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GAGA文库][自翻][犬村小六]对某飞行员的誓约 8卷[0821翻译完结]


本帖最后由 ihcinihsdk 于 2015-8-21 07:29 编辑


尽管前七卷也在百度贴吧翻译,但由于当时并没有玩轻国。然对于这样的作品,我觉得值得让更多并不精通日文的读者读到。因此,第八卷会在轻国同时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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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称:とある飛空士への誓約 8
作者:犬村小六
插图:森沢晴行
翻译:ihcinihsdk
扫图:ihcinihsdk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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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转载时,请注明以上信息,尊重翻译者的辛勤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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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将实现重逢——
出于国家的意图,七名士官候补生被授予“埃利亚多尔之七人”,被人们推上年轻英雄的神坛。然而,时代的狂热将这七人拆散,分到了四个不同的势力。
在乌拉诺斯,美绪・塞拉与莱纳・贝克喜欢着勇敢的女王妮娜・维恩特,但由于无法违抗塞农的意志,每一天都在烦闷中度过。女王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Walküre队长坂上清显、Walküre副队长伊莉雅・克莱施密特在希尔瓦尼亚王国,成功与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汇合;伊丽莎白策划着从圣・沃尔特帝国中的独立,与此同时还集合了南多岛海近三千的岛屿群、海德拉巴群岛,准备与乌拉诺斯进行对抗。在被逼至密特朗大陆的圣・沃尔特帝国,作战参谋巴尔塔扎尔・格林,将被扔在秋津大陆的一百七十万己方将士撤回,希望能在密特朗大陆逆登陆,那样就必须与慧剑皇王国缔结休战协定。
在秋津大陆,在伴随着联邦制崩坏而再次变成独立国的“慧剑皇王国”,尽管紫神乐在策划着颠覆现有政权……









本帖最后由 ihcinihsdk 于 2015-7-4 07:16 编辑


第三部 普雷阿迪斯的奇迹







很有伊斯拉的感觉,青年迎着风说道。

坂上清显默默地凝视着青年的背影。他那漂亮的发迹,任由飞空岛尖端的风拂动着。

伊斯拉早已消失了,然而他却未曾忘记。

“我看到了天空的尽头。”

青年微微用侧脸对着清显。匀称的鼻梁,滑过面颊的长长的伤痕,还有那宛若烙上了夏日天空之色的深蓝眼眸。在青年内心沉积的某种东西似乎传达给了他,在他的心底荡漾起层层涟漪。

“天空的,尽头。”

清显让那现实气息薄弱的话语留在了风中。充满童话气息的响声完全被大风刮过的声音遮住,然后带到了飞空要塞奥丁地面的远方去了。

无论在圣·沃尔特帝国还是在秋津联邦,都存在着关于“天空的尽头”这一神话,说是在大瀑布的另一端,有着海水汹涌落下,天空迎来尽头的地方。然而至今为止的很多探索舰队虽顺风出港,按说足以发现“天空的尽头”,但有一半都在途中逃了回来,而其余一半则再也没有回来。

那神话世界的情景,谁也未曾得见。

青年却说他见到了。

“有一天,你也一定能见到的。我想等这场战争结束了,全世界的人们都能认知到天空尽头的存在。”

清显依旧沉默,凝视着青年的后背。尽管他想要问的问题堆积如山,但却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帝纪一三五一年,七月,桑托斯岛海上,飞空要塞奥丁——



从那次起名为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的战斗以来,已经经过三周了。

那次连盟军圣·沃尔特帝国军都见死不救的绝望战斗,由于这名为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异邦友军的存在,希尔瓦尼亚王国军收获了奇迹一般的胜利。连清显都未能知晓的是,据说在大约半年前,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就已经亲自与伊斯拉舰队提督路易斯·德·阿拉贡在私下里接触,主动提出为他们提供停泊场所。即便是对圣·沃尔特帝国,女王也一直隐瞒着伊斯拉舰队的存在,到了糟糕到绝无仅有的情况下打出了这张王牌,目前呈现出了与乌拉诺斯地方舰队规模相当的舰队结盟的架势。

