年而举办热闹庆典的时候。」
  从山的大小与凹陷之深,勇气根本无从想像当时到底有多大规模的土石流袭来,只知道一定发生了非常严重的灾害。
  「可是听说当时死亡的人数奇迹般地是零,伤患也都只受到轻伤。而且,连刚才我们经过的桥都垮了,村民根本没有地方可以逃。」
  「真的吗?」
  这让人一时间难以置信,但听她这么一说,就发现村里看不到特别老旧的房子。这是因为房子大多都被二十年前的土石流冲走,现有的房子全是后来新盖的。
  「因为这件事,这里当时似乎被誉为『奇迹之村』。」
  闻书,勇气发出佩服的感叹声,却和凑坏心眼的压抑笑声重叠在一起。
  「你有意见吗?」
  「真羡慕你们这么单纯。」
  「老师不觉得是奇迹吗?」
  「不觉得。哪里会有这么刚好的事情?一定有内幕。你们看看这村子。」
  凑摊开双手笑着。
  「你们要知道,在比二十年前更早之前,这里原本是个贫穷而且人口严重外流的村子。但是,这座村子二十年前和现在的人口数几乎完全一样。这是为什么?是因为这里虽然偏僻,设备却很充实,生活机能很好。唯一破旧的也就只有钟塔。为什么设备会充实呢?答案很简单,因为这里发生了一种名为『土石流』的幸运。一种非常友善的土石流,对本来会造成最严重损害的田地全无影响。而且,靠着灾害的支援款项、奇迹之村这个响亮的口号、各界捐款,钱多得让人数到手软。奇迹之村?会相信这种口号的,只有一些脑袋螺丝松掉的家伙。」
  「那么,大叔你之前所说的,村民们连夜潜逃这个推理应该是说不通了,毕竟他们不是有很多钱吗?」
  「你就爱记得这些无聊的事情。」
  凑说到一半被打断,显得有点不高兴。
  「老师的意思是说,这全都是人为的演出吗?」
  「没错,这手法很聪明。唯一的缺点,大概是没办法推荐其他同样为了人口外流问题而伤脑筋的村子仿效吧。」
  「可是,这里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过着那么有钱的生活啊。建筑物很新,是因为以前的房子全被土石流冲走了,只能盖新的,但村民们过的生活看起来非常俭朴。」
  沙耶环顾四周,确定自己所说的话没有错。
  「刚才去过的村公所,里头贴着村民们的照片。看那些耕作的照片,每个人都很认真工作;村民种出的农作物,光用看的就觉得好吃。我怎么看都不觉得,这里的村民是一群会为了钱而诈骗的人。」
  凑没趣地看着空无一物的田地,态度像是硬要找出纰漏。但他忽然迈出脚步,走进田里。
  「大叔,不可以擅自踏进去啦。」
  勇气注意到凑的举动而提醒他,但凑才不会因为这样就停步,甚至还徒手挖起田里的土。
  「有问题。」
  凑一边拍掉手上沾到的土,一边眯起眼睛看着四周的农田一会儿,然后顺着原路往回走。他要去的地方,是先前巡视过的建筑物之一——村公所。
  凑进入村公所,看看周围,走向贴着村民留言与照片的布告栏,伸手扯下其中几张后,又回到先前踏进的田地。
  「老师,请问到底是怎么了?」
  「你们看看这张照片上拍到的农作物。」
  凑把照片拿给他们看。照片上有三名农民,以及凑现在看着的农田。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勇气与沙耶交互比对照片与眼前的农田,但找不出任何奇怪的地方。
  「注意他们种的农作物,是萝卜和小松菜。这些农作物播种的时期是三月。」
  两个小孩不明白凑的用意,仍然不说话。
  「但现在都已经四月,田里却还没有播种,也没有耕作。换成是往年,应该和这张照片一样,早在三月上旬就该播完种了。」
  凑一边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一边思索。
  「简直像是他们觉得,耕田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这是什么意思?」
  凑停下脚步,好一会儿不回答,最后才说:
  「意思是说,简直像是他们知道自己将会消失。」

  两个小孩哑口无言了一会儿。
  「会有这么离谱的事吗?」
  勇气试着反驳。
  「也不怎么离谱吧?如果是从一开始便有预谋地想集团连夜潜逃,就有这个可能。去查一下这个村子所有居民的财务状况,也许还比较能找到解决的头绪。拿到一大笔钱而兴奋过头,一不小心花太凶,结果周转不灵,也是很常有的事。」
  「这番话由大叔说出来,真是显得心有戚戚焉,很有说服力呢。」
  勇气小声这么说。
  「可是,到处都有异怪的妖气。」
  沙耶不肯让步,但凑回以他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有异怪的妖气,表水当地发生的事情全都是异怪做的吗?不是吧?只不过是异怪和集体趁夜潜逃事件发生在同一个地方而已。好,事件已经解决了,我们回家吧。若是拖到更晚,就得在这村子里住一晚。」
  本以为凑对本次事件起了兴趣,结果他是在找回去的理由,让两个小孩打从心底沮丧。
  「老师太急着下结论了。」
  「没这回事。」
  凑若无其事地翻过照片,发现背面有几个手写的字。上面写着「花田留、吉本久三与吉本光子」,多半是照片上这三个人的姓名。
  「这些名字一个个都很老气啊。」
  「这样说太失礼了啦。」
  就算被小学生开导,凑也只当成耳边风。
  「那你又……」
  凑正要回嘴,说到一半却停住。他的表情迅速转变为狐疑。
  「怎么啦?」
  凑仿佛根本没听见勇气说话,直盯着照片背面。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
  沙哑的嗓音从凑的口中流泻而出。
  「有什么不对吗?」
  凑不理会两个小孩的提问,再度去到村公所,快步走向里头的一张办公桌,随手拿出排放在那里的一份文件,动作粗暴地翻阅。
  「原来不是我的错觉?」
  凑的自言自语听来包含了焦急的情绪。接着他又走向另一张桌子,重复做出一样的事。
  「这也一样。这也是,这也是……」
  两个小孩哑口无言地旁观,只觉得满心不解。
  「请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叔你是怎么啦?又在找回家的借口吗?」
  如果是这样,相信凑早在一开始提出村民们趁夜潜逃的假设时,就已经强行回家去了。但现在他的样子和先前不一样。
  凑在村公所里绕了一圈后,收集来一大叠纸张,经过沙耶身旁时硬把纸张塞到她胸前,然后大步走到外面。他环顾四周,朝一栋比较近的独栋住宅走去。
  两人赶紧跟去。沙耶一边跟上,一边翻看凑塞给她的文件。
  「大叔是看到什么才那么慌张啊?」
  沙耶无法回答勇气的疑问。这些撕下来的纸张,上头有看似村公所职员所写的字迹,种类从日志、报告到笔记本上的速记都有,完全看不出与那张照片有什么关连。
  凑自然知道答案,但就算问他,他的背影始终不曾转回来。凑埋头思考时极少和人说话,不知道他是想得太专心而未注意到有人和他说话,还是单纯嫌烦而不理人。
  「会是什么事呢?总觉得怪怪的。」
  勇气比对这些纸张,说得很没自信。沙耶也一直觉得不对劲,但就是说不出哪里奇怪。
  凑走近最靠近的一栋民宅,连鞋子也懒得脱,直接踩进去。
  「老师,不可以这样。」
  但他不把沙耶的制止当一回事。
  两个小孩脱下鞋子,过意不去地走进家中。这时已经看不到凑的身影,但只要顺着地板弄脏的部分走,轻易便能找到他在哪里。
  凑待在看似小孩房间的地方。他拿出房内的笔记本,随便翻开几页,表情随即僵住。
  「连小孩的笔记也一样……」
  「大叔,你差不多该跟我们解释了吧。你到底在慌张什么?」
  勇气耐不住性子这么问。
  「是笔迹。」
  凑翻开笔记本给他们看。
  「照片背后的名字、在村公所随机撕下的几页文件、小孩房间里的功课笔记,这些笔迹全都一样。」
  沙耶与勇气这才总算发现先前他们看到文件时,为何会觉得不对劲。凑说得没错,这些文件全都有着同样的笔迹,连小孩的笔记也不例外。
  「这些全都是同一个人所写的。」
  「你要说这也是为了趁夜潜逃所做的准备吗?」
  凑一副认命的模样说:
  「不对,这是异怪做的好事。」

  5

  它从远处注视着这三个人。
  一旦贸然接近,感觉敏锐的其中两人会注意到它的声息而追来,所以它一直从刚好不至于被发现的距离观察他们。
  这三个人是需要提防的对象,尤其是年轻的那两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味,更会唤醒它不愉快的记忆。
  ——Grrrr。
  它自然而然发出低吼声。
  虽然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但它回想起来就像昨天才刚发生一样清晰。记忆中,父亲与母亲身上插着好几枝箭而断气,自己拖着一条命在山上到处逃窜。
  非得让他们心生恐惧不可。
  非得让他们看到可怕的模样,吓得他们心惊胆战,把他们赶回去不可。
  如果他们还要继续待下去,就非得要他们付出代价不可。
  天黑了,三人开始移动。它跟在后面,小心不被发现。
  看到三人前往的地方,它咬了咬牙。
  那个地方对它而言是神圣的所在。那里有着……在沉睡,不能妨碍……的安眠。
  —-Grrrr。
  它自然而然发出凶暴的低吼声。

  6

  结果这一整天的调查,几乎没有任何收获就宣告结束。
  凑注意到的田地与笔迹等异状,这些迹象也许真的不容忽视,但是否和这次的异怪事件有关连?如果有关,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有关?这些问题的答案全都尚未揭晓。
  因为车子抛锚,这一天他们决定在村里过夜。主要的理由,固然是凑懒得来回跑这种深山里的村子,而且沙耶与勇气一致认为,一旦凑离开村子,要再带他过来,多半会费上一番功夫。
  面对这次事件,凑就是显得这么不起劲。看来他得出这个事件已经结束的见解,大大消减他的干劲。
  「请问,我们真的要在这里过夜吗?」
  沙耶环顾四方木宗一郎的家,以彻底拿凑没辙的嗓音问道。
  「这栋房子也许是整个事件的中心,不是吗?那么,住这里就有好处。」
  说着,凑躺下的地方正是先前放置四方木宗一郎遗体的位置。
  「大叔,真亏你敢睡在那床棉被里。」
  「要铺垫被太麻烦了。而且,既然这里是一家之主待的地方,想也知道全家最舒适的地方就是这里。」
  就算舒适,一般人应该不会想躺在前几天还有死者躺过的棉被上吧?
  沙耶打开家中的橱柜,注意到一个重大的问题。
  「这间房子里只剩下另一床棉被。」
  这句话让勇气方寸大乱。
  「啊,我不用棉被啦,找些毛毯来裹着就好。」
  「不可以这样吧?现在才刚进到四月,天气还很冷。你刚升上新年级,怎么可以感冒呢?」
  即使白天的阳光很暖和,到了晚上就会变得很冷,
  「可是,又不能让沙耶大姐姐只裹着毛毯睡。」
  「只不过凭一床棉被,便能摆出大姐姐的架子,还真是廉价。啊,我的棉被可不给你们喔。」
  凑说着抓紧棉被,让两个小孩傻眼地看着他。
  「躺在那里还睡得着的也就只有大叔啦。」
  「我觉得,老师还是多少装一下大人该有的样子比较好。我们会去隔壁房间睡,有什么事请叫我们。」
  说着,沙耶拉起勇气的手。
  「要在这里三个人睡成『川』字形也成啊,说不定不知不觉间就会多出一个人。」
  他们无法理解凑的神经是多粗,才能开玩笑地讲出这种话。而且他们知道死者已经成佛,根本不会发生凑所说的那种灵异现象。
  「我不要。我不想让老师看到我睡着时的脸。」
  「咦,我看就没关系吗?」
  勇气陷入复杂的心境,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觉得哀伤。

  7

  轻快的鼓声与笛声,让他醒了过来。
  微微睁开眼睛一看,看到的是位在村子正中央的钟塔,但模样和勇气先前看过几次的钟塔不太一样。
  首先,眼前的钟塔加上了装饰。尽管装饰朴素,但仍然感觉得出想庆祝的心意。最醒目的应该是挂了写着「落成一百周年」的布条吧。
  钟塔周围聚集了大群的村民——尽管只有数十人,但以这个村庄来说,已经算是很多人。
  勇气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里。不过,众人不理会不解的他,全都在喝酒,或是吃着饭菜谈笑。
  众人异口同声地说起这座钟塔是多么可贵。村民们每日的生活节奏,就是靠回荡在整个村子里的钟声所定。
  中午的钟声是告知午餐时间的信号,傍晚的钟声则表示当天的耕作该告一段落。透过钟塔的音色,让整个村子产生某种一体感,全村就像一家人一样。
  忽然间,视野晃动、视角升高,一张男性的脸近在眼前,让勇气了解到自己是被人抱了起来。
  「你看得见吗?这座钟塔是这个村子的象征。从它建造好到今年,正好是一百年,但这座钟塔直到现在仍然很有活力地动着。」
  视野转动,看向钟塔。往前伸出的手——不,是前脚频频甩动,看似对钟塔产生了兴趣。
  「哎呀,今天也好可爱呢。」
  一名老婆婆走过来,递出像是生鱼片的东西。伸出前脚抓来吃后,老婆婆以看着孙子似的温和眼神伸手来摸头。
  接着,更有许多年龄从小到老都有的男男女女,接连递出吃的东西。因为每次有东西递来就吃,结果吃得肚子饱饱的,开始困了。
  视野变得朦胧而细小,眼睑随时会闭起。
  雨正好就是在这个时候落下。这一天,天空一直乌云密布,现在终于下起雨。
  起初雨点还很稀疏,但转眼间就下起足以遮住视野的倾盆大雨。
  睡意一口气清醒。
  「这下可伤脑筋,庆典办不下去了。怎么不多撑个一天呢?」
  众人突然间忙碌起来。
  「喂,事情不好啦!吉田家的二儿子在窄桥打滑,发生车祸了。说不定桥会垮啊!」
  有人在远方呼喊。

