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沢惠一]身为男高中生兼当红轻小说作家的我,正被年纪比我小且从事声优工作的女同学掐住脖子2[台/简]


本帖最后由 blid 于 2017-9-29 08:32 编辑


身为男高中生兼当红轻小说作家的我,正被年纪比我小且从事声优工作的女同学掐住脖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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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时雨沢惠一
插画:黑星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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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我搭乘开往东京的特快车,坐在常坐的那个靠窗座位。
  在五月的晴朗蓝天下,列车正开始驶动,月台的景色逐渐向后方流逝。隔壁的座位是空的,似鸟会来吗?我知道她会来。
  以高中生分身在电击文库出书后开始当作家的「我」,以及从事声优工作的同班同学似鸟绘里,每周都会为了动画配音工作搭乘这班特快车一次,在车上谈论作家的工作——这让我们持续通往无法回头的终点……
  这是我最后终于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事,也是个宛如走马灯的故事。

  第五章「五月八日·她感动了我」
  第六章「五月十五日·她掐住我的脖子」
  第七章「Time to play」
  最终章「五月二十二日·我打动了她」
  后记















本帖最后由 洁白 于 2015-5-27 21:44 编辑


  
  
  第五章「五月八日·她感动了我」

  身为男高中生兼当红轻小说作家的我,正被年纪比我小且从事声优工作的女同学掐住脖子。
  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
  她——
  似鸟绘里持续地用冰冷的双手从两侧勒住我的颈动脉。
  透过脖子左右两侧,可以感受到似鸟的手真的很冰冷。
  我仰躺在地,似鸟则跨坐在我身上。出现在我视野中的,只有她的上半身。
  也就是伸向我脖子的那双手、她的脸庞,以及宛如布帘般从脸庞两侧垂下的黑色长发。
  她那张哭泣的脸背对灯光,显得有些昏暗,而且看起来很悲伤。
  哭过头而堆在眼镜内侧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脸颊,缓缓落下的泪滴持续打湿我的脸颊各处。
  为了说些什么,似鸟慢慢地张开口。吸完气后,她说:
  「为——」
  听起来很慢很慢。
  「什——」
  但实际上应该很快吧。
  「么——」
  只不过在我耳里,
  「呢?」
  听起来还是相当地缓慢。
  为什么呢?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走马灯,在我的眼前持续不断。

  ❉❉❉

  五月八日,星期四。

  我在当地车站搭乘平常坐的那班特快车,坐在老位置。
  这天是黄金周结束的隔天,乘客明显比上周来得少。虽然也可以说,只是恢复原状就是了。
  天气晴朗,但风势从一早就很强劲。
  站在月台上等车时,身体随着风势摇得很厉害。据说现在要前往的关东地区也刮起了强风,但愿班车不会因此误点。
  听着出发前的车内广播——
  我想起了上周的配音情况。

  上周五,在动画「VICE VERSA」第五话的配音现场。
  跟之前一样身穿易于活动的朴素服装,远比我和责编早抵达录音室的似鸟,正在反覆地问候前辈声优们。
  接着,配音开始进行。

  在动画第五话中——
  《VICE VERSA》第一集的最后一战终于开始了。
  在名为「A段」的动画前半段中,真得知辛的内心纠结。
  辛只会在妹妹艾玛面前展现出温柔的一面。事实上,辛虽然憎恨战争,但也明白只有善战的自己才能拯救祖国。
  无意中得知此事的真,为了不让辛的祖国「战败」,决定担任辛的替身。
  真假扮成辛,故意遭到普鲁托的军队俘虏。
  在敌军大本营驻扎的古城内,真被押送到普鲁托面前——轻易被揭穿他是冒充者一事。
  「我们抓到辛了!」部下兴高采烈地把真带过来,普鲁托随即回答:
  「蠢材!他是长相很像的冒充者!这家伙的眼神看起来像个一国之君吗?」
  真也点头说:
  「就是说啊。」
  普鲁托站在真面前,从容地微笑说:
  「嗯,我很赏识你敢独自潜入此处的勇气。」
  「谢、谢谢夸奖!我可以回去了吗?」
  「那么,我来帮你一把。」
  普鲁托就这样亲自施展精湛的剑技将真斩杀。
  尸体支离破碎。
  在此进广告。

  动画的配音流程为——
  在录每一大段前都会先彩排(基本上是两次,如果使用录音室的预定录音时间不够的话,则进行一次)、正式配音、检查剩余部分与错误、录预告。
  我不清楚其他动画的配音流程,但「VICE VERSA」就是这样。

  A段录完后的休息时间即将结束。
  立刻就要开始录「B段」。
  在B段开头,蜜可首度确实开口说话。

  这位在教室内坐在我后面、昨天在车上也坐在我旁边,超爱吃生马片的眼镜美少女——
  手上拿着剧本,站在厚实隔音玻璃对面的麦克风前。
  站在她身旁的是,饰演真的知名男声优,不仅长相帅气,演技也非常棒,在A段中几乎没有出现NG。
  我——
  以及在场的所有人,大概都有发现似鸟的剧本抖得很厉害。

  由纸张与墨水组成的剧本当然不会擅自抖动。
  似鸟的左手轻微抖动着。
  那只手的抖动幅度虽小,但剧本前端却抖得相当厉害。
  似鸟微微开口,好像在嘀咕些什么。
  连高性能麦克风也捕捉不到声音,所以她应该只是在脑中默念吧。这状况持续着。
  她的手在颤抖,嘴巴有如咏唱咒文般动着。
  似鸟究竟有多紧张——
  我身在只隔着一片玻璃的安全地带,完全无法体会。
  自己饰演的第一个有名字的角色。
  该角色首次开口的场景。
  在录音室内,最想「开溜」的人——
  肯定是我。
  不管我怎么想,各处的萤幕上还是将动画影像播放出来。

  动画「VICEVERSA」的制作情况似乎很顺利,大部分的动画影像已能媲美正式播出时的品质(但还没加入声音)。
  听责编说,这种情况似乎很罕见。
  大部分的动画在进行配音时,所播放的影像——
  据说只是尚未上色的角色动作,或是由分镜直接制成的手翻漫画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会透过角色名称与记号等方式来表示声优们的开口时机。
  根据我在杂志上看过的文章,对参与动画演出的声优来说,若动画已全部制作完成,能依照角色的表情来配音,肯定会轻松不少。

  B段——
  一开始的场景是,蜜可用手推车搬运被砍成破碎尸体的真。
  地点是在毫无人烟且昏暗的城堡地下室。
  蜜可听从主人命令,默默地推着手推车去丢弃尸体。
  她把真的破碎尸体丢进用来代替下水道的地下水脉,发出好几声「扑通」的声音。
  完成任务后打算返回的蜜可,听到背后的啪唰水声,一转身便看到复活的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蜜可的第一句台词就是很长很长的尖叫声。
  在小说的叙述部分中,我是这样写的:
  『她的尖叫声,让构成地下通道的所有石头都为之震动。』

  我喜欢看各类动画,并把声优视为明星。
  因此,到场观看配音情况的这五周,让我开心到忘了是在工作,尽情欣赏声优们的表演。
  知名声优们的演技真的很棒,能够亲眼目睹他们的表演,让我每周都很感动。
  那么——
  至于那位年纪比我小的菜鸟声优,且紧张到手一直发抖的少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演技没有让地下的石头震动,而是触动了我内心深处的某样东西。
  我不太记得,似鸟的手是何时停止抖动的。
  剧本的抖动声不能被录进去,所以她应该是在开始录音前恢复正常的。
  我完全被她在我眼前所展现的声音演技给吸引住。

  原本应该是破碎尸体的真,在水中将身体黏合后复活,从水中冒了出来。
  『为什么那么慢才复活呢?』在文库本中,读者曾这样吐槽。我优先考虑的是表现手法,当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部分。
  由于被大卸八块时,身上的衣服全都脱落了,所以画面中的真是全裸的。
  一丝不挂的真全身湿透地站在她眼前。
  「……」
  蜜可尖叫过后,当场瘫坐在地不发一语。
  在小说中只要使用多个删节号即可——
  但在动画中,声优会使用气声来表现出角色不发一语的原因。在这种情况下,蜜可所感受到的只有恐惧。
  我听到了似鸟因恐惧而颤抖时所发出的呼吸声。
  「啊啊啊!好冷!快冻僵了!」
  为了不让这位战战兢兢地仰望自己的少女(虽然是何蒙库鲁兹)感到害怕,真刻意说出很夸张的话。
  「那个,抱歉!吓到你了——咦,哇!」
  接着,真才终于发现自己是全裸的,但附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掩身体。
  「好冷啊。」
  真背对着蜜可,用双手摩擦身体。
  看到目前为止,真的胯下都巧妙地被蜜可的身体或墙上的火把遮住了——
  看来露屁屁似乎没关系。
  接着,蜜可询问那样的真:
  「你、你……不杀我吗?」
  只回过头的真带着愣住的表情反问:
  「咦——为什么?」
  「我是你的敌人……我打算杀你。」
  蜜可一边慢慢地站起身来把话说完。
  「啊……嗯。不过……没关系。当你想杀我时,请别客气喔。不过,那样做只会徒劳无功,所以我不太建议你那么做……」
  「……?」
  「在这个世界,我是……不死之身……你也看到了吧?」
  蜜可望着真好一会儿。画面中出现美丽异色瞳的特写,一眼为酒红色,另一眼为黄色。
  接着,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蜜可说:
  「要是我也不会死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能永远永远为守护主人而战……」
  「人只要诞生在世上,就肯定会死。我也一样。不过身在此处的期间是例外……我刚从别的世界来到这里不久……完全不晓得要怎样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听到真悲伤地回答后,蜜可的语气变得更加激动。
  「我连人类都不是!」
  「……?」
  真歪着头。
  接下来,蜜可连续说了一长串台词。
  蜜可露出笑容。不过,那并非开心的笑容,而是悲伤的笑容。
  「我是何蒙库鲁兹,是人工生命体——不是人类!」
   
  「…………」
  「请看看这双眼睛!左右颜色不同的双眼!这就是何蒙库鲁兹的证明……你应该不知道吧!制作我们的材料是从尸体身上收集而来的,我们被制作出来时,只有一只眼睛。接着,会被带到主人身边……在那里被镶上宝石。那就是另一只眼睛。宝石眼是忠诚的证明,也是非人类的象征!」
  当她说出一长串台词时,画面中播放的是非常可怕的「镶眼仪式」的情况——
  如果直接演出来的话,果然还是太吓人了,所以动画是透过剪影模糊处理的方式来呈现。
  「我是何蒙库鲁兹,只为主人而活的人偶……」
  蜜可的独白。
  她一边嘀咕,一边慢慢将双手伸到腰后。两把她惯用的短剑交叉地收在该处的刀鞘内。
  画面中闪现蜜可的过去。
  在画面中,其他人对她投以好奇的眼光,将她当成骇人怪物看待。在城下町,她被周遭的人毫不留情地鄙视,偶尔还会受到无理的暴力对待。
  这部分的设定——
  连我自己也觉得「真黑暗啊」。
  《VICE VERSA》中的何蒙库鲁兹们往往都很不幸。
  他们生来就是奴才命,需对主人言听计从。因为异色瞳的缘故,周遭的人一眼就能认出他们,且不把他们当人看待。
  何蒙库鲁兹们的运动能力远比人类出色,只要有那个意思,就能轻易地趁其不备杀掉主人吧,但他们无法那么做。这是因为,他们的心中被灌输了「要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
  运用这个特性,成为何蒙库鲁兹主人的人,往往都会将其当「只是有意识的人偶」对待。
  只不过,我姑且是把普鲁托与蜜可之间(这跟普鲁托其实是女性也有关)描写成美丽的主仆关系。
  普鲁托的个性残酷无情,不管是何蒙库鲁兹还是人类,她对部下都一视同仁。
  也就是说,她会平等地尽情使唤部下,部下们也会全力完成使命。

  一直用屁股对着蜜可的真听完她的话后,转过身子。
  由于真无论如何都想告诉她,所以他忘了自己身上一丝不挂,一脸认真地说:
  「请不要为了与其他『人』比较而烦恼。你——就是你喔。」
  蜜可的双手无力地垂下,手上什么都没拿。
  「…………」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当「人」看的蜜可,呆呆地睁大颜色不同的双眼。
  「呜,好冷啊……」
  为了和普鲁托一决胜负,真丢下她,独自带着冻僵的身体往前走。
  在真与辛所制定的作战计划中,总之真就是要大闹一场,然后死了又活,活了又死,让敌军大本营陷入混乱。明明是主角,做的事却像僵尸或恐怖电影中的大魔王。
  真为了达成任务而前进。
  「等一下!」
  蜜可用严肃的语气叫住他。由于事情很突然,蜜可和之前不同,没有用敬语。这是蜜可第一次不用敬语说话。
  「…………」
  果然还是免不了一战吗?真悲伤地转过身,却看到蜜可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一边递给他一边说:
  「请用……这个……」
  「咦?」
  真犹豫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
  「嗯!」
  真用双手收下围巾,原本打算缠在腰上——
  「果然还是要这样做才对。」
  最后还是围在脖子上。
  主角——
  全裸地围着一条围巾。

  我当然是刻意这样写的——
  实际变成动画影像后,看起来相当好笑,可说是不折不扣的变态。
  音控室发出了些许笑声。

  「谢谢你,好温暖喔。」
  真笑着对蜜可说。
  「接下来,我想要裤子啊……」
  真一边这样嘀咕,一边跑了起来。
  「…………」
  我放走了主人的敌人。不过,我已完成「丢弃尸体」这项命令,而且主人没有命令我之后该怎么做。可是,那个人是主人的敌人。但是那个人把我当人看待。不过——
  「…………」
  内心开始动摇的蜜可呼了一口白色的气,目送他离去。
  位于视线前方的是,摇晃的臀部。

  在彩排中,似鸟的台词完全没有出错。
  虽然音响总监做了各种指示,但我这个门外汉根本不知道哪里有问题。
  经过一阵指示后,音响总监问我:
  「老师,蜜可的部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我立刻回答。
  接着,大家又做了一次彩排,然后开始正式配音——
  至于我,只是一边看,一边单纯地受到感动,在心中大喊「哇,好厉害好厉害」而已。
  如果当时,她在朗读时我有转过头的话,应该也能看到这样的似鸟吧,不过工作与上课毕竟还是不同——
  我一边那样想,一边观赏专业声优的演出。

  这天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时间是在,配音工作顺利结束后。
  当时我和动画制作人与责编聊了一会儿,所以晚了几分钟才离开音控室。
  我一走到录音室的大厅,便看到饰演真的男声优与似鸟两人站在墙边说话。
  在这幅前辈声优对晚辈说些什么的景象中,似鸟稍低着头,看起来好像不太起劲。
  虽然措词不太恰当,但我脑中浮现了「帅哥声优向女高中生搭讪」这个标题。
  之前这位男声优确定要饰演真时,我一上网搜寻——
  「长相俊俏,与许多女声优传过绯闻。」
  便找到汇整了这类传言的网站,并看了所有文章。
  网站上写了很多事迹,但我不知道真实性如何。再说,我已决定不轻信网路传言(要是相信的话,我的真实身分就会变成「用其他笔名来写作,超爱BL作品的三十多岁资深女性作家」了)。
  我个人并不讨厌这名男声优。
  我觉得他的声音和演技都很棒,很适合饰演一开始虽然胆怯,但不久后就逐渐变得坚强的真。
  不过,只要看到他开心地与似鸟交谈——
  这名男声优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想把似鸟带到我不知道的其他世界的邪恶魔法师。
  话虽如此,这从来就不是我能说三道四的问题,所以此事没有问题。
  「先告辞了。」
  我和责编说了这句在任何时间和场合都能使用的方便招呼语,正打算通过他们身旁时。
  「啊,老师!请等一下!」
  那位男声优非常直率地向我搭话。由于声音和真完全一样,所以我误以为自己进入了《VICE VERSA》的世界。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后,他便问我:
  「喂!你觉得她的表现如何?」
  她,当然是指似鸟。表现如何,当然是指演技。
  我很惊讶,但似鸟好像更惊讶。
  「…………」
  她将那双大眼睛睁得比平常更大更圆,让人觉得眼睛宛如要从镜框中飞出来似的。
  我只瞥了似鸟那样的脸庞一眼,立刻就将视线移到男声优的端正脸孔上。
  「表现得可圈可点。」
  我非常坦白地,清楚把话说完。
  那位男声优不是镜子,所以我不晓得自己当时露出了什么表情。
  而且,我也不明白那位男声优为何会忽然露出微笑。
  「我就说吧?我刚才也在跟似鸟小妹说这件事。」
  只不过,当男声优如此说:
  「我记得老师你才十七岁对吧?」
  我深深点头后,他就用手掌比着似鸟说:
  「据说她十六岁喔。真令人难以置信,你们两人都太年轻了吧。」
  接着又突然感慨地说:
  「从今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了……」
  不,等等啊。这个人应该才二十五岁而已。
  当我来不及理解他的话,呆呆地愣在那儿时。
  「似鸟小妹,这位老师今后还会写出能够改编成动画的作品喔。透过气味,我就知道老师拥有那种眼光。我这个人耳朵特别灵,长相也不错就是了。也就是说,今后也许还会受到老师关照,所以你最好趁现在先跟老师握手,以增加往来的机会。」
  男声优说出不知该怎么吐槽才好的话,同时催似鸟伸出右手。
  似鸟慢慢伸出纤细的手臂。
  「我是新人,今后也会努力饰演蜜可,请多指教。」
  「…………」
  我好不容易才伸手握住她的手。
  毕竟我这辈子还没跟女孩子握过手。
  「谢、谢谢你。」
  我一边那样说,一边触碰到的似鸟那只手——
  非常非常——
  冰冷。

  我正沉浸在回想中。
  「呀喝。」
  因此,当似鸟不知不觉坐在我身旁,并以能感受到呼吸的超近距离对我打招呼时,我相当惊讶。
  「哈呀呜!」
  我边发出怪异叫声,边扭动身体,导致背部撞到窗框。似鸟笑着问我:
  「这是哪一国话啊?」
  「…………」
  在速度渐渐增快的车内——
  刚才回想中的上周那个似鸟,与现在人在我眼前的似鸟,这两者的反差让我感到很苦恼。
  不,我知道两者都是似鸟绘里。
  我明白往返于不同世界的人其实是我。
  「老师,你露出了遥望远方的眼神。你在想些什么呢?是下部作品的剧情吗?」
  「嗯,算是吧。」
  我立刻回答,虽是谎话却说得很顺。不,这也不算谎话。我可以坚持说,我想的全都与下部作品的剧情有关。只要我去写以「同班同学是声优」为题材的轻小说就好。
  「喔,真帅气,好像作家喔。」
  「…………」
  「耶?惯例的回答呢?」
  「……我就是作家啊。」
  「很好很好。」
  比起拘谨地使用敬语的似鸟,我比较喜欢那个笑着把装有洋芋片的超商购物袋递给我——
  「拿着!这是今天的猪排盖饭。」
  那样对我说话的似鸟。
  哎呀,这里说的「喜欢」指的终究是比较两者时所用的词。
  我一面从袋子中取出海苔盐口味的洋芋片与瓶装茶,一面听似鸟说:
  「我想到了许多想要问的事,所以我就先把那些问题记下来了。」
  「好像杂志的访谈喔。老实说,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之前很烦恼今天该说什么才好。」
  「哎呀哎呀,多谢夸奖。」
  似鸟取出小记事本,并打开来。
  匆匆瞥到的那一页,写满了漂亮的字。
  「啊!」
  大概是因为不能先透露问题吧,所以似鸟不给我看。

  到了这时间,果然就会肚子饿,所以我心怀感谢地吃洋芋片、喝茶。
  我姑且也有问似鸟要不要吃,但她跟之前一样,一片都不想吃。
  因为,那毕竟是要请我吃的谢礼?还是她觉得在列车上吃东西不好看,所以婉拒?还是说——她在上车前已经先吃了一包?
  虽然不清楚她的本意(最后那个假设大概不用考虑),但我也不能硬是逼她吃。我津津有味地吃了约三分之一包后,就将洋芋片袋子卷起来,然后也喝了茶。
  「那么——请发问吧。」
  接着,在顶着强风前进的列车内,我如此说道。
  距离目的地还有将近三小时,应该能进行相当长的访谈。
  「首先……我不晓得这件事能不能问……」
  似鸟罕见地支吾其词。
  「咦?嗯……」
  为了应付突如其来的发问,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似鸟带着很不好意思的语气继续说:
  「呃,本来我是觉得……这种事不该问。但是,不管怎样,我还是很好奇。」
  似鸟到底想要知道我的什么事呢?我感到害怕,打了几个寒颤——
  「啊。」
  我立刻想到最有可能的事。若是那件事的话,应该不用担心。我内心松了一口气。
  然后,为了先确认此事,我问她:
  「该不会是——关于收入的事吧?」
  「你是超能力者吗……?」
  愣住的似鸟如此回答。
  「不,我是作家。」
  我先是那样回答,接着又补充一句:「不是吗?」
  似鸟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
  「答对了……就是钱的事情……我知道这个问题很没有礼貌。」
  接着,她对我露出坚定的神情。
  「不过!既然好不容易找到了知道此事的人,如果对方同意,我就会想问。因为,我甚至觉得,在今后的人生中,能够让我问这种事的人大概不会再出现了。」
  面对展现出强烈意志的似鸟,我很干脆地回答:
  「嗯,可以啊。」

  询问他人的收入,这的确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这种事连我这个高中生都懂。
  以下这件事完全是题外话——
  在牧羊业很有名的国家纽西兰,绝对不可以问牧场主人养了多少羊。这是因为,人们似乎只要透过主人饲养的羊只数量,就能计算出收入。
  这是我在某本杂学书上看过的知识,不晓得是真是假。只不过,如果要去那个地方旅行,就可能会问这类事情,所以我觉得还是先注意一下比较好。
  言归正传。
  我知道,询问他人的收入是件很没礼貌的行为。
  不过,我也很清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的确会想要了解特殊职业工作者的收入。
  我也从小就想知道作家的收入。所谓的「靠版税生活」是什么样的生活。还有,要缴多少税金。
  当自己实际当上作家,拿到版税,有过报税的经验之后,才逐渐了解这些事。

  关于收入——
  我当然不能和不知道我是作家的人聊这种话题;若是对方知道我是作家,我觉得我能够正常地将它当成话题。
  母亲当然不用说。到目前为止,我也曾在编辑部、开完会后的聚餐、前年与去年的尾牙等场合上遇到前辈作家,与他们直言不讳地谈论这类话题。
  我们当然不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当我的书开始畅销时,前辈作家们告诉我关于「节税」的事。
  其中几人当场就告诉我他们的年收入(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超畅销作家的年收入特别与众不同)。
  我不会把他们的年收入告诉其他人。同时,我不认为似鸟会口若悬河地把我告诉她的事情说出去。
  再说,我也完全不认为,似鸟接近我的目的是为了钱财。
  或者我该说,虽然只是猜想——
  我甚至觉得似鸟她家应该很有钱。

  听到我答应后,戴着眼镜的似鸟一脸担忧地反问:
  「真的可以问吗?关于钱的事情……」
  「嗯,没问题。不过,基本上要保——」
  「我不会说出去!我发誓!」
  我话都还没说完,她就如此回答。
  决定要告诉似鸟后,为了慎重起见,我先起身环视车内。
  今天车上相当空,只有两个人坐在很前面的位子。

  作家的收入。
  如同一般入所知道的,作家的收入主要来自于书籍的版税。
  此外,似乎还有刊登在杂志或报纸上的「稿费」、演讲时的「演讲费」、漫画化或影像化时的「原作使用费」或「权利金」,但我还没拿过。
  由于动画还没制作完成,所以我尚未收到这部分的相关费用。
  「所以,说明范围只限于文库的版税。或者我该说,我只能说明版税的事。」
  「嗯嗯。」
  「那么,在说明能拿到多少版税前——我要先说明版税的定义。」
  「就是著作权的使用费对吧?由于出版社会利用老师拥有的著作权来出书,所以这笔钱就是支付给老师的『权利使用费』。」
  「答对了,真有你的。」
  「其实,在设计问题时,我有先稍微在网路上查过资料。当时我也查过这笔收入为何会叫做『版税』!实际上并非税金对吧?」

  如同似鸟所说的,版税并非税金。
  以前在出版书籍时,会在最后面的「版权页」贴上一种盖上作者印章,名为「检印纸」的小纸片(有的会直接在书上盖上印章)。出版社会依照使用的检印纸数量,支付金额给作者。
  由于这种体系与「印花税」很像(有如缴纳税金给作者),所以被称为印花税(注:原文为「印纸税」),然后又被简称为「版税」(注:原文为「印税」)。
  顺便一提,印花税指的是——出版社在制作书籍时必需缴纳的税金。书籍制作者的纳税方法为,购买相应价格的「印花税票」,将其贴在书籍上。

  最后,人们放弃这种麻烦的方法,不再使用检印纸,所以此制度遭到废除。
  在比较旧的书籍中,书的最后面会印上「检印制度已废除」这句话。我也曾在古书店内看过。
  「哎呀,就算不知道那种历史也……总之,出版社会支付名为『版税』的权利使用金给作家——金额会依照版税率来计算。」
  「嗯嗯,那大约是多少呢?」
  「一般常见的版税率为10%。我的情况也一样,不含消费税的文库本售价的10%会成为版税。」
  「一直不变吗?」
  「我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变。我当然希望能够增加。虽然我曾听说过,超畅销作家的版税率会提高,但我并不晓得实际情况如何。」
  「我懂了,那我就用10%来记。也就是说,书一旦卖出去,定价的10%基本上就会成为老师的收入对吧?」
  似鸟为了确认而发问,我则摇头说:
  「不,不对。」
  「咦?」

  不是「一旦卖出去」。
  而是「一旦印出来」才对。
  书首先会被印出来,意思等同于「被制作成商品」。
  「版税金额会取决于书籍的印量。」
  「那么,我举个极端的例子——」
  我知道似鸟想表达什么,所以我继续接着她的话说下去。
  「假设有本书印了十万本。因为出版社估计该书大约能卖那么多——但是,开卖后书却完全卖不出去,实际销售量为五本。」
  「真的很极端!那就表示,只有他和他的家人买了那本书对吧?」
  尽管似鸟一脸笑嘻嘻地说,但我自己说出那些话后,却感到有点心痛。那位作家会是什么心情呢?就算是我,也可能会变成那样。
  哎呀,由于我的书实际上很畅销,所以暂且不提这个。我继续说:
  「不过,该书作者能够拿到十万本书的版税。假设文库本一本卖五百日圆,10%就是五十日圆,再乘以十万,就会变成五百万日圆。」
  「是喔……我之前都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是依照销售量来计算。」
  「我先说明一下,其实那种体系也是存在的,我有听说过。而电击文库是依照印量来计算。」

  那么,假设我能拿到书籍售价10%的版税。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电击文库出版的是文库本。若要说明何谓文库本的话,时间又会拉长,所以我决定省略——总之,就是小本的书。
  文库本的售价一般介于五百到七百日圆之间。售价取决于各种要素,最容易理解的要素就是——
  「书的厚度?页数?」
  「是的,基本上,页数越多,单价越高。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项会决定售价的重要因素……其实就是印量。」
  「怎么说呢?」
  「只要一次制作大量相同的物品,该物品的售价就会下降……可以说是以量制价吧?」
  「那么,如果有两本书页数完全相同,价格却不同的书——」
  「较便宜的书会印制比较多本——也就是畅销作品。」
  「原来如此……」
  「我当然也不知道价格与页数、印量之间的详细数字关系。我去问责编售价的决定方式,责编是这么告诉我的。」
  「售价不是由老师,也就是作者来决定的吗?」
  我摇头说:
  「是由编辑部决定的……或者应该说是出版社。只不过,如同我一开始说的那样,书的厚度越薄,就会越便宜。以《VICE VERSA》系列来说,售价大致上在六百日圆左右。其实我是想让书变得更薄更便宜的……」
  「咦?——为什么?」
  似鸟着实地吓了一跳。
  会感到意外也不奇怪。毕竟,书卖得比较贵时,作家的收入也会相对地增加。
  即使如此,我还是说出了我的想法。
  「这是因为……轻小说的主要读者群介于国中生到高中生之间,年纪更小的小学生也会看。我认为,读者基本上是拿零用钱来买书的,所以即使只便宜十日圆,也会让读者感到开心。」
  「啊……这么说来,的确是呢。越是喜欢这种书,就会越想要看其他作品吧。」
  较厚的书,内容当然也会相对地充实。就算是作者,也会觉得值得一写。
  「我存下零用钱后,终于能买新书了!」
  即使如此,当我收到年纪比我小的书迷寄来的这类感想时——
  我还是会觉得,就算便宜十日圆也好。
  我当然也希望,用较低的售价来吸引更多人买书,使最后的销售量(与版税收入)提升。
  我之前说过,会为了提升易懂性而增加换行次数。包含这些行为在内,我总是感到左右为难。

  我继续说明关于版税的事。
  「书的定价取决于各种因素。版税率为10%。要算出版税金额的话,还差一项要素——」
  「印量!」
  「答对了。」
  「不过,印量是如何决定的呢……?」

  只要一谈到印量,就是在谈收入的事了。
  对作家来说,累计印量=至今所获得的版税。宛如纽西兰的羊只数量一样。
  当我打算说明此事时,车掌来了。今天的车掌是男性。
  我们跟平常一样,出示车票让他盖章。
  说明暂时中断,我歇了一会儿,并喝了茶。

  车掌离去后,也没有新的乘客坐在我们附近。
  我心想,关于印量的事,该从何说起呢——
  结果我发现,还没有好好说明何谓印量。
  「那个……我从刚才就一直提到『印量』这个词……」
  「嗯。」
  「印量可以分成『首刷印量』、『再版印量』,以及『累计印量』。」
  「嗯?」
  似鸟一脸不解地皱起眉头。
  「依序简单说明——」
  首刷印量是指,书籍第一次印出来的本数。若是有一定销路的作品,像是系列作的续集等,首刷印量就会比较多。
  再版印量是指,因为印出来的书很畅销而追加印制的本数。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累计印量是指,首刷印量加上到目前为止的再版印量。不过,累计印量也会分成「该书的累计印量」、「该系列的累计印量」,以及「该作者的累计印量」。
  「原来如此。我经常在新闻中听到『某超畅销小说的累计印量达到百万本,首刷印量却只有数千本』这类报导。」
  「那种书一开始并非话题之作,等到窜红后一再地再版,结果就变成那样。再版印量也可能会一下子达到几万本。」
  「那么,也就是说,首刷印量与再版印量都没有固定的数字对吧?」
  「没错。首刷印量取决于各种要素,如果是知名作家的畅销系列,印量当然会变多。」

  对作家来说,首刷印量越多越令人开心。
  理由有两个。第一——
  「当首刷印量越多,就能一口气在书店内摆放越多书,使书容易被买走。」
  「一开始就容易买到的书,本来就比较容易窜红啊。」
  另一个原因是,版税会增加(当然是指用印量来计算的情况)。
  「因此作家们每天都会努力祈祷首刷印量能够增加。」
  「祈祷是很重要的对吧,毕竟心诚则灵嘛——那么,老师的《VICE VERSA》第一集的首刷印量究竟是多少呢?」

  先不管再版印量——
  我说出了自己这部作品的首刷印量。
  「《VICE VERSA》第一集的首刷印量为两万七千本。」
  「那样……算多吗?还是算少呢?」
  似鸟问道。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问题。
  若是不熟悉出版业,就会对这个数字完全没有概念。话说回来,责编当初告诉我这个数字时,我也战战兢兢地问过同样的问题。
  责编回答我:
  『大致上与电击小说大赏的得奖出道作相同喔!虽然你没有得奖,但起跑速度是相同的!』
  似鸟高兴地大声说:
  「好厉害!算是很不错耶!」
  「就是说啊。老实说,我非常开心。」
  虽然我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话题——但我从其他出版社旗下的作家口中得知,两万七千本这个数字其实「相当多」。因为是电击文库,所以才能印那么多本。
  那位作家说,他的出道作的首刷印量在两万本以下。他说,这种差距还是得归功于业界规模最大的电击文库的力量。这些事我当然没有告诉似鸟。
  出书之后能让销售量提升的因素,当然还是作者本身的能力。他让我了解到「只要写出真正有趣的作品,就会受欢迎」这个重要的道理。
  先不提这个,我继续说明自己的事。
  「然后,两万七千本的版税终于进到我的口袋。第一集的售价是五百九十日圆。」
  「也就是说……」
  身旁的似鸟开始思考,我则老实地仰赖文明的利器。我的脑袋没有好到能用心算算出这笔数字。
  我从口袋中拿出智慧型手机,输入密码解除锁定画面后,启动计算机软体。
  接着迅速地输入数字。
  算式为「590×0.1×27000」,所以答案是一百五十九万三千(日圆)。
  就在我打算念出这个数字的瞬间。
  「是一百五十九万三千日圆对吧。」
  似鸟很干脆地说。
  「咦?」
  我一边发出惊讶声,一边往右转头。
  「嗯?不是吗?」
  似鸟若无其事地问。
  「不……没有错。」
  似鸟手上没有拿手机,记事本也没有翻开。
  就算她想窥视我的智慧型手机画面,也办不到。由于我经常会在电车上记录创作灵感,所以我在萤幕上贴了防止窥视的保护贴。
  如此一来,可能性就只有一个。
  「你是用……心算吗?」
  「嗯。」
  「怎么算的……?」
  「先乘以三万,就能算出一百七十七,然后再减掉一成。」
  「啊,嗯,原来如此……」
  听她这么一说,算式的确没有那么复杂——
  不,还是一点都不简单。
  她用心算算出答案所花费的时间,和使用计算机的我相同吗?似鸟到底是有多聪明啊?
  「真厉害啊……」
  我发自内心地赞叹,并如此嘀咕。
  「嗯,我也深有同感。」
  接着,似鸟一边上下摆动脸部与眼镜,一边笑着回答。
  「什么?」
  「因为,一百五十万可是一笔巨款喔。」
  「啊,你是指那个啊……」
  「嗯?」