当然,这样做的危险也是很大的。

在比己方军队强大很多的友军将敌军遣散后不久,进入己方领土内的友军就夺取了权力中枢的事例也是不胜枚举。势力远在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之上的伊斯拉舰队在战斗结束后不久,就顿时化身为在王国领土内比乌拉诺斯还要危险的存在:已登陆的路易斯提督即便要将伊丽莎白与其心腹都杀死,端端正正地坐上王座,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因此现在希尔瓦尼亚王国最应该警戒的,既不是乌拉诺斯也不是圣·沃尔特帝国,而是伊斯拉舰队。虽然由于伊丽莎白下的赌注得以暂时驱走乌拉诺斯的侵略,但取而代之的是将不知是敌是友的新的威胁引入了自国境内——这就是希尔瓦尼亚建国不久以来的危险现状。

这样的疑虑也萦绕着清显。

——我可以相信你吗?

清显对着青年的后背传达出了无言的疑问。

——卡路儿·阿巴斯……

完美融合了冲动与文雅的面庞,足以让人感到悲伤和温柔的深蓝眼眸。虽然卡路一眼看上去给人一种从某个童话世界走出来的骑士一样的感觉,但他却的确是如同七面鸟一样单方猎杀着让乌拉诺斯引以为豪的最新锐单座战斗机“艾力斯阿克托斯”的可怖王牌。事后他才知道,伊斯拉舰队的正规战斗机“麦斯特拉”无论在马力上还是回旋性能上都比艾力斯阿克托斯要弱;卡路儿顶着这样的不利状况都能压倒性获胜,其水平一定非同小可。

——真想与他进行模拟战……

清显的内心,这样的愿望冒出了苗头。他希望能驾驶着性能相同的战斗机,与卡路儿一对一单挑。由于现在正处在希尔瓦尼亚王国与伊斯拉舰队调整着关于双方共同协力作战的诸多问题的阶段而无法进行模拟战,但他迫切地祈愿着有朝一日能来一次。

而大概卡路儿也跟他想得一样吧。

“在号称世界最强的希尔瓦尼亚王国战斗机队Walküre担任队长的男人究竟怎么样”,他从卡路儿话语的诸多方面都能感觉到,对方似乎在默默地观察着自己。

由于在三周前的战斗中阿克梅德死亡,拥有第二指挥权的清显担任了后续空战的指挥,再加上伊斯拉舰队的援助,最终获得了胜利;再加上战后女王伊丽莎白的意志,清显继承了阿克梅德,就任了Walküre的队长。

清显丝毫没有迷茫。他要继承阿克梅德粉身碎骨之际留给他的遗志,根本不可能有半点露怯。伊莉雅也就任了Walküre副队长,现在身为一名新任干部,正在统率着队员们的工作上向前不断迈进着。

“那么,还有什么别的地方想看吗?”

“没有了,谢谢,我觉得很有参考价值,可以向路易斯提督好好报告了。那么……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如果太晚的话,我的同伴们可就要等得不耐烦了。”

“是啊,他们说不定都擅自开始了呢。”

“我先给你道个歉,是我们的人太低俗了……”

“啊,没关系的,我们也做得很过分。”

现在时刻为下午两点,他坐上了回程的侦察机,抬头一看,太阳还高高的。清显握住驾驶杆,从奥丁起飞了。

在东方,可以远远望见将世界截成两段的大瀑布,而在那巨大的纵向将空间分成南北的瀑布下落的一侧是南多岛海。在他眼下,宽大的桑托斯岛的岛影在海洋中呈现了出来。沿岸有近三十艘重巡、轻巡组成三列纵阵暂时停泊着,而在谢拉格里德军港码头,还可以看到两艘超弩级战舰以及四艘正规空母的舰影;四个船坞中,已有另外两艘超弩级战舰以及两艘正规空母入坞,修理过后无处可去的伊斯拉舰队的其他近二百艘舰艇和两千艘以上的运输船便分散到海德拉巴群岛全域去,获得岛屿领主的许可后,便可以使用港湾设施。

飞行时间比较短,经过七八分钟以后便降落到了谢拉格里德第一飞机场。这里现在是Walküre作为根据地使用的战斗机专用机场,然后从今天开始,这里将试验性地由他们与卡路儿率领的伊斯拉舰队第一航空队全队队员共同使用。在列线旁,有三十架左右战斗机“麦斯特拉”排列着,那带着红色镶边的纯白色机体,曝露在桑托斯岛的阳光中。

Walküre队员萨娜特拉前来迎接了降落在停机场的两人。她向卡路儿敬过礼之后,对清显爽朗地笑道,

“对不起啊,果不出所料,已经开始了呢。大家都在海岸哟。”

“我就知道会这样。大家相处得还算和睦吧?”