  花不了多少时间,雨势增强成豪雨。
  瀑布般的大雨辽蔽视野,几乎压扁身体。被雨水填满的视野中,勉强可以看到忙碌地来来去去的人影。
  「……来。」
  「糟糕……」
  「……的家被淹掉了。」
  只剩少许并未被雨声掩盖的只字片语传进耳里。众人手上的红光在摇动。
  好几个影子差点撞到勇气,每次都让他脚步踉呛。皮肤感受到一种杀气腾腾的气氛。
  感觉像是被丢到火灾现场,但眼前状况正好相反,如今下着倾盆大雨。
  「不妙啊,窄桥终于垮了。」
  模糊的说话声突然化为明确的言语冲进耳里,就像原本频道没调准的收音机,突然精准地收到讯号;同时,四周的景象变得更加鲜明。
  「窄桥垮了?真的吗?」
  「这下子要去哪里避难?雨下这么大,若是要绕山路也很危险。」
  他想起来到这里时所看到的谷地村地形。
  所谓的窄桥,就是唯一一条能正常通往这个深山谷间盆地的交通路线上的那座桥。要是桥垮了,就没办法开车回去。
  ——糟糕,得赶快告诉他们两个。
  想到这里,勇气的思考顿时停住。
  现在村子里应该只有他们。那么,这些在雨中活动的人是谁?他们不可能是凑或沙耶。
  「难得是钟塔落成一百周年的好日子……」
  ——钟塔一百周年?这该不会是……
  正当他快要领略眼前景象的含意时,感觉到地面传来细微的震动。
  ——地震?
  但是,感觉和地震有些差异。虽然若要具体描述,他也说不出来,但就是半出于下意识地感觉得出这并非地震。
  四周的喧嚣立刻平息,跑来跑去的人们停下脚步。他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前方的一个点上。
  勇气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尽管视野受到雨水遮蔽而看不清楚,但仍看得出是山坡。
  只见山坡突然爆开似地崩塌。
  大量沙土掩盖草木,逼向村子。离山脚较近的房子和田地,都逐一消失在沙土中。毁坏的住宅断垣残壁遭到粉碎,终于连钟塔也被吞没,沙土直逼到勇气的眼前。
  当比建筑物还高的沙土逼近到眼前,勇气才总算恍然大悟。现在他所看到的,是二十年前发生在谷地村的土石流。
  勇气恍然大悟的同时,心中却也涌起疑问。当初那场天灾里,不是没有任何人丧命吗?
  无论是疑问、惨叫,或是其他任何事物,全被沙土吞没,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8

  「我做了这样的梦。」
  勇气以沉重的语气说完的同时,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呼啊啊啊啊啊,这个结局是怎么回事?拜托不要讲那种像是你在棉被上画了世界地图的平凡结局啊。」
  说着,凑看向沙耶。
  「勇气才不会尿床呢。」
  沙耶真挚地反驳,但勇气希望她反驳的理由是认为他已经不是小孩了。
  「我想,那多半是以前死掉的人亲眼看过的光景。不对,也许是宠物看到的。」
  「我认为既然勇气有那样的实力,会看到这样的梦境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
  其实勇气并未有过这样的经验,但未特意说破。那么逼真的画面,当然不能只用「做梦」两字就带过。
  「这明明说不通吧。」
  凑摸着长得长了些的胡子,皱起眉头。
  「照你的说法,那场土石流里其实死了很多人,这样一来,这个村子的口号都喊不下去了。还是说,是碰巧来到这里的外人成为牺牲品?」
  勇气没有答案可以解释这个矛盾。
  「对了,老师,我找到一个值得注意的东西。」
  勇气不高兴地不说话。沙耶看不下去,换了个话题。
  「我昨晚一直在查以前这一带曾经出没的异怪有没有留下什么资料。」
  凑正要抱怨这露骨的掩护,沙耶抢先说道:
  「这个村子里发生过唯一一起异怪事件。」
  沙耶以等待法官判决的心情看着凑。
  「喔?」
  看到凑伸出手,沙耶松了一口气,递出智慧型手机。凑本来一脸讶异,但看到液晶荧幕后转为恍然大悟。画面上显示的是疑似用扫描器保存下来的图档。
  「这是二十五年前的资料。上面说,当时曾经有御荫神道的巫女,追踪着异怪的妖气来到这个村子。」
  「是什么样的异怪?」
  「资料上并没有记载得这么详细,只说那是个非常低等的异怪,造成的危害很小,村里的情形也很和平,所以巫女就放弃斩除它而回去了。」
  「为什么之前都没提到?」
  「因为规模太小,而且属于未解决事件,也就没有留在正式纪录当中。」
  「你们这些清除异怪的专家可真大牌啊……喔?做得挺不错的嘛。」
  凑抱怨归抱怨,但看到沙耶智慧型手机中的资料,仍发出小小的赞叹。
  「理彩姐姐在进行资料的数位化工作。虽然这些资料尚未分类,只是用扫描器扫下来。她说要和孝元先生一起做出一个共通的资料库。」
  「那些和尚会用吗?」
  「目前只是装进一些未经整理的资料,如果纯以检索的方便性来看,并没有什么胜过纸张的优点。不过,还是有着可以像这样把大量资料带出门的好处。」
  沙耶有点自豪地挺起胸膛。
  「沙耶大姐姐,你昨晚一直在查这些啊?」
  「嗯,搞得几乎都没睡。」
  「你也只有现在可以这么逞强。等你到了理彩子的年纪,只要熬夜一个晚上,就会闹说皮肤变粗糙了。」
  「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要是十年后你还说得出这句话,我一定夸奖你。」
  凑不理会显得不服气的沙耶,把离题的话题拉回正轨。
  「有可能是二十五年前的异怪,把全村村民神隐了吗?」
  「不能说完全不可能啦。」
  「可是,如果那只异怪有这么不得了的力量,一定会留下更明显的痕迹。」
  凑想了一会儿,换一个问法。
  「那么,现在全村沾上的妖气,有可能是当时的异怪留下的吗?」
  「就这点来说,属于不怎么强的异怪这点倒是符合,但是范围太大了。」
  「也对,要说有同种妖气的异怪分布在这么大的范围内,我觉得说不太通。」
  「你们的回答都很不干脆啊。我们先从这小子的梦境真假查证起吧。」
  「查证?怎么查?」
  凑露出令人不舒服的笑容,两人立刻猜到他想到的不会是什么像样的方法。

  9

  「要、要挖坟墓?」
  沙耶太过震惊而破嗓的叫声回荡在墓地。
  「不然你以为我们来这里干嘛?难道是要来扫墓吗?」
  沙耶似乎真的这么以为,不再发话。凑丢下站在原地发呆的沙耶,在两旁有着成排墓碑的小路上快步前进。
  这个墓园不是很大,墓碑排列得井然有序。
  「我倒是早就猜到了。」
  勇气也跟着凑走进墓园之中。
  「要是死了很多人,墓地里应该会留下些什么吧。」
  沙耶在入口迟疑一会儿,但都已来到这里,也不能回头,只好走了进去。
  「这些坟墓好整洁。」
  石版路上几乎看不到垃圾,墓碑也维护得很好,几乎找不到任何污损。
  「这里养护得真周到。」
  「才不只是这样呢。这个墓地完全没有因为眷恋而留在阳间的灵魂,大家全都成佛了,走得干干净净。」
  勇气说得十分感佩。
  「一定是大家平时就常来扫墓。这实在相当不容易。」
  「嗯。干净到这种程度,反而让人觉得太干净了。」
  勇气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凑停下脚步。
  「太干净?」
  凑一一查看刻着墓中死者的姓名与死亡年月日的墓志铭。
  「请问老师在找什么?」
  「找相对比较新的死者。」
  「这里有一座去年秋天的坟墓。」
  勇气并未热心寻找,反而第一个找到。
  「半年前啊?在这么小的村庄里,这说不定已经是最新的墓。这里都没有眷恋着不肯离开的灵魂在晃来晃去吗?」
  「就说整个墓园都没有了。这里很干净。」
  「我知道了。」
  原本以为凑会就此安分下来,没想到他劈头就伸手去挪开墓碑。
  「老师,你在做什么!」
  「我不是说要挖开坟墓吗?」
  「可是,大叔想查证的是二十年前的土石流里有人死掉的可能性,不是吗?」
  反倒是勇气冷静地面对凑胡来的举动。
  「本来是这样,可是我有点改变心意。你说这里太干净,让我想到一件事。可恶,好重啊。」
  凑挪开墓碑,取出骨灰坛。
  「不、不可以再挖下去了!」
  相较于沙耶拼命阻挡的态度……
  「大叔,不可以这样啦。」
  勇气这句话就显得有几分轻浮。
  但凑根本不理他们,打开骨灰坛的盖子后,倒过骨灰坛、坛口朝下摇了摇。两人顿时倒抽一口气,以为会看到骨灰洒得满地,但这样的情形并未发生。不管凑怎么摇,就是什么都没倒出来。
  「果然是空的啊。」
  两人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们做梦也没想到骨灰坛会是空的。
  「就从旧的到新的,全都检查看看吧。」
  对于接下来的挖坟调查,不再有人反对,三人分头去检查各个新旧墓碑下的骨灰坛。
  「我要看一下里面,还请您见谅。」
  沙耶打开骨灰坛前还合掌祈祷,凑与勇气则毫不犹豫地拿到就打开查看。
  「旧的骨灰坛里有东西。」
  「这边新的是空的。」
  「勇气,对死者要尊敬点。」
  沙耶看不下去而叮咛。
  「他们不是成佛了吗?既然成佛了,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堆白骨而已。」
  勇气却答得很就事论事。
  经过一个小时以上的调查,查过二十座以上的坟墓后,他们查出一件事。
  「新的骨灰连一坛都没有啊。」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把骨灰坛和墓碑全都恢复原状后,沙耶忍不住提问。
  「我猜错了。我一开始调查的时候,还以为从前根本没发生过什么奇迹,没想到却查出不得了的事实。」
  凑也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完全没有新的骨灰,没有新下葬的人。在那场土石流之后,这个村子里未再出现死者。死去的人都只是伪装的假象而已。」

  10

  凑说想花点时间想想,叫他们让他一个人静一静,然后就回去四方木家。
  「大叔应该不会是想偷懒睡觉吧?」
  「怎么会?不会这样啦……」
  沙耶虽这么说,但她的否定缺乏力道。
  「勇气,刚才墓园里的情形,你有什么看法?」
  「你是说,是不是真的像大叔说的那样,这个村子里几十年来都没人过世吗?再怎么说都不可能啦,不就是被埋葬在其他地方吗?」
  「是啊,说得也是。」
  这才是最合理的答案,但两人都露出难以信服的表情。
  「接下来要怎么办?」
  「再查一查村子里吧。我想一定还有很多事情是昨天没能查个彻底。」
  两人决定分头在村里搜索。虽然有异怪的妖气,的确不能忽略单独行动的危险性,但两人一致认为,这异怪没什么大不了的。

