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间人间]无限回圈游戏 Stage2[台/简]部分内容可能会引起您的不适,请注意观看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5-6-30 02:27 编辑


Ratman虽然有部分描写让我觉得恶心和不适,但看下来还是觉得很荡气回肠激动人心;鼠人嘛,我在想这书第三卷一直坑到现在没见影说不定是这种有点反道德观反人类的剧情和人物设计弄得它被腰斩了吧...



  无限回圈游戏 Stage2 —艾利沙的神奇大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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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入间人间
  插画:植田亮
  译者:邱钟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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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敷岛两人好不容易才达成的「破关」,却只是下一个关卡的开始。
  我和敷岛历经无止尽重复的「游戏结束」,终于打倒巨大怪兽之后,才刚喘一口气,就收到写着「Save完毕」的神秘讯息,还发生了「获得技能」的事件。没错,就算Stage 1过关,也无法离开这个「游戏」的世界。也就是说,会有下一波敌人来袭。
  那就是有着大量小小杀手的「Ratman」,以及降下血雨的「鼠人」。
  很遗憾的,这种冷酷无情到甚至引发「路线分歧」的状况,就是「现实」。
  我和敷岛依然在弱小的状况下,被迫重复玩着这个「游戏」。

  入间人间
  「锵锵锵~怎么样啊,入间熊间?如果只看我们的影子,就和住在某乐园的〇奇很像吧?」「会吗,我倒是觉得严格说来,比较像是影子Ratman。」
  
  插画:植田亮
  画画插画、画画游戏原画、画画背景、上上色……慢郎中地做着各式各样的工作。
  
  
  ■Stage2-A「Ratman」
  跨过无数次死亡后,开始了一场新的战斗。
  黑暗中浮现出不断伸长的门牙。
  小小的恶意「Ratman」开始了它们的行军。
  
  「你想开了?感觉还真行动派。」
  敷岛弓子
  玩家2。保健委员长。
  脑筋很好,但由于外貌与个性而不受女生欢迎。
  和藤合力试图打倒怪兽。
  
  「我是觉得与其只顾着苦想而不行动,不如确定自己能办到哪些事情之后再来烦恼。」
  艾利沙·藤
  玩家1。
  头发颜色是天然的,遗传自母亲。
  是第一个注意到这个世界是「游戏」的人。
  
  ■Stage2-B「鼠人」
  人的身体搭配野兽的头。
  高瘦的恶梦走在街上。
  在红色的目光与油灯照耀下,世界进入了黑夜。
  「鼠人」将使灾害扩大。
  
  「藤同学,你能跑吗?如果能,就上。」
  「……好。」
  
  无限回圈游戏2
  Stage2 —艾利沙的神奇大冒险—
  
  Continue?
  
  →Yes
   No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5-6-30 02:09 编辑




  正在载入Save.data
  72:00:00
  
  Stage2「Ratman」
  
  
  正在载入Save1.data。
  
  
  72:00:00
  
  
  我的选择真的正确吗?虽然衣服沾满了血,但我真的没有先穿上衣服再被抬进医院这样的选择吗?真要追根究柢,山崎会拿着我的衣服跑回家去吗?
  只穿着一条内裤接受治疗,实在令人难堪。医护人员让我躺平擦着血,同时检查伤口情形,施加治疗。不仅心境像是在接受改造手术,还几乎全裸。要知道,我可还在会想装模作样的年纪啊。
  治疗完毕后,我成了全身绑着绷带的活跳跳木乃伊,却有好一阵子只能躺在床上。意外地有好几处伤口很深。仔细一看,这些伤口就像切开的披萨一样,若无其事似的整个裂开,右手肘也变得像是从上空俯瞰溪谷染红的景象。回想起来,我这辈子既不曾受过这么重的伤,也从不曾住院。
  实在没办法在这种情形下立刻睡着,我注视着纯白的天花板,时间就这么过去。身体就像一直被波浪或微弱的地震摇动,始终不稳定。一闭上眼睛,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的黑暗。
  我的脑袋在暴动。
  或许是因为度过了这辈子最浓密的时间所造成的弊害。
  巨大怪兽出现,一再重复死亡。而最后的结局……那样真的就结束了吗?
  也许怪兽仍在街上肆虐。我在想像的引诱下往窗外一看,看到太阳已经开始西下。朝桌上的时钟一看,已经过了三点。
  时间在进行。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十一点五十分——应该吧。
  「毕竟都说存档了嘛。」
  真不知道我和世界是受到什么样的管理。我是很盼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相啦。
  我把目光移到什么都没显示,一片全黑的电视画面上。不知道新闻节目有没有提到这次的事件?要是报导说有怪兽出现,多半会被观众误以为是在播特摄影集吧。
  打倒怪兽后,我被赶来的救护车(多半是敷岛叫的)送进医院,所以没办法掌握混乱有多严重。我想全校学生应该都已经目击到,会因而乱得不可开交。但怪兽本体已经消灭,剩下的就只有运动场上的脚印和我的伤。外界的人会有多相信怪兽真的存在呢?如果大众能够认知到,我们会比较好行动,但也极有可能被说成只是受到集体催眠而看到幻觉,始终得不到成年人在常识上的肯定。然而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迎来结论,迟早会有一群大人出现来找我问话。为了填补状况与结论之间的空洞,他们一定会来找爬到怪兽头上的我。
  我忘不了爬上去时的风景,忘不了天空有多高,所以身体在发抖。
  那么离谱的现实,我却不觉得是作梦,因为我身上留下了确切的伤口,而且只有那面旗子到现在都还未消失。由于我始终握着从怪兽头上拔下来的旗子不放,让旗子和我一起来到了医院,到现在还放在病房里。写着「胜利」是没关系,但上面沾上了大量的血迹。我和怪兽的血混在一起,有黑有红,弄得难以分辨。
  不知道怪兽消失到哪儿去了?难道是有任何一件事情让它满意,就这么化为世界的尘埃之一了吗?一直被怪兽杀还这么说或许很奇妙,但我心中就是不安与同情参半。
  如果事情就这么结束,将来这些都可以拿来当笑话讲。
  但游戏还在持续。
  在视野右端待命的时间数字,默默地宣告这个事实。
  
  
  我觉得听见有人叫我「艾利沙」,于是睁开了本来要闭上的眼睛。眼睑的动作让我有种活生生的感觉。一睁开眼睛,就渗出了像是眼泪的东西。我一边擦掉,一边慢慢坐起上身。
  只有家人会直呼我的名字。朝门口一看,就看到和我的头发一样的颜色。
  看到夕阳从窗边射进而照亮的这个颜色,我皱起了眉头:
  「……嗨,妈。」
  盘起头发的母亲脸色大变地跑了进来。她甩着手提包跑向我身边,以悲怆的眼神看着病患服底下的部分,以及从手脚处若隐若现的绷带。
  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和她对望,就会联想到狼。她始终贯彻平静的声调说话,个性也很敦厚。但这是种令人为难的习惯。就是因为她的这种习惯,让我很难跟她处得好。
  母亲硬要我这个儿子当她的「女儿」。听说母亲很想养女生,但因为生下来的是我,而我的头发颜色又和她一模一样,她才做了很多妥协。我的头发之所以很长,就是这件事的象征。母亲喜欢动我的头发,有时是盘发,有时绑成包包头。我上幼稚园时就顶着这样的发型,引来奇异的眼光,所以尽管年纪还小,也理解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但同时我也理解到,理由多半在于自己的头发和名字跟其他人有着很大的差异。就算改掉发型,接收到的视线仍然不会改变。所以我也并未对母亲强烈反弹,即使心有不服,仍然接受了这种对待。
  母亲似乎是下了车以后就一路用跑的赶来,只见她手按胸口,调整呼吸,就这么低着头粗重地连连喘息。好孩子还是不要在医院的走廊奔跑喔。
  母亲将放在床边的椅子一把拉过来后坐下,以含着泪光的眼睛直视我。一双摇动的琥珀色眼眸,就像映在水面的月亮一样引人瞩目,同时却又令人心里起疙瘩。
  「你在搞什么,弄得受这么重的伤?」她用英文这么问。
  「说了你就会相信?」
  「只要你不说谎,我就会相信。」
  这等于在说你不会相信。
  「我跟怪兽打了一架。」
  我这边无法证明自己说的不是谎言。然而就算知道说了也是白说,我还是据实已告。但母亲只是脸色一沉,并没有肯定的迹象。
  「看,你明明就不相信。」
  「这是因为你说了谎。」
  「我没说谎。谁会说这种没办法让人相信的谎?」
  无意骗人还说谎,有什么意义?
  「是不是有人霸凌你……」
  「不是这样。大家其实还挺怕我的。」
  母亲遗传给我的眼睛,似乎会对细看我脸孔的人造成压迫感。不会因而退缩,反而看得高兴过度的也就只有山崎了。会高兴的人反而奇怪。因为奇怪而可爱是有可能的,但一般而言不可能因为可爱而奇怪,所以山崎的本质应该是浓缩在奇怪这一点上。但她就是可爱。
  「先跟你说,我没说谎。你去问学校里的人就知道,真的有怪兽出现。你现在不相信我没关系,但说不定以后就会有这样的谣言传开。到时候,希望你仔细分辨清楚我说的话是真的还是骗人的。」

  怎么想都不觉得大力主张就能让母亲相信,所以我试图让她眼前先不做判断。想来母亲当然并未相信,但还是点点头,用日语回了一声:「好。」看样子她多少镇定了些,还抓住我的手用力握紧。要知道光是被人摇动都会让我手肘痛啊。
  「你的伤势怎么样?会不会痛?还好吗?」
  「没有生命危险啦。可是也有一些伤口比较深,所以医师叫我在这里乖乖躺着。」
  母亲眼眶含泪,我则不知该将视线往哪儿摆。要和母亲对看也很难受,但露骨地撇开脸又怕会刺伤她。要是这种内心的挣扎被敷岛看穿,她多半又会说我有恋母情结。
  「详细情形你去问医师啦,听说是没严重到会留下后遗症。」
  「嗯。」
  我对母亲这么说完,就藉口说我累了,躺了下来。要是她在我身边待太久,我真的会觉得撑得很累。母亲似乎也看出了这种气氛,于是为了找医师问清楚伤势,并准备住院用的各种用品而暂时离开病房。老实说,我多少松了一口气。
  母亲前脚刚走,一个黑发女生后脚就踩了进来。
  「蹬~啦~啦~啦~蹬蹬蹬!」
  敷岛哼着奇怪的歌现身。她和先前跟我分开时一样穿着制服,提着两个书包。以学生放学时的模样来说极为正常,以相当日常的景象朝我走了过来。
  「……虽然这种情形本身就不正常啊。」
  因为在日常当中,我和敷岛并不会培养出这种会让她来探望我的关系。
  我们在这里认识的这件事本身,就像是一条非日常的延长线。
  还有我到现在才注意到,敷岛刚刚是在模仿电玩里在旅馆过夜的音效。接着敷岛在母亲忘了收拾的椅子上坐下。她回头看着病房门口,同时问我说:
  「刚刚那是藤同学的母亲?」
  「对。」
  我只是简短地回答,但敷岛却在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这么开心。
  「跟艾利沙同学一模一样。」
  「不是说好不要叫我的名字吗?」
  「虽然我忘了那是前几次,但说这话的是另一个我。」
  这种划分法也太方便了吧。但话说回来,也没有任何事物能保证现在的我们,就是从过去一路不间断地延伸而来的。因为从以前活到今天的我,已经夹在教室的天花板与地板中间,确确实实死掉了。死了以后有了个全新的自己,就这么重新开始。想想还真令人毛骨悚然。
  「情形怎么样?」
  敷岛先朝插在门口的白旗瞥了一眼,问起我的伤势。刚才我也一直被问到一样的问题啊。
  「痛是会痛,但似乎没有受到致命伤。多亏你来看我,这点小伤多半马上就会好了哈哈哈。」
  尽管心想对她讲客套话干嘛,还是忍不住说了出口。
  「来看你的不是山崎同学,真令人遗憾呢。」
  「是不会啦。」
  「我是有邀她来,但她说已经先跟男友约好要去约会,所以下次再来。」
  「…………………………」
  敷岛将掌心面向我摇晃,表示说她这句话是骗我的。
  「想也知道是骗你的吧?」
  「就是说啊。」
  「只是你脸还在抽搐。」
  「那是因为伤口有点痛。」
  我连咳了几次,顺便调整好表情。不行不行,我不能这么容易就动摇。
  可是姑且不论男友云云,事情闹得那么大,却在放学后照样跑去玩,这个说法套在山崎身上就一点也不会显得突兀。就像要把两件不相干的事情划分清楚一样简单。
  「事情闹得那么大,所以大家都被留在学校。山崎同学也一样。」
  「原来如此。」
  至于同是这间学校学生的敷岛为什么可以出现在这里,这点我就别去深究了吧。
  「事情果然闹得很大?」
  「那当然了。虽然也有男生说,是有特摄用的布偶装从天上掉下来。」
  那么大的布偶装要给谁穿啊?也只有怪兽能穿吧。
  「藤同学的事也成了话题,大家说你是个只穿着一条内裤扑向怪兽的人。」
  「不要啊~」
  要是这种谣言传开,我多半会得到新的绰号,例如亚瑟之类的(注:电玩游戏《魔界村》的主角名字就叫亚瑟,会穿着四角裤作战)。
  「好像还有人用手机拍到了画面,说不定会被拿去当怪兽存在的证据。」
  「我也被拍到了吗?」
  「大概。要是被人上传到网路公开,你就摇身一变成为英雄喽。」
  「哇,那我大概得搬去魔界村才行了。」
  我半认真地叹气。我不喜欢出风头,渴望的是心灵上的平静。
  正当我低着头丧气,敷岛就把书包递向我:
  「你的书包。虽然没装课本,不过我还是帮你拿来了。」
  「这可谢了。」
  我接过书包,然后打开来看看里面。书包底部放着我的钱包和手机。反正都要住院,暂时应该用不到课本之类的东西。但自行车还留在学校就让我有点放心不下,而意识到这点后,我不由得发出有点自嘲的笑声。
  明明连还能不能顺利去上学都不知道。
  「我才要谢谢你。」
  「谢什么?」
  敷岛对我道谢,但我听得不明不白,歪头纳闷。
  「谢谢你打倒怪兽。我由衷感谢。」
  「这彼此彼此吧?有你在也帮了我很大的忙。」
  有人跟自己待在同样的处境,就是令人觉得很靠得住。虽然效果并非积极到能让人变坚强,但无疑是一种支撑精神的要因。不管往前仆倒还是往后翻倒,人一旦倒下就很难站起来。而敷岛就对防止我倒下的这件事上有非常大的贡献,但愿我对敷岛也发挥了同样的作用。
  「圣战士就是爱谦虚。」
  「别再叫我圣战士了。」
  「那,要不要我叫你王子?」
  「这也有点……咦?」
  手机在阴暗的书包深处发光。我被这告知收到讯息的绿色光芒吸引,拿起了手机。虽然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在医院里用手机,但并未听见铃声,所以似乎不是通话。我心想别用太久应该就没关系,于是操作手机,查看讯息。讯息通知显示……这是什么玩意儿?
  「取得技能APP?」
  陌生的APP名称,加上我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的下载通知,让我全身充满一种像是胃都要翻了过来似的紧张感。对于这个通知,我唯一能选的只有OK。尽管觉得不想选,还是只能用手指按下确认。一按之下,果然我担心得没错,事情变得很诡异。
  因为又有个怪东西从画面旁边跑了出来。这个东西全身被棉被卷成一捆,只露出脚慢慢走向画面中央。连脸都被棉被遮住,有够诡异。采用Q版的比例尺,大概算是唯一顺眼的地方。啊,走到一半开始用跑的了。(录入:明显是该作者另一本小说《电波女与青春男》里的棉被女艾莉欧的梗?好怀念口牙。)
  「啊,是棉被卷啊?」
  敷岛凑过来看着画面这么说。咦?这家伙这么有名?
  「你知道这角色?」
  「没有,我刚刚才取的名字。」
  「……你的俏皮发言意外地多啊。」
  搞不好这女人不是俏皮,其实根本是个呆子?让我心中那股「敷岛很靠得住」的认知似乎开始动摇了。但话说回来,我们本来就同年龄。既然我靠不住,她会靠不住也很正常,也许就是这么回事?毕竟敷岛也经常叫我别依赖她。
  棉被卷(暂称)开始在画面上动来动去。哇,手臂从上面伸出来了。
  短短的双手举起了一个像是白板的物体,上面写着字。
  「为您讲解技能系统?」
  我念出这句话,和敷岛对看一眼。看来我们彼此对这个字眼都不陌生。
  先前通知版本更新时,就提到要让这个系统上线。
  「这技能……指的该不会是魔法之类的?」
  「说不定是指飞踢或正拳之类的。」
  那应该属于格斗技的范畴吧?
  『只要善用从Ver.1.1.2开始采用的技能,可以大大增加游戏玩法上的变化幅度。以下就为您针对技能系统开始讲解。』
  棉被卷举起下一块白板。这东西是负责解说的?总觉得外表看起来就非常靠不住啊,就连各个县市的在地吉祥物都没有这样吊诡。
  「技能啊……是可以丢火球之类的吗?」
  「藤同学应该是鞋子会长出翅膀之类的吧?」
  「这对打倒怪兽派得上用场吗?」
  如果可以经过一条发光的路径躲到异世界,那也可以啦。
  『讲解过程会有点长,请问您的时间和电池剩余电力是否足够?』
  「还真亲切。不用担心,继续吧。」
  我用手指去戳棉被卷,催他赶快说下去。结果他脚步一阵踉跄,蹦蹦跳跳地后退,双手却又维持举高的姿势。我想再按他一次,但他似乎察觉我的意图,在画面上跑来跑去。
  别只对这种一点都不重要的地方做得这么用心啦,多花点心思调整游戏难度好不好?
  正当我觉得受不了设计者奇妙的坚持时,棉被卷开始讲解了。
  『技能最多可以设定五项。另外,您可以独立使用五项技能,也可以让各种技能相互连结来发挥更大的效果。要以四项技能支援一项技能,还是广而浅地保有五项技能,玩家都可以根据自身判断来选择。但大部分技能都无法在单独使用的情形下发挥多少效果,所以对于还不习惯技能系统的初学者,我们推荐采取加强一项能力的方式。』
  『技能设定范例。选择可以在手掌中创造出火球的能力。以这个情形而言,如果只独立使用这项技能,就真的只是从手上产生火焰,而当事人的手当然会灼伤。为了防止这种情形,就必须另外设定提高火焰抗性的技能。如果只选一次还担心效果不足,同一种能力选择两次来加强也是有效的。您可以透过活用威力增强的技能来加强火焰的威力。选择多次加强,的确可以让效果累加,但请注意技能最多只能设定五项。但这终究只是范例的一种,要完成火球魔法(暂称),就算只选从手掌上创造火球的能力,剩下的部分也可以靠毅力跟合适的工具来补足。另外,您也可以透过技能的组合来引发很奇特的现象,还请务必仔细钻研,彻底掌握技能系统。』
  『储存槽最多可储存十个技能。即使在游戏中,仍可随时取用储存起来的技能。并未储存的技能就只能于该局游戏结束后取得,所以建议玩家要抱持明确的能力规划来学习技能。』
  『技能系统只能透过下载本APP的手机来设定,还请千万留意,不要让手机遗失或故障。另外,使用技能的权限不能转让给别人。』
  『这是专属于您的能力。要完全无视攻略游戏的问题,只为了掀裙子而升华技能,或取得能力来屠杀看不顺眼的人,都是您的自由。』
  棉被卷最后说出这句不得了的话后就收起了白板。他似乎已完成工作,就这么一路走向画面外缘。啊,走到一半跌倒了。他往前摔了一大跤。本以为会爬起来,没想到就这么一路跌出画面外。
  「哎呀,好可爱。」
  「你认真的吗?」
  敷岛说出像是山崎会说的感想,让我吓了一跳。敷岛不理会我的问题,指着画面说:「好了,快点打开页面。」我一边心想女生的感性真是奇妙,一边操作手机。
  我选择了这个连图示都擅自登录到我手机上的技能APP,打开画面。附带一提,这图示画的就是棉被卷,让我对所谓大大拓展游戏玩法的变化幅度这句话再也没有任何疑问。切换到ApP画面后,出现了几个项目。
  查看储存槽中的技能。
  显示运作中的技能。
  技能使用纪录。
  技能选择清单。现在的我选下去会有意义的,应该就是这个了。
  「根据刚刚的讲解,只有你可以动用这些技能是吧?」
  「好像是。」
  虽然觉得敷岛一定能用得比我好得多,但规定就是不能转让。
  「我话先说在前面,这可不是因为我有圣战士的资格。」
  「虽然你好像是个会被神秘事物选上的人。」
  现在不是和敷岛谈论圣战士的时候。选择技能清单后,等了一段有点久的读取时间,然后列出了技能名称。技能填满整个画面,多到让我心想这些技能是谁想出来的?
  「数目好多啊。」
  「什么东西很多?画面上什么都没有啊。」
  敷岛显得不解。这时我才注意到,她脸近得几乎依偎在我身上,让我吓得差点就想退开。尽管觉得这种时候怎么还有心思想这种事,但不管什么时候,与异性接近,不可能完全不会动摇。相较之下,敷岛则只对这样的我投以狐疑的目光。
  先不说这些,敷岛理解与出声表示理解的速度都比我快得多了。大概是我跟她的头脑构造就不一样,再不然就是她远比我有在好好动脑。
  「技能似乎只有你看得见。」
  「好像是这么回事。」
  「也就是说,就算你选择透视衣服的技能,只要你瞒着我,我就根本无从发现了?」
  我是很想向她这种柔软的思考看齐,但她到底把我当成怎样的家伙看待啊?
  她说了句「开玩笑的」,却又双手抱胸遮住胸部。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我的手机上就没登录这种APP。考虑到连技能清单都看不见,看来这种能力的确是只给予你的。也就是说,我没有资格。」
  我倒是觉得不管怎么偏袒,敷岛都比我适任。
  「既然你看不见,要不要我念出来?量有够多就是了。」
  「你就挑几样,让我大概知道有哪些就好。」
  我说声知道了,开始从上往下看:
  「凭空创造书本、自由控制怀表指针、改变眼睛颜色、让五公分以下的物体透明、让物体瞬间移动一公分之类的……的确都是些不加强过就很寒酸的玩意儿啊,而且也有很多技能让人根本想不到可以用在哪里。还有,长翅膀这种东西就直接列在里面了。只要组合得好,说不定真的可以张开翅膀飞上天。」
  我边念边开玩笑,但敷岛只把头发往上一拨,并不答腔。
  「连下一次得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都不知道就叫人选,还真是过分。」
  「就是说啊。啊,对了,这次你看过关卡名称了吗?我很不巧没看到。」
  敷岛手按太阳穴,摆出沉思的姿势。她目光先飘了一阵,然后说:
  「说到这个……这次我可能没看到,不然就是忘了。」
  「哎呀。没有提示啊,这游戏真不亲切。」
  我这么一抱怨,棉被卷就跑了回来。我明明没按求助功能,他却小跑步地跑来占住画面正中央。他的动作硬是充满跃动感,令我怀疑他是否其实不是APP的一部分,而是有人在控制?毕竟这玩意儿的细节真的做得有够用心。
  『还有很划算的配套喔。』
  「配套?」
  他跑到画面边缘去,用脚尖指着一个地方,显然是要我去按。我按按看。
  结果跑出了一个推荐组合。看来是会自动帮忙选出五种技能,创造出有着一定效果的能力。上面列出的备选方案有四套。重视身体强化、刚才范例中提到的火球魔法,还有就是展示高飞,还有黄金回旋……总觉得最后一个好像在哪里看过。(录入:黄金回旋,JOJO梗。)
  可以选择类型和编辑内容,就让我忍不住想起以前玩过的《宇宙巡航舰3》。我把这件事告诉敷岛。她并不插嘴,默默听我说完。
  「看样子是在提示我,如果不知道要怎么组合,就选他们准备好的组合。」
  「是喔……那就别选这种的吧。」
  敷岛立刻做出决定。我才想说她总算开了口,没想到说起话来却很俐落。
  「我就是觉得选了多半会很不利。这一定是圈套。」
  看来她并不认为这是亲切的安排,而是劈头就怀疑对方。不过说得也是,对方会强制我们参加这样的游戏,也许还是别相信这样的人比较好吧。我点点头,然后关掉推荐清单,决心先专心查看有哪些技能。
  我花了几分钟,把这「技能清单(Ver1.1.2)」当中列出的技能全部看完。
  内容如下:
  
  (创造系)
  创造火焰。凭空创造书本。凭空创造刃长六公分的小刀。创造出能推开十公分以下物体的冲击波。创造出直径五公分的球。创造微弱的声响。开放能够收起或拿出创造出来的工具。创造笔。创造出谁也摸不到、看不见,也摸不到任何人的生物。把其他技能的效果附在创造出来的物体上。
  
  (物体变化系)
  让物质变硬。将物体拉长五公分。让物体瞬间移动一公分。让五公分以下的物体变成透明。让三公分以下的物体变得会受磁石影响。操作投掷物体的速度。操作水蒸气的上升速度。把能量转换为合适的活力型态。自由控制怀表指针。让碰到的物体转动。削下物体表面五公分。迅速拿出物体。迅速收起物体。将创造出来的虚构能量纳入体内。把物体从缝隙间挤出来。把五公分以下的物体夹进缝隙来压薄。把意志灌注到布偶上。从大小可以用手掌笼罩住的物体内分解出作为动力来源的能量。让一定地区的温度与湿度迅速上升。
  
  (自我变化系)
  强化抗火性。增强握力。强制移动到一分钟后的未来。在水中的视野变得清楚。切换近视与远视。改变眼球颜色。把意识挪到0.5秒之后。将脱离的意识所得到的资讯彻底回收。增强脚力。背上长出翅膀。灵魂出窍两秒钟。可随意伸长头发。意识延长到确定死亡三秒钟后才消失。加快血流。增加唾液量。让痛觉迟钝。随意长出牙齿。金刚飞拳。把视觉放到脱离的意识上。强制睡眠两小时。可分割意识来进行对话。
  
  (技能辅助)
  变更及指定技能发动部位。增强技能威力。扩大有效范围。强化演出。
  
  「今后有可能在随时进行的更新中追加技能……是吧?」
  我先念出还留在画面边缘的棉被卷所举起的白板上写的注意事项,然后把往前弯的背挺直。一挺直腰杆,就有多处伤口隐隐作痛。这是我忘了自己是个伤患而做出的行动,代价就是痛得打滚。
  「没有能让伤口瞬间痊愈的技能吗?」
  敷岛看着痛得打滚的我这么问。我用持续打滚来回答。
  要强化肉体是办得到,但现阶段并没有看到治疗用的技能。这只是我的推想,但想来应该是因为这个把我们牵连进去的「游戏」,是以「透过死来学习」为前提。所以让我们治疗而活太久,对设计者就有诸多不便……也太强迫推销了吧。
  毕竟冷静一想,就发现我们这两个参加者丝毫得不到好处啊。
  ……咦?棉被卷并没有马上收起,反倒换了一块白板举起。
  『剩下时间是十五分钟。』
  「啊?还有时间限制喔?」
  突如其来的宣告让我愣住。敷岛也被我这句话吸引,探头来看画面。
  就叫你不要动不动把脸凑过来了。她甩动的头发抚过我的鼻尖。
  「时间过了会怎么样?就会没有技能吗?」
  我为了掩饰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激起的难为情,刻意装得平静,说出疑问。
  「应该是吧?还有……也可以解释成选完技能以后,下一场游戏就要开始。」
  敷岛的这种解释让我当场定格,不由得想问:「咦,已经要开始啦?」毕竟……
  「我受伤了耶。」
  「是受伤的人自己不好。」
  她的口气简直像是站在游戏设计者那边。身为当事人,我只觉得很没天理,但想来多半就是这么回事吧。也就是说,极力避免受伤,以免影响到接下来的游戏就是很重要的事了。既然如此,面对好不容易弄到有胜算却搞得自己浑身是伤,这种情形下不如别勉强取胜,死掉重来还比较明智……不对不对,开什么玩笑,放下生死哪里算明智了?这就是真正的游戏跟把现实牵扯进来的儿戏之间最决定性的差异。
  我不想再死了。我希望迎来明天的不是不确定的「下一个」自己,而是现在的自己。我想为了找回这种理所当然而反抗,但心中却另有一个自己从远处冷眼旁观这样的我,认为多半办不到。我想如果是敷岛一个人也许能办到,凭我大概束手无策吧。
  相信我接下来也会像抽签摇签筒时抽中的下下签那样,一死再死。
  不过这个世界的绝对主宰者,是什么时候擅自查出了我的邮件位址跟电话号码?对个人资讯的处理就不能小心点吗?要是将来一天收到三百五十七封垃圾邮件要怎么办?如果对方是神,那就无从对应了。还有,要是有人推销起有神德的壶之类的东西,又该怎么办?听起来就觉得很灵验啊。
  疑似天神使者的棉被卷似乎不打算回去,跳起了舞来。这实在很碍眼,让我没办法专心。他连人带着棉被地扭来扭去,转个不停,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他举着不放下的白板背面也写了字:目标是成为在地吉祥物。你光是外观就不像了,驳回。
  而且我总觉得周遭有点吵,原来不知不觉间,窗外已经下起了傍晚的阵雨。云层缝隙间还看得见蓝天,局部性的阵雨下得十分剧烈,相信下不了十分钟就会停了吧。
  「我从以前就很不会选这种东西。每次被带去超级市场,要我从糖果区选自己爱吃的,我都会不知所措。到头来吃的都是爸妈选的东西。」
  「你就不能像决定喜欢山崎那样干脆点吗?」
  「那也不是我有意识去选的啊。」
  这家伙还真喜欢拿山崎当话题啊。你别这么爱吃醋好不好?
  总觉得这句话说出口,她就会玩弄我绷带上的伤口。所以即使只是想开玩笑,我还是把话吞了下去。
  不过选了以后,就真的可以动用这些能力吗?手掌上真的会出现火球喔?虽说遇见怪兽,让我自然做好了接受非现实的准备,但还是太囫囵吞枣了点。有没有可能,这技能系统和这场把我们牵连进去的游戏无关,纯粹只是恶作剧呢?我想了三秒,死心地认为不会。人生没有这么好混的。
  总觉得从这种角度去否定也很怪啊。我想到这里,终于想回到正题,眼角余光却看到几根细长而漂亮的手指在晃动。紧接着这手指就抓住我的脸,把我的眼角往旁拉。我的眼睛被水平拉长,眼前立刻变得模糊。
  「喂喂,你是想拉长我的住院期间吗?」
  我对恶作剧的敷岛问起她的意图。敷岛对想必正一脸白痴样的我说:
  「因为你看事情的观点有点狭隘。」
  她一边叮咛一边继续往旁拉。我的眼睑被拉得闭起,再也看不见敷岛的脸。
  「你不必认为要在五项的额度内选出能力。之前的讲解不就有说过可以储存十项吗?虽说也许只能同时装上五项,但总额度有十项,事后可以切换。只要想成是运用十种技能来对抗,是不是就会觉得没那么吃紧了?」
  她仍然把我的脸往水平拉开,同时强行把我的眼睑往上掀。这让我更加看不到东西,但我已经听懂敷岛想传达的了。我把手指碰在一起比出OK手势,敷岛就放开了我的眼睛。我揉了揉眼睛后,重新看着敷岛,就看到她脸上似笑非笑。在这种状况下还能显得这么开心,该说是神经很大条,还是靠得住呢?如果是山崎,就只是脑袋有问题而已。
  「我从以前就在想,你会不会太聪明了?真的是聪明过头啊。」
  「你干嘛硬要装年轻人口气?明明就真的很年轻。」
  我只说声:「别在意。」并不正面回答。尽管掺杂了一些胡闹,但敷岛的话确实有着不容忽视的道理。相信敷岛确实比我更适合负责运用技能,也许还会想出我作梦也想不到的组合。想干脆把问题丢给她、技能让给她用的心情迅速膨胀,但我用针刺破了这颗气球。尽管多少承受了一些痛楚,我还是逃开了贸然逃避的行为。
  「这个世界」里的圣战士,就只有我一个。
  能用奇迹与魔法救我的,也只有我自己。
  我用手撑起身体,挪向床边。尽管很担心脚踝的伤势,还是慢慢把脚放到地上。
  「藤同学?」
  我正想站起,紧接着就像伤口又裂开似的,一条痛楚的线从我身上窜过。一种有树根从脚底高速钻入体内的异物感,以及尖锐的痛楚,让我忍不住后一仰,一屁股结结实实坐倒在床上,不禁咬紧牙关。花了一些时间,痛楚才慢慢远去。
  「不行,这样根本连走路都没办法。这样一来,就必须要有应付伤势的能力才行。」
  毕竟要是只能躺在床上,那根本没搞头啊。让敷岛背我也太难看了,而且照敷岛的说法,我可是圣战士啊。我在自嘲中挤出男生死爱面子的意志,坐起上身。这样一来,十项的额度里有两项已经确定,还剩下八项。
  现在的我没有时间讲什么无法做出决定这种丧气话了。就算以前做不出决定,以后也要决定。并不是累积经验就一定会带来成长,让人大幅度前进的,也可能是一些从小小变化中产生的事物。我不停转动眼球,鼓舞自己说现在就是前进的时候。
  我试图以这样的方式专心,却又担心起要是手机的电池在这时候用光该怎么办。心中不免觉得我国中时代的成绩,就是这种注意力散漫的情形所造成。
  
  「创造火焰的能力」。
  「创造直径五公分球体的能力」。
  「操作投掷物体的速度」。
  「增强技能威力×2」。
  「扩大有效范围」。
  「强化抗火性×2」。
  「让痛觉迟钝」。
  「增强脚力」。
  
  「这样就十个了。我会用火球干掉一个个敌人,把他们变成金币。」
  还真的要这样。敷岛看不见画面,所以我先口头告诉她,然后做出投球的手势。明明只是慢慢转动手臂,却拉得手肘疼痛。我打躲避球时很擅长接球,但几乎从来不曾丢球把人打到出局。我以前就是这样的国小生。想来实在非常不安。
  「你不飞天吗?」
  别对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伤患强人所难好不好?
  「等我对这个游戏习惯到腻了,我就会飞。」
  这个游戏会持续那么多场,而我又可以存活那么多场吗?真不想玩到习惯的地步。
  我吞下这些鸡同鸭讲的问题和真心话,讲解我选择这些能力的意义。
  「没有生物不怕火……至少根据我们这边的常识是这样。所以我就保险一点,选择控制火焰来当攻击手段。最后两个是用来移动的。只要让痛觉迟钝,应该就勉强可以行动……我是这样想啦。」
  我看着总觉得伤口可能已经在绷带下裂开的脚下,心中多少闪过几许不安。讲解中有提到技能若不加挂辅助,就不能指望会有多大的效果。这样能让痛楚迟钝到什么程度,又能提升多少脚力,都还是未知数。虽然我也不觉得可以得到一脚就能踹破地板的脚力。
  「不知道技能这样选好不好?」
  「你问我我问谁?」
  敷岛耸耸肩膀,闭着眼睛微笑。这种时候即使是说谎,我还是希望她能说声很好。
  「既然是你自己选的,那不就好了?」
  「这又不是在问学生的升学意见,你的意见也很重要吧?」
  我也知道没有时间商量。可是,要是到时候跑出一些凭我擅自挑出来的能力根本应付不了的对手,会对敷岛过意不去。毕竟我跟她的关系,紧密得就像是用强力胶黏在一起的两只手掌。我和敷岛共用同样的剩余时间,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最好还是不要怀抱天真的期望,认为时间到了就可以有一方得救。
  我会问她,就是考虑到这些,敷岛却莫名地从椅子上站起,走到窗边去。她眺望窗外似的把手放上玻璃窗,装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说:
  「因为我相信,哪怕技能选得很失败,藤同学不必依赖这种神奇的力量,也照样能打破僵局。」

  说完还朝我露出满脸微笑。她这种灿烂的笑容,让我的疑心压过了心动。
  「我倒是不记得自己提出过什么根据,可以让你这么信任。」
  「信任这种东西,有那种敢只穿一条内裤去对抗怪兽的勇气就够了。」
  我又不是自己想穿成那样。但既然也真的这样打倒了怪兽,说起来也许还真值得信任。我一边半出于自暴自弃地肯定自己,一边看着行动电话。不理跳舞的棉被卷,瞪着确定钮。
  我正要确定就选这些技能,手指却停了下来。我看见敷岛歪了歪头。
  我对她开口问:
  「要是游戏会开始,就表示我们要在医院开打?」
  「如果敌人就在附近,马上就会过来,应该就会变成这样。」
  敷岛说到这里,似乎猜到了我担心的事,于是手指放到嘴唇上点点头说:
  「啊啊,你是担心令堂啊?要不要在剩余时间开始倒数前,赶快请她逃走?」
  「说得也是。」
  我小心翼翼地让手指远离按纽。棉被卷扭来扭去地举着「还剩五分钟」的牌子。我忍住想用手指弹开她的冲动,手撑到床上。才把脚放到地上,伤口就开始作痛。我想母亲应该还在医院里,但只剩五分钟,有办法找出她并说服她离开吗?要怎么说服她离开?
  「哭着跟她说,一起回家去如何?」
  「我妈会去找医生哭诉,要他们帮我把脑袋也检查一下。」
  而且要是连我也一起回家,那就没有意义了。我不想让母亲暴露在危险中,所以得请她远离我……我该怎么办才好?我头痛地天人交战之余,为了不让敷岛误会而先说清楚:
  「话先说清楚,我可不是恋母情结。」
  「你在说什么鬼话?担心家人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她嘴上这么说,脸上为什么却似笑非笑?啊啊,真是够了。
  我暂且关掉技能APP,打电话给母亲。我盼望她赶快接,但她没接。
  「该不会是手机忘在家里没带出来?」
  「如果她是急着赶来,也许有这个可能。」
  敷岛连连点头。名称就叫行动电话,拜托带在身上好不好?
  早知道就应该在烦恼怎么选技能的时候顺便移动了。我一边后悔这件事,一边赌气想站起,却又想到应该先冷静下来。把这五分钟用在评估从哪里开始游戏才有利,不是比较有意义吗?要说服母亲,想办法请她赶快回家去,然后一路去到停车场开车……五分钟实在赶不上。毕竟她是个那么文静的人,就算她被熊追赶,我也很难想像她奔跑的模样。要让她逃走,多半是办不到啊。
  「……窗外看得到什么?」
  敷岛正伸长脖子眺望景色,所以我就问问她。
  「中庭和Parlor。」
  「那是什么?」
  「找音乐家来开音乐会,找客人来开一场简单的脱口秀……有点像是所谓多用途会议厅,只是没那么大。」
  「是喔……你好清楚。」
  「这很普通吧?」
  敷岛并不回头,声调也没有变化,让我看不出她是说真心话还是在模糊焦点。
  ……算了,没关系啦。那么……
  既然逃不掉,那么干脆尽量让母亲远离我们不就好了?以我现在的脚程,五分钟能逃开的距离,也很缺乏可行性。而且这里是医院,可没有教务主任在啊。就算是敷岛,也不至于能从任何人身上都偷到车钥匙。虽然总觉得要是问她就会说:「偷得到啊。」但这样反倒也让我有点害怕,所以我就不问了。毕竟就算可以重来,这女人可是敢一肘顶在老师鼻子上啊。她做事太果断了。她说她想到了,却不想说出来的击退怪兽法,到底全貌会是如何?我到现在还是有点好奇。
  「你怎么了?不走吗?」
  我看着手机定住不动,让敷岛觉得不可思议。凭她的脑筋,相信早就注意到即使现在动身也来不及了。但说不定可以和母亲会合,保护她不遭殃。我听敷岛的话踏出脚步。因为我不希望老是在犹豫却不行动,反而因此弄得来不及。这次我对会跟着产生的「痛楚」做好准备,脚踏到地上。
  不像没有预备知识的上次,这次我得以忍住尖锐的痛楚。身体滑跤似的往前倾,我用力把手撑在窗户上来支撑身体……糟糕,动弹不得了。
  伸出手也会痛,而且光是用脚支撑身体都会痛得冒汗。想回到床上的欲求就像海草似的在内心深处摇动。我拔掉这些海草叫它们闭嘴。现在不是被状况牵着走的时候了。
  当然不管死的是谁我都会觉得不舒服,而且能不死人当然是最理想状况。如果拿开这些道德观与场面话,老实说我当然希望能在没有亲朋好友在的地方和怪物对峙。这样就不必有多余的顾虑,而且最重要的是不必一次又一次看到这些人死掉。所以,只要母亲能不在这里,当然是最理想的,只是这下可搞砸了。
  我慢慢挪动手,先和窗户拉开距离,然后抬起头来。太阳开始西下,融入大气中而变淡的蓝色天空遮盖住医院的院区。从建筑物后探出头来的云层后面,有着即将受到夜晚征兆侵蚀的黄色光芒,看上去倒也像是太阳正要升起。
  反射在同一扇窗户上的病房景色里,有着两道人影。我和敷岛……啊,对了。
  其实我不必勉强行动啊。虽然这件事也许不关敷岛的事。
  但我还是不抱期望地拜托她看看。
  「我妈的事,可以拜托你吗?」
  「你早说不就好了?」
  敷岛从椅子旁走开,以轻快的脚步走向门口。啊啊,我好羡慕她这种自由。
  但我没想到她肯答应。因为敷岛似乎有着为达目的不惜牺牲别人的一面。
  「我该怎么做?要带她来吗?」
  「啊,不,要是她在身边,可是……选哪一边才好?」
  我置身于危险当中,是该让她远离我,还是接近我?
  「你有信心保护她吗?」
  「没有。」
  我对上怪兽时死过那么多次,已经痛切感受到自己的无力。
  「可是我知道要跑是办不到的。就带她来会合吧。」
  毕竟我得到了力量……应该吧。尽管弄得鼻头冒冷汗,上气不接下气,但等游戏开始后,我是打算要做出三头六臂的活跃。极有可能死得七上八下这点就先保密。
  「知道了。敏子伯母这边就包在我身上。」
  「在你竖起拇指说得这么靠得住的时候打岔实在不好意思,不过还是请你不要乱帮我妈取名字。」
  也不想想母亲明明从里到外都是土生土长的外国制造。敷岛走到走廊上,开始用跑的。在医院里奔跑,不会被护士骂吗?不过她是敷岛,遇到困难或障碍,大概都会直接破坏掉而继续前进吧。
  我对敷岛的信任,是产生自她那想必足以打破僵局的强悍。
  「好了。」
  也不必乖乖躺在床上不动吧。我趴在地上用爬的。为了尽快和敷岛会合,我决定从医院移动到走廊上。这样一来,相信就算死掉也会从走廊开始。最理想的情形,自然是敷岛能趁游戏开始前就把母亲带来,但我们连她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最好还是别当成什么事都能照我们的意思发展,反而应该想成不可能这样才对。
  夜晚的开端开始静静侵蚀病房的情景下,我像要逃开似的拖着身体来到走廊上。一来到走廊,我就瘫坐下来,把脚伸直。我像个被丢掉的布偶一样靠坐在墙边,调整呼吸。即使期待痛楚能像潮水一样渐渐退去,仍有些黏人的痛楚留在伤口的缝隙间。
  一个从隔壁病房走出来的阿姨看到我,当场愣住。我定睛一看,她就吓了一跳,然后才撇开目光。相信在阳光渐渐远去而变得昏暗的走廊上,我的眼睛多半发出了压迫性的光芒。包括我这头金发在内,也可能是觉得看到外国人出现在医院里很稀奇。不管她主要产生的是哪种印象,我都已经习惯了。
  排除异己。这种事情连在人体当中都进行得理所当然,那么既然膨胀成大块肉块的我们会成群活动,会发生同样的现象也很自然。
  「我没事,只是复健做到一半有点累了,所以休息一下。」
  没想到我能撒谎撒得这么顺畅。阿姨应了一声后,马虎地连连点头便走向电梯。她的反应显然是对我说日语这件事觉得惊讶。
  我一边用她多半听不见的音量忠告,要她最好赶快逃走,一边目送她离开。接着拿起手机,就像要拍照似的,举到和眼睛同高的位置。
  我戳了戳举牌告知「还有两分钟」的棉被卷,把他赶到画面边缘,要等时间到再按下确定。光是想到又要死,就觉得伤口又要渗出血来,内心烦不胜烦。
  我两眼失焦,茫然得看着时钟的指针前进。听不见敷岛跑来的轻快脚步声。也许是来不及了。真要说起来,以客观角度来看,试图去救母亲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被评为下下策也无可反驳的举动。这个因素和攻略游戏这件事并没有实质上的关连。也可能因为分出人手去处理这件事,导致我们陷于不利。
  但我不是游戏的主角。我的行动既不是出于别人的操纵,人际关系也不是别人给的。我心中有着想珍惜的事物,也有想失去的事物。
  根本就没有那种想把游戏彻底攻略完的外界玩家存在。
  「……虽然也有一部分就是因为这样才辛苦啦。」
  就是因为被选上,才能够抗拒死亡、抗拒命运。这点属实。但也有因为被选上才会产生的苦恼,以及反覆死亡的重大压力。这点也确实一点都不有趣。我们这两个变得只把死亡看成中途站之一的人,最后到底会去到什么地方呢?
  『虽然是在地吉祥物,但卷的时候要卷紧一点(注:在地吉祥物的日文「ゆるガ ャラ」字面意思是「松散的角色」)!』
  「啰唆。」
  不要连文宣都想好。我弹了一下举牌倒数最后几秒的棉被卷,顺便完成选择技能的工作。确定起始用的几个技能之间有相互连结好之后,深深吸一口气。即使只是深呼吸,都受到紧张的情绪阻挠,舌头与喉咙都卡卡的。反覆几次像青蛙叫声一样浑浊的呼吸后,我放弃冷静下来,伸手到肚子上。
  我不怕伤痛,隔着衣服用力捏紧。
  我岂止不是正义使者,甚至连小镇上的英雄都不是,根本没有义务保护别人。
  所以我要凭自己的意志抗拒。为了不让自己的性命与不想失去的事物被夺走。
  