“我只能说刚刚还好,现在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可是吧,语言也畅通无阻,总会有办法的嘛。我送你们过去,上来吧。”

这位二十七岁独身、在Walküre中大姐地位的人握着军用车辆的车把,让那两人坐在后座上。



为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第一航空队队员举办的欢迎派对的会场,正是离机场挺近的海水浴场。

他们在在一旁看到当地居民快乐地游泳,而近三十名Walküre队员以及人数与之相近的伊斯拉舰队第一航空战队的飞行员早已经人头攒动地痛饮了起来。两个精英航空队的队员完全没有注意到清显与卡路儿已经回来,到处掀起了哄笑与大骂以及悲鸣交错的喧闹声。在沙滩的某个地方已经开始打起了群架,可队员们非但不制止,还在周围围着吹着指笛带着欢声起哄。

“啊……果然成这样了……”

对着卡路这样的叹息,清显苦笑着回答道,

“他们只是在一起打闹哟,看样子有了新的玩伴,都异常兴奋呢。”

“看来哪个国家都是这样啊,这种精神,真希望他们能多留在乌拉诺斯的对手身上……”

士兵之间这样的打架着实是司空见惯的事,而且,比起用语言交谈,互相打架反而能更迅速理解对方,这一点不论人种、国籍,都是常有的事。由于这也算是他们独有的沟通手段,他也就置之不理,与卡路儿干杯。

环顾四周,发现也并不全是兵员,四处都有本地居民的小摊,还有很多觊觎着飞行员们的普通女性混杂其中,当然还有数不尽的换好泳装来游泳的男男女女。还能零零散散地看到一些身着露出度很高的服装,明显是以卖淫为业的妓女,一大群人便充满了活力。

七月的天空湛蓝无垠。即便是吹过沙滩的海风,也无法彻底吹走沙滩的热气。卡路儿将装了一纸杯的啤酒一口气喝干以后,环视着伊斯拉飞行员们的样子,露出了很有少年感觉的笑容。

“这小岛真不错,住民也待人亲切,每个人都这么快活,真是久违的感觉啊。”

“伊斯拉舰队是多岛海的救世主嘛,岛上人人都在感谢你们呢。这座岛曾经有一段时间被乌拉诺斯支配,吃过很多苦……”

仰望着不断泛起红晕的天空,清显想起了过去的每一日。从海德拉巴战役开始,已经快过去四年了,桑托斯岛真可谓伤痕累累,疲敝不堪。

卡路恳切地听清显说着,道,

“我是从心里希望能和王国建立良好的关系。到目前为止的航海中,有很多让我们所料未及的事情发生。对于乘组人员来说,也需要稍稍休息一下了。”

听别人说,入坞了谢拉格里德军港的四艘军舰受到的损伤格外严重,要修复至少需要四个月。王国和舰队现在正商讨着补充与更换负伤乘组人员、消耗部件与装备的修理与更换,还有补充弹药的问题,以及今后关于舰队运营的琐碎事宜。疲于战争这一点,看样子是彼此彼此。

说来,刚刚在打架的那拨人,现在已重新分组,又开始打了起来。他们有人拳脚相加,有人开始聚赌,真是好不热闹。即便说他已经习惯了下士官飞行员的粗鲁,如此这般打架的发生频率也总觉得高了些。

正当他正惊异于此的时候,Walküre队员康达塔跟着伊莉雅·克莱施密特像是逃开一般地飞奔到了清显的身旁。

“有什么问题吗?”

康达塔浮现出了有些困惑的笑容,用与他那粗壮的身体极其不配的温柔口吻说道,

“啊不——怎么说呢,好像是在关于副队长的问题上起了纠纷。副队长,请呆在队长身边吧,在这里的话那些总爱胡来的人也不会过来了吧。”

听到康达塔对她晓以道理,伊莉雅露出一本正经地表情。

“……是我待人接物哪里有所不周吗?”