  勇气来到这个村子后,一直想着一件事。
  他并非确信,也没有自信,说不定只是错觉而已,又或者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但这件事就像刺进指尖的小小尖刺,令他没办法视若无睹。
  并非因为单独行动才促使勇气这么做,他只是想弄清楚。勇气快步跨越村子正中央的道路,站在目的地前方。
  他眼前有着堪称这个村子象征的钟塔。勇气以试探的眼神眯起眼睛仔细打量。
  「果然不对劲。」
  他说不对劲,却又无法具体描述是哪里不对劲,只是觉得和梦里出现的钟塔相比,如今的感觉就是不太一样。
  虽然钟塔的高度只有大约十二、三公尺,但在几乎没有二楼以上建筑物的谷地村里,钟塔显得格外高耸而醒目。
  从下方仰望钟塔,脖子都痛了起来。
  「有完全不一样的异怪躲在这里吗?」
  这句话也说得没有自信,这种含糊的说法很不像勇气的作风。
  勇气不改严肃的表情,绕着钟塔走了一圈,途中找到一扇小小的门。门上了锁,但门锁周围的木头已经腐朽,轻轻一拉,钥匙孔就随着整副锁一起松脱。
  打开门一看,勇气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
  「果然不对劲。」
  但他说出来的话仍然一样含糊。
  穿过这扇连勇气都几乎会撞到头的小门后,只见一副梯子竖在大约半个榻榻米大的空间里。沿着梯子往上看去,便在遥远的上方看到阳光,感觉像自己成了井底的青蛙。
  勇气一脚跨上梯子,想了一想。
  「应该不会垮掉吧?」
  从门锁毁坏的情形看来,这里几乎没人在维护,没有任何迹象可以保证梯子不会像门锁一样腐朽而垮掉。
  勇气犹豫了一会儿,开始爬起梯子。他一旦做出决定,爬起来就很快。
  一口气爬到顶端后,来到吊着一口钟的开阔空间,从这里能将村子周围的景色尽收眼底。
  「哇啊。」
  壮观的景色令勇气不由得惊呼,但他没有空欣赏景色。
  勇气看着眼前的时钟。从梯子上可以看到的,是装在墙上的时钟背面。上头有一扇维修用的机箱盖,抓住把手一拉,就顺利地拉了开来。
  里头蒙着一层灰,只看得到无数已许久不再转动的时钟齿轮层层叠叠。
  勇气凝视着齿轮好一会儿后,沮丧地叹一口气。那简直沉重得不像小孩子的叹息。
  「亏我本来还觉得有异怪的妖气。」
  勇气正要下去,忽然抬起头来,从可以看到外头的窗格望向四周。但他立刻又觉得这样不是办法,急着爬下梯子,走去外头查探四周的情形。
  「还是觉得有异怪在观察我。」
  不过,即使凭勇气的能力,还是无法感应到异怪在哪里。因为怎么找都找不出妖气的来源,勇气便回头去忙原先的事。
  勇气检查了时钟一会儿,知道自己的期望落空而垂头丧气。
  「好奇怪,我明明确定曾经在这里感觉到另一种异怪的妖气啊。」
  就在勇气死了心、正准备关上维修用的机箱盖时,突然注意到背面刻着几个字。
  「这是什么?呃,『一八九×年五月三十日完工。四方木辰治。』这个四方木,会是那个过世老人的祖先吗?」
  说出「过世」这两个字时,勇气觉得有个念头呼之欲出。
  「过世,过世,死掉,死掉……死掉了!」
  勇气再度凝视时钟。
  「没错,死了!这个异怪已经死了!」

  11

  「老师,我回来了。」
  沙耶在碰头地点看到的,是在地上睡得躺成大字形的凑。
  自己在村子里奔走一整天进行调查,这个人却一直在这里睡觉?
  「果然在睡觉。」
  勇气晚了一步回来,看到预料中的光景,甚至没有任何感慨。勇气已经无谓地变得成熟,学会不把知道没教好的狗看到小偷也不吠这点程度的失望表现在脸上。
  凑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了,睁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尽管凑露出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样,但他所躺的地方,却是之前躺着一名神秘死者的位置。
  「查到什么奇怪的事了吗?」
  凑忍着不张嘴打呵欠的模样让沙耶相当生气,但她还是乖乖回答:
  「没有。」
  「不是整个村子里都有妖气吗?」
  「不管去哪里都有一定的妖气,反而变得很难感觉到。感觉就快要消失了。」
  「就像习惯了同一种臭味的嗅觉?这就和别人的屁比自己放的屁要臭的道理一样啊,换成体臭也说得通。」
  沙耶露出由衷厌恶的表情,接着换勇气报告。
  「我倒是有成果。」
  「哼~?」
  凑的回应让人一听就知道他不抱什么指望。
  「那个钟塔是异怪。不,曾经是异怪。」
  「这话怎么说?」
  看到凑露出有点兴趣的表情,勇气内心大为得意。
  「大概是异怪的残骸,只留下一点点痕迹。」
  「时钟异怪?有这样的异怪吗?」
  「与其说是时钟异怪,不如说是长年来受到人类爱惜的物品亿成的异怪吧。」
  沙耶帮勇气补充说明。
  「是付丧神(注5)吗?时钟的付丧神是吧。真要说起来,这付丧神为什么挂了?那是一种花费漫长岁月、好不容易变成付丧神,然后三两下就死掉的生物吗?原来付丧神其实是蝉的远亲还是什么来着吗?」
  「我也想到这一点,的确令人费解。」
  「就是说啊。付丧神和蝉是远亲,实在令人惊奇。」
  「我不是说这个!是指付丧神已经死了这件事。勇气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沙耶看出凑靠不住,把勇气当成唯一的救命绳索,看了他一眼。
  「我不能确定,但感觉那个钟塔像是耗尽力气而死的。」
  「耗尽力气啊……」
  凑露出觉得有些没趣的表情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然后翻身躲回被窝里。
  「我就是提不起劲。」
  他说出这种像是不肯面对书桌的考生会说的借口。
  「老师,请你认真点做事。再不快点解决,我们今晚也得在这里过夜喔。」
  「仔细想想,在乡下悠闲一下也不坏。毕竟月底到了,讨债的人都挑这时候来。我们在这里度个假,等到风头过了再回去吧。」
  「是讨什么债的啦?」
  「老师实在是……」
  两人失望的时间并不太长,因为有事情让他们没时间失望。
  「沙耶大姐姐。」
  「嗯,我知道。」
  两名灵能者对看一眼。
  「老师,有人在看我们。」
  「我想多半是那个妖气飘散在全村的异怪。」
  「不是时钟付丧神吧?」
  「不是,是妖气弥漫整个村子的异怪。」
  「大姐姐,快点!」
  两人同时往外冲出去,发现异怪的妖气渐渐远去。
  「我从对面包抄,大姐姐从那边赶它出来。」
  「好。」
  两人情急中订出两路包抄这个粗糙的计划,分头跑往不同方向。
  沙耶追向异怪的妖气。远方可以看到黑影,地面留有脚印,体型比想像中要小。
  她将箭搭上梓弓,诱导异怪往她希望的方向移动。
  ——应该可以在下一个转角和勇气包夹异怪。
  她所料不错,弯过转角后,就在道路前方看到勇气从另一个转角跑出来。道路左右有着石墙,很难跳过去。
  异怪的身影停在两人视野中,同时让他们产生些许的震惊。
  异怪抓住这个空档,从道路上跑向石墙。本以为它要跳过石墙,没想到是直接钻进石墙。那里有个几十公分大的洞。
  「又被它给跑了。」
  沙耶在洞口前面蹲下。
  「有留下脚印。」
  「是兽类的脚印。」
  「虽然我只瞥到一眼,但这异怪说不定是……」
  「狸猫?」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这个名称。

  12

  「老师,你听了别吓到,其实异怪是……」
  「是一只狸猫对吧?」
  凑抢先说出答案。
  「老师为什么知道?」
  「勇气呢?」
  「他去找异怪,还在四周巡视。倒是老师为什么会知道是狸猫?」
  「因为路上到处都有狸猫的脚印。」
  「老师认得出那是狸猫的脚印?」
  「毕竟特征很明显。虽然跟狐狸很像,但两脚的间隔很宽。而且……」
  凑把放在身后的手伸到前面。
  「我抓到了这家伙。」
  凑提着一只被他抓住后颈而动弹不得的狸猫。
  「啊,在这里。」
  勇气正好在这时回来,看到被凑抓住的异怪——狸猫,瞪大了眼睛。
  「请问老师是怎么抓到的?」
  「我只是在那个饲料盘里放了狗食。应该是这户人家在喂养它吧,它接近这里的目的也是想吃东西。」
  听凑说得若无其事,辛辛苦苦追踪半天的两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疲劳感。
  「对了,狸猫火锅好吃吗?」
  狸猫突然奋力挣扎,但受制于哺乳类动物一被抓住后颈就做不出什么抵抗的可悲习性,让它的抵抗终归是白费力气。
  它看起来不像异怪,比较像是寻常的小动物,异怪的妖气也不怎么强,两个小孩甚至忘记他们刚刚一直在追捕它,还对狸猫投以同情的眼神。
  「老师这样抓着它,它太可怜了。」
  沙耶嘴上这么说,却无法从被凑提在手上的狸猫所露出的腹部与它的动作移开视线。
  「说不定它是吃掉全村村民的大妖怪,不能掉以轻心吧?」
  凑嘴上这么说,对待狸猫的态度却和应付普通的猫狗差不多。
  「这不是那么强的异怪啦。就算是会变身的狸猫,它也还非常年轻,和小孩子没有两样。」
  「也就是和你一样?」
  「大叔你一定要多讲一句废话才甘心吗?」
  但面对狸猫的模样,勇气的不高兴转眼间冰释。
  「可是这狸猫有点奇怪,尾巴不怎么粗,也没有条纹。」
  勇气看着狸猫垂下的尾巴,试着问出心中的疑问。勇气说得没错,眼前狸猫的尾巴只比猫尾巴粗一些,也没什么花纹,只有尾巴前端变黑。
  「勇气,真正的狸猫不像漫画或插画里的那么胖,尾巴也没有条纹。」
  沙耶过意不去地回答他的疑问。
  「这、这我知道啦。」
  勇气故作镇定,但掩饰不住发红的脸。
  这次换高高拎起狸猫的凑,一副慌张的样子说道:
  「不对不对,这只狸猫真的有点怪,它的子孙袋不大。」
  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维持了一阵子之后——
  「老师,只有信乐烧狸猫会那样。」(注6)
  沙耶露出一脸根本懒得回答的表情做出订正。
  狸猫看看沙耶又看看勇气,忽然张大嘴,打了个喷嚏。仿佛在这个喷嚏的促发下,狸猫的尾巴变得又粗又有条纹。
  「哇!」
  「好厉害!」
  狸猫缩起尾巴,当成坐垫似地夹在前脚与后脚中间,露出惹人爱怜的表情看着两个小孩。
  「老师,请你放开它。」
  「它好可怜喔。」
  狸猫用尾巴遮住头,偶尔还轻轻咬了咬尾巴前端。
  「你们也太好骗了吧?倒是你为什么不采用我说的方案?赶快把你的子孙袋变大给我看看,说不定你会从晚餐降格成紧急用的粮食喔?」
  先前用尾巴的毛弄得自己打喷嚏的狸猫,这时露出伤透脑筋的表情。两个小孩对于狸猫能露出这种表情,不禁产生某种感动。
  「不行!」
  「不要这样啦!」
  但他们仍不忘立刻出声喝止凑。

  13

  它咬了咬牙。
  它犯下大错,被人用狡猾的陷阱逮住。
  然而,尽管眼前的两个小孩有着和先前威胁它性命的人同样的气味,必须多加提防,但眼前抓住它脖子的成年人完全没有那种味道,还算可以放心。他和这个家的主人属于同一种类型的人。
  ——Grrrr。
  小个子的人类男女每次想伸手,它都发出低吼声威吓;眼看要被碰到的瞬间,更挥动前脚尖锐的爪子,恨不得把他们大卸八块。尽管每次这么做之后,都让身体以被抓住的后颈为支点而晃得头昏眼花,但它仍以强韧的精神力撑住。
  只是小小威吓一下,人类小孩就吓得心惊胆战,缩回了手。
  「它的前脚在乱动!」
  还娇声尖叫。
  即使如此,他们仍然果敢地伸手试图来抓,这种斗志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但它必须让他们知道,这么做将付出高昂的代价。
  「别闹了,要是不小心被它抓到而弄成破伤风要怎么办?」
  「可是老师,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无邪的异怪耶。」
  「会是因为它还是小孩子吗?」
  「你也是小鬼,不就邪门得不得了吗?」
  这几个人类过度恐惧、表情僵硬,情绪和言语支离破碎,无法整合。
  肯定是一开始让他们见识到自己是一只纯正的变身狸猫这件事发挥了功效。
  此时此地,它必须让他们见识到更深沉的恐惧,确保自己处于绝对有利的立场。尽管有些危险,它还是毅然决定施展全身变化这样的大绝招。
  害怕吧,恐惧吧,吓破胆吧。
  ——哈啾。
  虽然这么做会有因为太过专注,导致鼻子发痒而打喷嚏的副作用,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它以全身变化出的可怕模样,让这些人类瞪大眼睛。
  「好像怪兽布偶喔!」
  人类少女恐惧得精神错乱,竟然反倒冲上前来。
  「喂,笨蛋,别这样!」
  一直抓住它的人类松了手,它趁机身体一扭,成功逃脱。
  它不认为应该再对这些人类施加更进一步的制裁。欺凌弱者不是它的兴趣,它选择先暂时躲起来。
  「这个怪兽布偶走得像是婴儿学步耶!」
  它华丽地躲开勇敢上前应战的两名小孩,解除变身后,立刻轻巧地离开现场。