  列车顶着强风顺利地往前奔驰。
  除了列车的噪音以外,偶尔也会听到风鸣声。到目前为止,列车并没有误点。
  哎呀,比起翻车,误点还算好的,反正只要能在今晚抵达东京就行了。
  「就是说啊……一百五十万日圆是一笔巨款啊……」
  我暂时忘掉自己与似鸟之间的「重重误解」,老实地说出感想。
  对高一的我来说,一百五十万日圆的确是一笔高额巨款。这么说来,我想起来了。我当时也同样自己计算过,并被那笔感觉很不真实的数字吓到头晕。
  「多到可以买车了耶!」
  我独自在房间内那样大叫着。
  我明明连驾照都没有。
  在继续说明下去前,我想起一件忘了说的事。虽然那是一件非常琐碎的小事,我还是决定姑且先说出来。
  「抱歉,有件事我说错了。事实上,我拿到的不是两万七千本的版税。」
  「咦?」
  似鸟比想象中来得惊讶,于是我赶紧说:
  「啊,不……也不是什么严重的错误啦。大致上是将近两万七千本没错!说得更正确一点……我拿到的是『两万六千九百五十本』的版税。」
  「那么……那五十本跑去哪了?献给天使的礼物?」
  「不……又不是酒。」
  虽然我不晓得似鸟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或是没什么差别,但我还是稍微吐槽了一下。「献给天使的礼物」是指,用木桶来酿酒时,挥发消失掉的部分。
  「不过,两者也许很像。」
  「怎么说?」
  「那五十本是被当成样书使用。可以想成是,只有那些书无法销售出去,所以也不会产生版税。当然,我不知道其他编辑部是否采用相同制度。」
  「原来如此。天使是编辑部啊!」
  「不过,哎呀……由于计算很麻烦,所以我想,就用两万七千本算出来的约一百五十万日圆版税继续说明吧。」
  「了解。」

  因此我人生中的第一笔版税就是这样计算出来的,至于我是在何时、如何拿到这笔钱的——
  「当然是透过银行汇款。责编向我询问我的户头帐号。我一说我没有户头,责编便说『那么,你就去开个户吧』。于是我就到大银行最近的分行开户。当时,柜台的大姐姐教了我许多事,还问我说『你开始打工了对吧』。」
  当我说到这边,似鸟的眼神变得很锐利,并突然转换语气说:
  「喂喂,才不是什么打工咧。这个人可是在电击文库出道的职业作家哦?被尊称为老师的作家耶?」
  如果似鸟陪我一起去开户的话,她真的会那样说吗?光是想象那种画面,就觉得很有趣。
  「啊哈哈——不行不行,怎么可以泄漏我的身分呢。」
  「啊哈哈——然后呢?」

  不寻常的金额忽然汇到只存了一千日圆的户头内,时间是在——
  第一集发售那个月的隔月,也就是九月底。
  在那时的稍早前,我曾收到一张ASCII MEDIA WORKS寄来的明信片。
  翻开贴住的部分后,我发现内侧部分是一张「付款明细表」。
  上面记载了「书名」、「版数」、「会计科目(版税或稿费等)」、「摘要(本数、金额、版税率等)」等各种资料。
  当然也包含了金额。
  「是刚才的金额对吧?」
  「不,比那个来得少。」
  「为什么?」
  「因为要扣除税金。」

  一旦详细说明,时间就会拉长,所以我只简单地告诉她我收到的汇款金额。
  钱(版税)在汇到我的帐户前,会先扣掉「所得税」。这叫做「预扣所得税」,是国家为了防止纳税人逃漏税而采用的预先扣税制度。
  由于预扣额会根据收入多寡有所不同,所以不能一概而论。
  这是因为,「税率」会随着收入金额多寡而改变。收入越高,税率也会变得越高。这就是名为「累进税率」的制度。
  「难懂的事先摆一边,版税会先扣掉税金后再汇给我。因此,我每年都必须很努力地向国家要回溢缴的税金……这件事就等到之后再说。」
  我心想,还得记得说明「这件事」才行——
  我暂且继续说明关于作家的收入。
  「扣掉税金后,第一集首刷部分的版税顺利汇到我的户头内,我感到很开心。」
  「恭喜你!」
  「谢、谢谢。不过,托你的福,《VICE VERSA》卖得很好,当时已经再版了。」
  「如同你刚才说的,是指追加印制更多本的意思对吧?」
  「没错。读者会购买陈列在书店内的首刷书。书籍很畅销时,书店就会跟『经销商』说『这本书请再多进一些』。」
  「『经销商』是指?」
  「那个……正式名称是『出版经销商』,指的是协助书籍在出版社与书店之间流通的业者。」
  「是喔。」
  「经销商收到书店的订单后,就会向出版社调书。如此一来,出版社就会将仓库里领出来的书交给经销商,经销商再送到书店。」
  「原来如此……出版社保有某种程度的库存对吧。说得也是,毕竟书无法一下子就印出来嘛。」
  「没错。当订单增加,库存减少时,出版社就会说『好,再版吧』。」
  「嗯嗯。」
  「判断是否要再版的人,当然不会是作者,应该也不是编辑部,我猜大概是业务部吧。」
  「是这样啊,原来如此。」
  「至于再版印量——大多会介于两千到三千本之间。我的经验是这样,从其他作家口中听来的也是这样。」
  「两千到三千本啊。如此一来,老师会拿到的版税——就会介于十一万八千到十七万七千日圆之间。」
  又是心算啊,我深深地了解到,我的脑袋与似鸟的脑袋构造完全不同。
  我觉得就算现在夸她,也无法达成共识,所以我继续说:
  「什么都没做就能拿到那么多钱,真是令人感激。」
  「就是说啊。毕竟完成一项工作后,该工作的报酬又变多了嘛。」
  我点点头。拿到那笔钱后,我觉得「不劳而获」这句话说得真好。
  「如果人气飙高,销路大幅成长,供不应求的话,就会再加印数千本,不对,是数万本。哎呀,那个,我也……」
  「哇!」
  「嗯,先别管那种『未来的事』了——」
  我用双手做了一个从大腿上把行李搬到窗外的手势后,似鸟便朝着窗外挥手说:
  「暂时搁在这里啊……再见……」

  我的首部再版作品是《VICE VERSA》第一集,印量为三千本。
  时间是八月某日,正处于一般人所谓的盂兰盆节假期。
  母亲从事护士工作,盂兰盆节与年末都没放假。独自待在家中的我,趁着暑假从早到晚写小说。
  责编就在那时候打电话过来。
  「要二刷了喔!恭喜你!」
  第一次的再版会特别称为「二刷」。
  我不清楚这算快还是慢。
  「谢谢!」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很高兴(后来责编告诉我,虽然有更快进入二刷的作品,即使如此,我还是算快的)。
  当沉浸在喜悦中的我打算挂掉电话时,责编说:
  「所以,如果有误植需要订正的地方,最晚请在明天联络我。」
  我反问:
  「啊?那是什么?」

  关于误植的订正——
  「虽然有点偏离收入的事,不过以连贯性来说,现在这个时机最适合……我可以说明吗?」
  「当然啰,请说。」
  误植原本指的是「排字」时出现错误。
  也就是,活字印刷的排版工人(负责排列、组合活字的人)出现失误,负责检查是否有错误的工作就是校正。
  人们现在当然已经不使用活字印刷术了。因此,在现代社会中,一说到误植,指的就是一般的「错字」。我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我上周曾说过,身为作者的我在写作中要进行检查,接着交给责编与校阅人员检查,最后我要再检查一次——
  即使如此,还是会出现误植。
  基本上,这是我的疏忽(而且没有任何人发现)。
  责编也可能会罕见地发生失误(而且没有任何人发现)。目录部分与故事概要等处的误植就属于这一类。
  「蒙混过好几双眼睛而问世的误植——会在二刷,也就是第一次再版中被修正。因此,责编告诉我决定二刷时,也会同时请我尽快把修正好的部分寄过去。这是因为,出版社想要赶紧再版,以免商品缺货,错过销售时机。」
  「原来如此……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书籍的修正是这么一回事啊。」
  似鸟一脸佩服地点头说。这种事我也是当时才知道。
  「在那之后,老师你?」
  「毕生第一部作品的出版让我感到非常开心,接着我为了撰写下一集而重看了第一集,但我没有发现误植的地方。于是,我又再次一字一句地检查——」
  「没有找到?」
  「找到了五个错误……」

  在《VICE VERSA》的首刷第一集中,目前已掌握到的错误有五个。
  有一处漏掉了句号。
  有一处「裾(注:发音为SUSO,意思为下摆)」的注音假名写成了「sode(注:汉字为「袖」,意思为袖子)」。
  应该采用「わたし」来自称的艾玛,在某一处用的却是「私」。(注:两者意思都是「我」,但前者为平假名,后者为汉字)
  原本要打的是「征服世界」,却打成了「制服世界」。(注:「征服」与「制服」的发音相同)
  另外,有一个地方,真与辛的标示完全颠倒。

  「关于最后的失误……我在写作时,心想『绝对不能犯这种错』……所以当我找到错误时相当沮丧。」
  由于真与辛的发音相同,所以汉字变换错误很常发生。话说回来,每次都要一一更改汉字变换选项,实在很麻烦。
  自从我发现那个失误后,我便开始利用「把词汇登录在日文输入词典中」这项功能。我只要输入「し」,变换选项中就会出现「辛」。也就是说:
  しんはいつた。
  变换→真开口说。
  しはいつた。
  变换→辛开口说。
  しんはしのむなぐらをつかんだが、しは、だまつてしんをにらみかえすだけだつた。
  变换→真揪住辛的衣领,辛却只是默默地回瞪着真。

  不限于《VICE VERSA》,据说几乎所有书籍的首刷都会出现某些误植。超畅销作品的首刷书之所以会被人以高价收购,应该也跟这方面的趣味有关吧。
  话虽如此,由于我想要尽量写出没有错误的书,所以首刷书总是让我感到害怕。
  在后来发行的八集中,虽然我事前拼命地检查——但正式出版后,还是会找到某些误植。
  「不过,我还没出现过传说级的误植。」
  「『传说级的误植』?有这种东西吗?」
  似鸟讶异地问。
  「有啊,在历史上留名的误植还挺多的。」
  我坦然回答。
  「什……什么样的?」

  尽管我觉得又会再次偏离主题——
  由于我很喜欢误植这个话题,所以我还是说了。反正距离终点站还有一些时间。
  出版的历史也可说是误植的历史,这是毫无疑问的。我的力量虽微不足道,现在也持续地刻划着这段历史。
  其中特别耀眼,且号称世界第一的误植,就是名为「奸淫圣经」的圣经。
  在这本圣经中,摩西十诫中的「汝等不可奸淫」一文,偏偏因为误植而漏掉了用来表示否定的「not」。
  也就是说,意思变成了「汝等应当奸淫」。
  在人类历史中,出现比这更夸张的误植的可能性——
  我想应该是零。
  「…………」
  听完后,似鸟目瞪口呆,也就是愣住了。
  虽然她一脸狐疑地觉得这世上怎么可能发生那种事,但事实上就是发生了,我也无可奈何。

  在日本的历史上,也出现过传说级的误植。
  即使归咎于误植,但那种虫的名称大概已经永远改变了。
  那种虫就是相当知名的蟑螂。
  据说它原本的名字是「御器啮」(注:发音为gokikaburi)。但在出版于明治十七年的日本首本生物学用语集中,其注音假名却被拼成了「gokiburi」。
  由于该书只有发行首刷,无法进行修正。后来的书籍都参考该辞典,「gokiburi」这个名称变得广为流通,也就这样固定下来。
  「喂……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你……不会是在编故事吧?这是老师所创作的小说桥段?」
  似鸟的眼镜底下流露出怀疑的目光。
  「我没有在编故事。」
  我摇着手回答。
  「哎呀,这类误植话题就暂且告一段落——」
  我用双手做了一个从大腿上把行李搬到窗外的手势,把关于误植的话题丢到窗外。
  「告一段落——那个,我说到哪个部分来着……?」
  过多的题外话让我搞清楚正题说到哪。
  「说到《VICE VERSA》第一集首刷为两万七千本,立刻又再版三千本……这个部分。」
  似鸟帮我订正。

  《VICE VERSA》真的很畅销。
  第二集在十月出版时,第一集已经再版三次了,累计发行量超过四万本。
  第二集的首刷印量同样也是两万七千本,没有比上一集来得少似乎是很了不起的事。第二集也同样在发售当月就再版了。第一集仍持续再版中。
  到了十一月时,包含第一、二集的系列累计发行量达到约八万本。
  于是年底时,我的户头内的存款金额——
  约有四百万日圆。

  「四百万日圆……真厉害……」
  似鸟惊讶地睁大眼睛说。我当时的惊讶程度也差不多,或许比她更惊讶。
  「我做梦也想不到,在出道那一年,作品就能卖得这么好,赚到那么多钱……」
  这根本不是什么自谦,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想。
  说来惭愧,第一集发行时,我曾预测过销售量,打好了如意算盘。
  假设第一集的收入为一百五十万日圆,第二集的首刷印量会减少,所以用一百万日圆左右来算好了。我今年能赚到的,大约是两百五十万日圆,对我来说是非常高额的巨款。
  「想得太天真了对吧。」
  似鸟露出坏人般的窃笑。虽然知道那是在演戏,但我还是吓了一跳。
  「算、算是吧……」
  如果要我实际把四百万日圆此等巨款拿在手上,我甚至会感到害怕。幸好钱是汇到银行帐户。要是整叠钞票出现在我眼前,我可能会失去理智。
  「可以随意使用那么一大笔钱……当然会害怕啊。真的很害怕。我当然是很开心啦,但这种愉悦总是伴随着恐惧。虽然拿到钱了,但我会告诉自己,不能任意花用。」
  「事实上,你没有使用那些钱对吧?扣掉税金后,你几乎都存起来了。」
  「老实说,我不需要花大钱。」
  「喂,如果可以的话,请告诉我,老师的母亲对于你赚那么多钱有什么想法。那个……她有说什么吗?」
  这个问题是我能够回答的,所以我便如此回覆。
  「我的母亲只说了两件事。」
  「什么事?」
  「第一件事,『钱要用在自己身上』。也就是说,我完全不需要负担房租、伙食费等家庭开销。我本来是打算出钱的……」
  「被母亲断然拒绝了对吧。我好像能够理解,因为那是家长的责任。」
  「嗯,或许是吧……」
  关于此事,今后的情况会稍微改变——不过我想,现在不说也无妨。
  「另一件事呢?」
  「嗯——『不要乱花钱!』」
  「啊哈哈。任何人都会被那样叮嘱的。」
  「就是说啊。因此,我想了几个花钱守则,印出来贴在书桌前。」
  「是喔,什么守则?」
  内容很简单:
  ·基本上,可以买工作用品(工具、资料)。
  ·不过,买之前要稍微考虑一下。不要冲动性购物。先查过价钱之后再买。
  ·有了存款,就不用担心将来的生活!
  ·平常不要随身携带巨款!
  ·别告诉任何人自己很有钱!
  大致上就是这些。
  「原来如此。严以律己啊,真厉害。」
  「即使如此,我还是买了很多东西喔。」
  我将戴在左手上的手表出示给似鸟看。
  「这就是我用第一笔版税买的东西。《VICE VERSA》的回忆。出道那年的十月,从编辑部回家路上,我毅然决然下定决心买了。花了三万日圆。」
  价值三万日圆的手表,也许还算是便宜的。
  不过,我之前戴的是国中时代得到的手表,价值三千日圆,价值一口气就变成了十倍。顺便一提,那只手表的表带已经快要碎掉了,我怕会弄丢,所以将它当成怀表。现在则悬挂在盥洗室内。
  「在今后的人生中,无论我买得起多贵的手表,我都不打算丢掉这只表。就算坏掉了,无法修理,我也会将它装饰在房间内。」
  「宛如蜜可的围巾似的……」
  似鸟开心地笑着说,嗯,没错,我也觉得很像。
  真很珍惜蜜可在第一集送给他的围巾,天气寒冷时,总是会将它围在脖子上。
  「另外,还有我之前说过的小笔电。」
  我指着自己头顶上的架子。
  背包内装有目前最实用的工作用品。事实上,用来装那些东西的背包也是后来用版税收入买的。
  「此外还有这个,虽然一开始是母亲出的钱。」
  我从口袋中拿出刚才用来计算使用的智慧型手机。
  「责编对我说:『虽然不能强人所难,不过你有办手机实在是帮了我大忙。虽然不能强人所难,不过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说了两次!」
  「哎呀,既然要在东京的饭店过夜,有手机还是比较好啊……高一时,我曾为了开会多次前往东京,我觉得手机是必要的,于是就办了。人生第一只手机就是当时最先进的智慧型手机。虽然价格很贵让我犹豫了,不过只要有了它,既能显示地图,也能查资料,还能透过『网路分享(Tethering)』功能,让笔电能够在任何地方上网,很方便喔!」
  我很兴奋地聊起高一时终于到手的手机。
  「哎呀,不过我之前倒是没有那么想要手机。」
  这是事实。
  我上高中时,母亲似乎打算买给我。老实说,我并没有那么想要。这是因为——
  「我几乎不觉得手机是必要的。反正我没有能够通电话的朋友。只要有网路功能,我也许就不需要通话功能了!」
  我爽快地把话说完。
  「啊哈哈……」
  似鸟姑且还是笑了。
  「那么,你现在有好好地将它作为电话来使用吗?」
  我一边看着手中的智慧型手机,一边回答:
  「有在用啊,电话簿中的号码也增加了。」
  「是什么人?」
  「除了母亲以外,全都是工作上相关的人。」
  「明明是高中生!」
  似鸟开心地说。
  虽然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并不寻常,但我不在意。我反倒觉得,电话簿中增加了这么多号码,是件很棒的事情。
  「那么,我也算是『工作上相关的人』吗?」
  似鸟问道,我则深深点头回答:
  「当然啰。」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蜜可的声优。
  动画与小说不同,必需集结众人之力才能够完成。他们既是重要工作上相关的人,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伙伴」。
  「那么——」
  似鸟才一开口。
  「所以说——」
  就被我的话盖掉了。
  「啊,请说。」
  似鸟让我先说,于是我有些过意不去地继续说道。
  话虽如此,要一直看着似鸟的脸说话,对我来说还是太难了。因此,我望着前方座位的椅背,老实说出内心的想法。
  「我真的很感谢所有参与动画制作的人员与声优。」
  「…………」
  「只要能力所及,我想要尽量帮忙。」
  「…………」
  「如果参与动画的所有人员都能感到幸福的话,我真的会很开心。」
  说完想说的话后,我朝右侧瞥了一眼。
  「…………」
  这是为什么呢?
  似鸟的表情好像有些落寞。
  虽然我完全不知道理由,但我知道这个话题不太妥当。
  我把智慧型手机收进口袋。

  「那个,我说到哪里来着……?」
  我把过度离题的话题拉回正题。
  「对了!既然聊到了收入,就得提到『报税』的事才行。」
  我话一说完,似鸟就宛如要说「我知道!」似的竖起右手食指。
  「我好像有听过!像是蓝色申报、红色申报之类的。」
  「没错——不过,并没有什么红色申报喔,只有蓝色申报与白色申报。」
  「咦?是这样啊。我以为帐目亏损时会是红色申报。」
  似鸟一本正经地说。
  我完全不晓得她是真的误会了,还是在开玩笑。
  也就是说,我无法判断那是不吉之兆,还是演技——
  这件事还是别对似鸟说。
  我继续说明。
  「第一年当作家就赚了四百万日圆的我,必须要在隔年的二月到三月之间报税。」
  「我是有听过报税这个词,但具体上要做些什么?话说回来,报税是什么意思?」
  我一开始也是一无所知。这项义务迫使我透过书籍与网路一一调查清楚。
  「简单地说,就是指『确认自己赚了多少钱,并向国家申报』的行为。」
  「原来如此,所以报税……不过,目的为何?」
  「那个,答案有两个。国家为何要让人民报税,以及我为何要报税。」
  「那么……先回答国家那部分。」
  「这是因为,国家要收取税金。如果人民不照实申报的话,国家就不知道那个人赚了多少钱,该跟他收多少税金。」
  「原来如此……那老师的目的是?」
  「为了取回税金。」
  「嗯?」

  我刚才没有说明。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所得税与「所得」有关。
  所得是指,赚到的钱(「销售额」)扣掉工作上所需的花费(「经费」)后所得到的金额。
  「我有说过,版税在汇给我之前,会先扣掉所得税对吧?」
  「嗯。」
  「那是直接从销售额中扣除,与经费无关。」
  「啊,原来如此……」
  「因此,我会向国家申报,说明『由于我用了这么多的经费,所得为这个金额,我被扣了过多的预扣所得税』,请国家退还我溢缴的所得税。这就是我要报税的理由。」
  「原来如此……那么,作家的经费包含什么内容呢?」
  「首先是写作时所需的用品。以前的话,应该就是笔和稿纸吧,现在则是电脑与印表机等。」
  「其他呢?」
  「我觉得比较有名的应该算是资料吧。书籍费。由于看电影也算资料,所以DVD费也算在内。如果想要参考作品中出现的某样东西的实物,这个东西也会成为资料。另外还有……电话与网路之类的通讯费。前往编辑部时所需的交通费。如果有进行取材旅行的话分该费用——」
  我一一列举出想到的事项,似鸟则持续透过点头来回应。
  「房租与水电瓦斯费(注:主要为电费与瓦斯费)也算在内。不过,若平常生活也会用到的话,就无法全额补助,必需说明工作部分用了几成,只申报该部分。我就是那样做的。」
  虽然还有许多例子,但我决定只说到这边。
  「在报税时,我会在申报表中填写我当成经费来使用的金额,然后提交出去。」
  正在听我说明的似鸟露出非常认真的表情。我曾在书上看过「若学生很优秀,老师就会教得很起劲」这句话,现在我实际体会到了。
  优秀的学生发问:
  「老师,在计算与证明该经费有多少时,必须要准备『收据』对吧?」
  「没错。因此我在买东西时,不管怎样都会索取收据,并保留下来。」
  「文字工作者要索取收据!」——以前在散文中得知此事的我,从投稿那天起,只要买了东西,就会保留收据。我会先把收据放进钱包,等回到房间后,再把收据扔进大型透明盒内。
  不过,采用此方法时,一旦实际开始进行计算工作,就必须将大量收据进行分类才行。
  也就是说,要依照资料、交通费等项目来分类。这项工作非常麻烦。
  因此,我现在会使用多层式资料抽屉柜。事先在每一层抽屉写上会计科目,从钱包中取出收据时,就能分别放进各层抽屉内做分类。

  我在网路上查过报税的方法。
  并得知方法有两种。
  一种是手续很简单的「白色申报」。
  另一种则是「蓝色申报」。虽然手续比较复杂,但可享受相应的优惠措施,取回较多税金。
  我听说,金额不太大时,采用简单的白色申报即可,所以我便那样做。
  需要准备的资料为,依照会计科目分别计算收据的金额表。也就是用来说明「我用了这么多钱」的表格。
  我使用电脑的电子试算表软体来制作这玩意。虽然说起来很简单,但分类收据与输入数字需花费相当多时间。
  我带着这份资料、整叠收据、ASCII MEDIA WORKS提供的付款记录(我会在此时收到上个年度的全年汇整资料)与印章,前往税务署。
  「很难吗?」
  「实际上,也没有那么难。只要依照大叔职员说的填写资料,一下子就完成了。」
  「后来……结果如何?」
  「对方认定『我支付了过多的预扣所得税』,将名为『退税』的税金退还给我。日后,那笔不小的金额被汇到我的帐户内。」
  「原来如此。」
  「正因为是现在,我才能说得那么轻松。实际上,所有事都是我独自摸索出来的,所以真的很辛苦……老实说,这是我当了作家后,觉得最麻烦的事情。」
  「不过,由于那是去年的二月,所以今年也已经报过税了吧?去年的年收入——」
  我点了点头。
  「我不会问金额……应该一直持续在增加吧?」

  正是如此。
  我去年的收入——惊人地超过了一千八百万。
  第一二集的再版部分,加上第三到第七集的首刷与再版印量,合计约有三十万本。
  「我不会问金额」,我开始思考似鸟说的这句话的含意。
  那是指「再问下去就没有礼貌了,所以我不会问,你不回答也没关系」,还是「我刻意先不问,所以请你主动告诉我吧」呢?
  我一边咕嘟咕嘟地喝着茶,一边苦思。
  虽然也可以告诉她,但我不希望她认为我在炫耀。
  话虽如此,我已经说出第一年的年收入,她应该能够想象得到,收入会远比第一年来得多吧。
  怎么办怎么办。
  正当我在烦恼时,我听见似鸟的声音。
  「举例来说,假设收入为一千八百万日圆……」
  「咦?」
  「税金会变成多少呢?税率也会大幅上升对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
  「咦?知道什么?」
  「咦?年收入……」
  「啊,啊啊!我猜中了?」
  似鸟既开心又有点害羞地说。
  「完全命中……我还在想,你是怎么计算的啊……」
  「这个嘛……动画化的消息是在今年一月公布的对吧?」
  我点了点头。
  「当时,在许多媒体上都公布了『累计发行量突破四十五万册的人气系列作!』这个消息对吧?」
  我点头。
  「第一年为八万册,当时则是四十五万册,减掉后就是三十七万册。不过,在广告界,那样的数字——」
  「没错,会取概数。」
  「『概数』?」
  「嗯,意思是指,发表时会使用略大的数字来发表,让人比较容易理解——」
  「就是那个!所以,我就用三十五万册来计算,算出一千八百万。」
  「原来如此。」
  这番出色推理虽令我感到惊讶,但也消除了我的烦恼,她确实帮了我大忙。
  「没错,大约赚了这么多钱的我,面临了第二次报税。」

  那是仅仅三个月前的事——
  虽然我面临人生第二次报税,但我不想耗费一整天去计算。如果有那种时间,我想拿来写小说。
  我明明快要复学了,能够运用一整天时间的日子也即将结束。
  因此,我将此事交给专家处理。

  「专家是指?」
  「会计师。」
  「啊啊。」
  「去年的第一次与今年的第二次之间,其实有两项差异。」
  「一项是聘请会计师,另一项呢?」
  「嗯,改为蓝色申报。」
  「出现了!蓝色申报!」
  似鸟开心地小声喊叫,接着又歪着头说:
  「——那么,那是什么意思啊?与白色申报有什么差异?」
  「嗯,采用蓝色申报时,需提交更加详细的文件。因此,很难蒙混金钱流向,当然也会变得很难逃漏税。」
  话虽如此,这么一来,大家都会选择白色申报,所以采用蓝色申报时可享受很多优惠。
  那就是名为「扣除额」的优惠措施。扣除指的是「减去」的意思。蓝色申报的这项优惠措施会从所得中扣除规定的金额,需支付的税金当然也会变少。
  另外还有一项重点。想要采用蓝色申报的话,必须在前一年提出「我明年要采用蓝色申报」这样的申请。我在进行白色申报时就事先申请好了。

  我持续说了很久,感到口渴,而且似鸟也一样,于是两人都喝着瓶装茶。
  由于两人同样地将瓶子往上抬,让茶流入口中,然后又同样地放下瓶子,所以看起来有如水上芭蕾一般。
  似鸟因为这件事对我露出微笑——
  我愣住了,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
  我不能只是回答问题,就算是谎话或演技也好,我也应该说些体贴的话才行。
  我的脸一沉下来,似鸟便笑着问我:
  「好喝吗?」
  我照实回答:
  「很好喝喔。」
  「太好了。」

  决定采用蓝色申报,并委托会计师来处理——
  「那么,我来说明我具体做了些什么。」
  「嗯。」
  「我寄了很多资料过去,就只有这样而已。用来证明收入的支付记录,以及存折影本。为了证明我付过钱,还要准备依照各个科目汇整的整叠收据。」
  「那么,会计师会负责计算收据、制作文件等所有事项吗?」
  「没错。真的很轻松……我当然会支付相应的费用给他。像我这样全部丢给对方处理,费用会比较高。如果自己先依照会计科目来分类、计算,再把资料寄过去的话,费用就会比较便宜。」
  「原来如此。」
  「不过,这部分的费用也能算在『经费』内。比较过支付的金额和自己处理时耗费的时间……从结果来看,我觉得交给对方处理会比较便宜。当然,『反正我有时间也知道怎么做,我会自己处理!』这种人则另当别论。」
  作家靠版税来赚钱。
  版税在汇入帐户时,会先预扣所得税。
  透过报税,要回被多扣的所得税。
  我说明到这里。
  「我说过很多次,当时的我并没有那么熟悉这些。我宛如在黑暗中摸索方向行走一般地,逐一处理每件事。」
  「不过,编辑部有告诉你这方面的事情吧?」
  由于似鸟非常理所当然地说——
  「不,完全没有告诉我。」
  我摇头说道。
  「是吗?」
  「编辑部没有义务为我解说那么多……话说回来,编辑们自身甚至也可能不懂那么多。」
  「那么?」
  「作家本人只能提升自己的知识。此时帮得上忙的……果然还是前辈作家。」
  以我的情况来说,在进行白色申报前,我几乎没有获得任何协助。这是因为,我没有认识的作家。连蓝色申报的申请方式也是我自己查到的。
  只不过,告诉我「只要雇用会计师就行啰」这件事的人,是某位前辈作家。
  我跟他的开会时间一样,所以在编辑部不期而遇。那位前辈的作品我几乎都有看过,我很荣幸见到他。
  在那之后,责编带我去吃饭。
  当责任编辑有空,并像这样与其他作家约好时,就会以编辑部的名义举办餐会,邀请作家聚餐,也就是招待。
  地点位在编辑部附近的「神乐坂」地区。我好像有听过这个地名。该地区有以前留下来的老胡同,并开了许多家料亭(注:高级日式餐厅)。
  编辑部愿意在那种高价位餐厅内请我们享用美味的料理,我真的非常高兴。当然,我不会喝酒。
  在聚餐时,我和那位前辈作家仔细地聊了很多事。
  那位前辈知道我的作品正在热卖中,他详细地告诉我蓝色申报的事。而且,他还将他自己与作家朋友们都很信赖的会计事务所介绍给我。他真的帮了我大忙。

  说完关于收入与报税的事——
  距离终点站也只剩十五分钟。
  似鸟问我时间,我一边回答一边出示手表。
  「那么,剩下的时间很短,其他想问的事就下周再问吧。本周也很感谢你,非常有趣。」
  「不客气。」
  我想起来了,上周的确也说了这样的话。
  当时,我说了读者来信的事来消磨时间。本周,她也会提问吗?毕竟我觉得回答问题比较轻松。
  我一那样想,似鸟便说:
  「老师……我有问题。」
  「请说请说。」
  我心想,还是这样比较轻松,并如此回答。
  「那个……你觉得我上周的演技如何?」
  她问了一个让我无法轻松回答的问题。
  她直直地看着我,很认真地问。
  我明显地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啊……算了,不用勉强……」
  似鸟垂头丧气地说。
  「那个,如果要我说出个人感想的话——」
  听到我的这番话,她将眼镜对着我。
  在这种状况下,我不会说谎,只会老实回答出内心的想法。
  「如、如何?」
  「在我的眼前,参与配音的声优们,演技都非常棒。真、辛、艾玛、普鲁托、蜜可等角色们真的都栩栩如生。」
  我尽最大努力回答。
  「……谢、谢谢你——谢谢!」
  似鸟向我道谢。我又再次老实地说出我的想法。
  「不过……配音结束后,我也有那样说喔。」
  「嗯,可是,那个……其他人也在,所以我以为那是场面话……」
  似鸟有些害羞地说。
  「我可没有那么精明喔。」
  我这个人不会演戏。话一说完,我突然觉得很在意,主动问似鸟:
  「对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请说!」
  似鸟笑着同意,于是我提出内心的疑问:
  「似鸟你——是从何时开始演戏的?」