“啊——不是……伊莉……副队长你没有任何不是。嘛,怎么说呢……该说是无论哪个国家的飞行员考虑的事情都相同吧……”

“考虑的事情是指?”

“那——个。我该怎么说才好呢。那个……我是说想要超出必要限度地接近副队长之流果然在伊斯拉舰队也是有的,然后Walküre的一些人觉得他们无聊至极,结果就打起来了。就是这么回事。”

“超出必要限度是指?”

“那——个……队长,接下来拜托你了。”

看样子是觉得解释太麻烦了,康达塔便将伊莉雅塞给了清显,便慌慌张张离开了现场。

伊莉雅一副无法接受的神情盯着清显看。

“为什么把我赶了过来啊,我添麻烦了吗?”

“呒——嘛,不要想得太多啦,我知道伊莉雅你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的。”

大概是伊斯拉飞行员想要与伊莉雅搭讪,而惹怒了Walküre队员吧。从康达塔那口气去推测,现在两队之间展开的打架圈子,原因看来是伊莉雅。伊斯拉飞行员大概万万不会想到这么可爱的女性,竟然是击坠数超过二百架的大王牌吧。

此时,卡路面带微笑,颇不文雅地戳了戳清显的侧腹。

“不给我介绍介绍吗?”

看样子卡路儿也对伊莉雅兴味盎然。不会他想要出手吧,虽说不无这样的警惕,但清显还是简单地介绍道,

“伊莉雅,这位是卡路儿·阿巴斯上尉,根据他本人所愿,他希望别人直呼他的名字哟。卡路,这位是伊莉雅·克莱施密特上尉。”

卡路儿露出王子一般的笑容,对伊莉雅伸出了右手。

“可以叫你伊莉雅吗?”

伊莉雅回握着他的右手,毅然回答道。

“如果是上尉您所愿的话。”

“太好了。请多关照,伊莉雅。”

“我才是,上尉。”

“可以叫我卡路哟,清显他都这么叫了。”

伊莉雅瞥了清显一眼,而清显以微笑回应。虽说初次见面的人就相互直呼姓名这点在秋津联邦简直不成体统,而即便在圣·沃尔特也不见得会如此坦率,这大概一定是卡路儿的祖国巴雷特洛斯共和国的做法吧。虽说这也有可能不是巴雷特洛斯,而是卡路个人的作风,但这样的作风的确能更加迅速地去掉礼仪的外壁,尽快打成一片。

“我明白了……卡路儿。”

伊莉雅有些生硬地带着僵硬的表情回应了对方的请求。卡路儿露出落落大方地笑容,同时就举起了自己的纸杯,

“伊莉雅,喝酒吗?”

“啊,不了,我……”

“不能喝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

伊莉雅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开了视线。明明只要撒谎说“不能喝”回绝掉就好了,但她太过认真,不会说谎。然而恐怕连Walküre队员都不知道的是,伊莉雅她有些酒后乱性。只要酒进了腹中,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每每有这样的派对,清显总是格外小心,瞪大了眼睛留心着伊莉雅没有让人灌酒,这已经成他的一种习惯了。

卡路儿并没有强行劝酒的意思,便继续说道,

“我们,应该见过一面吧。在之前那次海战,你也应该在空中吧。”

“是的,当我就要被敌机击落的时候,是你救了我。”

“啊,真的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在我记忆中,在那次战斗结束后,我好像看见你和清显在一起。”

“正是。那次在地面上,正是你我初次见面。”

“你们两个,是两口子?”

“……诶?”

“那时候,你们拥抱在一起了吧?”