  14

  「也就是说,那只变身狸猫是无辜的吧。」
  凑指着躲在篱笆后面窥看他们三人的狸猫,模样显得有点不耐烦。
  「过来过来。」
  勇气挥着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逗猫棒。
  「很好吃喔。」
  沙耶则学凑的手法,把狗食放在喂食盘上,试图引它出来。盘子上用麦克笔写着「特波」两个字。
  「因为是狸猫所以叫『狸小弟』,然后再从读音转成『特波』吗?」(注7)
  两人完全没在听凑说话,但从两个孩子的态度,看得出他们也赞同凑的意见。
  「以异怪来说,它还真不怕人。」
  「看来它已经被村民喂养惯了,我看大家应该都很疼它吧。」
  「疼异怪?」
  「它也只会这么一点变身的本事,和寻常的狸猫几乎没什么差别,只要不拆穿这一点,只是一只进到人类聚落里的寻常狸猫罢了。」
  狸猫兴味盎然地看着食物与逗猫棒,但看来不会放松戒心。
  「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这家伙是村民养的,等到村民全都不见,会给它东西吃的只剩下我们,所以才对我们摇尾巴?还真是只不折不扣的贼狸猫。」
  凑似乎自认为说得很妙,但两个小孩完全没在听。
  「我问你们一件事,假设这家伙每天到处跑来跑去,会弄得像现在这样,整个村子里都留下异怪的妖气吗?」
  勇气与沙耶总算看了凑一眼。他们两人之所以回答得有所迟疑,并不是因为不知道答案,而是非常清楚答案与现实互相矛盾。
  「我想应该不会。」
  「应该办不到。」
  「若用老师的比喻来讲,就和拿着香包跑遍全村也不会留下香味是一样的道理。」
  狸猫不知道从庭院的哪里找出一个像是塑胶碎片的物体,用前脚夹着啮咬。
  「老师请看,狸猫在玩耍。」
  「看到那种模样,实在很难相信它是异怪。」
  两个小孩看得心都暖了,凑则厌烦地提出相反的意见。
  「不对,你们搞错了。那是一种威吓、警告,它要告诉你们说,它也会那样咬你们。」
  「老师就只能用这种角度去解释吗?」
  「这证明大叔的心变得太世故了。」
  凑承受他们责难的眼神,似乎由衷觉得奉陪不下去,态度变得更加爱理不理。
  「算了,不重要。可是,它应该也不会和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吧?接下来我们分头行动吧,你们赶快带这只满身野兽臭味的怪狸猫去调查,我有我的事要做。」
  沙耶与勇气虽然知道凑不会怎么认真工作,只是想偷懒而已,但这只狸猫让他们的心胸变得开阔。
  「那我们再一次检查这间房子。既然有狸猫出入,怎么想都觉得不会没有关连。」
  沙耶拐了个弯宣告不让凑在这间房子里睡觉。
  「这次换大叔去跑外务啦。」
  勇气拿起喂食用的盘子,满心想和狸猫玩耍。
  「啧,算了,反正我也睡腻了。」
  凑走出四方木家后,漫无目的地闲逛:走了一会儿后,却露出更加厌烦的表情看向脚下。
  「你就那么想被煮成狸猫火锅吗?」
  狸猫歪了歪头,像是在说它听不懂。

  15

  凑双手插在口袋里,漫无目的地在村内探索。他走了一会儿,停下脚步,不高兴地转过身去。
  映入眼帘的景象,实实在在就是「藏头露尾」这四个字,只见从掩蔽处露出的条纹尾巴轻轻摇晃着。
  「喂,你要当跟踪狂,不如去跟踪那两个小鬼。」
  凑一出声警告,狸猫赶紧缩回竖起毛的尾巴。但凑跨出脚步之后,还是一样感觉得到狸猫跟在他身后。
  「这也算是异怪缠身吗?」
  凑连头也不回,朝狸猫的脖子伸出手,狸猫就乖乖被他抓住。它张大嘴打了个呵欠,又玩闹着只在尾巴上变出条纹。
  「喂,你到底是在秀什么?要变就变成美女给我看看。」
  狸猫鼻子抽动了一会儿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接着变成人类的模样。只是它的模样像是个半成品的布偶,距离「人类」很遥远,离「美女」更是遥不可及,还有一条人类所没有的尾巴在身后摇晃。
  「开什么玩笑,这叫美女?」
  凑一摇头,狸猫就变回原来的模样,又开始咬尾巴,脸上表情带着几分哀戚。
  「干脆卖给珍奇异兽馆吧?」
  凑忽然想到一件事,拿出手机打电话,不理会将小小的前脚伸向他手机的狸猫。
  『怎么啦?我们这边有点忙。』
  凑嫌麻烦,用最低限度的按键操作按下回拨键,结果是打到勇气的智慧型手机。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就说了我们很忙。』
  「反正你说的『很忙』,还不就是狸猫跑掉了这种小事?它在我这里,别吵了,回答我的问题比较重要。」
  『沙耶大姐姐,特波好像被大叔带走啦。』
  接着,电话另一头传来沙耶责难凑太狡猾的声音。

  过一会儿,两个小孩急忙跑来。
  「大叔干嘛带走它啦?」
  勇气的口气十分坚决,像是在抗议不当的镇压,比平常清除异怪时更加认真。
  「老师竟然独占特波,这样太狡猾了。」
  「这样像是在独占吗?」
  凑用伸脚去踢的动作把狸猫赶开,但它立刻又跑到凑的脚下。
  「还玩得那么高兴。」
  狸猫不管沙耶在一旁欣羡不已,看着在身边飞舞的蝴蝶看得整个身体往后仰。
  它这种模样让沙耶露出满脸笑容想靠近,但只有这个时候,狸猫会敏捷地逃开。它面对勇气时也是一样。
  「它为什么会躲我们呢?」
  「那还不简单?因为你们身上有一样的气味。」
  「一样的气味?」
  「就是和追着它来到这里的巫女味道一样。尤其是沙耶,看在它眼里,你和那个巫女应该是一模一样。」
  沙耶沮丧得一眼就看得出来。
  「可是,我是男的耶?我跟追杀它的巫女应该完全不一样。」
  不说自己是小孩,是勇气所能做的最后挣扎。
  「你一眼就分辨得出狸猫是公是母吗?看起来都一样吧。看在狸猫眼里,也一样看不出人类的雌雄,全都一样。」
  「可是,总该分得出是小孩还是大人吧?」
  听沙耶毫无恶意地一刀刺在勇气心上……
  「你的针对性攻击,精准度实在了不起,连我都想向你看齐。」
  凑对此给予最大的赞美。
  「那么,大叔你想问的是什么问题?」
  凑抓起这只莫名只有被抓住脖子时会乖乖被抓的狸猫,举到勇气面前。
  「你有办法变成这小子吗?」
  转眼间,眼前出现一个像是半成品玩偶的勇气。
  「这家伙会像这样……」
  凑才说到一半,一只手就从旁伸来,抢走像是半成品玩偶的勇气。
  「好可爱!」
  半成品勇气被抱在沙耶怀中奋力挣扎。
  「老师,请把这个给我。」
  狸猫立刻解除变身,不停挣扎。沙耶夸它可爱而摸着它,手却牢牢抓住它的身体不放。狸猫终于放弃抵抗,瘫软下来,沙耶就一直摸着粒的头。
  「你一定是那种会太疼宠物而把宠物搞出精神官能症的饲主。」
  「才不会。我会好好照顾它,所以我可以养它吧?」
  「哪里有清除异怪的专家在饲养异怪啊?不对,我不是要谈这个,是要谈这家伙的变身能力。如果是变身狸猫变成人类,那么,全村村民突然消失,不就没什么好奇怪的吗?」
  沙耶与勇气对看一眼,露出为难的表情。狸猫趁这个空档溜出沙耶的怀抱。
  「可是老师,这个村子里就只剩下这孩子的妖气而已。」
  「你总不会说,全村村民都是它一只变出来的吧?」
  勇气之所以有点不高兴,是因为沙耶夸奖变成半成品勇气人偶的狸猫可爱。
  「啧,这么解释果然太过牵强吗?」
  凑手伸进口袋,注意到应该放在口袋里的东西不见了。
  「喂,我的手机跑去哪里?」
  凑怎么翻口袋都找不到。
  「老师,在那里……」
  沙耶所指的地上,可以看到狸猫正埋头进行把齿痕和口水弄到手机上的工程。
  凑毫不留情地一脚踢过去,狸猫轻巧地闪开,只剩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手机高高飞起。

  「总之这家伙很碍事,你们赶快把它解决掉或是赶走它。」
  「我拒绝。」
  凑立刻得到拒绝的回答。
  「我也不要。」
  勇气拒绝他则是家常便饭。
  凑露出烦躁的表情,粗暴地搔了搔头。
  「好,也就是说,只要我能证明这只变身狸猫是危险的生物,你们就会灭了它吧?又或者,只要我解开村民消失的谜,我们就不必继续待在这里,可以跟这只狸猫说再见。」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老师,我觉得偶尔悠闲一下也不错。」
  「我偶尔也想在乡下过悠闲的日子。」
  两人说的话和昨天之前完全不同,凑不理他们,切换表情说道:
  「我们先来整理状况。八天前,谷地村的村民全部消失,目击者是一名邮差。另外,这个村子里还发生了几件令人费解的事。第一,田里没有耕作的痕迹;第二,村民的笔迹全都很相似;第三,距今二十年以内的坟墓里都没有骨灰;第四,那座钟塔曾是付丧神;第五,村里住着一只让人不爽的变身狸猫。」
  狸猫似乎以为凑在叫自己,因而跑向凑的脚下。凑立刻想一脚踢开它,但狸猫轻巧地闪过,躲回稍远处的掩蔽物后方。
  凑满脸不高兴,但还是继续说下去。
  「这次的关键是钟塔。」
  「请问是为什么?」
  「这根本不用问吧?钟声是在村民消失的前后所响起,这就证明是付丧神做了手脚。」
  沙耶与勇气都露出苦涩的表情。他们可曾这么不欢迎提起干劲的凑?
  「我们先来重现状况。勇气,你收到我的信号就敲钟。你们应该知道邮差是在哪里听到钟声的吧?」
  「说得也是。为了失踪的人们,我们得努力才行。」
  沙耶转换好心情,拿出地图,指出邮差当时所站的位置。
  「信号要怎么发送?」
  「用我的手机……」
  凑说到一半,朝地上被分解的手机看了一眼。

  「距离还挺远的啊。」
  凑从邮差所站的位置看了看钟塔后,最先说出的感想是这句话。
  两地的距离约有五百公尺。这座钟塔是由于村内民宅很少,才会显得如此醒目;若是盖在建筑物密集的住宅区里,相信会被其他建筑物遮住,根本看不见。
  凑用跟沙耶借来的手机对勇气下令:
  「好,敲钟。」
  过一会儿便听见钟声。
  「比预料中的还要小声啊。」
  「的确如此,这和邮差的证词有些出入。资料上面写说,邮差被突然响起的钟声吓了一跳,感觉像是完全笼罩在钟声当中。」
  沙耶翻开资料,念出相关的部分。
  「喂,你给我敲用力点。」
  『我已经很用力了啦!』
  钟声稍稍变得大声一些,但也只有这样。
  「这声响实在没大到会让人觉得笼罩在钟声当中啊。」
  「要不要我去敲敲看?」
  「不,不用了。距离这么远,想也知道不会多大声。」
  「如果钟声和异怪现象有关,听起来的感觉也许会不一样吧。」
  「够了,回来。」
  凑用手机对勇气说话,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收到回应。
  「喂,你怎么啦?是因为在太近的地方听到钟声,震得耳朵不灵吗?」
  『啊,嗯,呃……』
  电话中传来勇气不干脆的回答。
  「勇气怎么了吗?」
  「不知道,他整个人心不在焉。」
  『总觉得这座钟塔很怪。』
  「你才形迹可疑又奇怪。」
  『我本来以为这异怪死了,可是,也许不是这样。』
  「其实还活着?」
  勇气传来的回答全都很不干脆。
  凑和勇气交谈时,沙耶则在一旁和狸猫展开攻防战。
  狸猫离沙耶远远的,绕着圈子想迂回地接近凑身边。沙耶一直努力发出啧啧声,试图吸引狸猫的注意,但完全没有效果。狸猫一路来到凑的脚下,把前脚放到凑的鞋子上,抬头看着他。凑不理会狸猫,继续和勇气说话,狸猫就咬住他的鞋带拉着玩。
  凑露出烦躁的表情举起脚,狸猫巧妙地搭在他脚上离地,在空中转了一圈后飞向远处着地。
  「喂,把这毛茸茸的东西处理一下。」
  「老师太狡猾了。」
  「狡猾个头!勇气,赶快给我回来。」
  「在你眼前了啦。」
  『在你眼前了啦。』
  勇气的声音变成双重,分别来自于人在眼前的勇气,与从手机中听到的勇气说话声。
  「别吓我。你的声音变得很奇怪……变得很……」
  凑朝着落入暮色中的钟塔看了一眼,接着看看狸猫,最后再看看手机。
  「难道……是这么一回事……」
  凑看看山坡,再看看钟塔,最后看了看在他脚下天真玩耍的狸猫。
  这时凑脸上的表情,是沙耶与勇气从未见过的模样。
  那是怜悯?还是愤怒?他的情绪太过复杂,无法用言语形容。
  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凑对这只变身狸猫怀抱着非同小可的情绪。
  「让我考虑一个晚上。」
  凑难得犹豫了。
  他的态度实在太沉重,让两个小孩只能默默点头。