  「…………」
  看到似鸟目瞪口呆地愣住后,我心想,该不会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吧——
  反覆思考三次之后,我不觉得这个问题有那么过分。
  不久后,我想到似鸟大概不晓得我知道那件事吧。
  「那个……似鸟朗读完《桃太郎》后,在教室内接受大家询问时,我听到了当时的对话——似鸟你说你在之前的学校参加过戏剧社……」
  「啊!啊啊!嗯!没错!你是说那个啊!」
  虽然我不知道——似鸟到底误会了什么,但误会看样子已经解决了,原本呆滞的表情开始动了起来。
  「没错!我参加过戏剧社。当你问到『演戏』时,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我问错问题了,我应该问她「是从何时开始学习戏剧表演」才对。
  「抱歉……我也许问的方式不对。另外,我好像偷听了你们说话,抱歉。」
  「没关系!我明白了!戏剧社啊。请不要觉得这是在偷听。你就坐在我前面,听不到才奇怪吧,而且我也是在回答大家嘛。」
  似鸟用平常的语气说,接着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
  「国小时有稍微学过一点,从国中才正式开始学,我持续学了三年,直到转来这所高中。」
  如此一来,她至少学了四年以上,怪不得演技那么好。我当然不认为光是这样就能成为声优。我想她应该还有接受其他各种训练吧。
  「我一直就读国际学校。」
  似鸟告诉我这件事,让我充分理解她英文那么好的原因。
  「当时,带领戏剧社的老师——」
  似鸟很开心地继续说。
  「在指导演技前,总是会开心地说:『各位,变身成其他人吧!你们可以变成任何人哦!』」
  「那是用英文吗?」
  「当然啰。」
  我脑中开始浮现出,外籍教师约翰先生或是珍妮小姐开心地在学生面前说话的场景。由于我听不懂英文,所以当老师流利地说着英文时,下方会出现字幕。
  国一的似鸟也在那群学生中,除了比现在矮以外,长相和现在相同。同样留着一头黑色长发,戴着眼镜。
  「是个好老师喔……她曾说过『来吧,演戏的时间到啰』——」
  是珍妮小姐。
  「对我来说,那句话有如变身成他人的咒语……」
  我觉得很不协调。
  接着,我立刻发现原因所在。
  似鸟之前在跟我说话时,一定会看着我的眼睛。
  这大概跟她是发问者也有关吧,她会遵守与人交谈时的礼节,注视我的眼睛。
  我会对此感到害羞。我无法一面盯着可爱的女孩子看,一面持续与她交谈。
  因此,我回避过好多次。我总是一边确实地感受似鸟的视线,一边望着前方座位的椅背,或是自己的膝盖。
  不过,现在的似鸟不一样。
  似鸟并没有看着我。
  我一反常态地凝视着似鸟,但似鸟完全没有看我。
  她的视线落在互相缠绕的双手指尖上。
  「配音时也是如此喔。我总是会在心中默念。」
  我脑中闪过,与剧本一起持续颤动的嘴唇。
  「啊!那时也是!」
  我不禁发出声音。
  「咦?」
  似鸟终于看向我。接着,她的视线从肩膀旁边看过来。
  「那时……是指?」
  她疑惑地顶着我看。我一边被这直视我的眼神镇住,一边回答:
  「那个,就是在上周的配音现场……即将在B段中登场前,我看到似鸟口中似乎念念有词。」
  「呜哇!好丢脸……被发现啦!」
  此言不假,似鸟真的满脸通红地抱着头。
  「我总是会在配音开始前做那种事……哇,好丢脸……」
  原来如此,每次都会做啊,没有被发现吗?
  「呜嘻……」
  她依然在呻吟。这也许是我第一次觉得似鸟比我小一岁。
  我对着她那副可爱模样说:
  「那是英文对吧?你在默念什么?」
  似鸟突然抬头看我,用流利的发音回答:
  「It's time to play!」
  发音和声调都完全像是外国人。
  「伊此、台姆——兔、普累……」
  我小声地用日式发音复诵。
  虽然我不擅长说英文,但我会认真听课。
  因此,我想我能理解这种程度的英文。
  这里的「play」指的当然不是「游玩」,而是「饰演」。
  
  「我省略了『It's』,所以默念的咒文为——『Time to play』喔。」
  「Time to play」
  「好了,演戏的时间到了!来吧,请脱离自己,变身为别人吧。我要化身为其他人啰。Time to play、Time to play。」
  「这样啊,在饰演过程中,就能化身为其他人啊……」
  「没错,能够变成任何人。任何人都办得到,老师也办得到。要试试看吗?」
  「我?嗯……」
  Time to play。
  我一边在脑中默念——
  我立刻觉得,我果然还是办不到。
  我是作家,会写小说。
  我能想出虚构的世界,写出虚构的对话。
  不过,我不会演戏,无法说出虚假的话。
  当我在思考要如何将此事告诉似鸟时——
  列车内开始响起即将抵达终点站的广播。
  所以,我最后还是错过了告诉她的机会。


本帖最后由 洁白 于 2015-5-27 21:48 编辑


  
  第六章「五月十五日·她掐住我的脖子」

  身为男高中生兼当红轻小说作家的我,正被年纪比我小且从事声优工作的女同学掐住脖子。
  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
  虽然既不疼痛也不难受,但我即将死去。
  「不救不行!」
  如此大喊的人不是我,而是掐住我脖子的似鸟。虽然这句话很短,但我听起来却是既缓慢又漫长。
  然而,我却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被她掐住脖子后,时间应该只过了五秒。接着,再过两秒后,我应该会变得再也无法思考任何事。
  走马灯不是一种大脑内的自卫手段吗?可以协助我从过去的经验中寻找获救的线索不是吗?
  我明明能够清楚看见与似鸟说过的所有话,却完全没有头绪。
  话说回来,似鸟为什么要杀我呢?
  我不懂。
  我不知道理由是什么。

  ❉❉❉

  五月十五日,星期四。
  时间过得很快,配音行程与新学期开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以上。
  我搭上往常那班特快车,坐在老位置上,也就是自由座车厢最后一排的左侧靠窗座位。
  虽然家乡的天空非常晴朗,但天气预报说东京会下大雨。我在背包侧袋里放了一把折叠伞。
  列车准时发车。
  只要坐同一时刻的列车超过一个月,就会清楚了解到白天变长了。今天站在月台上时,我也觉得太阳的位置变得相当高。
  配音总共会进行十三次,所以到明天的第七次刚好是一半。
  第一次时,我应该有在录音室看到似鸟,但是我已经不记得了。
  第二次时,我在这班列车上首度与似鸟交谈。
  第三次到第六次,我们连续四周一起搭车前往东京,我回答了许多问题。
  包括从我自幼喜欢妄想,一直到打算写小说的经过。
  投稿到电击文库前的挣扎。
  关于小说的写作方法。
  关于版税与税金的事。
  那么,她今天会问些什么呢?
  我能说的,应该几乎都说过了不是吗?
  当我一边那样想,一边呆呆等候时,我看到了摇曳的黑发。

  「嗨,老师,过得好吗?」
  「我很好喔,谢谢。你呢?」
  「我也过得很好,谢谢。」
  我们首先进行了似乎连国一学生都能翻成英文的对话。
  「这个给你,请享用。」
  朝我递出超商购物袋的似鸟,今天穿的不是裙子,而是牛仔裤,搭配军装风格的绿色夹克,以及浅蓝色毛衣。
  似鸟将包包放在座位后方,并将夹克放在包包上面。接着,她一如往常地仔细将长发拢成一束,让发丝从右肩垂至胸前后才坐下。
  我收下超商购物袋。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
  我一边发出沙沙声,一边取出海苔盐口味的洋芋片与瓶装茶。
  「仔细想想,我每天都在学校里看着你的背影,所以我知道你很有精神。如果你无精打彩的话,我应该就能再稍微清楚地看见黑板了。」
  「就是说啊。」
  每天上课时,似鸟都坐在我后面。不管在教室里,还是校内其他地方,我们都绝对不会交谈。
  虽然我偶尔会在走廊上与似鸟擦身而过,即使我有发现她,也不会开口搭话。
  仔细想想,就会觉得这种关系非常奇怪。当我感慨地那样想时,身边的似鸟说了相同的话。
  「真是奇妙啊……在学校里我们坐在一前一后,距离很近。在录音室,会隔着一道很厚的隔音玻璃。现在的我们则是side by side……」
  她似乎也很感慨。
  至于她为何不正常地使用「并肩而坐」这句国语,则是个谜。

  列车持续行驶着。
  当我喀哩喀哩地吃着洋芋片时,今天的车掌很早就来验票了。
  今天的车掌由之前见过数次的女性担任。这个人大概对每周四都坐在这个位子的我们有印象。
  车掌小姐默默验完票后便离开了。
  「你们俩总是坐在一起——你们是什么关系?」
  车掌并没有问这类问题。我心想,要是车掌那样问的话该怎么办,但车掌不会问这种涉及乘客隐私的问题。
  「那么,接下来……」
  接着,如同往常那样,似鸟的发问时间要开始了——
  原以为是如此,但饥饿的我还在吃洋芋片,所以似鸟聊起了无伤大雅的天气话题。
  她说根据气象预报,东京的天气很差,明天前往录音室时,要特别注意不要跌倒。
  「那个……不能翘掉吗?」
  我边问边把洋芋片的袋子卷起来。
  「又不是去上学!」
  似鸟娇嗔地笑着说。
  双方当然都是在开玩笑。配音既不是玩乐,也不是在学校上课,而是工作。只要没有特殊理由,就不能翘班(也有人会问,那翘课就可以吗)。
  以前,当声优因身体不适缺席时,其他人还是会当成那个人在场一样,照样演出。虽然我认为这幅奇妙的景象很有趣,但还是会觉得,这样不太好演吧。
  隔周,之前请假的那位声优会配合已经录好的带子,独自演出。
  我一边觉得真是辛苦啊,一边被其出色的演技感动。

  「那么,这本记事本今天会派上用场喔。」
  似鸟手里拿的是,上周也出现过的记事本。
  我记得上周最后说的是关于收入与税金的事。似鸟中途完全没有打开过记事本。
  「那么,你有很多问题要问吗?」
  我问道。
  「没错。关于一个主题,或者我该说,各种问题。不过,如果老师你想要多做说明也请别客气。另外,假使问题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基于职务上立场而无法回答时,请不用客气地清楚说出『这个问题不能问』。」
  「我明白了。」
  「那么——」
  似鸟这次真的确实地打开了记事本。
  不过,她还是非常谨慎地不让我看到上面的字,一边用手指在纸张上比来比去。
  「那个……」
  她的问题多到需要烦恼吗?
  我开始担心,要是第一个问题立刻就被我驳回的话,该怎么办。这样不会打坏似鸟的心情吗?还是刚好相反,她会因惭愧而变得畏缩吗?
  似鸟指到的问题究竟会是——
  「就这个吧——出版书籍时,会跟出版社签订契约吗?如果要签的话,会怎么签呢?」
  「呼。」
  「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哎呀,我在想说,要是第一个问题就无法回答的话,该怎么办。」
  「啊哈哈。那么,这个问题是OK的啰。」
  「没问题。」
  「那么,答案是?」
  「Yes。」

  契约——就我的情况来说,会签订「出版契约」。
  有一种出版契约会采用左侧装订的四张A4纸写成。当然,这是电击文库采用的格式,我不知道其他公司或编辑部会采用何种格式的契约。
  我先把契约的草稿拿给她看,然后继续说:
  「这里会写上各种事项……我也是绞尽脑汁勉强看完的。虽然详细内容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上周说过的「首刷的五十本会用在业务推广上,所以不计算该部分的版税」这件事确实记载在契约中。
  有趣的是,契约上也会写「作者买书时,可享受定价八折的优惠」这种事。由于作品出版时,我会拿到十本,而且每增印一次,我就会再拿到一本,所以我还没用这个制度买过书。
  「接着,要在真正的出版契约上填写住址、姓名。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写上本名,盖上印章后,契约就完成了。公司的名称与印章当然事先就盖好了。」
  由于包含同名系列作在内,所以我只签过一次契约。
  《VICE VERSA》出版前,我就在编辑部盖过章了。契约一式两份,一份由我保管。
  「原来如此……出版社在这方面果然做得很确实啊。」
  似鸟钦佩地说,所以我觉得应该把这件事说出来。
  「嗯。另外——也有人没有签约。」
  「什么?」
  「虽然我在作品出版前就确实签约了——」

  这是去年尾牙时某位前辈作家告诉我的事。
  我们当时刚好聊到这个话题,我一说到我在作品出版前就签约了,那个人就很干脆地这样说:
  「啊,我在去年的此时也签了出道作品的契约。」
  「咦?」
  我会如此惊讶的原因在于,这个人已经在电击文库旗下写了好几年。
  出道作已经发售超过十年以上,而且那部作品已经改编成动画。
  「咦?这么说来,那么……那位作家,这十年来是怎么做的?」
  似鸟问得非常有道理。
  「我也当场问了他相同的问题。」
  「然后呢?」
  「他回答说:『嗯,一直都是透过口头约定。』」
  「…………」
  难怪似鸟会愣住。
  老实说,我当时也愣住了,想必是整个人都吓傻了吧。
  虽然只要钱有确实汇进来,的确就没有问题,但认为绝对必须签约的我,还是对出版业的这种奇妙景象感到目瞪口呆。
  这件事还有后续。
  听到我们的谈话后,位在附近的另一位前辈作家同意地说:
  「啊,这么说来,我最近也签约了。在这之前,我完全不晓得有出版契约这种东西。」
  接着,又有另外一位前辈作家反驳他:
  「不,请等一下。我在出道前就签约啰?」
  「我也是……」
  也就是说,可以分成「确实在出道前就签约的人」与「一直没有签约的人」。当我开始思考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时——我立刻就知道了答案。
  在电击小说大赏中得奖的人,会确实地签约。
  没有签约就发行作品的人,则是那些没有得奖,以提拔方式出道的人。
  话虽如此,如同我已经签约那样,现在大家都会签约——
  「我觉得是这样……」

  我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不晓得是否能让她当作参考。
  「那么,下个问题是——」
  似鸟翻开记事本。
  「作家的『保密义务』包含哪些范围呢?声优不能泄漏关于演出作品、剧本等许多机密,在这方面,我想作家应该也一样吧?」
  「嗯。」
  幸好又是个能够回答的问题。
  说不定似鸟挑选的是容易回答的问题。

  保密义务——
  严格来说,似乎是指「法律上的义务」,所以我不清楚在作家界是否有这种法律。
  我会把这个名词当成「在正式发表前,不能将工作中得知的消息泄漏给非相关人士」的意思来使用。
  「最好懂的例子就是预定发售日。举例来说,即使电击文库已经决定要在某月出版我的书,但在正式发表前,还是不能说出去。电击文库的电子报会最早公开消息,大致上是在发售月的两个月前。有时也会有例外,像是在活动上公布。」
  「那么,在那之前,在自己的部落格或推特上也——」
  「当然不行。」
  「还有其他的吗?」
  「像是活动与签名会的情报之类的……啊,还有更重要的。」
  「是什么?」
  「动画化或跨媒体制作这类消息。尤其是动画化消息的宣布,由于大多会在活动上盛大地宣布,所以在那之前,无论如何都要保密才行。」
  我自己非常谨慎地处理《VICE VERSA》的动画化消息。这是因为,这项大型企划所涉及的公司数量与金钱远比文库本的发售来得多。如果我没有休学的话,我想我会很害怕消息万一走漏,甚至也不会告诉母亲。
  「原来如此……这方面与声优相同啊。」
  虽然似鸟那样说,但我觉得声优会远比作者来得辛苦。
  声优在得知有甄选资讯时,就会知道该作品的动画化消息。得知消息的时间点相当早,而且作品通常不只一个。当然,消息绝对不能走漏,所以声优们会非常谨慎,以避免消息泄漏出去。
  先不提这个,我继续说:
  「如果自己得知别人的情报,也同样不能说出去。去年尾牙,我在和前辈作家们聊天时得知了一些事……据说,交情很好的作家们,会在很早的阶段就知道某人的作品即将动画化。」
  「原来如此……毕竟是同行嘛。」
  「不管是别人的消息,还是自己的消息,都必须用同样的态度来管理。自己的消息当然不用说,关于其他作家最新一集的剧情,也绝对不能泄漏。」
  这也是听来的事情——
  据说,在以前,作家或插画家只要前往编辑部,就能在正式发售前拿到电击文库的新书。
  每月十日发售的书,会在前一个月的月底印好送到编辑部。编辑部会在此时将十本寄给作者。虽然会视假日的日期而定,大致上会在二十九日到三十日之间寄出。
  因此,从月初到十日这段期间内,只要前往编辑部,就能看到整排新书,开会前若提早到达的话,也可以拿来看。
  在以前,只要提出要求,就能把那些书带回家(由于不算版税,所以对该作者很不好意思)。现在已经不能拿了。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剧情万一泄漏出去所采取的措施。

  「个人资讯也跟作品资讯一样,需要保密。」
  我补充说。
  「在尾牙上见到的作家中,有一个完全隐瞒真实身分的人,和一个虽然有公开简单的个人档案,却完全不公开照片的人。」
  「喔,跟老师很像。」
  「跟我很像。因此,我必须把他人的资讯当成自己的,彻底地留意才行。不过,由于我不太有公开情报的机会,所以这部分我倒是很轻松。」
  「毕竟老师没有在经营部落格、脸书、推特之类的嘛。」
  我点头。
  在这种连自己的身分都要隐瞒的情况下,我不能做那种事。不,也许有的人能够机灵地应对。不过,我办不到。我绝对会在某处发生失误。
  想到这里,我向似鸟问了一件我很在意的事。
  「话说回来……似鸟,你有在写部落格之类的吗?」
  「啊,嗯……这个嘛……」
  似鸟不像平常的她,说话吞吞吐吐的。
  「我有想过……应该要开个部落格比较好。尤其是这一次我首度接到了有名字的角色。」
  「不过,你还没开?」
  「嗯,总觉得……有点害怕。与其说是害怕写部落格,倒不如说……我害怕看到那些恶意中伤的留言。」
  「啊,原来如此。」
  我非常了解那种感觉。
  网路上同时充斥着善意与恶意的言论。
  而且,恶意的内容往往比较容易让人留下印象。
  「老师会在意网路上的感想或评价之类的吗?——其实这也是我想要问的问题。」
  「可以说会,也可以说不会。」
  「怎么说?」

  几乎没有作家不会在意别人的感想。
  要是有的话,那个人肯定相当坚强。
  只要作品一发行,包含我在内的大部分作家都会很在意读者的感想与评价。而且是非常在意(当然也会在意销售状况)。
  以前,说到感想,几乎全都得靠读者来信。作品发行后,读者会写信给作者,让作者得知感想。
  拜网路所赐,现在我们能够远比以前更快地知道感想。
  从匿名的留言板、个人部落格,到推特、脸书等代表性的社群网站——我认为,只有在网路社会中,才能在书籍发售当天就得知读者的感想。
  不过,这种现象有利也有弊。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似鸟。编辑部会先过滤读者来信。带有毁谤中伤内容的信件会严重打击作者的信心,所以不会寄给作者。
  网路上的情况不同。
  只要作者肯找,就会找到把作品说得一无是处的意见。
  「老师你有在网路上看过关于自己作品的感想吗?」
  答案是Yes。我简短地回答「有」。

  「在至今所发行的作品中……有人说过你的作品的坏话吗?」
  「当然,应该有吧。」
  「啊?」似鸟歪着头嘀咕一声。
  「『应该有吧』指的是……什么意思?」
  我回答:
  「因为我决定忘了那些事。」
  这件事是谁教我的呢——
  老实说,我已经不记得了。
  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方法吗?还是责编或其他编辑教我的?或者是在某处见到的其他作家给的建议?抑或是,在书中学到的呢?
  不过,我在看网路上的感想时,必定会这样做。
  这个方法叫做:
  『只看好的评价,忘掉差的评价。』
  「具体上……要如何实践这个方法呢?」
  似鸟边问边把脸凑过来。
  我则边回答边别过头。
  「并没有那么难。首先——」
  先暂且把在网路上找到的感想看到最后。
  在网路上,善意的确是存在的。
  不,我觉得善意远比恶意来得多。我是这么认为的。
  只要搜寻,就能找到:
  『很有趣。』
  『看得很高兴。』
  『想要看续集。』
  『这个角色很棒。』
  等等,这类老实赞美说「很好看」的感想。
  我会坦率地接受这些夸奖。
  我会边看边表达感谢之意,并把这些夸奖化为自己的动力。
  而且,我也会确实记住那个网站。

  如果网路上写的是:
  『这是啥?好无聊。』
  『把钱还来。』
  『垃圾小说。』
  这类批评——
  要是我看了那种感想的话——
  「你怎么做?」
  「马上回去。」
  「回去?回哪里?」
  「刚才那个称赞我的网站。」
  「啊!」

  在网路上取得感想时,我最后一定会看夸奖作品的感想。
  借此来完全盖掉那些贬低、毁谤作品的感想。确实有人肯称赞自己的小说,我会带着这种想法,结束这趟感想收集之旅。
  就算有人认为我很卑鄙,我也不打算舍弃这个方法。
  「原来如此……」
  「我曾在某本书上看过这句话:『即使有人贬低自己的作品,作家也绝对不能道歉。』」
  「哦。」
  「相对地要若无其事地说:『似乎不合你的胃口,真是遗憾啊。』当初看到这些话时,我无法确实体会,直到我现在成为作家后……才充分地理解那种想法。」
  「也就是说——」
  似鸟一脸正经地把眼镜对着我说:
  「由于自己做出了『美味的料理』,所以不用去理会觉得不合胃口的人?」
  我深深点头。
  「没错。因为除了那样做以外,别无他法。我在写自己的作品时,会觉得很有趣。我本来就不会将没意思的作品寄给责编。而且,我也会听从责编指示,把作品修改得更有趣。」
  「嗯嗯。」
  「作品就是这样诞生的……所以,不管被怎样评论也没办法。如果大家都夸奖说『很好吃』的话,我当然会很高兴,但是我很清楚,事情不会是那样。我强烈地认为,不能因为受到负面评价影响就忽略了支持者的想法。因此,我不会去理会负面评价。」

  当然,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也有「出自于善意的严厉评价」。
  像是「这里如果能改成这样,就会更好」、「这里写得不好,最好要修改」等。我自己也好几次觉得「啊,这个人说得确实没错」。
  即使如此——
  作家还是不能被局外人的意见牵着鼻子走。
  不管别人怎么说(除了责编以外),我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写作。
  如果卖得很好,就是自己与责编的胜利,然后努力地创作下一个作品。
  如果卖得不好,代表我们输了。我会努力,使下一个作品得以畅销。

  「耳闻目睹书的感想时——我总是会想起伊索寓言中的『卖驴父子的故事』。」
  我第一次读到那个故事是在几岁呢?
  虽然我想不起来是何时,但我这辈子大概都忘不了故事的内容。
  「那是……什么样的故事啊?我觉得好像有在某个地方听过。」
  似鸟问道。
  「嗯。有一天,有对父子出门卖驴子——」
  路上有人对他们说,骑在驴子上不是比较轻松吗?于是父亲让儿子坐在驴子上。
  接着遇到的另一人说,不能让孩子那么轻松,应该让父亲坐才对。于是,父亲叫孩子下来,自己骑上去。
  然后又遇到另一个人,他说应该能坐两个人吧,于是父子两人都骑上去。
  然后又遇到了另一个人,对方说两人骑一头驴子,驴子真可怜。
  「啊!我想起来了!——接着,他们两人为了让驴子轻松些,于是扛着驴子走,但驴子却开始乱动,最后掉进河里。故事结局是这样对吧!」
  「对对对。」
  「原来是伊索寓言啊……之前都不知道。这故事是在说,『如果没有主见,就会被他人耍得团团转,有时还会倒大霉喔』,对吧?」
  「没错。而且,作家的处境正如这个故事……没有任何一部小说能够满足所有人,所以只要有人称赞,作家就会坚持其方法——这是我个人认定的教训。」
  这句话也是我之前在某处看过的。
  作家在写作时,除了电脑、笔、资料之外,必须具备更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自信」。
  认为自己写得出来的自信。
  认为自己能够写出有趣小说的自信。
  因此,我会借助支持者的力量。
  换句话说,我不需要非支持者的力量。
  「俗话说,人只要被称赞就会进步。作家肯定也是如此。」
  「不是『作家也是人』吗?」
  「啊……对,就是那个。」
  「我曾想过,自己是个何等幸福的作家啊。」
  我突然说出她没问的事。
  这么说完,我以为她会很惊讶。
  「那是……为什么?」
  但似鸟却反问。我回答:
  「这是因为,当我想写作时,我就能开始写,在写作途中,我可以写得出小说,我没有绝对必须成为作家的气势,不过光是确定能够出道,就让我很高兴,光是再版一次,就让我很高兴,作品开始畅销后,责编叫我写续集时,我也很高兴;动画化也让我很高兴。」
  「……看到老师的表情,我非常明白,这是毫无虚假,真实的感受对吧。」
  「那个,嗯。」
  我这个人不会演戏。
  「请告诉我——老师你觉得自己很特别吗?」
  与过去不同,这个问题很尖锐。
  我摇头说:
  「不,我觉得我是个拥有罕见经验的人。」
  「那么,你觉得怎样的人才算是特别?」
  「我不知道。」
  「…………」
  「那种人,应该不存在吧?啊,如果你说的是对某人来说『很特别』的人,这我倒是知道,像是恋人、家人之类的。所以,也就是说——」
  似鸟对我露出强烈的表情。表情很认真,但与配音时的表情又有点不同。接着,她像是要打断我的话似地问:
  「依照当事人的想法而定?」
  「大概就是那样……吧。」
  我胆怯地回答。

  我望着窗外的流动景色,喝着茶——
  总觉得离题了,一开始问的是什么问题来着?
  我如此思考着。
  我一边关上宝特瓶的盖子一边转头看向右侧,发现似鸟仍带着非常认真的神情在想事情。
  我担心自己是否说错话了,无论如何,说过的话是无法收回的。即使她再问相同的问题,我也只能那样回答。
  似鸟将脸转向我。
  虽然表情变得柔和,但镜片背后的视线还是很锐利。
  「对作家来说,也就是对出道至今的老师来说,有遇过什么难题吗?」

  「难题……」
  听完问题后,我喃喃自语地思索,这个问题必须分开来考虑。
  「我想『作家会面临的难题』与『我本身当上作家后所面临过的难题』大概是不同的。」
  「那么,请依照老师你的判断,先回答其中一个问题。」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答『我所面临过的难题』——」
  「嗯。」
  这个问题的话,我能够很有信心地断言。
  我毫无顾忌地简短回答:
  「没有。」

  「什么?」
  「我没有遇过什么难题喔。」
  「那个……真的吗?」
  「嗯。因为,我刚才也说过了,我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幸福的作家。就算要我说出遇过的难题,我也想不出来。」
  「…………」
  似鸟呆呆地不发一语。
  『这个轻浮的家伙,认真发问的我真是倒霉啊。任何人多少都会遇过一两个难题吧。面对难题会让一个人成长。没遇过难题的你,是不会成长的。』
  但愿她不会有这类想法。
  话虽如此,没有就是没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中学时,直到暂且能够写出文章前的辛苦过程,就是我至今遇过的最大难题。此事我已经说过了,而且那是在我成为作家之前的事。我同样也说过,我没有遭遇过作家最害怕的『完全不采用』的情况……如同刚才说的那样,我强制性规定自己不要去理会网路上的恶评……出过的书全都很畅销……这次还要改编成动画……」
  在琐碎的事情中,也许能找到很难应付的事。
  举例来说,像是「在前往饭店的路上被恶劣的醉汉纠缠」、「去年有段时间过于专注写小说,导致年纪轻轻就出现腰痛症状」之类的。
  就算不是作家,还是会被醉汉纠缠。如果有专门骚扰作家的特殊醉汉,那就另当别论(那种故事似乎也很有趣)。
  为了改善腰痛,我调整了坐姿,并偶尔做运动。在母亲的建议下,我也有做针灸治疗。于是,腰痛暂且痊愈了。
  我心想,果然还是没有啊。
  「那、那么……你觉得作家会面临什么样的难题?」
  似鸟缩小了问题范围。这个问题倒是在我的预料之中。

  作家会面临的最大难题——
  那就是,只要写不出来,或是不想写作的话,作家生命就会结束。
  只要失业,就会变得没有收入,无法继续维持生活。无论何时失业都不奇怪,这就是作家。
  作家是无可取代的。就算有少数的例外,那个作家的作品还是只有那个作家才写得出来。
  这也是我曾经在某篇散文中看到的,而且我已经很能够体会那种感受。
  「是吗……无论何时失业都不奇怪……这部分,声优大概也一样吧。声优们会感到害怕,那是因为『可以取代自己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似鸟感慨地说。
  我曾听说,立志当声优的人非常多,不管是要从中出道,还是要在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都相当辛苦。
  与能够存活下来的作家相比,何者比较辛苦呢?
  我不知道,似鸟当然也不知道,大概没有人知道。
  「老师会回到高中就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对吧?」
  我点头。
  这当然跟周遭的反对也有关,但最终还是要取决于我的意愿。我曾想过「干脆不要升学了」,但现在我觉得没有放弃升学,真是太好了。
  尽管《VICE VERSA》现在很畅销,我也能写续集,但我不知道何时会变得不畅销。此外,我也不知道我何时会变得无法写作。
  如果变成那样,「我在十几岁时写过小说,作品还被改编成动画。」这种经历对将来应该没什么用吧。
  相较之下,高中毕业、大学毕业的学历,以及在学校内学到的东西,应该会有用得多吧。
  两者看起来相同,其实不同。「学历」与「身为学生的人生历练」是不一样的。如果只能选一个,我会选择后者,但我两者都想要。
  「高中毕业后,我想念大学。同时也会继续写作……最后,我会选择就业,我想找其他工作。」
  「那么,假设在这几年之中,你的作品更加畅销,并写了很多作品。举例来说,如果你赚到了好几亿日圆,相当于一般上班族工作一辈子的收入……你会放弃写作吗?」
  「假设……事情变成那样……我想我不会放弃写作。我反而会因为不需担心生计,能够写自己喜欢的小说,所以我会觉得很开心喔,就跟现在一样。」
  「这样啊。」
  是我的错觉吗?简短回应的似鸟看来好像松了一口气。我无法了解别人在想什么。
  「我觉得,如果我光靠持续写作就能过一辈子的话,那会是多么理想的人生啊——将来的事情谁都不晓得。我认为我必须事先认真地思考,当我写不出来,或是不想写的时候的情况。因此,我现在要做自己能力所及之事。我想,那就是写作与学业。」
  「说得也是啊——我也会那样做。」
  似鸟最后如此说道。
  总觉得气氛变得很感伤。
  一般来说,十七岁少年与十六岁少女应该不会聊这种事吧?
  不是应该聊些对未来充满希望的话题,开朗地谈论梦想吗?而不是在那边烦恼,如果失去现在这份工作的话该怎么办?要如何为人生做好万全准备?之类的话题。
  无论是好是坏,我都觉得我们很不平凡。
  当然也不特别。

  「那个,关于『我要询问作家的下个问题』,我要稍微变更问题的方向!」
  似鸟用开朗的语气说,大概是为了消除感伤气氛吧。
  当我想说她会问什么样的问题时,她却问了一个实在很普通的问题。
  「老师,你现在住哪里?」
  这个问题与作家毫无关联。
  要回答这个问题很简单。
  「在学校西边,可以看到一栋新的白色大厦对吧?」
  「咦?难道就是那里?」
  似鸟眨了眨眼睛,我则点头说:「嗯。」
  「离学校很近耶……」
  「所以我才会选择住在那里……」