没有任何前奏,卡路儿突然这么问道,清显和伊莉雅不知该作何反应。

“……………………”

“啊,不是吗?那么还只是恋人?当时是想要接吻来着吧?可好像因为我来了便作罢了吧。我那时候心里就寻思啊,啊——打扰他们了坏了事儿了啊——十分后悔呢。我破坏了你们当时的好气氛,抱歉啦。”

带着毫无恶意的目光,保持着无邪的笑容,卡路儿饶有兴致地刺探着清显和伊莉雅的关系。

“嗯?清显你怎么面色通红,而伊莉雅你则面色铁青?什么呀那是,交通信号灯?那么,我自己就变黄吧?”(译者注+吐槽:我特意查了一下交通灯的历史,第一盏名副其实的有红、绿、黄三种颜色构成的交通灯可追溯到1918年,在美国纽约市使用,早于飞行员系列事件原型的时间。话说,我不禁要问,卡路何时有了这种天然黑属性)

啊哈哈,卡路儿一边因为自己那冷冷的黑色幽默而爽朗地笑着,一边继续对他们穷追不舍。

“你们二位啊,仅仅这么站在一起,那幸福的氛围都让人身临其境啊,都可以说分外闪亮了吧?即便不说话,二位的感情之深从这种氛围也传达给我了,嗯嗯,真不赖啊!请永远幸福!”

在自己那猛然竖起的大拇指正前方,清显和伊莉雅从头顶到脚跟都完全凝固了。

“诶?”

卡路儿依旧一副thumbs up的架势,对一脸不可思议、宛若在地上扎根的二人露着笑容(译者注:thumbs up,就是竖起拇指的样子,可引申为点赞之类的)。

清显和伊莉雅连眼睛都眨不了一下,就像是用不可见的桩子钉在了地面上一样,两人站在一起一动也不动。

“莫非我又搞错了?难道不要说是夫妻,连恋人都不是?啊咧——?太失败啦!”

卡路儿眨巴了一下眼睛挠了挠后脑勺,然后优哉游哉地仰视着天空,“哈哈哈哈”地高声笑了起来。

清显完全无法理解这有什么可乐的。

话说这个叫卡路儿的,说不定是个既暴力又天然,又有些不长眼色的男人吧。一边露出爽朗的笑容,一边仅凭臆测连连说出雷人的事情,察觉到不对以后却又想再用笑容搪塞……!

完全找不到应对的话语,而仅仅是崩溃了一半的思考正要恢复的时候。

“可即便不是恋人,你们互相喜欢着这一点总能确定了吧?我想我自己的臆测也不会错得离谱到这种程度吧?”

卡路儿带着充满自信的口吻,继续执拗地扔着炸弹。

清显大张着嘴巴,凝视着面前的男人。

——怎么回事啊这怂?!(译者注:抱歉,请允许我使用一句家乡话,翻译成“怂”的地方,理解成“家伙”就好)

他在内心禁不住都喊出“这怂”了。虽说在沃尔迪克航空队的时候,也曾经好几次被露露和菈菈她们以自己和伊莉雅的关系捉弄不休,可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从正面执拗地几次三番发问的情况。这是巴雷特洛斯人的民族性决定的吗?不对,应该不是的。在这三周内,他也和其他伊斯拉舰队乘组人员交流过,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神经如此大条这肯定不是民族性什么的,而只是卡路儿个性的可能性很高。

如果对方稍稍有些恶意的话,他也可以警告他或者发火,可只要看到对方那如星星般闪亮毫无污秽的眼睛,就觉得大概对方只是纯粹地想知道自己和伊莉雅的关系,想知道得无法忍耐了吧。虽然这事根本不是说知道了就能怎么样的那种,但对方大概早把权衡得失什么的踢到了一边,总感觉他在得知问题的答案之前是不会收敛的吧。

“啊咧,伊莉雅,你还好吧?你脸真红啊,太热了吗?可以喝点这个哦。”

完全不带恶意,卡路儿有些诧异地歪着头,将装着啤酒的纸杯递给了伊莉雅。

“已经冰好了,一口气‘咕’地干了吧!我也一起喝哟,一、二,咕——”

伴随着奇怪的助威声,卡路儿将手插在腰上,一口气就喝干了。灵魂已经被抽干只剩空壳的伊莉雅宛若提线木偶,眼见就要像卡路儿一样将纸杯中的东西一口饮净了。

“哈哈哈,伊莉雅,那喝酒的架势不错哟!那么,大口大口喝吧!”

这能把人杀死的天然黑莫非一瞬间就看出伊莉雅的弱点正是酒精了吗?一边爽快地笑着,一边接连不断地给伊莉雅倒着啤酒。不管怎么说,照这样下去的话伊莉雅一定会酩酊大醉,那可就不好办了。

正当他要施予援手的时候,自身已经喝得大醉的萨娜特拉围了上来。

“啊咧?伊莉雅你不是挺能喝的嘛!来,把我的也喝了吧!”