  16

  晚上独自在暗处睡觉,便会想起以前的事。
  父母都遭到杀害,孤身逃到谷地村外围的那一晚,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快追,别让它跑了!」
  尖锐的呼喝声回荡在山间,它只能担心受怕地缩起身体。好几个人的脚从草丛间跑过,每次都让它吓得僵在原地发抖,动弹不得。
  「有必要继续追吗?目标还只是个孩子呢。」
  「那又怎么样?目标是异怪,迟早会长大,与人类为敌。你不也亲眼看到了吗?杀了它,不要犹豫。」
  耳中听见尖锐的斥责声。
  它只能全身僵硬地等待危险离开。它属于弱小的异怪这点反而带给它幸运,这些人找不出异怪的妖气,过一会儿终于死心回去。
  但它还是动弹不得。
  也不知道经过多久,半梦半醒的意识之所以会再度变得清晰,是因为它听见人类的脚步声。
  忽然有人拨开草丛,一张人类的脸孔出现在眼前。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让它甚至忘记要逃走。
  「哎哟,是只狸猫啊?」
  突然出现的男子,穿着一身采山菜的装扮。但它活得不够久,经验也不够丰富,当时还判断不出这一点。
  它发出威吓的叫声,同时变化为会让人心生恐惧的怪物——至少它自己是这么认为。
  男子顿时瞪大眼睛。
  「喔喔,原来传说狸猫会变身是真的啊?」
  男子高高兴兴地拍手。它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爽朗的态度。
  「不过你变身的模样还真可爱。」
  它无数次露出牙齿威吓,但对这个人完全没有效果,反而看起来逗得他十分开心。
  过一会儿,它变身变得累了,身体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它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被追杀。
  「怎么?肚子饿啦?来,要吃吗?」
  递到眼前的是一块肉干。一直吓得不能动弹的身体已经十分衰弱,但它仍然小心提防,结果男子就把肉干放到地上,接着走开几步。
  它嗅了嗅肉干的味道。闻起来不讨厌,更重要的是它已经快要饿昏了,因而咬了一口,战战兢兢地把肉干含进嘴里。它只在咬第一口时有所提防,之后就吃得狼吞虎咽。
  「你一定很饿了吧。」
  看到它转眼间就吃完,男子又拿出一块肉干。它几乎扑到男子的手上吃掉这块肉干。
  感觉男子似乎摸了摸它的头,但它根本没心思去注意这些。

  「你看,这就是我们村子引以为傲的钟塔。」
  它在被男子——四方木宗一郎——抱在怀里的状态下,看向眼前的建筑物。一眼便看得出这栋建筑物虽然很旧,却十分受到人们爱惜,保养得很好。
  「村子是以这个钟塔为中心在活动,所以时间非得正确不可。要让钟走得准,平常就得好好保养。」
  这时正好来到十二点,钟声响了起来。
  「你听,大家听到这个钟声,就会想吃午饭。」
  宗一郎说得十分自豪,但它根本没有心思去听。突然响起的巨大声响,让它缩起尾巴发抖。它寻求着可以躲避的地方,躲进宗一郎背上的背包里。
  「哈哈哈,也好啦,胆小一点才活得久嘛。」
  宗一郎瞪大眼睛观察着它的情形好一会儿,然后温和地笑了笑。
  「好啦,那就来把今天的维修工作做一做吧。」
  宗一郎钻过钟塔的门,爬上梯子,打开维修用的机箱盖,以熟练的动作仔细检查。
  它从背包探出头,看着宗一郎工作,一张认真的人类侧脸近在它身旁。虽然机油的气味有点刺鼻,但它不怎么在意。

  它一起身,就跑过村子里。现在和它第一次来到这个村子的时候不一样,听不见钟的音色,哪里都看不到半个村民。一切都和二十年前不一样。
  它来到目标的房子。家里的灯亮着,但它已经懂得并不是住在这个家的人待在家里。
  明知如此,它还是溜进家里,查看里面的情形。一名男子双手抱胸坐在它要去的房间里。
  他看起来闭着眼睛,却忽然睁开眼睛看了它一眼。
  「我可没空理你。」
  男子说着扔来一个物体,是它白天弄坏的手机。
  当时朝它伸出的手已经不在了。尽管早已知道这点,但它就是按捺不住满腔悲伤。
  它一如往常地来到庭院,咬了咬掉在地上的塑胶碎片。神奇的是它从以前开始,只要咬着这个东西玩,心情就会镇定下来。
  忽然间,男子拉开檐廊的拉门,走了出来。
  男子全然不在意地打着赤脚走进庭院,还笔直走向它,拿起它咬着玩的塑胶碎片。
  男子迫切的表情,让它决定原谅他刚才无礼的举动。他认真的侧脸,与以前这个家的主人维修钟塔时钟时的表情很像。
  男子捡起刚才丢掉的手机,拿起来比较。
  「果然是这样。」
  他握紧两个物体,惊呼似地喃喃自语,看了它一眼就回去房里。

  17

  隔天早上,凑把两个东西放在客厅桌上。其中一个实在太脏,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另一个则是凑昨天被弄坏的手机。
  「老师,这是什么东西?」
  沙耶无从想像凑为什么拿出这种东西。
  「两边都有满满的齿痕。」
  勇气比对着两者,说出他注意到的迹象。但除此之外,两者几乎没有共通点,颜色和形状也都不一样。
  「这就是证据。」
  凑跳过所有过程,只说出结论,两个小孩当然听得满头雾水。
  「证据?什么证据。」
  「根本莫名其妙。」
  「我现在要说的是,全村村民遭到神隐的真相。想来你们不会相信,但证据就在这里,这件事我一开始就要先说清楚。所以,不管你们听了觉得有多荒唐无稽,都不要打断我说话。」
  说完,凑便沉默不语。
  沉重的沉默持续良久。凑只是默默不语,让两个小孩也犹豫着不敢跟他说话。
  「老师,你不是知道了吗……?」
  但沙耶仍然决定毅然提问。
  「知道什么?」
  「就是全村村民消失的原因啊。」
  听到这个状况外的回答,勇气也跟着发问。
  「啊啊,也对,应该是错不了。」
  凑说得很不干脆,回答未免太过含糊。
  「那就请告诉我们,我们一起评估看看。」
  「反正我是对的。」
  凑这种有点爱理不理的口气,让他们觉得不太对劲。
  这时,他们听到有东西在抓檐廊拉门的声响,于是沙耶拉开门一看,就见到狸猫坐在那里。但两个小孩不像昨天那样跟它嬉戏,因为凑现在散发出一种让他们无法天真玩耍的沉重气氛。
  「为什么三百零九人会突然消失?为什么距今二十年以内的坟墓里都没有骨灰?为什么村民的笔迹全都像得几乎完全一样?为什么只有今年没人耕田?二十年前这个村子免于受到土石流灾害的奇迹是怎么发生的?笼罩整个村子的异怪妖气是怎么回事?这些情况乍看之下没有什么关连,但说穿了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有一个原因把这些全都串连起来。这是一种实在太离谱又荒唐无稽、异怪特有的变身法,一种壮大得令人想到就快要晕倒的行动最后导致的寂寥结局。」
  凑这番话不同于他平常那种自信过剩的语气。呼啸而过的风越吹越冷,仿佛在呼应他的话。
  沙耶就这番话的含意思索了一会儿,想到一个可能性。
  「难道消失的村民都已经……」
  「……死掉了吗?」
  沙耶想到最坏的可能性,做好心理准备。勇气也在一旁吞了吞口水,等着凑回答。
  「你们说得对,他们全都死了。」
  凑实在说得太干脆,干脆得甚至令人怀疑他是不是认真的。但尽管凑的口气并不沉重,脸上却丝毫没有胡闹的表情,模样像是单纯在描述铁打不动的事实。
  凑之所以露出这么认真的表情,会是在哀悼过世的三百多人吗?但若是如此,他刚刚宣告这些人死亡的话里,却又感觉不出半点情绪。
  「好,我们首先就来抓住让全村村民消失的原因吧。」
  凑似乎想开了,以轻快的语气这么说。
  「等一下。虽然整个村子的确笼罩在妖气中,但我怎么想都不觉得,这里躲着凶恶的异怪。」
  「我也这么觉得,会不会是哪里弄错了?」
  凑不理会他们两人说的话,走到檐廊下,一把抓住在他脚下打滚玩耍的狸猫后颈,拎了起来。
  「不会错,这家伙就是前几天让全村村民消失的元凶。」