  距离我们就读的高中不到一百公尺的地方,盖了一栋相当大的大厦。屋龄只有三年,还相当新。
  我和母亲从去年十二月开始住在那里,之前则是住在那座图书馆旁边。
  决定搬家的最大理由是,这里距离学校很近。从学校后门走路只要五分钟,我就能回到家。
  「原来如此,往返时间越短——」
  「能够用于写作的时间就越多。母亲的通勤时间也稍微缩短了。」
  「这个嘛,不论伯母,还是老师,都能很果断地做决定。」
  「虽然图书馆变远了,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现在能够用自己的钱买书了,也能够上网查资料。」
  「房子难道是……买的?」
  似鸟瞪大眼镜底下的双眼问道。
  「怎么可能,是租的。」
  再怎么说,我也没有赚那么多钱。
  话虽如此,房租相当贵。租房子时,房仲业者告诉我,我家大概是这附近最贵的。
  虽然母亲对于房租很贵面有难色,却一直反对我出房租。不过,我始终坚持这是「必要的」。
  「理由……那个……有四个——不对,是三个。」
  我差点不禁说出真心话,随即改口。
  似鸟好像并不介意那样的错误,而是问我:
  「假设最重要的第一个理由是,距离学校非常近……那另一个理由就是,房租算在经费内?」
  我点头。
  我们租的是4LDK(注:四个房间+客饭厅兼厨房)的大厦。四个房间包含了我和母亲的房间,以及用来摆放书柜的藏书室。剩下的那个房间是,为了以防万一而设置的备用藏书室,由于不知何时会用到,现在被当成储藏室使用。
  其中,我将我的房间与两间藏书室列为「工作室」计算。以面积来说,约为四成,所以房租与水电瓦斯费的四成能够算在经费内。
  虽然支付的金额很高,节税效果也相对地很大。
  再说,我只有高中毕业前的两年多会住在这。令人高兴的是,我的存款是足够的。
  「那么,之后呢?」
  「我想到东京念大学。」
  我回答。
  「喔!决定志愿校了吗?」
  似鸟开心地问。
  「目前只决定了『有文组科系的东京都内大学』。另外,地点最好位在距离编辑部一小时车程内的地方。」
  「原来如此!你要边写作边念书对吧。只要工作没有特别忙,我也考虑要升学喔!我也会选择东京附近的学校。」
  「明年就是考生了……但愿彼此都能考上。」
  「就是说啊。不过,从现在开始努力吧!」
  啊,这种对话真的很像一般高中生会说的,我感到相当高兴。
  似鸟问道:
  「关于两年后的事,如果老师搬到东京的话,那伯母呢?」
  我回答说,如果那样的话,母亲说她会搬到医院附近的公寓,只要一个人够用的空间就行了。
  「原来如此——那么,三个理由中的最后一个呢?」
  猜中两个理由的似鸟问我最后一个理由。
  「因为我想让母亲住在比较好的房子。住在以前那栋公寓时,会听到邻居发出的噪音。而且,母亲当初是为了我才搬到图书馆旁边的,所以我希望能够趁现在报恩。爱要及时嘛。」
  「啊!说得也是……真是抱歉……」
  听完我的回答后,似鸟皱起了眉头。她露出对自己感到失望的表情,像是在说:「我应该要注意到的!」她明明不必那样做。
  「再、再加上,我也想住住看富丽堂皇的好房子!四个!理由有四个!」
  「啊哈哈!谢谢。」
  由于我的顾虑很明显,而且她又向我道谢,所以我实在无法静下心来。
  「那、那个……我想追求景致,刻意选了最高楼层!你看嘛,写作过程中,要让眼睛休息时,如果可以看到窗外的山,该有多棒啊!」
  「从学校也能看到相当美的景色,在那栋大厦顶楼,应该能看到更棒的景色吧。」
  稍微恢复精神的似鸟说。太好了,这样就能继续聊下去。
  「嗯,晴天时,景色真的很棒喔。我家离学校很近,随时都可以来喔。」
  「咦——!可以吗?」
  似鸟相当惊讶,我对此略显讶异地回答:
  「可以喔,这又没啥好隐瞒的。」
  话虽如此,这是我这辈子首次邀请同学来家里。租了好房子真有用。我可不是要说,母亲之前租的公寓很破旧喔。
  「真、真的可以吗?因、因为我想瞧瞧职业作家的工作场所,真、真、真、真的可以去吗?行、行吗?」
  看到似鸟一脸开心的模样,我心中感到疑惑。
  这件事有厉害到需要那么慌张地屡次确认吗?
  我的房间又不是位于东京湾沿岸的知名游乐园。
  虽然那的确是一间又新又漂亮,景色也很棒的房间——
  明明似鸟她家看起来才是有钱人。
  我放弃去思考不知道的事,打算事先告诉她注意事项。
  「不过,要上夜班的母亲在睡觉时不行……最适当的时间应该是,母亲去上日班不在家的时候吧?」
  「不——不在家的时候啊!没、没、没错!我、我知道了!」
  似鸟做出前所未见的可疑举动。
  「……?」
  我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心不在焉地思考,由于母亲的班表经常会突然变更,所以我必须事先确认才行。
  「雨——」
  此时,玻璃窗外出现一条雨丝,然后迅速地持续增加。
  「是雨吗……」
  雨势瞬间变大,列车持续在大雨中行驶。
  虽然距离日落还有一些时间,大概是因为覆盖天空的云层很厚,所以窗外很昏暗。窗外有时会发出轰隆声,雨水冲刷着窗户。
  如同气象预报那样。雨势此时就下得那么大,那东京的情况会是如何呢?
  由于从饭田桥站到饭店需要走一段路,脚也许会弄得湿答答的。话虽如此,距离不远,不需要叫计程车。
  虽然我认为,从这班列车的终点站搭计程车比较轻松,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只要搭电车到得了地方,就不搭计程车。
  我自己确实有在赚钱,扣掉平常的生活费后,还会剩下不少钱。即使在偶尔前往的东京都内搭计程车,钱也不会一下子就花光。
  不过,我虽然不会说「奢侈是敌人!」这种话,但该省的还是要省。只有身体很不舒服时,我才会选择搭计程车。

  列车已停靠过好几站,车厢内已经不那么拥挤。到目前为止,我搭车去过东京好几次,这次的乘客应该是最少的吧?
  距离终点站还有一个半小时以上。
  我心想,她接下来会问什么呢。那名提问者目前人正在盥洗室。
  我呆呆地等候,这段时间变得很闲。
  于是我起身,从背包中拿出自己列印出来的《VICE VERSA》原稿。
  若出版成书的话,这会成为第十一集。「side真」的第六章目前预定在九月发行。
  虽然已经写好,但只要有空,我就会重看一遍,一边检查文章一边想之后的剧情。
  随着集数增加,《VICE VERSA》的剧情有了很大的变化。
  在「side真」当中,许多国家成了以平定雷普塔西翁为目标的辛的附属国或同盟国。第七集的移动之国为了报答辛的救命之恩,提供了物资与武器补给给辛。
  在「side辛」当中,原本单恋真的唯,也开始在意起虽然严肃,但也有温柔一面的辛,内心举棋不定。
  在第九集中,普鲁托与辛再次交战。不过,背叛了普鲁托的国家派遣杀手到战场上,企图暗杀两人。在真与蜜可的活跃下,暗杀行动没有得逞。
  普鲁托选择与辛结盟,一同作战。在战事更加扩大的第十一集中,两国并肩作战。
  而且,在这集故事中,蜜可死了。

  我很早就决定了蜜可的死。
  说起来,在我想到的剧情中,何蒙库鲁兹几乎都会死。
  这些何蒙库鲁兹们,有的被主人随意派上战场而战死,有的则是因为担任叛变的帮凶而遭到主人处决。
  虽然我自己也觉得剧情很黑暗,不过我原本就是基于这种想法才创造出命运乖舛的人造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相对地,我会想要尽量避免让其他主要角色死去。
  在构想中看到蜜可死去后,责编如此说道:
  「蜜可、达斯卡都是俊美又受欢迎的何蒙库鲁兹,不要让他们死会比较好吧?」
  我的想法刚好相反。我认为,正因为他们既俊美又受欢迎,他们的死才能呈现出冲击性的悲伤剧情,炒热故事气氛。
  蜜可等人的支持者如果听到这番话,大概会暴怒吧。
  「你算哪根葱啊?」
  甚至可能会这样说。
  不过,在我的小说中——我就是神。
  我创造了世界、角色,以及他们的命运。声优会为角色注入生命,但作家有时会杀了他们。
  要是有人那样问,我想试着这样回答:
  「我就是神,有何贵干?」
  _不过目前还没有那种机会。
  我拿着描述蜜可死去那幕的原稿进行检查。
  故事的最后,好几国的大军在辽阔草原上展开大决战。最后由辛、真,以及普鲁托所在的阵营取得胜利。
  回到大本营后,普鲁托对着失去许多部下与两名家臣的辛说:
  「我这边也失去了蜜可喔。」
  听完后,辛只说了一句:
  「这样啊。」
  「…………」
  真不发一语地呆立不动(由于不是冬天,所以他没有围那条围巾)。
  普鲁托完全没有提到蜜可临终的模样。

  开会讨论此故事时,责编说:
  「这样好吗?」
  他比看到构想时还要惊讶。
  重要角色的死亡不是应该更确实地描写吗?在某种含意上,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接着,我说出了脑中的想法。
  我当然有想过壮烈的漂亮死法,像是为了帮主人挡箭,结果站着死去的武藏坊弁庆一样。
  不过,我把那种死法让给了其他何蒙库鲁兹。
  在之后的剧情中,达斯卡就是那样死的。当主人被追到狭窄的通道中时,他用腹部帮主人挡下了敌人射过来的长枪,并横躺在地阻挡敌人前进。即使在死前最后一刻,他还是英勇地奋战。
  蜜可的死刚好相反。
  只要读过战争作品,就会知道真实战场上的死亡,既无情又干脆。
  一转过头,战友的头就消失了。在行军时,人不知不觉就不见了。飞行中,军机穿越云层后,便少了一架。原本以为伙伴没有受到外伤,隔天早上却冰冷地躺在床上。
  感觉就像是「掉了很多零钱,试着捡起来后,发现有一、两个,不知道几日圆的硬币不见了」,我想试着描写的,就是这种人命会轻易消逝的战场。
  「啊,如果是那样的话……」
  责编很不情愿地同意了这部分的设定,接着又说:
  「不过,即使现在整段重写也没关系喔。嗯,完全没关系。」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能不能重写啊?」
  不过,只要没有发生特别情况,我是不会更改的。
  那个「特别情况」是指什么——
  我完全不知道。

  似鸟回来后,我便结束原稿检查工作。
  我将原稿放进印着ASCII MEDIA WORKS名称的大型褐色稿袋内,把稿袋收进背包。我在似鸟坐下前,将背包放回架子上。
  依旧仔细地整理好头发后才坐下的似鸟说:
  「刚才那个是……原稿?」
  「没错,预定要在九月发行的第十一集。」
  「呜哇!好想看!」
  似鸟抬头看着架子。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行。」
  「这是指……只要老师不在就可以吗?喂,老师,盥洗室前掉了一千亿日圆喔。」
  我当然知道她在开玩笑。
  「原来如此。送到派出所很花时间对吧?如果你收下其中的一百亿日圆——请我吃牛肉盖饭。」
  「真拿你没办法——哎呀,我可不会随便偷看老师携带的东西喔。不过,在作品发售前,要是原稿被偷走的话,事情会很严重吧……」
  似鸟如此说完,喝了茶。
  我心想,她说得没错。
  万一那个背包被偷走或抢走的话,事态就严重了。
  虽然笔记型电脑中也有存放资料,姑且有设置密码。但是,原稿可没有那种保护措施。
  要是某个怀有恶意的人拿到《VICE VERSA》的续集原稿,事情会变得如何呢?
  「我试着写了续集,请大家读读我的二次创作。」
  那个人大概会在网路上发表这类文章吧?
  如此一来,我那份真正的原稿会变得如何呢?
  如果原封不动地发行文库本的话——
  「专业作家抄袭网路上的二次创作!」
  读者大概会这样想吧。
  要是那样的话,我应该会出示档案的日期,告上法庭吧?要先填写报案单比较好吗?要如何报案?向什么机关报案?
  「老师?」
  如果要打官司的话,ASCII MEDIA WORKS应该会有所动作吧?公司会帮我出似乎很昂贵的辩护律师费吗?
  我会穿着西装前往法院吧?我有点想要那把法官一边说「肃静!」一边拿来敲桌子用的木槌。不过,由于日本的法官其实不使用木槌,所以不知道哪里有卖。
  或者,编辑部不肯打(被视为)很麻烦的官司,态度突然改变,对我说出「打官司太麻烦了,给我重写!这是个能让作品变得更有趣的机会!」这种话吧?
  「老师?」
  不过,从以前写到现在的剧情没有那么容易更改吧?经过大幅修改后,不是会迷失作品走向吗?如果系列作因此搞砸,我至今的努力会变得如何呢?
  「喂,老师?」
  不,既然那样,我干脆爽快地变更路线,将「side辛」没完没了地写成波涛汹涌的喜剧,默默地持续写出五本让读者大为震惊的剧情,然后再一下子回到「side真」,接二连三地写出正经剧情——
  「喂!」
  咚!我的右肩感受到轻轻的撞击。
  「嗯?」
  我一转向右边,便看到坐在该处的似鸟正在用左手摩擦右手。接着她喃喃说:
  「肩膀……好硬……」
  「KATAKATA?」(注:日文中的「肩」与「硬」的发立白皆为「KATA」)
  「我是说老师的肩膀好硬!我叫你好几次了喔!」
  啊,是这样啊。我的心思大概又因为妄想而跑到远方了吧。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就是作家啊……」
  我变得有些混乱。
  「还没恢复正常吗?」
  「不,我没事,嗯。」
  「那就好!果然和女生的肩膀不一样耶!」
  「咦?嗯,就是说啊——不是那样。」
  我不知道女生的肩膀有多柔软,于是我中途改口。
  接着我说:
  「那个,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讲到『要是原稿被偷走』的部分——这部分不用再说了,我要问下个问题!」
  似鸟边说边恢复笑容。
  「老师认为,『对作家来说很重视的行为』包含哪些呢?我觉得如果问『最重视的行为』会很难回答。只要老师觉得重要,什么行为都可以说。」
  幸好她没有问我觉得什么事最重要,不然我就得苦思许久。
  不过,如果是「重要的事」,我倒是能够顺利地想出几个。
  「首先——」
  「首先?」
  「应该是要勤做笔记吧。把想到的事立刻记录下来。」
  作家这个工作就是,将想到的事汇整好,写成文章。不管任何点子,全都始于灵光一闪。
  「什么时候会产生灵感呢?」
  「嗯,我的回答是……『完全不知道』。」
  我老实回答。
  「嗯?」
  
  似鸟疑惑地说。
  「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清楚。我随时随地都会有灵感,想到的时候,就是产生灵感的时候。」
  「原来如此——那么,说声『好,来写吧!』之后,坐在电脑前时呢?」
  「当然也会产生灵感……实际上,思考句子与剧情比较辛苦。我觉得,灵感大多不会在此时涌现。灵感涌现时,就是该做笔记的时候。」
  「那么,到目前为止,老师是在什么时候『产生灵感』的呢?」
  这个问题我能够回答。
  「举例来说——」
  最好懂的例子就是,在欣赏其他作品时。只要一被感动,我就会想要直接将那份感动与自己的妄想连接起来。这可说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把书当玩具」的行为。现在的我,也会把漫画、动画当成玩具。最近我觉得这是一种「夺取感动」的作法。
  同样地,我在听音乐时,只要歌词或旋律让我感到兴奋,我的脑中就会突然浮现画面。我会擅自地将它当成背景音乐来使用,展开各种妄想,从中获取灵感。
  另外一种情况则刚好相反,也就是发呆的时候。像是洗澡、上厕所,虽然不太好,但上课时也是。放松心情时,脑中会突然冒出点子。过去,我会遇到一直想不到该怎么写,让我很伤脑筋的剧情,那种剧情的灵感大多会在脑袋放空时突然涌现。
  此外,就是在专心做其他事情时。就我来说,当我在平坦道路上平稳地骑着脚踏车时,也经常会浮现灵感。
  「原来如此……方式真的有很多种呢。」
  「嗯,所以,只要一浮现灵感,我必定会做笔记。除了上课以外,我不会用笔做笔记,而是会用电脑或智慧型手机,将灵感记录成文字。我会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嫌麻烦』。」
  「果然是因为会忘记吗?」
  我深深地用力点头。
  「没错,因为我会忘记——人的记忆力真的很不可靠,想到的内容立刻就会忘记。甚至连想过的点子也会忘记。证据就是,某个故事的某个场景,我重复想到了三次。」
  「咦?怎么一回事?」
  「当时我脑中浮现『我想出了感动的场景!这个角色有过这种经历,所以采用这种场景吧!』,然后记录在智慧型手机里。当我在房间内想将该场景写进电脑的Word档时,我一打开档案——」
  「发现同样的场景已经存在?」
  「没错,该场景已经存在,而且我还在档案内注记『这个点子是第二次想到』。」

  灵感会突然浮现。
  然后又立刻消失。
  如果不做笔记记录下来,就是一种损失。
  如同我说的那样,我也许会重复想出同一个点子好几次——直接被我遗忘的点子应该也不少。
  因此,我只要一有灵感,不管那个点子有多么愚蠢,我都会记录下来。彻底地记录下来,好好保管,以供将来使用。
  前辈作家们也说过相同的话。
  听说那位前辈的灵感经常在开车时浮现出来。然后,他会用声音来记录。他总是会把录音笔带进车内,事先放在驾驶座旁。据说,即使不用看,也能用单手拿出录音笔,按下录音键。
  据说他在开夜车或长途驾驶时,以及听喜欢的音乐时,灵感特别容易浮现。这跟我在骑自行车时是一样的。
  所以,那位前辈似乎经常会借由开车兜风来转换心情。在半夜开着车到附近的高速公路上,尽情地奔驰。
  为了寻找灵感而行驶在半夜的高速公路上,这种事好像有点帅气。
  等到可以考驾照的年纪,我也打算去驾训班学车,所以我保留了那部分的经费。

  「原来如此……做笔记啊……」
  似鸟一边嘀咕,一边用不知何时拿出的小笔,在摊开的记事本上写了些什么。她在做笔记。
  虽然我只是看着她,没有伸长脖子窥视。
  「哎呀。」
  但她还是将记事本遮起来,并隔着眼镜稍微瞪了我一下。
  啪的一声合上记事本后,似鸟问:
  「其他的呢?还有其他重要的事吗?」
  「这么嘛……嗯,有的。」
  「什么样的?」
  「这跟我之前说过的『对自己有信心是很重要的』这句话稍微重复——不要瞧不起自己,以及自己正在写的作品。」

  这是我在修改《VICE VERSA》第一集原稿时的事情。
  当时我十五岁,就读高一。
  当我拼命地修改原稿时,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
  这本小说真的值得出版吗?

  「类似……不安的心情吗?」
  似鸟问道。看着她的表情,我宛如看到了一名很担心患者的医生。
  「没错。我脑中真的突然浮现出,眼前画面中的小说,真的适合拿来卖钱吗?累积的人生历练并不多,我光靠阅读经验写出来的这部作品,能成为商品吗?这类想法。」
  「不过……负责判断此事的人是责编对吧?」
  「正是如此。只不过,当时的我受限于恐惧,无法冷静地判断。因此,我打电话给责编,哭着哀求对方。」
  虽然我觉得很难为情,不过这是事实,所以也无可奈何。另外,在说明此事时,还有一件过往的事也不得不说。
  「结果呢?」
  「结果——」

  责编说:
  『也就是说,你很在意自己的小说是否很肤浅。』
  没错没错。我紧握着话筒说。
  『就算那样也没关系喔。你只要写出,现在的你才写得出来的作品就行了。』
  责编很干脆地回答。

  对作家来说,人生历练是很重要的。我认为许多创作题材会由此而生。
  不过,「没有体验过,就写不出来」这项说法未必成立。
  没有作家会为了描写杀人犯的心理而去制造杀人的经验(我是这样想的,也希望真是如此)。
  所以说,别瞧不起自己,只要自由自在地创作就行。

  在持续写作的过程中,我充分理解了责编当时说的话。
  不久后,当我长大成人,重新阅读《VICE VERSA》时,我也许会觉得:
  「这就是我年少时所写的小说啊。」
  不过,只要我能同时这样想:
  「这是我年少时才写得出来的小说啊。」
  那就没有问题。
  『这毕竟是娱乐小说,所以只要有趣,怎样都行喔。只要有趣,读者就会开心。虽然你还很年轻,但你写得出有趣的小说——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抛开烦恼,继续写续集比较好喔。应该会有成果喔。』
  责编在电话中这样说。
  我将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似鸟。

  「原来如此……总觉得很棒呢。举例来说,从现在开始过了十年,当老师二十七岁时,会写什么样的小说呢?」
  听到似鸟的问题后,我试着想象自己的未来。任何事都很顺利的理想未来。
  我会继续创作《VICE VERSA》,尽情地创作此系列就是我的梦想。依照目前的计画,我觉得大约会在二十集左右完结。
  我已经决定了最后的剧情。在写第一集时,我就大致决定了结局要怎么写,后来与责编商量过后,结局已经确定了。
  虽然我还不清楚,在复学的今年,以及明年成为考生后,作品能维持多快的发行速度,但在这三到四年之间,我只想要努力创作《VICE VERSA》。
  动画如果卖座的话,我会很高兴。如果有第二部,甚至是之后的续集,我会更加高兴。
  我想要上大学,然后一边念书,一边开始撰写新的系列作。我现在还不知道,该运用许多灵感中的哪个点子。
  接着,大学毕业后,就找工作就业——
  虽然我想到的都是理想的未来,当然,未来也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我也可能会在考试中落榜,而且动画没有引发话题,光碟也不畅销,《VICE VERSA》的人气直线滑落,在二十集前就惨遭腰斩,我受到打击后,写不出下个作品。
  或者,我可能会罹患心理或生理上的疾病,变得无法继续写作或求学。更糟糕的是,我也可能会遇到意外而死于非命。我无法断言那种事不会发生在今天。
  想到这里,我不再继续想下去。
  我再次回想起似鸟问的「会写什么样的小说呢?」这个问题,边想边回答:
  「这个嘛……我大概会运用过去的经验,创作大学生的故事?或者是社会人士的故事?作家的故事?」
  「声优的故事呢?」
  看到似鸟好像在期待些什么似地笑着说,我灵机一动。
  「也许不错。主角是个从事声优工作的女高中生,头发很长,戴着眼镜——」
  「嗯嗯!」
  似鸟开心地附和。
  「她在遛狗时,捡起神秘的蘑菇来吃,变成巨人。她为了寻找生马肉而到处破坏城镇。于是自卫队的巨大机器人前往该处——」
  「嗯嗯!模特儿费只要版税的一半就行了,现在立刻写吧!」
  似鸟开心地威胁我。
  「近、近期内会写……」
  我如此说道,打算做个笔记记录这个想法,于是把手伸向智慧型手机。

  「此外,对作家来说,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吗?」I
  「有。」
  「那是?」
  「『遵守截稿日。』」
  「出现了!截稿日——说起来,我还没好好地问过关于截稿日的事。」
  我点头。这么说来,我也还没好好说明过。
  「那么,就来说明关于截稿日的事情吧。」
  「拜托你了!」

  截稿日——
  指的当然是,小说要在几日以前完成提出这个交稿的期限。
  杂志有截稿日,文库也有截稿日。
  那么,以我和文库的情况来说——也就是我在电击文库出书时,截稿日会是何时呢?
  这件事大概只有相关人士才会知道。刹那间,我烦恼是否该告诉似鸟。
  虽然很烦恼,但如同之前那样,由于她是「工作相关人士」,所以我决定相信她,说出此事。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请你务必保密。」
  「我知道。」

  「基本上,电击文库的截稿日会订在『发售月的四个月前的月底』。」
  「嗯……如此一来,如果是下个月十日出版的书——」
  「六月出版的话,最好要在二月底完稿。」
  「相当早耶……」
  似鸟嘀咕说。
  首次听到此事时,我也这么认为。假设书会在五月底印好,那么整整三个月会做些什么呢?
  由于我最后得知了整个流程,所以我将其告诉似鸟。
  「那个,假设我在二月底写作完成,也就是完稿。」
  「嗯。」
  似鸟翻开记事本,开始写了些什么,大概是要把流程作成图表吧。
  「原稿会变成一校稿,如同之前说过的那样,送到校阅人员那边。稿子大概需要经过两周的检查后,才会回到编辑部。」
  「哦——要那么久啊。」
  「嗯,相当久。某位作家曾说,他在那段期间会安排很长的旅行。因为如果没有其他工作,真的就会变得很自由。」
  「原来如此。经过约两周后……老师会检查那份稿子,那个……自己检查的……」
  「作者校。」
  「没错,将作者校送回编辑部,然后进行二校对吧?二校稿需要多久才会回到编辑部?」
  「大致上约为一周半到两周吧。接着,处理完二校稿后,原稿会和插图一起被送到印刷厂。由于剩下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我觉得应该能够从容地印制书籍。」
  「原来如此……」
  似鸟的写字声停了下来。
  关于截稿日的说明就到此结束——才怪。

  「以上所说的是,非常听话的『乖宝宝』的计划表。」
  「什么?」
  似鸟将眼镜对着我的脸。
  「俗称『乖宝宝计划表』。」
  我说。
  这个词当然不是我想出来的。听某位前辈作家说,这是一个不知不觉就出现在作家与编辑们之间的名词。
  「…………」
  似鸟想了几秒钟。
  「也就是说……四个月前的月底终究只是理想的截稿日?」
  我点头:
  「正是那样。而且,有相当多作家都不会遵守截稿日。他们会做出所谓的『拖稿』行为。」
  「如此一来……计划表会变得如何呢?」
  似鸟翻开记事本,似乎打算再次做笔记,但我觉得有点白费工夫。
  「我无法具体说明。因为计划表会随着作家或当时的进度而有所差异。」
  「…………」
  似鸟把笔夹进记事本,啪一声地合上。
  我继续说明。
  我刚才说过的四个月前的截稿日。
  能遵守的人就是乖宝宝。
  不遵守截稿日的人真的很多。要说何者比较多的话——根据听来的情报,无疑是后者。
  我听说,电击文库会事先制定接下来半年到一年之间的出版预定表。
  此计划当然没有完全确定,但编辑与作家之间会进行「这个月出第几集吧」这种对话。
  出版预定表包含了很多宣传上的判断,像是:
  ·因为要动画化了,所以这个月就出版这本。
  ·这个系列每年三月都会出书,所以同样排在三月。
  ·二月会出版得奖者的作品,所以要出版曾有得奖经验者的作品。
  (因此,每年二月的新书会跟该年的得奖者作品摆在一块,书腰上印着『第X届〇△赏得奖作家』。而且,不会出版像我这种没有得过奖的作家的作品。)
  ·因为有举办促销活动,所以要一口气出版气势正旺的作品。

  作家当然知道「乖宝宝截稿日」——
  虽然知道,却未必能够实践。
  依照作家的写作速度与手上的其他工作,有时绝对会来不及。或者应该说,这种事很常见。
  其中,也有在前一天才结束「前一项工作」,也就是在超过乖宝宝截稿日后才开始写的勇者。
  「来得及吗?」
  「那种人会『让原稿赶上』。正因为能够让原稿赶上,所以我觉得,即使不写得那么赶,作家本人与责编也会老神在在……」

  写完一本文库本小说的速度,每个作家都不同。有的人需要花费三个月,有的人只需三周。
  不过,大部分作家的共通点都是「越接近截稿日,写作速度越快」这件事。
  在尾牙上见到的前辈作家似乎说过:
  「没错!潜藏在体内的能量会获得释放喔。我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那道熊熊火焰。我想要将这份热情传达给读者。」
  虽然说得很帅气,但我觉得那只不过是火烧屁股罢了。我当时没有那样说就是了。
  「虽说是拖稿,但毕竟……还是有极限对吧?」
  似鸟问得很有道理。
  「有极限。也就是说,我认为那才是货真价实的截稿日。」
  「那……到底是何时?」
  似鸟宛如窥探着深渊般发问。
  「我不知道……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从没体验过。」
  没有窥探过深渊的我,不知道答案。
  「乖宝宝!」
  「谢、谢谢。」
  「让我摸摸你的头吧?」
  似鸟非常开心地如此说道,并迅速举起很靠近我的左手。
  「不,不用了。」
  于是我仓皇地拒绝。
  要是头发出油的话,我会很难为情。相对的即使仔细洗过头,让女孩子摸头这种事还是令人很害羞。
  「是吗?」
  似鸟有点不满地将手放回大腿上。
  我继续说明截稿日的事。
  「根据我在尾牙上听到的,晚了两个星期才完稿是很常见的。」
  「那么,有更晚的吗?」
  「也有拖上将近一个月或更久的例子。」
  「也就是说,预定六月出版的书——」
  「没有在二月底完成,三月也过去了,到了四月初还在写,这样的感觉。」
  「即使如此,也来得及啊……」
  「正确来说,我觉得是编辑们辛苦地让书赶上的。」
  「原来如此。」
  「只不过,要是中间遇到年底或黄金周的话,时间就会相对地变得较不充裕,要特别留意。因为许多公司都会休假。这种情况被称为『年底赶工』或『黄金周赶工』。」

  当作家有遵守乖宝宝截稿日时,编辑部就会有充裕的时间来进行初校与二校的检查——
  作家的稿子拖得越久,情况就会越加紧迫。插画家、校阅人员、印刷厂、编辑都会受到波及。
  接下来要说的事,也是从编辑和作家那里听来的。我目前还没有做过,今后也不打算这么做。
  「据说,当原稿拖太久时……为了赶上进度,逼不得已只好省略二校。当然也会容易出现误植。」
  「毕竟原本要检查两次,却变成了一次嘛。」
  「没错。如果拖稿情况更加严重时,也可能会采取『部分交稿』的方法。」
  交稿指的是,原稿交接行为的总称。
  作家完稿后将原稿寄到编辑部,称为交稿。编辑部将资料交给校阅人员或印刷厂,同样也是交稿。
  因此,部分交稿指的是:
  「由于原稿尚未全部完成(因为作者那家伙迟迟不肯写完),所以请先处理已完成的部分。」这种最终手段。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要设法让原稿赶上对吧。」
  「因为如果不那样做,书真的无法出版……不过,我不希望你产生误解。当进度真的来不及时,专业的作家会提早将此事告诉责编,请责编将出版预定日延后。因此,不那样做的人,就算得熬夜好几天,也绝对会完成原稿。」
  「哦,好像作家喔!」
  「我就是作家啊。」
  本周出现在这个地方啊,虽然有点不太一样。
  我一边受到奇特的感动,一边继续说:
  「我认为,由于责编了解这个道理,所以也会相信作家,继续等候。毕竟只要最后能写出有趣的作品就行了。」
  「哎呀,光听就令人捏一把冷汗!像是『还有三天!没时间睡觉了!』之类的。」
  似鸟置身事外地笑着说。
  「我……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状况……」
  我低声说。
  我才不想熬夜,也没有信心能够熬夜完成作品。
  如果有人叫我在剩下的三天内写完一百页,我大概会因为压力过大导致精神异常吧。我会想要逃亡。
  因此,这一点能够呈现出作家的真实个性。
  有的人会以乖宝宝截稿日为目标,确实遵守期限。
  有的人则是一开始就放弃遵守期限,将拖稿两、三周视为常态。
  也有人将拖稿一个月视为稀松平常之事。
  超过乖宝宝截稿日才开始写,喜欢与编辑部展开攻防战,直到下下个月才勉强写完的人——可能也存在。

  我一边喝茶,发现了一件事。
  因此,我边转上瓶盖,询问似鸟:
  「截稿日让我想到一件事……我还没说过插画家的事吧?」
  「不!说错了——嗯,还没。」
  我对奇妙地出现口误的似鸟说:
  「那么,就来说这件事如何?」
  「请你务必要说!」

  我之所以会经由截稿日联想到插画家的原因在于,插画家的工作也有截稿日,只要超过截稿日,书就无法出版。
  听说,明明作家早就写完了,却因插画家的缘故而无法出版的书——
  还不少。事情一旦演变至此,作家也无计可施。
  这并非我的亲身经历,所以先不管。
  《VICE VERSA》的插画家,是个画工出色的人,作画速度也很快。
  对方能够跟得上我那算得上是快的出版速度,而且每次都会先好好看过原稿后,再为我画出高品质的插图。
  对方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心中的感谢难以言喻。
  在轻小说中,插图是很重要的。
  人们常说:
  「作品一开始卖得好,靠的是插图。作品能够长卖,靠的则是故事。」
  在书店内看到书的封面时,若封面插图很吸引人,就会好奇「这个角色会如何大展身手呢」,并想要读读看。
  不过,当了将近两年的轻小说作家后,我的想法有点不同。我觉得:
  「作品一开始卖得好,靠的是插图。作品能够长卖,虽然靠的是故事,但插图的影响力也相当大。」
  「原来如此……话说,插画家是如何选出来的呢?会依照作者的意愿,由作者指定吗?」
  似鸟问道。
  这也是我在成为作家前想要知道的事。
  「有时会依照作者的意愿。我就认识那种作家。那个人在同人志与网站上注意到某位插画家,于是便提出想要与对方合作的要求,编辑部也同意了。不过,大致上——」
  「大致上?」
  「会由责编来推荐候选人,我的情况便是那样。」
  「原来如此。那么,老师那时候是怎么决定的呢?」