  
  71:59:59
  
  
  Save完毕。
  
  
  数位时钟动了。游戏开始了。
  敷岛没能赶在开始前回来啊。
  和另外半颗心臓分隔两地并不理想,还是尽快会合比较好吧。
  「窗外没有怪兽。」
  我用手指向窗外确认。我立刻把伸出后频频颤抖的食指收回来,查看手机。上面列出了运作中的技能。
  我一开始选的是相互连结的「创造火焰」、「创造球体」、「强化抗火性」。再用剩下两个额度启用「让痛觉迟钝」和「增强脚力」。就不知道会有多少作用啊。
  我手撑在地上,试着推自己站起。但不知不觉间,身体飘到不高不低的高度,然后往前一倒,额头撞在地上。我维持着蚯蚓痛得打滚似的姿势,心想这是怎么回事?手上没有摸到地板的感觉。不仅如此,连理应重重撞到地板的额头也几乎完全不痛。我再度把手放到地上,撑起上半身。这次我小心翼翼地伸直手臂。
  等躯干离开地板,再慢慢动起脚,踏住地板,伸展膝盖。
  感觉就像站在冰上一样不稳,但即使让身体维持直立,也不会疼痛。
  我全身发麻,痛觉的确变得迟钝,也不太感觉得出温度高低,让我产生一种以为空气被阻隔开来的错觉。就像是所有知觉都被压得扁扁的。原来如此,的确会变得迟钝而不安。虽然很难精准控制力道,但这样应该可以到处走动了。
  「这次……好像不是怪兽?」
  窗外看不见有东西徘徊的迹象。越过医院后面的住宅,更过去有着低矮的山丘。电线被风吹得轻轻摇动。雨不像刚才那么大,渐渐越下越小。
  我手放在窗上,往前踏出脚步。我本以为这一步跨得很慢,却快得出乎意料,让我不禁愣住,下半身往前冲出。我脚一滑,当场坐倒。光听到就觉得会摔得很痛的声响跟实际的痛觉间有一道鸿沟,感觉十分奇妙。一阵沉闷的冲击从屁股传到腰,又从腰传到后脑,这时我才想起了技能的存在。
  看来是因为我加强了脚力,让脚发挥的作用超乎想像。一开始会跌倒,多半也是因为用了过多的力道蹬地。再加上截断了痛觉等各种知觉所造成的影响。要习惯控制力道,多半得花上不少时间。还有我现在才发现一件事,就是只强化双脚,会让上半身跟不上动作。用这样的方式行动,多半会把身体搞垮。
  也许还是暂时拿掉增强脚力比较好。要是全力跑上一阵子,难保不会弄得全身伤口裂开而导致出血过多。我一边评估如何改善技能的选择,一边决定接下来就要试试看是否能创造出火焰。我将手伸得笔直,瞪着墙壁。如果就这么创造出火焰,砸在墙上延烧开来,我就会变成纵火犯。这种担忧让我不禁将手一缩。
  但不试就没戏唱,而且只要死掉,这些担忧都将毫无意义。
  尽管不希望这种想法变成常识,还是在心中专注。
  我想像把热集中到手掌上的意象之余,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该怎么下令?是要我念什么咒语吗?这让我难为情起来,一边半吊子地摆起姿势,然后想像火焰。「Fire!」我试着小声喊出火焰。「哇!」结果一个火球毫无预兆地从手掌上窜起,让我差点吓得跳开。真的跑出来了,我手上有火焰。
  或许是因为隔绝了痛觉,我并不觉得烫。我端着这团橘色的火焰观察,就看到燃烧的火焰不断向外扩散而消失。这样一弄,就觉得火焰有点像是波浪。以往我没有机会这样盯着火焰观察,不由得对火焰的美看得出神。这团火焰正中央有个五公分大小的白球,已经开始烧焦。这个白球也是用技能形成的物体,就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既然只要让痛觉迟钝,就忍受得住火焰带来的疼痛与滚烫,也许并不需要选取抗火性相关的技能。但回神一看,右手上熊熊燃烧,要是没强化抗火性,照这势头烧下来,手指一定会烫伤。不管怎么说,这样都会让我害怕燃烧而导致手指没办法正常动作,并无暇担心纵火犯云云而手忙脚乱丢掉火球。我用手指握住球体,朝走廊远处扔去。附着着橘色火焰的球撞在墙上之后,弹跳着往远处滚去。一路洒出火星,力道越来越弱。
  以五公分的球体为核心来形成火球。虽然很难办到直接掷出火焰,但中心多了另一种物质后,就可以用手指握住来投掷,这部分的技能连结选得很成功。接着,我尝试是否能在眼前还有球体和火焰剩下时,又形成下一颗火球,结果手掌上顺利生出了第二颗火球。我得意忘形地想形成第三颗,但就是生不出来。
  看来火球还在手上时会弄不出新的火球。似乎不能夹在手指间多存几颗。也就是说,如果真要预存弹药,就得像打雪仗那样,先做出火球后暂时存放在地面了?这还真危险。
  真要说危险,朝丢在走廊上的火球一看,火焰已经开始渐渐消失。看来如果附近没有容易点燃的东西,这种程度的火力还不足以作为火种。既然如此,除非往草堆或大叠纸张上乱丢火球,不然应该不至于发展成火灾。我反而开始担心这种小火对敌人有没有用。看来这部分就只能靠增强威力来弥补了吗?既然如此,就得删减别的技能……可是一旦删减,又会让其他方面的不足浮上台面……有种顾此失彼的感觉。
  而这种两难的思考,的确很有玩游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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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视野突然转黑,游戏重新开始。即使黑暗散去,仍然像是在黑暗中泅泳。
  我被这无形的「终结」戏耍,左右张望。这里是医院的走廊。我背靠着墙壁瘫坐着不动。时间被拉回了刚开始倒数后不久的状况。
  
  
  69:57:44
  
  
  一看剩余时间,发现精准地减少了两个小时,但我什么都没做。
  这表示敷岛死了。敷岛在这间医院的某个地方遇到了会丧命的事。我只试技能试了几分钟耶。连上次的怪兽都花了十分钟才出现。
  有东西在。「敌人」已经来到这间医院了。
  我就像被一块薄而平板的冰块贴到背上一样,弹了起来。我逃命似的从墙上分开,狼狈地站起。现在有必要尽快和敷岛会合来掌握状况。先前并未发生巨大怪兽踏平医院的冲击与振动,所以并不是有这种显而易见的危险来袭。
  事态就像围着一圈墙壁似的不透明,但我还是趁记得时先换好技能。我操作紧握在手上的手机,从技能APP里选择查看储存中的技能。由于有变更功能可选,我就先把增强脚力换成增强抗火性。虽说花不了太多时间,但总是得做一些操作。遇到分秒必争的场面,多半很难更换技能。
  重新设定好技能后,一收起手机,我注意到理应要寂静且落寞的医院「脚下」,传来一阵忙碌的声响。一阵像有一群小矮人忙碌活动似的脚步声。虽然我也没见过小矮人。如果要换个方式形容,就像是用手去弹伤口上快要剥落的痂时那种干涩的声响。这样的声响从楼梯传来。
  我回头注视走廊远方,结果立刻看到声响来源跳了出来。这让我震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原来是一群皮肤为玉虫色(注:忽绿忽紫,像是彩虹的颜色),发出金属光泽的生物。
  如果一定要分类,大概会分在爬虫类吧。这些玉虫色蜥蜴一次跳一阶地爬上楼梯,朝我跑来。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看都不觉得在地球的日本的穷乡僻壤,会有这种外观的生物在各处树丛栖息。
  这就是这次的「敌人」吗?就是这些家伙杀了敷岛?这些在类似山椒鱼的圆润轮廓体型上长了刺的东西,对其他病房看也不看一眼,直线朝我跑来。这让我确信它们是「敌人」的一部分。我把意识集中在手掌上,准备好火球。
  亏我本来还是个连蚊子都不敢杀的乖宝宝呢!
  「喝啊!」
  我以抛铅球般的动作掷出火球。带头的玉虫色蜥蜴看到火球后跳了起来。尽管失去平衡,但仍然躲过火球。后续的蜥蜴也受到惊吓似的弹起,跳过了火球。因为没打中而得以继续当好孩子,也未免太逊了。
  看来如果想确实命中,还是不能没有控制投掷速度的技能了。
  这群蜥蜴跳上我的脚踝,牙齿咬了上来。虽然不痛,但仍让我切身感受到异物穿透皮肤的感觉。紧紧贴在身上的蜥蜴那令人作呕的色泽,让我一阵害怕。其他蜥蜴接二连三跳了上来,覆盖住我整只脚。简直像是一群巨大化的跳蚤啊。
  当它们开始舔起从伤口溢出的血,我再也忍不住直冒鸡皮疙瘩。
  被一群异样的生物抢食,让我半个脑袋一片空白,剩下一半则以动物本能得出一个结论——排除它们。我高高举起沉重的脚,往墙上砸去。被夹住的蜥蜴发出尖锐的叫声被压扁,从身上的裂伤与嘴巴喷出体液。哦?你的血也一样是红色啊?
  亏它们长得一副光是会流血就令人震惊的外表。
  「『这次』的我没资格当乖宝宝。喝!」
  既然有害,我就不会客气。我抓住蜥蜴的尾巴,拎着这挣扎的蜥蜴一起去到病房。打开病房的窗户,往外一扔。相信蜥蜴从四楼被扔出去而摔到地上,终究还是会死。也有些蜥蜴即将被扔出时拼命挣扎,在空中扭转身体,攀在窗框上。我佩服地想着还真耐命。要是就这么关起窗户上锁,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打破窗户进来?
  对咬着我脚不放的蜥蜴毫不留情地用墙壁夹扁,对比较不抗拒的就丢出窗外。等我解决完攻击我的六只蜥蜴,已经弄得汗流浃背,尽管疼痛感稀薄,疲劳感却着实在累积。我走到走廊上瘫坐下来,检查脚被咬伤的情形。
  伤口并不大,就像被有点粗的钉子刺破。但身体似乎在对这种疼痛起反应,眼泪慢慢渗出。我用力擦掉了这些明明不难受却流出来的眼泪。
  即使伤势不严重,但若被未知的细菌或毒素感染就麻烦了。我却又无从判断有没有这回事。浓稠的血从伤口涌出,弄脏了脚与地板,让我立刻闻到一阵血腥味。
  其他病房有伤患抓着床单不放就跑了出来,看到眼前的事态而愣住。那些蜥蜴死的时候叫得那么大声,一定会引来很多围观群众。那当中也有护士和医生,可以看到他们被玉虫色蜥蜴追赶,从楼下跑上来。
  「……………………是在楼下吗?」
  楼上没有任何人下来。蜥蜴死前的叫声那么尖锐,楼上应该也听得见。是楼上的那些人对噪音都没兴趣?还是住的全是些很有气质的人?
  我想到一件事,朝天花板看去。那些要亮不亮,把本来应该很白的天花板照得有点泛黄的灯……咦?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黑?
  浓密的黑暗仿佛已经涌到张着没阖上的嘴。
  灯光变得只像是夜里零星的红点,最后连这红点也都消失了。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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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es
   No
  
  
  就在我和玉虫色蜥蜴玩的时候,时间再度回溯。敷岛又被杀了吗?
  记得刚才视野转暗之后,听见一声很大的声响……是我听错了吗?我觉得声响像是从医院外面传来,但毕竟听见时眼前已经变得一片漆黑,很难掌握住方位。而且我也不知道这声响和敷岛是否有关。唯一不断增加的,只有不知道的事情。
  但多亏那些蜥蜴攻击我,让我得以做出一个推测:敷岛就在楼上。相信那些蜥蜴应该不会只盯上我。如果它们来到四楼的路上曾遇到敷岛,一定会群起攻击她。我想比起我的脚,那些蜥蜴应该更想在敷岛的脚上咬一口……先不说这些梦话,要是敷岛遇到那些蜥蜴,应该会把它们解决得一只都不剩。
  既然这些蜥蜴会顺利地一路跑来攻击我,答案就只有一个:敷岛是在楼上,被别的东西所杀害。
  「好,这样就弄懂一件事了……这样非常好。要正向思考,要正向……」
  比第一次多拖了些时间才死,多半是敷岛想出对策的结果。但话说回来,我认为这次也撑不了太久。这样看来,我就没时间陪这些蜥蜴玩了。它们多半属于这个游戏中无关紧要的小兵,就只是来碍事的。
  就算被蜥蜴咬到脚,也只能置之不理吗?我的血液本来就已经不太够了,任由它们吸血实在不妙。要干脆连脚一起烧了吗?可是……
  我向敷岛看齐,烦恼之余不忘提起脚步跑动。但才踏到第二步,上半身就再也跟不上脚的动作,拖得几乎让我以为身体要被拦腰扯断。抢快的脚滑了一跤,让我整个人倒到地上。背部与腰似乎摔得很严重,尽管不觉得痛,却感觉到嘴角都歪了。
  这种下半身空转的感觉,让我想到一个可能。倒在地上查看手机,就发现生效中的第一一个技能位置显示的不是增强抗火性,而是增强脚力。看来只要一死,设定过的技能就会恢复原状。还真会给我找麻烦,所以每次都得重新设定喔?
  看来技能设定不会超越时空,会超越的就只有我和敷岛脑袋里的东西。不过,这到底是怎么运作的?是临死之际,只有脑袋会转移到下一个我身上吗?然后我也不是复活,而是有个按下重来钮的「主观」在观看接下来的故事?不管哪个假设我都无从验证,也找不出话来证明。
  沉思了一会儿,头部就痛得厉害。我直起膝盖坐好,抱住头固定好身体。我对这种疼痛并不陌生。一种像是被人灌温水似的窒息感。就和想着言语有什么「意义」,而意义又是什么,就这么想得没完没了的时候,以及想着如果死后意识会完全中断会怎么样的时候,有着同样的疼痛。
  很遗憾的,这技能似乎没办法让精神上的疼痛变迟钝。也许是因为心灵并非存在于身体内侧吧。
  ……现在不是空想的时候了。我得站起来,往楼上去才行。
  我变得沉重的脑袋摇摇晃晃,慎重地站起。总觉得那些蜥蜴应该差不多要来了。我留意四周,结果感觉到有生物活动的声息,于是转头朝我先前待的病房看去。
  一名黑色头发的高中女生从窗外经过。
  窗外?
  窗外……窗外可……什么都……没有啊。
  也就是说,这是跳楼。是从比四楼更高的楼层……跳下来。
  「跳下来?」
  我这句话说得破嗓。不对,只是往下掉。她没有翅膀也没有技能。
  我和她擦身而过之际,对看了一眼。
  尽管是在寻死,却充满了要把这次死亡化为前进动力的坚定力道。
  她维持着这样的眼神,像是要对我诉说些什么。
  「敷岛……」
  我跑过去想打开窗户查看,探出上半身,紧接着……
  就像夜晚在我后脑杓上敲了一记闷棍,让我的视野被封锁在黑暗当中。从黑暗的底部,传来了一声像是怪兽踩踏地面一样非常巨大的声响。
  
  
  Continue?
  
  →Yes
   No
  
  
  敷岛的死因是自杀。现在回想起来,前两次也听见的那种声响,就是敷岛摔在地上的声响。虽然想尽快忘掉这种声响,但记忆的取舍从来就不曾真的这么如意。相信对跳楼的当事人敷岛而言,更是想忘也忘不了。
  知道会复活而跳楼——这种事我实在办不到。这可以评为有勇气吗?
  我走向病房窗户,打了开来,探出上半身战战兢兢地往上看。敷岛还没跳楼。我又看看地面,铺装过的医院入口附近没有倒在地上的人影。
  敷岛为什么跳楼?
  是放弃游戏而反覆自杀……不可能。如果敷岛做出这样的选择,应该会以更有效率的方式寻死。敷岛绝不会为了消极的理由而跳楼。
  我得好好思考,相信她跳楼一定有着积极进取的意义。我最先好奇的是跳法,她看起来不像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跳。因为她是特地朝这间病房跳下来啊。朝我跳的这件事背后,有着敷岛的意图。
  接着是选择从我病房前面经过的理由。我知道她是想让我做些什么事,要我做一件事。而这件事和她跳楼有什么相关呢?「跳楼,一般来说跳楼就会死……可是不能死,想得救。得救……希望有人来救。要让我……要我去救她,才选我的病房……」
  就算她是受到某种攻击,不得已而跳,也并不是莽撞到会从绝对死定的高度跳楼。如果她会指望万中之一的机率而不放弃挣扎,相信要肩负起这万中之一的就是我。我该做什么才对?她希望我怎么行动?
  要是可以问她本人就好了,但她经过的时间就只有那么一瞬间,要搞笔谈也……笔谈也许行得通。
  这方法只是顺着思考的方向想到,但我觉得似乎是个好主意。我打开敷岛拿来给我的书包,拿出纸笔。课本与笔记本都一直放在教室抽屉里,所以得另外找出纸张来代替笔记本。病房打扫得非常整洁,连一张废纸都找不到,让我咋舌了一声。不得已之下,只好拿签字笔在方块似的枕头上写字。我强而有力地动笔,写出「我该做什么?」只要敷岛看到这几个字……不对,敷岛的状态有办法笔谈吗?如果没办法,那么不管我怎么问,她都无从回答。如果可以,相信她从一开始就会摊开大字报跳楼了?我抓着想得起劲时抓起的枕头不放,坐困愁城。
  尽管觉得想出来的主意不错,但看来我顶多也就只有这么点头脑?我紧握住手机,心想明明就有更简单的通话手段却用不了。果然还是应该先互换手机号码啊。是谁拒绝的?可恶,想不起来。拒绝的人是呆子,我想应该是敷岛。
  不过也是啦,从敷岛的角度来看,要把电话号码告诉直到今天中午之前都几乎没说过话的男生,也许还是会觉得抗拒。尽管觉得都面临生命危险了,怎么还有空想这种事,但可悲的是我们都正处在青春期中的青春期。我可不想把人生全都献给这个游戏。
  「敷岛……你指望我飞天救你,我也没辙啊。」
  我接触到室外的空气,看着黄昏与夜晚的界线发着牢骚。
  即使我真的能飞天,就有办法顺利接住一个人吗?不,我不是想说敷岛太重,但我就是只能想像到手臂折断或一起摔在地上这种没有梦想的想像。尤其这种技能制度所能实现的奇迹都服务得很不周到。对于玩家并未设定的部分就完全不去照顾,要一板一眼也该有个限度。
  敷岛这次也会跳楼吗?不,就是因为确信她会跳楼,我才会像这样不离开窗边。而我受到一股非救敷岛不可的使命感驱使。如果她是在我身上看到有望得救的一线光明,我就万万不能辜负她的期待。
  「……啊。」
  我看到一个黑黑的人影在楼上往窗框一蹬。
  这种时候说这个实在不太对,但我不否认我的目光跑向飞起的裙子底下。
  是敷岛。继上次之后,这次她也「跳了」。
  我的想法都还没整理好,敷岛就几乎要在一瞬间从我眼前通过。到了这种时候,即使明知有勇无谋,仍然会不及细想地伸出手。往下掉到半路的敷岛也甩着一头乱发握住了我的手。手指急速交缠,就像用了瞬间胶似的再也分不开。我并不是有什么计划,纯粹只是出于连稻草都想抓住的心境。我的肚子从窗框往外滑了出去,连敷岛摔落的势头都没能减弱,就这么被扯向空中,大声喊着:「唔……喔喔唔唔喔喔喔唔咿咿咿咿咿咿咿!」我在飞天!我在往下掉!我往下掉了!
  我一边手脚乱动,一边对高速逼近的地面发出惨叫。敷岛也脸部痉挛。但她的嘴唇并未受到爆发的恐惧支配,仿佛连这一眨眼就过去的时间都不肯浪费似的试图动作。我就在这感觉起来格外漫长的滞空时间中,在几乎眯起的眼底注意到了这件事。
  彼此的衣服都被空气吹得鼓鼓的,还接连拍动,形成风的声响。我们被强风吹得衣服大声拍动。承受着这种仿佛被人把吹风机塞进衣服似的空气阻力,这时候,敷岛的嘴唇终于动了。
  「脚————————!」
  她的叫声尖锐地贯穿了我的脑袋。
  脚?脚?脚怎么了?
  脚?要我用脚?用脚……用脚?是脚力!
  这时我想起,我曾对她说过我选了些什么样的技能……原来如此!
  没错,大概吧!
  我懂啦,敷岛!
  我正试图喊出这句她多半比慈悲或同情更想听到的「遗言」,紧接着……
  理应等在正下方的地面却像隆起了似的出现在很高的位置。然后身体就在一阵小规模的爆炸中弹起。和掉落时不一样,是缓缓飘起。
  我拿插在地上的敷岛当翅膀,觉得自己要飞得多高多远都行。
  
  
  Continue?
  
  →Yes
   No
  
  
  没记住被夹在地面与我之间而压扁的敷岛是什么模样,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由于死得有如狂潮一般,知觉也变得很模糊。说起来,我真的死了吗?
  我和敷岛到底谁死了比较多次?我也不想去数就是了。
  我坐在走廊上,明明已经不必担心摔死,却冒出冷汗。尽管受到一种像是反覆看着脚底崩塌的幻觉而产生的不稳定感侵袭,这冷汗仍然让我觉得新鲜。
  这种恐惧引发的生理现象,证明了我继承了前一个我。不知道这是否表示人身上终究有着专有的灵魂,而这累积了人生足迹的灵魂移到了别人准备好的下一个身体上?到底我的身体是什么时候被复制的这种小小的疑问就姑且不提,总之我做出了这样的解释。
  既然是相连的,也许我就能活得再积极一点。
  但我甚至还没和这次的敌人打到照面,就已经失去了将近十个小时。而且这全都是因为我以私情为优先而和敷岛分开所害的。从客观角度来看,又或者以玩家(暂定)的观点来看,我的判断既轻率又肤浅,相信应该会被嘲笑说是幼稚之人做出的愚蠢判断。但要是我在母亲死掉的状态下不小心过了关,就没办法重来了。
  这对我来说并不算是过关。
  我站了起来,和上次一样靠向病房窗边。先在身旁准备好母亲和敷岛坐过的那张椅子,再打开窗户,坐到椅子上,没有靠背让我多少有些担心。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手放到椅子边缘后,把双脚伸到窗外。看在旁人眼里,这多半是一种令人费解的行为。即使看在我眼里,也像是在等人砍断双脚。但这多半就是敷岛要的。因为她临死之际,喊着要我用脚,而不是用手。
  我的技能结构没办法强化手臂,但若是用脚,就有可能起到颠覆常识的作用。
  冷、硬、强。我反刍着这三个以前看过的电影作品中主角自言自语说过的字眼,把这些想像套到脚上。如果敷岛能顺利抓住我的脚,我就要把她钓进病房。由于我一开始选的组合里就有着增强脚力的技能,并不需要操作手机。还是说,应该要把脚力挂上增强威力的技能,更进一步加强呢?但问题在于我不知道这样会变得多强,而且也因为感觉变得迟钝,很难控制好力道。举例来说,把敷岛钓起来是很好,但要是脚甩得太快,把她甩得朝走廊飞去,整个人在墙上撞成一滩烂泥,她会不会一辈子都恨我?我就是会担心起这种事。与其为了斟酌力道烦恼而欠缺专注,不如先维持原来的设定,把心力集中在控制脚上,成功的机率还比较高……希望是这样。若是抓住从天而降的美少女伸出来的手,固然是很浪漫,但伸出脚去让她抓,可就不浪漫了啊。我的脚大概就像是竹竿,又或者是丢给溺水者的绳子吧。
  我任由脚和腹肌发抖,维持姿势等待……虽然只是靠体感在比较,但总觉得比之前慢啊。敷岛迟迟不跳下来,是放弃这个方法了吗?是的话她应该不会喊「你这笨蛋,给我用脚啊」(意译)。是受到敌人攻击的时间点并非固定,还是她做些其他尝试?又或者是……和我母亲有关?
  正当我开始想像而引发不安,就有一群玉虫色蜥蜴比敷岛先跑来探望我。喂喂,我现在不方便转身,只能乖乖承受它们的攻击。这些蜥蜴把椅子当成踏脚处来活用,一路往上爬,攀到我头上就咬,像是要连头发一起吃掉似的咬上我的头皮。这样的蜥蜴有六只,它们就这样接连跳上来占领我的头部。这实在让人忍受不了。攀上来的蜥蜴重量压迫到我的头,让我脖子以上的部分摇来摇去,感觉就像是想把我从窗边拉开。有种像是头上长了角似的异物感,皮肤缝隙间更传来吸吮血液的声音。总觉得仿佛连牙齿与皮肤间喷出的泡沫声都听得见,让我全身战栗。但我忍了下来,有意识地不让膝盖弯曲。
  我不会让敷岛继续自杀。上次我就切身体认到她的性命是多么有分量。
  我会把她接住。我瞪着窗外,咬紧牙关。下巴一用力,就觉得让血喷得更快,被吸走更多。但事态不容我分心。只要反应迟了一瞬间,又会和敷岛一起屈服在重力之下。我瞪大眼睛,心里直念着怎么还没来。
  厚脸皮的蜥蜴拿我的半张脸当踏脚处,像要用它们细长的脚踏上我眼球似的绕到前面来。尾巴动得像舌头一样,让我觉得很烦,想伸手去扯开。
  我这边的情形越来越糟,你快点来啊。
  就在这时——
  几乎就在我感觉到有空气从上方灌进来的同时,人影动了。
  掉下来的敷岛拼命抓住我右脚脚踝后,我全力把脚往上一弹。这不是有意识的动作,是身体被往下拉而做出的自然反应。即使已经将感觉弄得模糊,脑子里和腹肌上像是要被扯断的恶心感觉还是挥之不去。感觉这种抵抗徒劳无功,连我都被往窗外拖过去,眼看恐惧就要屈服在重力之下。我试图挥开这种感觉,自然而然大喊:
  「给我……撑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尽管受到这种让我忍不住乱喊一通的负荷,脚的动作却轻快得形成鲜明对比,将抓在脚上跟着被弹起的敷岛钓进病房内,弄得两个人就这么以脖子为中心往后翻转,在地上滚得乱七八糟。咬在我头部不放的玉虫色蜥蜴也同样发出惨叫,但有地面实在是很好。我一边撞到头部和肩胛骨,一边切身体认到这点。
  滚完了冷静下来后,我们就倒在医院冰冷的地上好一会儿不动。我是满心想站起来,为了因应下一个问题而展开行动,但敷岛抱着我不放手。她把脸埋进我怀里,静静地抱紧我。我看着敷岛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的模样,差点连还咬在我头上的蜥蜴都忘了。我觉得有某种东西被敷岛吸走,比被吸血更让我的脑袋昏沉。
  「敷岛?」
  「我没想到你第四次就会注意到,所以在感动。」
  我从下腹部那一带,感受到敷岛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虽然穿着制服所以感觉不明显,但一意识到原来敷岛的胸部就顶在那儿,就觉得血液往脑门直冲。头部用力绷紧,让太阳穴附近痛了起来。不对不对,我干嘛让血液更集中在脑部?我又没有义务帮那些蜥蜴的饮料机加水。但我有点后悔把感觉弄得迟钝。
  「不愧是……」「我不是圣战士。」「漂亮,艾利沙·铃木同学。」「这名子里面掺了另一个人啊。」
  既然要改,改姓还不如改名……虽然也改不了就是了。
  而且就算改了,母亲多半还是会叫我「艾利沙」。
  「我是有很多事情希望你可以解释给我听。像是你为什么跳下来,还有『敌人』的事。」
  「我会照顺序说明。可是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敷岛说完这句话,才总算从我身上分开。说「不知道时间够不够」时还显得格外担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抓住脚踝时扭到,敷岛按住右肩开玩笑说:
  「如果可以,我是希望上次摔到一半时,你可以长出翅膀。」
  「我连鞋子都没穿,你别太强人所难啦。」
  我举起绷带绑得很紧,光着的脚丫子,敷岛就小声笑了笑,然后不改脸上的笑容,把手伸到我的头部。她抓起咬住不放的蜥蜴,帮我把它们扯了下来。我这才想起有这回事,也伸手去扯其他蜥蜴。碰到死咬不放的蜥蜴,敷岛就用指甲用力掐进腹部,让它们失去抵抗能力,再把它们一只只往窗外扔出去。她扔的手法强而有力,让人觉得很靠得住。她应该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蜥蜴却丝毫没有恐惧的这点也是一样。