  「老师,难道你要说这次的大规模异怪现象,都是这孩子做的吗?」
  「既然要胡闹,从一开始就讲清楚好不好?看你说得一脸正经,害我白白做了心理准备。」
  但凑正经的表情并未因为两人的抗议而有所改变。
  「我可是正经到了极点。」
  面对三人集中的视线,狸猫很不自在地环顾四周,像先前变身时那样把尾巴变大后,用四只脚抱住尾巴,遮住了半张脸。这种姿势和犰狳卷起身体的模样倒也有点像,但它并没有坚硬的皮肤,所以防御力等于是零。
  这种模样顶多只会让人莞尔,怎么看都不觉得,它是有能力消灭全村村民的异怪。
  「再怎么说都太牵强了啦,你看它连变身的能力都不怎么样。」
  「它要一瞬间消灭几百人,实在是不可能吧。」
  「也对,只靠这只变身狸猫的确办不到。它有共犯,我们就去找它的共犯吧。」
  凑不等两人回答,快步走出去。他走出玄关大门,来到横贯村子正中央的道路上,一路走向钟塔旁边。
  见到凑在钟塔前方停下脚步,沙耶和勇气两人露出纳闷的表情。
  「时钟付丧神就是共犯。正是这两种异怪联手,办到了把一整个村子的村民弄消失这种不得了的现象。」
  被凑抓着脖子拎起来的狸猫搞不清楚状况,不安地看着他们三人的脸。它这种模样要让人觉得凑说得没错,未免太过牵强。
  「老师该不会是想说,人是狸猫变的吧?」
  「如果只有这只狸猫,的确是办不到。但加上时钟付丧神的能力,那就会是另外一回事。」
  听在一直觉得钟塔有哪里不对劲的勇气耳里,凑的话确实令他兴味盎然,但他也不会因此就相信凑的说法。
  「你说时钟付丧神的能力是什么?」
  他问起凑的真意。
  「你不知道吗?你可是见识过这种能力的一小部分啊。」
  凑这么反问,但勇气想不到他在说什么。
  「你来到这里之后,不是有过奇妙的经验吗?那就是时钟付丧神一小部分的能力。」
  沙耶战战兢兢地插嘴问道:
  「是梦……吗?」
  「让人做梦的异怪?付丧神是这种异怪?总觉得说不太通。」
  「别说得只是做梦而已。想想你做了什么梦?」
  「什么梦?就是二十年前的土石流……啊!」
  说到这里,勇气才注意到凑想说的话。
  「二十年前……也就是说,这是一种会操纵时间的异怪?」
  「是说勇气做的梦吗?可是那和现实不符,他做的梦里有很多人都遭土石流活埋。这和现实矛盾,我认为那只是梦而已。」
  「嗯、嗯。」
  勇气点头归点头,回答得却有些迟疑。他见到的光景实在太逼真,很难只用「做梦」两字解释过去。
  「不对,没有矛盾,那肯定是现实中的光景。虽然接下来我要说的只是推测。」
  凑再度望向山坡。山坡上被挖开的地方之大,游说着当时土石流的规模。
  「几乎所有村民,肯定都在二十年前发生土石流时就死了,活下来的只有四方木宗一郎一个人而已。」
  两个小孩听得脑子里一团混乱,他们觉得凑的说法和一开始的事态发展有所矛盾。
  「请等一下。照老师的说法,这个村子里的其他村民到底是谁?」
  「是啊。如果大家都死了,应该就不会被称之为『奇迹之村』吧。」
  「确实。本来这个因为发生了土石流而造成众多村民死亡的悲剧之村,不久就会面临消失的命运。」
  凑拎起狸猫说道。
  「可是,这家伙改变了事实。它孤身演出全村三百名以上的村民,让人们以为谷地村受灾时的死亡人数是零。」
  沙耶和勇气听不懂他的意思,连反驳也忘了。
  「因为只有一个人,当然也就没有人会进坟墓。因为只有一个人,所以笔迹只有一种。这一切都是一个人——不,应该说是一只狸猫所引起的。因此,一旦这只狸猫不再扮演村民,所有的人也自然会消失。这是一场盛大的闹剧。」
  凑一副解释完毕的模样说完这番话,但内容实在无法让两个小孩信服,他们甚至觉得被凑给耍了。
  「它的确是只变身狸猫,也许真的有办法变成人,可是,它终究不可能变成全村村民啊。只要它变成其中一个人,就会让其他人消失。即使它有办法变成每一个村民,同一时间里总是只有一个人存在。」
  「像那张照片上就拍到了好几个人。就算这个村子很少跟外界交流,要是全村只有一个人在,总会有人注意到不对劲。」
  「相信除了邮差以外,还有很多外界的人会来这个村子。即使它能变成任何一个村民,也掩饰不了这一点。」
  两人接连说明凑的说法有多么不可能。凑等他们说够了,才夸耀似地说:
  「我几时说过只有一个人?这个村里随时都有三百名以上的居民存在,所以谁都不会发现不对劲,也不会觉得不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我才问你,区区一只变身狸猫要怎么办到这种事?」
  闻言,凑默默指向背后的钟塔。
  「这时候就轮到另一个异怪登场。」
  「是指可以回溯时间的异怪吗?」
  「没错。」
  凑说到这里,再度露出先前那种复杂的表情。
  「变身和时间逆行——把两种能力结合起来,就算只有区区两只异怪,也能演出好几百人。」
  狸猫咬着自己尾巴玩耍的模样,让人怎么看都不觉得它能做出那么了不起的事。
  「变身狸猫接二连三地变成村民。它最先变的,多半是四方木宗一郎的家人。它回到二十年前土石流刚发生的时候,或许是变成四方木宗一郎的儿子,然后小心不被发现,陪他一起过日子。这个情形维持到四方木宗一郎过世的那一天为止,持续了二十年。等宗一郎过世,变成他儿子的变身狸猫又回到二十年前,然后它会遇到宗一郎和扮演他儿子的自己。这次这只狸猫变成宗一郎的妻子或是年老的双亲,依样画葫芦地又过了二十年。然后等宗一郎过世,它又再回到二十年前。这样的过程一直重复,从土石流发生的那天到二十年后的前几天。它每次都扮演不同的村民,反复了令人光想就快晕倒的次数,过完全村村民的二十年。相信这无异于长达数千年的苦行。时钟付丧神也将这只变身狸猫送回过去多达三百次以上,哪怕耗尽力量也在所不惜。变身狸猫和时钟付丧神就是办到了,只为了不让恩人宗一郎悲伤,不让他孤苦无依。遗体四周献上的花,应该是狸猫放来为他送行的吧。」
  「请等一下,这么说来,这个村子里的人全都是这只狸猫?」
  「没错,全都是时间轴错开的狸猫。因为有几百只同种妖气的异怪在这里住了二十年之久,才会在村子里留下均等的妖气。」
  沙耶和勇气沉默一会儿,但还是摇摇头,无法相信。
  「大叔的假设很有意思,可是实在太无稽了。真要说起来,钟塔付丧神有能力回溯时间这个说法就太过牵强。大叔你的根据根本只有我做的梦嘛。」
  「是啊,我觉得这个假设再怎么说都太牵强。虽然村里有同种异怪的妖气、村人的笔迹一致、没有近期死者的骨灰、田地没人耕作,这些现象的确都可以用这个假设做出解释。」
  「所以我不是说过,我有证据吗?」
  凑拿出的是今天一开始就拿给他们两人看的塑胶碎片与手机残骸。
  「所以我才问你,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看也知道吧?是我昨天被弄坏的手机。」
  「不是啦,我是说比较旧的这个。」
  「是那只笨狸猫从以前就在玩的玩具。」
  凑又拿出几张照片,上面拍到宗一郎与状似他家人的人物,以及咬着东西的狸猫。照片的日期是在十五年前。
  「它叼在嘴上的就是这个吗?」
  「没错。虽然它是异怪,终究还是只幼小的狸猫,真亏它咬着同一个东西玩都不会腻,一直玩了这么多年。」
  凑用手帕擦拭塑胶碎片,把折弯的形状扳得笔直。弄了一会儿后,尽管还有点难看,但总算让它恢复成近似原状的样子。
  绿色而扁平的板子上,有着像是几何花纹的线。
  「这是什么电路板吗?」
  勇气拿到手上,从各个角度打量,很没自信地发问。
  「电路板是机械的零件吗?」
  沙耶说得更没自信,甚至令人怀疑她是否了解电路板的定义。
  「没错。问题在于,这是什么东西的电路板。」
  接着,凑硬把手指伸进坏掉的手机壳缝隙,也不怕手机弄坏,硬扳了开来,然后把从手机壳中拿出来的电路板,放到满是齿痕的电路板旁边。
  沙耶与舅气讶异地看了一会儿后,得出同一个结论。
  「这是一样的东西吗?」
  「应该是吧。」
  尽管老旧程度与损伤情形有所差异,但手机的电路板,和被狸猫玩得严重损伤的老旧电路板,形状的确非常相似。
  「种类一样?」
  「好巧喔。」
  听两人这么说,凑嗤之以鼻。这模样微微恢复他一贯的风格。
  「你们也看到了,狸猫玩坏的这块电路板碎片相当老旧,十五年前的照片上也拍到了。可是,我的手机是今年买的最新款,零件不可能和十五年前的机种一样。」
  凑指着电路板和照片说道。
  「狸猫拿着十五年前不可能存在的东西,照常理来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情形。」
  凑对哑口无言的两人乘胜追击地继续说道。
  「这正是证明钟塔付丧神能力的确切证据。变身狸猫就是拿着这个坏掉的手机,回到二十年前的土石流现场。」
  「就算是要报答受到人类疼爱的恩情,这也太夸张了。」
  勇气好不容易才回出这句话。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报恩』两字便能带过吧?二十年乘以三百人以上,足足有六千年的时间啊。但是,这是唯一一个能够不让四方木宗一郎难过的方法。」
  「那么,全村村民之所以消失,是因为四方木宗一郎先生过世,所以狸猫没有必要回到过去度过别人的人生了吗?」

  「可是,如果老师的推测正确,这孩子到底为什么会待在这里?」
  这只狸猫看起来不怎么了解状况,变化成像是半成品人偶的模样在玩耍。以前勇气与沙耶都只觉得它这样很可爱,但现在看在眼里,就觉得实在太令人悲伤,再也没办法单纯感到高兴。
  「狸猫也不是永远在穿越时空。把每一个村民的戏分都演完以后,它就不必再演了。不必再回到过去的时刻迟早会来临,应该会有最后一只狸猫在这里。」
  「那么,这只狸猫已经六千岁以上了吗!」
  勇气瞪大眼睛,然而……
  「我本来也这么以为,但后来觉得不太对,大概不是这样。它是……」
  这时,钟声突然响起。
  至今为止,除了逃走时都不会做出敏捷动作的狸猫抬起头来,跑到钟塔旁边盯着敲响的钟。
  「这只狸猫之前大概都不了解状况,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伴随着钟声回荡,狸猫的身体渐渐笼罩在光芒中。
  「这只狸猫是最早的一只,现在正要第一次回到过去。」
  「这……难道说……」
  「是啊,等于是我讲了这些话,才逼得这只狸猫去进行几千年的苦行。」
  直到这时候,两人才总算明白凑脸上复杂表情背后的含意。
  「喂!」
  凑喊了一声,同时掷出坏掉的手机。狸猫灵活地在空中叼住手机。
  三人默默目送笼罩在光芒中的狸猫逐渐消失。狸猫最后朝凑等人叫了一声,他们却未听见它的声音。
  狸猫的身影完全消失的同时,钟塔的钟垮了下来。这次时钟付丧神真的耗尽了所有力量。
  勇气长长呼出一口气,问出心中留下的一个疑问。
  「可是,大叔你是看到狸猫的行动之后,才想出这番推论的吧?这个情形下,到底该算是谁想到的主意?」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是吧?这个悖论实在有够难搞。」
  沙耶眼眶含泪,这时似乎心情镇定了些,有点故意地以开朗的语气说道:
  「老师,你弄错了一件事。」
  「怎么?你要挑剔我啊?」
  「怎么会呢?老师还记得吗?当初你说过这起异怪事件已经完结,没有意义,可是事实不是这样。多亏老师解开事件的真相,一切才终于结束。不,也许应该说是终于开始了吧。」
  凑露出苦涩的表情,但似乎想不到有什么话可以反驳,只能啐了一声。

  18

  一阵头晕目眩之后,只见四周的景色转为一片黑,接着狸猫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最先感觉到的是大雨。雨水剧烈地打在身上,仿佛恨不得把它按倒在地。
  接着,它听见怀念的嗓音。不,说得精确一点,是比它所熟悉的嗓音要年轻的声音,但狸猫仍然立刻就听出这个嗓音是属于谁的。
  雨停之后,从高台可以将眼下的村子尽收眼底。
  不,说是「村子」会有语病,眼前所见尽是大量的砂石,顶多只能勉强看见一些本来是建筑物的断裂木材或屋顶的一部分。
  一名男子在砂石堆四周边绕边喊。
  「喂~~有没有人在?回答我啊,喂~~」
  男子很快就喊得喉咙沙哑,但仍然喊个不停。
  狸猫不忍心听他这样喊。
  它早已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说得正确一点,是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但变身狸猫仍然犹豫了一会儿。自己有办法变得像吗?可是听着那人悲痛的呼喊,狸猫就是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不知不觉间,它已经做出第一次全身变化。不管怎么看,模样都是个人类的小孩;说得再精确一点,是宗一郎的儿子。
  当狸猫顺利变身之后,也就下定了决心。它要扮演谷地村的所有村民,把同一段时间重复度过几百次。
  不知不觉间双脚已经移动。之所以会跌倒,大概是因为它还不习惯用两只脚行走或奔跑,又或者是因为人类的双脚并不适合下山。
  奋勇跨出的脚自然而然慢下来。当脚步自然停下,宗一郎看了看狸猫,悲怆的表情转为喜悦。他的眼泪弄得一张脸一塌糊涂,喊着儿子的名字跑过来。
  这时,狸猫已经再度往前飞奔,一路冲进宗一郎的怀里。
  老年得子的宗一郎有多么宝贝这个儿子,它二十年来都看在眼里,知道宗一郎的儿子该有什么样的言行举止。
  不知不觉间,山上出现许多人影,那些都是这个村子的人。
  狸猫看得出来,这些人全都是自己。是一个个重复把同一段时间度过很多很多次而聚集在一起的自己,也是接下来要活在同一段时间里的未来自己。虽然知道这些人都是自己,却又觉得像是别人,让它笼罩在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当中。
  「啊啊,大家……」
  宗一郎感动至极地呼喊一声,看着山上的村民。他喃喃自语地连连说了好几次「这是奇迹」,朝他们挥着手。
  走近的人影当中,还有一个幼小的狸猫身影。
  「原来你也没事啊?」
  宗一郎抱住狸猫,破颜一笑。
  狸猫忽然想起,从怀里拿出那个被咬出齿痕的故障手机,兴味盎然地看着。它自己最清楚,这个坏掉的手机迟早会变成它上好的玩具。
  雨停了,阳光从云层缝隙间洒落。
  不安是有的,说没有就是骗人,但它丝毫不觉得自己错了。
  那天朝自己伸出的手是那么温暖,自己回报这份恩情的时刻终于来临。