  时间是两年前的春假,当时我即将上高中。
  当我一边拼命地修改《VICE VERSA》第一集的原稿,一边同时起劲地撰写第二集之后的原稿时——
  「我觉得这个人很适合,你觉得呢?」
  责编将某位插画家所发行的同人志与其个人网站的网址寄给我。
  我立刻看了同人志,由于当时家中还没网路,所以我到网咖去看那个人的网站。
  我当时最初的感想是——
  「感想是?」
  「老实说……我不太有感觉。」
  似鸟睁大眼镜底下的双眼,使劲地靠过来。
  「是那样吗?——我非常喜欢《VICE VERSA》的插图喔。虽然我觉得动画的画面很漂亮,也有掌握到特征,但我还是比较喜欢文库本中的插图。啊……这件事请对负责动画人设的人保密……」
  「啊哈哈,我知道了——于是现在回想起来,我才会感慨地觉得,真是太好了。」
  「那个……第一次看到插图时,你是怎么回答责编的呢?」
  「我老实地把感想告诉责编,然后又说:『不过,插图的事我不太懂。请由责编来判断。』」
  「那么……当时你也许是想说『这个人不行,请换别人。』是吗?」
  「这个嘛,可能性并非为零。」
  「啊……我好惊讶。」
  似鸟如此说道,并将背部靠在椅背上。
  「不过,我当时也没空提出替代方案。」
  当时的我正在不断修改原稿。毕竟第一集最后修改到第六稿,改到最后让我觉得,怎么会有那么多地方可以改啊。
  「最后,责编决定采用那个人。对方曾在几本商业杂志上画过单幅的插图,没画过轻小说插图的经验,似乎充满了干劲。据说对方回答责编:『请务必让我来画!』」
  「哦哦!」
  「然后,我们见过一次面。」
  时间是高一的四月中旬,当时我终于修改完《VICE VERSA》的第一集。
  插画家仔细地阅读了还没全部完成的第一集原稿。
  而且,对方不但带了参考用的主要人物的草图,还带了几乎所有登场人物的插图来,画得相当仔细。
  看了插图后,我心想。
  啊,原来真和辛长这样啊。

  「很完美吗?」
  「有点不一样——我觉得完美应该是指,插图完全符合我脑中的想象。」
  「那么……?」
  似鸟一脸讶异。这也难怪,此事得事先说明才行。
  「我脑中并没有人物的形象。我的脑中只有看到『真』与『辛』等文字,没有明确的图像。」
  「那个……现在也是吗?在有插图的状态下写作的现在,也一样吗?」
  我深深点头。
  「现在也一样喔。写作时,在我脑海中,真就是『真』——就只是一个可以写成『makato』的汉字罢了。在脑海中,真没有变成图像,而是直接化为文字。从开始写小说到现在,一直都是如此。」
  「啊……」
  似鸟一脸惊讶地发出声音。
  这也难怪。毕竟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脑中为何没有出现人物形象。

  插画家还帮过我另外一个忙。
  那就是角色服装与配件的设计。
  「我对服饰不太熟。雷普塔西翁的中世纪风格的虚构服饰先不管,总之我就是不了解……现代流行服饰。为了学习,我也买过流行杂志……但我还是不懂。在介绍服饰的文章中,奇妙的节奏感倒是很有趣。」
  「嗯嗯。像是『某物是必备的』、『柔和素材的搭配』、『就是要可爱的风格』之类的对吧。」
  「对对对,就是那个。」
  「那么,在写《VICE VERSA》时,插画家很熟悉流行服饰,并帮你设计对吗?」
  「没错,我会在原稿中写上『(服装造型尚未确定,交给插画家处理)』。当然,如果与剧情有关……举例来说,服装用于使用诡计或伏笔时,我会努力地思考。不过,基本上还是交给插画家决定。」
  「然后呢?」
  「插画家看完第一稿后,会使用草图或资料向我提出建议,像是哪个角色适合什么服装。然后,我会依照建议来修改原稿。」
  「原来如此……」

  我喝了茶来润喉。
  「插画家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名字而已。」
  似鸟从包包中取出《VICE VERSA》第一集,看着封面问我。
  接着,她又看着封底折口的插画家介绍。
  该处用横书记载着,笔名与「住在东京都」、「喜欢暖桌和猫咪」等句子,用来表达干劲的「我会全力以赴」,以及网站的网址。
  我一边回想起插画家的事情,一边思考可以透露到什么程度。
  插画家所公开的资料因人而异,有很多人都只会公开名字。
  我听说理由有很多种。身分包含了一般的上班族、设计师,游戏公司职员、动画师等。
  也有那种笔名明明非常有名,却在轻小说中刻意使用其他笔名来作画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有的人会公开表明,有的人虽然没有公开,但透过画风就能知道是谁。也有那种,由于完全没有被发现,所以在抽中尾牙奖品时,才会说出「其实就是我」的人。
  至于《VICE VERSA》的插画家的情况——
  对方有在自己的网站上公开简单的个人资料。而且,据我所知其本人也会去参加同人志展售会。
  因此,我决定只告诉似鸟那些只要认真去搜寻就能找到的简单资料。
  「插画家年纪当然比我大。由于对方当时二十岁,跟我相差五岁。所以今年应该是二十二岁吧。这些事是从责编那里听来的。整体来说,插画家会比作家来得年轻,二十几岁的人很多。」
  「是什么样的人?」
  「嗯,一言以蔽之,就是『漂亮的大姐姐』喔。宛如——」
  「是女的喔!」
  似鸟的反应相当大。这并非比喻,她的脸靠了过来,像是要紧抓住我不放一样。
  我边说边往后缩:
  「是、是啊?你不知道吗?——啊,原来如此,如果没有去同人志展售会与她本人见面,还是不会知道啊……」
  「是怎样的人?」
  「这个嘛……说起来,长得很漂亮。」
  插画家是个与似鸟不同类型的美女。
  她给人格子非常娇小,身材很纤细的印象。她第一天在编辑部见到我,起身向我问好时,我对于其视线之低感到很惊讶。
  染成栗色的头发长度及肩,服装我不太清楚,不过总是给人很朴素的感觉。
  用我的印象来说,感觉就像「新任的美术老师」。
  似鸟边说边将身体移回去:
  「我、我不知道耶……我以为……肯定是男性。」
  「哎呀,这种事如果没人说,是不会知道的吧。毕竟她能够画出非常可爱的女性角色,男性角色的肌肉也很粗壮嘛。」
  其实插画家是个肌肉狂热者,但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似鸟。
  因此,辛的家臣们尽是些肌肉猛男。
  没有特别严密设计过服装的角色,会依照她的喜好露出手臂,穿着五分裤露出小腿(我在内文中只写了『尽是些魁梧的男性』)。
  武将就得是肌肉猛男才行,似乎只有这点不能退让。她曾说过:「没有其他东西比经过锻炼的小腿三头肌更美!」顺便一提,那指的是小腿肚的肌肉。
  「那个……老师……虽然很冒昧,但我想问一件事……」
  「嗯。什么事?」
  「在开会时……你必定会和那位插画家见面吗?」
  才没有那回事。事实上,作家与插画家几乎不会见面。
  我摇头说:
  「不,关于插画的商讨会议,会由责编在电话中进行。封面与彩页的点子、要在故事的何处使用插图,这些事都是由责编决定。我只有在脑中浮现出很强烈的画面时,才会提出要求。」
  「那么,你们开完会后,会跟责编一起去吃饭……或是什么的吗?」
  「只有一开始吃过一次饭。不过,我们当时很紧张,几乎没有谈话。」
  「你有对方的电子信箱或联络方式吗……?」
  「基本上知道——」
  「你会发邮件给她吗?」
  「不,当然不会。因为,就算我知道她的电子信箱也没用,毕竟会透过副本来发邮件给我和她的人是责编。」
  「原、原来如此……」
  实际上,我和插画家见过面的次数,用一只手指头就数得出来。只不过,我们有次聊了很久。
  「两年前,我首次参加尾牙时,我们聊了相当久。我们两个都不认识在场的其他人,所以一起待在角落发抖。」
  「一、一起?」
  「因为,看到身上的名牌后,我们发现走在我们眼前的那些人,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当然会感到畏缩啊。我们俩聊起『哦!我发现了某某老师!』、『某某老师就在我眼前走动!』之类的话题,就这样奇妙地聊开了。」

  高一那年的年底,我这辈子首次参加电击文库的尾牙,感到很开心。
  如同刚才说的那样,我们俩一开始很紧张,打算一直待在角落,就这样开心地看着那些作家与插画家吧。
  「找到了找到了!」
  结果,责编还是将我们拉出来,然后到各处打招呼。
  「就是他喔!高中生作家!」
  接着就是到处打招呼。
  我和插画家这对新人组合就不停地跟人打招呼。
  插画家毕竟是个美女,所以很受欢迎(至少在男性中是这样)。
  另外,被视为珍禽异兽的我也算颇受欢迎。当时我紧张害怕到全身发僵,所以我不记得我说了什么。
  在抽奖大会中,插画家抽中了掌上型游戏机。
  「虽然这是第四台,而且我觉得我又会弄坏,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谢谢大家!我会让它撑到春天的!」
  在致词时,她如此说道,引起全场哄堂大笑(听编辑说,去年三月,她那台掌机真的弄坏了。她说,在浴室内玩掌机是不好的行为)。

  「我可以再说一些关于电击文库尾牙的事吗?」
  我问道。
  「当然可以,请老实地具体说明你和那位插画家做了什么事。」
  似鸟使用严厉的视线与奇怪的措词来表示同意。
  电击文库的尾牙会邀请作家与插画家参加。基本上,当年有在电击文库或电击文库MAGAZINE旗下工作的人,都会收到邀请函。
  时间是十二月的某个星期五,地点位于东京都内某个距离编辑部很近的大型会场。
  出道那年,身为高一生的我,也收到了邀请函。
  虽然觉得胆颤心惊,但我也很期待能够看到许多前辈作家(不是与对方会面),于是我决定参加。
  电击文库会举办两个让作家们彼此碰面的大型聚会。
  一个是,十一月所举办的「电击大赏颁奖典礼」与之后的宴会,另一个就是尾牙。
  由于我没有得奖,所以我不会收到颁奖典礼的邀请函。因此,我不太清楚该典礼是如何举办的。
  听说——包含社长、会长在内的很多人会齐聚一堂,举行相当严肃的典礼。得奖者似乎会走上台,在大家面前收下奖杯,进行致词。
  得知此事后,由于我已经出道了,我觉得自己没有勉强去争取奖项反而是好事。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似鸟。
  不过,据说同届得奖的那些人会在那里见面互相认识,交换联络方式。
  一开始就有认识的人,也许能帮自己壮胆。不过,由于那些人全都是对手,所以之后感受到彼此间的差距时,也许会觉得很难过。
  不管怎样——
  那种滋味都是我这辈子再也体会不到的。

  话题回到尾牙。
  如同许久前我说过的那样,编辑部会出钱帮我订豪华饭店内的房间。我会先办理住房手续,放好行李后,再步行前往会场。
  接着,我见到了插画家。如同刚才说的那样,我们宛如借来的猫那样地颤抖,最后被责编抓住脖子。

  做完自我介绍,并与前辈作家们聊过后,我发现大家都很随和。
  知道我十六岁就出道的人,会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不知道此事的人,则会感到相当惊讶。
  人生第一次的尾牙就在问候与紧张中结束。顺便一提,我并没有抽中任何奖品。
  电击文库的尾牙会在该场地举行一次会与二次会。从晚上六点开始,直到晚上十点结束。
  会场内会发放关于「三次会」的传单,有些作家与插画家会去参加。
  这个活动不是编辑部主办的,而是作家们自己筹划的。
  参加者会搭电车或计程车稍微移动一段距离,在KTV的聚会场地举行。时间从晚上十一点开始。之后,如果有人留下来,就会持续到早上。
  我有兴趣。只不过,以十六岁的身分去参加,还是有所顾忌。虽然很可惜,但我还是放弃了。
  替代方案是,我决定和插画家到饭店的咖啡厅内喝茶。
  「只、只有你们两个人?」
  「嗯?是啊。由于很多人都没去三次会,所以有几名作家和插画家也来到同一间咖啡厅……我们这桌只有两个人。」
  「什……然后呢?你、你们聊了什么?请详细告诉我!」
  只要一提到插画家的事,似鸟就会感到特别起劲。由于我的事情已经说了很多,这也难怪啦。
  「我们一直都在聊《VICE VERSA》中的角色。算是很认真的话题。我说了今后会登场的角色形象后,插画家就在素描本上画下草图……」
  「呼。」
  似鸟(看起来似乎)松了一口气。我完全不知道她为何会感到放心,不过就算想也没用,于是我继续说:
  「哎呀,由于插画家要坐末班电车回去,我们就在那里道别。我独自享受了豪华饭店,隔天逛完秋叶原后就回家。」

  这件事没有告诉似鸟。或者该说,不太可能告诉她——
  当时插画家热烈谈论的是「BL」的话题。
  BL是许多词汇的简称,在这里指的是「Bcys'Love」。
  我也不是完全理解「Boys'Love」是什么意思——似乎是指描写「男性间的恋爱」的创作类型。
  BL作品也有很多种,包含了漫画、小说、电玩等。而且我听说,采用二次创作的形式,乐趣在于将喜爱的男性角色配对,使其更进一步地「发展恋情」这类的同人志也很兴盛。
  我的插画家非常喜爱BL。哎呀,从同人志就能得知她画的是那种题材,而且现在也持续在画。
  另外,她非常喜欢真与辛。双眼炯炯有神的她,在作者面前毫无顾忌地谈论着这类话题,并表示能画他们两个人令她感到喜悦无比。
  在轻小说中,只有男主角的封面算是很罕见的。能够画这种封面,似乎让她每次都非常有干劲。
  「不过啊,我不能画真和辛的同人志对吧。真难受啊……」
  据说,在初次见面时,责编好像就严厉地叮咛过她了。
  「所以,只能用买的了。真难受啊……」
  只要有《VICE VERSA》的同人志,据说她会拼命地拜托熟人帮她买。她每晚似乎都会向星星祈求本作品能够走红,知名度一口气上升,使同人志增加。我最近听说,她得知动画化消息时,高兴得欢欣鼓舞。
  「即使双手骨折,我也会用嘴巴画!你要一直写下去喔!拜托你了!」
  哎呀,用这种理由来拜托我,真伤脑筋。
  老实说,我不了解那个领域,虽然,热烈谈论BL时的她真的很可怕——
  但她的确是一名对作品很有「爱」,能出色地完成工作的插画家。

  「我去年当然也有参加电击文库的尾牙。」
  我无法说出插画家的真面目,相对地,我将去年的事告诉似鸟。
  我同样前往东京参加尾牙,在饭店过夜后才回家。
  「去年,我和插画家一起去了三次会。这跟我当时正在休学也有关,基于个人判断,我觉得玩到早上也无妨。我玩得很开心。」
  这是五个月前的事,由于很多事都令我印象深刻,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一次会与二次会的情况与前年一样,而且我这次也同样没有抽中任何奖品。
  不同的是,我首度见到了去年出道的作家们。
  大家的年纪当然都比我大,不过以作家资历来说,我比他们大一届。也有人在还没得奖前就看过《VICE VERSA》。大家得知我的年龄后,都非常惊讶。
  接着,参加三次会时——
  情况相当混乱,同时也很有趣。
  地点位在大型卡拉OK店的宽敞宴会厅。
  前辈作家们分成几组来带路,搭电车前往目的地。也有人会一起搭计程车去。
  来参加的作家与插画家总计约五十人,相当热闹。
  一开始,大家会依次自我介绍并寒暄几句,主办人也会在此时收取会费,向大家干杯。在一次会时,编辑部有准备名牌,到了三次会,大家还是会继续沿用名牌。要不然的话,就会搞不清楚谁是谁。
  然后,想唱歌的人就去卡拉OK室,想聊天的人,就待在那边聊个不停。
  我在宴会厅内待到有首班车的时间,所以我和几位前辈作家持续聊了很久。
  我说了关于作家这行的事,也听到了许多——实在不能在这里说出来的八卦。
  顺便一提,直到去年尾牙前,有一些作家似乎以为我是女的。
  再加上,只有年龄流传出去,所以也有人将我视为「美少女高中生作家」之类的。「美少女」的说法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我得知了其他作家们的经历,也就是那些没有在个人档案中公开的详情。
  大家的经历都很不一样。虽然现在是职业作家,但有的人以前是上班族,在大学时代出道的人,有的人顺利毕业,有的人则选择退学。在兼差者当中,有的人要瞒着公司进行写作(所以完全不能露面),有的人是公务员,在上司的同意下从事创作。
  我很感动,原来作家也有各自的生存之道啊。
  接着,我坦率地说:「大家的经历都很特别呢。」
  「你也相当特别啊!」
  大家这样吐槽我。
  我先说明「那些事是从其他作家身上听来的」后,再告诉似鸟的那些事,几乎都是从当时的对话中听到的。
  进行三次会时,所有人并非都会来聊天,也有的人在干完杯后,就前往卡拉OK室,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他们似乎从晚上十一点左右开始,一直唱到超过隔天早上七点。到底是有多喜欢唱歌啊。
  某些作家们也是一干完杯后,就拿出掌机来连线,持续玩着狩猎怪物的游戏。他们一边开心地大声嚷嚷,一边露出追捕猎物时的认真眼神。
  我发现有几名作家围坐在餐桌旁,然后开始发牌。接着,他们突然低下头,闭上眼睛,开始用单手拍大腿。
  当我惊讶地想说,什么样的诡异仪式要开始了吗,我才发现那是一种从参加者中推理出谁不是人类的卡牌游戏。
  我只知道游戏名称。连续拍打大腿是为了消除举手时所发出的声音,以骗过其他玩家。
  虽然可以待到早上,但也可以不那样做。
  包含我的插画家在内的一些人,搭乘末班电车回家。从远地过来的人则三五成群地一起搭计程车回饭店。他们会在此时将名牌交给主办人。
  由于我跟以前在编辑部见过的某位前辈作家处得很融洽,所以我参与了各种对话,并认识了更多作家与插画家。
  到了深夜,前两摊的晚餐时间已过了许久,大家开始肚子饿。
  「好,来吃些什么吧!」
  每桌都点了大盘料理和甜点,并趁着喝到饱的机会,加点了果汁和酒,继续举办宴会(话虽如此,但不会出现「恶劣醉汉来找碴」、「向不喝酒的人劝酒」等情况)。
  某位作家在超过三点左右时,完全醉倒在沙发上,一脸幸福地睡着。
  某位作家看到这一幕后,正经地说:
  「喂……感觉好像在骗人对吧……他就这样……睡着了。」
  另外一名作家说:
  「明明在作品中会毫不客气地将角色赐死,只有睡脸像个天使似的。」
  「就是说啊……你们可不能在他的额头上写上『肉』字喔?不行喔?不行喔?」
  「才不会那样做。我们不是作家吗?要写就写小说吧。」
  「说得也是。谁有带笔吗?」
  「你要写吗?」
  「写在身体上的话……应该写得下极短篇吧?大家一起来帮忙。」
  「那么,最后的结局是,编辑说了『写得真棒,交稿吧!』之后,把人带走吗?」
  「不——只留下忘了写上字的耳朵。」
  「那应该要反过来吧。」
  实际上,为了保险起见,谁都没有写上任何字。
  我搭首班电车回饭店。这当然是我首度在东京搭周六的首班电车。
  回到饭店后,我睡到超过十一点。匆忙地冲完澡后,赶在十二点退房,离开饭店。
  听完这些话后,似鸟感慨地说:
  「总觉得很开心啊……」
  她好像很羡慕。
  「很开心喔。我也很期待今年的尾牙,那些二月出道的人应该也会参加吧。」
  「到时候,老师就已经是『动画化作家』了呢。」
  「啊,这样啊……不过,那种聚会可是不分年龄与经历的喔。动画化作家们也不会摆架子。」
  至少就我的感觉来看,没有人会摆出自大妄为的样子。以现阶段来说,这种想法也许仍有些狂妄,但我也想变成那样。

  列车顶着豪雨持续前进。
  在这条经常会行经山区与隧道的铁路上,如果雨势过大,也可能会为了防范土石坍塌而停止行驶——目前似乎没有问题,也没有误点。
  我看了手表,距离终点站还有约一小时。
  我告诉似鸟还有时间能够回答问题。
  「那么——请说明关于动画化的事。」
  大概是顺着刚才的话题吧,似鸟从记事本中选出这个问题,然后继续说:
  「作家本身就很罕见了,自己的作品曾被改编成动画的作家,就更罕见了对吧?」
  「这个嘛……也许是吧。」
  最近,由轻小说改编而成的动画并不罕见。即便如此,以所有轻小说作家来看,那种作家仍是少数派。
  「那么,就请你说明从得知动画化消息后,到目前为止的过程吧。啊,在这之前……说起来,对作家来说,动画化这件事占有什么样的地位呢?」

  我认为,对轻小说作家来说,自己的作品被改编成动画是梦想之一。
  首先,我会纯粹地对自己的作品被制作成影像感到高兴。看到自己创作的角色会动、会说话,不可能不高兴。
  话说回来,我认为轻小说作家基本上都不会是那种讨厌动画、完全对动画没兴趣,没看过动画的人(凡事都有例外,所以我无法断言)。
  而且,作品知名度会因为动画的播出而一口气提升,并带动书的销售量。这也会让作者感受到非常明显的喜悦。
  一旦决定要动画化,对作者来说会有什么「好处」呢?
  我将从前辈作家口中听来的事进行归纳。
  「首先,已出版的作品会前所未见地大量增印,同时加上『确定动画化!』的书腰。」
  似鸟点头:
  「原来如此。销售量会提升对吧!」
  「没错。在动漫专卖店等店家内,那些书会被平摆在『已确定动画化的作品专区』。啊,平摆指的是,让封面朝上的陈列方式。封面插图让人印象深刻的轻小说,能够获得非常大的好处。」
  「新的读者会增加对吧!」
  「没错。而且,动画开播后,只要成为话题之作,之后也会大量增印。虽然作品原
  本就很卖座才会制作动画,即使如此,透过动画才知道该作品的人,似乎远比原本的读者群多。累计印量会一口气增为两倍、三倍……我也听说过,动画一旦获得超大成功,原作销售量也会变得更加惊人。」
  「好厉害!」
  「我刚才说的净是耀眼的优点……我当然也听说过有缺点。」
  「哦?……什么样的?」

  首先,要做的工作会一口气增加。
  一开始要检查剧本与设定资料,然后还要到场观看配音情况,偶尔要出席活动。另外,还要创作用来当成DVD等影音产品的附赠特典的小说。
  由于出版社想要配合动画播映档期来出书,所以作者也要同时撰写新书,实际工作量的增加会令人感到相当辛苦。
  「当然,有时也会感到很有趣,我觉得有的作家不会对此感到辛苦。比起这些事,更令人害怕的是……」
  「『害怕』的是?」
  「我听说有的动画始终都没有造成话题,于是就结束了。」

  我也看过各种动画,所以我明白。
  什么样的动画会走红,或者是爆红,还是不红——
  直到结果出炉(也就是正式播出)前,都不会知道。
  举例来说,即使集结了优秀的制作团队与知名声优,并大肆宣传,也无法保证播出后肯定会走红。
  由自己的小说改编而成的动画,也可能会始终都没有出色表现,就这样被埋没在每季所播放的众多动画中。或者应该说,那样的动画大概会占多数。
  由自己的小说改编而成的动画不受欢迎,当DVD与BD的销售量皆很低迷时,就无法指望原作会大量增印。
  不过,这似乎还算好的。
  「最令人在意的是……像这样,当动画播映完毕后,人气会骤减——听说被人们视为『owakon』。」
  我用感伤的语气说。
  似鸟歪着头问:
  「『owakon』是什么?」
  「嗯,是『过气的内容』的简称,意思是指已经不红了,没人关注的作品。原本似乎是网路用语。对于从事创作工作的人来说,当然是个令人很讨厌的词。」
  「原来如此,……就是说,那个……这样说或许不好听,对作家来说,动画化是一项很大的『赌注』对吧?」
  我深深地点头。
  从其他作家那里听到的情况也是如此,即使自己处于那种情况,我也觉得是那样。
  只要动画走红,作业就会增加,就会得到很大的回报。回报多到能让人不把工作量的增加等辛劳当成一回事。
  不过,如果没有走红——
  「因此,作者也可以选择完全不下赌注。也就是说,做出『拒绝动画化』的决定。因为这是自己所创作的重要系列作品,与其被当成众多没有走红的动画原作,倒不如明确拒绝。」
  「是喔……那种人果然也是存在的对吧?」
  「我听说有那种人,但不知道是谁。只不过……」
  「只不过?」
  「那无疑是少数派。」

  我也是那样,当我听到动画化的消息时,高兴得跳了起来。
  当然,在经过种种调查,并听过许多事情后,我非常清楚那是某种赌注。
  即使如此,我还是决定要赌一把。
  「嗯,干得好!」
  旁边的人如此夸我。
  「谢、谢谢。」
  「托你的福,我才能够像这样面对工作!」
  「啊哈哈,这么说来,的确是那样。」
  「而且,我还从老师口中亲耳听到了如此珍贵的事!那么,接下来请你说明答应动画化之后的事——动画化的消息是在何时、如何传来的呢?」

  作者是在何时,又是如何得知动画化的消息呢?我不了解一般的情况。我甚至连是否有固定的模式都不知道。
  跟之前说过的一样,我是在去年三月得知消息的。也就是,开始正式播出的一年又四个月前。
  三月的某个星期五,我被叫到编辑部。
  既没有其他会议要开,也不用检查原稿,所以我纳闷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边前往编辑部。到了之后,责编开口说:
  「我们收到要将《VIC EVERSA》改编成电视动画的提案。」
  接着,如同我说过的那样,我表示同意。
  一周后的某一天。
  再次来到东京的我,在编辑部内首度与今后将会关照我的那些人见面。而我现在的确受到那些人的关照。
  顺便一提,那天有下大雪。
  只要东京下大雪,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像是「忠臣藏」、「樱田门外之变」、「二二六事件」之类的。
  这当然只是偶然的,但我还是既不安又期待地前往编辑部——
  我差点在玄关前滑倒。那里的瓷砖只要一被弄湿,就会很滑。
  在编辑部内与责编交谈的是,三名男性。
  他们分别是负责制定企划的制作人、实际制作动画的导演(当时的预定人选)、决定整个剧本大纲的总编剧。
  大家的年纪都比我大很多,而且他们过去曾制作过许多我也耳熟能详的动画。我非常紧张。
  对方初次见到我时,似乎也感到很惊讶。
  这场聚会所谈论的是,预计要如何将《VICE VERSA》制作成动画。
  动画的长度会用话数来表示,也会用「季度」这个节目档期单位来表示。
  一季度为四分之一年,也就是三个月。当动画要播出一季度时,话数为十二到十三话。若要播两季度,话数就会变成两倍。
  动画「VICE VERSA」预计播放一季度,共十三话。
  总编剧当时告诉我,他想让动画演到文库本第二集结束。
  也就是说——
  前半段为「side真」。
  后半段为「side辛」。

  「听到此计划后……我非常非常高兴!」
  我有点兴奋地说。
  「为什么?」
  「这是因为,如果能用六~七话来呈现一集的内容,就不需要赶进度。」
  「什么意思?」
  我至今也看过好几部轻小说改编而成的动画……只要有看过原作,就会有『动画演得太赶』的感觉。」
  看来不只有我这么认为,据说其他作家们的看法也差不多。有些作家会觉得动画演得太赶。相反地,也有人会说,幸好自己的作品有被仔细地慢慢制做。我当然不能说出那是谁。
  「也就是说……在动画中,许多剧情会被省略?」
  「没错。我总是觉得『剧情进展得太快』。我发现原作中明明还有很多有趣的小插曲,但全部都被删掉了。当然,我也能谅解,基于制作上的考量,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进度太赶了,感觉像是摘要。」
  我认为制作方当然会提出反驳。
  当制作方说出:
  「那不是省略,而是浓缩。」
  或是:
  「动画最讲究的是节奏。如果剧情始终没有进展,观众会腻的。」
  作者这边就会无话可说。
  我不知道哪边比较好。
  不过,当我听到动画「VICE VERSA」会仔细制做到原作第二集后,我真的很高兴。

  他们当场也询问了我作品的出版计划。
  责编已经决定第四集会在四月发行,第五集则是在六月。
  之后的还不知道——
  制作人说:
  「虽然现阶段还很难说,不过只要动画走红,当然就会考虑制作续集,也就是『第二部』。我们希望到时候原作集数越多越好。因为只要集数够多,就能把第二部制作成两季度的作品。」
  啪嗒。

  「什么声音?」
  似鸟歪头问道。
  「那是在我脑海中……『退学念头的开关』打开的声音。」
  「绝对不行!——话说回来,你没有退学嘛。」
  「嗯……正如历史所证明的那样。」
  「啊哈哈!」
  似鸟的表情变来变去,看起来很好笑。
  「男人会透过背影来诉说真实。」
  「啊哈哈哈!」

  后来的事,就如同大家知道的那样。
  我与母亲、责编商量过后,最后决定休学。
  三月中旬之后,当我变得能够运用一整天的时间后,我开始干劲十足地撰写《VICE VERSA》的续集。事实上,在这个时间点,动画化的计划也可能会泡汤。
  「是那样吗?」
  「据说,动画的企划经常会中止。在理由方面,只要作者没有突然非常不爽地拒绝的话,就会是制作方的问题……详情我并不清楚。」
  「不过,动画『VICE VERSA』已经制作到这种程度了喔。」
  似鸟笑着说。
  「我真的……很高兴。我听说过,只要有震撼社会的重大事件发生,会让人联想到该事件的动画就会延期播出……我想『VICE VERSA』应该没问题。」
  「毕竟现实中应该不会出现去过异世界的人嘛——那么,下一个问题。到目前为止,老师曾为动画制作提供过什么样的协助呢?」

  在参与动画制作时,作家要协助到什么地步呢?我认为这个问题要视作品与作家而定。
  参与方式大致上可以分成这两种:
  ·只进行最低限度的检查。
  ·只要时间允许,就尽量帮忙。
  我选择了后者。
  由于休学让我获得许多时间,再加上续集写得很顺利,所以我选择那样做。

  动画制作公司似乎大部分都位在东京。
  据说,现在动画已改成数位制作,可以透过电脑来交换资料,公司未必要在东京,即使如此,许多公司还是位在东京。
  因此;动画「VICE VERSA」的制作会议也会在东京举行。为了参加剧本会议,我曾数次前往位于东京某处的制作公司。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该会议就是商讨剧本的会议。
  看过原作后,大家会看着编剧写出来的剧本,互相提出意见来修改剧本。
  该会议每周举行一次,所以我每周都会在同一天前往东京。最初就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一想到时间已经过了一年,我就觉得非常感慨。我不知道其他动画的情况,但我听说「VICE VERSA」的整体制作速度算是比较快的。
  在剧本会议中,我要做的事,当然就是以作者的观点来提出要求。不过——
  「老实说,几乎没什么好挑剔的。」
  「那是因为……台词没有被省略的关系吗?我实际对照过剧本和原作,台词几乎没有删减。场面的顺序倒是有调换。」
  「正是如此。」
  不愧是原作和剧本都看过的似鸟。
  「我顶多只会提出细微的修正,像是『措词上的小错误』,以及『由于我预定要在之后的续集中将它当成伏笔,所以我不希望这个角色做这种事』。与原作不同,动画第一话就出现了真与辛一起对抗普鲁托的战斗场面。这项改编实在非常精彩……反而让我感到很佩服。」
  「嗯嗯。」
  「结果,我出席了所有的剧本会议。我只能说,这是非常珍贵的体验,让我充分感受到总编剧、脚本家、动画制作人员的才能。我每周真的都很期待,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原来如此——除此之外,老师还有提供什么协助吗?」
  「嗯,检查完剧本后,还要检查设定资料。」
  责编会将图片资料附在邮件中,或是告诉我下载网址。有的是角色或武器的设定图,有的则是风景设定图。
  我会观看那些图片来进行检查。由于「VIC EVERSA」中的角色很多,所以资料相当庞大。
  不过,我很开心。
  真他们一边保留了插画家的画风,一边被画成洗练的线稿。此外还有尚未出现在插图中的角色们。
  「在那种情况下……会变得如何?」
  「其实,插画家会依照我所传达的概略形象来绘制设定插图。先不管非常不起眼的配角,名字出现过好几次的角色全都有画!真是太感谢了!」
  「是喔!好厉害!」
  似鸟双眼炯炯有神。虽然我知道那是一种比喻,但在我眼中,位于镜片另一边的褐色眼珠看起来真的闪耀着光芒。
  「插画家也会负责检查角色设定。如果意见出现分歧的话,我想我应该会让步,不过我们的意见没有出现分歧。」
  就这样,「VICE VERSA」的世界的居民们全都被精彩地画成相同画风,焕然一新地走进动画的世界。
  动画中的蜜可也让人觉得耳目一新,并增加了两把短剑的设定。
  那两把短剑造型优美,宛如西洋的仪式刀。剑上装有很大的护手,护手上有几个突起部分,可以直接殴打对手,造成伤害。
  剑设计得很棒,给人既美丽又凶狠的感觉。
  「我也会参与协助工作之一的『场勘』。由于这项工作是在检查设定资料前,所以说明顺序相反了,抱歉。」
  「场勘指的是『location hunting』对吧?也就是寻找电影的拍摄地点。」
  「没错。不过,我听说这个词是日式英文。」
  我是在书上学到这个词的,所以我一问,似鸟便点头说:
  