她给伊莉雅的酒杯中倒上了颜色总感觉有点儿可疑的酒,搭上了她的肩膀。

“嗯?伊莉雅,好烫啊,感觉浑身都冒着热气呢。”

“……你这么一说……我是感觉有点发烧。”

稍稍抿了口萨娜特拉的酒,伊莉雅这么回答道。萨娜特拉摆出一副非常夸张的惊异表情,

“那怎么行呢!得给身体降降温啊!好的伊莉雅,到这边来,我告诉你给身体降温的方法。去去就回,伊莉雅先借我一用啊!”

她搂着伊莉雅的肩,将她带到了沙滩内的一间小屋里。

是让她在小屋里睡下了吧,清显这样想着,继续搪塞着卡路儿的穷追不舍,过了大概三十分钟,萨娜特拉和伊莉雅裹着浴巾,向这边走了过来。

“…………嗯?”

伊莉雅红着脸,让大大的浴巾裹着,仅仅露出脸来,她那样子活脱脱一个晴天娃娃。她膝盖下方一双脚是光着的,好像酒还没有醒,带着踉踉跄跄步伐走了过来。不,她摇晃得似乎比进入小屋之前还要厉害得多。

夏天,海滩,在海中游泳的男女的娇声。伊莉雅不知为什么似乎比刚刚醉得还厉害了。一种绝对不能说好的预感顿时涌上了清显的鬓角。

萨娜特拉所说的给身体降温的方法,莫非就是……

“久等啦。那么,伊莉雅,快过来吧!”(译者注:最后一个分句原文「バーンといこう!」,「バーン」可能有道路和坡的意思,这里不确定萨娜特拉究竟指的什么)

萨娜特拉这么颇有气势地说着,扔掉了自己穿着的毛巾。

萨娜特拉仅仅拼命掩藏着胸部的顶点,腿修长,身体苗条,而屁股可以说完全露了出来,这正是传说中的V字泳装。周围的Walküre队员们察觉到以后,便立马又吹口哨又拍手地起着哄。而在她一旁,伊莉雅只是裹着浴巾,摇摇晃晃。她面孔比起刚刚还要红许多,莫非在小屋中又被灌酒了吧。

“啊咧?伊莉雅,你也来点儿‘一、二’这样的感觉嘛。”(译者注:萨娜特拉的意思就是,像她自己的一样,“一、二”两声就……)

“……我好像……还觉得在发烧。”

“啊,这样啊。那么,我自己来。一、二。”