  就在我手撑在地上想起身,腹部自然用力的时候。
  有种火热的东西从身体里面流了出来。感觉就像体内的东西溶解成浓稠的液体流出,让我忍不住转成侧躺姿势。我按住肚子不放,不知不觉间,嘴唇在频频颤抖。
  「我肚子,好烫……是筋还是什么的,断了吗……」
  闷痛持续不停,让我站不起来,身体就是挺不直。
  还顺便有血从充当盖子的蜥蜴牙脱落的小孔慢慢流出,弄脏了地板。
  「藤同学。」
  敷岛在我身旁蹲下,手放到我肩上。我是很想挥开她的手,坚强地说声不要紧,但这种像是内脏都溶解成浓稠液体的感觉实在很难消受。我想在最坏的情形下,靠着现在这种不平衡的脚力,即使维持当下的姿势,也有办法只动双脚来移动。但我住院不是为了帮医院拖地,我得对抗敌人才行啊。
  「总之你先说给我听,我会趁这时候让自己站得起来。」
  为了节省时间,我决定倒在地上听敷岛说话。虽然伤势会不会回复,实在还很难说……可是如果死掉,下次又得做一样的事吗?我每次都要搞得腹肌几乎断裂吗?肉体的成长不会延续,实在令人难受。因为下次我也得尝到同样的痛苦啊。
  不,就是因为会恢复原状,才能再次忍受……这游戏真的是设想得很周到啊。
  敷岛绕到我面前,然后坐到地上,扶住我的头。还来不及忠告她说我满头都是血,最好别碰,敷岛就把我的头放到她大腿上。
  我们成了所谓的躺大腿状态,这状况让我再度后悔把感觉调得迟钝。
  我推测她的大腿多半非常柔软,躺起来非常舒服。脸颊也压得变形而往上挤。
  「首先我要跟你道歉,我没能找到令堂。」
  「……这样啊。」
  既然这样,那就真的变成害她白跑一趟,而且还弄得让我们的会合得伴随这么多的工夫和危险。我是不想后悔,但看来也无法抬头挺胸说我的选择正确。至少希望母亲可以平安。如果她早就离开医院,已经在准备晚餐就再好不过,但这种乐观的盼望大多不会实现。
  「那我接着要问的是,你是被什么东西『杀了』?」
  我问起造成她第一次,想来第二次死亡也是,以及后来逼得她跳楼的原因。
  以谈起数次杀死自己的对象而言,敷岛的情绪很平淡,简单地回答说:
  「是老鼠。」
  「老鼠?」
  不是虚构的名词,也不是幻想的生物。听到这个稀松平常的名称,让我瞪圆了眼睛。
  「突然有一群老鼠来攻击我。它们不是普通的老鼠,行动井然有序。不是自然出现的老鼠,是我们的『敌人』才会有那样的行动。这次的挑战是驱逐老鼠。」
  这种事去找专门的业者来做好不好?我听完后忍不住想这么抱怨。
  但原来对手是老鼠啊。总觉得似乎比怪兽要来得有办法处理。毕竟老鼠可是小动物啊,总觉得规模一口气变小了很多。不过,如果这个对手真的没什么大不了,敷岛不可能会被杀好几次。即使对手是小动物,一旦有着明确的意志对我们露出利牙,也许真的会变成强悍的敌手。
  问题多半就在于数目吧。
  「数目相当多吗?满坑满谷?」
  「我想应该超过你的想像。」
  听来真的是满坑满谷,让我不由得皱起眉头想吐。一想像整批褐色老鼠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模样,就觉得看起来像是一滩污水在流动。这样不会到处散播可怕的细菌吗?对应该以卫生为第一的医院来说,还真是闯进了一群不速之客啊。
  正当我满心厌恶,头上就传来尖叫声。我吓了一跳,脚动了一下。心臓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猛跳之余,理解到这声尖叫是从别间病房,但却是同一楼的病人所发出。
  「啊啊,已经从楼上跑来啦?」
  敷岛以冷漠的嗓音叹气。她同时干脆地收回躺大腿的福利,拍拍裙子站起来说:
  「站得起来吗?不行也得行。」
  敷岛牵起我的手,强行拉我起身。我的伤势也没什么恢复,起身时也就怀抱着掩饰不住的痛苦。但我还是咬紧牙关,在敷岛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既然对手是老鼠,现在就不是躺着的时候了。我心中有个想法,觉得必须站起来夸示高度来对抗它们才行,就像那只怪兽先前俯瞰我们一样。
  尖叫声从靠近楼梯的病房依序窜起,但这悲痛的叫声非常短,刚听到叫声就立刻中断。尖叫声持续不久,也就表示喊叫的人两三下就……
  「我说啊,这不是普通的老鼠吗?」
  虽说有一大群,但老鼠真的有这么充满效率的杀伤能力吗?即使是让人感染细菌,再怎么说也太快了。敷岛侧目瞥了我一眼,微微摇头说:
  「我想只是聪明一点的老鼠,但……」
  就像要打断敷岛想说的话,隔壁病房也发出了短短的尖叫声。老鼠已经来到附近,我们该跑吗?可是我身体不能动,而且又能跑去哪里?
  现在非得打个照面不可,要面对我的敌人。
  这时我想起我还有那招,于是准备好火球。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若是不靠加强过脚力的脚强行撑住,多半随时都会倒下。技能就不改了。
  「哦?真的弄得出来啊?可是这种小火,我看是杯水车薪。」
  「我是觉得这玩意儿还挺有效的……」
  就在我们闲扯的当下,影子动了。来了。我摆好姿势准备随时投出。
  我瞪着病房门口,想看清楚敌人。
  接着……
  一个灰色的人,慢吞吞地探头来看病房内……灰色?
  现在还不是晚上。虽然病房里有点暗,但并没有强烈到会染出别种颜色的阳光射进来。我不可能是因为逆光才看错,就是灰色。这灰色就像乌云一样,有动作,不时还可以看到有着点点红光在闪烁。从敷岛苦涩的表情,看得出这就是「敌人」。
  这哪里是老鼠了?
  我起了这样的疑心,凝神一看,当场震惊不已。
  是老鼠。
  是老鼠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个人体表面。
  一瞬间露出里头不是老鼠的衣角。错不了,里头是人,外层才是老鼠。
  我不由得放声发出惨叫。这老鼠的群体的确大得超出我的想像,而且型态也完全不一样。老鼠的红眼睛一起有了动作,朝向我们。这些像是从蓑蛾体内深处泄出的红光,是一道道从蠢动的深渊汇集过来的视线,让我慌了手脚。
  「Ratman」,我忽然想起这个名称——由老鼠形成的人形,被老鼠上身的人。蠢动的老鼠当中有一两只就像水滴似的落到地上,而这些滴落下来的老鼠又再度从人类的脚尖融入群体,混进鼠群之中。每当这个人体朝我们慢慢靠近一步,就有老鼠滴落下来,又再度融入群体中。是老鼠支配了这个人,还是里头的人为了求救才靠近我们?这个人就像幽灵或僵尸似的,慢慢拉近距离。
  我和敷岛一起慢慢退后,但病房墙壁已经近在我们身后。
  而且敌人不是只有一个人,这个人身后还接连不断有别的人大举涌来。每个人身上都爬满了老鼠。光是要想像有多少老鼠,就让我头晕目眩。
  不知道里面的人怎么样了?还活着吗?还有意识吗?
  「可不可以请你赶快丢出火球?」
  敷岛拉了拉我的病患服衣角。被她这么一催,我注意到燃烧的手指,举起手臂就想朝老鼠人丢出去。目标只是以老鼠而言个子很大,看起来并不是什么特殊的生物,想来应该不至于对火有抵抗力。投出去点燃,然后连锁起火。
  可是老鼠群里头有着人啊。我想像到人和老鼠一起烧起来而发出惨叫的模样,手臂不由得缩起。这一瞬间,Ratman扑了上来。这个染成海底泥土般颜色的人形抓住我的手臂,搭起了一座「桥」。Ratman的手臂有一部分剥落下来,以洪水般的势头沿着手臂跑到我身上。我像其他受到攻击的病患一样发出惨叫,但老鼠跳进我嘴里堵住了叫声。我全身汗毛直竖,脑子发麻。当老鼠身上毛茸茸的毛刺激到整个口腔时,隔断知觉的极限来临,眼看意识就要远去。但老鼠群的腥味与皮肤上蠢动的骚乱,这两种刺激不幸地成了铐住意识的脚镣。
  我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火球云云,接连爬上来的老鼠就渐渐爬满我全身。我再也站不住,滚倒在地,结果这次换老鼠人脚尖的那些老鼠钻进衣服内侧,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而且占据我嘴里的老鼠还不肯罢休,继续把身体往喉咙里头钻。光是喉头被顶就已经被激发的呕吐感就此变成决定性的想吐,让我就要喷出呕吐物与胃酸。但呕吐的水流被老鼠形成的墙壁挡住,好死不死偏偏回流到胃里,而且还感觉得出有老鼠顺着这道水流钻进食道。这种想吐也吐不出来,只不断往内累积的压力,让我几乎当场发疯。我甚至没办法好好呼吸,迟早连脑袋都可能被吃掉。
  身上大部分老鼠都搬完家后,少掉表层的老鼠而露出来的病患,已经被啃得乱七八糟。无论眼球、鼻子、耳朵或嘴唇,都被老鼠啃得面目全非,甚至露出了颧骨。有老鼠从这人半开的嘴里探出头,仔细一看,这老鼠的嘴边沾到了一些红色的东西。是舌头的肉渣。只看脸根本分不出是男是女。这凄惨的外观固然吓人,而知道我自己也会变成这样的恐惧,更让我眼泪与冷汗直流。
  但老鼠就像要抢食这含有盐味的体液似的,涌到我的鼻子和眼睛上撞成一团。
  要我死都行。我恳求上天让我死。我已经连上下都分不出来,在老鼠海中溺水,耳朵也被堵住。唯一听得见的就是老鼠的毛互相摩擦的沙沙声。思考被截断,只剩下呐喊许多次不要。不要。不要。感觉得出,老鼠就连这些剩下的缝隙也想要钻进来。
  在这个老鼠色的世界里,从我眼球前面经过时,一瞬间看见了那红色的眼睛。我盼望老鼠赶快杀了我。
  而回应我这个祈祷的,是一种比老鼠昏暗的红色更鲜明的橘色灯光。当这灯光从我眼前通过的瞬间,爬满整张脸的老鼠散了开来。
  是我放下的火球。火球把火星洒落在医院的地上,渐渐滚远。就在微微开出的视野前方,被大量老鼠啃食双脚的敷岛动了。火焰的残渣在她的指尖若隐若现。
  「藤同学,不好意思,下次也要接住我喔。」
  从老鼠互相蠢动的缝隙间看见的敷岛,朝我挥了挥手。
  她的位置在窗边。她跨上窗户,然后……
  没有翅膀的敷岛,轻飘飘地朝「死亡」飞了过去。
  追着敷岛跳出去的老鼠,在窗外形成了一道老鼠色的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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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辈子极少有机会看到活的老鼠。曾有一次在老爸的老家过夜时,看到老鼠在厨房中跑动,但老鼠立刻就跑得远远的,所以我几乎完全不记得。最近则是曾在女生家里把仓鼠放到手掌上。我盯着仓鼠打量了好一会儿后,不小心说出真心话,说我觉得兔子比较可爱,结果这仓鼠就像要替饲主抗辩似的一口咬上我的手指。
  我在恶梦的断层想起了这回事,这次也在冷汗流个不停的状态下开始。
  「那种玩意儿要怎么打倒啊?该不会要我杀个精光?」
  令人毛骨悚然的老鼠群不但爬上皮肤,甚至钻进嘴里的恐怖,激发出一种笔墨难以形容的嫌恶感。我再也不想回想起这件事,也不想再次受到攻击。那是一次比死还糟糕的体验。
  要是以正常人的观感去承受那样的体验,一定会当场昏倒。想必会知道自己将持续被啃食,把自己封闭起来,让意识再也不恢复——只要真的能办到。
  「这敌人好讨厌,真的好讨厌。」
  用的手段太卑鄙了。竟然咬上人体来当人质。
  我没办法连着里面的人一起解决。要知道我几乎没有殴打过人,又哪里敢杀人?
  我不会说要伤害人需要的是勇气,但的确得有胆子。而我就是没有胆子。而且真要说起来,杀了人会怎样?想也知道会被逮捕。这应该没办法怪罪到游戏上吧?
  那我该怎么办才好?我再度碰上了和面对怪兽时同样的高墙。
  让我即使想一头顶过去打破高墙也难以杀出血路的时间即将来临。
  这种敌人和怪兽不一样,是用缠字诀进攻啊。教学模式根本就没发挥到教学效果嘛。竟然弄出一个跟大怪兽完全不同性质的敌人,我可没听说是采这样的走向啊。这游戏真的是每个地方都说明得不够清楚。
  敷岛自杀是很适切的判断。相信我会受到连内臓都被那群老鼠入侵的支配,但不会死。就这么要死不活地被它们啃食,但还是会撑着一条命不死。这样一来,就只有剩余时间会不断消耗,再也没办法重来。一旦我和敷岛都成了Ratman就没戏唱了,所以敷岛自己了断性命,藉此让游戏重来。虽然知道多半就是这么回事,但要说自杀就自杀,这已经不是勇气或胆识之类的问题了。若是敷岛被老鼠群淹没,只剩我自杀这条路可走时,我实在没有自信敢跳。
  若说我和敷岛之间有什么重大的差异,也许就在于适应力。
  敷岛已经适应了这个游戏。她果然比我更适合当这个游戏的主角啊。虽然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保证我就是主角啦。说不定,真正的主角现在正在遥远的地方奋战。只是若真是这样,那就不知道我们到底在干嘛了。
  「……啊。」
  思考是好事,但不能忘记行动。敷岛应该准备要从楼上跳下来了。我一边走进病房,准备椅子,一边瞪着手机,思索要怎么设定才好。强化脚力就能钓起敷岛,但代价实在很严重。既然这游戏不是只要有一方活下来就好,我要是变得无法行动,对敷岛来说也不是好事。
  我应该把强化脚力挂上增强技能威力,提高钓起她的力量吗?也就是想透过加重脚上承受的负担来保护腹肌……会这么顺利吗?如果脚力强化过头,搞得这次把脚折断,那就本末倒置了。我回想上次的情形是怎么回事。
  我从衣服上摸着肚子思考,拉起敷岛后,搞得我的腹部受到非比寻常的损伤,但对双脚的部分就根本没把疼痛放在心上。看来增强脚力这个技能,还兼有把脚变得更强韧,足以承受加强后脚力的效果。既然效果这么周到,干脆对全身都加强不就好了?这个游戏还真是一板一眼。我一边发着牢骚并操作手机,把强化脚力设定上增强技能威力。由于不清楚加强的程度,让我很烦恼,但最后决定两个加强都加上去。这样一来,就达到了现阶段我能够强化下半身的极限。如果这样还无法减轻负担,就得去想别的方法。例如真的跳出去接住敷岛之类的。
  我露出自嘲的笑容,收起手机,拍着肚子要自己镇定下来。我告诉自己总之除了脚以外都不要用力。我过去从未实施过这样的行动,所以掌握不到要领。不知是否放松肩膀,让全身软下来就好了?常看到有人提到棒球里的「投球只用手」,我想只要改成只用脚的版本就可以吧。我喊着一二一二,让右脚抬起又放下……总觉得会被敷岛骂「不要玩」。我中断练习,把注意力集中到窗外。
  毕竟只要反应稍慢,敷岛就会死掉啊。我要全力以赴。
  就这样,这次敷岛也在那些蜥蜴来到之前就跳了下来。敷岛和上次一样往下掉,但这次已经以熟练的动作俐落地伸手来抓我的右脚。我在迟钝的知觉中,一感受到脚上微微一摇,立刻用力踢起右脚。
  但这一踢就错了。
  敷岛飞了出去。
  「啊……」
  我从椅子上跌落,背部重重撞在地上,张开的嘴却还是阖不拢。
  在上下颠倒的世界中猛然飞走的敷岛,重重摔在天花板与墙壁之间。过程中当然不会有什么煞车,脑中浮现单钓钓起的柴鱼重重摔在甲板上的画面。看来是我踢起脚的力道太强,让敷岛承受不住。敷岛摔下卧倒后不但一动也不动,还有玉虫色蜥蜴从病房外闯进来。我赶紧朝地面一蹬,但这个举动也一样太贸然。我往旁飞了出去,整个就像在地面上方几公分高处滑翔。
  我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天,让我在无意中重现出超级头槌这一招。我正悠哉地想到这件事,紧接着头部就猛力撞在门板上,爆出一道不只是头发,连头皮都要分边似的鲜明剧痛裂痕。由于我让感觉迟钝,这股痛楚立刻就平息了,但涌上来的玉虫色蜥蜴叫声又让我觉得脑子好像被人用铁丝搅动。我一边诅咒着自己这种会有苦恼像千层派一样不断堆叠的命运,一边把手伸到头上想扯下蜥蜴。但蜥蜴轻快地扭动身躯,咬着不放却又躲开我的手。被蜥蜴的动作戏耍,让我益发烦躁,干脆一头砸在地上。然后我一次又一次地打滚,重点式地把头部往地上蹭。这样多少让我多受了点伤,但也成功把那些蜥蜴从我头上弄走。我看着小型蜥蜴逃到走廊上,情急中想到要关门。我整个人扑到滑门的手把上,倒下去关起了门缝。这些蜥蜴似乎看出状况,趁门完全关上前扑过来想冲进病房,还把头往门与墙壁之间钻。它们金属色泽的身体与头部被挤压变形却又蠢蠢欲动想钻进来的模样,简直像是魔鬼终结者。
  我奋力起身,作好心理准备,手指勾在门握把上一踢。用强化过的脚全力一踢的结果,就是握把脱落飞开,而以惊人势头关上的门板更发挥了断头台的作用,将夹在门缝的蜥蜴头部扯断。这一脚不小心造成了我想要的事态,看到蜥蜴脖子的剖面,让我厌恶地想吐。虽说是自己做出来的杀生之举,看到活生生的头像橡果一样在地上滚,心里实在不舒服。而且门似乎因为受到这一脚的冲击而变形,歪往一旁,而且又失去了门把,这样一来就很难从内侧拉开了。
  但门变形又夹着无头死尸而塞住缝隙,似乎让剩下的蜥蜴也无法入侵。这算是歪打正着,解决了当下的问题。我一边记取教训,想说下次要正常关门来做好路障,一边抱起还倒在地上的敷岛。
  敷岛闭起单边眼睛,皱着眉头,似乎在忍耐背上的剧痛。
  「好……痛。」
  「抱歉,真的很对不起。你还好吗?」
  我对自己太全力以赴这件事道歉。
  使用两个增强实在是过头了。我学到了如何调整,知道使用一个就已经相当足够。我关心地端详敷岛的脸色,从额头顺着流下来的血流到鼻子附近,让我当场呛到。
  「啊啊,抱歉,可恶,停不下来,好烦啊。」
  就算伸手抹掉,还是立刻又溢出。既然当初那么痛,相信一定破得很深。让痛觉变得迟钝,果然会让我掌握不住伤势的深浅。我看着像是熊手掌上沾满的蜂蜜般,沾满在我手掌上弄不掉的血,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正当我头昏眼花,敷岛就自己用手撑在地上,爬了起来。她别扭地摸着背,开玩笑说:「痛痛。」还紧咬着牙关。就和运动会上拔河拔到一半突然回头时,有意思的女生脸上露出的那种表情一样。如果她自己可以客观地看到自己的脸,也会要笑不笑地说:「哇,丑死了。」
  「你能动吗?」
  「还好,勉强……藤同学,你要不要参加足球队?保证会很活跃。」
  「被我踢到的球会破得面目全非,没搞头。」
  这威力再怎么说都太强了。虽说敷岛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大概吧)的女生,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人体那样飞出去。还有一脚就把门板踢得变形也是。就算只使用了两阶段强化,只要全力去踢,也有可能一脚踹破墙壁吧。
  踹破墙壁?
  如果办得到……
  「…………………………」
  「藤同学?」
  「嗯,啊啊,抱歉,我刚刚在想一些青春期会有的妄想。」「色色的事?」
  「不是这个,是耍帅方面。」
  还有不要把色色的事讲得这么正常。敷岛实在需要多一点羞涩……以她的情形来说,也许更需要多一点手下留情。我想起她毫不留情地一肘顶在老师脸上的情形。
  门外持续传来有些吵的蜥蜴叫声。不知这样封堵,对先前的老鼠军团是否也能争取到一些时间?只是争取时间也就等于让灾害扩大。要希望我妈没事,就不能一直退守。
  「如果那群老鼠里面有一只天才阿尔吉农,那么是只要解决这只?还是得全部消灭?又或者是解决一定数量就可以过关?你觉得会是哪一种?」(录入:阿尔吉农,科幻小说《献给阿尔吉农的花束》里的实验小白鼠的名字。)
  敷岛靠在墙上,用手把蜥蜴的头拨得远远地一边这么问。
  「阿尔吉……?以男生脑袋的想法,答案就是要全部解决啦。」
  「嗯……这样也许比较单纯。如果要我们找出混在里面的头目来杀就挺麻烦了。而且我们又没有老鼠药。话说回来,反正我们也只能想办法把它们一起解决,所以可能都一样。」
  我从刚刚就无法完全听懂敷岛说的话,不过想来应该是些我不用听懂也没关系的话吧。
  「关键还是在你啊,毕竟只要用你的火球全部烧掉就好了。」
  敷岛推荐纵火推荐得若无其事,让我提出异议打断她:
  「怎么看都觉得那里面是人耶。」
  「就是说啊,问题就在这里啊,真伤脑筋。」
  你真的有伤脑筋吗?我怎么看都觉得,你只是在对墙壁随口讲几句话。
  「你是反对杀人的没错吧?那当然了,不然我就伤脑筋了。」
  「难道你就不反对?」
  敷岛说得好像只有我反对,让我战战兢兢地这么问。她很干脆地点头承认:
  「如果有必要,我想我会杀。当然如果会被抓去关,我就不想杀。」
  她说得这么明白,让我也懒得好好反驳了。
  不过,就算我跟敷岛讨论,也没把握能讲赢她。
  我这么不说话,敷岛就像掌握住了主导权似的,提起另一个话题:
  「现在说这个可能太晚,但你想不想听,如果是我会怎么选技能?」
  「说给我听,也许下次选技能时可以当参考。」
  虽然前提是下一场的圣战士(暂称)也是我。可以的话,我真想交棒给敷岛。
  如果她肯答应,要我当她的狗当到毕业都行。
  「表演多种超能力来吸引社会大众关心,同时大声疾呼事态严重,请他们帮忙。但在游戏中死掉就会重来而变得白费工夫,所以这些事要在这一场游戏过关后到下一场开始前的间隔内实施,包含在下一场以后各场游戏的前提条件内。眼前我想到的就是这些。」
  「……………………」
  我抬起头看着敷岛。敷岛看到我的视线,不可思议似的瞪大眼睛:「怎么了?」
  「没有……我是想说,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没有人可以保证,这样就能搞定这一局啊。」
  你之前讲那些不靠这种力量云云的信赖跑哪里去了?不过如果真的照敷岛的指示凑齐各种抢眼的能力,也的确可能会因而无法打破僵局。就结果而言,就是我们彼此的判断各有正确之处。这是怎样?我都搞糊涂了。
  「不知道老鼠是不是就只有那么一群?」
  「楼下都没有Ratman跑来,我想应该就只有这些……那你打算怎么办?这次要跑掉试试看吗?只是如果待在这里不动,又会被咬就是了。」
  敷岛以手指模仿牙齿,咬上我的上臂。的确是这样。要是没办法对付这些老鼠,剩下的唯一方法就是逃跑,可是要跑到哪里去?明知我们逃走就会让灾情更加扩大,我们该跑去哪里?而且我也不能丢下多半还留在医院里的母亲不管。
  所以我做不出决定。不,即使想做决定也会来不及,既然这样……
  我朝敷岛伸出手。
  「这是干嘛?」
  看来即使是敷岛,也不懂我突然伸手的含意。
  「如果你觉得应该跑,就拉住我的手。」
  「……………………」
  敷岛以不解的表情握住我的手,像是觉得先握住再说。
  我几乎感觉不到手被握住,但手自己动了起来,还是让我多少松了一口气。
  「做决断的能力是你远胜过我,所以我想交给你。」
  如果说不是只有我,也不是只有敷岛,而是两人都处在同一条命运的河流中,那么这当中一定有着意义……然而这个时候,这种重大的意志其实并不重要。我要从和敷岛在一起的这件事当中找出我自己的意义,我就是怀着这样的期望反握她的手。
  敷岛看着我的手一会儿。她像要摸清楚每一根手指似的牵起我的手,然后放松双肩微微一笑。昏暗的病房里,敷岛的眼睛就像水面似的轻轻荡漾。
  「原来你也有很美国派的一面啊。」
  「这是哪门子感想?」
  而且我明明就说过我妈是美国人了。只因为头发颜色就把我当美国人看待,这也未免太肤浅……算了,不重要。我和敷岛一起站起。既然敷岛有了动作,应该就是选择要逃离这里。
  不多尝试看看就不会知道结果,所以敷岛是对的。这些我都懂,却还是做不出行动,所以真的很感谢敷岛能这样拉我的手。
  我在敷岛开门前,先用手机更改技能设定,手忙脚乱地操作一阵,然后创造出了火球。上次那些咬到我身上的老鼠,在这火球经过的时候都躲开了。
  也就是说它们讨厌火。它们知道火是什么,知道这有危险,代表火是有效的。只要能让它们无路可逃,然后烧个精光,应该并非无法歼灭。但玩火就得付出相当程度的代价。
  就是得背负起杀人的重罪。
  「火球!」
  我大喊着并掷出火球,驱散了走廊上的蜥蜴。接着我捡起在墙壁上弹回来的火球,朝上次老鼠跑来的反方向跑去。走廊途中有电梯,所以敷岛多半是想搭电梯下到一楼吧。我在途中回头看去,但追来的全是蜥蜴,令人费解的是还没有看到老鼠。上次过了这么多时间以后,老鼠都已经跑来了。
  「它们来得真慢啊!」
  我一边奔跑,一边喊出注意到的情形。敷岛头也不回地回答我:
  「也许……会受我下楼的时间影响!」
  敷岛提到了这次的她更早跳楼这件事。虽然不确定这是否为真正的理由,但小小的行动也有可能带来重大的改变,所以也不无可能。
  敷岛跑到电梯前面,连按下楼钮。再怎么连按也不会变快好不好?我们等电梯来的时候,追上来的蜥蜴们扑来咬我的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站得比较前面,蜥蜴全都冲着我的脚来。我低头看着它们,心想你们也真会纠缠,把火球往它们身上砸去。这些蜥蜴几乎凹断咬着不放的牙齿,迅速从脚上离开,然后靠后退的反作用力,蹬地再度扑向我。
  蜥蜴个子虽小,运动能力却令人咋舌。明明杀再多这种小喽啰也无济于事,但如果一直被它们咬住,甚至被跟到电梯里,那我可受不了。不管丢出几颗火球,我都不觉得打得中,所以决定换个想法。我操作手机,把技能换成以增强脚力为主。这次我不加挂增强威力。
  因为要是把强化到极限的脚全力踢出去,我真的会怕整只脚就这么分家。我正急忙更改技能,滚在地上正要延烧的火球就自行消失。看来要维持住火焰,就必须持续开启技能。现在我才知道。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又会往哪里去?我怀着对充满神秘的火焰所产生的这个疑问,将被蜥蜴咬住的脚全力往上一甩。脚透过提高脚力而让速度有了飞跃性的提升,蜥蜴承受不住,接连往天花板发射出去。这些蜥蜴从牙齿流出的血划出一道道轨迹,重重撞在天花板上,然后在地上弹跳几下,发出活生生血肉碰撞的啪哒声。
  但还是有些蜥蜴很能撑,咬住我的脚不放,所以我一再踢起脚。最后一只蜥蜴一直忍耐到牙齿折断才从脚上分开。它和其他蜥蜴一样,猛力撞在墙上而弹开。
  「快点!」
  回头一看,电梯已经到了,敷岛招手催促。我还来不及帮脚止血就跑向电梯。我一边学习挂了强化脚力技能后全力行动会怎样,一边特意用力蹬地。由于只强化了一个阶段,避免了直接演变成超级头槌的情形,但仍以水平跳跃跳了相当长一段距离。感觉就好像是本来离我那么远的敷岛一瞬间靠近过来。
  我最后滑了一跤,撞到下巴,但仍然顺势往前翻滚,把肩膀挤进了正要关上门的电梯。同时蜥蜴也跳了进来。先前还痛得打滚,这只蜥蜴还真有骨气。但敷岛的手伸出来,挡住了蜥蜴的行动。她在空中抓住想跳上电梯的蜥蜴尾巴,往外一扔。蜥蜴没能做好防护姿势,再度在地上碰撞弹跳。她的手法非常俐落,让我忍不住在门关上的同时鼓掌。
  「你这手捞金鱼可真是了不起啊。」
  「因为我点了击球反应〇(注:电玩游戏《实况野球》中的一项投手用技能,对打者往自己身上打来的球能做出更快速的反应)。」
  你在说什么鬼话?而且这次还难得露出得意的表情。相信她自己也自觉到只是碰巧顺利。就是因为不是理所当然能办到,才反而觉得自豪。
  敷岛靠在电梯墙上,我在她身旁瘫坐下来。感觉就像随着下降的电梯地板一起被重力拉扯下去。我实在没办法喜欢这种感觉。
  「可恶,除了头以外,其他地方也在流血……为什么都只咬我啊?啊,我的意思也不是要它们去咬你啦。」
  我一边检查伤势并发牢骚。插在伤口上的牙齿发挥了从细小伤口止血的作用,拔掉真的没关系吗?如果这些牙齿上满是细菌,就应该赶快拔掉,可是……我敲了敲侧头部,瞬间想到反正都要死了,所以也无所谓吧。
  「是因为你的血好喝?但说不定,是因为你被选上当技能使用者?」
  「……这个说法倒是有可能啊。」
  敷岛的假设有令人信服之处。虽然被那种来路不明的生物认知到这种事,也让人觉得有点不悦。
  电梯里的每个按纽都并未闪烁,因为敷岛尚未选择要下到几楼。我们本来是打算先下来再说而冲进这电梯里,但不管怎么说,总算喘了一口气。虽然这里是一间比病房还狭窄的密室,但相信蜥蜴和老鼠都没办法追到这里来。
  我才放松肩膀而低下头,从额头滴下的血就弄脏了病患服。我明明是为了接受治疗才被抬进医院,却多了新的伤势,弄得遍体鳞伤。我甚至懒得擦掉脏污。
  老实说,我真的累死了。毕竟即使体力会恢复原状,精神却会延续下来啊。
  尽管明知若不是有着这样的设计,我根本无法对抗这款游戏,还是觉得有点可恨。
  「说到这个,你是不是有可以操作火球的技能?」
  「……嗯?啊,是有啊。」
  敷岛的眼神在表示:那用火球对付蜥蜴不就好了?一点也没错。但要是我学东西那么快,那么会急中生智,考试又怎么会考那种分数呢?而且严格说来那是控制速度的技能,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大幅度的调整。脑中浮现许许多多藉口。
  「这个啊,就算了啦。」
  「不,我觉得这个回答明显不对。」
  「别说这个了,你不按吗?」
  我指着电梯的按钮这么问。敷岛用手指按在墙上,踏上一步。
  「从一楼逃走……照常理说,是只有这个方法啊。」
  敷岛愁眉不展,按下①的按钮。她的表情让我感到好奇。
  「这方法有哪里不好吗?」
  「我是想到,假设我们从医院逃出去,追来的老鼠扩散开来,那真的会弄得没办法应付。因为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区别它和正常的老鼠了。」
  「这……说得是啊。」
  现在这些老鼠会做出像是寄生在人类身上的行动,但要是跑到镇上,出现在人们眼前,而人类方面展开驱逐行动,相信老鼠不会留在原地。当这些老鼠如放弃要沉没的船一般做鸟兽散,销声匿迹地移动,那就再也捕捉不完了。
  如果胜利条件是要解决所有老鼠,那么到时候剩下的唯一手段就是死。
  这样一来,要解决老鼠就得留在医院里。说得更彻底一点,这也表示除非让老鼠咬上人而「聚集」在一起,否则就办不到。可是,要在老鼠咬在人身上的状态下对应,也就表示……我的思考进行到这一步,抬头看向敷岛。
  敷岛以早就等我这一步等得不耐烦的冷淡表情回望着我,开口问:
  「我郑重再问一次。藤同学,你敢杀人吗?」
  「……我想是不敢。」
  「如果办得到,就有办法可以解决这些老鼠。」
  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啊,根本是以我敢杀人为前提在说下去。我想到这是因为她低头看着我说话,想要站起,却不小心在脚上加了力道,弄得整个人以往前扑倒的姿势跳起。我忘了变更技能。我赶紧用手撑在电梯门上,避免一头撞上去,结果就有一阵巨响在密室中反覆回荡。整个电梯包厢都在晃动,让我担心这会不会影响到下降,但隔了一阵子后,电梯顺利动了。
  我先确定电梯正常运作,才慎重地推着门恢复姿势,背靠到墙上。先做了这些无谓的程序,这才总算让我能低头看着敷岛。敷岛默默等我做完这些举动,但我一镇定下来,她就立刻发表意见:
  「我想你也知道,我们必须一次解决所有老鼠。要达到这个目的……」
  「最好的方法就是看准它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下手,是吧?这我知道,可是要杀人实在……你要知道,他们还活着啊。」
  我亲身体认到一旦被老鼠上身,等于是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可是,就算这样……敷岛不悦地驳回我的诉求:
  「你觉得那样算是活着?即使驱逐掉老鼠,全身皮肤都被咬破,不成人形。老实说,我觉得这些人不可能恢复正常。他们一定在老鼠群底下,祈求有谁能快点杀了他们。我也被攻击过一次,自认知道那会变成什么状况。」
  「……这我是懂啦。」
  我可以理解,但不想接受。能够果断去杀人的,就只有不是人的人。
  「这么说有点过分,但要是可以杀人,我也想得到方法啊。」
  「那就麻烦用你的方法。」
  我差点激动得想表示哪有这么简单,但还是忍下这股冲动。我花了些时间才松开忍不住想去槌墙壁的拳头。我心中有个声音,要我揪住敷岛,逼问她为什么可以这么轻易割舍人性。虽说每个人本来就不同,但人类这种生物,凡人的可悲习性,就是会希望能在深层找到共鸣。既然敷岛是我的同伴,而我们之间有着这么极端的见解差异,要我冷静实在是强人所难。
  想来敷岛多半不是凡人,所以我们才会这么不对盘。
  「这可是杀人啊,会一辈子难以释怀。」
  这个游戏蕴含了一切都可以重来的可能,而游戏终究只有我和敷岛的记忆不会被洗掉。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没办法让事情变成没发生过。这就是这款游戏的规则,也是唯一限制我们的束缚。一旦抽掉这个部分,就会像玩叠叠乐失败时一样整个弄垮。
  对于我的反驳,敷岛什么话都没回,一副已经把自己的意见说完的态度,转身朝前。看来敷岛既无意构思其他方法,也认为没有其他手段更有效率。我也是一样。要把脏东西消毒,这是最省事的方法,而且我也想不到其他方法。
  如果只要杀光老鼠就好,干脆把它们泡到水池或河里……我想过这个方法,但怎么想都不觉得它们会乖乖跳河。一旦时间用完,会为难的多半是我们这一方。
  其他方法……捕鼠夹。得装很多副才行。黏鼠板。那不知道得铺好多大的面积才够。而且不管这两种方法对变成Ratman行动的老鼠来说都行不通。那么还会有什么方法?真的有什么方法可以只击退老鼠吗?
  我把手伸到额头上,积在伤口上的血发出黏腻的声响。
  我这么低着头一会儿,敷岛就开了口:
  「这次多半算是简单的——只要能下定决心。」
  「这实在……一点也不简单啊。」
  当我说出丧气的真心话时,电梯抵达了一楼。我就像被推了一把似的往前走,这才想到拿出手机操作,解除增强脚力。我走到看得见大厅的地方时停下脚步。
  若说逃走就会失去打倒老鼠的机会,那么逃走的意义何在?是明知灾情会扩大,但反正会重来,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争取时间,专心思考吗?但我想到这多半会是白费心思,拍了拍脑袋。
  我就这么忙着切换快步走和跑步,走向医院门口。我完全想不到去到外面要怎么办,也怎么想都不觉得把妈留在这栋建筑物里,自己离开会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脚步因此也就显得无精打采。这样下去,我妈肯定也会变成老鼠的牺牲品。但尽管充满危机意识地认为这样不妙,除了赶紧离开医院来把老鼠引开之外,我又想不到其他方法。真是愚笨透顶。
  我们就这么维持由敷岛走在前面一步的队形,穿过了医院的自动门。
  就在我们通过对开式的自动门,极力想找出避免引人瞩目的方向而歪了歪头时——
  首先是一声钢筋落地似的声响。
  接着是一阵像是把水桶里的水洒出来似的声响。
  是人。
  外头的光线很暗,所以我并不是清楚看到这些人的情形。但看到一个个像是被拔光毛的地毯似的人,接连摔了下来。这些人体像是要挡住我们的去路,在中庭医院入口前面越堆越高前进,喷出血花,看上去就像是蕃茄酱满天乱喷。站在停车场一名穿着蓝色制服的中年人,以和我们一样的表情僵在原地不动。对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心中有个以客观眼光看着眼前事态的自己告诉了我答案,是「它们」干的。
  它们似乎觉得这样够了。隔了一会儿后才跳下来的是老鼠色的人——Ratman。它拿先丢下来的人体当地毯,做出了着地动作。
  也就是说,它们是把这些人吃烂了,夺走他们的意志,然后才丢下来。就像在地面铺上厚厚一层树叶来当软垫那样,它们就是丢下人体来当缓冲垫。这些老鼠的智慧与创意让我震惊而且战栗。敷岛也在我身旁不动,但说不定她并不是在惊叹,单纯只是放弃逃亡。事情发展至此,经过电梯里的谈话,我领悟到我和敷岛的精神并没有同样的观点,没有同样的高度。
  这些Ratman虽然压扁了脚下的几十只老鼠,却显得毫不在意,一起面向我们。那是一群红色眼睛的集合体。每一只眼睛都对准了我们。
  「藤同学,虽然我觉得这是无谓的挣扎,不过还是请你用火球把敌人变成金币……藤同学?」
  但我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Ratman跳下时压死的老鼠尸体肉块,露出了一部分底下的情形。
  躺在那儿的,当然是因为摔下来而牺牲的人。
  这个人和其他人相互推挤、压扁,很多部分都已经不成人形。也不知道还有几个人活着。在这样的人堆里,即使在这么昏暗的光线下,还是有个颜色立即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和我的头发一样的颜色。
  当这金丝般的色泽一瞬间映入我眼帘,紧接着我就什么也顾不得地冲出去了。总觉得敷岛似乎出声制止,但我根本听不进去,直接冲向Ratman群体。老鼠拿我挥动的手臂当桥,一路钻进我喊着:「滚开啊啊啊啊啊咳咳噗噗!」的嘴里。但我仍然不理它们,拼命挥开老鼠。转眼间老鼠就在我体表全身肆虐,我却仍一步步往前走。最后因为脚踝一直被咬而再也走不动,眼看就要往前一倒,身体这一晃的反作用力,让几只头上的老鼠掉到地上。
  我膝盖着地,就这么跪着往前进,把手伸向满是老鼠的前方。就像在泥巴里游泳,让我手脚的动作迟钝。嘴里和食道都有异物持续肆虐,这种感觉让我的胃液逆流,却又连吐都吐不出来,卡得我呼吸紊乱,满是腥臭。我置身在一股臭得几乎让眼睛嘴巴鼻子都要变形的恶臭当中,脸孔也已经爬满了老鼠,让我没办法看清楚前方。
  为了打开局面,我遵照本能的指示,把头往地上一砸,结果老鼠就像是想避开这一撞似的瞬间退开。我鞭策身体,往用这个方法打开的视野扑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来到被丢弃的人体小山前面。被老鼠群追着跑让我满心焦躁,感觉就像心脏被人捏烂。忘了眨眼的眼球也非常干涩。一边恐惧自己祈求着不要看到的心愿会是一场空,一边将手插进小山里。从黏腻的血糊中,掬起了一把熟悉的金黄色。
  就在这些金黄色下面……
  就在嘴唇与鼻子都被啃得不成人样的母亲,其左眼勉强一动,和我视线交会时……
  我的意识被抹成一整片灰色,连哀号都办不到。
  后来我们是怎么死掉,死的又是哪一个,我都不记得了。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5-6-30 02:1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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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11:46
  
  
  当人有什么条件呢?
  是要有人的外形?还是认定自己是人?还是说,其实真有那看不见也摸不到的灵魂,而灵魂有着人类的形状?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被老鼠啃得全身破烂,连内脏也受到入侵的人,灵魂还有着人的形状吗?灵魂是靠什么来维持原形呢……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全都不知道。
  语尾全都是疑问,让我觉得胃下垂。
  我看着窗外的脚,反省像这样陷入思索而无法行动,真是一种坏习惯。
  「……………………」
  就算反省,我还是不由得立刻又让意识朝内。
  相反的,在被侵蚀得不成人形,扭曲心灵,走上犯罪的路之后,人可以变成人以外的事物吗?处在一种当所谓的人道在所有人眼中都隐约可见的情形下,离开了人道,会有所谓人外之道吗?
  我回想起母亲凄惨的脸孔,不但颤抖、害怕,甚至渗出眼泪。那是个比自己的死更难以接受的事实。到早上时我们还有过令人莞尔的谈话,如今却看到这个谈话对象变得凄惨的脸孔,让我受到相当大的打击。仔细回想起来,从我们一如往常地吃了今天早餐以来,时间还过不到一天。但我受到的压力之大,感觉像是被迫过了不只好几天,甚至是好几个月不见天日的生活。我的人生似乎转变得太大了。就算想回到原路,我也已经渐渐迷路。
  为什么会是我?我明明对这个世界没什么不满或渴望。
  我大概想像得到,如果拿这问题去问敷岛会得到什么回应。所以我放弃这件事,不去想得太深入。眼前更重要的是,包括我妈的事情在内,要如何解决这些老鼠。
  只要对牺牲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会有可行方法。但这当中有种和打倒怪兽时不一样的没天理。
  至少,如果要牺牲我妈,我实在办不到。
  这件事我万万办不到。
  「可是……」
  也不能因此就什么事都不做。
  想到这一点而抬起头来的积极性,是以前的我所没有的。也许是受到敷岛的影响。受到自称坏孩子的她影响,也就表示我正走在通往不良少年的康庄大道上啊。
  我一边自嘲,一边思索在得知之前这些事以后,今后该怎么办。
  会把母亲牵连进来,是不是这游戏开始时一定会发生的情形呢?我不太想这么想,但问题会不会是出在我们逃跑的方法上?如果是因为采用搭电梯跑到一楼这种正常的途径,才会演变成那种情形,那就还有救。虽然有必要验证,但如果真是这样,就只剩下用其他方法离开这里这个选择。比起要找出母亲,多尝试几种逃走的方法还实际得多。总之,眼前最重要的是暂时离开医院,又或者是找到接近密室的空间。相信敷岛也有同样的想法。
  她想到的老鼠清除法,多半就是把那些Ratman引进密室,一起烧光。这个方法我也有想到,而且也觉得要一口气解决那么多老鼠,就非得藉助火或水的力量不可。但要吹笛子引导老鼠跳进河里这种事,我和敷岛都办不到。我还是国中生时,音乐课的成绩是2。当然就算成绩是最高的5也办不到啦。
  选择了创造火焰的能力,可说是近年的我少有的幸运。不但省下找出点火工具的工夫,更不用大张旗鼓地携带火器,所以应该也不至于增加那些Ratman的戒心。从这个角度来看,运气是站在我这边,我只要顺应情势就好。敷岛的意见就是这样。但我顺应情势的结果,却是会变成杀人凶手啊。
  这次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敢不敢燃烧人体。
  即使透过试误学习克服掉除此之外的种种困难,只有这个问题没这么简单。
  「……实在不是把脏东西消毒掉这么简单啊。」
  我刚发完牢骚,就有一阵冲击来到脚上。我惊觉过来,脸色大变地转头望向窗外。我被跳下来的敷岛拖动,差点就要滑出窗外。我赶紧双脚往上一甩,手臂也卯足全力撑住。腹部传来一阵拉扯,让我萌生再也起不来的恐惧,但我根本没有余力去想这些。我甩动加了脚力强化并多使用一个增强技能的脚,把敷岛钓了起来。这次并未发生让她重重撞在病房墙上的情形。只是当她轻飘飘地在空中飞过之后,又像被重力压垮似的肩膀着地。而我一边看着她落地,自己也往后滚倒。
  我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同时放下心来,想着:啊啊,总算捡回一条命。但话说回来,现在我们的性命本来就轻得简简单单就捡得回来。我慢吞吞地爬起来一看,就看到敷岛按住撞到的肩膀,已经站了起来。
  「抱歉。」
  我对敷岛道歉,但没说我在发呆。毕竟事关性命,敷岛听了多半也会不舒服。她尚未调整好呼吸,所以只简短地点点头,没出声回应。
  我靠在墙上操作技能APP,设定成随时都能创造出火球。那些蜥蜴马上就会来袭,所以我一边瞪着病房门口等待着。但等了几十秒,平常这时候差不多都会现身的蜥蜴却未出现。它们是怎么啦?迷路了吗?没看到烦人的东西出现,不但不觉得高兴,反而担心起来。不照一贯的方式进展,反而可怕得多了。
  「都没来啊。」
  「嗯。」
  敷岛似乎也有同样的感想,嗓音中没有雀跃的感觉。
  那些蜥蜴也给人一种像是还在摸索的印象。总觉得以后还会多出更棘手的小兵,让我又多了一件现在想起来就觉得退避三舍的烦恼。当然前提是,我们要有办法玩到下一关。
  医院里理所当然地鸦雀无声。不知是不是连我们等在这里的时候,楼上的Ratman都在持续增加?想到如果妈也包括在其中,就难耐地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待在这里。但就算正面硬闯,也只会让我变成它们的一分子。
  这就是所谓盗木乃伊的人,自己变成木乃伊。而且我想到这样似乎没办法马上死掉,视线往下一转,看了看剩余时间。除了死亡扣除的两个小时以外,还过了不少时间。刚才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识,但似乎很晚才被判断成「死了」。早点死心按下重来钮不就好了?
  话说回来。
  该说什么才好呢?我已经明白敷岛的提议,也已经讨论过对于杀人的必要性,剩下的问题就只有我要怎么掌舵。如果敷岛会在这样的前提下找我说话,多半就是要对我洗脑……更正,是要说服我吧。
  我不说话,敷岛就主动找我说话。
  「有件事我要问清楚。」
  「什么事?」
  我回答得有点戒心。
  「只要不是自己直接下手,你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一时掌握不住敷岛这个问题的意图何在,反问她说:
  「什么意思?」
  「就是问,虽然你说不敢杀人,但能不能接受有人死掉?毕竟就算我们不动手,那些老鼠还是会杀人。你应该不会想连它们杀人也要阻止吧?」
  「嗯……」我视线游移,等将她的话一字一句咀嚼并沉淀后,再应了一声:「嗯。」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总算理解敷岛想问的是什么事。
  比方说,假设那只巨大怪兽出现时,有另一个班级在上体育课。当怪兽踩扁了多名学生,我会就这么过关,还是会奋力试图想救他们?她想问的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我是不是抗拒杀人,但能够肯定牺牲?光是被问到这种问题,就让我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人。总觉得光是回答这个坏心眼的问题,就会被敷岛一步步占据外围阵地。
  是否只要我们周旋得宜,也就能够避免这些牺牲?我会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我想不会深入探讨。毕竟我并不是想成为圣人君子,也不会坚持完美。只要自己不是造成他们死亡的原因,我想我能办到视而不见。
  「我不想积极而肯定得说牺牲是在所难免,但我愿意妥协,认为那是无可奈何。」
  虽然有些部分含糊其词,但我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敷岛打闹着说:「是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但那就像小丑开人玩笑一样,态度中感觉得到一种落差。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连那种话都会说出口,这下总算放心了。」
  「这话听起来带刺。」
  你对我不敢杀人这回事就这么不满?我微微放粗嗓子反驳,敷岛却不改漫不在乎的表情,四两拨千斤地反驳回来:
  「这你就错了。刺这种东西啊,从一开始就插在自己心里。」
  敷岛伸出的食指转个不停……当然是没有人可以碰到所谓心这种不确切的事物啦。如果只有自己能够感受到心的存在,那么刺当然也就是插在心里。但听着敷岛说话,心中就是有个地方会觉得恐惧,觉得自己好像会就这么被她给改变。
  「有时候,我觉得你好像想杀人,很恐怖耶。」
  我低下头,一边用手遮住半张脸,一边用一只眼睛看向敷岛。敷岛对我的讽刺不为所动,也不做出明确的回答。
  「我啊,只是比起让别人死,更不希望自己死而已。」
  「可是如果结果是弄得烧死别人,不就太不瞻前顾后?不管有怎样的内情,一旦人死了,警察就会展开行动。就算用技能放火不会留下证据,可是你想想,总会遇到一些困难吧?」
  我没跟警察打过交道,所以说到后面变得含糊其词,但我总觉得一旦遭到逮捕就没戏唱了。就算公开我曾经反覆度过同一段时间很多次,却没有方法能够证实。一旦我们遭到拘留……如果对手像上次的怪兽那样豪迈,会把一切都破坏掉,想来总会有机会可以逃跑,但状况肯定会变得不利。
  「也对。所以我已经放弃要你杀人这件事了。」
  敷岛以一副「真拿你没办法」似的柔和苦笑这么说。她的表情与她耸动的发言内容完全不搭调,而且我总觉得她话中有话。
  「你这说法真不干脆……你在打什么主意?」
  「只要让那些老鼠咬死人就好。只要是尸体,你就敢烧了吧?」
  听敷岛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不人道的发言,我猛然抬头,哑口无言。
  附带一提,敷岛说到这里也不再笑了。
  「我说你喔……」
  「你不是说过,对不是你亲自下手的牺牲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弄得什么都行不通,只会说丧气话,那我会很伤脑筋。总得找个环节要你妥协才行。」
  我总觉得什么都行不通这个部分里,退路是被敷岛堵死了。
  「你是要我弄脏……」
  「就是要你弄脏你的手。就连机器人动画作品,正义使者不也一直在杀人,还大肆破坏建筑物和大自然吗?」
  「那是动画啊……」
  即使这个世界有可能只是虚拟实境或游戏……
  但对我来说,这里就是现实。我无法在这里以外的地方生活,这里就是我的一切。
  ……虽然我也不能老是只顾着讲这种话。
  我已经开始找出一种预感,觉得不管我想怎么活,既然跟敷岛在一起,就没办法从「坏孩子」这条路上逃开。尽管敷岛盼望我当个好孩子,但这实在强人所难。
  因为把清水和污水搅和在一起,就全都会变成污水……不,我倒也不是指敷岛很脏。
  「如果真的不行,我会接受妥协。」
  这就是我现在做得出的回答。敷岛也没有表现出不满,只微微点头。
  虽然多半是因为时间还够,但等到时间不够,她应该不惜掐着我的脖子也会逼我动手。
  「……真是没办法啊。」
  也许我也得做好各方面的心理准备才行。
  我先搔了搔头,然后问问看敷岛:
  「不知道那些老鼠是黑鼠,还是褐鼠?」
  我问这问题其实并不指望得到明确的回答,但没想到敷岛答得很笃定:
  「既然喜欢肉食,那应该是褐鼠。」
  「嗯。」
  我本来还以为它们待在高处,所以大概是黑鼠,但原来也有这种看法啊。真要说起来,也许那些老鼠根本就不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物种。就像巨大怪兽也不是我们这世界的东西。
  我一边把它们也可能是混血老鼠的可能性考虑进去,一边调整手机上的技能APP。
  我得趁老鼠来到之前的这段短短时间内多方尝试才行。毕竟这也是战斗的一部分。
  「你怎么了?」
  敷岛问这句话,同时也是在问我为什么问那个问题。
  「实验。把脚力强化挂上增强,再增强……」
  我先设定完技能,再把手机放到地上,然后把手撑在墙上缓缓站起。我也不管敷岛在一旁表示疑惑,只是正视纯白的墙壁。我设想好各式各样的角度,思考哪一种大概最不痛,找出一个大概的角度后,慢慢举起脚。
  祈祷不会整只脚扯断。
  然后我把脚掌往墙上踏去。我意识着要用脚跟朝前,猛力往前一踹。
  我本来还觉悟到这反作用力可能会害我往后飞出很远,但结果出乎预料,实际发生的完全是另一回事。不是应声感受到一股放射状的冲击,反而像是一种被人慢慢拖进墙壁之中的感觉。受力的方向完全相反,意料之外地差点腿软。一开始那像是爆炸声的现象迷惑了我,让我起初还掌握不住发生了什么事。
  等声响过去,我才理解到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我的脚踢破墙壁,贯穿到隔壁病房向邻居道晚安。
  我维持着一只右脚卡在墙上的别扭姿势,大感震惊,完全无法相信自己办到了什么事。虽然我本来就希望可以办到,但万万没想到真的会踹破墙壁。
  「……所以我踹得破墙壁。」
  相信隔壁病患也正因为突然看到有一只脚从病房墙上伸进来而吓了一跳,但我也一样震惊得内心颤抖。这比有火球从手掌上跑出来更令人震惊。就像踢棉花糖一样,就算有受到阻力,还是能一脚踢穿。虽然看不见,我依然动了动穿到隔壁病房里的脚掌。
  踢到墙壁的脚本身没事,但腰部和脖子周围似乎受到了反作用力影响。感觉得出这些地方的骨头都快散了,但还不至于严重到没办法立刻活动。我先确定了这点,然后慎重地把脚拔出来,坐倒在地。
  墙上扎扎实实开出一个洞,还产生了裂痕。尽管歪七扭八,看起来倒也像个太阳。我和战战兢兢跑来窥看这个洞的住院病患对看到一眼,赶紧嘻皮笑脸地陪笑。
  就连敷岛也震惊得瞪圆了双眼。她看了看开出来的洞,又看看我,眼睛忙得不可开交。
  「藤同学,你将来打算就职当Z战士?」(录入:出自《龙珠》。)
  「那是职业吗?」
  毕竟他们是在拯救世界,我一直当他们是一种全球规模的守望相助队。
  「总之这样一来,就确定踢得破墙壁了。接下来是,呃……」
  我尚未从震惊中醒来就准备手机,启动技能APP。
  「你突然有干劲了耶。」
  「因为我如果不行动,似乎就什么事情也解决不了。」
  「这句强而有力的话,听了真是令人放心。」
  「我想问哪里强而有力了。」
  想也知道我是心不甘情不愿。我更改技能,改成可以创造出火焰,还提醒自己别忘了加上增强抗火性。我站起来一创造出火球,就被火焰的势头吓得忍不住往后缩,想让身体离手远一点。我试着用技能把火焰的威力提升两阶段,结果可不得了。火焰顶端几乎直冲到天花板,而且这火焰转眼间就笼罩住我的手,还点燃了病患服,开始延烧过去。我发现这样不行,赶紧把火球丢往病房门口附近。接着撕破衣服,揉成一团让火小了些以后,再猛力挥动右手拍熄火焰。我忙着灭这一小团火时,门口的火焰已经烧得很旺,封锁住了门口。
  「你都不打算逃跑啊?」
  「不想啊。」
  我一边回答敷岛,然后放心地思考这样就算老鼠和蜥蜴跑来,应该也多少可以争取到一些时间。正当我祈祷它们最好进不来,就听到尖叫声了。我机敏地朝声音来源望去,看到墙上有个洞,一名男子正对突然创造出火焰而让病房闹火灾的我发出惨叫。竟然因为不小心而弄出了目击者,这可伤脑筋了。
  我一边反省,一边心想算了,当作没这回事。
  因为这次的我大概会死……虽然我就是没办法看得开。
  我先用手机更改技能设定,然后瞪着墙上的洞,接着正视窗外。
  「好,就试试看吧。」
  我鼓舞自己,走向窗边,但走到一半就被敷岛叫住。
  「你为什么要消掉火焰?」
  「咦?」
  听敷岛指出,我转身一看。她说得没错,本以为延烧开的火焰已经消失。虽然有烧焦的痕迹,但并不是有谁拿了灭火器到处灭火。即使走近查看,仍然可以确定火焰已经完全消失。连之前烧着我手的火焰也都熄得干干净净。
  我以视线要求敷岛解释刚才是什么状况。
  「火焰突然全部一起消失……」
  敷岛说到这里就打住,目光急遽转往门口。我猜到大概是有什么东西出现,转头一看,就有一群蜥蜴跳进来。一看到这些蜥蜴,我就差点呕吐。这些迟来的蜥蜴和之前的不一样,表层被那些老鼠咬住。看上去就像有很大片老鼠色的鳞片在蠢动,相当令人作呕。这些老鼠是只要会动的东西都照咬不误吗?
  蜥蜴晚到的理由很有说服力。也不知道是怎么个阴错阳差,它们就是被老鼠啃了。这些蜥蜴看来也不像是要攻击我们,比较像是受到被老鼠啃食的恐惧驱使而乱窜。
  我急忙想再度创造出火焰,一边从自脚下逼近的老鼠蜥蜴前面退开,然后更改技能。「唔喔啊啊!」我吓得跳了起来,手脚胡乱挥动。因为突然有火焰从我的脚喷了出来。不只是这样,连走廊也出现了火,和先前一样熊熊燃烧。接着,我的手臂与病患服的衣角也都像起火似的笼罩在火焰中。老鼠蜥蜴似乎未能完全躲开这次突袭,有几只被卷进火焰中。这几只小动物从它们啃坏的蜥蜴身上离开,拖着着火的身体在地上打滚。这让火焰更加扩散,整间病房一口气陷入火海。
  我看着摇曳的火焰看得出神,鼻头感受着一股隐约的热气,直觉地理解到一件事——
  这是程式漏洞。
  一解除创造火焰的技能,火焰就会消失,但似乎只要重新开启,火焰又会再度出现。这怎么看都是游戏设计上的疏漏,也就是所谓的BUG。毕竟这个游戏的技能,确确实实不会额外提供任何好处。规格上没提到的事情,基本上都不会发生。
  可以只把要烧的东西烧掉,所以算是好用?总觉得只要好好构思,这程式漏洞应该派得上用场。有用是很好,但连理应已经灭了火的右手都烧起来,这问题会不会太严重了点……
  老鼠想突破火海,但升高到极限的火势似乎压过了它们的挣扎,把它们烧成一只只发出惨叫的烤全鼠。原来增强两阶段,火焰就能成为坚固的屏障?这是好事。
  就在火焰即将延烧到我们身上时,我做出决定,手放上窗边。
  「这次我来跳,下次就不知道了。」
  验证已经做得够了。下次就得多赌上一些性命和勇气。
  为了习惯那种感觉,我很想趁现在先踏出窗外感受一下。
  我脚跨上窗框,往下一看。光是注视地面就让人头昏眼花。胃抽筋往上挤压,仿佛想把整个身体往回拉,我脚趾用力撑住才勉强留在原地。我一边感觉呼吸自然错乱起来的情形,一边咬紧牙关回头。
  为了躲火焰而贴到墙上的敷岛,以空洞的笑容说起离别的话语:
  「说来老套,不过你要加油。只要过了这关,下一话就会是服务观众的泳装特集。」
  「才不会有。」
  我回答着并跳下。
  五月的海还很冰冷,夏天还很遥远。
  