  「在英文中,应该是『location scouting』吧。」
  「原来如此……」
  这里的scout是「the Boy Scouts(童军)」的scout,我之前查过资料,所以我记得。意思是指斥候(侦查兵)或侦查。比起「寻找场地」,我觉得「侦查场地」的意思比较能够表示实际情况。我心想,简称应该是「ロケスカ」吧。
  「动画中不会使用实际拍摄到的风景对吧?还是说?」
  似鸟问得很有道理。「基本上是那样。」我回答。
  「当然,动画与真人电影不同,并不会实际在该处拍摄——」
  我听说,最近在制作动画时,会前往用来当作原型的地点,拍摄大量影片与照片,那些资料大多会用于背景作画。DVD或BD有时也会附赠那种影像特典。
  与制作人、导演、作画监督、美术人员一起进行场勘时,我会负责带路。毕竟「side辛」直接采用了我所居住的城镇与地区来作为舞台。
  在写小说时,我会让专有名词变得模棱两可,所以城镇的名称是虚构的。
  不过,透过种种描写,知道的人应该还是会知道。从读者对于小说的感想来看,有的读者能够说出「舞台肯定是这里。理由为如此这般」这种正确答案。
  真与唯所就读的高中的原型——并非我只就读一年的那所公立高中,而是一所从图书馆就看得到的私立高中。毕竟,我在写小说时还是国中生。
  工作人员没有进入校内,而是拍摄从该处可以看到的景色、上学途中的景色等。美术人员在绘制景色时,并不会照原样画,而是会进行相当程度的修改。
  关于第二集的校内模样,我实际上高中后,有将母校当作参考。
  在动画中,校内配置图虽然跟我就读的高中很像,但我的母校并没有直接被当作原型。据说高中内部的装潢极为普通。
  真的家被设定在同一城镇的某个高级住宅区。
  该处最近林立着许多刚由田地改建而成的漂亮住宅,真的家就位于其中一隅。我们开着租来的多功能休旅车前往该处,在不会打扰到别人的情况下,拍摄该处的照片与影片。
  真和唯的家都刻意设定在公园所在的地方。因此,就算实际到该处,也找不到那种住宅。
  身为家乡象征的古城当然也有出现。
  「这古城真棒啊!有朝一日,我要驻扎在这里喔!」
  就连辛抬头看城堡,感动地大喊出这句话的位置也是设定过的。我们也透过影片与照片,将从辛的站立位置所看到的天守阁(注:城堡的了望塔)记录下来。
  「老师,请你试着在那边大叫一下,像辛那样。」
  导演对担任向导的我如此说道。站在那边是没问题,大叫就免了。说起来,我和辛的身高差太多了。
  我们搭乘这班列车时会前往的车站也直接成为动画的舞台。
  小说中有描写到月台与车站内的模样,车厢前方与侧面大大地印着原创女性角色的列车当然也会出现。我听说制作方已取得了该行驶列车的交通公司的同意。
  如果动画爆红的话,是不是会出现印有真与辛图案的彩绘列车呢……?车上的广播会由声优来担任吗?如果变成那样,我会很高兴,但搭车时应该会觉得很难为情吧。
  「那么!当动画播到『side辛』时……」
  似鸟开心地说,我则接着她的话说……
  「应该会出现许多曾经看过的风景。」
  「呜哇!真令人期待!」
  「令人高兴的是,动画一旦走红,进行『圣地巡礼』的人也许就会增加。」
  「『圣地巡礼』?」
  「这个嘛……意思是指,动画迷开心地造访被当成动画舞台的场所。」
  「啊,就是游览拍摄地点对吧!居然有那么夸张的称呼啊!」
  这称呼就是这么夸张。大概是因为日本人的宗教意识较薄弱吧,所以任何地方都可能变成圣地。也有人认为「哎呀,又不是只有日本人会这样」。
  先不管这个。
  「日本国内到处都是『圣地』喔。由于观光客会因动画效应而一下子增加,也有人会将圣地用于振兴乡镇发展。」
  「那么,动画走红后,老师会被任命为观光大使,接受市政府的表扬吗?」
  似鸟非常开心地问道。那种事我连想都没想过。
  可能性……也许不是零——
  「要是那样的话,我绝对会拒绝……即使搬家,我也要躲避此事……」
  「咦,真可惜啊!」
  不不,不可惜。
  「由似鸟来代替我……成为观光大使,如何?」
  「咦,该怎么办好呢?」
  看来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行。

  当时的我,除了睡觉以外,就是一边持续检查动画的相关资料,一边不停地撰写续集。
  从去年夏天到秋天,除了前往东京以外,印象中我几乎没有外出。
  由于我家基本上是自己开伙,我也会做简单的料理,所以我顶多只会去附近的超市购买食材,或是骑自行车到稍远的购物中心(里面也有书店)。
  「那户人家有个身材高大的儿子,没去学校,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事……?」
  「那就是现在很常见的『茧居』对吧?真讨厌啊。希望他不会暗中杀害动物之类的。」
  附近居民也许会如此谈论(终究只是妄想)。
  「其实我有杀……」
  「咦!」
  「在故事中杀了真和辛。」
  「什么嘛……害我吓了一跳……」
  「抱歉。」

  动画制作的协助工作包含了出席剧本会议、协助场勘、检查设定资料。
  「话说回来,分镜表的检查要怎么处理?」
  当我完成上述工作后,责编问我。
  分镜表指的是,透过插图与脚注来说明今后制作的影像要如何呈现的表格。基本上,会把插图排成直的,右边会写上注释与秒数指定。也被称为「故事板」。
  分镜表可以说是动画的画面与动作的设计图,原画会依照分镜表被绘制出来。
  「我想我几乎不会挑毛病,但我想看。」
  我如此回答。由于有时间上的限制,所以在「立刻回覆检查结果」这个条件下,责编同意了。
  以电子档形式寄过来的分镜表是导演所画的,我看得非常开心。
  原本光是能够看到真正的分镜表,就让我感到很兴奋,再加上分镜表画的是自己的作品,我不可能不开心。
  真、辛、普鲁托,还有以蜜可为首的其他角色会这样动起来啊,光是这样想象就让我满心期待。
  我挑出的毛病只有,某个武将的惯用手被搞错的部分。

  动画制作流程中,分镜表会变成原画,然后再变成动画。已经没有我能够检查的部分了,我心想,说明差不多就到这边吧。
  「老师会指定声优吗……或是到场观看甄选会?」
  似鸟有些提心吊胆地问。
  听她这么一说,那种情况也是存在的。我回答:
  「不,我没有到场观看。当责编问我打算怎么做时,我放弃了。虽然我很喜欢动画,也有喜爱的声优——不过我觉得我无法挑出适当人选。」
  「这样啊……也没有提出期望之类的吗?」
  作者可以表达某种程度的期望,以及希望角色给人的印象等。我也被问到了。不过——
  「我完全没有表达意见。唯独这方面,我觉得相信导演与音响总监,全权交给他们负责会比较好。」
  「那么……实际看过配音情形后,有什么感想呢……?」
  由于她也是当事人,所以似鸟的问法显得比较消极。
  「信者必得救。」
  我清楚地回答。
  接着,我看到似鸟露出微笑。

  我也拒绝过其他工作。
  那就是作词。
  由于唱片公司会发行在设定上由动画角色来演唱的歌曲,也就是所谓的角色歌曲。对方会征求我的同意,我当然立刻就同意了。
  接着,开完某次剧本会议后,制作人问我:
  「老师,你愿意为角色歌曲作词吗?」
  「如果想写的话,没问题喔。」
  责编也如此说道。
  然后我立刻回答:
  「不,我不写!我会写小说,但我不会作词。」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啦。角色歌曲这边就放弃好了。那么,若是片尾曲的话,你觉得如何?」
  「那个……难度是不是提升啦?」
  不管是片头曲(OP)还是片尾曲(ED)的作词,我都拒绝了。
  动画「VICE VERSA」的OP与ED——
  已经公布了歌名与歌手。
  负责演唱OP的是唱过很多动画歌曲(简称动画歌)的资深女歌手。
  我当然知道她,也买过几张她的CD唱片。当我听到她也许能为这部动画献唱时,我高兴得浑身发抖。我听说,也许有机会能与她见面,所以我心想,到时候要将CD拿给她签名。
  负责演唱ED的是,饰演艾玛的女声优。她的歌艺也很棒,她的歌手身分也许比声优身分来得有名。包含动画歌与非动画歌在内,她的确唱过各种歌曲。
  这两首歌真的都很棒。初次听到时,我感动到几乎要流泪。
  「咦!——你已经听过了!你该不会……有带在身上?」
  我发现似鸟的反应很强烈。
  「啊,这也许是秘密……我有档案……这件事不能说出去喔。」
  我缩着背回答。
  「我知道了……真好啊……」
  「哎呀……这是作者的特权。」
  「真好啊……」
  似鸟一脸怨恨地望着我。
  「档案在笔电里……」
  我看着似鸟,说出了不该说的事。
  「哦!」
  似鸟的眼镜底下那双褐色眼珠发光了。没有错,这次真的发光了。
  「啊,不……骗你的。刚才说的……不算。」
  「…………」
  似鸟隔着眼镜瞪着我,我将脸转向被雨水冲刷的窗户。
  「喂……老师……可以问一下吗……」
  没想到似鸟居然会发出如此吓人的声音。真不愧是声优。我真的很害怕,背脊稍微抖了一下。
  「什……什么事……?」
  似鸟随即恢复成平常的声音,笑嘻嘻地说:
  「盥洗室前面掉了一兆日圆喔。」
  「增加成十倍了!」
  「要捡的话,就趁现在喔。」
  「不,不用了……靠、靠自己赚的钱,就足够我生活了……」
  「这样啊……真了不起啊……」
  「就是那样喔。」
  「我不会随意碰触老师的笔电。」
  「那是因为……有设定密码,所以办不到。」
  「我不会随意碰触老师的笔电。」
  「哎呀,我不是说了。」
  「我不会随意碰触老师的笔电。」
  「…………」

  似鸟是声优,将她视为动画相关人士也不足为奇,或者我该说,她既是相关人士,也知道我那个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我认为她的口风很紧;她一直逼问,让我无计可施;今天是雨天;几乎没有其他乘客;笔电的电池还有电;如果她能够借由听OP和ED更加投入在蜜可这个角色中,那是非常好的事情。
  当似鸟把自己的耳机插进我的笔电中听音乐时,我想了很多借口。
  「真棒啊……我好感动。」
  听完ED后,似鸟陆续摘下两耳的耳机说。
  是我的错觉吗?她的眼眶似乎泛着泪水。
  我当时大概也曾露出类似的表情吧。

  把笔电收进背包后,我看了手表。
  距离终点站只剩十分钟。
  尽管雨势很强劲,列车仍持续疾驶,像是在说:我才不会输给这种雨势呢。照这样下去,列车应该会准时到站。
  我没有把背包放回架子上,而是放在脚边。
  「喂,老师。」
  听到唤声后,我转向右边,便看到似鸟露出认真的笑容。
  「今天最后一个问题——《VICE VERSA》的原作剧情,今后会如何发展呢?」
  这个问题明显和我之前回答过的那些关于作家的问题不同。或者我该说,这个问题根本就是要我泄漏剧情。
  大概是因为她自己也明白吧,似鸟的表情与平常不同。她表情僵硬地紧闭双唇。
  我非常明白想要知道小说后续剧情的心情。我自己也会追小说,每次只要一看完最新一集,就会感到很烦闷。
  根据我的想象,似鸟应该是想要知道关于蜜可的剧情吧。
  「剧情会怎么发展?」
  她又问了一次。
  此时,我心中想着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似鸟的美丽脸庞离我太近,距离近到让我快要招架不住。
  第二件事是,我的背部紧靠着窗户,所以如果想逃,就只能打破玻璃,但我的力气没那么大。
  第三件事是,至今我已告诉过似鸟许多事,并将OP与ED放给她听。既然如此,告诉她应该也没关系吧?
  我要更正,应该是三件事才对。哎呀,前两件事应该可以合并成一件事。
  内心一瞬间出现动摇的我,随即又改变主意:
  「这个问题——」
  即使对方是似鸟,我还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说:
  「我现在不能回答。我希望小说出版成书后,你再去看。」
  毕竟在谈论今后的剧情时,不可能不提到蜜可的剧情。
  似鸟应该会很惊讶吧,也许会感到很难过。
  当然,身为作者的我,就是为了震撼读者才这样写的。我希望读者能感到非常惊讶,为故事悲叹。
  不过,我还是希望读者看了小说后,再感到惊讶。
  我现在不应该在这里泄漏剧情。
  「这样啊……」
  大概是因为做好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了吧,似鸟如此说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提出无理的要求,真抱歉。」
  原本紧闭的嘴角微微上扬。
  那种悲伤的笑容,让我联想到初次与真见面时的蜜可——
  我觉得我的意识有一瞬间被带到雷普塔西翁。

  列车持续在东京都内行驶。
  只剩一点时间就会抵达终点站。窗外下着大雨。
  我决定在到站前先去上个厕所。这点时间还是有的。车站的厕所总是很拥挤,车上的厕所上起来比较舒适。
  我先请似鸟起身离开座位,再移动到走道上。毕竟我还是会在到站前回到座位上,所以我没有带走脚边的背包。
  我通过车厢后方的自动门。

  我在厕所旁边的洗手台洗完手,把手帕放回口袋,迅速地移动到走道上。
  就在这一瞬间,我眼看就要撞到某个人。
  由于平常总是没有人,所以我完全没有留意。看到视线角落有人影逼近,我吓了一跳,急忙想要扭动身体——
  结果,我还是撞到那个人。
  我不知道对方有多着急,应该是用跑的吧。我躲不开,撞得相当大力。
  我严重失去平衡,腰部直接摔到走道上。我的腰部撞到地上,背部撞到墙壁,摔成四脚朝天,相当痛。由于我当时立刻收起下巴,所幸没有撞到头。
  摔倒后,我随即思考。
  我没有确认左右两边就走出来,的确是我的不对,但与我相撞的人也不需要那么急吧。老师没说过不能在走廊上奔跑吗?
  这种情况是谁的错呢?
  不过,我姑且还是应该先道个歉吧。
  毕竟我的身材应该比较高大。
  或者该说,那个撞到我的人没事吧?
  由于连我都倒下了,对方应该不可能安然无恙吧。
  对方有受伤吗?
  要是出现骨折等伤势,要如何赔偿?
  如果对方是毕生总收入很高的医生?
  如果对方是临盆的孕妇?
  当我不停地往坏处想的那个瞬间——
  原本看得见的天花板被黑影覆盖后,我的脖子被掐住。

  那个人是似鸟。


  
  第七章「Time to play」

  身为男高中生兼当红轻小说作家的我,正被年纪比我小且从事声优工作的女同学掐住脖子。
  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
  撞倒我的似鸟——
  跨坐在四脚朝天的我身上——
  掐住我的脖子。
  现在仍持续掐住。

  我明明能够如此清晰地依序回想起至今发生的事——
  结果,我还是不知道似鸟为何想杀我。
  似鸟为何会如此拼命呢?
  似鸟为何突然决定要拼命呢?
  哎呀,既然不知道的话,那就算了。
  我放弃去寻找答案。
  更重要的是,用仅剩不多的时间来思考其他事情吧。
  如果我死在这里的话,事情会变得如何?
  如果我在这种舒适的摇晃中与世长辞的话,事情会变得如何?
  各种想法化为迅速的电子信号,在漆黑的脑海中打转。
  我轻易地就想出问题的答案。

  首先,《VICE VERSA》会结束在原稿已完成的第十一集。
  我传达不完那些事先想出来的点子,像是真的未来、与这点息息相关的雷普塔西翁的秘密、打造出来的世界观等。
  也就是说,这部作品没有结局。
  各位读者想必会觉得这种结束方式令人很不爽快,我感到很抱歉。
  不过,对我来说——
  国三所创作的人生第一部小说出版成书,而且还能够发行到第十一集的话,就没有那么糟。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作者在动画播出前死去,应该会造成话题吧。
  在播出前,也许会打上「献给英年早逝的原著老师」之类的字幕。
  我很想看那首OP会搭配什么样的动画,哎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母亲会怎么想呢?
  我不知道。
  唯独这一点,我不知道。
  我也无从得知。

  我活了几年呢?
  在那之后,时间过了几年?
  我肯定活了十年以上。
  时间相当长,发生了很多事。
  我看了很多书。
  我为了成为作家而努力过。
  我甚至当上了作家。
  书卖得很好。
  很棒的人生。
  我很开心。
  让我特别留恋的是——
  留恋的是——

  咦?
  等一下。

  万一我死在这里的话——
  似鸟绘里不就成为杀人犯了吗?

  似鸟能够确实脱逃吗?
  不过,日本的警察很优秀,她应该一下子就会被逮捕吧?
  她会变成杀人犯吗?
  那样不是很糟糕吗?
  这样不会给她带来很大的麻烦吗?
  明天之后的配音工作要怎么办?
  蜜可会找别人代演吗?
  不,更重要的是——
  年仅十六岁的似鸟会变得如何?

  啊,不行。
  这样不行。
  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要更正。
  我不管死于何时何地都无所谓——
  但我现在就是不能死在这里。
  绝对不行。
  必须阻止她。
  无论如何。
  我都必须阻止似鸟。

  我的大脑仍在思考。
  身体的情况如何?
  还能动吗?
  不,快动起来。
  给我动啊。

  我的双手——
  对我的微弱意志产生了反应。
  我非常非常缓慢地举起双手。实际上也许动得很快,但我看到的动作非常缓慢。
  动得比较快的右手往上移动了大约三十公分。左手仍在懒洋洋地上升中,目前距离地面约十公分。
  我的右手一抱抓住似鸟那头垂落在该处,乌黑漂亮的长发。
  我其实是想抓住她的手臂或身体,但即使这样也无妨。
  根据书上的记载,人类的头发很强韧。只要抓住这么一大把头发用力拉,她的身体应该会失去平衡吧。
  拉扯女孩子的头发是非常过分的举动。
  身为男性,这是最要不得的行为,绝对不能做。
  不过,唯独这次请原谅我。
  我之后会向似鸟道歉的,所以请原谅我。
  我向右手下达「用力拉」的命令。
  我知道电子信号正闪闪发光地在漆黑的脑袋中流动。
  手臂果真仍愿意听从我的话。我用力拉扯似鸟的头发——
  有东西在滑动。
  头发从似鸟头上脱落。

  乌黑长发整个从似鸟的头上脱落。
  在被拉住的头发的牵引下,覆盖头部的黑发整个移动,并把另一边的头发也抬了起来。
  我的右手臂一边发出低沉声响,一边敲打地板。
  也就是说,手臂已经降到最低的位置。
  由于我仍握着头发,所以似鸟的黑发一下子全都掉落在我的拳头、手臂、右侧腹部上。
  我将似鸟的头发连同头皮一起拔掉了吗!
  我的脑中迸发出这种妄想。
  我想象着似鸟一边大叫一边让血从头上喷出来的画面,差点就要发出喊不出来的惊叫声。
  下个瞬间,我看见了。
  在失去黑发的似鸟头上,某样东西从突然变得明亮的视野正中央往右端弹飞。
  尽管我只看到一瞬间,但我非常清楚那是什么。
  那是网子。黑色的细网罩在似鸟头上。
  黑发受到拉扯而掉落后,网子也随之松脱。接着,网子透过橡胶的弹力而弹飞,消失在我的视线内。

  似鸟的头发——
  轻飘飘地飞舞着。
  那不是掉在我身上的黑色长发。我已经确实得知黑色长发是假发了。
  这是似鸟头上的真发。
  虽然之前被网子紧紧压住,但在解开束缚的现在,头发顺着重力朝我的方向垂下。
  发色是非常浅的褐色,接近灰色。是不足以覆盖脸部的短发。
  她的发尖碰到了我的左手,很干脆地垂落在比右手晚了片刻才举到这个高度的左手上。
  左手的上升速度虽然比右手慢,但现在已举到比右手高的位置。
  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想要怎么做。
  左手宛如一头不听从我指示的生物似地,靠近似鸟的脸庞——
  拍打下去。
  我的手从似鸟的右侧穿越到左侧。
  打的位置不是脸颊,而是从太阳穴到眼睛上方的部分。
  在我眼中,所有动作都显得很慢,所以左手看起来只是很流畅地抚过脸庞——
  不过,实际上,那应该是一记打得很快的耳光。
  我不但拉扯女孩子的头发,还打了她耳光……
  
  啊,连续做出最差劲行为的我,真是个烂男人。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我打了似鸟。
  平常看到似鸟戴的那副眼镜,那副镜片内侧沾满泪水的眼镜——
  弹飞到我的右侧。
  听到眼镜在远处发出落地声的同时,在我的视线内,我的左手已穿越到右侧。
  似鸟的眼泪也在同一时间缓缓落下。
  泪水缓慢地在空中前进,滴滴答答落在我的脸颊与鼻梁上。
  接着,我看到似鸟的双眼,以及双眼中的瞳仁。
  瞳仁有三颗。

  没有错,瞳仁有三颗。
  她的左眼中央有一颗褐色瞳仁。
  右眼则有一颗褐色瞳仁,以及一颗因逆光而较不容易发现的浅灰色瞳仁。
  我看到三颗瞳仁。
  相较之下,头发移位时让人感受到的惊讶,显得可爱多了。
  我——
  「就算我即将死去,我还是能够对死以外的事物感到恐惧。」
  有了这项宝贵的经验。

  谁?
  她是谁?
  我以为要杀我的人是似鸟。
  我了解到,原来如此,我的人生要在此画下句点啊。
  不过,这样会给她添相当大的麻烦,于是我改变念头,想要阻止她。
  经过一阵手忙脚乱。
  结果——
  掐住我脖子的是别人。

  谁?
  这个人是谁?
  这个留着浅褐色短发,拥有三颗瞳仁的人,到底是谁?
  是外星人吗?
  若是那样,她来自哪个星球呢?
  她是怎么来的?
  话说回来——
  她听得懂日语吗?

  不,不对。
  给我冷静点。
  她不是外星人。
  也不是其他人,她就是似鸟绘里。
  黑色长发是假发,真发为浅褐色,而且——
  移位的瞳仁是彩色隐形眼镜。
  似鸟的右眼内有两颗瞳仁,深褐色的瞳仁严重偏离到眼睛左端。由于瞳仁的中央变成白色的,所以我知道。
  彩色隐形眼镜只是为了要隐藏右眼的颜色。真正的瞳仁为浅灰色——说得更正确一点,她拥有「浅灰色的虹膜」。
  左眼也是那样吗?
  我努力地集中意识,但看起来并非如此。如果有戴隐形眼镜的话,应该就能看到比较清晰的线条。
  如果是那样的话——
  若只有右眼有戴彩色隐形眼镜的话——
  各种想法在我脑袋中急速流动,并与我刚才看到的走马灯一起打转,一下子就互相融合。

  我认识一名那样的人。
  我只认识一名天生罹患虹膜异色症的人。
  我收过那个人寄来的读者来信。
  留在座位上的背包。
  放在里面的第十一集原稿。
  坐在隔壁座位的似鸟。
  原来如此。
  是那样啊。
  啊,我明白了。
  走马灯——
  果然还是给了我提示。

  我的脖子被掐住——
  也就是说,似鸟用双手掐住我脖子两侧的颈动脉后——
  时间大概只过了不到十秒。
  不过,我的脑袋即将面临极限。
  眼前的景象突然变暗。
  努力到最后的大脑一部分逐渐失去力量。
  这下可不妙。
  我即将失去意识,看不到任何事物。
  我知道就算如此,人类也不会立刻死去。
  不过,我无法阻止似鸟。
  要是血流就这样一直被阻断的话,再过几分钟,我就会再也醒不过来。大概真的会死吧。
  脑袋深处好沉。
  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东西。
  不过,我希望——
  有人伸出援手。
  请伸出援手。
  我想救她!

  在完全失去意识前——
  我觉得我好像听到了女性的尖叫声。

  那双温暖的手,
  明明让人觉得——
  非常地舒服。

  我一睁开眼睛——
  就看到天花板的灯光与身穿制服的警察。
  还没挂?

  「你没事吧?」
  说话者是身穿制服的中年警察。我目前呈仰卧姿势,他站在我右边,左边是墙壁。
  我想回答我没事。
  「我没没……」
  我如此回答。这样的话,一点都不能说是没问题。
  不过,我明白。
  我知道我快要恢复了。脑海中变得一片晴朗。
  漆黑的墨渍已不存在。
  「你没事吧?喂!」
  面对再次的询问,我如此回答:
  「我没事。我已经醒了。」
  「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当然——」
  我说出自己的名字。
  「今天是几月几日?」
  「五月十五日,星期四。」
  我回答。虽然对方没有问星期几,但我还是预先补充上去。
  「头会痛吗?」
  「不会,感觉很畅快。」
  「身体有什么地方会痛吗?」
  「不,完全不会痛。」
  「要叫救护车吗?」
  「不,不需要。我可以起身了吗?」
  「请。慢慢来就可以了。」
  我透过腹肌的力量,慢吞吞地抬起上半身。
  接着,我将身体往右扭动,把脚放下。这个动作做起来完全没问题。
  我观察目前所在的房间。
  约四坪大,摆放着桌椅,感觉像办公室,但有点杂乱。桌椅造型都很呆板且朴实。
  我一移动视线,便看到简单的床铺沿着墙壁排成了两个L字形。
  我也坐在其中一张床上,闻到有点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我听到远处传来列车咕咚咕咚地减缓速度的声音。
  不用问别人,我也知道这里是何处。这里是车站的医务室,我目前正在医务室内。
  在左边的墙上可以看到时钟。
  我看着数位表盘。距离特快车的到站时间,只过了不到两分钟。
  不用问别人,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虽然失去了意识,但之后我没有被掐死。她大概在不久后就松开手了吧。
  列车随即抵达这个车站。
  我不清楚我是被担架抬到这里的,还是被人背过来的,但我立刻就恢复意识。
  我没死。
  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总之真是太好了,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事。
  似鸟的情况如何?
  我马上就找到了答案。这是因为,有一名少女正低头坐在时钟下方的另一张床上。
  明亮的浅褐色短发。虽然她面朝下,我看不到她的脸,但牛仔裤与浅蓝色毛衣那身服装,正是似鸟的不会错。
  似鸟正在啜泣。
  「呜呜……呜呜……呜呜……」
  我听到非常微弱的啜泣声。
  有两名女性坐在似鸟两旁。
  看起来像是依偎着,也像是在将她夹住,防止她脱逃。
  不用说明我也知道,似鸟左边那个人是车掌小姐。我们搭的那班特快车的女车掌。
  接着,我开始推测。
  我在失去意识前一刻所听到的尖叫声就是她发出的,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车掌小姐肯定是偶然出现在现场,设法阻止了再那样继续下去就会把我掐死的似鸟,然后通报月台的站务员。
  坐在与车掌小姐相反方向的另一名女性,看起来同样也是二十岁后半,留着一头黑色短发,身穿深蓝色长裤套装。
  她用右手触摸似鸟的背部,看起来像是在拼命安抚持续啜泣的似鸟。她的脚边放着似鸟的行李。
  虽然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已经推测到了,我想应该没错。
  这个房间内另外还有一名被卷进麻烦中而一脸困惑的中年男性站务员,以及一名看起来年约二十岁的年轻警察。总共有七人。

  慢慢环视房间的我,最后看向放在自己坐的那张床旁边的篮子,看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我的背包。
  原本应该关上的拉链大大地打开着,可以看到里面的笔电。原本应该装在稿袋内的原稿被胡乱塞进背包内。
  果真是那样。
  一切都跟我想的一样。

  大概是因为对方看出我的态度很从容不迫吧。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站在我身旁的中年警察用温和中又有几分强硬的语气问我。
  原来如此,这也是个可贵的提示。似鸟什么都还没说。
  为了保险起见,我反问他:
  「那个……你没有听她说吗?」
  警察摇头。
  「没有,她一直在哭。当然,等她情绪稳定下来后,我打算向她问话。」
  好。

  我觉得自己是个肤浅的人。
  虽然从以前开始,我就看了很多书,并受到书的影响而试着写小说,然后成功地出道,作品畅销到能够改编成动画,但我就是只有那种程度的肤浅人类。
  尽管如此,既然我找到了自己应做之事,我应该就能朝着那个目标努力。
  无论那有多么辛苦,如果方法只有一个,我就应该勇敢去做。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是不容失败的。
  如果问我自己是否办得到,我想我大概办不到吧。
  若不是处于这种情况,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甚至连试都不会试。
  老实说,我很想逃走。跑着逃离此处。
  我不是应该那样下定决心了吗?