萨娜特拉这么说着,就剥掉了伊莉雅的浴巾。

伊莉雅便使出浑身解数用单薄的几片布遮住浴巾里面的内容,挡住隐秘的部位。

一刹那——

清显鼻血四溅。

周围的士兵,有的发出欢声,有的跪倒在地,有的蹲着,双手捂着两腿之间,只要是你能想到的反应应有尽有。

仅仅用些碎布裹着的伊莉雅,拿着威士忌的瓶子大口喝着,看样子周围的反应根本没有入目。
“伊莉雅,这、这个,披上这个……”
清显一边流着鼻血,一边给半裸的伊莉雅披上了浴巾,然后威吓着周围的士兵们。
“不准看……!!散了,给我散了……!!”
简直就像是要遮住自己身体那重要的部分一样,清显单手抱着从头到腰部用浴巾裹着的伊莉雅后背,护着伊莉雅以免队员们看到。
对那些扑面而来的喝彩声,清显眼梢上吊,大喝起来,
“这是命令,散开!!把路让开!!违者关小黑屋,我是认真的!!”(译者注:翻译成“小黑屋”的地方,原文「懲罰房」,一般指的是,在监狱中的服役人员若有小规模的打架之类的没有必要通知上面的事情发生,将涉及人员关进去而采取的惩戒手段。)
清显一边护着伊莉雅的身体,让她免遭猥亵的视线,一边下了队长命令将围上前来的人群分成两半,总算将伊莉雅带到了小屋。
“穿、穿上吧伊莉雅。我去门口守着……!!”
竭力驱动着理性不去看伊莉雅,清显在小屋的门前站定挡住。
果如他所料,丧失理性的队员们在小屋前形成了人墙。
“散了!!不许靠近!!你们什么也别看,给我忘掉,忘掉!!”
清显下着这些粗暴的命令,但刚刚看到的伊莉雅露出的肢体却一直浮现在他自己的眼前,无法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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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女人这种物质基本就是惹人抑郁的存在,但我总觉得跟我的工作扯上关系的让人郁闷的女的却多得出奇,这难道是错觉吗。
圣·沃尔特帝国军综合作战司令本部参谋将校兼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事顾问,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硬是将绝不能说出口的台词咽进了喉咙里,观察着站在眼前的女性将校的表情。
根本没有表情。
到现在为止,巴尔塔扎尔见过的女性中要说无表情的,应该就是伊莉雅了,但这位女性将校比起伊莉雅尤甚。就连发言的时候也只是动动嘴角,其他部分则像腹语人偶一样一动不动,他凝视着她,不禁开始怀疑她嘴里是不是长了溃疡。
——阿梅里亚·塞万提斯。
虽然他对女性的美丑没有什么兴趣,但若已世俗的价值基准来说,她的外貌大概处在相当高的水准吧,从刚刚开始就将视线纷纷集中到这里的高级将校们,毫无疑问都是为眼前这位女性所吸引。可是说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啊,不要说有什么情调了,简直和他的工作都毫不相干,这一点巴尔塔扎尔可算是完全估计错误了。
“谢拉格里德证券市场,理应成为国际金融交易中心。”
巴尔塔扎尔嘴一歪呈へ状,没有回答。
——为什么偏偏要对我说这些啊。
尽管他感觉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非常不好的预感在脑中拂着,巴尔塔扎尔还是不断观察着阿梅里亚的表情,希望能看出她的思绪。
在王立迎宾馆举办的立餐宴会会场里,有很多从多岛海前来聚集于此的政治家、资本家和军人们与伊斯拉舰队要人热热闹闹地谈笑风生。明明这里挤满了著名的银行家与个人投资者,为什么不是对他们而偏偏是对我提出国际证券交易的问题啊。
要说这其中的可能性,只有一点。
万万没想到这三周前才降落到桑托斯岛上的这个女人,竟然窥探到了我个人的秘密。
“在塞尔福斯特市场落入乌拉诺斯之手的现阶段,要说可能实现公正的国际交易的场所,无论从地理还是从政治上来说,我判断都没有比谢拉格里德市场更得天独厚的国际交易所了。格林上校,您是怎么考虑的呢?”
我是希尔瓦尼亚王国的军事顾问,对证券交易所要设置在哪里根本没有兴趣,即使有兴趣,也根本没有对此说三道四的权限……虽说他也可以如是斩断话头,但这样的话就会被对方认为是疏于经济问题的笨蛋军事迷,很不甘心,我就将自己那宛若沧海一般的教养之一粟流露出来,来压倒这个不知深浅的女人吧。