  
  Continue?
  
  →Yes
   No
  
  
  「萨〇利克!不对,比较接近用了时之砂(注:都是电玩游戏《勇者斗恶龙》系列的题材。前者是复活魔法,后者是可以在战斗中让时间回溯的物品)?」
  意识一恢复,我开口就是一副开朗的呼喊。我本想试试看是不是只要看开点,就能轻松接受自己的死亡,但只让自己更不镇定,完全无法忘记焦躁,彻底坐立难安。时间限制一直在催促我,让我觉得非做点什么不可。
  「啊啊,刚才好痛,背真的好痛。很糟糕,真的很糟糕。」
  每刻下一段记忆,过往也像藤上的蕃薯似的接连被扯了出来。不管是被踏扁而身首分家那次,还是山崎的脖子在我眼前被折断的那次,全都浮现出来。就好像只要有一滴水落在干枯的地面,埋在里头的尸体就会为了得到这滴水而接连冒出地面。而我什么也做不了,就只是等着这股洪流过去。
  等洪流过去,冷静下来,再为了钓起敷岛,一如往常地把脚伸出窗外等待。隔了一会儿后——看,钓到了。我钓敷岛也已经钓得很习惯了。
  如果可以,希望这种事也只要再做一两次就好……虽然前提是我要能下定决心。
  「接下来要怎么做?我可是全都交给你喽。」
  敷岛也很习惯地滚进病房。她一边起身,一边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我。说成要我罩她是很好听啦……算了,既然好听,就让它好听下去吧。
  毕竟唯有这样,我才比较拿得出干劲啊。
  「下次啊……我要背起你。」
  「什么?」
  「你爬到我背上。」
  我蹲下来背对她,摊开手催她上来。虽然不回头,但对她招手。
  隔了一会儿后,敷岛才恍然地开口说:「哦,是这个意思啊。」
  「因为由你背我尽力跑,会比较快。」
  「差不多就是这样。」
  问题在于要跑去哪里,但眼前我先不说。敷岛爬到背上,手臂绕到我脖子上。由于感觉变得迟钝,连是不是有碰到都不太清楚,实在有点可惜。
  记得之前也想过这样的念头。但那是上次或前几次的我,我才不管。
  「那么要开始喽。」
  我抬起敷岛的脚,慢慢站起。要是猛力蹬地,多半会跳到一头撞向天花板,所以我一再告诫自己要慎重。脚力已经强化到最强。
  我用这样的脚,背对病房门口走向窗边。
  「藤同学?」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抓紧。」
  如果从楼梯跑得掉,敷岛就不必特地跳楼。楼梯和电梯都行不通。既然正常的上下楼方法都已经被封死,那就只能开拓出新的路径。要找出New Road,要开拓Frontier,要对West打上End啊。我为了掩饰恐惧,从自然而然抽搐的嘴角发出「唔嘻嘻嘻」的诡异笑声。要是我办不到,就会再度摔到地上,这次就这么结束。
  我跨上窗框,探出上半身。尽管对一瞬间的头量目眩觉得有点不知所措,但仍豁出去地朝窗框一蹬。
  我一边提醒自己要极力黏在墙上,一边把头朝向地面。
  「呼呀?」
  听到这个以敷岛来说有点傻呼呼的反应,我也觉得心情变得轻飘飘了些。
  下降。
  掉落。
  敷岛攀在我身上的手用力抓紧,在我胸口乱抓一通。
  我伴随着这阵疼痛,在自由落体状态中挣扎。
  我以恨不得扭断身体似的力道扭腰。上半身猛力一扭,维持接近水平的状态。就在视野都不固定的状况下,忘我地把早已集中了全副精神的右脚伸了出去。
  「嗯,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咿呀咿呀咿呀咿呀咿呀啊啊!」
  我全力踹向医院的墙壁。
  「给我陷进去啊啊啊啊啊啊!」
  我嘶吼得几乎要在喉头开出一个新的孔,右脚穿破了墙壁。脚就像踏上柔软的泥土一样越陷越深,完美地陷进墙壁。穿破的墙壁另一头似乎是病房,穿出空洞的脚掌感觉到了一股凉飕飕的空气。
  「好…咿嘿!」
  我看到周围窜出的裂痕,发出怪笑声。
  我就这样让身体慢慢往下方倾斜,趁整个身体尚未转变为倒栽葱姿势时,跟着就踹出左脚!等左脚陷进墙壁,接着是右脚,右脚,右脚,快啊!
  「唔嘻咿咿咿咿咿,喏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和敷岛一起发出奇怪的叫声。一声声有如施工现场会听到的铿锵巨响从脚下发出,又从头部前方不远处远离。我在行走。我无比牵强地在墙壁上行走。我脑袋发烫,眼前一片泛白,完全乱了方寸。那种感觉很像是玩动作游戏玩到只剩最后一条命,于再死一次就没戏唱的状态下,不顾一切硬冲。
  「妈~妈~!妈~~~~!梅莉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这种情形下,舌头……而不是脑袋,仍然实践了我该做的事。我将叫声化为确切的言语,一再呼喊理应待在病院大楼中的母亲。我一边呼喊一边慢慢往下滑,最后下巴撞到地上。由于还剩相当高的一段高度,即使把痛觉调得迟钝,仍然感受得到下巴发麻与伤到背肌的异样感。不过光是能活着下楼,就可说是奇迹了。
  我下到地面后,感觉仍然走样。

  说来奇妙,但只要一低头,就会觉得地面迅速倾斜,担心自己往下摔。所以为了不让自己继续跌落,我逼自己抬起头,开口说:
  「办……办到了,我办到啦,飞檐走壁。」
  膝盖和腰感觉紧绷,冷汗流个不停,连喘气都断断续续。还攀在我背上的敷岛似乎也还在心惊胆战,呼吸和嗓音都很粗重。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用飞的。」
  「别强人所难啊……」
  回头一看,墙上好几个大洞从病房拖出一条漂亮的轨迹。看着这些病院大楼墙上的洞,实在很难相信是自己踏出来的。想来实在不该用像在纸门上戳洞一样的感方式在墙上踏出这些洞。这无数个洞口仿佛内部有着汹涌的暗潮,随时都会涌出来。
  「对了,梅莉莎是谁?」
  「我妈的名字。」
  我一一检查从病房窗户探头来看我们的脸孔。这些人的反应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谁探头……可恶,没看到啊。可是想想我妈的个性,就觉得她本来就不可能反应这么快,也许还是多等一会儿再查看比较好。
  「那么,接下来是……呃……」视线随意乱晃,没办法思考。我先在头部侧面敲了一记,用力按住眼睛。大约五秒钟就这么一动也不动,等待某种在眼球表面游移的东西消失。
  「接下来,得决定要把那些老鼠集中在哪里才行。」
  总不能在医院内纵火吧,不然难保不会在烧死那些老鼠之前就制造出灾情。没有人会待着的医院设施,而且又离了一段距离……会有这样的地方吗?
  「中央有个Parlor,那边如何?」
  敷岛所指的方向上,旁边有着以竹林装饰的道路,再过去则是一栋还挺时髦的白色建筑物。Parlor……总觉得好像很久以前敷岛说过这个字眼。这栋建筑物位于医院的中庭,从病院大楼独立出来。四周种植了各式各样的植物作为点缀,保养得很周到。
  「就去看看吧。毕竟离病院大楼有一段距离……不容易把病院大楼牵连进去,应该啦。」
  问题在于有多少空隙。我们不能让任何一只老鼠给跑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只要不违背人道,能利用的东西都要拿来利用。哪怕是设计者没预测到的程式漏洞,还是其他任何要素。我继续背着敷岛站起,拿出手机。
  要是这个时候慌张地抬腿就往前跑,也只会飞上天然后摔倒。我先解除增强脚力,然后透过把感觉弄得迟钝来强行往前走。虽然已经没有必要背着敷岛,但背都背了,也不想花时间放她下来,所以就这么背着她往前走。我不理会集中到我身上的视线,总之只顾着往前进。
  我光着脚踏在中庭被雨淋湿的草上,冰冷的感觉很遥远,但仍然可以微微感受到。
  穿过竹林后,我仍然喘着大气。这时敷岛也从我背上下来,替我伸手开门。本以为这扇把玻璃嵌在白色外框制成的门上了锁,但一推就直接开了。
  「这是找人来办音乐会或独奏会的地方,另外有时也会被散步到一半的人们拿来当聊天室,但这个时间会没锁,应该纯粹只是有人忘了上锁吧。」
  敷岛一边开门并讲解给我听。总觉得之前也听过,然后有了同样的感想。
  「你好清楚。」
  「这很普通吧?」
  敷岛连掩饰都不掩饰地随口敷衍,回头看向病院大楼。我也一起查看,但还没看到老鼠从病房满出来的情形,也没看到我妈。我是很想赶快确定她的安危啦。我一边挂心背后,并为了检查Parlor内的情形而走进去。
  Parlor的墙壁与天花板都是整面玻璃,能够让大量阳光照进来。屋顶是三角形,地板与墙壁则是长方形,看起来倒也像是在模仿教堂。进去后看到左手边也和建筑物外围一样种植了植物,四周围绕着水路。听着潺潺水声就觉得岂止清凉,而是有股恶寒让我全身发抖。我在昏暗的空间里,从椅子之间走过,就产生像是走在夜晚的学校里那样,一种触犯禁忌的感觉。
  「藤同学,你想做什么?」
  敷岛将手放在椅子的靠背上问起。站在我的立场,是也想听听敷岛的方法,但总觉得听了就会弄得非得付诸实行不可,所以克制住自己。
  即使她不怕制造牺牲,所以想的方法可行性很高,也不见得就是正确答案。
  「刚才,应该说上次看过以后,我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方法。为了达到目的,我想查清楚这里有哪些地方有老鼠钻得过的洞。」
  理想当然是希望完全没有,但想都知道不可能这么顺利。既然一定会有,干脆有三、四个还比较好,要是再多就过头了,会很伤脑筋。而且这建筑物本身似乎不旧,应该不会到处都有洞可钻吧。何况这里也不和其他建筑物邻接,相信这里应该会符合我的条件。
  我用视线请敷岛来帮忙,结果注意到敷岛微微露出笑容。
  她的笑容有着若干的挑衅。即使对敷岛而言,这只是很正常的表情,但由于她眉目长得一副很机灵的模样,也许就是会让人擅自用这样的角度去解释。
  「你想开啦?感觉还真行动派。」
  「我是觉得与其只顾着苦想而不行动,还不如先查证看看,找出手段……确定自己能办到哪些事情之后再来烦恼。因为设法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就搞定,才是最好的办法。」
  也就是说,不要只顾着烦恼要考哪间高中而什么事都不做,眼前就先念书再说。只要打好基础,即使被迫需要临机应变,也多少会有办法应付。
  先烦恼个彻底再做出觉悟,明快地展开行动——这样也许比较帅气,但我不是这块料。既然当不了万事都能解决的主角,就不想疏忽事前准备的部分。
  虽然不知道敷岛对我的回答满不满意,但我和她分头迅速地巡视Parlor内部。这个设施也不是真的那么大,就算要做地毯式的检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花不到几分钟看过一圈,看到的有用来让电线通过的洞、通风口,以及大型的抽风机。还有虽然相当窄,但排水沟的水路也可能用来逃窜。我把手伸进植物外围的水路试试看。这里不但光线昏暗,底部与墙壁的颜色也很暗,乍看之下看不出来,其实水路意外得深,水温也低。考虑到对手是褐鼠,看来也得封死这里才比较保险。
  做完这些检查,最后再把椅子等物品的位置也查看一次,然后才走出Parlor。敷岛也不表示疑问,从后跟来。尽管她发言激进,但像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又让我变得很不安。
  我用跑的沿原路回去,回到可以看到整栋病院大楼的位置,令我忍不住从口中发出呕吐声抗拒的光景就映入眼帘。一大丛黑色般点似的物体已经爬满了窗边。这些直到刚刚都没看到的东西,生下了一块块像是黑色肉片的物体。
  这些老鼠利用的窗户,和敷岛跳楼时所选的窗户高度相同。也就是说,那些老鼠是从那个地方得知我们的现在位置而跳下来。看来那些老鼠一直精确掌握住我们的位置。就算问是怎么掌握的,也不会有人回答。像之前的怪兽也是稳稳追向我们。
  这应该就表示,这游戏就是这样。这是游戏,而我们是敌人。
  至少对那些家伙来说是这样。
  「这样一来……原来如此,老鼠会从那边跑来。」
  尽管对冷静观察局势的自己多少产生了一些厌恶,但我并不移开目光。当这装满了纯黑液体的袋子边缘破开,里头装的液体就慢慢流了出来。感觉就像是这样。仿佛听得见肉与肉摩擦的声响。真是的,饶了我吧。
  不断有人体肉垫掉下去渐渐堆高。看到我对这样的景象没有反应,敷岛站到我身旁问:
  「我们不跑吗?」
  「因为我想弄清楚。」
  该全力飞奔硬穿过去,还是该用火焰?苦思了一会儿后,我还是选择了火球。我先在手掌上拿着两颗,嘴里含着一颗火球,然后朝老鼠群展开冲锋。
  我必须翻找老鼠拿来当肉垫的人体,确定母亲是不是在里面。要是她在就伤脑筋了,因为这样一来,这条逃走路径就不能用了。
  我像游自由式似的挥动手臂,洒出点点火星冲向大群老鼠。老鼠聚集到我脚下,接二连三往上爬。我不断挥动包裹在火焰中的手臂,老鼠就会为了闪躲火焰,迂回到我的背上。它们甚至钻进我的衣服内侧,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但由于延迟了它们抵达脸部的时间,让我得以顺利来到人体肉垫堆前面。
  这些老鼠锁定了离它们比较近的我,并不跑向敷岛。看来它们有这种倾向。即使被赋予游戏方面的目的,老鼠终归是老鼠。尽管会从侧面爬上脸,却提防着不敢爬到正面。多亏它们这么提防,我的视野并未被老鼠填满。我用火焰强行驱开咬在人身上的老鼠,让这些被老鼠利用的人一一露出脸孔。不分住院病患、护士或男女老幼,全都成了老鼠的牺牲者。我看着这些人的脸看得出神,微微停下动作,对自己问了一个问题——
  不知道这些人在祈求什么?
  眼球被老鼠吃掉而只剩肉渣沿着脸颊滑落,鼻子连鼻孔的原形都看不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难吃,只有毛被吐得到处都是。眼睛下面的肉被大肆啃咬,骨头上堆起了肉片与血糊。
  这些人应该没能逃过这一切的过程。
  连体内都遭到现在仍然继续从嘴里像水一样溢出的老鼠肆虐。
  那是活生生的地狱。从亲身体验过画出这地狱者心境的人看来就是如此。
  从痛苦中解脱——我整个人彻底遭到老鼠侵蚀时,便是一心寻求这样的解脱。
  即使能够活下来,痛苦也不会就这么结束。要从这些痛苦、恐惧与失去当中得到解放,就必须让意识远去。我差点就想为了实现他们的愿望,将手伸向牺牲者的喉咙,但还是恢复理智缩回了手。做出杀死这些人的觉悟,相反地也能将我自己的心从痛苦当中拯救出来。因为这样,就能逃出那一再重演的恶梦。
  怎样才是真正拯救这些人呢?
  我能够找到杀死这些人的「藉口」吗?
  真要说起来,之所以会有牺牲,就是因为我来到了这里,因为救护车开到了这里。我感受到自责的念头,但也没有心思继续想下去。我也不去区别勉强活下来的人或已经失去意识的人,检查完就推到旁边,恨不得咬碎火球似的咬紧牙关继续检查。火焰渐渐延烧开来,从眼底往上窜,在视野中晃动,让我觉得很碍事。
  但这当中并没有痛楚,而且也只有表面在燃烧,并不会烧焦。
  看来增强抗火性的效果超乎我的想像。我深深感谢自己胆小得选了两份这个技能。
  或许因为没有老鼠从嘴里窜进体内,让我得以在发疯前检查完所有肉垫。从结论来说,这当中没有我母亲的身影。尽管处在这种状况下,这结果还是让我坐倒在地,深深放下心来。
  用这种方式跳下来,母亲就不会牺牲,至少不会遭到被老鼠啃食再拿去当肉垫的结果。再来就只剩下是不是真的平安。算我求你,做出点反应吧。我全身受到成群涌来的老鼠侵蚀,抬起熊熊燃烧的脸,仰望着医院。
  火星从脸孔旁边飘过,发挥微小灯火的功能下,我对夜晚祈祷。
  千万要在病院大楼里。
  我按捺住被火焰与老鼠臭味熏得鼻子都要扭曲的感觉,目光瞪视之处——
  在五楼,或是六楼的窗户,看见了那令人印象深色的头发颜色,脸颊往上扬起。
  「有了。」
  尽管有老鼠咬住耳朵挂在那儿,心头仍然涌起一股足以拭去这恶心感觉的喜悦。上次失去鼻子与嘴巴的母亲,现在尽管露出像是说不出话来的表情,但看到她维持一贯的容貌低头看着我,让我彻底安心了。我膝盖一软,落到地上。
  这样就行了。这样一来,情势差不多都掌握住了。
  我吐出火球,一边用舌头搅动焦臭的口腔,一边倒在地上。
  我的五感都被一齐涌上来的老鼠封锁住。我在这种情形下用力握住右手,捏死了一只碰巧抓到的老鼠。即使只有一只,这仍是我第一次解决老鼠。
  我想伸出舌头说声活该,但我办不到。
  我不知道还能维持几秒钟的正常意识。
  即使如此……
  耳朵被老鼠咬住、撕下之余,还是对很多事情觉得满意。
  
  
  Continue?
  
  →Yes
   No
  
  
  任何事都没有所谓的保证。就算正常生活,这点也不会变。
  上次母亲的确并未受到牵连。但我们再怎么说也是生物,不见得每次都会有同样的过程和结果。例如母亲在每次都会往右走的场合下,却心血来潮往左走,因而被牵连到意外之中,这样的情形也大有可能。所以,万事都没有所谓的绝对。
  但现在就是处在我非行动不可的场合。一切都得由我决定,由我背负。
  被选上而获得力量,就是这么回事。不管是否被选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只是碰巧我的职责比较浅显易懂,就只是这样。所以,这个负担对我来说太沉重了。
  要杀,还是不杀。
  这一局真正的敌人并不是老鼠。逼我做出这个决定的过程中加起来的所有阻碍,才是整个第二关。只要能够跨过这些障碍,这个场面绝对不算难以处理。然而一旦跨了过去,那样真的算是过关吗?我自己能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又是完全不同的问题了。
  我看着举起的手掌。人死的时候,最重要的问题是死因吗?
  被老鼠杀了就是牺牲,自己动手杀人就是凶杀。只是换个说法,就结果而言,这些人都会死的这点是一样的。要是知道这些人当中也包括了自己认识的人,也就是我的母亲,我还下得了手吗?会不会终究还是瞻前顾后,害怕后悔,到头来一事无成?
  就连我选择的那条逃走途径,也就是飞檐走壁,还是会增加被老鼠啃食的患者人数。在这个阶段就已经确定会迫使旁人牺牲,之后只剩下是否要制造出决定性的行动。
  我一如往常地钓起敷岛,这次一个用力过猛,甩得她在病房地上滚了好几圈。敷岛起身后以满腹抱怨的表情瞪着我,但或许是看到我愁眉不展的态度,表面上不对我发牢骚。我对贴心的敷岛表示:
  「这次让我把所有时间都拿来考虑……下次我一定会做出决定。」
  就如先前的宣告,一旦找出方法后,就非得面对内心的问题不可。
  「知道了。」敷岛鞋子也不脱就倒在床上,甚至躺成大字形。你也不用躺得那么自在吧?而且先不说老鼠,蜥蜴可是马上就会跑来啊。虽然这也有个前提,就是它们并未受到老鼠捕食。我朝病房门口看去,没有蜥蜴跑来……是被吃掉了吗?
  如果不是我们的行动在产生变化,那就可以推测是老鼠或蜥蜴当中有一方懂得「学习」或经过「调整」,行动有了改变,才会创造出先前的老鼠蜥蜴。又或者单纯只是有一半一半的机率让蜥蜴被老鼠吃掉,也许差不多就是这样。但如果老鼠会这样分散到蜥蜴身上,就得把这些蜥蜴也解决掉才行。
  既然不想无谓增加麻烦,那么若要解决老鼠,最好还是挑蜥蜴并未受到它们侵蚀的时候下手。当这样的机会在下次来临时,我就能烧死人吗?
  我一直在想。可是不管怎么想就是想不到其他办法。哪儿都找不到可以不造成牺牲,只杀死老鼠的办法。只要我和敷岛的开始地点分隔两地这样的前提不变,无论如何就是颠覆不了。这是最严重的失策。
  我由衷觉得后悔,心想即使是以母亲的安全为优先,那个决定还是下得太轻率了。
  这个失策没办法弥补,代价就是灾情会扩大。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这是我非接受不可的事实。但即使接受了,我也不觉得自己做得出什么能够补救的行动,显然只会以嘴上反省作收。这又让我格外无奈。
  一旦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就如敷岛所说,确实是尸体的话,我能下手去烧。但坏心眼的地方在于那些老鼠并不会立刻让它们侵蚀的生物毙命,既没有时间等这些人死,也不想等这种事情发生。等人死掉,比亲手杀死他们更为恶劣。
  既然如此,到头来我还是只剩下接受杀人这条路。
  我试着推演付诸实行后,事态会如何演变。
  火焰……老鼠跑开……里面的人拖着受过侵蚀的身体,逃得了吗?这多少有一线希望。我在从这个希望发展出来的可能性当中,眼看就要找出光明。但才想了一会儿,就觉得又是乌云密布。人手不够。如果除了敷岛以外,还有四五个掌握住状况的人愿意帮忙,也许我就不必弄脏自己的手。但这样的前提不存在。并未建立起这样的合作关系就开始了这场游戏的我,已经无法走上别条路。
  结论就是会自己跑出来。我不能再逃避了。之后也只能往我是否够幸运这种超乎人智的领域抱持期待。人的意志又能有多少作用呢?
  「我是放弃了,还是做出了往前进的觉悟……这算是哪一种呢?」
  「两种都有。放弃了痴人说梦的理想,得到了踏上现实的觉悟。」
  敷岛的回答像是彻底看穿了我的心思。她整个人猛然从床上坐起:
  「但这的确也是逃避。」
  「逃避?」
  「因为比起正视现实,追寻理想要艰苦二十倍。」
  「啊啊……这个,我隐约能懂。」
  因为现实是平坦的道路,理想则是上坡。要是一直期望过高,脚下的路也可能会越过山坡,去到断崖。我并没有那种即便如此仍要冲上山崖的力道。
  但话说回来,相信对敷岛而言,她也不想要这种会冲上山崖的家伙当伙伴。
  「像我就放弃了想在这里一直睡下去的梦想,决定起身。」
  「这可真了不起~」
  敷岛以一脸正经的表情开玩笑,让我苦笑以对,自己也从椅子上站起。
  虽然做不出什么坚硬冰冷的觉悟,但这样也许反而可以动手动得轻松点。
  「我也有事情要你去做,我就先跟你说明。」
  我面对面对敷岛比手划脚,说明清除老鼠的流程。要做的事本身,就是让那些老鼠聚集到位于中庭的Parlor内烧个精光。但为了绝对不让任何一只老鼠跑掉,更进一步来说就是要把老鼠引到那儿,我和敷岛就一定得合作。
  其实我一个人多半也办得到,但我还是想期待有那万中无一的幸运发生。
  「还有,你要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最快多久可以到?」
  求出正确时间应该不难,因为始终有个不会消失的时钟显示在我们视野的一角。
  敷岛沉思了一会儿后,竖起两根手指。
  「那么,下次我两分钟就下来。」
  「知道了。开始后两分钟整,要严格守时。」
  在做出这样的约定后,我们决定趁大群老鼠汹涌闯进来而受苦之前,就主动死掉来重开游戏。
  我和敷岛两个人并肩站在窗边,发出令人不舒服的笑声。
  是我自己心里不舒服,才会只发得出这样的笑。
  对感觉顺利这点越来越麻痹,就不知道对杀人这件事,是否也会渐渐习惯?
  也许我的这些常识会慢慢磨耗殆尽,让我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靠你了,敷岛。」
  我开口说笑。这个无力得实在不能指望她支持的女生用微笑回应我: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奉还给你。」
  不要还我好不好?我由衷想这么说。
  然后我跳了。尽管根本没长出什么翅膀。
  
  
  Continue?
  
  →Yes
   No
  
  
  42:27:54
  
  
  刚从转黑的视野醒来,我就只顾着持续注意视野右下方的时钟。有这个时钟,在和敷岛对时就非常方便。毕竟两人的时间不会有误差,应该也不会走太快或太慢……大概吧。
  心脏走得比秒数更急躁,不停歇得跳动传了开来,促使全身血脉活络。一种胃开始酸化,让人镇定不下来的感觉。我讨厌这样。嘴里也开始感觉到牙齿缝里有种独特的苦味。要是不做点什么动作,这些苦味转眼间就会累积到无法忽视的量。
  我在正好数到一百二十时,往窗外跳了出去,从正面接住紧接着从天而降的敷岛。敷岛似乎也没料到我这个举动,从她拼命抓住我躯干的手上,感觉得出一种像是焦急的情绪。我就这么在空中和敷岛抱在一起,像上次那样踢向墙壁让脚陷进去。这次由于另外受到接住敷岛的冲击影响,脚陷得比较浅。我赶紧伸出左脚,走在墙上。
  这项作业我要分秒必争,因此我连钓起敷岛的时间都想省下来。由于接她时必须面朝空中,我整个人维持这样的姿势走下墙壁,也就是以往后走的要领下去。这又另有一种心惊胆跳,只觉得意识和天空一样慢慢远去。
  我一边在墙上再度踢出几个大洞,一边以背部着地,被泥土和敷岛夹在中间。这让我没有多余的空间来缓和冲击,所有冲击都残留在躯干上。正当我忍受着这种沉重,敷岛就手按我的腹部,赶紧从我身上分开。不知道这是否代表即使是敷岛,也觉得正面相拥实在太难为情?就算不是难为情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点在意,
  「那么,就拜托你照计划进行。」
  「交给我。还有,交给你了。」
  我们在短短的招呼声中击掌,暂时分头行动。
  我好歹也是个伤患,适合做这种动作来打招呼吗?虽说在踢破墙壁之后才说这些,未免觉得为时已晚,但我就是一边担心着这种事,一边跑在以竹林装饰的道路上。
  引Ratman前来的工作由敷岛负责。我则必须先前往Parlor,准备好用来解决它们的机关。这次分工合作,分担的工作不能交换,是只有得到技能的我才办得到的。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挣扎,最后还是只能由我来杀了大家。
  夜晚近了,外头已经笼罩着昏暗的颜色,并未点亮电灯的Parlor也不例外。我一走进里头,立刻操作技能APP,进行事前计划好的准备工作。
  火焰淡淡地、熊熊地,随着烤焦空气的声音燃起。
  
  
  我很想要灯光。我在寻求能照亮我去路的淡淡光辉。
  因为我觉得要是找不到这样的光,就得被迫一直忍受这种气闷的感觉。
  沙哑的呼吸声仍未停止。我明知该这么做,也展开行动,却仍然在犹豫。
  我不想承认自己做的事情是杀人,可是,然而……
  伦理与性命的天平,摇晃得几乎连支点都快要散了。
  答案也许一直不会出现。
  等准备好机关,我躲进植物丛中等敷岛他们抵达。老鼠这种动物的视力很弱,总觉得即使不躲在这里也不会被发现,但我还是尽可能小心谨慎。我极力躲在离路口最近的地方,同时调整手机画面。等设定到只要按一个纽就能切换技能的步骤后,再用手遮住泄出的液晶光线,等待时刻来临。
  过了一会儿,在外头等着老鼠群的敷岛,为了引它们进来而冲了过来,毫不犹豫地扑向Parlor内的循环水路。她打了个滚,肩膀一顶挤了进来,弄湿全身之后,跑向我事先用椅子围住的一处明显的位置。从Parlor入口进来后笔直前进可以跑到的墙边,就是我指定的位置。
  敷岛头发还滴着水,手放在膝盖上调整呼吸。但还来不及完全喘过气来,大群老鼠就从Parlor的门进场。从Ratman身上掉出来而跑在前面的小老鼠,在Parlor内备有的椅子脚缝隙间跑来跑去。敷岛没精打彩地转过去,用手拨开贴在额头上的浏海,弄得水花四散。在这些老鼠的后面,还有更大群的团体客人等着。
  Ratman,也就是身上盖着一层老鼠的牺牲者共有五个人。他们的周围还有一群老鼠群在,想来是为了在下降时操作肉垫而缠着不放,现在则分开行动。看上去就好像是黑色的沼泽自己在移动,光看就觉得作呕。
  Ratman和老鼠单独行动时不同,动作迟钝。虽然不确定是以什么样的原理在操纵人类,但似乎无法控制人体做出敏捷的动作。我就是看准这点才设下这个圈套,所以拜托要成功啊。
  老鼠群往敷岛的位置笔直行进。敷岛眯着眼睛,面对这恐怖的泉源。即使带头的老鼠咬到脚下开始侵蚀,她仍然看也不看一眼。
  她明明不像我是把感觉调迟钝。这种精神力让我难以置信。
  是因为她的精神实在太广阔、太强而有力?还是根本就没有精神力这种东西?
  敷岛随着老鼠接近,开口说话:
  「想活命的人,在等老鼠跑掉后就赶快用跑的。转过身来,直线往前跑!」
  敷岛喊出我事先拜托她喊的台词。不知道笼罩在老鼠层内的牺牲者是否听见了她的呼喊?我连他们是不是还保持清醒都不确定,所以不抱指望。Ratman的动作也不见迟缓,就这么试图去接触敷岛。
  我趁还来得及,自己也拨开植物丛跳了出来,挡住开着没关的门。接着看准Ratman就要逼到敷岛身前的瞬间,强而有力地按下事先准备好的手机按钮。我的手指在发抖,但总算还是办到了这点小事。
  紧接着,敷岛四周窜出火柱,Ratman遭到这火焰巨浪吞没。走在最前面,双手双脚都往前伸向敷岛想架起桥的Ratman,他从手的前端开始起火。咬在皮肤上的老鼠急忙跑开,在地上打滚。而这些老鼠成了新的火种,把牵连进去的老鼠也一一点燃,让火灾不断扩大。连锁延伸的火焰就像在嬉闹似的不断弹跳,让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受到这橘色的光辉吸引。
  敷岛用手帕捂住嘴,以冰冷的眼神俯瞰这样的情形。那些聚集在敷岛脚下的老鼠受到火柱包围,也无法再悠哉地咬她的脚。反而是理应无路可逃的敷岛显得比较冷静。老鼠群从敷岛身上脱离,试图和本体会合,却害怕剧烈晃动的火柱而无法前进。当它们踌躇不前,敷岛就从后伸出脚,试图踢开这些老鼠。老鼠躲开她这一脚,结果直接扑向火焰,发出惨叫声被火吞噬。
  或许是看到火焰始终不熄,Ratman与老鼠赶紧折返,试图远离火焰。但我事先在入口处准备好的火球熊熊燃烧,更重要的是,还有我挡在那儿不让它们通过。你们可有这种余力撞开我跑出去?
  我摊开双手,摆出不让他们过去的架式。
  第二局游戏开始以来,我总算能对这些臭老鼠占到上风。但话说回来,时间也并非多得可以像流水一样随便浪费。要是放着不管,敷岛当然就会被烧死。之后只能祈祷这些老鼠赶快犯错。别让我害死敷岛啊。
  想来这些老鼠多半是把火焰和我放在天秤上,然后判断火焰跑得比较快。只见它们放弃操纵人类,开始往地板避难。就像大雨把脏污冲刷干净似的,形成了一道从上往下流的老鼠色水流。这些老鼠抛下牺牲者的身体,舍弃了「Ratman」,跑在地上。
  我就是要它们这样。我一边咬紧牙关,一边吞咽口水,观察它们的动向。
  即使集体行动,老鼠终究是老鼠,力气不足以推开入口的门。既然如此,它们剩下的唯一一条生路,就是利用个子小的优点从小洞往外逃。它们确实做出了这个选择。
  这大概不算是计猎狐狸,应该叫做计猎老鼠。
  我看着老鼠一起展开集体行动,再度按下手机的按钮。一按之下,先前烧得那么旺盛的火焰,不到一眨眼就全部消失。但大群老鼠由于数量太多,停不下前进的势头,只能继续朝抽风机与电线孔前进。
  错过这个机会,牺牲者们就再也逃不出去。我满心期盼地一看,看到敷岛在踹那些老鼠层已经剥下的牺牲者。边踹边下令说:「起来,用跑的!」喂喂,就算人数太多,没办法用拉的,难道就可以用踹的吗?而且到现在还有几只零星的老鼠从牺牲者的嘴里跑出来,她是打算踢到老鼠全部跑出来为止吗?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敷岛的吆喝起了作用,这几个连舌头也被啃得不成原样的人一边发出怪鸟叫声似的声音,一边站起来往前跑。从他们那不得要领的喊声,以及连流出来的眼泪都变了样的凄惨脸孔,实在难以完全推知他们的心境。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迫切渴望能逃离恐惧。
  这个七零八落,完全无法与老鼠群相比的行列朝我这边跑来。
  看上去就像是脚踝随时都会扯断的布偶,或是关节丝线断掉的傀儡,拼命催动起自己的身躯。尤其布偶吐出的不是棉花,而是躯干里的东西……让我忍不住想吐。
  我忍住呕吐,等他们抵达。但看来是等不及让所有人逃出。老鼠会先逃到外面。这样一来就本末倒置了。
  再拖下去就不太妙了。没办法,虽然多少会烧到这些逃命的家伙。
  但都走到这一步,实在不能回头。
  看到最前面的人就快跑到我特地空出来的退路——
  「点火。」
  我开启了技能。我一碰到这个事先设定好,留在只差按下「确定」按纽的画面,技能的重新设定步骤就做完了。
  随着技能重设,抽风机当场起了大火,连电线的周围与排水沟内都点起了火焰,甚至连本已熄灭的火柱与门口的火焰也都复活了。眼看这些火焰就要微微波及这些牺牲者,但有敷岛抓住他们的衣领往后拉,成功避免了全身严重灼伤的事态发生。
  真的是全都靠敷岛啊。我竖起大拇指,就看到她仍然按住口鼻,另一手竖起大拇指回应。