  终章

  「理彩姐姐说她再过三十分钟左右就会抵达。」
  沙耶对坐在四方木家檐廊的凑这么说。
  「嗯。」
  「还好可以在今天之内回家。像这样擅自借用已故者的家,实在让人过意不去。」
  「是吗?」
  不管沙耶怎么找凑说话,他都显得心不在焉,只是看着已经完全换上夜色的天空。于是,沙耶也不再找他说话,回去打扫房间。她和勇气一起清理,不让这里留下他们生活过的痕迹。
  勇气开始打扫没多久,就停下手上的工作。
  「怎么了?」
  「咦?啊,嗯。」
  沙耶注意到勇气手上拿着那个写有「特波」两字的喂食用盘子。
  「不知道那只狸猫,是不是真的为了四方木宗一郎,把同一段时间重复度过几百次?这应该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吧。」
  勇气盯着盘子,自言自语似地说下去。
  「可是这样,算是幸福吗?」
  沙耶从旁看着他苦思的表情,微微一笑,双手轻轻放上他的双肩。
  「我想应该不只是这样吧。」
  「什么意思?」
  「我想对特波来说,这里多半是它安身立命的地方。它被当成异怪追杀,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可以平安过日子的地方。我想它应该也想保护这里。毕竟整个人生都为别人而活,那是多么寂寥啊?」
  「嗯?」
  勇气对这个部分不是很懂。
  「虽然我说得好像很懂,但坦白说,我也不是很清楚。」
  沙耶慧黠地笑了笑,未显露出悲伤。
  「好,我们赶快打扫完吧,理彩姐姐就快来了。」
  「嗯。对了,大叔在做什么?」
  「他坐在檐廊不动。」
  「哇,真的是个大叔耶。」
  「……勇气,你觉得大叔也有过跟你一样的想法吗?」
  「你是指什么?」
  「你想想,特波不就是因为听到老师解开的真相,才决定要把同一段时间活过几百次吗?老师应该也就是因为知道会这样,一开始才不肯说。如果知道自己的一句话会改变对方的命运,我还是会忍不住觉得这样好沉重。」
  「我为什么非得这么多愁善感不可?」
  突然听到凑从她背后说话,让沙耶震惊过度,全身僵硬。如果她是野兽,多半被吓得全身的毛都竖起来。
  「老、老师……」
  「大叔来帮忙打扫啦,你都老大不小了。」
  「你们明明差不多快扫完了吧。」
  说着,凑在原地坐下,拉开罐装啤酒的拉环。
  「我就是觉得不爽。」
  凑先喝了一口,唐突地说出这句话。
  「不爽?」
  「对什么不爽?」
  「就是这次的异怪事件啊。」
  他用拿着啤酒的手指了指他们两人,开始说道:
  「换个角度来看,这次异怪事件的主谋就是我。之所以会被卷入这么麻烦的状况,原因就出在我身上;而且搞出留下解决线索这种恶心把戏的人,也是我自己。追根究底来说,这个状况是谁想到的?我只不过是按照我想出来的谜题和解答去演一遍罢了。」
  两个小孩就像突然面对一个解不开的智慧之环,显得不知所措。
  「也、也许的确是这样呢。」
  「而且啊,那个手机的零件,怎么看都是我让它带去的。所以是我把正确答案告诉我自己,这根本是在找碴嘛,个性烂透了。」
  「你在责难自己耶。」
  两个小孩不知道该觉得滑稽,还是觉得不舒服。
  「老师,我有一个问题想问。特波回到二十年前之后,会遇到什么样的状况?这是它第一次回去,所以应该只有它自己一只吧?」
  「不对,它应该会遇到已经回到过去三百次的那些将来的自己。不管是第一次还是第三百次,这个情形都不会变。想来时钟付丧神,最多只能把时间回溯到它成为付丧神的那个时候。要是想回溯多久都行,那么只要回去土石流发生之前的时间,事先叫村民去避难就可以。」
  「啊啊,说到这个,梦里发生土石流的时候,正好是钟塔落成一百周年。」
  他们话说得差不多时,正好听到外头传来汽车的喇叭声。
  「太好了,幸好来得及扫完。」
  沙耶松了一口气。他们开始说话之后,勇气也停下动作,到头来打扫工作几乎全都是她一个人做完的。
  「好,要回去了。要在这么乡下的地方待上三天,实在很痛苦。」
  三人正要走出房子时,勇气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沙耶这么一问,勇气有点没把握地回答:
  「我一直觉得有疑问,搞不懂为什么只有这间房子里残留的异怪妖气比较浓。」
  「不是因为特波最常出入这里吗?」
  「嗯,可是我还是觉得这种浓度不对劲。虽然来到这个村子以后,我一直感觉到同样的妖气,感觉都变迟钝了,但还是觉得很奇怪。」
  勇气这么断定之后,凑似乎想到什么,转身走远。
  「原来如此。」
  他穿过走廊,走进宗一郎的房间,再去到外面、下到庭院里,探头往檐廊下方查看。
  他看到一只一直躺在深处不动的动物,正好在过世的宗一郎所躺的位置正下方。
  「原来最后一只在这里。」
  两个小孩探头看向檐廊下方后,似乎受到不小的打击。
  「竟然独自死在这种地方,会死不瞑目啦。」
  「要不要至少把它埋在四方木先生的坟墓旁边呢?」
  历经数百次回溯时间的旅途,最后在无人照看之下死去。两个小孩想到这种孤独,心中萌生一种分不出是悲伤还是哀戚的情绪,但凑有不同的意见。
  「你们想埋尽管去埋,但我想这家伙已经心满意足了。它成功地演到最后,这对变身狸猫来说,应该是求之不得的结局吧?」
  从檐廊底下被抬出来的老狸猫,尾巴当然没有条纹,毛也不蓬松。短短的尾巴掺着白毛,很有老狸猫的样子。
  但它的脸上心满意足的平静表情,已足以让勇气与沙耶放下心来。


  闲话 「占」

  「太慢了!」
  理彩子看向店里的时钟,发出不知是第几次的抱怨。
  「为什么凑每次每次每次每次都会迟到?他几乎从来不曾准时!」
  但她没有闷酒可喝,只好喝红茶,但喝了一口就粗暴地放下茶杯。孝元在一旁看着,心想没把杯子里的红茶洒出来,几乎可说是奇迹。但他并未说出口,只是静静地啜饮浓缩咖啡。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他们三人每次聚会用的咖啡馆。孝元比约好的时间提早十五分钟到,理彩子则是提早两分钟到,两人等着根本是迟到大王的最后一人抵达。
  然后,时钟走到了他们约定时间的三十分钟后。
  「真亏你都不会生气。他每次都让你等,你不会火大吗?」
  孝元平静地回答理彩子的问题:
  「因为他让我等过更久。等这么一点时间我已经不会生气了。」
  「你说他让你等过更久,是等了多久?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两天。」
  孝元回答得若无其事,让理彩子哑口无言了好一会儿。
  「哈哈,开玩笑的,其实只有一整天。」
  「这件事可不太适合拿来说笑。就算你脾气再好,那个时候总也骂了凑吧?而且,为什么你会等上整整一天?」
  「当时我有事非得找他不可,可是迟到的凑有他的苦衷,所以我想骂也不能骂。」
  孝元怀念地将视线落在浓缩咖啡杯上。
  「是喔,他迟到是有什么苦衷?」
  理彩子心想孝元能等上一整天还不骂人,相信凑一定有非常大的苦衷,因而产生了兴趣这么问道。
  「嗯,好像是说他买赛马券赢了钱,所以在庆祝。」
  理彩子手中的茶杯差点掉下去。
  「等一下!这根本不成理由吧?」
  「不,事情还不只是这样。他说他庆祝得有点过头,把钱花得一干二净,连搭电车的钱都没有。我觉得既然是这样那也没办法,所以不能骂他。」
  「这情形是有哪里可以用『没办法』三个字来解释啊!」
  理彩子忍不住大声吐嘈。
  「一天是二十四小时耶!照常理来说,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以让一个人睡一觉后起床工作吃完三餐还喝完酒了。等上这么久,一般人都会生气吧?不,是应该生气。不对,是不生气不行。而且,真亏你有这个耐心等他。」
  「不用担心,我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形,所以带了一些非处理不可的待办文件去消磨时间。等人的时候做这些事情,意外地工作进度会很快呢。」
  理彩子捂着脸,仿佛在说孝元无药可救。
  「孝元先生应该多骂他几句才对。你被迫等这么久,无谓地浪费这么多时间。啊啊,真是的,我光讲都觉得越来越生气。对了,就这么做吧,下次我们也迟到,让凑知道等人的立场有多难受。嗯,很好。」
  「这很难说吧?要是我们迟到,我想凑等不到三分钟便会回去。」
  本以为完美的复仇手法,在短短几秒钟内就被击破。
  「啊啊,是啊,说得也是,他就是这种人。」
  理彩子认命后决定加点蛋糕,因应长期抗战。

  当理彩子吃完第三块蛋糕、喝完第五杯红茶时,咖啡馆门上的铃响了。
  「嗨。」
  「『嗨』你个头!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凑环顾店内,找到时钟后……
  「啊啊,已经这么晚啦?」
  他只说了这句话,就若无其事地在他们对面的座位坐下来。
  「就这样?你只有这点感想?」
  「不然还能有什么?」
  「明明有吧?像是『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对不起我迟到了』、『很抱歉我迟到了』、『非常对不起我迟到了』之类的,总该说得出一、两句道歉的话。不,把过去迟到的份一同算进去,要你道歉个十句应该也没问题。」
  「有什么办法?我没有手表啊。」
  「你不是有手机吗?」
  「处理上一件委托的时候坏了。啊,我的跟平常一样。」
  凑对经过的女服务生点餐。
  「好的。您是要点漂浮冰淇淋汽水,对吗?」
  身为一个成年男性,说要「跟平常一样」的餐点却是漂浮冰淇淋汽水,这样会不会不太对劲?理彩子无法不去想这个无关紧要到了极点的疑问,但现在有个更该好好谈一谈的重要案件等着她处理。
  「总之你给我戴上手表,然后要守时。你露出那什么不可思议的表情?一直让你这么不守时的厚脸皮才令人觉得不可思议!我听孝元先生说了,你还曾经让他等上一整天?再怎么说这也太失礼了吧?」
  「啊啊,那件事吗?当时我有我的苦衷。」
  凑一边摇晃着女服务生端来的漂浮冰淇淋汽水品尝香气,一边这么说。
  「我听说了,还不就是买赛马券赢了钱后饮酒作乐花得精光,连搭电车的钱都没有吗?」
  「嗯,那是表面上的理由。以前我一直没说,其实我迟到是另有理由。」
  凑说句这话的表情实在太正经,让理彩子不由得被震慑住而有些退缩。
  「怎、怎样啦?反正一定是很无聊的理由吧?」
  「也对。对某些人来说,的确是很无聊的理由。」
  凑说着笑了笑,表情比往常来得落寞,模样和捉弄他们两人取乐的时候明显有所不同。
  「可以告诉我们吗?不过,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
  孝元温和地问。
  「这……不过,也对,应该可以说了,这件事不必永远保密下去。」
  凑啜饮一口漂浮冰淇淋汽水,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来。
  「当时我的钱包空了,所以找了一个路过的漂亮小姐想跟她借钱,结果我们气味相投,一起度过一段很开心的时间。可是,没想到这个女人其实是黑道大哥的情妇,搞得我一整晚都被这位大哥和他的一群小弟追着跑。那时候真是累死我了。」
  孝元一脸正经地点点头。
  「既然是这样,的确不能怪你迟到。」
  「我就说吧?」
  「就说你个头啦啊啊啊啊啊!」
  理彩子以恨不得翻桌似的气势站起身,一把揪住凑的衣领,用力摇晃他。
  「这个理由明明有够无聊!亏我白白认真听到现在!」
  「所以我不是说,对某些人来说很无聊吗?」
  「这对谁来说都很无聊!凑,你听好!你现在、马上、立刻去给我买手表;然后每十分钟,不对,是每五分钟看一次手表,约了人就不要迟到。知道吗?」
  「想也知道我不要。我讨厌手表,很麻烦。」
  「别啰哩啰唆的,给我戴上手表严守时间!你都老大不小了。」
  店内顾客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到凑和理彩子两人身上。女服务生头痛地心想,这群人每次都这样。
  「你自己不也没戴手表?之前买的表怎么啦?有一阵子你不是很爱炫耀吗?为什么没戴?」
  「啊啊,那个啊?真亏你还记得。那只手表的数字很不容易看清楚,让我越用越烦,有点不想戴了……」
  理彩子仍然揪着凑的衣领,想了一会儿后做出这样的回答。
  「也就是说,你现在没有戴表。所以,你不是一直戴着手表,不是吗?那么,你也会有迟到的时候吧。」
  理彩子被戳到痛处,忍不住退缩。
  「我、我迟到的次数少到数得出来。」
  「但终究不是零吧?」
  「我迟到跟有没有戴手表没有关系。」
  「啊啊,是吗?可是,既然你敢那么强烈地要求别人,就该从自己做起。」
  「实在很难找到真正中意的手表啊。毕竟我的年纪也不小了,既然要戴,自然会想找愿意戴一辈子的手表,不是吗?我想要有一只很容易看清楚时间、有格调、跟流行无关,可是又不会跟别人撞表、真正觉得中意的手表。可是,就算在杂志上看起来不错,实际到店里一看,还是会有一、两个地方觉得不对劲。然后我忽然想到,这会不会是所谓的『妥协』呢?这样一想,让我根本不想买了。」
  「真亏你买车的喜好从来没有动摇过。」
  「车的确是我和凑唯一一致的地方。车就是要引擎够力。不对,我现在要讲的是手表。我其实有在找啦,如果只是要戴一阵子,选择多得是。啊啊,我是不是都找不到好的手表呢?」
  理彩子皱起眉头,态度正经得令人意外。看来对理彩子而言,这正是她当季的烦恼。
  「但愿你可以赶快找到。不过,我倒是不用了。就算没有手表这种东西,我也没有任何不便的地方。我才不要被那种东西束缚。」
  凑似乎觉得已成功把自己迟到的这件事掩饰过去,用漂浮冰淇淋汽水的杯子,遮住嘴角露出的笑容。
  这时传来一声用拳头敲在手掌上的声响。
  「啊啊,原来如此,这也许还挺有意思的。」
  孝元像是想通什么似的,独自连连点头。
  凑与理彩子不明所以,看了孝元一眼。
  「什么东西有意思?」
  「没有啦,只是听你们两个说话,让我想起一件事。」
  「你想起什么?」
  「手表占卜。」
  跑出「占卜」这个和孝元一点也不搭调的字眼,让两人露出震惊的表情互看一眼。
  「我是听年轻的僧侣说起的,说是从一个人对手表的喜好,可以看出这个人某方面的喜好。而且,我听完凑和理彩子小姐对手表的看法,不禁觉得这个占卜的确有说中。」
  「某方面的喜好?这说法还真吊人胃口。」
  「因为我觉得先不要说穿会比较有趣。我想这个说法还挺准的哦。对了,要不要顺便试试看这个占卜对其他人,例如对勇气或沙耶他们准不准?」
  凑想了一会儿后,回答说:
  「勇气应该没戴手表吧?」
  「毕竟他还在读国小嘛,根本没有必要戴手表。」
  「的确是这样没错。啊啊,原来如此,这个占卜对勇气也很准呢。」
  孝元独自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
  「我们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赶快讲出来啦。」
  「别急别急。沙耶的情形又是怎么样?」
  「沙耶戴的是简单好用的手表。即使我劝她说可以挑可爱一点的款式,她还是说,手表最重要的就是走得精准而且看得清楚明白。毕竟她还是学生,买的表倒也不是特别贵,但她一直很珍惜地在保养、使用。」
  「喔?原来沙耶属于这种类型啊?比起外表时髦与否,她更重视功能。嗯,的确和她的形象相符。」
  孝元独自连连点头,让凑和理彩子挨在一起窃窃私语。
  「他的态度越来越像是个酒馆的老爹耶。」
  「这是不是表示,虽然他打扮得很年轻,但终究年纪大啦?」
  「你们两个,我都听见啰。对了,说到老爹,不知道坚刚先生的情形又是怎么样?」
  「他戴的应该是计时表吧,表上有一堆没用的功能。」
  「理科的男人就是爱这种东西,很有机械感。」
  「而且他常说,不是机械表就没有意义。」
  「这么说来,他岂不是个挺重度的浪漫主义者?」
  「不知道伦宁的情形怎么样?」
  「异怪会戴手表吗?」
  「她的寿命根本和人类不一样,我们没办法想像她对于时间的感觉是怎么样。」
  「那我们来整理一下吧:凑嫌手表麻烦所以不戴;理彩子小姐觉得是时候找一只可以戴一辈子的手表但找不到;勇气要戴手表还太早;沙耶选择设计简单但功能扎实的手表很珍惜地使用;坚刚先生在手表中寻找浪漫;伦宁则连你们两位都不清楚。这样没错吧?」
  凑和理彩子点头之余,脸上狐疑的表情始终挥之不去。
  「总觉得你话中有话。」
  「是你多心了。」
  孝元露出一贯的平静笑容,笑咪咪地回答。
  「那我就来揭晓这到底是在占卜什么吧。手表占卜看的是对于异性的偏好。」
  「啥?」
  「你说什么?」
  孝元一边以两人的反应为乐,一边继续解说:
  「刚才我不是整理过大家对于手表的偏好吗?就请你们直接把手表代换成情人或是配偶试试看,这样便能看出每个人对于异性的偏好,或是看待异性的态度。」
  理彩子露出讶异的表情,回想刚才孝元整理的内容。
  「呃,我记得凑是觉得手表——不对,是觉得情人太麻烦,所以不需要。哎呀,这可不是说中了吗?」
  理彩子拍手叫好,凑则小声对她说:
  「所以,你找不到可以陪你一辈子的情人啊。对于对象太挑剔,不懂得妥协,也就是说你结婚无望。」
  理彩子拍到一半的手顿时停下来。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把孝元说过的话重复一次。」
  理彩子蕴含杀意的眼神本来望向凑,听完就旋转九十度,对准孝元。
  「没有啦,这终究只是占卜啊。」
  「可是更早之前,你不是说过这个占卜意外地准吗?这也就表示,不管是不是占卜,你就是这么觉得,又或者对占卜的结果是认同的。」
  「没有啦,哈哈哈哈,好,我们来看下一个吧。刚刚说勇气是怎么来着?」
  孝元在理彩子的威压下,冷汗直冒地想扯开话题,更正,是试图把话题拉回来。
  「勇气不就还是个小鬼,所以要找情人还太早。」
  「你看,这不是很准吗?不管勇气再怎么早熟,这占卜还是有说中他孩子气的地方,这点就很有意思。」
  孝元拼命想闪躲理彩子的怒气。
  「那么,沙耶就是喜欢像样的男性吧。对于中意的东西会想珍惜着使用得长长久久,也的确很有她的风格。嗯嗯,理彩子小姐,这不是挺令人放心的吗?」
  「那丫头连挑男人的口味都很无聊。」
  「沙耶很正经,这样很好。」
  理彩子对沙耶看得比自己还重,或许是因为对沙耶的结果感到满意,她的怒气正逐渐平息。
  「伦宁的结果一样说得通。」
  「也就是根本不管人类的规矩吧?」
  「哈哈,简直和凑一样。」
  「喂,不要把别人说成怪物。这么说来,坚刚就是会在女人身上寻找浪漫的类型?」
  「他对女性也许真的存有太多梦想,所以才会一直单身吧?不过我想坚刚先生会觉得轮不到我来说他就是了。」
  理彩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拿起汤匙搅动红茶,忽然一脸惊觉地站起来。
  「等一下,这个占卜明明漏掉一个最重要的人。」
  「是啊。」
  两人的视线转到孝元身上。
  「孝元先生,你自己呢?」
  「你戴什么样的手表?」
  「咦?啊,我吗?哈哈哈,这可真伤脑筋。」
  说着,孝元卷起左边的袖子,露出底下的手表。
  那是一只全新,一眼就看得出是高级货的手表。
  「前阵子我狠下心多花一点钱买了新表。其实我也觉得自己不适合戴这么高级的表,可是,这只表实在是相当好啊。」
  孝元的态度显得十分开心,另外两人的视线却迅速转为冰冷。
  「该不会刚刚讲什么手表占卜讲那么久,只是你为了炫耀新买的手表而在铺陈吧?」
  「哪有什么『该不会』,就是这样啦。」
  「哇~也就是说,孝元先生是属于外貌协会的,而且是认为对象的内涵和教养都要够好才行,还会拿来跟别人炫耀的类型?我真的被吓到了。」
  「除此之外,他还诱导话题,引得别人要他秀出来。不对,这讲的是情人,所以是要诱导朋友说想见她?」
  「故意装得一副拿朋友没办法的态度,其实内心高兴得不得了?真讨厌。」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原来孝元你是个会花钱在女人身上的类型啊?」
  「我本来以为你是个正经又节省的人,看来倒也不是这样。难怪你可以这么体谅凑。」
  两人的毒舌似乎永远不会有结束的时候。
  孝元产生了危机感,心想再这样下去会很不妙。
  「没有啦。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差不多该来谈谈工作的事?毕竟我们本来就因为凑迟到而快要没有时间了。」
  他试着扯开话题。
  然而……
  「不用担心,孝元先生这么有耐心,等个一天不是问题吧?」
  理彩子笑咪咪地说出这句话。