  不过,我现在如果不在这里那样做——
  而且,如果我没有顺利地完成此事——
  我就无法帮助似鸟。
  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因此我——
  一边从床上站起来——
  一边在心中大喊。

  Time to play。
  
  我突然站起来,让那些盯着我看的人瞬间往后缩了一下。
  我正后方的墙上挂着一面镜子。我躺着时就有看到那面镜子。
  因此,我迅速转身。
  然后照着镜子。
  我的喉咙左右两边都留下了几道很清楚的细长痕迹。那是被似鸟掐过的痕迹,大概暂时不会消失吧。我觉得她的掐法并不高明。
  我抬起下巴,左右摆动脸部。
  「哦——哦!留下了相当明显的痕迹啊!」
  我大声说。
  「咦——?」
  似鸟原本持续着的小声啜泣,在她低着头发出这道可笑声音的同时停止了。
  「那是……什么意思呢?」
  中年警察问道。
  我将视线从镜中的自己移到离我非常近的警察脸上。
  接着,我发现到——
  那个人的眼神很锐利,宛如匕首一般。老实说,我很害怕。
  不过,现在的我可没那种闲工夫感到害怕。
  我吸了一口气。
  「没什么好说的!——那个,果然还是得说吗?」
  「你不说的话,我就去问她。」
  「我知道了!我说!是我——叫她掐住我的脖子的!」
  「哦……」
  警察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宛如鹰眼一般,真的很可怕。抱歉,我说了谎,我很抱歉。不过,唯独今天请原谅我。
  「那是为什么呢?」
  警察的发问声变得非常低沉,好可怕。腿部深处在发抖,大腿使不出力气。好想坐下,好想逃走。
  为了隐瞒发抖,我一边摆动身体,一边做出夸张的姿势。
  「因被锁喉技弄到昏厥,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哦……」
  「警察先生也会柔道吧?」
  「算是吧。」
  「我对于『柔道』略懂一二——」
  这不是在说谎,我曾看过整套同名的女子柔道漫画(注:浦泽直树的《以柔克刚》)。那套漫画很有趣。
  「被锁喉技弄到快要昏厥时,会觉得相当舒服哦!」
  「嗯,所以呢?」
  「因此,我就请她对我那样做。」
  「『她』是指?」
  「就是那边那个头发染得很夸张的女生喔——我的女友。」

  「啊?」
  停止啜泣后仍一直低着头的似鸟飞快地抬起头,速度快到让整头的头发轻飘飘地舞动起来。大概是因为她的真发又细又轻吧,头发真的漂亮地飞舞着。
  我望着似鸟的脸。
  由于她之前一直哭,所以脸上都是乱糟糟的泪水与鼻水。
  眼白变得通红。眼珠内的虹膜拥有不同颜色,右眼为浅灰色,左眼为深褐色。
  任谁看了都会知道,那是很明显的虹膜异色症。
  浅褐色短发搭配白皙肌肤,再加上挺拔的鼻梁。如果只看到这副模样,应该没有人会认为她是日本人吧。
  我的眼神与似鸟交会。
  几分钟前我的眼神也曾与她交会,但现在的情况与当时完全不同。
  似鸟身旁那位车掌小姐,也既不安又有点狐疑地看着我。
  而且,挡在似鸟另一边的女性也看着我。
  她明显是在狠狠地瞪我。

  「也就是说,你——」
  拥有一双鹰眼的警察对我说。
  我不情愿地将视线转回到那个可怕的人身上。
  若要说谎的话,就必须看着对方眼睛说才行。这一点我明白,似鸟之前也是一直那样做。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差点被那女孩杀死?」
  虽然很想逃走,但此时我必须撑下去。
  「杀死?嗄?你在说什么啊?」
  我觉得我的脚仍在微微颤抖。
  不过,我不能认输、不能逃避、不能放弃。
  她不是也曾让剧本抖得如此厉害吗?在那之后,她不是表现出如此精湛的演技吗?
  她咏唱了魔法咒语。这种事我也办得到。
  「警察先生……事情究竟为何会变成那样呢?」
  「不对吗?可是那位车掌小姐说她救了差点被人杀死的你。」
  果然是那样。
  我再次望向车掌小姐。
  如果能够使用心电感应,该有多好啊。不过,我并没有那种技艺。
  车掌小姐,很抱歉。
  你的判断没有错。
  我真的差点就被似鸟杀死了。
  如果你当时没有刚好经过那里,我极有可能会丧命。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从结果来看,你也救了似鸟。
  这份恩情,我永生难忘。
  感激到想有朝一日写一本以你为主角的书。
  到时候,我想将一半的版税交给你。
  不过——
  现在请你扮演反派,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真的真的很抱歉。
  在将来的某一天,在不久后的将来,我希望能将实情告诉你。
  真的很抱歉。

  「你在说什么啊!不是那样的!」
  我竭尽全力地大声说。
  「当时旁边没有人,所以我只是想要在列车的走道上稍微……那个……调情一下罢了!我刚才也说过吧!被勒到快要昏厥是很舒服的事喔!结果,走过来的车掌小姐误会了,发出惊人的大声尖叫,然后她吓得猛然使力,我心想这下糟了,不过我在投降喊停前就被掐昏了!」
  听了我的话后,车掌小姐脸色一变。
  「…………我、我……啊,不……」
  车掌小姐脸色苍白地把话说到一半。
  「那个……」
  结果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大概是因为,她被当事人指出自己误会了,无法完全舍弃那种可能性的关系。
  以「女生正想掐死男生」与「女生和男生在调情」这两种情况来说——
  后者比较可能会发生。
  「说起来,在这之前,我和她一直并肩坐在一起,这件事车掌小姐应该最清楚。毕竟我们已经搭乘那班列车去过东京好几次了!」
  我一对警察说,他便将锐利视线对着车掌小姐:
  「嗯?是那样吗?」
  年轻警察与站务员也看着她。
  「这、这个嘛……」
  在众目睽睽下,可怜的车掌小姐低声回答:
  「我的确……看过那两人……许多次……」
  由于假发和彩色隐形眼镜以及眼镜的缘故,似鸟现在的外表有很大差异——但因为服装相同,所以车掌小姐还是能认出她就是似鸟。得救了。
  「唔……」
  若有所思的警察接着——
  对着呆若木鸡的似鸟右边那位女性说:
  「Kamisiro女士。」
  「嗯,有什么事吗?」
  原来她叫Kamisiro啊,虽然不知道汉字为何,但听起来很帅气,与她那股精明干练的气质很搭。有朝一日,就让我拿来帮角色取名吧。
  我已经猜想出那位用很有威严的声音来回答的Kamisiro女士是何许人也了。
  警察问Kamisiro女士:
  「你认识他吗?」
  「嗯,算是吧……」
  Kamisiro女士含糊地说。
  就是现在。若要插话的话,只有这个机会。
  我迅速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说谎:
  「Kamisiro女士知道我和她的事,并帮我们保密喔!当然,她应该对我没有什么好感吧!」
  警察看着我,所以他应该没有看到Kamisiro女士露出惊讶表情。
  「你也认识Kamisiro女士吗?」
  警察问道,我回答:
  「当然啰!毕竟她是我女朋友的保镖啊!」
  虽然没有铁证,但我想应该没错。
  我认为似鸟她家确实是有钱人。而且,她家为了保护宝贝女儿而派保镖跟着她。
  我有足以让我如此判断的线索。
  大约一个月前,似鸟在列车上初次与我交谈。
  当时,似鸟身上没有带任何行李。但从隔周开始,她明明就有拖着旅行袋。
  为什么呢?
  当时,似鸟大概是将行李交给Kamisiro女士保管吧。只要没有其他保镖,她总是会和似鸟一起搭上列车,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当时,那位现在脸色很苍白(抱歉!)的车掌小姐也有来验票。
  接着,她在检查似鸟的车票时,虽然什么都没说,却瞬间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想那大概是因为,似鸟的车票是绿色车厢或对号座。当然,拿那类车票来坐自由座并不会造成任何问题。
  从隔周之后,似鸟大概是和Kamisiro女士一起来到车站,从其他车厢上车的吧。
  接着,似鸟会先让Kamisiro女士坐在其他车厢,或是坐在同一车厢的前方座位,然后再独自来到我旁边的座位。
  抵达终点站时,似鸟会叫我先下车,然后在车上等Kamisiro女士来接她。接着前往位于目白的亲戚家——是真是假我不知道,总之她们会一起前往当天的住宿地点。
  「…………」
  Kamisiro女士一脸严肃地在想些什么。
  为了帮助似鸟,拜托你配合我的说词。
  「老实说——」
  Kamisiro女士开口说,警察则盯着她看。
  之前愣在那里的似鸟,也慢慢把头转向旁边,看着自己的保镖。
  「我完全不清楚大小姐的喜好。我认为应该有更适合大小姐的男友。不过,哎呀——毕竟从我的立场来看,我也无法对此说三道四。」
  她配合了。Kamisiro女士配合了我的演技。
  谢谢你!Kamisiro女士!这份恩情,我永生难忘!
  我在心中如此呐喊。
  「不过,我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会叫大小姐做那种事。结果造成了这场骚动。在这方面,你觉得如何?」
  Kamisiro女士瞪着我。
  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请别那样瞪我呀!又不是我掐住她的脖子!」
  「那当然!如果你那样做,我就会掐死你!」
  「Kamisiro女士还是一样可怕啊!」
  「大小姐拜托我,希望至少在列车上时,能让你们两人单独聊天。我心想,既然是公共场所,应该无法做不检点的事情吧,于是很不情愿地同意了!」
  「啊……嗯,我知道。哎呀,真抱歉。在——在发呆的我,也有在反省。」
  我刚才把「在下」(注:原文为「仆」,是比较谦虚的第一人称)这个词说到一半,差点就露出本性。
  「…………」
  似鸟依然愣在那,呈现一脸甚至忘了要眨眼的呆样。
  这样就好,请什么都别说。
  我拼命地持续对似鸟传送心电感应。
  虽然是突如其来的举动,但我明白你是真的想杀了我。
  我真的是直到最后一刻才明白你动手的理由。
  不过,什么都别说。请你什么都别说。
  「唔……」
  警察询问我和似鸟:
  「那么,也就是说,这并非犯罪事件对吧?两位。」
  我立刻回答:
  「当然啰!只不过——」
  「只不过?」
  我拖延时间。
  「只不过……嗯……只不过……那个……哎呀……」
  「什么?」
  我无法再拖下去了。
  「那个……造成那么大的骚动,我感到很抱歉。惊动各位,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尤其是那为车掌小姐——对不起。」
  我低头道歉。
  我弯腰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其实我本来是想要下跪的。
  「啊?咦?不……」
  虽然我看不到车掌小姐的脸,但我听到了她困惑的声音。
  我一抬起头,似鸟就泪眼汪汪地对着车掌小姐,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
  「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扰……」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似鸟发出那么难以听清楚的声音。这种经验很宝贵。如果是在录音室的话,这肯定是一次NG。
  不过,现在是OK的。
  你不用再说任何话。
  此时此刻,你——
  不需要演戏。

  「那个……警察先生?」
  我看着警察。
  我觉得他的眼神虽然依旧锐利,但有变得比刚才柔和一些。
  若把之前的眼神比喻为发现猎物的鹰眼,那现在的眼神就是,抓到猎物,将其撕裂吞噬后的鹰眼。
  「什么事?」
  「接下来由我一个人来说明。所以,可以让她先离开吗?据说她家管得相当严。」
  「唔……」
  「我也拜托你,我们会从这里搭车回去。」
  Kamisiro女士起身低头恳求。
  「毕竟不是犯罪事件,所以我也不能再说什么。」
  警察如此说道,Kamisiro女士再次向他行礼后,便温柔地扶起似鸟:
  「那么,大小姐——我们走吧?在离开前,先去洗把脸吧。」
  看来似鸟似乎能够正常地站起来行走。我松了一口气。
  似鸟的假发和眼镜有被拿回去吗?我不知道。Kamisiro女士一手握着似鸟的手,另一手抓住行李袋的把手,然后向在场所有人道别:
  「那么,各位,我们先告辞了。」
  「…………」
  似鸟也默默地低头致意。
  「雨势相当猛烈,请小心。」
  警察说。
  一句话都没机会说的站务员带两人到出口。
  我目送他们离去。

  「我也要回去工作了。」
  车掌小姐拿着帽子起身,然后弯腰说……
  「因为自己的冒失——给大家带来很大的困扰,我感到很抱歉。」
  这是运动社团风格的道歉方式。
  请对那两位警察道歉就好,别对我道歉,因为那样会使我很难受。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哎呀,没事就好。」听到警察如此回答后,车掌小姐抬起头,然后直接戴上帽子离开房间。
  「…………」
  我一屁股地坐在床上。
  「哈……哈哈哈……」
  膝部在颤抖,脸上也在笑。
  俯视到这一幕后,警察对无所事事地站在后方的年轻警察如此命令:
  「这里没问题了。我待会就过去,你先回去吧。」
  「是。」
  只说了一句话的年轻警察离开了医务室。
  如此一来,现在就只剩我和警察两人。
  「哈哈哈哈……」
  不管怎样我都要笑。虽然我觉得现在的脸色应该很糟,但我还是笑了。
  没想到我的人生中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我回想起从前的事。
  「我说你啊。」
  与之前不同,警察用相当亲切的语气对我说。接着,警察咚的一声坐下,在床上与我并肩而坐。我颤抖了一下。
  「……是,什么事?」
  「这样好吗?」
  他只只问了一句。
  「这样就行。」
  我也只回答了一句。
  「这样啊。那么,你回去路上也要小心喔。」
  「我会的,谢谢你。」
  「不过,脖子上的那个,还是遮起来比较好喔。」
  「啊?啊,说得也是……」
  我的脖子上留下了明显被人用手指掐过的痕迹。照这样下去,我差点被人杀死的事就会泄漏出去。
  就算是在东京这种大都会,我想路上应该也没有几个差点被掐死的人。我这样会很引人注目。
  我起身照镜子,试着把衬衫的领子立起来。虽然暂且是遮住了,但得用手去按住。若要一直维持这种状态,会相当辛苦。
  同样也站起身来的警察,从我躺过的那张床旁边抓住一条擦脸毛巾,然后拿起来递给我。
  「喂,用这个围起来。」
  「咦?——我可以把这个带走吗?」
  「一条而已,没关系吧。『用来擦完鼻血后,就丢掉了』,只要这样说就行了。」
  这样好吗,警察先生?不过,老实说,他帮了我大忙。
  我把毛巾围在脖子上。
  虽然有点怪,但不会比勒痕来得诡异。
  「谢谢你。我会在车站大楼的商店内买条围巾之类的。」
  「那样做很好。那么,我现在也要回去啰。别忘了背包喔。」
  「是。」
  我从篮子中拿起背包,拉上拉链,将背包背在右肩上。
  「非常感谢你。」
  最后,我低头道谢。警察对我说:
  「下次见面时,你要好好振作喔。」
  我歪着头回答:
  「我是打算尽量不要引发事件……」
  警察随即笑着训我:
  「傻瓜!我是说你下次与她见面的时候!」




  
  最终章「五月二十二日·我打动了她」

  五月二十二日。
  我搭乘开往东京的特快车,坐在常坐的那个靠窗座位。
  在五月的晴朗蓝天下,列车已经驶动。月台的景色逐渐往后流逝。
  隔壁座位仍是空的。
  似鸟会来吗?
  我知道她会来。

  上周,五月十五日。
  说到离开医务室后的我怎么了——
  首先,我将毛巾围在脖子上,走出挤满返家乘客的车站检票口。
  接着,我立刻冲进车站大楼寻找围巾。到了五月,果然找不到有店家在卖围巾。
  不过,我在某间日用品店找到了俗称「圣马赫方巾」的「阿富汗披巾」。
  这是一种干燥地区居民所围的大型薄方巾。最近这种方巾已成为知名流行配件。
  让《VICE VERSA》中的沙漠部族登场时,我有查过该方巾的围法。这种方巾很方便,既可以围在头上遮阳,遇上沙尘暴时,也能用来包覆脸部。
  我心想:「就是这个!」并立刻买下。
  为了因应不时之需,我买了两条一样的方巾。颜色为暗黄色,上面印着浅墨色的几何图案。
  接着,我跑进盥洗室。
  围法有很多种,我采用的是普通的三角形围法。虽然例子举得不好,但看起来就是像围兜那样。
  毛巾丢了也浪费,我决定拿来用,于是将毛巾收进背包。
  然后,我那天没有再通过检票口。也就是说,我没有搭电车,而是直接搭计程车前往饭店。
  「身体很不舒服」等情况并没有发生。
  虽然我被勒到昏过去,但只要有醒来的话,就没问题。严格来说,脑细胞似乎受到不小的损伤,但我无法察觉此事。
  搭乘计程车的理由在于,雨势很大——
  以及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
  当然是关于似鸟的事。
  我有件事,无论如何都想要告诉她。
  如果当初我至少有跟她要个手机号码或电子信箱就好了,现在只能后悔莫及。说起来,要我向班上女生问那种事,实在太困难了。
  明天似鸟会来参与配音工作吗?就算来了,我总是没有机会与她交谈。
  星期一开始,似鸟会来上学吗?就算来了,我也总是没有机会与她交谈……

  时间来到周五早上。
  虽然睡前的心情一直很烦闷,不过倒是睡得挺熟的,早上醒来后,也觉得很爽快。
  我用饭店的镜子确认,发现脖子仍留下清楚的勒痕。
  那是似鸟那双冰冷纤细的手所留下的勒痕。颜色变深了,我想这几天应该不会消失。我确实围上阿富汗披巾,前往配音现场。
  我一走进音控室,制作人便向我打招呼,并那样说:
  「哦!老师真时髦,很适合喔!」
  不管怎样,受到称赞总是令人高兴。乐观的我一隔着隔音玻璃看着声优们,便发现似鸟不在。
  即将开始录音前,音响总监对着录音间说:
  「那个,似鸟小姐今天因为身体不舒服请假。村姑A的代演者——」

  第七话的配音工作顺利结束。
  故事演到原著第一集的最后。也就是演到结束雷普塔西翁的战争后,辛来到现代日本,并发现回到原来世界的真与唯。
  影像与大家的演技都精湛到无懈可击。
  我和责编一起走到大厅后,饰演真的男声优随即亲切地向我搭话:
  「嗨,老师!」
  他大概很欣赏我吧?顺便一提,他今天也带着刚入行的女声优,而且这次是两个。
  「圣马赫方巾真帅气呀——是女朋友送的礼物吗?」
  「这个嘛……算是吧。」
  我回答。虽然不能说实话,但我也不想撒谎。即使这几乎是谎言,但导致我得围上此方巾的人的确是「她」。
  「咻咻!——喂喂,你过来一下。」
  男声优离开新手女声优们,走到我旁边。他用相当亲昵且不会让人讨厌的动作搭着我的肩膀,将脸靠近我的耳朵。
  然后,用与真相同的声音说:
  「老师,你这样不行喔……似鸟小妹会哭喔,幸好她今天请假。」
  「什么?……为什么?」
  「因为上次握过手之后,似鸟小妹就一直目送老师离去。不管我说什么,她都没有反应。」
  「…………」
  「你还不懂?也就是说,似鸟小妹看上老师了。」
  「……她看上我哪里呢?」
  「嗯,应该就是这种个性吧?」

  我在周日晚上才回到家。
  周五与周六的晚上都是自费住饭店。
  这是因为,我想要尽量让脖子上的勒痕消失后再回家。我绝对不能让母亲看到这种景象。
  我有事先打电话告诉母亲,我要在东京取材后再回去。
  由于是周末,我担心会不会没有房间,不过我总算还是入住了。我松了一口气。
  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待在饭店内写作,只有周六下午,我以取材的名义在东京都内观光。
  我已经想出了真与唯因校外教学而前往东京(然后辛会出现在该处)的故事,所以我游览了浅草的浅草寺,以及位在附近的东京晴空塔一带,并考虑将这些地点拿来当作故事舞台。而且我还独自去搭乘顺着隅田川流向行驶的船。我拍了很多照片。
  虽然我只要一想到似鸟,就会非常担心,但在下次见面前,我什么事都做不了。我也不能一直在那边瞎操心,经过这番考量后,我安排了这趟观光行程。
  回到家后,幸运的是,母亲从本周开始改上夜班。
  如此一来,我们几乎不会碰面,我能够轻松地隐瞒脖子上的勒痕。

  从周一开始,我正常去上学。
  我围着阿富汗披巾去上学,上课时也都没有拿下来。
  上体育课时,我说我感冒了要休息,所以班导师与同学也没有特别说什么。
  哎呀,就算没有发生此事,我也不会跟班上同学说话就是了。

  似鸟——
  并没有来上学。
  周一、周二、周三都没来。
  「似鸟今天也缺席。」
  她大概有联络学校吧,所以班导师很干脆地在点名簿上记录。

  周四。
  也就是今天。
  我不晓得似鸟是否会来,但我已经事先做好准备。我把列印出来的原稿藏进书包后,便去上学。
  脖子上的勒痕几乎消失了,所以我没有围阿富汗披巾。
  当我比平常早一些去学校,并在教室内看书时。
  「绘里!早安,好久不见!身体已经好了吗?」
  听到某人这样说后,我得知似鸟来上学了。
  而且,就算不回头,我也明白她的模样还是跟平常没两样,戴假发搭配彩色隐形眼镜,并戴上眼镜。
  「嗯……我染上了特殊的感冒。已经没事了喔。」
  从我脑后传过来的声音,还是跟平常一样。
  我听到拉动椅子与坐下的声音。
  虽然这些声音我已经听过不知多少次,但今天听起来就是非常舒服。
  在打开的页面中,虽然主角正面临重大危机,但我却稍微露出了微笑。

  我不知道似鸟露出什么表情。
  我还是老样子,一下课就离开座位,直到快要上课才回到座位上。
  离开教室时,我会走前门,回教室时则走后门,因此我只会看到似鸟的背影。
  接着要上的是国文课。
  今天的朗读——轮到我。
  开始上课。
  老师叫我的名字。
  「有。」
  我回答。
  明明没有人拿着手枪抵住我的头。
  ——我一边那样想,一边起身。似鸟坐在我后面的座位。
  我的手上没有拿书。
  我只拿着几张列印出来的原稿。
  「那个……我今天要朗读的作品……呃……不是书。」
  我说。
  「什么意思啊?」班上同学们稍微喧哗了一下。不过,震撼度似乎不及《桃太郎》那时。
  「这是一部小说——」
  虽然我觉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但我并不打算回头。
  「书名是《VICE VERSA》。」
  后方座位发出了桌椅的震动声。我继续说:
  「这就是俗称的轻小说,我很喜欢此作品。虽然文库本出了好几集——但我想朗读的是,尚未出版的部分。」
  这并非谎言。
  「此部分是作者业余时代在网路上发表的作品,作者出道后就被删除的部分。由于当时完全不受欢迎,所以我认为大部分的人连它的存在都不知道。」
  这是个弥天大谎,事实并非如此。自从那件事之后,我觉得我的演技变好了。
  我听到正后方传来有人大幅拉动椅子的声音。
  拜托你,请别逃避。
  我一边拼命地祈求,一边迅速地说明情况:
  「故事描述的是,一名角色的死亡场面。呃,这位名叫蜜可的少女是何蒙库鲁兹,也就是人造人的角色。她在一场大战中轻易丧命,后来她的遗体被搬到主角面前,场面算是挺毛骨悚然的。」
  接着,我在似鸟逃离座位前开始朗读?
  「朗读开始。」

  「蜜可死掉了吗……?」
  辛如此问道。这不像是在大战中大获全胜的王子会说的话。
  既温柔、软弱,又不可靠。在家臣面前,可不能展现出这种态度。辛应该非常了解这一点,而且至今也从未展现过那种态度。
  「嗯,士兵死在战场上,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普鲁托的态度则刚好相反,非常英勇威武,完全没有失去任何武将该有的威严。她的态度非常坦然,感觉像是要说,死了区区一个部下,是理所当然的。
  (这两人实在都太笨拙了。)
  真心想。
  辛展现了过去拼命隐藏的温柔本性,普鲁托则刚好相反。辛与普鲁托明明应该展现相反的态度才对——真在心中如此嘀咕。

  虽说是朗读,但我只是平淡地念出文章。
  我没有投入感情,台词等也念得很生硬,而且声音既小又不流利。
  更进一步地说,在朗读中,根本完全搞不清楚哪个是真、哪个是辛,也没有说明普鲁托是谁。对没看过《VICE VERSA》的人来说,这段朗读应该会令人难以理解吧。
  我不介意。
  这段朗读我只想念给世界上唯一一个人听。
  我继续念。

  (那么……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真苦恼地问自己,而且也没有找到答案。
  在雷普塔西翁,自己是不死之身。宛如游戏角色那般,不管几次都能重新复活。正因如此,真至今才能够「不用拼命地」战斗。他在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看到周遭的人死去。
  不过,即使像这样,得知过去如此温柔对待自己的那名何蒙库鲁兹的死讯,仍然应该展现出相同态度吗?不感到悲伤好吗?即使自己只打算当作游戏来玩,但对他们而言,却是无法挽回的真正死亡。
  他找不到答案。这是因为,无法思考吗?还是大脑在抗拒,认为没有必要思考?或者是——
  「过来。」
  听到普鲁托用严厉语气命令后,真才回过神来。
  「有……什么事吗?」
  她过去从未传唤过真。毕竟能与她面对面交谈的人,只有身为一国之君的辛。
  真一脸讶异地转过头,只见那位盔甲上沾染着敌人血迹的武将,用严厉的视线对他下令:
  「过来——王子啊,我要暂时借走这位不死之身的替身喔。」
  「要确实归还喔,他可是宝贵的战力。」
  留下这句话之后,辛为了掌握自军损伤程度与剩余战力而离开该处。
  真明白,现在的辛也无睱悼念蜜可之死。

  真默默地走过这令人忐忑不安的数百公尺。他被带到的地方是,普鲁托军所使用的简易式帐篷。
  真也有听说过,在这种开阔的土地上扎营时,指挥官会跟一般士兵一样使用朴素的简易帐篷,借由隐藏位置来保护自己。不过,虽说很朴素,但这里当然是大本营,尽管是同盟军,但此处并非身为辛部下的真能够进入的地方。
  真默默地被普鲁托拉进帐篷内。在这直径不到三公尺之处,由于阳光从顶部附近的缝隙照了进来,所以出乎意外地明亮。里头有一张组装好的简易床铺。
  接着,晚了约二十秒才进来的部下们,将一具遗体搬到那张床上。
  那是蜜可的遗体,她的腹部染上一大片血迹。
  在雷普塔西翁,并没有将死者眼睛合上的习俗。酒红色右眼与黄色左眼正因照射进来的阳光而闪闪发亮。
  真的脑海中涌现出最初在地下室见到蜜可时所发生的事,以及在那之后的好几次对话。
  该哭吗?该感到悲伤吗?还是该吐呢?——这些他都做不到。
  真只能这样想。在这个世界,自己毕竟还是无法感受到死亡,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局外人。
  真不明白普鲁托为何要让他看蜜可的遗体,于是问道:
  「你到底……想怎样……?」
  「看好啰。」
  让其他回避后,普鲁托敏锐地回答。她一脱下双手的皮手套,便从腰际间拔出了短剑。
  接着,她将刀尖刺进蜜可那颗很大的右眼。
  「…………」
  真既无法阻止她,也无法移开视线。
  他听到了柔软的肉被切开的声音,以及液体迸出的声音。普鲁托正在挖出蜜可的眼睛。
  普鲁托用刀子挖出眼球后,将其放在右手上。
  「呼!」
  然后随即轻轻地将眼球捏碎。回想起来,她的纤细手指果然很有女人味。白色液体稍微从纤细的手指缝隙溅出。
  有些液体喷到蜜可遗体的左眼,以及眼球被挖出来的右眼眼窝下方的脸颊上。
  她将原本握住的手打开后,手中便出现一颗宝石。球状宝石呈现鲜艳的酒红色。
  何蒙库鲁兹的眼睛是主人所镶入的宝石——真回起想蜜可说过的话。
  紧接着,普鲁托用左手抓住真的后脑勺,然后把右手压在他那无路可逃的额头上。
  「唔!」
  真立刻就了解到,额头感觉非常疼痛的原因在于,被用力压住的宝石几乎就要陷进肌肉内。
  「…………」
  不过,真却无法理解,眼前为何会突然出现蜜可的脸。
  蜜可站在真的眼前,距离近到像是要亲吻他似的。
  由于距离太近,所以看不到全身,但真知道她没有穿衣服。因为真在视线边缘看到露出了白皙肌肤的锁骨形状。
  蜜可的脸上有眼睛,跟之前一样,右眼为酒红色,左眼为黄色。
  蜜可慢慢地露出微笑,安详的温柔微笑。
  「啊,真……」
  当真依稀听到蜜可呼喊自己的声音时,蜜可的笑容就消失了。紧接着,出现在真眼前的是,将右手缩回去的普鲁托。她的神色宛如恶鬼一般吓人。
  「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看到了吗?听到声音了吗?」
  「…………」
  真一默认后,普鲁托就放下右手,开始嘀咕:
  「果真是那样啊……你的不死之身并非魔法呀,而是超越这个世界的人类智慧的产物吗……」
  真过去从未看过她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接着,真也了解到,之后大概也不会再看到。
  「我想你大概不知道,所以就告诉你吧。用来启动何蒙库鲁兹的宝石,并非我们
  所制作出来的东西。宝石是挖到的。那是『伟大古代文明』所创造的遗产。我们无法制作,也无法修复。我们只能赐给他们一次生命。不过,人造人毕竟是生物。只要身体死去,宝石最后也会失去力量。」
  「……然后呢?」
  「我可是一国之将,给我用敬语,小子。不过,只有今天是例外——蜜可死了。这颗宝石的力量最后会消失。」
  「…………」
  「只要没有补充超越人智之力。」
  「那么……」
  「我现在立刻帮你把宝石做成项链,你要把它带在身上。」
  接着,真看到蹲在地上的普鲁托所打开的小木箱,以及几条摆放在里面的细锁链。
  然后又看到,普鲁托使出非常精湛的技巧,用直到刚才都还握着剑的手来把宝石镶进金属戒指中,并系上锁链。
  「你……」
  「我出生于饰品工房之镇喔,异世界的男孩。」
  真突然听到温柔的女性声音。
  「…………」
  她是谁?
  真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吞了回去。
  「因此,我一直想要这样做。我想要过着制作项链的生活,为那些参加婚礼的少女们制作出能够点缀笑容的项链。然而,我的血统不允许我那样做。你相信吗?我可是国王的私生女喔。」
  「普鲁托……」
  「接触锁链时,我是吉内特。不管到了几岁,无论杀了多少人,我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你看,做好了。手伸出来。别弄丢喔。」
  真宛如要捞水般地伸出双手,从一脸温柔地抬头看着自己的吉内特这位女性手上收下这句话与项链。
  「只要这颗石头有接触到你的肌肤,就不会失去力量。可以稍微离开一下没关系,
  对了,不能让它离开肌肤整整一天以上。当你获得何蒙库鲁兹时,就把那颗眼珠镶上去,这样蜜可就会复活。不管你要明天就做,还是要等到战争结束后再做,那都是身为主人的你的自由。明白吗?」
  真把项链的两端绕到自己的颈背。虽然完全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原理,但项链两端只要互相接触,就会一边发出细微金属声,一边结合在一起。真把项链的前端放进胸口。
  他一边感受那份确实的重量,一边回答:
  「我非常明白了,吉内特女士。」
  「不需要对我使用敬语喔。只要说起锁链工房的吉内特,人们就知道是那个广受众人爱戴的亲切女工匠,请好好记住。」
  「…………是!」
  「我的话说完了。我现在要去埋葬那些战死的人,给我立刻离开。」
  「谢谢你,普鲁托。」
  「对将军说话时,给我用敬语啊,小子。」
  「谢谢你。」
  「…………」
  「我一定会找到我被传送到这个世界来的理由。我也会找到我能做的事。所以,在那之前——请你别死。」
  「别担心,我可不会那么容易就死去喔。」
  普鲁托慢慢地伸手打开帐篷的入口。
  真朝着耀眼的光线跨出步伐。

  就这样,蜜可变成了项链。被取名为「瞬间」的少女只要和真在一起——就会永远持续发光。
  「不管再怎么冷……应该都没问题吧。」
  真如此嘀咕。那条项链会永远温暖地勒住真的脖子。
  「我会等待……直到能够再次相见的那天。」
  真依稀听到了她的声音。

  「——朗读完毕。」
  我朗读完后,便迅速坐下。
  这段朗读真的很不流利。我停顿了好几次,并重新朗读念错的地方。全身流出令人讨厌的汗水。
  朗读到一半时,我就非常清楚,班上大部分同学都感到很厌烦。
  那是当然的啰。毕竟我一直用很烂的朗读技巧念这篇完全不知前因后果的小说。若要更进一步地说,这篇文章写得相当杂乱。责编要是看到的话,应该会毫不客气地反覆指出问题吧。
  看了时钟后,我觉得我大概有勉强符合规定时间,或是稍微超过一点点。朗读时我非常拼命,根本没空注意时间。
  幸好老师没有说出「念到这边就好」来制止我。如果我还没念出结尾就被制止的话,我做的一切就会徒劳无功。
  我做了想做的事,我不后海。
  「好的,那么下次轮到——」
  我没有去听老师说了谁的名字。
  坐在我后面座位的人,什么都没说。

  今天还有另一个机会。
  这件事幸运到,让我觉得可以更加地相信上帝。
  那是在学生餐厅吃完午餐后,前往图书馆途中经过走廊时发生的事。
  我看到了似鸟绘里。
  她和两个女生一起在走廊上朝着我走过来。
  平常戴的那副眼镜与平常那头长发,及平常那对——用来确实固定住假发的发夹。
  只要三人没有进入途中会经过的视听教室,不久后就会与我擦肩而过。
  我知道似鸟有看到我。她表情僵硬地低下头,放慢脚步,通过视听教室的入口前。
  当我得知我们会擦肩而过时——
  我想出了一个法子。
  我不需要做笔记。
  我只要立刻实行即可。
  幸运的是,当时的我——
  无暇去烦恼自己是否办得到。接下来,我只需要有效利用上帝赐给我的机会。
  我先是与那两个女生擦肩而过。
  过了两秒后,再与似鸟擦肩而过。
  因此,我伸长了左手。
  我初次摸到了似鸟,不,女生的肩膀——
  原来那么柔软。
  似鸟吓得抖了一下,停下脚步,然后将眼镜与深褐色阵子对着我。
  我用大概只有似鸟才听得到的音量说:
  「这份人情先让你欠着喔!史黛拉!」

  由于我逃跑似地快步走向图书室,而且也没有回头看,所以我完全不晓得在那之后,似鸟变得如何。
  我甚至连她是否有确实听到我的话都不知道。
  直到放学后——
  我才得知结果。

  我当时正在教室内打扫。
  在这所学校内,学生会依照座号来分组,每周轮流打扫教室。
  令人惊讶的是,其他场所,像是走廊、体育馆等处,会在晚上委托清洁公司来打扫。学生们只需打扫自己的教室。
  似鸟当然和我不同组,而且她老早就离开教室了。
  
  我先把桌椅撤走,用扫把打扫教室的一半,然后再把桌子搬到另一边,继续打扫另一半——
  我并不讨厌这种单调的工作。我喜欢一边呆呆地思考种种事情,一边把垃圾与灰尘扫成一堆。看着整间教室的垃圾与灰尘逐渐被扫成一座山,是件有趣的事。
  话虽如此,由于会晚二十分钟左右才能回家,所以除了轮到打扫的那周以外,我并不会想要参加打扫工作。
  那天打扫结束后,当我将扫除用具收进置物柜时,某个女生从我的后方向我搭话:
  「那个……可以稍微打扰一下吗?」
  如果没有很重要的理由,其他人不会在教室内向我搭话。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对方是希望我帮她将扫把收进置物柜。
  我以为我是最后一个,不对吗?不过,那只是小事一桩——当我边那样想边回过头时,便看到两个女生站在那。
  两人手上什么都没拿。
  而是狠狠地瞪着我。两人紧紧将肩膀靠在一起,看起来似乎很害怕。
  教室内只剩下几个人,而且他们正拿着包包准备离开。我果然是最后一个整理扫除用具的人。
  「…………」
  其中一人用严厉的口气询问沉默的我:
  「中午的时候,你对绘里说了什么?」
  这样我懂了。
  这两人是当时与似鸟一起走在走廊上的女生。
  今天的好运持续不断,非常值得感谢。这两人证明了似鸟有清楚听到我说的话。
  我由衷地感谢这两人——
  但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那个……我没有说什么……大不了的事。」
  与不认识的人(虽然是同班同学)说话很痛苦。我吞吞吐吐地回答。
  紧接着,另一人大吼:
  「在那之后,绘里就在厕所里哭了!」
  啊,原来如此。
  似鸟——
  在得知蜜可的含意时,果然也有在列车的厕所内哭吗?
  当时是五月一日。
  我完全不晓得,得知蜜可的含意为「瞬间」后,似鸟为何会那么感动。
  因此,我昨天一边撰写朗读稿,一边再次试着查了蜜可这个词。
  然后,我首次发现「meek」这个英文单字的存在。
  其意思为——
  「老实、温顺、懦弱、顺从。」
  我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啊。
  从这个单字的意思来看,何蒙库鲁兹的名字——
  就算被误解为不好的意思也不奇怪。
  我是带着怎样的含意来为蜜可取名的呢?我想她应该一直很担心这件事吧。