  另一方面,被突然喷出的火焰卷进去的老鼠,自身反而起到了阻挡后续老鼠前进的屏障作用。火焰猛烈延伸,就像玩传话游戏似的,连后方的老鼠都快要被烧到。要是从一开始就起火燃烧,老鼠当然就会避开这个逃生出口,但不巧的是,我可以收放自如这种火焰。就是靠着这个性质,让火焰成了最棒的圈套。要不是有这种特性,就得实地进行更麻烦的步骤,而且最重要的是也没办法让里头那几个人逃出来。
  老实说,我本来没想到他们真的会跑。幸好这些人都不想寻死。
  我打开了入口的门。火焰仍在燃烧,但我大喊:「请你们跳过来!」现在我不能关掉火焰。要是可以指定关掉哪些火焰,自然就可以关,但事情没这么如意。一旦关掉就所有火焰都会消失,再打开就连本来已经熄灭的火焰都会再度出现。
  敷岛踹着这些牺牲者的背,让他们陆续跳了过来。途中还出现一幅令人敬佩的景象。第三个牺牲者,多半是男性,扶着身后的人一起跳向火焰。在这种状况下又受到那么严重的伤害,还能够关心他人,这并非每个人都能办到。虽然他的脸多半一辈子不会好,但实在了不起。
  我催促所有人赶在老鼠群从门口跑出来之前逃出建筑物,最后出去的是敷岛。虽然不是出去就好,还得让大家跑到火不会烧到的地方才行,不过这个部分就交给敷岛吧。我和她对看一眼,微微点头后,再度关上门。
  被火烧灼许久的门非常烫,要不是加强过抗性,相信我的手已经烧焦。
  我坐在门口不动,摩娑着下巴。一边用手掌包住手机以免被火烧到,一边看着自己这持续自行燃烧的身体。火焰的部署已万全。
  「好了。」
  这一来,剩下的工作就只有根绝老鼠。
  而在过程中,我得以不杀死任何一个人。这从天而降的巧合,让我忍不住发出笑声。
  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更胜过喜悦。对不必亲手杀人而松了一口气。老实说,我本来已经死心,认为若是情非得已,那也只能杀了。如果不下手就会结束,不如下手来走向下一步。即使对于被杀的人而言,那次死亡就是一切,但我仍然做出了认为这是情非得已的选择。
  我就这么放弃了理想,理想的结局却从天而降。
  只凭区区个人类所做的决断,哪怕这决断再怎么可贵,也许还是无法影响命运。
  「不好意思啊……是我运气好。」
  仔细想想,也许真有这样的趋势存在。
  在「这个世界」里,也许我就置身在这种会让我保有英雄性的趋势当中。当然我也觉得这个解释未免掺杂了太多期望。
  Parlor只剩下我和老鼠。我亲热地朝它们说话,这些啮齿类动物狰狞的眼睛就一齐对到我身上。但它们不会靠近我。毕竟我已经全身起火,扑到我身上就等于是自杀。反而是我可以主动接近它们,但我到最后都不想掉以轻心。
  我有一种预感。要是现在我死在这里,就再也没办法把老鼠烧得一干二净。
  这是我第一次能够冷静地面对老鼠。每一只老鼠的脸和体型都差不多,让我根本分不出谁是谁。看在老鼠眼里,多半也会觉得分辨不出人类个体。但也不知道它们是觉悟到死期将近,还是直到最后都试图避免乱动而沾上火焰,只见它们一动也不动。它们挤在一起什么也不能做,让自己的轮廓渐渐与火焰同化。令人作呕的火烧气味中,老鼠的目光始终不曾从我身上挪开。从背景那些晃动的火柱独立出来的光芒中,感受不到敌意。
  我甚至觉得……老鼠的视线中蕴含了同情或怜悯。
  还感觉到一种嘲笑,嘲笑我还要继续玩这样的游戏,不断失去生命。
  「……哼。」
  怎么可能?我冷笑一声,否定了这些畜生所作的梦。
  再来只要等这些无路可逃的老鼠被烧死就好。
  一起被烧的我笼罩在火焰中,缩紧身体,闭上眼睛。
  我当自己是被丢进焚化炉的垃圾,忍耐到底。
  即使如此,我还是逃不开这些老鼠被烧焦而发出的那种糟糕透顶的恶臭。
  
  
  我真的没有在哪个环节上犯错吗?我对这甚至令人觉得一切都太顺利的过程感到不安,一边反覆自问自答。即使如此,还是会对造成的牺牲怀有一种罪恶感,觉得本来是不是有更好的方法。我的确没弄脏我的手,我逃过了这种罪恶。
  但并不是没有人死掉。这和上次的怪兽不一样,发生了明确的牺牲者,让我重新体认到这个游戏玩起来一点也不轻松。就因为我待在医院,导致有人被牵连进来,丧失性命。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也正因为这样,事到如今我才后悔起上次周旋得太草率,让自己受到非住院不可的伤势不可。后悔这种东西,这种到后来才出现的东西,每次都来得太迟。
  让我忍不住想强人所难地说一句:要是能在开始之前后悔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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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以路旁小石子的精神耐心等待,终于看到这行字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看到这行字之后,我按下先前紧握不放的手机按钮,解除了火焰。因为是第二次看到,已经可以理解这是怎么回事了。然后我睁开紧闭的眼睛。
  「……看得到云。」
  一变更技能,火势旺得直冲天际的火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延烧起来的火焰都消失,实在很有意思。但这一来,除非程式漏洞经过修正,否则是不能再用创造火焰的能力了。一重开技能,这个地方又会再度起火,而且一旦延烧开来,事态就会更严重。这缺陷也太严重了。要是设计者厚起脸皮地说本来游戏就是这样设计,我该怎么办?
  从烧得精光的Parlor天花板,可以看见逐渐染上夜色的云层。乌云似乎已经跑远。我从气闷的感觉中得到解脱,拿景色当配菜,深深吸进一口气。虽然觉得连喉咙内侧都快被焦臭味弄得发霉,但身体还是渴望氧气。
  结束了几次深呼吸后,我捏着鼻子。真想赶快习惯这种臭味。
  「……这是不重要啦。」
  我一边拍掉洒在肩上的灰烬,一边看看四周,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已经有很多人围在远离火灾现场的外围观看。有病患,也有探望病患的访客,更有许多院方人员。甚至还有些家伙从医院的窗户探出上半身看着我。想来也是,毕竟事情闹得很大啊。
  尽管时间短暂,但整场骚动加上火灾,甚至还有一排神秘孔洞刻在医院墙上。从我的病房直线跑下来,也许是个太轻率的举动。
  我已经深入这一连串奇妙现象的核心,深得无法开脱。
  唐突消失的火焰固然也很奇待,而从火势已经熄灭的现场中找到大群老鼠烧死的尸体,以及一个满头金发并沾满灰的人,让围观群众更加动摇。老人与护士都发出「这是什么情形?」的眼光,由我和老鼠各承受一半,让我十分难堪。虽然我已经习惯受到奇特的视线洗礼,但这次可多了太多附属品啊。坚忍和羞耻心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啊。
  由于我事先将抗火性提升到极限,皮肤和头发都没受到严重损伤,只有指尖和脸孔沾到了些煤灰,显得有些狼狈。要说受到最严重灼伤的是哪里,大概是眼球吧。
  火焰至今仍在我眼中舞动。那以强而有力的光芒点缀灰濛濛的世界,又像稻穗一样摇曳的景象,烙印在我眼底,挥之不去。火焰后头有东西被烧毁崩塌,不知不觉间又产生出来。
  幻影始终不消失,持续燃烧幻想。
  ……接下来的部分才是问题。
  就算我没事,衣服和绷带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可恶……这次别说什么一条内裤,根本就全裸啊。」
  技能似乎不会连衣服都帮忙改成抗火款。这游戏真是一点优待顾客的精神都没有,始终贯彻一板一眼。增加我的暴露度,是有谁会高兴啊?山崎吗?
  我一秒钟也不想在这满是恶臭的地方多待,但话说回来,在这么多人环视之下,也不能自由地到处走动。我的暴露度比犬丸(注:大石浩二漫画作品《遛鸟小童》,主角是个上半身穿着整齐但不穿裤子的幼稚园生)还高,而且已经不在那个年龄,应该不是说成开玩笑就可以带过。而且要假装成听不懂日语的老外,大概也不管用。
  早知道会这样,从一开始就该全部脱光了。虽然这样讲好像也有些地方不太对。
  正当我像个因为没穿衣服而害羞的少女一样忸怩时,捏着鼻子的敷岛就走了过来。
  其实我不太希望她走近。毕竟,这个嘛,会怕被她看光光。我一边用手脚夹住跨下来遮掩,一边抱着膝盖坐下。敷岛捏着鼻子时还顺便用手遮住嘴,所以不敢确定,但我觉得走来的敷岛确实在笑。她用鼻音对我的状态下了一句评语:
  「暴露度比疯狂假面还高啊。」(录入:《疯狂假面》,为安藤庆周的日本英雄式搞笑漫画作品。)
  「唔喔~~~~」
  同样是烧掉衣服,实在希望烧掉的是敷岛的衣服。不,应该让她来才对,这样画面才好看吧。但如果要说谁的裸体被看到所受的伤害会比较小,答案多半是我,所以这也许是无可奈何的结果。
  敷岛并不只是来笑我的,她脱掉制服外套,披到我肩膀上。
  她的心意让我很感谢,但尺寸有点太小。又不能把这外套绑在腰间来代替内裤。总觉得要是做出这种事,被打穿的就不会是墙壁,而是我的肚子了。
  「那些被老鼠啃到的家伙呢?」
  「情形很糟,虽然不是焦尸,但多半难以补救了。」
  「……是吗……」
  虽然成了单纯的自我满足,但也只有这样啊。
  敷岛看着Parlor附近,草地几乎全都烧光而露出来的地面,对我说:
  「不过火还烧得真旺啊,不知是不是受到你灵力干涉的结果。」
  「我想应该只是没控制好火势。」
  毕竟我还是第一次体验纵火啊。包括使用未知的火种在内,不知道火会怎么烧,说来也是无可奈何。我对火灾规模超出预期一事做出这样的辩解。
  老鼠身上起火而到处乱窜,应该也是扩大火势的原因之一。
  由于我牢牢握在双掌中保护,手机平安无事。毕竟这玩意儿要是烧坏,那可就没戏唱了。我用手拍掉表层的灰烬,朝画面一看,就看到棉被卷正踩着滑稽的脚步走向画面正中央。全身都卷在棉被里,让他似乎看不到前面,不小心走过头了几步。也不知道他是根据什么资讯发现自己走过头,赶紧折回来归位到正中央。真想对设计者说别只顾着讲究这些细节,先把程式漏洞修正完再说。虽说这次就是多亏了这个漏洞才会这么顺利。
  至于这个棉被卷要做什么,他举起了那块白板。本以为上面会写些让人看了就生气的老套祝词,没想到这白板的垂直边硬是拉得很长。
  从左上依序看下来,就忍不住「啊?」了一声。攻略时间:C?接下去是周遭损害与创意等项目。这是在评分?最后甚至还气人地加上了总评。
  棉被卷卷动讯息秀给我看完后,又滚出画面去了。
  「我说啊……」
  攻略时间是C?这是要我怎么更快?总不会说立刻做出连人带老鼠一起烧死的决定才是正确答案吧?敷岛,现在可不是发牢骚说会臭得噎到的时候啦。
  我举起手机,正想对敷岛说明评分的事,她却在我开口之前就接过手机,朝棉被卷留在空中的白板看去。敷岛看完后嗤之以鼻。
  由于她捏着鼻子不放,让这一声变得很奇妙,跟泄气的声音很像。
  「说是太慎重了。难道他们是想表示,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吗?」
  「没有。」
  敷岛毫不犹豫地断定。我心想她还真强势,抬头一看,就看到她手放开鼻子,展颜而笑。
  「即使有,我仍然是靠你选择的方法得到解救。所以这才是最好的方法。」
  敷岛说着递出手机。这手机多半今后也将是我们的救命绳或生命线。我也伸出手要去接,她就隆重地捧起我的手。敷岛摆出一副女王接受骑士宣誓效忠的模样,摆出庄严的仪态,对我宣告:
  「你果然是我的圣战士。」
  「……但愿我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我一边脸颊发痒,一边接过手机,就听到「艾利沙!」是有个人尖声喊了我的名字,让我缩起了手。同时我得以亲眼看到她平安,让我眼睛剧烈颤动。
  妈用以她而言算是在跑步的脚步朝我跑来。她绕过火灾现场,对老鼠的尸体与臭味皱起眉头,一路跑向我身边。我心想还真难得看到妈用跑的,但随即想到她来病房看我时也是用跑的。说来有点难为情,但这大概就是爱吧。
  「你怎么不跟着跑过去迎接她?」
  露鸟跑出去?甩得跨下那话儿猛晃?这会吓跑人吧?就算是亲生母亲。
  「如果我身上穿着衣服……」
  要来个感动的重逢,大概也是有可能的吧。
  妈看到全裸的我,更加哑口无言,发展成第二次的惊呼:「啊啊,艾利沙!」在这种状况下,说了你大概也不会懂吧。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才好。
  坚称不是纵火而是火灾,又能得到几分信任呢?虽说是情非得已,而且也并未留下使用工具纵火的证据,但烧掉这些东西却是事实。再加上有大量老鼠的这件事,就算解释了,又真的会有大人愿意相信吗?要是不好好处理,难保不会被送去实验室,实在很伤脑筋。
  「……唉。」
  不过也罢,要是真弄成那样,只要踢破墙壁逃走就好了?所有围绕在我身边的没天理的事,都是我的敌人,全都是非克服不可的障碍。虽然我根本不是什么不死鸟之类的东西,但笼罩在火焰中,喷到了些灰烬,也许真让我有点脱胎换骨。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踢破墙壁这件事,在我心中往好的方向开出了一个大洞。
  尽管迟了些,但我做出了觉悟。
  我就来克服这个「游戏」给你们看。
  就在往我们身上汇集的骚动渐渐逼近的情势下,我微微想开了些,不禁笑出声来。
  哪怕生死就像棉花糖一样脆弱,若有若无,虚幻缥渺。
  我期盼生命能像棉花糖一样越吹越鼓。
  
  
  已更新为Ver.1.1.3,更新内容如下:
  「Clear Point(CP)」系统测试性安装。
  CREDIT制测试性安装。
  追加技能种类。
  调整技能效力。
  修正切换技能时会让已创造之物件消失的BUG。
  
                                →Next「Stage3龙」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5-6-30 02:21 编辑




  Stage2「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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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00:00
  
  
  一群大人在警察来过后围起怪兽,我从远处发呆似的看着这样的情形。
  他们严令学生要在体育馆内待命。有人靠到窗边,有人从门口窥看,有人为朋友的死流下眼泪,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接受这个事件。承受不了的人明显占了多数。染得像是一片红潮的运动场所带来的震撼,甚至还没进入余韵的阶段。即使吹起风,刮起沙尘,都无法轻易掩盖那迹象。
  我和敷岛早就远离体育馆,躲到校舍二楼的联络走廊。我们手放到窗户上,默默看着被踩扁的同学、老师们的尸体整理工作进行得很不顺利。在五月要暖不暖的气候与风中,不时掺杂着恶臭一路吹到我们这边——那是腐败的香气。
  不知道人这种生物,是不是活着的同时就已经从内部开始腐败?
  我们之所以和其他学生分开行动,是为了避免被提起。敷岛在全校师生眼前把衣服脱得只剩内衣裤,而即使在那样的骚动中,我们还是担心有人目击到敷岛从怪兽头上拔掉旗子,因而怀疑起这两件事之间有关。我们之所以退避,就是为了让敷岛躲过单纯出于欲望的提问,同时也是为了避免被人逼问这些事情的关连性。这两者将来都有可能演变成很大的问题,危及敷岛的立场。现在我们逃开了包括事后处理在内的这一切,躲到了这里。
  我们犯下了多少错误?
  面临凄惨的光景,我实在没有勇气去问这样是对是错。
  既然我放弃思考的结果,就是眼前的惨状,那么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
  「……………………」
  直到开始看到夕阳的这一刻,我都一直在想。
  我想不到该怎么办才好。
  我看着脚下,心想面对这样的对手,又有什么办法。
  联络走廊上散落着许多那种玉虫色蜥蜴的尸体。似乎是我们打倒怪兽时,被怪兽带去当阴曹地府之旅的随从了……话是这么说,但它们真的死了吗?它们就和横在运动场上的怪兽一样,身上看不到外伤,就算现在突然醒来而扑向我们,就画面来说也不会不自然。我在漫画上看过一种生物,会让自己变成干尸状态来设法度过干季。我对这生物的印象,就和眼前的蜥蜴尸体有共通之处。巨大怪兽那边又是如何呢?
  待在怪兽四周的大人也都显得退缩,连警察也似乎觉得只靠腰间的手枪还不能放心。
  「是会带回去做研究之类的吗?」
  「应该是吧。」
  敷岛彻底面无表情。考虑到状况,这也是当然,让我也不敢随口安慰。尽管虚脱的肩膀与沉重的头部都让我难以忍受,还是低头看着忙乱活动的电视台那些人。
  现场记者群也已经现身,将怪兽的存在告知社会大众的同时,也已经在进行对我们的访问。以因恐惧与失去而崩溃大哭的人们当背景,拿着麦克风与摄影机对准还有力气说话的人,这样的景象怎么样都说不上美丽。我们趁被摄影机拍到之前就躲到了这里,但不知道山崎会怎么回答?没错,回答的人正是双目含泪的山崎。
  这是我第一次弄哭山崎。除此之外明明有很多该反省、该谢罪的事,有那么多深深刺进心里而应该觉得受伤的事,我却以个人喜恶为优先。
  我大概是个薄情的人吧。这也许是死太多次的关系。
  「……似乎没有报导显示在其他地方也有怪兽出现。」
  我上网查清楚后才收起了手机。网路很难连上,又频频跑出连线错误,让我花了很多时间。孩子们的家人得知这个事件后,都想知道自己小孩的安危,一起试着打电话,导致频宽拥挤。我也收到了新邮件,是母亲寄来问我是否平安的讯息。
  看来是因为电话怎么打都打不通,才把希望寄托在邮件上。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邮件,也没什么恭喜过关之类令人看了就火大的祝词。
  「有那种东西也只会找麻烦。」
  「不,我是期待除此之外,会不会有其他人也跟『我们』一样。」
  这个地球上,这么广大的星球上,有别人也遇到,应该会比只有我和敷岛被选上的机率要来得高。世界各国都有少年少女被选上,团结一致来对抗怪兽,这样的剧情不是很美吗?虽然这感觉就像大家一起闯红灯,就算一群人一起通过,还是会害怕啊。
  「人数变多也只会互扯后腿,用不着。」
  敷岛很干脆地拒绝了。的确,毕竟这就像是多了好几颗自己的心脏在四周乱跳。要是身上的要害擅自行动,而且还有一大群,那真的是找麻烦。会不会看在敷岛眼里,其实连我也是多余的?当我的推理走到这种自嘲的念头,紧接着就看到敷岛凝视着我。
  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以尖锐的眼神锁定我。
  感觉就像视线化成针般刺穿了我。
  「有你就够了,只要有你。」
  敷岛说得像是热烈的告白。我的心脏不是兴奋地加快跳动,而是扭曲地乱跳一通。
  她的表情中没有媚意,也没有笑容。听她这么说,我也只觉得脑子僵成一片空白。敷岛的表情就像眼睛里亮着一种黑暗,带起了我的不安,让我踉跄地退开一步。
  但我才刚退开,敷岛就朝我伸出手。
  「藤同学,你等一下。」
  敷岛抓住我衣服袖子,拉我站稳。她当场蹲下,所以我也一起蹲下。
  从旁看到那阴暗的情绪已经从她脸上消失,让我暗自放下心来。
  「我的手机收到怪东西了,我们一起看吧。」
  「怪东西?……技能APP?」
  这让我想起先前讯息中提到的技能故障云云。会跟那个有关吗?
  我也查看自己的手机,但什么都没收到。似乎只有敷岛收到。
  ……说到这个我才想起,敷岛的手机都没响过。
  她没收到任何一个来自家人或朋友关心她安危的声音。
  「……好像跑出了一个怪东西。」
  敷岛的表情转为讶异。朝她手机一看,就看到一个像是太空人的东西跑过来。也许是因为画成Q版,让这个人圆滚滚地短手短脚,跑步姿势也是手往前伸,显得很别扭。这个太空人踏响脚步跑过来后,把头盔的护目镜部分凑近画面。(录入注:这回轮到《电波女与青春男》里的社登场了。)
  这发出朦胧光芒的护目镜上开始浮现出文字。是一段说明技能系统的讯息。
  这个太空人维持抬头看着我们的姿势,让下一段文章浮现在护目镜上。
  这个胡闹的太空人所说明的内容,是一种叫作技能的全新概念。
  这是在教导我们如何磨好一把刀,用来对抗这没天理的游戏。
  「这个,是只有敷岛能用吗?」
  我把长篇大论的技能说明全部看完后,对敷岛这么问。
  「好像是。是因为藤同学没有当圣战士的资格?」
  「你问我我问谁?虽然我的确是没有资格。」
  光是被选为牵扯进这种事态的人选这件事本身,就已经错得太离谱了。
  「我反而想问敷岛是不是圣战士?」
  「好歹也算是平定了世上的动乱啦。」
  敷岛在自嘲中只提了结果,但这未必是什么玩笑。
  如果可以运用上面讲到的技能这种超自然能力,敷岛也许真的会变成现代的圣战士。我们不知道这款游戏还会继续进行多久,也许不会结束。每个人都担心灾情会扩大到什么地步时,跑出一个能驾驭奇迹的高中女生。一旦消息传开,她不可能不被神格化。
  虽然前提是,她使班上同学被怪兽踩扁的消息没有走漏出去。
  「这就是技能啊?哇,有好多种,害人家三心二意呢~」
  干嘛用死板的语气模仿做作小女生的口吻?何况根本就学得不像。而且虽然她说有好多种技能,但画面上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有一个小小的太空人在发呆。我正为画面内容和敷岛反应之间的差距觉得不解,她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指着画面问说:「你看不见吗?」我点点头,理解了彼此的状况。
  看来只有敷岛看得见技能的内容。看这情形,我不能用技能的这回事似乎属实。既然这样,那我不就真的成了包袱?光是待在她身边,都让我越想越不安。
  敷岛也不看我,自言自语似的讲解她选择技能的走向。
  「我觉得增强技能威力和增加有效范围各选四个,剩下的格子用来选基本技能,应该会比较保险。而且这样一来,就可以调整范围和威力来使用两种能力。虽然系统本来就不让人同时使用所有能力,但就算可以,我也不觉得可以彻底发挥好。毕竟我没有灵活到可以让五根手指分别做出不同的动作。」
  她话说得很快,让我跟得很辛苦,但这方针的确令人信服。我如果多花点时间思考,说不定也能想出一样的想法,但敷岛判断得很快。我是停下脚步左思右想,相对的敷岛则是身体微微往前倾,一边快步前进一边动脑筋。
  我感受到的差距就是这么大。我是慢郎中,敷岛是急性子。差不多就像这样。
  「我是这么想啦,不过……就挑这个和这个还有这个……这个也许比较好。」
  敷岛似乎很干脆地放弃了刚才的论点,开始评估别的选择。看来也不是三心二意,而是一边说话一边持续运转头脑后,找到了别的方法。明明就很灵活啊。
  可是看着敷岛这样逐一建立方针,就松了一口气地觉得使用技能的权利给到她身上,真是帮了我大忙。我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没办法运用自如。真要说起来,我本来就很不会做选择。我读国小时想买电玩,虽然能够一点一滴存起零用钱,但当想要的游戏在同一天上市,就会让人烦恼得发烧。然后发烧难受的结果,就是两款游戏都没能在发售日买到。结果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记得玩过哪款游戏。
  「好,决定了。这样应该还可以吧。」
  敷岛以不起劲的语气说完,闭上眼睛。看来她果然和我不一样,不会过度烦恼。
  我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羡慕脑筋好的人,也就是条理清楚的人。
  「你选了什么样的技能?」
  「这是秘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含糊其词。姑且不说上次,我是希望这次她的选择没有过分到需要隐瞒。
  敷岛瞒着我很多事。也许她是讨厌把自己展现给别人看,才会忍不住保密。
  「好了。」
  敷岛收起手机后开始行动。她抓住横在旁边的玉虫色蜥蜴尾巴,往墙上甩去。这种有着金属光泽的表皮意外地脆弱,轻而易举撞出裂伤,喷得体液四散。蜥蜴黏在墙上,与肉片一起飞溅开来的液体反喷到敷岛身上。敷岛全然不在意,再度将蜥蜴往墙上砸去。
  她这个举动来得突然,让我看得连眨眼都忘了,同时觉得脑子发麻。
  她眉目清秀,仪态镇定,却迸发出这种原始的暴力,让我当场被震慑住。
  敷岛擦了擦袖口沾到的脏污后,转过身来。
  她清秀的脸上也喷到了蜥蜴的体液,弄湿了脸颊。
  「因为等下一局游戏开始,说不定这些家伙又会开始活动,所以帮我砸烂它们。」
  敷岛一边抓起第二只蜥蜴的尾巴一边催我。我心中仍有不解,但还是乖乖听话,抓起蜥蜴。虽说这种奇怪的生物会咬到我头上吸我的血,一旦镇定下来,就会让我犹豫着不想杀死它们。我还拎着这只蜥蜴的身体摇动,敷岛仍若无其事地继续处理。敷岛粉碎第三只蜥蜴后,转身看我。她朝我手上的蜥蜴瞥了一眼,眼神中不带情绪。我还来不及辩解自己的拖泥带水,敷岛就从我手上抢走了蜥蜴。
  她一扭腰,全力将蜥蜴甩到墙上。蜥蜴一头撞上墙壁,当场头部破裂,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儿地飞溅出来,还喷到了我的额头上。敷岛被反作用力弹得坐倒在地,立刻起身,拉近与我之间的距离,仿佛处理完蜥蜴后,下一个就是我。
  被个子比自己小的女生逼近,让我受到震慑地退开一步。但背碰到墙壁,让我无路可退,情急之下拿出手帕擦掉她脸上的脏污。我又不能伸手推开她,所以这个动作也等于是藉口。敷岛只动了动嘴唇,说声「谢谢」。
  然后她的手放到了我的脖子上。
  她的指尖与指甲轻轻在我皮肤上抓过,让我下半身僵硬起来。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四肢受到敷岛支配。
  「藤同学,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一个自己人。」
  她表情就像结了冰,嘴唇却活动得一如往常,交织出没有起伏的嗓音。
  那你的手为什么放在你所谓唯一一个自己人的脖子上,好像随时都会掐下去似的?
  但面对至少在这个状况下并没有在当我「自己人」的敷岛,让我喉咙紧缩得发不出声音。
  「不要背叛我,不要躲我。因为一旦分开,就会死。」
  敷岛的这番举动以恐吓而非忠告收尾,仔细看着我的眼睛。
  她先前也流露出的阴暗眼睛里照出了我。我被她的眼神吞没,分不出颤抖的是她的眼睛,还是我的。是什么东西会死?我只觉得自己的理智已经渐渐被这少了主词的警告,以及那交缠上来的手指吸走。剩下的就只有对于敷岛的恐惧,以及屈服。
  会死?死的会是我?是全人类?还是敷岛?
  是指被这个游戏杀死?
  还是被敷岛解决?我不知道。
  
  
  71:59:59
  
  
  随着第二局游戏开始,敷岛放开我的脖子。我像是被游戏开场所救,而困难也同时来临。我脚一软,差点就要在原地瘫坐下来,但拍打瘫软的膝盖鼓舞自己,勉强撑在半蹲的姿势。敷岛放下缩回去的手,转身面向运动场。
  她的目光投向横在那儿的怪兽,我也自然而然站到她身旁观望。
  尽管担心怪兽会随时间开始进行而再度开始活动,但看不出这样的征兆。然后敷岛却以有着确信似的神情低头看着怪兽不动。
  我受不了持续的沉默,不指望她回答地发起牢骚。
  「我们又得不到任何好处,被迫参加这种事情,真是倒楣透了。」
  我看着怪兽,再度有了这样的想法。被迫跟这种东西对打,被杀害。
  赢了却得不到任何东西,就只是不断磨耗。
  「明明就有好处吧?」
  「咦?」
  敷岛这句听见我的牢骚而发的话,就像晶莹剔透的冰块一样穿进脑里。
  她伸来的手上握着手机,一边用手指继续操作,一边对我说:
  「有魔法可以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再好玩不过了,不是吗?」
  回过头来的敷岛露出牙齿,笑得就像野兽露出獠牙似的豪迈。
  她的嘴角有几分像是在开玩笑,但眼神中的光辉却排除了虚假。
  「我是开玩笑啦。」
  敷岛立刻收起笑容,以正经的表情这么说。你表情弄反了吧?
  她的视线让我冒起冷汗,几乎整个背都湿了。
  「哎呀哎呀,那会是什么呢?」
  敷岛面向窗户,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要我看过去。
  朝她指的方向一看,看见已经眼熟的怪兽。游戏开始后,怪兽仍然没有要起身的迹象。但敷岛说得没错,出现了唯一一个改变,那就是本来闭上的大嘴正要张开。
  怪兽张开巨大的嘴,让四周的大人当场吓呆,腿软似的以退缩的姿势想逃开,却又失败而跌得坐倒在地。就在这群大人吓得心惊胆战之际,一个影子在牙齿的缝隙间若隐若现。就像有个人形的影子从大树的树荫下独立出来,朝向阳光照亮之处。
  有个家伙从内侧撑开怪兽的嘴,走了出来。
  这家伙撑起怪兽的牙齿,慢慢下到地上。
  这个伫立在那儿的高瘦身躯,头部以上有着异样的形体。
  这个从异形中爬出来的生物,身披脏黑的橘色布料,影子被黄昏照得朦胧。它有着一身状似沾湿的咖啡色毛皮与尖尖的嘴,露出门牙与红色的双眼,手上有着朦胧的红色光芒。
  从布料缝隙间露出的脸孔和耳朵,完全就是啮齿类动物的样貌。甩出的细长尾巴就像要甩掉怪兽唾液似的摇动,将一滴滴黏液甩到土壤上,很快就被盖了过去。
  一只以双脚步行,和人差不多大的老鼠。
  Ratman,不,应该称作鼠人?
  那就是我们这次要对付的敌人吗?
  「藤同学,快点。」
  我还在发呆,敷岛拉着我的手跑了起来。我放在窗户上的手固然也是一样,但这个时候,我就是会去想为什么敷岛手上也硬是多了些过剩的水气。
  从她跑向楼梯这点来推测,她是想去到那个鼠人身边?虽然它体型不大,但如果它就是我们的敌人,这样贸然接近真的好吗?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要是被咬到,总觉得会感染到某种未知的细菌,而且这个对手就是摆脱不了有害的形象啊。
  敷岛能够无视这些而往前奔跑,说来难听,但我怎么想都只觉得她超脱了常识。不知道是不是解决怪兽的时候让她「想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才跑了几步就喘起来,喉咙都快哽住,还像大热天似的剧烈冒汗。今天是这么闷热的日子吗?简直像梅雨一样。也许有乌云靠近了。
  敷岛跑下楼梯,一路跑到鞋柜间才停下脚步。她脱掉室内鞋,似乎是打算乖乖换上室外鞋。不知是不是因为周遭有旁人在看?我也依样画葫芦地换了鞋子。然后敷岛先走到外面再拿起手机,忙碌地动着手指操作。
  紧接着,敷岛翻起白眼。
  「呜噫!」
  她这突如其来的表情,吓得我发出怪声,连我也差点跟着翻起白眼,强调眼白有多大。而且她似乎就要往后一倒,我赶紧手臂绕到她背上撑住。好重。不,我不是专指敷岛,而是人失去意识后,身体会僵硬得出乎意料,毫不客气地将这种沉重丢过来。敷岛的手机掉到地上,但我没有余力去捡起。
  紧绷的沉重忽然间就像断了线似的松开,敷岛的眼睛恢复正常。她尽管脚跟差点在地面打滑,但仍心急地乱挥手臂起身。她的动作简直像溺水的小孩在挣扎。敷岛手放到膝盖上,肩膀缓缓起伏。
  「喂喂,你要不要紧啊?刚刚你都翻白眼了。」
  我特意不问到受到太大负担的是身心哪方面。
  「是吗?」
  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意识一瞬间消失了……其实理所当然?毕竟就是没有意识了啊。
  「也对,好像是这样。」
  敷岛按住额头,自言自语似的说服自己接受。
  「看来若不靠得更近来『填补』,就没有意义啊。」
  「……你在说什么?」
  「还有这说不定是程式漏洞。虽然好像可以利用,不过大概很难用吧。」
  敷岛不理我问的问题,转移到下一波的自言自语。我们脑筋的转速就是不一样,让我很想叫她说清楚一点,但为了配合我而让敷岛能力减退,大概说不上是明智之举吧?重要的是……是什么呢?是度过当下的危机?是杀死那只老鼠?还是,还是说……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非得继续玩这款游戏不可?
  「藤同学。」
  敷岛转身面向我,她的脸就像淋了雨似的满是汗水。
  「我会再翻一次白眼,你可以扶我吗?」
  这是个正常生活中基本上没有机会听到的宣言。我点头答应敷岛竖起食指提出的要求,但心中也有着大量的疑问,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敷岛说声「谢谢」后,靠到我身上。突然被她靠到怀里,让我不由得往另一个方向慌张了起来。
  我的手和眼睛都在乱飘,不知道该拿敷岛靠过来的头怎么办才好。
  「呃呃,从一开始就看要坐着还是躺着,不就好了?」
  敷岛只转动眼睛,仰望我说:
  「说得也是。藤同学好聪明喔。」
  「你根本不是在夸我吧。」
  瘫坐下来的敷岛在操作手机,不回答我这个问题。然后她又翻了白眼。总觉得可以照自己宣言失去意识的她有点恐怖。刚才也是一样,既然她会一用完手机就失去意识,似乎就表示是和那个技能APP有关系。
  也许有带走自己意识的技能,但如果要带走意识,到底又要带到哪里呢?我不由得仰望头顶,没看到敷岛的灵魂在对我挥手。远方的太阳开始下沉,而云层就像跟随太阳似的延伸过来,眼看随时都会下雨。不知道这种闷热是否也是这天气造成的?要是瞬间下起大雨,是不是就能把我们犯下的罪给冲刷掉一些呢?……不过想来应该是不行啦,只会让收拾尸体的工作变得更困难而已。我看了看敷岛。她似乎尚未恢复意识,还翻着白眼,嘴角甚至吐出白沫。这模样再怎么说都不适合青春期的少女,所以我就先帮她擦掉。
  「……好慢。」
  这次远比上次要久,敷岛的意识迟迟不回来。虽然实际时间可能只有几秒钟,但她连脸色都变得越来越差,让我担心起来,轻轻拍打她的脸颊。一拍之下,敷岛的身体剧烈发抖,眼球翻了回来。然后就像沉进水里很久之后才突然浮上水面似的,缩起身体,噎到似的剧烈咳嗽多次。我帮敷岛顺顺背,她就说声「我没事」而站起了。
  「啊啊,好难受……我翻白眼了吗?」
  「还口吐白沫。」
  「就是说,我又湿又起泡了?」
  莫名其妙。也许只是听到我说口吐白沫,才随便讲个谚语(注:上一句的原文为「濡れ手で粟」,是指用沾湿的手去抓小米可以抓得更多,也就是事半功倍的意思。但因为这谚语在此说不通,「粟」跟「泡沫」的发音又相同,艾利沙才会如此猜测)。
  而且除此之外不做任何解释,这表示她不打算依靠我吗?
  虽然这样很正确,但还是有点落寞。
  敷岛喊一声,按住自己的膝盖站起。她先拍了拍裙子,然后往右看去。
  她眯起眼睛所看的方向上,有着一条通往正门,夹在两栋校舍之间的道路。
  「敷岛?」
  「藤同学,可以请你在那边的出口附近待命吗?那只大老鼠就由我去接触看看。」
  敷岛指了指她先前所瞪的方向。正门附近的停车场上,可以看到教务主任的宾士车依然安在,的确令人欣慰。但要我在出入口站哨是怎么回事?她是有什么盘算?
  「虽然也许会白费工夫,但还是麻烦你喽。」
  敷岛拍拍我的肩膀,有点心急地跑向运动场正中央。
  我一瞬间犹豫着该不该追去,又想到不对,还是应该照她的吩咐去做,于是改变了行进方向。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也许和敷岛的意识离开有关。
  而我有一种预感,觉得应该不会白费工夫。敷岛的行动是有其意义的。
  虽然没有人可以保证,这意义就结果而言不会变成浩劫。
  我和敷岛暂时分开,在她指定的地方待命。由于角度改变,虽然有一段距离,还是得以窥看运动场上的情形。运动场上……这是怎么回事?就像笼罩着雾气似的,掺着一层白白的东西。那是热气……水蒸气吗?而这白茫茫的地方里,一对红色的眼眸在动。鼠人仍然待在运动场上。它像要掌握周遭的状况,急躁地把头摇来摇去。它的手上有着一团带有几分寂寥的暗红色光芒。
  是提灯。灯上的红漆与从中发出的灯光不同,与鲜明的朱红色比较接近。
  这提灯就像呼叫铃似的剧烈摇晃。接着我注意到有种红色的粒子,从摇晃的提灯中洒出。这些毒艳又剧烈发光的光点,乘着浑浊的水蒸气飘散开来。
  啮齿类动物的门牙随着这宁静的幻想光景蠢动。即使动作微小,仍然足以让那些大人吓得发抖。由于已经被报导记者群的摄影机拍到,这次就和怪兽不一样,鼠人的身影已经活生生地暴露在全国观众眼前。只是我也不知道这分记忆会维持到几时。
  啊啊,我再也不想死了。
  「……………………」
  人形的巨大老鼠?
  要不是先前怪兽造成那么大的牺牲,像山崎应该就会观察得很高兴吧。
  敷岛光明正大地从那些大人身旁走过,接近鼠人。或许是因为她的动作太自然,没有任何人阻止她。看来这些人是既愣住,又受到对未知生物的戒心影响,因而动弹不得。唯一做出反应的,就只有脖子伸向敷岛的老鼠。
  鼠人似乎看出敷岛的出现是一种异状,双眼就像被濡湿似的变得更红。
  它磨牙似的让脸微微上下摆动,缩起的背也有了动作。鼠人的背朝向敷岛,顺势就朝运动场外跑出去。也就是说,它逃走了。它一边和绕过巨大怪兽的敷岛保持距离,一边朝我跑来。
  竟然跑向我这边?我摆出半吊子的架式,脑子却陷入一片空白。老鼠的尾巴随着提灯一起甩动,一路飞奔而来的模样,酝酿出一种与怪兽的威胁又不一样的诡异感。这个以布偶装来说未免太活生生的东西似乎打算绕开我,虽不减慢速度,却改变了路线。怎么办?要挡住路,还是放它走?既然敷岛是怀抱某种确信才安排我留在这里,而这个安排也实际发挥了作用,我就非得回应她的期待不可。我有这样的气概,但对手是异形,连它会做什么或身上有什么东西都完全不知道,我真的敢扑上去吗?何况就算是普通的野鼠,如果问我敢不敢伸手去碰,我的答案都是NO。
  我正烦恼得眼珠子猛打转,突然就有一种令人发疼的颗粒沾上皮肤。我用脸孔与交叉的手臂接住这些从正面飞来的颗粒,就立刻觉得有断断续续的痛楚袭来。这些像是坚硬雨滴从旁泼来似的颗粒,挨到时的感觉像是沙尘暴。不对,这里根本就没有这么强的风啊。当我脑子一团乱时,鼠人已经趁机跑了过去。它似乎也担心背后,回头看过来,但马上又把头转回前方,似乎是决定专心逃走。我认为既然刚刚什么都没做到,至少也要追上去,结果脚才往前踏出一步,就有道影子从身旁穿过。我认出敷岛从我身旁跑过的背影,这次真的拼命跑去追。我先跑到敷岛身旁,然后简短地对敷岛道歉:
  「不好意思,我连拦都拦不住。」
  「没关系,我本来就觉得行不通。我自己也不想碰它。」