  后记

  时间过得很快,《0能者九条凑》也已经出版到第七集了。
  〈七〉这个篇名会放在第七集的开头是出于巧合,但总觉得挺吉利的。
  这次的故事内容,一个是很多读者期待的孝元与凑的故事,另一个则是平常的三人组故事。
  由于第六集算是反常地有很多比较严肃的剧情,不知道这一集这样算不算是恢复正常?
  凑和孝元之间的互动仍是一样。虽说那则故事已经是往事,但那时凑的个性,已经完完全全发展成现在的样子。
  成年组的〈闲话〉每次都广获好评。虽说第六集的〈闲话〉也万幸得到许多读者肯定的感想,不过反常的剧情还是只有偶尔出现才好。
  基本阵容是凑、沙耶和勇气组成的三人组。
  好久没有像这样仔仔细细去描写他们之间的对话。这三人之间的互动,让我这个作者也写得很开心。
  跟第一集的时候相比,勇气和沙耶都已经有不小的改变。
  总觉得沙耶变得越来越靠得住,勇气则相反地越来越坦率。
  会因为凑说了几句话就满脸通红、不知所措的沙耶,如今已不知道要去哪里找;那个成天闹别扭、对谁都不相信的勇气,则变得圆滑许多。他们和凑一起行动而产生的变化正好相反。
  角色自己活动起来而且逐渐有所成长,是属于长篇作品独有的特色,这种部分写起来也很有意思。
  然后是每次都把〈闲话〉的主角宝座抢走的理彩子。等等,奇怪,当初明明是打算让她以一个成年女性角色的身分活跃啊。
  不过,也是啦,角色不照作者的计划行动,本来就是很常见的情况。理彩子虽然常被取笑,但总觉得她对结婚或情人倒也不是特别烦恼。
  说到出乎意料,还有一件事也很出乎意料。《0能者九条凑》系列到现在的内容编排方式,是演变成奇数集是两则短篇故事加〈闲话〉,偶数集是一则长篇故事加〈闲话〉,但这其实不是故意安排的。或许各位读者会觉得我这么说是在骗人,但的确是碰巧写成这样,是意料之外的结果。其实本来我是打算,每一集都要收录两、三则短篇故事,结果碰巧只在偶数集写得比计划中要长而变成长篇,又碰巧只在奇数集按照计划中的长度写完而变成两则短篇。
  所以,即使接下来的第八集,明明是偶数集却收录了两则短篇故事,那其实反而是按照原订计划进行,并不表示内容编排乱了。
  可是,既然都已演变成这样,我越想越觉得干脆变成短篇、长篇交互出现也不错。不过,一旦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结果就会写成两则短篇,这样的情形也很常见。

  第八集这个数字很吉利的一集,会按照计划变成两则短篇,还是变成意料之外的一则长篇,要等写完了才知道,但还是请大家也继续支持下一集喔!

  二〇一三年十二月 叶山透


  注1:指日本本州岛西部的山阳道、山阴道两个地区的合称,包含鸟取县、岛根县、冈山县、广岛县、山口县等五个县。
  注2,在日文里,「滚烫」与「厚井」都念做「あつい(ATSUI)」,「冰块」、「小织」与「小折」都念做「こおり(KOORI)」。
  注3:香鱼遇到其他香鱼入侵自己地盘时,会以冲撞下腹部的方式赶走入侵者。这种钓法即利用此习性,以鼻环把活香鱼放上钓钩当成饵,并在活饵的尾鳍附近装设倒钩,借此钩住想保护自己地盘而来冲撞活饵的香鱼。
  注4:人毫无预兆地突然消失,让人们以为是神怪所为,故称「神隐」。
  注5:「付丧神」为日本的妖怪传说概念。指器物置之不理百年后,吸收了天地精华、积聚的怨念,或感受到佛性、灵力而化成妖怪。类似中国的「成精」。
  注6:「信乐烧」是指以滋贺县甲贺市信乐乡为中心所制作出来的陶器,以摆饰用的狸猫像最为闻名。
  注7:「狸猫」的日文念成「TANUKI」,「狸小弟」写作「たー坊」,读音为「ターボ」,与「TURBO」的拼音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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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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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jitomg 騎士
九条还是很伟大的.为了拯救大多数人能忍下心牺牲少部分人.期待新的一卷

8 年前 0 回復

超级菜鸟/tp 勳爵
' 信至 发表于 2015-6-11 12:26 感觉好像是有点问题,可是说不上来哪不对。求解说。 '


五鬼会不会再变回七鬼,竞争归竞争,数量减少而且群体量少,应该会被其他七鬼解决掉,和人工消灭区别应该不大……啧,确实是说不出来,就是觉得有问题

8 年前 0 回復

redcood 勳爵
雖然毒舌跟旁若無人了點
但是我非常喜歡湊的不為眼前資訊所蒙蔽
而能進一步探求真相的個性

9 年前 0 回復

hjd1989 侯爵
作者的9s和0能者都不错,可惜都没动画化的消息

9 年前 0 回復

weidoze 子爵
每次看九条用科学的方式解决异怪时,都感觉他好屌爆哦

9 年前 0 回復

laokhaozi 子爵
凑爷真是,一如既往的有趣啊

9 年前 0 回復

烈火之炎 騎士
看到狸猫君那里真是感动了:度过300余次的人生,最后耗尽了作为怪异的数千年寿命;一次一次的轮回,只为了报答当初拉自己一把的那个人。这真是至善至美的感情啊。

9 年前 0 回復

liugege4053179 平民
我只想知道作者9s不更了吗

9 年前 0 回復

AK-630M2 侯爵
每次看见这本就会想起9s啊啊啊啊啊啊啊

9 年前 0 回復

信至 侯爵
' jetblack 发表于 2015-5-28 16:58 没人吐槽7鬼的结局全是漏洞? '


感觉好像是有点问题,可是说不上来哪不对。求解说。

9 年前 0 回復

cong10268 子爵
叶山透的书果然很棒啊啊啊……然而……你们两个快给我去写9S啊

9 年前 0 回復

冰不明 平民
为什么不写9S啊!!!给个结局啊!!

9 年前 0 回復

windload89 騎士
第二篇的故事真心很感傷,這本小說一向來都寫的超好!

9 年前 0 回復

guardian12 騎士
录入辛苦了!这个系列一直有看,虽然人气不是很高,个人觉的还是很不错的。

9 年前 0 回復

z709828002 王爵
大叔好帅气。
话说每卷封面都是大叔没问题吗 - -

9 年前 0 回復

千宵一度■D 伯爵
这一本等了好久,故事我觉得是这个系列以来最温馨的,看的时候总有股淡淡的忧伤,这是前几卷里没有的。最后还是要说一句,感谢录入^_^辛苦啦

9 年前 0 回復

jetblack 子爵
本帖最后由 jetblack 于 2015-5-28 17:00 编辑


没人吐槽7鬼的结局全是漏洞?

9 年前 0 回復

tdby 子爵
本来以为狸猫这章是逗逼章节,没想到如此沉重…比件那本还难受…

9 年前 0 回復

zhouzongxing 伯爵
好书插图往往不尽人意,第7卷总算来了

9 年前 0 回復

asx24 勳爵
卧槽。。。我还以为这个作者死了。。。求赶快填9S的坑。。。

9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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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犬小说组 騎士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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