  「你有在听吗?」
  这句话将我的意识拉回教室。
  「你说了什么?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吗?」
  「请说些什么啊!我会视情况报告老师!」
  我一边遭受两人的同时攻击,一边想。
  我想感谢这两个人。
  不过,现在的我并没有方法能表达我的谢意。
  我只能用不是谎言的话来蒙混过去。
  「那个……呃……我没有说什么……大不了的事。那个……没想到她居然会哭。」
  我勉强那样回答后,两人变得更加愤怒。
  「够了——你真是个烂人!」
  「下次,如果再让我们看到你接近绘里的话,就会指控你是跟踪狂!」
  反覆使出宛如连呼巴掌的攻击后,两人往回走,各自抓住书桌上的书包后走出教室,教室里只剩我一个人。
  「我很感谢——你们两位。」
  我喃喃地向连名字都不晓得的同班同学道谢。

  在发生那种事的当天傍晚——
  列车已经驶动。
  列车顺利地加速,持续地将窗外的世界往后抛。
  我呆呆地眺望窗外景色。
  不久后,近在背后的那扇自动门打开,发出令人心情舒畅的声音。
  我看到走进此车厢的那个人的黑发后,立刻知道那是谁。
  她站在我的座位旁,然后问道:
  「隔壁座位是空的吗?我可以坐吗?」
  我抬头看向仍站着的她,并回答……
  「不行。」
  「我的隔壁座位不是空的,请你绝对不要坐在这里。」
  虽然措词有点苛刻、很冷淡,但这是我的真心话,所以我也无可奈何。
  「不行吗?」
  她又问了一次。虽然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我绝对不能同意此事。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另外一边的靠窗座位如何?今天的山景很漂亮喔。」
  当我说到这里后,今天整齐地穿着藏青色西装套裙的Kamisiro女士,相当不高兴地用鼻子发出一声:
  「哼!」
  然后,她将似鸟的包包横放进座位后方,并依照我的建议,坐在另一边的座位。
  接着,我对站在Kamisiro女士身后的女生说:
  「我有帮你占位子喔。」
  虽然我打算挤出笑容,但我不知道我是否有顺利露出笑容。
  低着头的她,此时又把头垂得更低一点,然后先是默默地向我递出超商的袋子。
  「…………」
  我确实地收下袋子。
  接着,似鸟一如往常地——
  仔细地把黑色长发拢成一束,使其从右肩垂至身前之后再坐下。
  「老师……」
  我听到了勉强可以听见的细微声音。
  我一边把比平常来得大的超商购物袋抱在大腿上,一边看着坐在右边的似鸟。
  似鸟没有看我。我在低着头的似鸟侧脸的对面看到Kamisiro女士在瞪我后,便移开视线。
  「我……对老师……说了……一个……谎话……」
  听着似鸟断断续续的声音,我一度闭上眼睛。
  似鸟愿意坐我旁边,那么,我们能够谈论什么话题呢?她会说什么呢?她会采取怎样的态度呢?
  我完全没有头绪。
  老实说,我非常害怕。
  不过,我也不能逃走。这是因为,如果她不肯为我起身,我就无法离开座位。毕竟我是在深深了解这点后,才劝她坐在这儿的。
  静下心来之后,我再次睁开眼睛。似鸟还是没有看我。
  「什么样的谎话?」
  我问道。
  似鸟终于抬起头来,转向左边看我。她的表情很僵硬,眼镜底下的双眼瞳仁颜色相同。
  「我——」
  似鸟说:
  「只吃法式清汤口味的洋芋片。我讨厌其他口味,尤其是海苔盐口味。」
  我看向大腿上的超商购物袋。
  袋内同时装着法式清汤口味与海苔盐口味的洋芋片。
  为了说出想说的事,我迅速吸了一口气。
  「咦!我总觉得法式清汤口味有点不合理啊,法式清汤原本不是汤之类的味道吗?刻意用来制作点心有意义吗?」
  「吓得目瞪口呆」这句话指的应该就是现在的似鸟吧。
  从半开的口中露出洁白美丽的牙齿。浅青绿色眼镜后面的深褐色眸子望着我。
  「不、不对……」
  接着,似鸟的嘴微微地动,随即又激烈地动起来:
  「没那种事!我觉得『不准在洋芋片中重现法式清汤的味道』这句话,对最初调出那种口味的人很不敬!那个人肯定是尝试过各种可能性之后,才找到了答案!老实说,我根本无法理解海苔盐口味的意义!单单做成『盐味』不行吗?再加上,牙齿会沾上很多海苔!」
  我毫不客气地还嘴:
  「对于海苔盐口味主义者而言,那是不可避免的仪式喔。是宿命喔。要是在意那种事的话,就会无法下咽!相对地,只需好好地照着镜子,必要时刷牙即可。说起来,法式清汤口味的气味很强烈,会残留下来。」
  「气味?海苔盐口味的气味也不逊色吧?即使对于喜欢的人来说是香味,但对讨厌
  的人来说却是强烈的臭味。我认为这个道理套用在任何食物上都一样!说起来,在超商内,你认为法式清汤口味与海苔盐口味哪种比较多?法式清汤口味绝对比较多。如果不去找,根本找不到海苔盐口味。」
  「这点我同意,但我们不能单纯地用销售额来谈论这个世界。我认为总有一天,海苔盐口味派会占多数,成为执政党。」
  「不会有那天的!说起来,我怀疑除了日本以外,有其他国家能够接受海苔盐口味吗!」
  在车掌来之前,我们就这样没完没了地争论。
  在对话中,双方都毫不客气。
  敬语之类的,连半个字都没出现。
  不久后,Kamisiro女士敏锐地从旁告诉我们:
  「两位,要验票啰。」
  我们停止争论,各自从钱包与怀中掏出车票。然后,与来到走道上的车掌小姐的眼神交会。
  「…………」
  我不发一语。
  「…………」
  似鸟也没说话。
  「……请出示车票……」
  车掌小姐为了完成职务而努力着。
  我想道歉的对象就在那里。女性车掌的业务用笑容明显变得非常僵硬。我小心翼翼地交出车票,然后又收下。
  似鸟也一边持续避开视线,一边默默地照着做。
  车掌小姐检查完Kamisiro女士的票后,把手放在帽缘上敬礼。
  「谢、谢你。」
  我不太流畅地那样对她说。其实我想要好好地多说几句。
  车掌小姐原本打算通过打开的自动门,但却停下脚步,带着有点胆怯的表情说:
  「请好好相处喔。」
  「感情?当然很好啰?感情好到拌嘴拌个不停。」
  我一那样回答,车掌小姐便露出苦笑。
  「没事的,我们会适可而止。」
  听到似鸟说的同时,我觉得右脸颊碰到了某样东西。
  虽然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感觉很柔软。
  借由她那副出现又消逝在右眼视线边缘的眼镜,以及车掌小姐那睁大双眼的表情,我才发现那是似鸟的嘴唇。
  车掌小姐像是要说「不想跟你们扯上关系」似地摇头。
  「感谢你们的搭乘。」
  说完后,她便穿过自动门离去。门迅速地关上。
  我转头看向右边。
  我先是看到了想用眼神来杀死我的Kamisiro女士的表情与她的犬齿。
  「呵呵。」
  接着又看到开心地发出笑声的似鸟绘里——
  或者是史黛拉·汉米尔顿的侧脸。

  我不知道哪个才是本名。
  不,两个应该都是本名吧。
  在日本时,她会自称「似鸟绘里」——
  
  在外国时,应该会使用「史黛拉·汉米尔顿」吧。
  过去似鸟之所以曾说过「用的是这个名字」这句奇怪的话,就是这个缘故。她的意思是指「直接使用自己的日本名」。
  我想,似鸟大概是日本与外国的混血儿(也可能只有四分之一的外国血统)。根据发色,她看起来既像日本人,又像外国人。
  只要使用该国的名字,别人就不会对她产生过多的好奇。而且使用当地语言的名字,也有好叫好记的优点。
  前几天,我在网路上查到了一件事。我得知「史黛拉」这名字的昵称为「艾莉」。
  不熟悉英文的我,不晓得史黛拉为何会变成艾莉——
  绘里这个名字就是来自于艾莉。
  不管在哪个国家,似鸟都可以被称为艾莉。我得知她的双亲在取名时,有好好地考虑过。
  根据我的推测,我高一时,她之所以会就读高二的原因在于跳级。由于读者来信上只写了学年,所以我就擅自以为她年纪比我大。
  我猜想,心算能力如此出色的史黛拉·汉米尔顿应该非常会念书,从国三就开始跳级了吧。在外国,那种事应该一点都不罕见。
  那封读者来信上写说,她天生就拥有异色瞳。
  再加上不管她本人是否喜欢,右眼浅灰色、左眼深褐色这种组合的颜色差异都非常明显。
  因此,不管在日本还是外国,她从小就一直被人嘲弄、嫉妒,有时还会遭受霸凌。
  所以,现在——
  似鸟大概是从转进这所高中时,开始用彩色隐形眼镜来隐藏右眼的颜色。我听说,彩色隐形眼镜原本就是为了治疗正式名称为「虹膜异色症」的异色瞳而诞生的用具。
  而且,她还戴上了黑色假发,为了预防万一,她完全不上体育课,以免假发脱落。坐椅背较高的椅子时,也会很小心——
  为了不要再次遭受到令人想要自杀的霸凌,似鸟扮演成一名平凡的日本女高中生。

  就读国三的似鸟,偶然看了我的小说。
  然后,她将自己与遭遇及外表都和自己很像的蜜可重叠在一起。
  她寄了一封富含感情的读者来信给我,并收到我目前唯一回过的信。
  当我说「我的字很丑」时,她之所以感到惊讶,是因为当时她看过我极为仔细写上的字。
  后来,过了一年半——
  似鸟得到了饰演动画版蜜可的机会。
  我不知道她为此付出了什么样的努力。
  说不定……她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使用了父母的钱或特殊管道。就算是那样,我也不介意。即使不知道真相也无妨。
  我们之所以会就读同一所学校,只是单纯的偶然。
  她不可能知道我住哪。读者来信的回信是我到东京开会时寄出的,所以她也无法透过邮戳来得知我的住处。
  话说回来——她应该也无法得知我比她大一岁。
  虽说是偶然,但在这一带,也只有这所私立高中会如此不重视出席日数。
  处境相似的我们,都选择了这所学校。

  似鸟一直在我面前演戏。
  将「我可不是那位忠实书迷史黛拉喔」演给我看。
  我想那天她听到我问「是从何时开始演戏的」之后,之所以会露出不安的表情,大概是因为她以为她被识破了吧。
  哎呀,我的洞察力可没有那么敏锐。

  似鸟身为《VICE VERSA》的忠实书迷,
  寄信给该作品的作者,
  收到作者唯一的回信,
  看完整套作品,
  而且还争取到了饰演最爱角色的机会——
  关于她偷看我背包内的原稿一事,我并不打算责怪她。
  当场留下背包就去上厕所的我,非常粗心大意。
  当然,我完全想不到似鸟就是史黛拉。
  当她得知,自己喜欢到或许已经与自己重叠,终于争取到演出机会的那个角色——
  会轻易地死去,再也不会登场后——
  我觉得「她也许会想要掐住作者的一两下脖子吧」。
  当时,被掐住脖子的我心想:
  我真的快要被她杀死了。
  就算死掉也不奇怪。
  要是车掌小姐没有恰巧路过,我很有可能会死。
  不过,我对似鸟没有怨恨。
  我没有死,哪怕真的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只是死掉罢了。
  我现在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希望她不要过于懊悔自己做过的事,导致内心受创。
  因此,总有一天——
  我必须和似鸟好好地谈论这件事。
  不过,就算不是今天也无妨。
  如果在这班列车上,行的话,我们今后也尽量聊个够吧。

  我询问这位亲了我一下,既是年纪比我小的同班同学,又是从事声优工作的少女:
  「干才的是——」
  我想说的是,刚才的是。
  我没有说成,便重说一次。
  「刚才的速——」
  真可惜。
  「刚、才、的、是。」
  说出来了。
  「那个……演技吗?」
  「天晓得,你说呢……我也不知道……」
  似鸟一边微微低头,一边用敬语回答。
  我擅自决定将不用敬语时的她视为「似鸟模式」,并将采用拘谨敬语时视为书迷「史黛拉模式」。这是刚才决定的。
  总觉得,低着头的她的脸颊变得有点红。或许我也一样吧。
  「还是说——你是在报恩吗?」
  我没有多想就那样问,她随即炯炯有神地抬起头来,正面盯着我看。
  「不!还差得远呢——你觉得我欠了你多少人情呢?」
  她认真地那样回答,表情非常漂亮,既虚幻又美丽。

  我心想。
  我希望她能让我拿来用。
  我想把她当成小说的角色原型。
  如果可以的话,我才不想管什么《VICE VERSA》(书迷们,很抱歉),我想要立刻撰写以她为女主角的小说。
  我——
  身为男高中生兼当红轻小说作家的我,正被年纪比我小且从事声优工作的女同学占据内心。


  ❉❉❉

  五月二十九日。
  时间是,开始于周一的期中考终于结束的周四正中午。
  我今天也会在傍晚搭乘平常那班特快车前往东京——
  但今天与之前不同,时间非常充裕,不必急着回家。
  先在学生餐厅用餐后,再悠闲地回家吧。
  当我这样想时,有个女生向我搭话:
  「那个……」
  当然不是似鸟。
  「今后,我还是不会在校内跟你说话。」
  上周四,我们做了那样的约定。
  那位似鸟仍然坐在我后面的座位上,我从刚才就一直听到她把东西往书包里塞的声音。那个声音因为前来向我搭话的女生的声音而停了下来。「什、什么?」
  我坐着看向发问者。
  站在那儿的当然是同班同学。这名女生留着黑色短发,个子有点娇小,给人很乖巧的印象。
  虽然我们一起上过将近两个月的课,但我不记得她的名字。我从未跟她说过话。我想她应该也不是那个……因为似鸟的事而来诘问过我的女生。
  她非常提心吊胆地俯视我的脸。我完全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
  我担心她会因为向我这个不跟其他人说话的人搭话,而被班上同学投以异样眼光,便稍微张望四周,但我似乎多虑了。
  接着,她用敬语说出:
  「那个,关于上周的朗读——」
  咦?
  总觉得似乎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在我脑中,灵敏度不怎么好的危机管理感应器开始运作。
  「关于你朗读的《VICE VERSA》中的那段剧情——」
  还是逃走比较好喔。
  「如果在网路上还看得到的话,请务必告诉我网址好吗?如果已经看不到了,希望
  你至少可以把那份列印稿影印一份给我。」
  现在应该立刻逃走吧?
  这位提心吊胆的女生说到这里后,大概是因为摆脱烦恼了吧,她突然脸色一变:
  「老实说呀!」
  一下子变得非常开朗地笑着说:
  「我是《VICE VERSA》的超级忠实书迷!所有作品都看过了!从七月开始播出的动画也超令人期待的!」
  哇!谢谢!谢谢!
  「啊……咳……是……那样啊。」
  我假装咳了一下,一边用手掩嘴一边说。要是暗自窃喜的模样被发现的话,那就糟了。
  「不过,我虽然从第一集刚发售就开始追这部作品,却完全不知道它原本居然是网路小说!」
  嗯,因为那是谎言。
  「如果可以稍微看到新剧情的话,我想读读看!尤其是你朗读的那个部分!我也想知道前因后果!」
  不,那是办不到的。
  那是因为,我只有重写朗读过的部分,而且责编对我说「虽然剧情不错,但文章有些杂乱」,所以还是得修改,再加上为了强制让那之后的剧情符合逻辑,所以我目前正在修改第十一集的原稿。
  我无法将不能说的事告诉她。这个女生笑嘻嘻地直言不讳: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同样身为《VICE VERSA》的书迷,可以稍微跟你聊一下吗?接下来,去学生餐厅聊聊如何?其实……我之前就打算,在考试结束后试着跟你聊聊!」
  嘎当!
  后方座位发出椅子的摇晃声。
  to be continued...



本帖最后由 洁白 于 2015-5-28 16:42 编辑


  注意!
  此「后记」与之前不同,是「有剧透的后记」。
  还没看完正文的人,请绝对不要看此后记。
  只要看了,就会后悔三天!也就是说——不会后悔四天以上。

  本后记结束后,的确还有一个「跟往常一样无剧透的普通后记」,所以大家可以先看那个后记。
  「毕竟是时雨沢,所以后记应该跟以前一样,不会泄漏剧情,先来看吧!」
  带着道种想法读到这里的人,我已经事先空了几行,所以请各位现在立刻逃走,这里很危险。

  快逃!

  现在立刻逃

  真的要逃啊!

  逃掉了吗?

  事情就是这样——我可以开始了吗?大家都逃走了吗?
  没有逃跑的你,是看完正文的人对吧?没错吧?
  那么,我要开始了。
  我很少写这种「有剧透的后记」。
  此后记真的到处都会涉及到故事内容,而且非常深入。相当于普通的解说那样。是的,我之前就想尝试一次看看了。
  关于这部作品,由于很早就公布了,而且书名如此特殊,再加上有先在「NICONICO连载小说」上连载,所以读者问了各种问题(主要是在推特上)。
  我想我必须一边回答这些问题,一边说明制作秘辛等内容。感觉就像影片的语音解说那样。是的,我之前就想尝试看看了。

  ●本故事的构想刚想出来时的情况
  我在上集的后记中有提到,本故事是我做梦时想到的。不过,在酝酿构想的过程中,剧情突然产生了变化。
  那么,最初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在上集的后记中,为了避免泄漏剧情,所以我当时无法说明。现在我则要将此事泄漏给已经看完这段故事的各位——
  最初的故事是个「相当浓烈的爱情喜剧」。
  开头一样都是,身为高中生作家的主角被从事声优工作的同班女同学得知真实身分。不过,没有出现特快车车厢之类的场景。主角被叫到图书室。然后就是:
  「那么,老师请你加入戏剧社吧!」
  「为什么?」
  「请你写一部由我主演的剧本吧。我想你肯定能够写出很棒的剧本。」
  「我毕竟是专业作家,如果你叫我写,我就会努力写……你要给我多少钱?」
  「你不怕我把事情说出去吗?」
  「请让我免费为你写剧本!」
  这一类的剧情,写得有点杂乱就是了。
  以学校为主要故事背景,有许多其他角色会登场,围绕着主角的秘密,展开令人七上八下的紧张剧情,主角与女主角若即若离——
  故事就是这种有点奇特的青春涂鸦。原本应该成为非常欢乐逗趣又前卫可爱时髦的爱情喜剧系列作。
  可是……
  为何会变成这样?
  我在上集的「后记」中也有提过,连我自己也不记得,毕竟我没有做记录。
  剧情首先变成了,主角在开往东京的列车内谈论作家这行的事。至于「勒颈玩法」,则是后来才加上去的,但我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加上去的。
  根据记录,至少在三年前(二〇一一年),我就已经根据此剧情来重新修改档案名称了……
  哎呀,说真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不过,我并不后悔。
  我想,肯定是我的DNA在全力拒绝我写普通的爱情喜剧。嗯。

  ●关于剧中剧《VICE VERSA》
  剧中剧《VICE VERSA》在故事中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这同样跟初期构想有很大差异。
  在最初的计划中,我写的是完全不同的故事。故事描述主角被传送到异世界(到这里为止一样),在该世界驾驶巨大机器人,展开了一场被视为代理战争的大乱斗。
  同样是在酝酿构想的过程中,我产生了这种想法:
  「啊,这样的话,一集就结束了。就算在故事中被改编成动画,似乎也很难拍第二部。」
  因此,我没有将此故事当成剧中剧来使用。这个几乎连结局都已经完成的构想,变成了「我将来想要写的故事」之一。话虽如此,由于我完全不知道将来是否写得出来,所以完全无法说此故事是升格或降格。要是我将来写出了机器人大乱斗的故事,但愿大能够这样想:
  「就是当时的那个嘛!」
  那么——
  「伤脑筋。必须想其他故事来当作剧中剧才行!」
  因为这样而诞生的就是《VICE VERSA》。
  如同故事中所介绍的那样,此作品是我优先考虑「能让主角往来于两个世界,以呈现各种情境」这项优点而想出来的。原本我真的只写了很简单的设定,但后来却苦思了相当多要素。
  但愿大家能够同时喜欢那样的《VIC EVERSA》与正文。为了绘制封面,黑星老师甚至还帮我进行人物设定,我心中的感谢实在难以言喻。
  除了正文中有说明过的故事以外,我也想了很多剧情……至于该作品是否会以外传的形式出版,这就有点,哎呀,请别过于期待。
  与其写成小说,倒不如由我提出「原案」,有人要将它拍成动画吗?有人有兴趣吗?这样啊,看来是没有。

  ●关于主角的名字
  我想看完正文的大家应该都有注意到——本作品的主角完全没有出现过名字。本名与笔名都没出现,根本就是无名氏。
  首先,我一开始就不打算让笔名出现。
  理由在于,我绝对不想取一个与现实中的作家类似的笔名。就算只有一点点神似也不行,所以我想,既然如此,别让笔名出现就好了。只要让似鸟与其他角色称呼主角为「老师」即可,所以在写作过程中,这并不会造成什么问题。
  接着,关于本名——到最后,本名也没有出现。
  你问为什么?这是因为,经过我最后的判断,我觉得本名跟笔名一样,「就算没有也写得出来」。不过,我一开始是想要认真取名字的。
  虽然有去想……却做不了决定。
  决定不了主角的名字,所以无法开始写。我对此持续苦恼了许久后,想出了一个很天才的解决方式。
  「不取名字有什么关系!我写得出主角为无名氏的小说!写给你看!」
  就这样,我开始撰写这部「没有帮主角取名」的作品。
  虽然我有用客座角色玩过这招,但我可是第一次用主角来玩,感觉相当冒险。
  果然不出所料,责编一开始反对没有名字的主角。虽然遭到反对,但平常很听话的我,只有这点无法让步。
  今后,希望大家在介绍、说明此作品时——能把主角称作「我」,或是直接就称作「主角」。顺便一提,我总是将他称作主角。

  ●关于作为故事背景的地方都市的特快车
  当我决定把此作品写成「列车题材的故事」后,便思考能用来当作故事背景的地方都市与特快车。我立刻就想到的候选地点为——「安中榛名站」与「长野新干线(北陆新干线)」。
  话虽如此,如果不是当地人或铁道迷的话,我想应该不会知道。
  让我简单说明一下……长野新干线从东京出发,行驶在与上越新干线相同的铁轨上,往北开向关东平原。行进方向会在群马县高崎站转向西行驶,开往长野县。进入长野县后,随即就会抵达知名避暑胜地轻井泽。安中榛名站就是轻井泽的前一站。
  该站虽然是新干线的车站……但一天的乘客真的少到只有三百人以下,而且车站前几乎没有商业设施,会让人留下深刻印象。车站前方是空荡荡的空地与停车场,在更前面的地方,可以看到被划分得很整齐的别墅、住宅区四处延伸。
  由于新干线一小时只会停一班,也没有其他火车会停靠此站,所以此站也被视为不容易抵达的「秘境车站」。
  之前就知道该车站的我,在思考构想时,非常想要将它当作故事背景。主角们会从此站搭乘新干线前往东京,并在车内交谈。
  我明明已经构思了三年以上,却在实际开始撰写后,才发现一件荒谬的事。那就是——
  「若搭乘新干线的话,即使当天才出发,也赶得上早上十点开始的配音行程!」这项事实。
  只要花一个小时多一点,就能抵达东京……那样的话,故事不就无法成立了吗!
  因此,我只好无奈地舍弃曾开车去取材过的安中榛名站……

  于是,我再次盯着时刻表与转乘资讯,经过一番苦恼而所找到的候选地点,就是作品中出现的车站与列车。
  熟悉铁路的人也许会发现。虽然我在作品中刻意不写出专有名词,但我要在此公布,故事背景是长野县的松本市。
  主角们从松本站搭乘JR东日本公司所经营的特快车「超级梓28号」前往新宿站。
  为了搭乘该列车,我安排了一趟当天来回的取材旅行。这是因为我忙着写作,只能腾出一天时间去取材。
  我先是搭乘白天的超级梓从新宿前往松本,在车站内与车站附近进行取材,逗留了两个多小时后再到东京。这趟旅行相当辛苦,我有五个小时以上都一直在坐火车。
  不过,归功于此,我查到了松本站的外观(尤其是月台楼梯的位置)、附近的超商是否有贩售「海苔盐口味」的洋芋片、伴手礼专卖店是否有卖生马片口味的片状零食等事项。

  由是这是可以泄漏剧情的后记,所以我才能告诉大家,此作品中藏了一个关于这班列车的巨大「谎言」。
  我认为,曾搭过这班列车的人肯定有发现——特快车超级梓28号并没有那么空!
  我去坐的时候,松本站有很多人在等车。自由座立刻就坐满了,从第三站后,所见之处就看不到空位了。我旁边坐了一名体重似乎有一百公斤以上的上班族,好挤。
  至于进入东京都后,乘客是否有减少,事实上也并非如此。这次轮到通勤族为了前往新宿而搭乘一小段。
  再说,在抵达新宿前,准备下车的人会在门口或走道上排队,所以我认为故事中的那种情况是很难成立的。
  取材结束后,我在自己脑中寻找候选地点,却找不到在时间上符合条件的路线。因此,我和责编进行商量。最后,我们决定依旧采用「从松本站搭乘超级梓28号」。为了让剧情符合构想,我明知此部分的事实并非如此,还是说了谎。
  如果有人打算进行所谓的「圣地巡礼」的话,由于车上很挤,请多加注意。要是在车上谈论过于严肃的话题,也许会被别人听见喔。

  最后——
  ●关于勒颈玩法
  唯独这点我想事先认真地呼吁大家,请绝对不要模仿女主角这次做出的行为!
  看了本作品后,请绝对不要有试着去体验「被锁喉技弄到昏厥」的感觉这种想法!
  先不管从事柔道等有「锁喉技」的格斗技的人——故意让人体验昏厥状态的「昏厥游戏」真的很危险!
  虽然血液即使停止流动,人类也不会立刻(被视为)死亡……但昏倒时,有可能会撞到头,也可能昏倒后就再也醒不过来!这种游戏很容易致死(或者我应该说,这已经不叫做「游戏」了)。
  ——这些事我本来是想要写在正文中,当成主角的知识。不过,由于不管怎样都与故事流程不搭,所以我就删掉了。
  真的不能做那种事。虽然好奇心是知识与经验的根源,但有很多事不做也无妨。我当然也没体验过那种事。

  我写的小说是虚构的。

  因为如此这般,相当普通的有剧透后记到此结束。
  翻页后,就可以看到普通的无剧透后记,所以那边也请多多指教。

  二〇一四年 三月 时雨沢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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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blinslayer 子爵
多謝一二集的錄入,真是辛苦了
首先這位作者雖然很有名,但是我基本上沒看過他的書,對他的用這樣敘說故事方式當然也就不是很適應。如這麼長的書名,我看這本書最在意的當然是為什麼跟之後怎麼了?但是卻因為作者也許是為了要讓讀者對出版界產生興趣或者說他覺得揭露這樣的消息,會讓讀者覺得有趣,所以安排兩位主角在車上做了非常大篇幅的問答都是有關出版業、出道、寫作的訊息,我知道應該有很多粉絲會喜歡這樣的內容,但對我來說這些篇幅還不如花在來裝點兩個主角之間的連繫或者劇中劇上。我本身對於故事本身以及角色的經歷描寫情緒,以及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觸發她的行為,這些比較有興趣,長篇幅的作者的版稅怎麼算、報稅問題,對我來說讀起來很煞風景。
不過看到美美的插畫就能壓下稍微煩躁的感覺,作者說的開始銷售靠插畫、長期大賣靠文筆,這句有些意會跟了解了。
話說這位作者的後記反而寫得相當用心,大概是為了體恤有些不能意會的讀者,留下很多想關的資訊,以及為什麼這樣寫。這點好評。
期待第三集。

7 年前 0 回復

aftyhmks 子爵
' stevenzero 发表于 2016-10-7 15:17 https://www.lightnovel.cn/thread-859396-1-1.html 标题不一样,还是繁体,确实会搜不到 ... '


谢谢!!!我用了谷哥的站内和全网搜索都找不到,倒是找到几个别的站盗的。。。

7 年前 0 回復

stevenzero 皇帝
' aftyhmks 发表于 2016-10-6 23:53 不好意思问问,第三卷在哪里?谢谢! '


https://www.lightnovel.cn/thread-859396-1-1.html

标题不一样,还是繁体,确实会搜不到

8 年前 0 回復

aftyhmks 子爵
' stevenzero 发表于 2016-5-13 21:46 刚看完第三卷,看开头还以为是个因为小三引发的惨剧,结果原因是这个....嘛,也算是个大爆点,但时间太久都 ... '


不好意思问问,第三卷在哪里?谢谢!

8 年前 0 回復

stevenzero 皇帝
本帖最后由 stevenzero 于 2016-5-13 21:49 编辑


刚看完第三卷,看开头还以为是个因为小三引发的惨剧,结果原因是这个....嘛,也算是个大爆点,但时间太久都不记得前面有没有暗示过了。顺便来回顾一下。

8 年前 0 回復

laokhaozi 子爵
有点单调啊...但是平铺直叙的也不讨厌就是了

9 年前 0 回復

pasoapaso 伯爵
阿阿...終於看到後續了,好喜歡這個系列
大部份重心還是放在寫書+出書上面
但是看這些出版花絮也很有去呢
不過最後居然斷在這種地方,好想看下一集阿...是說有下一集嗎?

錄入辛苦了~

9 年前 0 回復

ld07201024 子爵
还以为是短篇小说只有两卷呢,看完才发现至少还会有一卷啊……
话说下卷是不是换成被新角色捏脖子啊……

9 年前 0 回復

不偏食的猫 子爵
男主强行解释成调情我也是醉了
还有,声优掐什么的,233333

9 年前 0 回復

C3H5O9N3 王爵
第三卷又被掐了吗,要是再花两卷回想原因的话我想我一定会吐血的。。。

9 年前 0 回復

某萬 伯爵
這小說記得出到第三集吧,說實話,覺得頗無聊

9 年前 0 回復

hyzcjdjm 平民
本帖最后由 feelmyself 于 2015-6-3 15:29 编辑


' zgr48 发表于 2015-5-28 09:55 既寄刀片之后,开发出新种类的诅咒——声优掐 '

感觉现实中作者认识的人和作者关系不错,且知道作者是有小说的作者,还加上是那部小说的忠实粉丝,结局什么的和某角色坑爹了,刚好作者友人不满,寄刀片省了,直接手掐了











很快女二就知道男主作家身份了,基本亲春恋爱剧情开幕了。话说高中生是作者声优之类的作品,肯定要有被普通同学知道后的剧情了,结果作者拖了两卷,虽然女主也知道男主的作家身份,不过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而且和他的作品动画有关的声优来看,直接归类在相关人员或者相关工作人员。不算普通同学剧情……
话说女二和男主一样的妄想狂也是有可能呢,就是说送信给男主的叫真的那封信的人是女二……感觉之后的剧情很有趣啊,看了一晚上结果没有第三卷,根据第二卷后记日期计算,日版第三卷应该出了,正常情况下,好期待啊

9 年前 0 回復

rjs 伯爵
不愧是时雨···果然每个成名的作家都有想自己乱来的一本书啊

9 年前 0 回復

xavierwheat 伯爵
录入辛苦。伏笔埋的好深,后面的展开一点也没料到,设置的悬念很棒,不过完整的剧情分成两卷让人感觉很不爽。无名氏啊居然还是无名氏,男主角没名字也是6的飞起。总算是进入下一阶段剧情了,之前那样断掉真是影响阅读体验。

9 年前 0 回復

a65153987 平民

没想到第二卷这么快就出来了,继续走马灯ing

9 年前 0 回復

无月之夜 公爵
本帖最后由 无月之夜 于 2015-6-1 20:06 编辑


' tzwcard 发表于 2015-6-1 04:57 比较想看VISE VERSA( 哦对了 第三卷一开始写的是在床上掐脖子的 因为没买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 '

第三卷男主被同班的女粉丝倒追,病娇女主忍不住又掐他脖子~或者是新出的那个粉丝女知道男主身份,男主又作死的写死了某角色被掐?

9 年前 0 回復

萝莉亦我所爱也 侯爵
话说这插画总感觉好诡异的样子…要说哪里诡异也说不上来…

9 年前 0 回復

miluotao 勳爵
说实话,意外的挺好看啊,我是怎么了,很期待后续的发展

9 年前 0 回復

萝莉亦我所爱也 侯爵
感谢录入>_<等这本书很久了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

9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第四卷仍旧是消失的地平线⋯⋯虽然没啥伏笔也没啥悬念但第一卷长篇大论谈论写小说的事情我还是看得很爽,据说第三卷颇有爆点?希望时雨泽老师还没忘记这个系列⋯⋯

9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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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 公爵
喜欢书的精神病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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