  敷岛一边拍打手臂一边回答我。沾在她手上拍不掉的,是运动场上再寻常不过的沙子。
  ——刚刚那些东西是敷岛弄出来的?
  鼠人直线朝正门前进。远处的体育馆传来一阵阵合唱般的尖叫声,就不知道她搞不搞得清楚状况?鼠人脚程虽然快,但并不是快到极致。只要能够忍住那种每跑一步都像把头钻进水面似的湿气所造成的不舒服感,要不跟丢是完全办得到的。然而我们连鼠人是不是有目的才这样一直跑都不知道。不清楚要去哪里而跑,就是会让人不安。隐约担心会被带到不能回头的地方,让心中产生阴影。明显不正常的高温和高湿,加上那提灯的光会残留,拖拽出一条鼠人跑过的轨迹,更让人觉得彷徨。
  碰到这道光,会不会有害?还有这和温度的变化有关吗?
  「教务主任的宾士车呢?」
  我从车子前面跑过时,不抱指望地问问看。
  「很遗憾,要是有钥匙,就可以撞死那只老鼠了。」
  敷岛露出冷笑。凭你开车的技术,能不能撞到直线逃走的目标还很难说吧?但这个意见我就先不说了。然后我问起了另一件想不透的事:
  「你怎么知道那只老鼠会跑?」
  「说是靠直觉,你大概不会相信吧。」
  敷岛没跑几步就开始喘气,身体渐渐变得往前倾斜。看来她并未启用增加体力之类的技能。敷岛并未进化成彻头彻尾的怪物,让我多少松了一口气。
  我下定决心,握住敷岛的手跑在前面,跑到一半,敷岛也用力回握。
  彼此的汗水在指掌间交错。
  「你是怎么想的?对我知道它会跑的这个谜。」
  「……你带了类似预知的能力吧?」
  我试着说出最单纯的答案。虽然其实只是敷岛超级聪明这个答案也很难舍弃。
  「我只是偷看了一下未来。」
  敷岛回答得全不当一回事。看来我猜对了。这技能连这种事都办得到?
  「我只是『把意识挪到0.5秒之后』,再『把视觉放到脱离的意识上』,然后『将脱离的意识所得到的资讯彻底回收』。可是若只有这样,就只能看到0.5秒之后的未来,所以我就试着用剩下两个技能格来增强技能威力试试看。一试之下就拉长了意识脱离的时间,结果就口吐白沫啦。」
  说完还伸出舌头「嘻嘻」笑了两声。但她面无表情,完全没在笑。
  鼠人从校门冲出去,还横越马路,跑向农田。我们当然继续追去。但那只老鼠这样逃跑,是有什么打算?怎么想都不觉得它是想引我们到哪个地方去。田里是能有什么东西?看起来也不像有大批同伴在埋伏。
  这家伙到底有什么目的?到底蕴含了什么样的威胁?
  斜向穿越农田跑动的鼠人就像要回答我这个无声的问题,突然停下脚步。农田周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见鼠人就在甚至不是农田正中央,这种要靠边不靠边的位置上,在豌豆的围绕下,以缓慢的动作仰望天空。
  顺着它的视线看去,看到的是乌云。形成门字形的云,遮住了黄昏时橘红色的光,在余光的背景下君临大地。而从光与云的缝隙间,有些东西洒了下来——一种深红色的东西就在眼前溅开。
  是雨?
  红色的雨。
  鼠人洒出的粒子消失到上空,然后附着到傍晚下起的骤雨上,创造出了一阵红色的雨。这洒在鼻子与浏海上的红雨让我忍不住发抖,伸手去遮住。雨势很快就转变成大雨,把城市和我们都淋成落汤鸡。没有一丁点好转的印象。
  这像是淬炼过的红色在我鼻头溅开,让我开始发冷。
  地球上应该也有一些地方会下红雨,但眼前这个应该不是自然现象。
  这是那个鼠人故意引发的。姑且不说是不是它造成下雨,着色肯定是它搞的鬼。敷岛也暂时停止追赶鼠人,用手掌接住雨滴。
  「……红水阵?不对,这不会让东西溶解。」
  敷岛用手指揉搓雨滴,喃喃自语。雨滴毫不留情地下在她仰起的脸上。
  「……咦?」
  应该往下流的红色,停在她的脸上。
  敷岛被雨淋到的脸上,冒出暗红色的疹子。接着指尖更开始红肿,敷岛似乎也注意到这点而瞪大眼睛。当然我也逃不过同样的命运。刚觉得眼前一阵模糊,紧接着膝盖与手肘都烧起来似的。一种像是被人用滚烫的刀尖插进关节缝隙的高热,以及随之而来的剧痛,让我根本站不住。我捧着侧腹部在地上打滚,伸手猛抓腋下。不管用抓的还是缩紧身体,关节痛都丝毫没有平息的迹象。
  心悸不断加快,让我忘了闭起瞪大的眼睛。咬紧牙关而露出的牙齿与下巴上的疼痛,根本无助于将心思从痛楚上拉开。疼痛就像被丢进锅子里煮一样,又热又痛。最让人焦躁的,就是这滚烫的感觉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我只觉得快发疯了。
  鼠人心满意足地确定我们身上产生的症状后,慌忙地跑了开来。随着尾巴一起摇动的提灯光芒泡在雨露之中,就像雾气似的散开。
  我们根本无力去追。不但追不了,还难受得伸出舌头。
  痛苦、难受、搔不到痛处。我痛苦如狂,恨不得投身自杀。
  淋到雨的豌豆迅速枯萎。
  敷岛单膝跪在我身旁,上气不接下气地操作手机。她一边缓慢地动着肿起的手指,一边操作手机,操作到一半就精疲力尽似的倒下。但敷岛仍然咬紧牙关,拨起浏海然后坐起身子,继续操作手机。
  这是怎样?这是怎样?这是怎样?疑问的声音形成回音。仿佛连声音都失去焦点,化为二重三重在头盖骨中回荡,然后留在脑子与头盖骨之间,变得十分沉重。一切的一切都让我觉得郁闷。
  接着敷岛维持伸出手的姿势,往前一倒,下巴往地面栽去。她就这么亲吻着大地,脸部含糊地动了:
  「降雨机率明明是零,天气预报真是靠不住。」
  敷岛用含糊的嗓音发牢骚。看来她的舌头还能动。
  我会先撑不下去。敷岛不知道我怀抱着这种讨人厌的确信,继续念念有词说:
  「清除老鼠这种事情,找专门的业者来做不就好了?」
  我赞同地心想一点儿也不错,但舌头实在伸不出去。
  就在我觉得「这次」大概就这么结束,正要闭上眼睛时——
  才刚和我一样倒下的人影却笔直站起。这个影子遮住我的脸,让我本来要垂下的眼睑也睁了开来。敷岛已经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了。
  被淋湿而落下的浏海下面,只见她的眼睛形成月亮般的轮廓。
  「只可惜,业者就是我们。」
  敷岛的膝盖已经完全伸直,若无其事地继续自言自语。她尽管持续淋雨,却除了头发以外完全没有要倒下的迹象。仔细一看,下在敷岛身上的雨滴并不溅开,反而像是被水面吞没似的被「吸收」进去。想来不会是她的制服属于特制品,而是敷岛本身就很「特异」。
  敷岛转过头来,强而有力地拉起了还在怀疑自己眼睛的我。敷岛再怎么说也是个女生,不,我在说什么啊?我脑子一团乱,很不会表达,但一个跟我同班的女生,有办法这么容易拉起我吗?这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我不但全身乏力,衣服还吸了雨水,照理说,应该比平常重得多。
  这两种神奇的现象,都是「技能」造成的吗?
  敷岛背起我,毫不犹豫地跑进盖在旁边的一栋想来是供农业用的仓库,然后把我放到满是尘埃与泥土气味的屋檐下。我躺在坚硬的木制地板上,看着红色的雨滴从自己身上滴落到地面。就是这种有着葡萄汁,或者说是有着红酒色泽的液体在侵蚀着我。让我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全身一动也不能动。
  关节开始发出更加难耐的疼痛。但或许是因为持续淋雨的不舒适感淡去,我觉得比刚才要舒缓了些。由于弯着很难受,我把手伸直。顺着手看去,指尖已经肿得通红,就像被虫子咬到的痕迹一样。
  腰也一样作痛,让我甚至不能随便翻身。意识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去才好的感觉让我承受不住,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敷岛则站在小木屋入口,窥看外面的天候。她的症状并未消失,脸上密密麻麻地冒着像痣的红色疹子,肿起的手指与脚也都并未消退。但敷岛就是若无其事。
  她反而显得很浮躁,片刻也待不住似的频频在原地踏步。敷岛转过身来问我:「你还好吗?」但我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好。
  我甚至不想出声。敷岛头发上还有红色水滴往下滴,她也不等我回答,说了声:「想也知道不好啊。」就这么想通了。想通是很好,可是你为什么若无其事?我用眼神这么问,敷岛就猜出我的心思,把手掌翻给我看。
  「我是『从大小可以用手掌笼罩住的物体内分解出作为动力来源的能量』,『把能量转换为合适的活力型态』,再『将创造出来的虚构能量纳入体内』。虽然症状并没有消退,但我已经从雨水中得到了太充分的活力来活动,不动反而会觉得很难受,都快发疯了。」
  敷岛一边转动肩膀一边说明。她说得没错,她身上并未浮现症状的部分都已经完全恢复血色,气色甚至远比游戏开始前要好得多。
  「就像是虽然治不好剧毒这种异常状态,但可以靠吸血硬把血补回来。」
  啊啊,这样讲比较好懂。也就是说,她是用吸血硬把损血盖过去。
  「这个技能的组合太强大,虽然只是推测,但我想多半会被修掉吧。」
  她的发言简直像是把自己当成了游戏测试人员。虽然里头蕴含了大量的自嘲。
  但我想应该会变成那样。能把我拖到这里的这件事本身,也显示出她发挥了远超出本来水准的过剩体能。面对这个坏心眼的游戏,我也隐约觉得设计者应该不会给我们这么好用的能力。平衡未经调整就急着赶鸭子上架的「技能系统」,多半就是会有几个这样的漏洞。能找出这种漏洞的敷岛真了不起。
  如果是由我来选,相信一定会忽略。
  「而且要是不开着技能,马上就会昏倒,所以必须常态发动。这样一来,就只能再装两种技能,会受到大幅度的限制。这实在很棘手。啊啊,伤脑筋。」
  她的话里没有丝毫悲壮感,表情十分严峻,像是根本没有时间陶醉在无谓的情绪中而正持续思考,视线则始终看着雨水……也是啦,要是雨就这么下个不停,我们又要怎么离开这里?如果只有敷岛一个人,就算出去也还能活动,但我要是再淋雨而导致症状恶化,我有把握可以发疯致死。要干脆把我留在这里,把清除老鼠的工作全都交给敷岛吗?但要是继续处在关节炎的状态下,独自在这里待上好几个小时,总觉得光待着都会发疯……不知道大家要不要紧?
  虽然不知道这场雨变质的范围有多大,但学校就近在眼前。姑且不说那些来采访的家伙和警察,但愿山崎和我那些朋友都乖乖留在体育馆里。因为要不是有怪兽造成的牺牲,山崎多半会兴高采烈地冲到红雨下……我决定不想了。我自然而然开始寻找把那些牺牲正当化的因素,让我越想越不舒服。
  还有如果要祈求平安,应该也要祈求爸和妈平安无事。尤其妈有着太悠哉的一面,实在令人担心。
  我终于稍稍习惯了些关节痛,开始能够把意识用在其他人身上。这时,敷岛关上了小木屋的门。由于屋内并未准备灯光,小木屋里头当然比外面更早笼罩在夜色当中。等门完全关上,伸手不见五指之中,只听见说话声音传来。
  「我关门是因为电视台的人们开车出来了。要是被发现,不就有很多事情会很不妙吗?」
  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毕竟我们追赶那个鼠人的情形也被目击到了啊。
  我们本来就已经为了怪兽的事情而可能被问到很多问题,被上电视一点都不好。如果能让社会舆论支持我们,那就还值得一搏,但真的有办法办到吗?……想想就觉得如果是敷岛,说不定当真办得到。
  关上门之后,就开始显著地感受到室内的湿度。闷热的空气,让本来就发着高热的身体很难受。不但有五月的热气,衣服又被雨水淋得绷紧,就像汇集了各种不舒服的感觉。我妈到现在还是讨厌高温潮湿的环境,但这次我跟她有志一同。我只想变成冰块。
  由于这间小木屋老旧到连梁柱都变形了,有细微的光线从缝隙透进来。等眼睛慢慢习惯,就渐渐能隐约看见敷岛模糊的轮廓,知道她正在脱鞋。接着更连鞋子也脱了下来。敷岛光着脚丫子,让脚趾反覆闭合又张开。她把脚底朝向我。
  「要是有办法再接近那只老鼠一点,就有办法解决了。」
  敷岛一边让右手手指快速动作,一边发着牢骚,仿佛恨不得应声把老鼠的脖子扭断一样。还是说,她是打算用剩下的技能解决鼠人?到目前为止,她揭晓了六种技能,我想这六种都属于一般所说的「防御」面。这么说来,剩下四个很可能就是选了用来转为「攻击」的技能。不知道和沙子或风有没有关连?
  「唔……耶……唔……」
  我勉强试着张嘴说话。虽然无法构成有意义的言语,声音倒是发了出来。
  虽然这声音只像是猪或牛被掐住脖子时发出的呻吟。
  「啊,你可以出声啦?」
  我想回答说勉强可以,但没办法好好答话,再度只发出半死不活的闷哼。即使如此,我还是把先前深深陷进到几乎扯下肉来的手指,从腹部侧面一点一点地放松。我深深感谢人体的适应力。无论痛苦还是困境,都不是克服不了的高墙。只可惜这高墙是由沙子所堆成,硬是爬过去也只会弄得沙堆一一崩塌,没办法轻易办到。
  我听着雨滴拍打屋顶的声音,度过宁静的痛苦时光。现在明明是那只老鼠乘胜追击的大好机会,它却完全没有要回来的迹象。也许它除了把毒素加进雨水以外,没有别的攻击手段。这表示这个敌人的战法,就是用雨水绊住我们的脚步,自己则不断逃窜,想拖到时间到吗?
  接下来要怎么办?我用视线询问敷岛的意见。但即使敷岛再怎么聪明,似乎也无法只看视线就什么都猜透,反问我说:「怎么了?」我只好动起舌头。
  就算脖子想用力,四肢关节和腰部却完全使不上力,所以我对发音没有信心。光是让头部独立运动就很困难。如果我是辘轳首(注:长颈妖怪的一种,在日本的江户时代流传甚广,通常以女性的形象出现,特征是脖子可以伸缩自如)就好了,至少脖子伸展起来会轻松些。
  「耶……耶讶来……」
  「耶……耶……『接下来』?」
  敷岛将手放在耳朵旁,判读出我想说的话。我点点头表示没错。
  「你是要问我,接下来怎么办?」
  没错没错。
  「你问我我问谁呢?我们唯一获胜的方法,就是找出那只老鼠把它解决掉,可是要怎么追呢?用跑的乱追一通也……不对,雨是红的,所以反而看得出来……」
  敷岛又独自陷入思索。她很靠得住,不像一旁的我只会烦恼着该如何是好,的确是非常令人放心。只是这样一来,我就完全派不上用场了。这样对敷岛实在太过意不去,不知道可不可以让我退出这个游戏……啊啊,不对,可是如果真的离开游戏,被怪兽踩死后可能真的就这么死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总觉得一旦先逃走,就会被敷岛给杀了。
  我想起被抓住的脖子,正觉得呼吸不畅,突然听到一个声响。
  头上传来一种像是有人踏穿了地板似的声响。
  我连背都在痛,却不由得把腰杆挺得笔直。
  那是小木屋挤压变形的声音。敷岛往外窥看后,微微打开入口门板,让光线照进来。当我为了寻找声音来源而抬头一看,发现屋顶的木板已经弯曲得像虾子一样。接着更有雨滴从木板变形而空出来的缝隙流进来。本来积在屋顶的雨水,开始发出剧烈的声响流到我身边。
  「这种雨……看来不只对人体有影响啊。」
  半站半蹲的敷岛露出要笑不笑的笑容。她看出屋顶其他部分也开始崩塌,于是展开了行动。她来到我身边,手伸到我身体底下,然后吆喝一声将我翻滚至一旁。虽然我额头撞到小木屋边缘一个起了毛刺的木箱上,但也得以和雨水拉开距离。要说我丝毫没希望她能对我再贴心一点,就有点言不由衷了。
  但这样一来,看情况是不容我们躲雨躲太久了。我回想起豌豆被雨水打到后迅速枯萎的情形。敷岛踮起脚尖去推快要折断的屋顶,但似乎顶多只能改变漏水的方向,没办法塞住漏洞。雨水漏到地面形成的积水,就像展开侵蚀似的慢慢扩散开来。这些水迟早会满到我这边来,让我溺死。这样的想像从脑海中闪过。
  而这个想像,并未变成现实。
  「……哦?」
  红雨停了。不只是红雨,连正常的雨水也完全停了,云层后方开始露出黄昏的残照。这本来就只是阵雨吗?雨本身未必是那个鼠人叫来的,反而也有可能它一直逃窜就是在等下雨。如果它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才强,那也可说是来错了季节。它应该等进入梅雨季再来的。
  但我们没有余力去同情对手。得趁现在换到安全点的地方去才行。
  ……凭我这身体有办法吗?我只能请敷岛背我吗?
  「要是雨停了,我也会不太妙啊。」
  敷岛表示为难,却丝毫没表现出危机感。但看她嘴角扭曲,想来姑且是认真这么想。
  「我的燃料会用光。」
  她指着天空对我这么说……啊,对喔。她说是把雨水转换成活力,所以一旦活力源头没了,敷岛就会陷入和我一样的状态。现在她似乎还靠着多出来的活力在活动,但会说出这样的意见,应该就是判断这些活力也很快就会耗尽吧。敷岛鞋子也不穿就跑到小木屋外。
  她和我不一样,制服已经渐渐干了。这是不断吸收而造成的结果吗?……简直是人体干燥机啊。
  「我从泥土或石头也可以吸收,但要一直吸收就会没办法行动……不过也还好,真的不行就重来吧。只要下次在开始下雨之前解决掉就好。可是在掌握老鼠的行动模式之前,可得极力避免死掉才行。真是麻烦。」
  你说得可轻松。可是如果可以摆脱这种痛苦,就越想越觉得死掉也是不错的主意。
  ……然而,可是……
  在上次的游戏里,我们死后的确复活了,可是有谁能保证这次也会复活?我们死太多次,导致感觉渐渐麻痹,但死亡这种事情本来是没有后续,死了就会结束了。即使能起死回生,可以重来的可能性非常高,即使几乎可以如此肯定,我还是不会想主动选择死亡。说不定这个游戏当中,就是会潜藏着引诱我们大意而犯下这种错误的圈套。
  敷岛漫步往前走。我全身一凉,担心地想着:喂喂,她该不会要丢下我吧?但敷岛走到一半就停下脚步。她站在农田正中央,往左右摊开双手,手上握着手机。
  她就像要张开翅膀似的挺起胸膛,手臂微微往后拉,维持这样的姿势,只把头转过来开口问说:
  「藤同学,你懂吗?」
  一头本已淋湿的头发似乎已经全干,被雨停之后的风中清爽地吹起。
  啪啪作响地拍动,就像一面黑色的旗子。
  「就像纯真的小孩子,曾几何时也会拥有善恶共存的复杂心灵。这个世界的空气里,已经蔓延着一种毒素,而我想,我大概就是吸这种毒素吸得比别人多了一点。」
  她省略感情,说出这样的话来。敷岛自称是个「坏孩子」,所以多半是在说明这件事的由来。她这番话让我觉得,简直是为了宣称今后将要变得越来越坏,所以干脆先帮自己找台阶下……还有,我是很想问,真的只是多了「一点」吗?
  天气缓和没多久,转眼间又下起雨来。就结果而言,敷岛的担心是杞人忧天。只是我的放心也同时遭到粉碎。然而下在地上的雨是无色透明的,目前并不红。会是因为那个提灯不在附近吗?
  敷岛放下双手,站在原地不动,任由雨水淋湿。这是在补充燃料?
  她仰望乌云,再度弄湿了干掉的头发。
  「哼~原~来如此啊。」
  敷岛露凶残的笑容。她嘴角扬起,模样就像柴郡猫。
  眼底就像化了白银的妆一样闪闪发光。
  敷岛说了声:「得快点才行。」之后先收起手机,再用跑的回到小木屋来。然后她撕破了堆在入口旁的肥料袋,把里头的肥料洒到地上后,又说:「搞什么,明明就有更好用的。」说着就把撕破的袋子随手扔开。然后她抽出一块折好放在角落的蓝色塑胶布,在地上摊开。我看着她,心想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没想到接着她抱起的就是我。我被她公主抱了。
  敷岛喊着「嘿呀嘿呀」并把我放到塑胶布上,连人带着塑胶布一起滚动。我滚到一半,心慌之余却也搞懂了敷岛想做什么。她用塑胶布层层卷在我身上,还把撕破的肥料袋套到我头上。被她用有着蛤蜊气味的袋子直套到嘴边,让我非常难以呼吸。在湿度也很高的地方被包得这么紧,让我感受到了地狱的滋味。
  我就这么被包装得密不透风。含糊地发出些声音,她就帮我在袋子的眼睛部分戳破两个洞。这样是很好,但食指差点就要戳穿我的眼球啦,让我觉得好像有很多地方不太对。做事果决实在令人恐惧。
  我的避雨措施就这么完成了。虽然我变得不能动弹,但这样一来,也许真能多少挡住些雨水。敷岛把我扛到肩上。看在旁人眼里,多半怎么看都只像是在绑票或弃尸。而且她还顺便把脱掉的鞋子和袜子都塞进塑胶布与我之间狭小的缝隙。接着敷岛从小木屋门口,瞪着学校的校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后,回头对我说:
  「你家离学校近吗?还有,房子是木造吗?」
  我的嘴被蒙住,而且舌头又不听使唤,想好好答话都办不到。答案是没那么近,房子也不是木造。我摇摇头当成回答,敷岛的表情就变得愁眉不展。
  「……既然这样,没办法,就挑我家吧。」
  敷岛先是一点也不情愿地念念有词,然后走出小木屋。她指的会是逃走去处的选择吗?敷岛虽然扛着我,却开始用跑的。从这么近的地方,看着她把淋在身上的雨当成能量来源吸收的情形,就再次体认到敷岛非常「特别」。
  而没有这种「特别」的我,为什么会和她一起被挑上呢?
  不管有没有理由,都让我越想越排斥。
  
  
  敷岛的家就在医院后头,对面有着一间只写着有限公司的自行车店,距离住宅区有一小段距离。敷岛的家本身似乎并不做生意,是一栋没什么明显特征的独栋住宅。隔壁是公用的停车场。红雨似乎也下到了这个地区,庭院的积水里掺着红色,承接雨水的土壤就像遭到肆虐似的被掀开。
  从学校正常走来也未必要花上十分钟,说得上是近。
  我们移动途中又下起了红雨。但这场红雨只下了五分钟左右就停下,连正常的雨也停了,天气善变得令人觉得不稳定也该有个限度。而敷岛面临这样的变化,说了声:「原来如此~」我对她那种怀着某种确信的模样留下深刻的印象。一个高中女生,扛着被蓝色塑胶布捆起,头上套着肥料袋的男生,在鲜血般的雨中飞奔。我的目光都只顾着在意把我们这种异常状态当成异状看待的人们,顾虑他们的视线与状态。一些放学回家没撑伞的小学生与正在送晚报,把自行车停在路旁的中年男性,他们低着头显得很难受。敷岛对他们完全视若无睹,有时还跨过他们往前冲,让我看得甚至觉得她身上涌出一种畅快感。
  我们既不是医生,而且连这是否属于医生能够治好的疾病都不知道。但只是因为救不了倒地的人们就放着不管,正常人肯定无法划分得如此果决。
  我深深体认到只要不去在意周遭,原来人可以跑得这么义无反顾,这么迅速。
  敷岛打开门进去。车库里没有车。敷岛朝车库瞥了一眼后,叹着气站到玄关门前。然后她不用手,而是提起脚粗暴地踹起门来,让我大吃一惊。这敲门的方法未免太强烈了。她踢了一次又一次,踢到五六次,敷岛放下脚,就听到家中微微传来下楼梯的声响。接着在开锁声中走出来的,是一个全身上下都穿着运动服,看起来不起眼的男性。
  他看起来还很年轻,所以多半不是敷岛的父亲,而是之前提过的哥哥。他脸上蓄着给人顽强又黝黑印象的落腮胡,以及看似不经修剪的头发,在在令人印象深刻。也许是因为遗传,那头不经修整的黑发和敷岛一样柔顺光滑。只见他似乎很困,还揉着眼睛。
  「啊啊,果然是弓子啊……你回……来……」
  他注意到被敷岛扛在身上的我,似乎没办法再让自己睡昏头,眼睛瞪得老大。
  敷岛对这样的哥哥只简短地说了声:「我回来了。」省略所有解释走进了家里。她一路进到走廊,开始走上楼梯。尽管背后传来敷岛哥哥那怯懦的视线,但她完全不予理会。爬完楼梯后,我只转动视线往下一看,就看到敷岛哥哥蹲在楼梯下。视线一交会,他就赶紧起身,假装在揉脸掩饰。看来是在偷看敷岛的裙底……我隐约懂得敷岛不理他的理由了。敷岛完全不回头,沿着二楼走廊前进,站到靠里面的房间前面。
  「我放你下来。」
  敷岛先说了一声,然后把我放在地板上。她这一放放得很随便,让我身体侧面摔得作痛。
  敷岛空出手来,从制服外套中拿出钥匙,打开房间的门。难得看到有人连房间都上锁,不知是不是为了防范那个哥哥。
  敷岛拖着我,把我带进房里。尽管处于被塑胶布捆住的极端异常状态下,但进到敷岛的房间,我还是忍不住转动视线观察。地板是木造的,但中央铺了橘色的地垫。墙壁与家俱基本上全是白色。靠近门的柜子是两段式,有滑门开关,随手塞着学校教科书与小说之类的书籍。小说的书背上写着《灵力战记》(注:富野由悠季着,是继《麟光之翼》后,描述拜斯顿威尔世界观的作品),她的品味还真老成。
  房里的桌子很小,而且桌上被一群很奇幻但造型又很草率的熊布偶占据。房里没有别的桌子,不知道她要念书的时候都怎么办?墙边有着电视,设置在躺在床上可以看到的位置。放电视的柜子上,有着全套《麟光之翼》的DVD混在其他电影当中。我想这样的高中女生应该算很少见。
  意外的是,房里随处可见一些很有女孩子气息的巧思。其中有个东西显得格外异样,那就是柜子上陈列的一些像是观光纪念品的东西里,掺进了唯一一个塑胶模型,而且还是个看起来一搭乘上去驾驶就会没命的玩意儿。说到这个,基亚斯号——也就是我的脚踏车还丢在学校没去牵。下次要去追鼠人的时候,也许可以考虑要不要两个人共乘脚踏车。
  敷岛先开了空调。室内也像沾满水滴似的,充满恼人的湿气。
  然后她再度把我放到地板上(这次动作放得很轻),然后把肥料袋从我头上拿掉,让我能够吸收外界的空气。空气并不冰冷,有种黏在喉咙的感觉,但那像是烧起来的关节就不能稍微沉静一些吗?接着敷岛扯下塑胶布,一层层剥了开来。先前变得和蓑蛾或木乃伊无异的我,变回了单纯的伤患。敷岛全部剥完后,把塑胶布和肥料袋一股脑儿朝房间角落一扔。自己爬到床上,跪在上面观察窗外的雨势。
  就算体力得到补充,也真亏她可以那么精力充沛。我尽管关节疼痛稍稍减缓,头痛与想吐的感觉却越来越严重。但话说回来,腰部的疼痛已经微微平息,让我尽管连坐起上身都会痛,但至少坐得起来。我起身用爬的移动到墙边,靠到墙上,伸直双脚重重呼出一口气。
  「你好些了吗?」
  敷岛似乎是看我动了,问了这么一声。我回答之前,就听到隔壁房门开了又关的声响。
  「与其说好些……不如说习惯了。」
  虽然需要慢慢让意识集中,但确实发得出声音了。只是一用力,就会觉得胃的底部有一群不像蛇那么粗的蚯蚓群在扭动,很不舒服。
  衣服不留半点空隙地紧贴在皮肤上,也是不舒服的来源之一。真想干脆把衣服全给脱了。
  「要是你的记忆也是一死掉就会重设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
  我抬起头,看到敷岛苦涩地皱起眉头咒骂:
  「我就是不想被你知道那东西的事。」
  所谓那东西,指的应该就是她哥哥吧。不过也是啦,我也不是不能体会她会不想让人知道的这种心情。不过会毫不犹豫地称家人为那东西,还真的很有敷岛的风格。要是哪天她用不着我了,我是不是也会沦为「那东西」?
  「干脆把他绑在外头宰掉吧。」
  「我说你喔……」
  「开玩笑的。」
  你骗人。如果只有敷岛一个人,多半已经伪装成意外而动手解决了他。我就是这么觉得。
  虽然很想相信不是这样,但敷岛身上的气息不容我乐观。
  总觉得似乎是从怪兽那件事以来,她就有某种东西断了线。每次一发生什么事,都让我提心吊胆。
  敷岛打开窗户,探出上半身。明明空调才正要生效了。她让从屋檐流下的雨水淋在身上,持续淋湿头发。明知说不定又会下起红雨而导致症状恶化,该怎么说呢,她适应得真快。
  但脑袋一直淋着大雨却全然不当一事,这画面还满脱离现实的。
  「虽然不知道那种雨要花多少时间才能破坏家里的屋顶,但我们非展开行动不可,这点应该可以确定。可是要怎么办?藤同学,你想点办法。」
  「咦……要我想?」
  我全身痛、想呕吐、头也痛,全身上下是有哪里值得期待?想来敷岛也不是说正经的,但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事情要想。我决定稍微逞强地正视这个游戏。
  我们接下来非做不可的事。
  我们非得找出鼠人,照敷岛所说的把它脖子喀啦一声扭断不可。但我们已经完全跟丢,而且也没什么线索。虽然它的外貌根本没办法混进人潮里,如果只是要在短时间内避开人们的耳目,倒也不是很困难。镇上就是有很多小地方可以让这种异形的东西躲进去。
  躲起来进行红雨攻击。所以这个敌人不像怪兽那样硬拼,而是用缠字诀取胜了?即使并未当场毙命,却有种渐渐被逼得无路可走的感觉。也不知道该不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淋到那种雨而产生的症状,并没有继续恶化的征兆。只是一想到淋到红雨会这么难受,就让我完全丧失去追赶的力气了。
  而且虽说不会恶化,但要是放着不管,也有充分的可能致命。
  设计者多半就是要我们用技能来打破僵局,但连会遇到什么敌人都不知道就叫人选技能,说来也真没天理。不过若真的知道会遇到什么敌人,应付起来就会很简单,这多半会违反这款游戏的主旨,以及追求的方向吧。虽然我也没有根据,但仍能从整个游戏的设计看出这一点。然后从这一点来想,就觉得敷岛的「吸收」发挥的效果已经超出设计者的设想。因为基本上这个游戏是要人「透过死掉来学习」。本来游戏要我们做的事,应该是在这高温多湿的环境下,全身沾到红雨而逐渐力竭身亡。然后要我们从这种状况下拟定对策,做困兽之斗,像老鼠一样到处逃窜……本来事情应该会演变成这样吧。
  而敷岛就粉碎了这种设计者安排好的正道。
  虽说凡事都是赛翁失马焉知非福,但这个选择真的为我们带来了好的事态吗?
  ……我试着往很多方向去想,但现在面临的痛苦,所受的损害,都让我觉得干脆死掉,从头来过才是最省事的方法。只是这么说实在太露骨。
  可是如果可以,我实在不想死。即使还有下一次机会,曾经有个我死掉,这个事实仍然不会改变。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退缩,会不会是因为看到那么多人被怪兽踩死?他们没有下一次,而同样的情形也有可能套用到我身上。
  有谁可以保证,这一局里的我们仍是能得到下一次机会的玩家?
  尽管得到了神奇的力量,但那是敷岛得到,我什么力量都没有,和其他那些人根本就没什么差别啊。
  所以不先死过一次,我就不敢放心去死。说来矛盾,但老实说,我的心境就是这样。
  既然如此,就非得在不死的前提下想办法找出鼠人不可,但是……
  「你看得到未来……对吧?可以看到多久以后?」
  我期待这个能力应该用得上,于是对敷岛问起。敷岛仍然看着外面,头也不回地回答我:「延长到极限也只有十几二十秒左右。而且这样也只看得到十秒以后的光景,没办法知道第一秒到第九秒之间发生的事情。」
  「唔……」
  听起来没办法用来找老鼠啊。
  「而且观视未来似乎还有个更严重的缺点,就是发动中会让身体无法动弹。毕竟这就像是灵魂出窍,会这样也很正常。不会觉得过了几秒,又会痛苦得像是快死了,在很多方面都糟透了。不过这是我把本来不是预测未来的能力硬拼凑起来利用,所以大概也是理所当然吧。」
  而且还会翻白眼,口吐白沫,视觉上也很不友善啊。看来观视十秒后的这种能力,只有发现老鼠「之后」才派得上用场。但难关就是在发现以前的部分。
  敷岛缩起身体,下了床。她头发湿漉漉地就在房间里走动,所以水滴溅得地毯上到处都是。当事人显得全然不在意,拿起电视遥控器,打开电源。
  「我是想说,不知道有没有在播红雨快报。」
  敷岛一边转台一边说明。她转过几个新闻节目,最后固定在来学校采访的记者中最醒目的电视台所播出的节目。画面上照出了学校的运动场、怪兽,以及红色的积水。现场记者连口罩都戴上了,全身包得密不透风,说明雨水和老鼠云云。报的都是些我们已经知道的事。
  「想来总不会让全世界都下起这样的雨,所以那只老鼠就待在下着红雨的地区。如果是下在包括这里的学校附近一带,应该就表示它还躲在这附近。到这里是谁都想得到,问题就是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啊。不知道电视台的人会不会把它抓起来?」
  敷岛以不怎么期待的声调喃喃自语。用人海战术找出鼠人,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虽然前提是要把情形说明给别人听,巧妙地说动他们。而且即使得到别人信任,顺利解决鼠人,之后又是更大的问题。想来我们的行动应该会受到大幅度的限制。会被抓去反覆检查,想找出我们和其他人类有什么不一样,弄得轰动整个社会……我想像到这些情形,但还是姑且提议看看。毕竟要是什么都不说,那我就真的成了没用的废物。
  「不知道能不能让大家一起找出老鼠?」
  「你找得到那么多会想在下着这种雨的时候到处跑的人?」
  我回想起路旁难受的人们,说声大概不行,收回了提议。
  「啊,对了,藤同学,可以帮我拿充电线吗?在柜子上面。」
  敷岛指了指我旁边的柜子。虽然想发牢骚表示不要使唤伤患好吗。但仔细一想,敷岛也处于和我一样的症状,这点并没有差别。虽然她显得活力充沛,但应该确实有一部分在逞强。
  「我手机电池差不多要用完了。我想在出发之前尽量先充点电。」
  「知道了。」
  我慢慢往旁挪动,靠近柜子。伸出手,手指勾住卷起来收妥的线,拉了下来。我伸手时,手肘又变得滚烫,导致全身发抖,呼吸紊乱。我停顿一会儿,等待冷汗消退。真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会对身体造成严重负担。看这样子,根本就没办法上街去找老鼠。
  我想把拿到的线整团扔给敷岛,但我扔到一半就勾到手指,让整团线失速下坠。敷岛看到这团线无力地掉在地上,站了起来说:
  「对不起,从一开始我就应该自己动手。」
  还轻声笑着说做人真的不能太蛮横,而我的心已经耗弱到会觉得这是讽刺了。
  我忍不住把累积在心中的黑暗面情绪,化为言语吐了出来:
  「根本全部都是这样吧?」
  「咦?」
  敷岛一边插上接头一边转过身来。我对她说:
  「我说啊,我……有需要参加吗?」
  「当然。」
  敷岛立刻做出回答。她先弄完充电准备,才看着我微笑说:
  「要不是有藤同学在,我根本就不会参加这种游戏。」

  「这……很难说吧……」
  我听不太懂她的说法。听起来也像是因为有我在,才会被牵连到这场游戏当中,但我自己也是被牵连进来的啊。敷岛想说的,多半是有我一起才有办法努力下去之类的好听话吧。现在我决定就当作是这么回事,接受这个说法。因为我觉得能当敷岛说话的对象也是有意义的。
  敷岛的手机发出橘色的光,显示正在充电。电池快用完,就表示如果我们死掉,重来时电池又会剩下不多……要不要紧啊?
  手机……对了,我也把手机带来了。就算找老鼠派不上用场,至少还是可以用来确认双亲的安危。我想到应该已经事先放进衣服里,但因为头痛而找不出答案。
  电视上的场景切换,照出了镇上的情形。电视台毫不留情地将那些尚未送医而仍然趴在道路上的人拍了出来,还一点都不客气地问他们的身体状况如何,感觉怎么样。这构图让人看了只想说别问那些废话了,帮忙救人好不好?但我们在路上也丢下这些人不管,所以也没立场说这种话。
  记者穿着厚实的外套,甚至还撑着伞。现在背景的雨是正常的颜色。
  「哇,好过分,帮忙救他们不就好了?」
  敷岛以极为马虎的口气说出评语,眼神却很正经。
  「站在敌人的立场想一……想。敌人,敌人……老鼠。老鼠的想法……〇〇〇〇?」
  敷岛小声讲出了相当危险的话,看到她这样,我冒出冷汗。
  「用老鼠的红……雨攻击。死?不对……要等我们被这雨弄死,未免太悠哉了。做好长期抗战的觉悟?为什么?这让我看不过去,多半不是。毕竟没有获胜的保证……要是立场相反,可是……用雨水削弱我们的战力,然后再解决……嗯。目前这个推测比较自然,可是要解决我们就得接近我们。要接近我们,就得知道我们人在哪里……」
  敷岛有节奏地敲打遥控器,闭上眼睛。她拄着脸,状似忧虑地持续自言自语。虽然还不到大家闺秀的地步,但这举止倒是与她秀丽的模范生脸庞很搭调。
  除了在她脑子里打转的东西以外。
  「说不定现在对方也在找我们。可是相反的,如果是这样,对方应该也没有手段可以找出我们……不对。当然如果对方『选了』这样的能力,这个前提就会失效。但如果我们不会只是无为而没有计划的逃跑,就有算计的余地?嗯,应该是。」
  敷岛睁开眼睛,丢开遥控器起身。她从开着没关的窗户看看外面,做出像是在查看是否仍在下红雨的动作后关上窗户。接着上了锁,连窗帘也拉上了。然后她正面朝向我说:
  「我有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
  我回答前先问内容。但心中却也有个声音在说,到头来我还是会拒绝不了。
  「我想请你看家。我要出去,所以你留在这里。」
  「这里?」
  敷岛大剌剌地走过来蹲下,手指放到我的下巴上。
  「你听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这个房间。应该说,别放任何人进来。」
  她的眼神中,有着和先前肘击老师时相同的犀利。
  我立刻懂了在这种状况下,不该放谁进来。
  但敷岛哥哥对家门外的这些危机或状况,说不定还真的是一点都不知情。
  「……我知道这问题很冒昧,但是……如果我想上厕所呢?」
  「加油喔。」
  竟然拿出毅力论。
  「放心,我想应该不会花那么多时间。」
  敷岛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从还在充电的手机上拔掉电线。想来她应该先看过剩下的电力,然后拎起了她那双先前和蓝色塑胶布一起丢到房间角落的鞋子。
  她不打算穿袜子吗?袜子仍然留在地上。
  「……你是有什么可靠的线索吗?」
  从她的自言自语导到要上街去解决鼠人,这部分我听得懂,但敷岛不是那种会漫无目的乱跑的个性。她在原地而不是玄关穿上鞋子后,刻薄地嘴角一扬:
  「我的根据也不到可靠的地步啦……对了对了,我就先跟你交换一下手机号码吧。」
  敷岛突然以开朗的语气做出这样的提议。声调高亢得突兀,甚至令我怀疑她是不是在模仿山崎,听了实在有点恐怖。
  「怎么突然又要换了?」
  「不知道朋友的手机号码,不是很不方便吗?」
  「……听来就觉得有内幕,好可怕啊。」
  我面带笑容地吐露真心话,翻找手机。手机放在我右边口袋。
  她说得没错,如果要分头行动,的确该重视联络方式。毕竟要是我面临危机,说不定就可以靠手机向敷岛求救啊。相反的情形就不太可能发生。
  敷岛接过我的手机,同时操作两台。敷岛似乎是拿我的手机拨打她的,随即听见来电铃声。那是一个不方便在这里提到名字的卡通人物行进曲。
  「好,弄完了。虽然我认为你想要的应该是山崎同学的号码啦。」
  敷岛一边还我手机,一边开起玩笑。跟山崎换手机号码啊……如果不是处在这种状况,就可以很开心地找她商量了。我有种自己的人生笔直通往最糟结局的感觉。
  不过话说回来,跟同班的女生换手机号码,还是很棒啦。就正向思考吧。
  但等到时间回溯,会不会又变回尚未互相登记号码的状态呢?重新输入实在很麻烦耶。
  总觉得要是一直重复这样的过程,敷岛的手机号码永远也不会记录到我手机上。
  敷岛稍微操作手机后,抬起头说:
  「那么,你就看看电视什么的好好休息吧,千万别放任何人进来。」
  敷岛只拿起手机和房间钥匙,最后又先叮咛我一次,才走出房间。我被独自留在敷岛房里,以宠物似的心情目送她可靠的背影离开。她到底要用什么方法,去哪里找出鼠人来解决掉?再怎么说,应该都不会有老鼠侦测器这样的技能吧。
  「……一个人待在女生的房间里,也真让人不自在啊。」
  即使知道现在不是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意识到这件事。她又不能确定我不会擅自开她的衣柜,这表示她很信赖我吗?即使无心顾及这些,但男生这种生物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失去对这方面的兴趣,这点她真的懂吗?……只不过就现况而言,我也真的没有那个体力和气力去搜她的房间。
  我忍受着这仿佛掐住全身的恶寒与头痛,走向窗边。我想尽可能多纳入一些新鲜的风,挥去这种不断蔓延的恶心感。我慢慢地,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无力地摆动手臂,靠这力道慢慢往前进。由于对手是老鼠,让我担心起会不会是被它用雨水当媒介,害我感染了什么可怕的细菌。如果真是这样,也许还是该去医院。
  我花了几十秒挪到窗边后,身体同时靠在床的侧面与墙上,把窗帘拉开一点点。往窗外窥看,就看到天空又洒下了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红雨。从经验来判断,我知道这阵雨下不久,所以不免会觉得怎么不干脆等雨停了再出去?敷岛刚才显得是确定外面下着红雨才出门。
  我低头看看家门附近,想说会不会看见敷岛,但她可能已经走远,并没看到人影。微微拉起视线,就看到中央病院的白色墙壁与红瓦状的屋顶。要是去了医院,不知道会不会好过一点……现在多半被病患挤得水泄不通,去了大概也是白去吧。
  我虚脱得靠到墙上,闭上眼睛。电视的声音太热闹,让我完全感受不到自己呼出来的气。觉得好可怕,担心自己会不会其实已经死了。感觉就像彻底泡在黑暗中,连心都从指尖开始被吸走了。我忍不住担心,会不会只是我自己以为是闭着眼睛,其实即使睁开眼睛也是伸手不见五指,哪儿都去不了?我迟迟提不起勇气睁开眼睛。
  这就好像黑暗形成水滴,汇集成湖泊,而我就沉在里头。全靠关节处过度的滚烫,以及搔着脸颊的空调冷风告诉我身体的位置。让敷岛一个人出去,我要死不活地在这里休息,这样真的好吗?虽然自觉到去了也只会碍手碍脚,还是觉得愧疚。
  「她说……不会花那么多时间……真伤脑筋。」
  其实我从刚刚就撑得很勉强,毕竟状况也不容我要求敷岛照料。我察言观色而决定不说出来,但真的会很快就结束吗?也许这所谓结束,其中也包含了敷岛被解决的可能……啊,不过她独自行动,就让我觉得没什么会让她搞不定。这是因为她一直有着种超然的态度吗?
  到了这时我就有了一种确信,敷岛有着能在这个游戏活下去的才能。
  而我没有。没有才能却被选上,就是不幸的开端。
  我祈祷至少别让这不幸前面还要加上「彼此的」三个字。
  我听到敲门声。敷岛进自己房间时不可能会这么费事。
  我想到这代表什么,往门上看。没想到我不是靠勇气,而是拜这个人之赐而睁开眼睛。
  「喂~明明就在吧?开门啦。」
  敷岛的哥哥是对我,还是对敷岛说话呢?如果是对我说话就未免太装熟,若是对敷岛,就让我佩服他竟然可以摆出那样的态度,未免太粗线条。我为了遵守敷岛的吩咐而不理他,但敷岛的哥哥并没有要放弃的迹象,敲门声越来越重。
  而且还没完没了地不断加强。声响变得沉重,更变成门板都快散了似的声音。到了这个阶段,我再也无法袖手旁观。这个人是怎样?
  最后还听到一声特别大声,像是斗殴的冲击声,仿佛是想给门最后一击。我从发出声音的高度,感受到一种像是一头撞在门上的印象。这一声过后,声响就平息下来。他总算死心了吗?但老实说,我怀疑敷岛的哥哥是不是脑袋有问题……这在敷岛家是正常的情形吗?我回想起妹妹踹门的模样。这家人真是野蛮。
  而我这时收到了这粗野的妹妹寄来的邮件,不禁吓得肩膀一缩。因为收到的时机太凑巧,令我不禁怀疑她是不是从远处在偷看我。不过话说回来,不管距离远近,要读出心思都是不可能的事。只是对象换作敷岛,就让我害怕她也许真有办法办到。
  毕竟我也尚未掌握敷岛所选的技能全貌。
  『躺平。』
  我一看邮件,发现敷岛就只写了这两个字。也没有开场白,就这两个字。
  「……躺平,躺平,叫我躺平……是要我睡觉?」
  这是什么指示?看样子不会有后续的邮件。要我躺平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我是病患而对我关心?不对不对,敷岛不是这种人。虽然她也不是坏人,我希望不是,但她也不是那种会到处宣扬慈悲心的女生。
  正受到关节痛影响而懒洋洋地发呆,又收到这种猜谜似的指示,让我觉得好像连脑袋都被掐住。敲门声在这时候重新响起,有节奏地敲打门板。这已经不像是在请求门内的人,越来越接近破坏行为。这三重的折磨,重新点燃了我本来已经稍见平息的精神压力。
  又痛又吵,让我无法思考。
  我不但觉得头痛得快发疯,甚至期望干脆发疯,只想干脆失去意识,就可以丢下所有现状不管。其中又属敲门声对我造成了最严重的干涉。这个哥哥是怎么回事?我越来越明白敷岛为什么会讨厌他。我怀疑他可能是个因为精神有问题而无法出门露面的人。
  门继续一直被敲,让我担心门的转轴会不会松脱。也不知道是不是敲得手痛了,只听到敲门声已经切换成拿别的物体敲击的声响。都弄成这样了,还是开门比较好吧?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实在不觉得自己忍受得了这种噪音,烦躁得恨不得对开着没关的电视画面上那个新闻主播吼说吵死人了。
  我想起敷岛曾吩咐过我不要开门,挣扎了一会儿后,还是决定只能开门。毕竟再这样下去,门迟早会被敲坏,结果还是一样。既然如此,不如尽量减少损害。我编造出这样的藉口,慢吞吞地用膝盖挪到门前。
  我对敷岛道歉之余,心中冒出疑问,心想凭她的聪明才智,应该料想得到这种情形,难道会没办法多准备一些因应的方法吗?她都知道要锁上房门了,想来应该不会怠忽这种事,但我尽管回答不了心中的疑问,还是解开了锁。
  「门开了啦……」
  我小声这么说的瞬间,门就被人以撞门似的力道打开。
  我软了脚,坐倒在地。
  为了支撑身体而撑住的手臂,也差点以手肘为中心而弯折下去。
  「咿……啊……」
  我话卡在喉咙,说不出来。站在走廊上的不是敷岛的哥哥,而是老鼠。
  从毛茸茸的身体发出的恶臭,以及细长尾巴在身后摆动的模样,都刺激着我的嫌恶感。
  而且它还灵活地用右手……还是该叫前脚?紧紧握着一把菜刀。这把菜刀已经沾满了血,甚至黏着肉片和黄色的液体,走廊上则有敷岛的哥哥倒在地上。敷岛的哥哥似乎还有意识,一边按住被刺伤的腹部侧面,一边缓缓挪动身体。走廊远处的窗户被人打开,让雨泼了进来。这家伙就是从这里跑进来的?
  为什么……会来这里?每当它抖动被雨淋湿的毛,就有红色的水滴溅到我身上。老鼠微微张开的口中,有黏稠的唾液牵着丝。这只老鼠一边重新披好身上的破布,一边拉近与我之间的距离。我完全无法逃跑,老鼠只走了一步,其影子就遮住了我。
  接着老鼠举起菜刀,毫不犹豫地朝我的头部往下一砍。
  我不及细想,伸出右手护住头部,菜刀的刀刃毫不迟疑地插在我的右手上。刀刃远比我想像中更轻易地贯穿衣服与皮肤。我想像中在衣服上就会滑开而只微微削过表皮的菜刀刀刃,紧紧吸附在上面,存在于我的手臂之中,这个事实让我脑袋沸腾。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不得要领的哀号。这里的空气就像从伤口溢出似的血一样,不由自主地从喉咙泄出。一团深红色的硬块在伤口中结了一团茧,发出脉动的剧痛。刀刃从这茧抽了出去,再度往下砍来。血茧应声变形,大幅度脉动。这种异物感让我想吐,其间刀刃仍然下得有如雨点一般,接二连三砍进我的身体。
  每中一刀,我承受剧痛而想握紧的手指就应声一颤,抽筋似的伸直。
  这是什么情形?一股像是直冲后脑的剧痛在全身流窜,不只是眼泪,连鼻涕都像溃堤似的流得满脸都是,脑袋里有个很大的东西在爆炸。
  我一次又一次地中刀,有时位置没挡好,菜刀没插在手上,削中我的脸。刀尖从眼睑上方划过,划出一道斜斜的割伤。眼睛明明已经用力闭紧,却觉得光线变亮,然后随即被红色填满。一种黏稠的液体透到干涩的眼球上。
  我会被杀。这远比被怪兽踩扁而死得不明不白的死法更可怕,死亡花了很多时间慢慢洒下。生命被一刀一刀削下的过程让我满心恐惧,甚至忘了自己之后可以复活。这种感觉,才是真正的被杀。
  死亡——脑子就像描着这两个字的笔画似的变形。双手满是伤口,到后来甚至举不起来抵挡,让头部露了出来。老鼠举起的菜刀,在电灯之间染得有些昏暗。
  从刀尖往下流的血液滴了下来,溅在我的鼻子上。
  这溅哄的声响,与手机收到邮件的提示声很像。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吧。
  『躺平。』
  死亡这两个字化成了那封邮件。就像收到心电感应似的,让敷岛的嗓音在我脑中播放出来。我在这个声音的引导下,又或者是在过度的剧痛之下,自然而然地趴到地上。我在双手流出的鲜血滴得像红雨一般的情形下,瞪大眼睛,在心中大声求救。喊着:敷岛,我躺平啦。
  我用和敷岛哥哥同样的姿势趴在床上,但事态仿佛在看我的好戏,并未有任何好转。只让往下挥来的菜刀因为我这一趴,结果变成插在背上。虽然避开了要害,但又追加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这还是我第一次经验到这种只因为有背部就变得难受的情形。虽然手臂不听使唤,但手指仍用力抓住地板。
  敷岛,敷岛。我一再想喊出这个名字。但每次要喊,就有伤口相互摩擦,深红色的冲动与硬块让我发不出声音。因痛苦而流下的眼泪,逐渐转变为冰冷的哀求,舌头因为一股纯粹的求生冲动而颤动着。插在背上的菜刀被拔了出来,让我不禁抬起下巴,视野微微敞开。我朝景象
  模糊的天花板,吐出了最后一丝力气。
  「敷……岛……」
  我泣不成声地喊着她。
  菜刀在我的祈祷中举起。
  同时听见轰的一声。
  声响就像细细的针线,贯穿了老鼠的头部。
  有东西一闪而过,甚至连我的眼泪都堵住。
  接着才听到咚轰一声,独特的爆裂声响起。老鼠被冲击震得脚下一飘,在地上滑了一跤,背撞到桌脚。栽了个筋斗的老鼠后脑杓上竟插着一只鞋子。一只脚尖部分往内卷起收紧,硬卷成球状的鞋子,深深陷进老鼠身上。鞋子底下缓缓渗出老鼠的血。
  老鼠按住后脑杓,胡乱挥动手脚挣扎。它双脚跳舞似的不断在地上踏步,模样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一样滑稽。而且飞来的不是只有这只鞋子。接着又有一只鞋子飞来,这次陷进房间墙上。这两只鞋子是同一双,本来穿在我被扛进来时低头看到的那双脚上。这两个来路不明的物体,一口气变成希望的种子。
  我求救似的看向走廊,但那里只躺着敷岛的哥哥。然而敷岛肯定就待在可以通到这个房间的地方。除了老鼠痛苦挣扎的现在以外,再也没有机会逃走。我双手已经失去知觉,所以光是起身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咬紧牙关咬得口吐白沫,以发烫的膝盖蹬地。这一蹬的反作用力让我差点往前扑倒,但还是勉强站起,一心一意地把脚往前踏。
  我不去抗拒满是鲜血而使不上力,一直摆动的双手,觉得双手几乎就要这么甩断。
  一走到走廊上,就看到玻璃窗与墙上开出两个大洞。半毁的走廊外,一条平淡无奇的住宅间巷道上,一名连伞也不撑的女子直立不动,眼睛朝我瞪来。这名女子光着赤脚。嫌淋湿的外套碍事而扔到一旁的敷岛,抬头看着我。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但显然是敷岛从那个位置做了什么事。她的头发与衣服都被淋湿而紧贴在身上,裙子衬托出双脚的线条,上衣部分透出内衣的轮廓。
  敷岛和我对看到的瞬间,立刻举步飞奔,而且还比平常迅速得多。敷岛的势头强劲得仿佛要融入雨点当中。我正想看看她要做什么,就看到她双手攀上这栋住家房子后面的屋瓦,顺势一撑,爬上屋顶朝我跑来。这让我怀疑自己的眼睛,心想你吸收雨水后也变得太超人了吧。敷岛在雨点飞散的声响中硬跑了过来。
  她的模样可靠得有点过火。
  我是很想留在原地等她跑到,但回头一看,老鼠也不管后脑杓上还插着鞋子,已经站了起来。尽管它动作像人类,脚步有些踉跄,却并未放开菜刀。要是我在这时候死掉,敷岛的努力也将化为泡影。我非得做些什么不可。可是,我能做什么?
  双手举不起来,光是站着其实就已经超越了极限。说来理所当然,但这样的我能做的事,也就只有逃跑了。我跳过敷岛的哥哥,肩膀用撞的挤向开了洞而变得脆弱的墙壁。尽管尖锐的部分在我身上制造出过多的擦伤,但我有点自暴自弃地展开正面思考,心想事到如今还管他伤多伤少,硬是挤过了墙壁,就这么落到敷岛爬上来的屋顶上。我往下摔了将近一公尺的高度,而且又没办法采取落地姿势,全身猛力撞在屋顶上,觉得身体都快散了。我不知道红雨透进伤口会弄成怎样,在剧痛的漩涡中还害怕受到更严重的伤害。暴露在雨中的头发黏在脸上,视野中掺进了几抹金色。
  敷岛和我擦身而过之际,笑着对我说:
  「明明跟你说过不要开门,你还真是调皮呢。」
  要是我没开,门已经被破坏了——我差点就想这么反驳,但这样也许能够争取更多时间,让我晚点和老鼠接触。这样一来,也许我就不用中刀,敷岛也已经帮我解决掉它。从这个角度来看,的确可以说我太轻率了。但这都是结果论。
  「鞋子一只打到老鼠,一只打在墙上……看样子未来是很难改变的啊。」
  敷岛仰望二楼的状况,用不至于让老鼠听到的音量小声这么说。她所谓很难改变,会是针对她预先看到的十秒后未来所发的感想吗?也就是说,这表示敷岛透过感知十秒后的情形,事先得知了老鼠来到门前的这一瞬间。而且她还透过预知能力,知道自己掷出的鞋子会插到老鼠的后脑杓,也知道我会被菜刀乱砍一通。我是很想抱怨,既然知道就该告诉我,但敷岛提到无法改变这样的未来。这句话简直像是为了牵制我的抱怨而发。
  要是不这么做,鞋子就打不中老鼠,阻止不了它的行动……不对,应该多得是其他方法可以用吧……例如趁敲门的时候跑过来……可是如果不是这样的未来……未来全都已经定案……好复杂。这不是满身是伤而随时都可能死掉的时候该想的事。
  「要观察敌人就必须待在近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对对方而言也不例外。敷岛扬起嘴角,让笑容变得充满煞气。她用一对眼白格外醒目,往前逼近的眼神瞪着老鼠。老鼠从走廊边缘低头看着我们,像是在犹豫该怎么办。敷岛似乎不想放过这个空档,毫不犹豫地往走廊跑上去。
  她甩乱头发,在屋顶上奔跑。手攀到走廊墙壁的洞口,把身体往上一拉,顺势撞碎剩下的墙壁而完全爬了上去。墙壁碎片纷纷跌落之中,敷岛以蹲在地上的姿势和老鼠展开对峙。虽然我只看得见她的背影,但从飘散在走廊上的气氛,仍然足以看出被震慑住的是身为异形的巨大老鼠。
  敷岛捡起散落在走廊上的玻璃碎片,伸直双脚。我试着慢慢站起,想尽量看得清楚些。我靠在墙上把身体往上推去。我好几次想动手臂,但手臂毫无反应,却只有疼痛始终不消退,持续向我投诉,所以实在很难搞定。
  我每次将身体往上抬起,都像沾满血的蛞蝓爬过似的,把墙壁沾得满是鲜血。光看就让我几乎意识远离,但我不能在这里昏倒。
  即使敷岛再厉害,面对拿着刀械的对手,能够平安无事吗?我急切地担心事情在我还看不见的时候就了结掉,尽力加快动作,但沉重的手脚一直妨碍我。照理说,我应该正往脚上灌注力道,请它们支撑住身体,却完全没有这样的实感。感觉像是精力被贪婪地吸走,脑袋里变得空空荡荡。
  我正和自己的困境奋战,就听到头上传来惨叫声,让我背脊窜过一股恶寒。我战栗地担心起敷岛,但冷静判断一下,就听出这声惨叫不是女子嗓音。我心急地想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身体却跟不上心意,但尽管花了些时间,最后还是总算站起。虽然姿势有点退缩,仍然往红雨中跑了过去。暗自对自己说既然都已经淋得这么湿,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如此鼓舞自己畏惧的心。
  于是我查看二楼的状况。走廊上可以看到敷岛右手流着血,而老鼠抱着头显得很难受。我仔细观看,想看清楚这是什么构图,一看之下就对老鼠的造型觉得不对劲。少了些东西。尽管头发很碍事,但细心观察之下,发现老鼠右边的耳朵已经扯了下来。原来左右不对称就是让我觉得不对劲的原因。扯下的耳朵落在敷岛哥哥的身边。
  敷岛握在手上的玻璃碎片已经不见,所以也许是用这碎片割下了耳朵。正当我震惊地心想是怎么割的,敷岛抓住老鼠前脚,把前脚折往反方向一推,用力一握,抢下菜刀。接着更伸脚一绊,用柔道中大外割的要领把老鼠往地上一摔。最厉害的是她还顺便挥动菜刀,在老鼠前脚上一划,让它的红色提灯脱手飞出。敷岛也不管老鼠发出苦闷的叫声,菜刀用力水平一挥,划瞎老鼠的一只眼睛后,骑到它身上宣告:
  「你根本就比教学关卡还弱。真让人失望。」
  敷岛举起反手握持的菜刀,就要往老鼠头部插上去。
  就在这白刃即将挥动之际,我挤出声音喊说:
  「等……等一下。」
  这一声很细小,让我担心敷岛听不听得见,但她停下了动作。
  我压根儿没想到她会对我喊停有反应。
  「什么事?」
  敷岛目光不从老鼠身上移开,对我这么问。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就这么杀了这家伙,真的好吗?」
  要是在这种状况下过关然后存档,敷岛哥哥多半就会死掉,而且我的手臂和背部也都会维持现在的伤势。最重要的是,红雨在街上造成的灾害也会留下。尽管这雨造成的症状还停在能够维持意识的程度,但也有可能会继续感染与恶化。
  而且既然是完全未知的疾病,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办法治疗。
  敷岛似乎也察觉了我的内心挣扎。她一边用菜刀砍老鼠的四肢,封锁它的行动,一边转向我。她也不管淋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以坏心眼的表情笑说:
  「你是要我死掉重来?」
  「我是没办法这么极端得看开啦。」
  但既然对现状不满,也只剩下这条路了。照敷岛的作风,应该会认为都把敌人逼得无路可逃了,这种选择实在太愚蠢,就这么驳回,而实际上她也并不停止挥动菜刀的手。她是打算完全封死老鼠的行动能力。不只是耳朵,连剩下的左眼也都划瞎。老鼠当然全力挣扎,露出尖锐的牙齿想打破僵局,但敷岛全不放在心上。哪怕刺伤对方的部位溢出鲜血,因挣扎时溅到自己身上,她仍不为所动。
  然后我注意到,敷岛丝毫没有关心自己哥哥的迹象,连看都不看一眼。甚至我还比较关心他。敷岛身上丝毫看不出对亲生手足的感情。
  虽然也许正是因为多少会意识到,才反而贯彻不关心的态度。
  即使这样,我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
  「姑且不说牺牲这部分,你要说的我也不是不懂。」
  敷岛朝我手臂的惨状瞥了一眼,眯起眼睛像是在考虑。要是放着不管,等过关之后,我也极有可能因为出血过多或原因不详的疾病而死。我就是在请敷岛考虑,想想包括这些情形在内,把这个世界「存档」真的好吗?她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没有决定权。因为在这里挺身奋战的人是敷岛。
  「那么,由你来死,你肯吗?」
  她这个问题很残忍。我虽然一副随时都可能丧命的模样,但并不是连心都垂危得能够轻松做出这个选择。敷岛也笑着说:「毕竟我是坏孩子嘛。」
  「我才不要为了『大家』而死。而且,这也许就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能像这样把敌人逼得无路可逃了。不,就算攻略方式已经确立,你也反对造成灾情不是吗?也就是说,下次就不能用这个方法,那么就非得想出下一个方法不可,但你有信心可以这么顺利搞定?」
  敷岛一波接着一波地反驳。把减少灾害放在第一优先的我,和以过关为基本要求的敷岛,优先的事物似乎完全不一样。而敷岛对我微微一笑:
  「不用担心。只有你,我一定会救。」
  一名身上染血的女子拿着凶器朝我微笑,这模样就像在开某种玩笑一样骇人。我怎么想都很难觉得接在「只有你」这三个字后面的话有正面的意义。接着,我恍然大悟。
  她的笑容,让我理解到我是靠这女人才能活下去。
  「然后呢,很遗憾的。」
  敷岛右手一翻。
  「我是很想多聊一下,但是时间到了。」
  敷岛落寞地笑了笑,反手将菜刀重新握好。
  她所说的时间到,多半是指能量用完了。敷岛处在若不持续淋雨就无法维持活力的状态。即使老鼠的眼睛和双腿都被她废了,一旦我和敷岛之中有一方失去活动能力就会没戏唱,她要说的多半就是这么回事吧。更重要的是,敷岛似乎讨厌等待。
  她举起的菜刀刺穿老鼠的头部。对这个世界的烂摊子要怎么收拾,全都丢下不管。
  我确确实实目击到了敷岛成为胜利者的瞬间。
  应该是这样才对。



本帖最后由 TennosAthena 于 2015-6-30 02:21 编辑


  CREDIT 2
  
  
  我敢断定连一眨眼的空档都没有,但眼前的景象已经换成了另一个世界。
  我的手臂治好,侵蚀身体的病痛也得到净化,淋湿的肩膀已经全干,制服外套硬得有点卡卡的。窗外有着并未掺杂红色的阴天与运动场,以及——怪兽。
  敷岛本应打着赤脚,现在也穿着鞋子和袜子,站在我眼前。
  我们被回溯到学校走廊。这该不会是……
  面临熟悉的回溯与事态,让我瞪大眼睛并开口问:
  「你……被干掉了吗?」
  她刚才说得那么坚决,应该不会肯为了大家而自杀。
  敷岛也显露出同样的动摇,慢慢摇了摇头说:
  「不对,我没死。我杀了那只老鼠,这点千真万确。」
  敷岛动了动握紧的右手,就像要举起已经不在手上的菜刀。而我也看到了,巨大老鼠明明已经毙命。也不是我出了什么差错而死掉。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该不会,是我们弄错了游戏的过关条件?
  「这是怎样?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
  看来连敷岛都无法理解。这样一来,我就非得自己思考不可。但我忽然想起,接关(Continue)画面似乎也不太对劲。是因为我们没死,所以才没去到接关画面吗?取而代之的是CREDIT?
  「刚才也没看到提出是否接关的画面……这么说来……」
  敷岛按住嘴唇,喃喃自语。她似乎也注意到了字样的不同,并根据这一点,让思考以快得目不暇给的速度运转。我不插嘴,以免打扰她。
  这时气温仍比照上次似的不断上升,让冷汗与另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汗水掺杂在一起,从皮肤上流过。这是下雨的征兆吗?如果是,这次又会下起那种红雨吗?
  我不打扰敷岛,转而负责监视横在那里的怪兽。就因为有这只怪兽在,那些媒体记者肯定又会出现在四周。看看视野边缘的体育馆情形,也可以确定时间已经回溯。
  下雨造成的灾害已经重来,让我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每次看到怪兽与老鼠所造成的灾害,就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有责任,觉得都是我的错。

  会觉得要是自己做得高明点,是不是有些人本来可以不用死掉。
  「既然我们这边没问题,会这样就是对方那边的因素。这样想应该比较妥当。」
  敷岛把手从嘴唇上移开。对方的因素。由于继怪兽之后,这个对手又有着不像人的外表,让我不太能想像,但这是否表示对手也是历经一定的过程才走到这一步?真要说起来,我们连那只老鼠和怪兽是「游戏」准备出来的敌人,还是「参加」游戏的一方都完全不知情。
  虽然我们自己也是一样。
  「多半是对方接关了。」
  「接关?」
  敷岛的说法让我瞪大了眼睛。她先轻轻点头,然后操作手机:
  「这次,也许是换我们站在『怪兽』的立场。」
  她这句话让我皱起眉头,疑惑了一声。她的意思是说,没有任何压倒性优势的我们,要站在怪兽的立场,也就是『进攻』的那一方?不过那个鼠人的确也并未拥有压倒性的体格或体能,说不定主办者会觉得二对一算是我们有利。但这种判断根本大错特错,我只是个包袱啊。
  只是个跑出来吵吵闹闹的敷岛身上的弱点。
  但这么说来,我们这边又是什么情形?要知道,怪兽可是输了一次就没戏唱了啊。如果敷岛的预测正确,是否表示我们也是只要死掉一次就玩完了?不,这种情形其实非常正常,但我还放不下前一局游戏的玩法。少了这样的保险措施,就是会觉得很不安。我不由得毛骨悚然。
  因为要是我选择死掉重来,说不定已经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哎呀,雨是红色的呢。」
  敷岛抬头看看天空,就像闲聊似的面对这个事实。眼前的景象和她这种平静的口吻一点都不搭调。敷岛说得没错,从老鼠色的乌云洒下的雨滴,在途中就染成红色,落到地上。运动场上的媒体记者与其他大人也都开始喧哗。
  我有点犹豫,不知该不该告诉他们最好去避难。现在根本不是用摄影机拍摄红雨和阴天的时候了吧?但我怎么想都不觉得我喊话他们就会听。我没有这种力量。
  更重要的是,我怎么想都不觉得敷岛会允许我做出这种醒目的举动。
  仔细一看,有红色的粒子从怪兽体内,穿透厚实的皮肤往上飘起。是在腹部附近。这表示鼠人就躲在那里头吗?可是那粒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雨赋予附加价值的技能。对雨,我想想……例如把自身保有的细菌渗透进去的技能。要弄出可以要用来当感染源的粒子,大概也需要对提灯赋予特殊效力的技能吧。」
  敷岛一边用手指在受到雨点拍打的窗户上像写字似的划过,一边开心地说话。
  听她用了技能这个字眼,让我觉得有蹊跷。她是单纯讲好玩的,还是……?
  「我总觉得你的说法很奇怪,这岂不是等于……」
  「嗯,没错。我认为对方也在用『技能』。」
  敷岛很干脆地承认。红色的雨点隔着一扇玻璃窗,在她的脸颊上弹跳。
  对方也在用技能?鼠人会用手机?不,重点不在这里。
  「这是为什么?」
  好几个疑问交会,并未经过整理就碰撞在一起。
  我问得很含糊,没想到敷岛倒是一板一眼地回答:
  「谁知道呢……我看对方多半也是在同样的规则下参加游戏的吧。说不定,对手是其他星球上充满智能的老鼠之类的。不管说是遥远的星球、平行世界的地球,还是另一个次元的星球当中的观测者都好,我觉得要怎么解释都行。反正游戏根本不会说明对方的来历。」
  敷岛一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表情,把可能性列举出来之后,手掌往上一翻,摆出一副没辙的姿势。相信的确是不会有什么说明,因为这种资讯在攻略游戏的过程中也用不上。
  就连下载到敷岛手机上的APP,对技能以外的事项也都只字未提。
  就像动作游戏的主角也不会跳来跳去地跳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可思议。我就感受到世界在逼我们摆出这样的态度。
  「也许就是不像怪兽那么压倒性地强势,敌人也才可以接关。而且也有可能是像格斗游戏那样,先赢两场的一方获胜。可是这些都不重要。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再度解决那只巨大老鼠。要是试过几次情形还是没有变化,到时候再想别的方法。我们就照这个顺序进行吧。」
  她说话的方式像是在征求我的同意,却又不让我找到空档说话。
  「……那么,就这么办。」
  我对敷岛提议的行动方针没有异议,也没另外想到什么需要讨论的事。
  更重要的问题是有关那只老鼠。
  「它都不出来啊。」
  我们一直注意怪兽的嘴,但老鼠始终不出现。这时红雨正好停了。这红雨之所以会无法持续,也许真的就如敷岛的推测,是技能的使用上有限制。
  但话说回来,那种红雨只要下过一次,就会发生类似运动场上那些大人倒地的惨状。
  低头一看,就觉得胸口刺痛。如果知道会变成这样,本来应该可以想点办法,我却什么都不做,我对这样的自己涌起一股厌恶。但到头来,我还是完全无能为力,也并未采取行动。
  「哼~它是打算坚守不出?说不定对手就是知道尽管生命有限,但还是可以重来几次,刚才才会大胆进攻?然后它觉得已经掌握住敌人的情形,所以这次改采别的计划。」
  敷岛用很快的速度边说边推理。所谓坚守不出,是指它打算把自己关在怪兽体内,不断降下红雨?考虑到红雨的效果,我想这的确是最有效的运用方法,也就是对我们而言最为棘手……然后能够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就表示这个鼠人也留下了「上次」的记忆?看来这个敌人的定位和怪兽完全不一样。
  「……………………」
  要是我们干脆跑出红雨的有效范围,会演变成什么情形?以学校为中心的这一带会变成死尸城,但可以保证我们的安全。等鼠人注意到我们没死而从怪兽体内跑出来,再把它解决掉就可以了……不对,可是,这样不是会把学校里的学生全都害死吗?
  当然,我朋友和山崎也都包括在内,而我和敷岛的双亲也不能说就安全无虞。
  不能打长期抗战啊。
  「在怪兽身上点火,说不定就会跑出来。」
  「这我实在没办法赞成啊。」
  燃烧未知的生物,未免有点太轻率了吧?我们根本不知道它体内有着什么样的细菌。从这个角度来看,钻进那只怪兽嘴里去找老鼠也是令人迟疑的选择。而且还有更糟糕的想像,就是一钻进嘴里,怪兽就突然有了动作,让我们跌进胃里而被溶解,这也有可能。我们完全不知道那只怪兽处在什么样的状态下。
  「那么,果然还是只剩下我们也钻进怪兽体内这条路了?」
  「嗯……」
  「也不能让红雨一直下个不停吧?就你的观点而言。」
  敷岛用口气表达她倒是不在乎。
  「毕竟,说不定连家人也会受害啊。」
  「是啊,那可糟了呢。」
  她甚至懒得掩饰死板的语气。
  「敷岛你呢?你哥就先不说,你父母呢?」
  「的确也有这么回事呢。」
  她用这种令人听不太懂的话模糊焦点。不管有什么内情,看样子她并不喜欢谈到这个。说不定敷岛除了自己以外,并没有要保护的事物。这该怎么说呢,总觉得从攻略这个游戏的角度来看,这也可以算是一种才能。
  不过我、周遭的人们以及敷岛自己是否希望这样,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觉得藤同学很了不起,能够顾虑四周的人们。」
  「这是在挖苦我吗?」
  「纯粹是在夸你。」
  敷岛朝我伸出手,像是要邀我过去:
  「约瑟夫·藤同学,我觉得你现在开始立志当圣战士,并不会太迟。」
  「这名字里面掺了另一个人啊。」
  如果我真的叫那种名字,大概真的能够立志去当圣战士,但我是艾利沙……一个我没办法喜欢的名字。
  「敷岛,你喜欢自己的名字吗?」
  「我没想过喜不喜欢。」
  这真令人羡慕。名字这种东西,本来就应该自然而然,毫无窒碍地在血肉中运行。
  在这个精神压力过多的世界里,光是少掉一个制造压力的因素,就是比较有利。
  「可是,我讨厌那东西叫我的名字。」
  「那东西……是说你哥哥啊?」
  「那东西大概也复活了吧,真的是命很硬。」
  她显得由衷遗憾。这种嫌恶感强烈到让我觉得,要不是有我这个共有记忆的人,她多半已经在杀死目标时顺便杀了他。实际上也是如此。上次她用来杀害鼠人的方法,就是有点拐弯抹角,像是故意要害她的哥哥受害……冷静下来一想,就觉得那招根本就是拿我当诱饵,钓起了这只巨大老鼠啊。我想抗议,但如今也太迟了,所以装作没注意到。
  「要是不想点办法,校舍迟早也会崩塌。」
  这种红雨对无机物的效果不像对生物那么急遽,但仍会慢慢侵蚀。要是陷入雨点变大的事态,难保不会变成不容我们旁观的状况。校舍被淋得就像受到海藻或红潮(注:优养化现象的一种)侵蚀似的,红色的斑纹越来越明显,让我产生了危机感。在这样的情形下,雨声静静地在走廊上来来去去,我们也只是站在窗边不动,实在很不可思议。
  这让我差点忘了上次我们用刀械搏斗,弄得满身是血的情形。
  「对了……」
  那种玉虫色蜥蜴,这次都没出现啊。
  说不定是被这雨整惨了。毕竟雨水一视同仁,不会只避开蜥蜴,这种情形也很有可能发生。也不知道蜥蜴与老鼠会不会把彼此认知为自己人,而且说不定现在这些蜥蜴已经在校舍外面奄奄一息。它们不来搅局,的确是好办事得多,算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但既然不限于蜥蜴,人类也同样受到灾害,就不能只是袖手旁观。
  能理解这场雨的原因,而且有机会透过行动带来解决的,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如果是待在肚子的部分,那么也可以从体外进行攻击。干脆就这么解决掉,也能把它逼出来。总之得采取行动才行。」
  敷岛盯上了升起红色粒子的腹部,摩娑着下巴。她是打算拿长枪去戳怪兽的肚子吗?我总觉得怪兽的皮肤非常强韧,想像不出刺穿的情形。而且她又要去哪里弄来长枪之类的东西?我们学校的田径队又和标枪项目无缘。
  「那我就去试试看,你在这里等我。」
  我还在烦恼这些没有建设性的问题,敷岛便已经展开行动。她和上次一样,吩咐我在原地等待。我们的关系就像宠物与饲主,却又觉得这样还算是比较有关连,比较好的关系。因为现在的我就只是敷岛的包袱。
  「要是建筑物有要倒塌的迹象,你可要记得跑掉。只要去到鞋柜间,我就会去接你。」
  「……知道了。」
  总觉得我们就好像是来幼稚园接送的母亲和小孩。
  敷岛打算独自做什么呢?在红雨中仍然可以行动的就只有敷岛,所以才会像叫宠物坐下一样要我乖乖待在这里,但我还是觉得不能释怀。我待在这里,真的好吗?
  等看不见敷岛后,我也仍然频频踱步,沉吟思索。不满就像淡淡的雾气一样从口中泄出。原因多半是我这次不同于上次,仍然处在健康状态。有种燃烧不完全的感觉。但乱点火贸然跑出去,实在也不太对。
  毕竟这次死掉是否可以重来还是未知数。CREDIT字样让我想到大型电玩,但我方也并未确定是否已经投了代币进去。这样看来,敷岛不让无力的我行动,这个判断很正确……这我明白,但明白归明白……
  敷岛拥有并未对我说明的神奇力量,就是把鞋子插进鼠人头上的那种力量。对鞋子赋予足以贯穿墙壁的动能,这点非同小可。她是打算用那种力量搞定吗?这样一来……我待在这里就会变成正确的选择。
  敷岛从鞋柜间跑出来,在运动场上现身。她连伞也不撑,孤身走在红雨之中,模样简直像是掌控这场雨的主人。一头淋湿的黑发更加深了这种印象。
  对于倒在运动场上的那些大人和还留在场上的尸体,敷岛连看都不看一眼,绕到怪兽背面去。接着,她手放上怪兽背上大量突起物当中的一根,从最底部抱住整根尖角,脚放到怪兽背上,然后全身跃动,扭转身体折了下来。看在旁人眼里,会觉得她展现了怪物般的臂力,但想来多半是她早就挑准了受到怪兽倒地冲击而已经折断的一根。虽然即使是这样,画面还是很惊人,连折断的声响都以幻听的方式在我脑中重现。
  敷岛双手抱住折下来的尖角,脚步踉跄地绕到腹部前方,似乎是打算用这根角刺进腹部。然而要把只有用那种姿势才抱得起来的东西挺在腋下往前冲刺,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有办法用那种神奇力量发射出去吗?我实在很难相信这个坏心眼的游戏,会准备这么威力强大又万能的技能给玩家使用。
  我的担忧没错,敷岛的动作就在这时停了下来。她低头看着放到地上的尖角,在周围绕了好几圈。看来技能也无法直接对这根尖角发挥作用。我隐约想到,多半是因为太大了。
  敷岛摸了摸尖角表层,然后一拳打在上面。但这拳连一道裂痕都没打出来,结果反而是敷岛自己跳了起来。她甩着手臂肿起的右手,蹦蹦跳跳地像是要转移自己对疼痛的注意力。看来即使敷岛拥有神奇的力量,要靠力气硬拼还是有极限。
  「……………………」
  敷岛的手红红的。
  我看着这景象,觉得看不下去,心想自己应该在这里旁观吗?
  无能的人即使拼命行动,也许还是只会扯部分有能人士的后腿。但这是因为期望太高,因为不甘于做出合乎自己斤两的表现。就像食物链确实是从极小无比的生物开始,我即使沦为渺小的存在,还是应该要有着某种价值观。
  我当不了敷岛期望的救世主。
  正因为这样,我更是非得竭尽全力行动不可。
  现在就是我该行动的时候。我左右张望,跑向右侧,也就是教室的方向。我从洗手台前面跑过,冲进正面的教室。教室里当然一个人也没有,教科书与纸笔都丢在桌上并未收起。在阴天的昏暗光线衬托下,仿佛整个空间都失去了时间与色彩。
  不知道把这种种东西留在这间教室里的家伙当中,有几个人已经被怪兽踩扁,再也没办法回来?尽管我也有一部分的责任,却连死了几个人都没掌握住。相信敷岛也一样。可是,我们还是非得继续行动不可。
  今天也是从一大早就一直放晴,就不知道有没有谁会在教室里常备雨衣?撑伞会占掉一只手。只要穿上好几件雨衣,看准没下红雨的时候冲出去,应该支撑得住几分钟……这是我的估计。虽然我实在不愿意去想像,在这种湿度下穿这么厚衣物的情形,但除此之外也别无其他方法可以因应。为了进行这个方法,我不惜犯下翻找同班同学置物柜与书包的行为。要是有旁人看到,就算会骂我是趁火打劫也不奇怪。
  我姑且还是从男生的东西开始找。要是凑不到我要的东西,我是打算连女生的书包也要去翻。我没有丝毫愧疚。现在我满心只想赶快去到敷岛身边。
  「……富~吉~?」
  光听称呼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让我手忙脚乱地起身,同时回头看去。
  这人当然是山崎。由于连脚步声都没听见,声息也很稀薄,让我完全没注意到她接近。山崎靠在教室门口站着,以不安的表情窥看我。
  我丢下手上的书包,眼神乱飘。为什么山崎……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了?呃,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对待在教室的女生问说你怎么待在这种地方,实在也很奇怪,但我方寸大乱,说话还破音。相信不管怎么听,都会觉得有种挥之不去的嫌疑。但有件事让我更放心不下,那就是山崎身上是湿的。想到她是淋到雨才会这样,转头一看,确定下的是红雨后,我跑向山崎。我一跑过去,山崎的身体就摇摇晃晃地往旁一倒。
  「你怎么这么傻?」
  我帮山崎拍掉头发与肩膀上的雨滴,同时观察她的脸色。山崎和我一样,外露的脸孔和手臂都已经红肿。我朝自己直接碰过这雨水的手掌一瞥,但立刻又为了拍掉山崎身上的水气而行动。山崎似乎下半身使不上力,瘫软地就要倒下,我扶住她的肩膀,慢慢蹲下。山崎慵懒的眼睛转向我。她往常快活而精力充沛的模样已经不见踪影。我把披到山崎眼睛上的浏海拨开,山崎就动了动淋湿的嘴唇,小声说:
  「富~吉~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就是在找雨衣,为了出去外面。」
  我明知山崎不是在问这个,但还是装傻。
  「怪兽来的时候……你……不是好像知道很多事情吗?」
  我想不到说什么话比较适切,反倒是山崎以掺杂着不解的态度而发问的说法比较精准。我的确知道很多事,虽然很多事情我都无能为力。
  「……山崎,你为什么跑来这里?」
  「因为富~吉~你人不在体育馆。」
  她多半就是想到这些。包括解决怪兽时,我带山崎来到这里的那件事在内,才会来这里找我。就结果而言,因此弄得让山崎淋到红雨。我为运气不好而叹气,觉得怎么事情全都往不好的方向发展。我感觉到一种不好的趋势,不只是自己,比较像是整体都渐渐沉入淤积的水底。而我觉得制造出这种趋势的……就是我和敷岛其中之一。
  仿佛是要呼应我不祥的想像,沾到水滴的手臂与手掌都开始红肿。
  这种上次已经体验得不想再体验的感觉,让我胸口剧烈起伏。
  「你是不是在模糊焦点?」
  山崎噘起嘴来。总算能够看到她孩子气的表情,让我即使在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放心了些。可是我该怎么回答?不,应该说接下来应该怎么继续模糊焦点?
  「详细情形就算我说了……我想你也不会相信。」
  或者说,即使说了也是白说?因为一旦时间回溯,这一切又会化为乌有。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会让她知道我和敷岛做出了什么好事。所以除了模糊焦点以外,我别无他法。
  我牵住山崎肿起的手,小心不要刺激到肿起的部分,轻轻握住她。
  我双手捧住山崎的手,对她说:
  「我一定会想办法。」

  我狐假虎威地借用敷岛的功劳,胆大包天地做出这样的保证。尽管半信半疑地担心这种说法能不能取信于她,但山崎并不劈头就否定,而是开口问:「真的吗?」
  「我会让它成真。」
  虽然说出来的话有点怪,但我一点头,山崎就回以无力的笑容。她笑得很虚弱,让我担心她的眼睛这么一闭上以后,还会不会睁开。
  「你好厉害喔,富~吉~」
  「呃,也没有啦,嗯。啊哈,哈……嗯。」
  我又握了握山崎的手,才让她躺到教室的地上。尽管在她面前动手实在很尴尬,我还是再度开始翻找别人的东西。山崎出言告诫:「喂喂,这位小弟……」但我也只能打马虎眼带过。结果我找到了三件雨衣。
  两件塞在手提袋底下,另一件则连袋子一起塞在置物柜里。想来应该是因为骑自行车通学时,校方会检查有没有带雨衣,才会放来供检查用。我先借用这三件雨衣,对侧躺在地的山崎叮咛几句。因为要是不先讲过,她多半又会跑出去。
  「绝对不要出去。我会想办法搞定这些雨,再回来找你。」
  最后那句话是谎言。不,应该说是我有预感八成会变成谎言。也因为心中有愧,让我也不看山崎作何反应就穿起了雨衣。我强行把找到的三件雨衣叠合在一起穿上,上半身相当拘束。我一边「喀锵。喀锵。」地哼着老旧机器人的驱动声,一边拍打胸口,鼓励自己跑过走廊与楼梯,但没跑几步就闷热得全身湿透。
  我在鞋柜间换好鞋子,死心地认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找到长靴穿吧,然后去到外面。才刚走出去,朝脚下一看就「喔喔!」地叫了一声往旁跳开。一批玉虫色蜥蜴横在地上。看来它们是想从鞋柜间入侵校舍,却被雨水整垮。虽然这些蜥蜴本来就有着爬虫类的外观,所以这么讲很怪,但它们的确奄奄一息(注:奄奄一息在日文中的讲法叫作「虫の息」)。它们似乎忠于职守,尽管动作缓慢,还是朝我逼近过来。换作是敷岛,多半会确实地让它们断气。我在心中和她比较,却什么也不做就离开了。
  尽管每看到雨衣挡住红雨都觉得毛骨悚然,还是避开积水与尸体,跑在运动场上。恶臭与雨水混在一起,重重增加了腥味。我嗅得想吐之余,确信了这个世界上没有鬼。要是有,这些被敷岛利用而死的家伙们,早就聚集起来掐死她了。而把收拾事态的责任托付给敷岛的我也是一样。
  我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电视台记者,佩服他们竟然还敢留在这种地方报导。接着抵达了怪兽腹部前方。
  不知道为什么,连敷岛都倒在地上。我慌张地跑过去查看是怎么回事,抱起趴着的敷岛把她翻过来一看,就看到她翻起白眼,口吐白沫。我想到可能是怎么回事,静观一会儿,敷岛的身体就猛然弹起,就像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扑上她的身体。
  过了片刻,敷岛的眼球恢复了光芒。她像淋湿的狗一样抖了抖身体,甩掉头发上的水。然后,像是要接受我待在她眼前的事实一样,对我露出柔和的微笑。
  「其实这是我思考事情时的习惯。」
  「我倒是没听谁讨论过敷岛在教室翻白眼的话题。」
  「在学校里,哪有什么事情需要认真思考?」
  发端明明只是一句不是谎言就是玩笑的话,却硬是能继续闲扯。我为了不要扯得没完没了,更重要的是考虑到我能在这红雨下活动的时间不多,迅速告知她正题。
  「我是觉得,如果两个人一起扛,是不是就勉强扛得动?」
  我一说明完自己跑来这里的理由,敷岛就伸出手,隔着雨衣摸了摸我的脸颊。
  「我早看到了你会来,所以一直满心期待十秒后赶快到来。」
  「期待是没关系,不过还是擦一擦嘴角的口水吧。」
  我伸手替她擦掉,然后牵起她的手一起站起。敷岛似乎很在意衣服被泥水弄脏,拉起衣摆来查看。怪兽的尖角就滚落在一旁,被雨淋湿的尖角发出黑黝黝的光泽。这根尖角非常尖锐,总觉得要是正面碰上去就会划破皮肤。
  「就算不是圣战士,我还是想尽可能地帮上忙。」
  我在不至于难为情的范围内,装模作样地表明了决心。敷岛对此耸耸肩说:
  「你说话的口气,简直就像真货呢。」
  「真货?」
  「没事。难得你来了,我会要你好好帮忙。」
  她用下巴指了指怪兽的尖角,表示要一起去扛。她果然是打算用这玩意儿刺穿腹部吗?
  我想起刺海盗的游戏(注:一种经典玩具。海盗木偶躲在桶子里,桶子上有很多洞,刺对了海盗就会弹跳出来),然后抱住这根黑得发亮的尖角。虽然早有料到,还是觉得很重。
  身体一往前倾,积在雨衣上的雨点就跟着往下流,霹哩啪啦地洒在尖角上,让我心中一凛。总觉得沿着就是无法完全遮住的脸上流过的每一滴雨点,都带来了滚烫的感觉。
  「对了,敷岛,你是怎么能把鞋子丢得那么猛烈?」
  我一边和她一起抱起尖角,一边问出心中的疑问。总不会有什么可以让人变成职棒球员的技能吧。我尚未完全掌握敷岛所选技能的全貌。
  根本猜不到她藏着什么变化球。
  「我没丢,是用冲击波。」
  「冲击?」
  敷岛手掌往前摊开。这姿势别说是冲击波,感觉连气功波都发得出来。
  「这种冲击波有个条件,只能发射十公分以下的物体,我就是强化了这种冲击波来用。」
  「十公分……原来如此。」
  鞋子会揉得不成原形,就是因为这样啊。另外,我还懂了她射不出这根尖角的理由。我在后,敷岛在前,两人把尖角架在腋下。把尖端瞄准好方向,然后冲锋。
  令人难受的沉重冲击声,从尖端一口气传到后脑。
  撞到腹部的感觉硬得出乎意料,让我们差点往后倒退。反作用力震得手指滑到尖角外侧,割开很大的伤口。感觉得出血液喷出泡沫流出。
  我们两人一起坐倒,尖角也跟着脱手。我感觉到泥水透过手指割破的伤口而产生的强烈刺激,而且还忍着屁股痛。往前一看,看见怪兽腹部空出一个小小的洞,鲜血缓缓渗出。看样子并非完全白费工夫。但话说回来,这一刺并未刺到红色粒子的来源。我们也只能再来一次……不,是必须持续到刺中为止。
  看在那些倒在运动场上的家伙眼里,多半会怀疑自己的眼睛,搞不懂我们在做什么。而我也想知道实际情形是不是这样。朝四周一看,注意到那些玉虫色蜥蜴尽管步伐蹒跚,还是朝我们爬来。它们的速度不构成威胁,却几乎让我佩服起它们的毅力。
  「真了不起。」敷岛瞥了一眼后,也不带情绪地夸了一声。接着她立刻站起。
  我也想站起,这时膝盖受到的负担却大得异常,撑在地上的右手手肘也像起火似的发烫,并且发痛。我对这种症状再熟悉不过了。
  看来即使穿着好几层雨衣,还是无法防范周全。我开始觉得全身发肿。敷岛似乎也注意到不对劲,回头看过来,问了声:「你还好吗?」我在她伸手搀扶下,咬紧牙关,好不容易让膝盖伸直。
  「你这么有拼劲……是经过什么样的心路历程啊?」
  敷岛本想说我太不带劲,但看到我硬撑着想动,兴致盎然地问起这个问题。要是回答说是想为了敷岛而努力,她听来多半会觉得很虚假,所以我举出另一个理由。
  「……因为我答应过山崎。」
  我抬头看看校舍,不知山崎是不是乖乖待在教室里。
  「啊啊,是这么回事……哼~」
  敷岛听了后,立刻露出觉得没趣的表情。也许是因为她料中了。
  「男生真好,活得这么单纯。」
  「真的是这样。」
  我也不否认,展开二次冲锋。我们抱起尖角,朝红色粒子升起的地方刺过去。这种冲击应该也传到了怪兽肚子里。要是不这么想,弄得满手是血又屁股痛就太不值得了。敷岛也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掌,并不动弹。
  「你的手要不要紧?」
  「只是会痛而已。」
  这可不太能说是没事啊。但敷岛仍然坚强地站起,就像在反抗某种事物。
  她为什么可以这么不屈不挠?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她这种斗志的来源。是因为害同班同学被怪兽踩死后,心中就一直怀着再也不能回头的念头吗?总觉得要是敷岛认定自己只剩前进这条路可走,她就不会有一丝犹豫。
  尽管渐渐恶化的症状让我想吐,我还是在敷岛的搀扶下站起身子。彼此的血掺在一起,这种湿滑的感觉让我起了鸡皮疙瘩。敷岛似乎也有所感,把手掌握住又张开几次。
  我是很希望事不过三。我们抱起尖角,尖角表面已经沾上我和敷岛的血。
  实实在在是要杀出血路。
  就在我想藉着关节不稳的状况,顺道把身体往前推时。
  视野角落有个东西动了。我朝那个方向看去,就目击到一个有着咖啡色人形的异形生物奔跑的模样。是鼠人从怪兽嘴里跳了出来,拔腿就跑。
  我交互看了看它奔跑的背影与怪兽的腹部,理解到它是为了争取时间,才把提灯留在怪兽肚子里,自己趁机逃跑。所以这提灯即使离开鼠人的手,还是能维持功能?敷岛一看到鼠人就丢下尖角开始奔跑。
  她不是跑向鼠人,而是跑向奄奄一息的玉虫色蜥蜴。为什么?
  蜥蜴也无法发挥平常敏捷的身手,轻而易举就被敷岛捉住。
  「借用一下。」
  敷岛先说了一声,然后扯下玉虫色蜥蜴的尾巴。这个根本没有什么借不借用可言的残忍举动,让蜥蜴喷出的血溅成一道弧线。她将扯下的尾巴尖端朝向鼠人,举在手掌上。附带一提,蜥蜴本体被她高高扔开。接着她将尾巴朝鼠人发射出去。
  玉虫色蜥蜴的尾巴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发射出去,但只从鼠人的右侧飞过,在校舍墙上
  砸个稀烂。敷岛没打中而啐了一声,又抓起下一只蜥蜴,扯下尾巴。这次不止尾巴,还把头脚也都用蛮力一一扯下,甚至连剩下的躯干,也像用手剥开沙丁鱼肉似的修整成「十公分以下的物体」。她把这些全都往空中一抛,然后手往前伸。她要怎么运用这些被分尸的蜥蜴尸体呢?答案很简单。
  就是散弹。各个部位一起从敷岛手掌上射出。这种创意、果决,以及毫不犹豫的行动力,彻彻底底震慑了我。我膝盖一软,差点就要跪下。
  这批散弹当中的蜥蜴尾巴猛力刺中鼠人,让它的步伐猛然往上一飘,当场摔倒。
  「藤同学,你能跑吗?如果能,就上。」
  「……!好!」
  敷岛为了不放过鼠人露出的破绽,叫我上前去。即使不知道跑不跑得动,我还是只能点头,往前跑去。不然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双脚就像被泥水绊住,膝盖以下都很沉重。每一步都很慢很遥远,身体感受到一种比在水中挣扎更重的阻力。我挥动手臂拨开雨点,赶往鼠人身边。
  然后打算就这么扑向刚起身的鼠人。但鼠人短短的前脚顺着转身动作打中我,而且还是打中下巴。再加上我往前冲的力道,使得这一掌打得很深,眼前一阵摇晃。鼠人还乘胜追击,嫌我碍事似的踢我一脚。我的腋下被踢了两次,躯干受到的折磨让我说不出话来。鼠人迅速踢开我,想再度逃走。
  你想得美。
  我抓住它身上从肩膀披到背后的破布衣角,死抓着不让它走。
  我不是来打倒你的。
  我是来绊住你,让敷岛有时间做些什么。她会叫我上,只会有这个意义。
  我为了回应她的期待而死命抓住不放,鼠人嫌烦似的朝我蹲下,然后把露出的尖锐门牙咬上我的脖子。坚硬的牙齿深深穿进体内的感觉,让我忍不住惨叫。
  有个不是颈动脉的东西在我脖子里乱动。是它的牙齿自由奔放地蠢动,蹂躏我的脖子。本来应该经过脖子送往上方的血液与空气,全都被带到新开出的洞去。我舌头不得要领地乱动,发出「呃呸,喔呸」之类的惨叫。
  想到要是脖子就这么被咬断,我就会死,差点眼前一黑。
  但有个人类说话的声音与独特的影子快了一步。
  「谢谢你,已经够了。」
  敷岛搬了尖角过来,把我往旁推开,把这根尖角全力朝鼠人刺了下去。
  到头来,还是要有敷岛才搞得定。
  鼠人红色的双眸,明显因恐惧而扭曲。
  而它扭曲的眼睛瞪大,并未花上多少时间。
  鼠人被尖角笔直刺穿腹部,四肢挺得笔直。
  就像被做成标本的昆虫。
  
  
  CREDIT 1
  
  
  「就算经过这样的激斗,还是会被回溯。」
  我有点自嘲地朗诵出游戏赋予我们的结果。敷岛一边玩着头发一边说:
  「可是代币减少了。」
  「嗯,对耶。」
  「只要把代币打到0就会结束……但愿如此。」
  「麻烦你断定一下。要是你说得含糊,我会觉得很不安。」
  当我们再度被回溯到走廊,手掌都很漂亮。
  这无伤的手掌,证明了上次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化为乌有。
  我与山崎之间的互动当然也不例外……不过她也恢复健康了,没有关系。要她这次也记得那个约定,未免想得太美。
  「说得也是,弄成0就会结束了。」
  敷岛当然也没有根据。神奇的是由她说出口,就是很有说服力。由于目前为止我没碰过其他前例,所以没有确信,但我想这种存在感就叫作领袖魅力。
  「既然知道坚守不出行不通,下次它会怎么出招呢?」
  敷岛从窗户低头看着怪兽,将目光集中在它的腹部这么说。顺便还拿出手机,像是要查看什么似的操作了几下,盯着画面。说到这个,我登记的敷岛手机号码也化为乌有了。老实说,无论号码还是邮件信箱,我都不记得了。
  「换作是你会怎么做?」
  当代币用完,再也没有退路——
  「说得也是。从怪兽的嘴跑出来也会被埋伏,开始的地点差到了极点……就算躲着不出来,也会被我们从外面催逼,那么剩下的手段……」
  敷岛仿佛把自己当成了鼠人,认真地思索起来。其实我并不是问得那么正经。由于已经成功击退鼠人两次,心中确实有些松懈。
  过了一会儿,陷入思索的敷岛口吐白沫。一看到她这样的瞬间,身体就自然起了反应,绕到她背后试图扶住她。我撑住往我身上倒来的敷岛,一边小心翼翼地弯曲膝盖坐下。
  坐在没有人经过的走廊上不动,就是会隐约让人不安。大概是因为平常不会做这种事吧。如果这时候外面是大晴天,我一次都还没死过,况且还碰着女生的背,也许真的能体认到某种解脱的感受?
  但现在的我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这种感觉。走廊远处的昏暗仿佛在如实表达我的心境,而且从头上飘过的沉重乌云,也和我心中累积的浓雾如出一辙。
  我觉得要让这片天空放晴,多半非得等到明天不可。
  如果这次就是最后一次,我会希望极力避免红雨对我,以及对周遭人们造成灾害。尽管这很困难,而且最重要的问题是我全靠敷岛,这样实在很逊。
  熟悉而令人不悦的温度与湿气开始笼罩住四周。鼻尖感觉到下雨的前兆,渐渐变得湿润。尽管觉得不妙,现在也只能等敷岛的意识归还。我拍拍她的肩膀催她赶快回来,而敷岛就仿佛是在回应我的呼唤,身体猛然弹跳,头动了一下。
  敷岛像是刚睡醒似的,以缓慢的动作擦了擦嘴角,然后身体靠在我身上不动,回过头来。
  我的手也放在她肩上不拿开,问说:「怎么样?」
  你看到了些什么?
  敷岛也不掩饰眼角的疲劳,回答我的问题:
  「出外靠旅伴,大概吧。」
  我一边暗自觉得旅伴这个词有种不祥的感觉,一边问她这个发言的真意(注:日文中,「旅伴」与抓来陪葬的「垫背」都叫作「道连れ」):
  「你这神秘的作战名称是怎样?」
  「差不多就是指,我要解除限制……」
  我们话才说到一半,敷岛就抬起下巴与视线,目光朝空中望去。
  又是红雨。我正想说果然还是无法完全消除灾害,雨就下了起来。
  这里的确下着雨,但这不是我所知道的雨。
  雨势完全不一样。
  这就是所谓瀑布般的雨,所谓下猫下狗的雨,雨水形成一道没有缝隙的墙壁。而一切都染成了深红色,转眼之间,让人再也分不出天空和雨。
  在这种豪雨的攻势下,建筑物与大自然眼看都要发出盛大的惨叫,连空气都扭曲了。
  「哎呀,果然是来这招啊。」
  敷岛先发了这声牢骚,然后在我提问之前就对我解释:
  「这是用技能强化了雨量,为的是让灾害迅速扩大。虽然一个不小心就会害死自己,但它就是指望我们会先淋到雨而死……大概吧。」
  敷岛冷静解说的当下,窗户也染成一面没有半点空隙的深红色。打上来的雨势仿佛随时都会打破玻璃。雨点转眼之间就填满了一切,让我们连外面的景色都看不见。
  敷岛牵起我的手,拉我去到窗边。景色染成红色,我却脸色铁青。要是雨下得这么大,不只建筑物不可能没事,更重要的是既然这次就会结束,就再也没办法重来。这场雨造成的结果都会遗留下来。
  光是想像就觉得那会是一片非常壮阔的光景,相信一切都会被毁掉。
  「它大概是赌怪兽的肚子会比外面的建筑物撑得久吧。这可伤脑筋了。」
  敷岛皱起眉头。
  得赶快想点办法才行。敷岛看了看眼前这条总让人觉得已经开始窜出红色裂痕的联络走廊,牵着我的手开始奔跑。虽然有一部分是由想像而造成的幻觉,但我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快就看到建筑物倒塌的征兆。四处传来剧烈的水声,感觉就像被卷入洪水当中。墙壁也仿佛随时都会崩塌,让雨水淋进来。
  敷岛是打算逃到哪里去呢?雨下得这么大,根本不能出去。即使敷岛能够维持体力,身体本身多半也会撑不住,我就更别说了。下了楼梯后的走廊上,看到可以算是校舍拼接处,也就是墙壁和楼梯的缝隙间,窜出了一阵烟。
  敷岛在这条走廊上全力飞奔,跑到底后打开那里的一扇门,眼前就出现通往地下的楼梯。她走下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楼梯,敲了敲地下锅炉间的门。
  用敲的当然开不了锁。敷岛脱掉室内鞋,折成V字形,把脚尖部分往里头塞,硬揉成球形。看到这个情形,我立刻猜到她要做什么。
  她以冲击波,将成了十公分以下球体的室内鞋打在门的握把上。剧烈碰撞之下,门把应声折断,无力地垂下。尽管撞上去的室内鞋也断裂了。
  敷岛就这么完全清除了门的握把后,又卷起另一只室内鞋,射向门上打出来的洞。门把松脱而露出的洞变得更大,丧失了锁住门的功能。
  敷岛手伸进去,确定门打得开后,无视于门上写着闲杂人等禁止进入的字样,强行走了进去。被她牵着手的我当然也一起进去了。
  由于季节关系,锅炉间内装设的机械并未运作。外面的湿气剧烈灌进,弥漫着一种与这昏暗光线并不搭调,充满了自我主张的空气。本来应该扬起的尘埃也紧紧贴附在地上,变得像是弄脏的雪花。
  逃到地下后,无异于噪音的雨声也越来越小声。但远方那沉重的闷响,会不会是建筑物倒塌的声响呢?就算只是征兆,听起来就像是这样的声响。
  敷岛似乎跑累了,靠着墙壁瘫坐下来。
  她是打算就这么在地下坚守不出,以避免被雨水波及吗?可是不对,这样一来……
  「要是楼上崩塌,我们不就会被困在这里?」
  「我想机率应该比淋到雨而全身坏死要低。」
  敷岛脱掉双脚的袜子后,冷淡地这么回答。在她手上闪出光芒的是扯下来的门把。
  既然敷岛做出这样的判断,也许从生存下去这个目的来看,这就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我们就这么坚守在这里等待鼠人自取灭亡,也就表示要接受地上的灾情。
  如果红雨大得足以造成建筑物倒塌,体育馆里的大家会,山崎她会……
  那只老鼠有可能没有任何计划就下起这种会自取灭亡的大雨吗?我怀疑归怀疑,但对手是老鼠这件事又让我不知该怎么去揣测。就算这只老鼠再怎么巨大又有人形,我又怎么会指望一只老鼠拥有智慧?
  「我本来推测它应该没办法让雨下个不停,但看样子似乎很难说啊。如果可以用技能延长,那还是不能贸然跑出去。虽然我们还没尽完人事,但就听天由命吧。」
  听到敷岛这种判断,让我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只要我们自己得救就好?就算敷岛不在乎,我可不行。
  我用颤抖的手指往外指,强调他们的存在:
  「山崎,还有大家,都待在外面……」
  「说得也是,的确是有这么回事。要是老师们马上让他们回家……也许本来还能活命。」
  这种把一切都推给过去式就当解决的口吻,让我感觉胃的底部整个烧了起来。
  真亏她可以这样讲得若无其事。我受到一种火烧般的冲动驱使,走向地下室入口,手放上坏掉的门正要推开,就被敷岛叫住。
  「慢着,你出去做什么?」
  「出去……我要出去,救他们。」
  也许答应过山崎的是另一个我,但我盼望自己继承了这样的意念。要是放着不管,无异于对山崎他们见死不救。
  上次我就对那些被怪兽踩死的人见死不救,难道这次还要重蹈覆辙?
  我怀着这样的想法诉说,和敷岛大眼瞪小眼。敷岛叹了一口气,只顾着搔额头,甚至连说服我的话都不说。看来她是被我的无知弄得束手无策,说不出话来。是这样的话也没关系。
  我心想自己一个人去就是了,于是走出锅炉间。沿着楼梯跑上去,回到一楼。我没办法像敷岛那样,想出该怎么做之类的具体办法。但就算是这样,要是这个时候对山崎他们见死不救,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我……我……我……
  「我想……得到幸福。」
  我从许许多多决心的长矛中选出这一把,挺在腰间往前冲锋。
  但只凭一股气势来到这里的双脚,也因为在鞋柜间前面看到外头的惨状而退缩。
  一旦跳向瀑布,就是会死。
  眼前就像是一整片无边无际的瀑布,贸然跑出去也没有意义。
  我该怎么办才好?在我能力范围内,能作什么困兽之斗?
  「真的是拿你没辙耶。」
  就像要重现上次情景似的,背后听到有人对我说话。只是说话的人不一样。
  敷岛似乎是从后头追上来,手扠在腰上站着,脸上露出柔和的苦笑。
  「敷岛,啊啊……抱歉……」
  我从她的表情神态里,猜到她追来的理由。
  「没想到藤同学这么热血。」
  为了陪我而追来的敷岛也一样是个烂好人。
  敷岛耸耸肩接受彼此的脆弱后,和刚才一样叹了一口气。
  但这次的叹气有点像是在说笑,像小丑一样显得夸张。
  「哎呀,真伤脑筋。」
  我从鞋柜间瞪着外面,正要同意她的意见。
  「就是说啊,是要怎样才能在这种大雨下前进……」
  「我需要你,可是你的意志一定会碍事。」
  「啊?」
  我转身面向敷岛,心想她在说什么鬼话。
  我看见的,是她高高举起的手臂与松脱的门把。
  「就是这么回事,对不起。」
  她抛起的门把开始旋转。我的目光跟着看去,而她抛掷的手法让我一阵恶寒。
  因为门把划出了一条和她先前抛出玉虫色蜥蜴尸块时相同的轨道。
  我想也不想就往后退开,但为时已晚,射出的门把扑上我的身体。一股几乎被冲击波打着正着的沉重压力把我整个人扫开,让我重重撞在鞋柜间的置物柜上。
  由于门把完全陷入肉里,让我呼吸被截断,眼前一黑。尽管疼痛来得晚了一步,但这些痛楚就像蓄足了力道,爆炸似的铺天盖地而来。
  敷岛,对我,做了什么……
  「因为时间宝贵,我没办法尊重你的意见。」
  语毕,敷岛也不治疗我的伤,把我整个人抱了起来,就这么带我回地下室。我想向她提出异议,想反抗她,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大部分的原因,是出在敷岛的手臂抱在我身上,紧紧圈住我的伤处,让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朝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去解释敷岛追来的理由,造成的结果就是这样。
  我当敷岛是自己人,她却没当我是自己人。
  敷岛回到地下的锅炉间后,将我抛到地上,然后「嘿咻」一声坐到我背上。我总觉得她这么做的目的,与其说是要让我无法擅自行动,还不如说是为了明确表达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回事」。
  「藤同学,你不要忘了,你一死,我也会玩完。所以我会像保护自己一样保护你,不惜拼上性命。可是,其他人的性命和我的生死无关。」
  「敷……岛……」
  我从咬紧牙关的嘴里,好不容易挤出这么几个字。敷岛以冰冷的眼神低头看着这样的我,哼了一声。她像是要消磨无趣的时间,佣懒地拿出手机操作。
  「这是没办法的事,你不必觉得自己有责任。」
  这种说法根本不构成安慰。不管要谁负责,结果都不会改变。
  山崎会死,还有其他很多人都会死。趴在地上的我就像已经濒临地狱。丹田染上烧得滚烫的焦躁与愤怒,眼角剧烈痉挛。
  我舍身燃烧这沸腾的情绪,奋力往前爬,哪怕只爬一步,只前进一寸都好。
  尽管待在这个雨水淋不到的地方,眼前仍染成一片红色。我的指甲掐向不可能掐得进去的地板而变形,手上传回一种像是牢牢抓住了东西似的感觉。在我伸出的手拉扯下,身体微微往前挪动了少许。我咬紧牙关,告诉自己说我行,我还能够挣扎,还想继续前进。
  但这希望的嫩芽,却轻而易举能被摘除。
  敷岛仍坐在奋力挣扎的我身上,一脚踏扁了我伸出的手。这一脚平淡无奇,就像用脚把地上的东西勾过去一样简单。只是这么一踏,我的反抗就结束了。
  连想看清楚,想前进的这条窄路都被彻底封死。
  敷岛先阻止了我,才冰冷地对我问说:
  「你出去要做什么?说出个具体的解决方案来听听,如果你说得出来。」
  没有,我就是没有办法。虽然没有,但我非行动不可。就是因为比起自己不想死,不想让别人死的心意更优先,才会越过理智,命令身体动起来。
  但这种像是冲动的想法,敷岛不可能会接受。
  「你的性命就是我的性命。你啊,是没有自由的。」
  敷岛抓住我后颈,强行把我的头拉过去。身体突然被拉得往后弓起,对背部与腹部都造成了很大的负担,呼吸变得更乱。敷岛的手指摸了摸我咬牙咬得出血的嘴唇侧面,让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她眯起眼睛看了看手上沾到的血,说道:
  「藤同学,你知不知道有句话说,什么人做什么事?」
  敷岛的手放到我头上,怜悯地摸了摸我的头后,这句话深深刺进我心里。
  「搞清楚你的身分。你就是『没被选上』。」
  这句伶俐的嗓音让我震惊地清醒,换来了夜晚。
  她要我弄清楚,我是什么身分。
  这和我自己一直在想的念头一致。所以,视野一口气落入黑暗。
  能做到什么——这种事只有拥有力量的人该去烦恼。
  我就是无能为力。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烦恼的余地。受到怪兽攻击时是敷岛想办法解决,能把鼠人击退到这个地步的也是敷岛。一切都是敷岛做的,我只不过是拜她所赐而活了下来。
  我对这个事态完全无能为力,却还是非去不可。
  我知道。既然我知道状况,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那就有其意义,应该就有办法改变些什么——我当然会想抱持这样的想法。不然知识就只是在陷我于不幸。就只是无意义地让我尝到因为知道而产生的痛苦。
  敷岛放开我后颈,让我扑向地上。下巴撞到的冲击,将眼前的黑暗染成红色,产生轮廓。我只觉得这片红色的光景,永远不会从我眼睛消失。
  红色。这种感觉不到火焰的那种力道,就只是黏答答的红色,和血的颜色很像。看着这种红色,就产生了强烈的恶寒而非热度。理应位于这黏腻红色之外的门,是那么遥远。
  敷岛的脚追向我的手,仿佛在对我说,有本事尽管过去,尽管挣扎。
  我觉得喉咙与地板之间有着一大团空气。腾出的这些缝隙,让我全靠浓缩的意志往前进的身体往不好的方向飘了起来。身体想动却并未伴随实感,就好像连意志都变得轻而稀薄。我内心咒骂,举起伸出去的手。
  为了逃离恐惧,逃离敷岛。
  我用力想将变形的指甲掐进地板。
  结果尖锐的疼痛让我肩膀一颤。看着像是拒绝疼痛而弹起的手指,我最后剩下的一点逞强的意志应声折弯。一种叫作忘我的魔法就此解开,反抗的意志在这痛楚中完全萎缩。让我的手臂既伸不出去,也收不回来。
  魔法不再管用的现实,让我的指尖颤抖。
  我该做的事,就是在这里当敷岛的椅子。
  
  
  我哪里做错了?哪一步还有更正确的答案可以选?
  连独自一人穿过红雨都办不到的我,真有这么了不起的选择吗?感觉就像心灵封闭了耳朵和眼睛,只觉得一片黑暗,十分宁静。我品尝着这像是被丢进连内侧都十分恬静的空间当中的孤独,持续自问自答。我所知的世界渐渐崩塌,而我就把自己关在黑暗中逃避。不管根据谁的需要来考量,这样都比较能让事情圆满落幕。
  我是凡人,做不到的事情多到双手捧不下,想捞也捞不完。我明明知道是这样,那这剧烈的后悔又是怎么回事?这种想伸手在胸口乱抓的焦躁与绝望是从哪里灌进来的?就好像有种不管吹起什么样的凉风都吹不掉的泥巴,厚厚一层盖在心上。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而除了敷岛以外,又有什么是对的?
  我没有勇气为了找出答案,去看红雨另一头的景象。
  而让我如此胆小的答案,眼看就要在地上诞生。
  「雨好像停了呢。是不是差不多该去看看外头了?」
  连听到敷岛说话,都觉得好像已经事隔几十个小时之久。就好像一层贴在眼睛上的膜应声裂开似的,有光线渐渐扩散开来。黑暗的另一头,有着若无其事的敷岛。敷岛从我身上起身后,推开门之前回过头来,问我说:
  「你不来吗?」
  「……我去。」
  连回话都有气无力。当敷岛的眼神射穿我,我就自然而然出声回话。
  恐惧将我的手脚变得像圆木或人偶的手脚一样,知觉越来越迟钝。
  我心中没有对敷岛的愤怒。仿佛连这种情绪也被大雨冲刷走了。
  出了锅炉间,一步步走上楼梯,室内鞋的鞋底就被灌进来的少量雨水弄湿。雨已经灌到这里的事实让我满心绝望,而每走一步楼梯,都觉得心灰意冷的情绪吸收了这种负面感情而不断膨胀。
  当我来到一楼,知道没有天花板的走廊上积了已经淹到脚踝的水。
  这侵蚀的情形让我已经猜到一切我尚未看到的情形,让心灰意冷的感情迎来了饱和。
  
  
  Save完毕。
  
  
  并未得到任何人许可,整个世界就被擅自记录下来了。
  让我甚至没有机会对任何人抗议,质疑这个被保存下来的世界里有着多少价值。
  「……还真惨呢,运动场上的尸体好像也全都溶解了。」
  敷岛一边拖着水声走在受到红雨侵略的道路上,一边发着牢骚。我跟在她身后,并从她的背影中找出了阴沉的感觉。
  我有一个疑念。尽管我没有确切证据,也不是敷岛露出了马脚。
  这个疑问就是,对雨水赋予附加价值的也许是鼠人没错,但下这场雨的会不会是敷岛?
  理由就是敷岛所选的能力当中,有一项叫作能量转换。考虑到能力的运用效率与能否移动等问题,就让我觉得她选这个能力,是以在下雨时使用为前提。
  也许鼠人也的确有降雨的能力,我怀疑敷岛可能也同时选了同样的能力。最后的大雨,说不定就是敷岛配合鼠人的行动而把自身的技能也启动的结果。会不会老鼠并不是选择了自取灭亡,而是被敷岛给杀了呢?
  这些全都只是想像,没有效力够强的证据。
  但如果这个推测正确……
  她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方法?
  为什么要选择让灾情扩大?
  我疲惫已极,身上伤势也还在。一试图找出答案,身体就开始作痛。
  头开始作痛,仿佛是在叫我别想了。
  就在这仿佛被人用针线缝死来进行操作的脑子里,浮现出了山崎的面孔。
  同时我还看到了大怪兽的幻觉。
  我在失意中来到学校的运动场上。
  那儿已经不存在学校。
  一切都崩塌、溶解,沦为液体的一部分。
  连本来应该存在于运动场上的怪兽都溶解得不成原形,无论校舍还是体育馆,都被压扁成大地的一部分。待在里面的人已经变成怎样这种事情,我当然……
  我停下脚步。就像被这红色的水渐渐吞没似的,低着头动弹不得。
  残留在视野中的红,与新开始侵蚀的红,都有着同样的色泽。
  我停下脚步后,敷岛仍不断往前进。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仿佛在说即使前方空无一物,又有什么关系。
  怪兽,还有尸体。一切都被冲刷掉,各式各样的目击者都消失了。路就只是敞开,只剩万般寂寥,不存在任何路标。
  我们该去哪里?
  又正往哪儿去?
  「……嘿嘻。」
  我失去了可以失去的事物,今后是否能够变得更坚强呢?
  这笑声就是为此而发出。一定是。一定是。一定是。一定是。
  没错,我太弱小了。就是因为弱小,才什么都无能为力。
  所以……
  我才没能遵守那遥远的我,贸然对山崎许下的承诺。
  但这没什么好愧疚。
  因为本来就没有那种东西。
  无论是弱小的自己,
  救不了人的自己,
  还是痴心妄想的——爱情。
  一旦时间回溯,全都会化为乌有。
  
  
  已更新为Ver.1.1.4,更新内容如下:
  
  
  追加技能种类。
  调整技能效力。
  追加敌人种类。
  修正与红雨重叠时可能无法正常显示背景的BUG。
  修正使用特定技能时会无视人体结构的BUG。
  修正以APP变更技能后会自动使用的BUG。
  测试安装「交换part」系统。
  
                          →Nest「stage3 比你更强的家伙」
  
  
  CHART
  Stage2-A「Ratman」
  遇难人数十人以内,且总评价B以上 ——Stage3-B「Red Dragon」
  遇难人数十人以上,或总评价未满B ——Stage3-A「龙」
  Stage2-B「鼠人」
  粒子扩散程度达特定标准以上或接关达到特定次数以上 ——Stage3-D「比你更强的家伙」
  粒子扩散程度未达特定程度,且无接关过关 ——Stage3-C「天龙」
  
  RESULT
  ■Stage2-A「Ratman」
  跨过无数次死亡后,开始了一场新的战斗。
  黑暗中浮现出不断伸长的门牙。
  小小的恶意「Ratman」开始了它们的行军。
  玩家:艾利沙·藤、敷岛弓子
  成绩评价 攻略时间…C 创意…B+ 获得CP…3p
          周遭受害…A 总评…B+
  总评……会不会太慎重了点呢?
      有时也该试着更大胆进攻。
      
  ■Stage2-B「鼠人」
  人的身体搭配野兽的头。高瘦的恶梦走在街上。
  在红色的目光与油灯照耀下,世界进入了黑夜。
  「鼠人」将使灾害扩大。
  玩家:艾利沙·藤、敷岛弓子
  成纗评价 攻略时间…A+ 创意…B 获得CP…2p
          周遭受害…E 总评…C+
  总评……请更珍惜周遭的人们
  
  NEXTGAME
  ■Stage3-A「龙」
  上空传来拨开云层的声响。其身影让天空发出哀号。
  抬头一看,传说就在那里。撕裂天空者——「龙」。
  没有翅膀来对抗的人们,有办法找回这片天空吗?
  玩家:艾利沙·藤、敷岛弓子
  Now Loading……
  
  ■Stage3-D「比你更强的家伙」
  他是为了找到玩家而来访。
  一种似远实近,来自青色泉水的事物。
  为了在走向灭亡的世界中寻求刹那,「比你更强的家伙』逼近。
  玩家:艾利沙·藤、敷岛弓子
  Now Loading……



  后记
  
  本书副标题题材由来的电玩游戏《米老鼠大冒险》并不是烂游戏,反而是一款相当好玩的动作游戏。姑且不谈游戏中一些小小的疑问,例如Cosplay成魔法师也就算了,消防员和登山家有那么神奇吗等,但我国小时就是很常玩这款游戏。只是因为这玩意儿的难度挺高,我也不太记得有没有破关过。
  
  
  就这样,以上就是本系列的第二集。我是入间人间。后记没东西可以写——我是挺认真这样说的。
  最近我不时会拿出超级任天堂来玩。虽然主机都被晒得发黄,但从发售日当天就请双亲买给我的游戏仍然能正常运作。当初在朋友家玩到《实况野球3》的成功模式成了导火线,让我从此沉迷在《实况野球》这个系列中。但现在回去重玩,就发现自己连球都打不到了。那个时代的击球范围游标还是方形,让我深深佩服自己以前竟然那么会打。内容也非常劲爆,为了想在比赛中出赛而跑去讨好教练,结果让队友对自己的评价降低,然后在练球时受伤。那些二军的队友更嘲笑我活该,根本不肯帮我。相信现在应该很难在游戏中描写这样的一面。虽然我还只培养过打者,但这款游戏仍然极具魅力,要将对棒球完全没兴趣的人拉进来都绰绰有余。
  
  
  忙东忙西的十月就要到了,今年也已经过了大半年。虽然我写这篇后记时,酷暑仍未消退,但相信到了十月,天气应该已经转凉。虽然如今再去拍双亲的手想撒娇,他们也只会叫我走开,但我仍然过得很好。也谢谢各位读者仍然愿意惠顾本作。
  如果有下一集,到时候再请各位读者多多给予支持与爱护。
  
入间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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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6

  • 1
  • 2
前往
10000
waox1234 王爵
救老妈和救妹子完全可以接受好吧
见不得杀人倒是无法理解


这种分了2条线是入间的风格,毕竟入间仔驾驭得来,不过总觉得没什么爆点就是了···

7 年前 0 回復

夜空中的雪 平民
本帖最后由 夜空中的雪 于 2015-10-14 09:04 编辑


男主很蠢,所以我感到不適。根本就是無能的理想主義者。
A-side因為他有技能所以亂來也沒辦法,但是,就算是為了救母親(這點我能理解但是不能接受),和另外的player(target)分開根本愚蠢,從教學關卡學到的不就是player=target嗎,要是剛好在女主找到母親後剛好存檔又要怎麼辦?沒作出考慮就亂下決定,所以就害死很多人很多次。最讓人接受不了的就是偽善。他絕對不是因為想救人而不能下手,他只是不想弄髒自己的手,明明自已在成為ratman的時候是那麼的想死,到自己有能力解決別人的痛苦時卻不願意下手。
B-side就更離譜了,不但沒有身為無力者的自覺,還沒有愚者的自覺。既然女主要求不要開門,為甚麼還要自作聰明的防止門被砸壞而開門?根本一整個豬隊友。最後還想要因為其他人被殺和自己失去戰力而想死亡續關,失去戰力這理由我倒是同意,為防進一步的拖後腿死一次也是ok的,畢竟有在教學關卡學到死亡可以續關,但因為其他人的死亡就真的不能接受。Round2的表現不過不失,結果論來說是有幫到忙。Round3又開始賣蠢,沒有能力但又想成為救世主(自我滿足),完全沒有學習能力。明明Round1已經被虐得死去活來,充分體會到自己的無力和愚蠢,還想衝出去救人(自殺續關),到最後還亂懷疑(雖然我覺得有點道理)(p.s.女主GJ,換我簡直想抽死男主,可惜不能殺也不能令他失去行動能力啊),完全是豬隊友的典範。

因為男主太蠢所以我感到不適(因為很重要所以我要再說一遍),所以我忍不住打了這麼多字來發洩。
最後,我好像沒感到有多反人類?(除了男主)
期待第三卷的B-side,A-side就算了。

8 年前 0 回復

stlyz 子爵
side-B说的粒子就是老鼠拿的灯放出来的吧,所以老鼠不见了的期间就是在到处乱走散播粒子,那时就满足不了第一个条件了,不续命条件知道的有点少,但是两个条件是且连接的,也就是说粒子扩散和鼠人无法续命是有关的,于是side-B完美通关可能就是抢了老师的车撞死老鼠。再结合一下stage1怪兽无法避开原来不在的物体,车子里面可能已经有拖车的缆绳之类的,就能绊倒怪兽,再开车冲过去摘旗子。。。。
好像我脑补的太多了,毕竟玩游戏玩太多

9 年前 0 回復

cloveromi 騎士
冲着题目就进来了,然后没有不适

9 年前 0 回復

ヾ帥_気ジwww 侯爵
不同方法带来不同结局
主导权落在有能力的人手里
那个能向队友隐瞒所选技能真是非常棒的创意
不像一般游戏能够轻易猜出来技能和职业什么的
明明无法背叛却又考验朋友之间的信赖
感觉非常棒

9 年前 0 回復

copysword 侯爵
最后那个评价shenmegui,明明不把人当人拿来做游戏测试,还说什么更珍惜周边的人,黑色幽默么

9 年前 0 回復

hjd1989 侯爵
看到Ratman,想起一部漫画也叫Ratman,英雄类,主角因为身高悲剧所以是Ratman

9 年前 0 回復

wongkafai 子爵
看了第一卷没觉得不适

9 年前 0 回復

飞翔的翅膀 伯爵
' wuxuwuheng 发表于 2015-7-1 14:13 第二卷就开始入间就开始精神分裂了么,而且女主终于开始黑化了…… 不知道第三卷世界线会不会继续扩散而不 ... '


女主一直都很黑 谈不上黑化
还记得 第一卷的时候 放的脱衣福利么 黏糊糊的那里

9 年前 0 回復

wuxuwuheng 王爵
第二卷就开始入间就开始精神分裂了么,而且女主终于开始黑化了……
不知道第三卷世界线会不会继续扩散而不是收束

9 年前 0 回復

superjimlai 侯爵
本帖最后由 superjimlai 于 2015-7-1 13:56 编辑


' TennosAthena 发表于 2015-7-1 03:04 请从第一卷开始看起口牙 '

其實是想知道這書是像涼宫春日的分裂那樣先分開再收束還是直接是兩條線互不想干,個人是不太喜歡後一類的說。而且懶掃雷

9 年前 0 回復

釣魚翁 侯爵
這就是兩大風格中的黑人間嗎

9 年前 0 回復

sjkd34 平民
腰斩到不至于,蜥蜴王这么久也没说腰斩了,估计是多开忙不过来,你看,六天六人六把枪还只出到第二本呢……
觉得分歧很奇怪的请看第一本,估计是和凉宫春日的分裂差不多感觉的双平行线,不过这个游戏里的分歧是因存档造成的
说三观不正我倒是觉得很奇怪,游戏分了两个路线,内容完全不同,在男主主导的线路里虽然男主自己会遍体鳞伤,但好歹是以最低程度的损失赢得了胜利,而女主主导的线路里就可怕得很了,不仅敌人也拥有重来的机会,武器也更加可怕,与之相对的,女主用了更加残忍的方式解决了对手……最终导致地表上的所有事物(至少是红雨范围内)都被毁灭殆尽,这说得上好结局吗?虽然很俗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我还是想说一遍,虽然这个游戏里不会有好报就是了,顶多算是让厄运变成不怎么坏的结果……这三观正得很~
另外纠结看到老鼠人杀不杀这个问题明显就是个人看法咯,书里男主的选择和想法写得很清楚,你自己杀伐果断见到老鼠人就能下杀手是你的事情,僵尸片里也有就算同伴被咬也要到同伴真的变成僵尸之后才开枪的人在——这仅仅是个人选择的不同。你觉得被老鼠操纵的人是没救了,生不如死不如去死,可能别人还想活下去见到明天的太阳,谁知道呢?最终,书里的结局是被老鼠操纵的人虽然被咬的不成样子,但也能算是得救了。不然可没人能活得下来。

9 年前 0 回復

niko143245 公爵
唉~虽说这卷最后也有stage3的游戏内容,但是日版隔了一年多都没消息了~看来是腰斩啦
我还挺喜欢这小说啦

9 年前 0 回復

aterssa 侯爵
这个作者的名字就足以引起我的不适了。

9 年前 0 回復

saladinlala 子爵
本帖最后由 saladinlala 于 2015-6-30 13:21 编辑


这游戏的设定真的很莫名其妙,难道真的会有人看到被一堆老鼠覆盖的人走过来还在纠结该不该杀吗?尤其是在自己已经被老鼠吃掉一次的情况下。即使抛开所谓的罪恶感,为何主角认为杀老鼠就一定是在杀人?事实上里面的人本身就在被老鼠啃噬吧,主角杀老鼠是在救人好不好,烧伤又不一定会死,何况个人觉得里面的人恐怕宁愿被烧死也不愿被老鼠活活吃掉

9 年前 0 回復

superjimlai 侯爵
本帖最后由 superjimlai 于 2015-6-30 13:14 编辑


話說有人可以解釋一下這書是怎麼回事麼? 分成了兩條線有點搞不懂,兩條線有甚麼分岐呢? 為甚麼會有分岐呢? 之類的。

9 年前 0 回復

a0c0c001 騎士
好想看看如果是天龙结局会什么样子。。。。

9 年前 0 回復

ヾ帥_気ジwww 侯爵
完全 没有不适,不如说是很喜欢这种感觉的

9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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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nnosAthena 王爵
我喜欢的人,会带给我度过孤寂长夜的勇气,会驱散我感到无人聆听时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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