“正如您所言,市场机能转移,要是在中世纪的话应该是比较困难的,但在会计与电信发达的现在却并不是不可能的。现在的证券公司由于都有清算机构,证券收付都在账簿上进行,也可以进行电报交易。说起在中世纪,金融关联公司之所以会在很小的区域内密集而形成金融街,就是因为交易对象离得近更加方便。塞尔福斯特市场的起源,正是渴望着交易对手的中间商聚集在一起的咖啡店。可是在远距离通信技术发达的现在,决定市场兴衰的不再是交易主体之间在物理上的距离,而仅仅是主要角色是否集中在市场中。在塞而福斯特市场失去公正性的现在,如果著名投资者都能聚集在谢拉格里德市场的话,这里就会成为世界的金融中心吧;而这个守护着伊斯拉舰队的市场,可以说是现在世界上最为安全的市场。”
他夹杂着一些琐屑之事说了这些,可这女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依旧直直地盯着他。
也不是——在说到“著名投资者”的时候,可以看出她的目光深处微微闪光。看样子这女的果然已经探出了我究竟是何许人也。(译者注:这句话强调的不是巴尔塔究竟有多大能耐,而是说他有个多么厉害的爷爷)
“我们现在正打算在谢拉格里德市场发行吾伊斯拉舰队的祖国之一巴雷特洛斯共和国的战时公债。”
像腹语人偶一样的阿梅里亚缓缓地这么说道。
“原来如此,想必谢拉格里德市场一定能呈现出一派兴旺景象吧。”
谁知道呢,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说出谄媚的话。国际市场上放出战时公债,这就意味着借债获得外币以充战费。然而只要他们无法确定巴雷特洛斯共和国究竟有多大的还款能力,他觉得投资者们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吃进这些不知何时就会暴跌的公债。由于多岛海的先进国家已基本上都采取黄金本位制了,那么如果那些国家并不持有能将那些发行的纸币兑换成能与黄金兑换的本位货币的话,他们就无法被当作正儿八经的交易对象。
恐怕伊斯拉舰队的资金周转相当严峻吧。虽说能为他们在海德拉巴群岛提供一些船坞,但更新用的机械零件、炮弹、弹药、装备品的补给、乘务员的食材与工资都要他们自掏腰包;再加上他们已经出港两年,所持有的武装也越来越落后于时代了。伊斯拉舰队主力单座战斗机麦斯特拉比起多岛海列强的最新锐战斗机,性能就差了一截子。要与现在的乌拉诺斯打仗,武装必须彻底地更新,但这是要消耗大量资金的。
还可以想到的是,由于航海出乎意料地长期化了,伊斯拉舰队的股份下滑,祖国的投资者们有可能会转入为抛。开始与好不容易抵达的异国证券市场进行交易获得外币,然后再打开国际贸易的端倪,然后再让伊斯拉舰队的股份上升——他们打的就是这样的算盘吗。
——这帮家伙,现在正是处于这样一种有多少黄金都不够的状态。
这件事姑且让我在心里记上一笔。
古今中外,战争都是需要黄金的。
甚至可以说决定胜败的正是黄金的持有量。
现在从密特朗大陆被赶出境的圣·沃尔特帝国军之所以还能继续战争,就是因为持有黄金。发觉难以阻止哈尔蒙迪亚进击的财务省在首都攻陷很久以前,就将帝国在中央银行地下留有的所有金块都运到了Air Hunt岛中央银行的地下。由于那些可以装满一栋二层民居的金块,借由名为银行的信用增幅装置,摇身一变成为数百万倍面额的纸币,这些纸币现在养活着帝国军全军,让武器群得以持续发展,这真的可被称为金融魔术。
然而问题是,著名的大佬们会不会聚集在谢拉格里德市场。就算克服艰难险阻开始了公债募集,如果市场信赖薄弱的话,也不会有人来的。所谓市场信赖,也就是“黄金的持有量”与“无法靠军事力量攻略”这两点。在那种有相当于国家预算规模的数额进行交易的场所,是绝对不能有枪与大炮的威胁而丧失公正性的。正如刚刚阿梅里亚所言,谢拉格里德市场在这一点上,可谓有着在地政与军事力两方面都得天独厚的条件,原本对于投资家来说应该是相当有魅力的场所。
可无奈的是,此地位于穷乡僻壤,根本没有大规模国际交易的实绩,究竟该怎么将那些国际上享有声望的大佬们吸引到这偏僻的市场好呢?
腹语人偶的嘴又动了。
“必须要有权威金融家的人脉。”
果然提及这点了吗。
“要有的话自然最好。”
尽管巴尔塔扎尔读出了阿梅里亚的思虑,但坚决作佯装不知状。
“比如说,如果雷尼奥尔·贝尔纳可以在谢拉格里德市场加入巴雷特洛斯公债的话,其他投资者也一定会争相加入的吧。”
刚一听到那个男人的名字,巴尔塔扎尔的憎恶之情就沁满了五脏六腑。他竭力提醒着自己不要将那段灰暗的淤积着的感情表现出来,佯装不知地回答道。
“要做这样的梦也是您个人的自由。”
“难道说不可能吗?”
“我想他不会因为他人的意志所动。”
“即便是他家人的请求也不行?”
巴尔塔扎尔不禁冷笑了一下。虽然还不知道她究竟探听没探听到我是雷尼奥尔的孙子,但这个女的根本就不明白那老头是个怎样的人。
雷尼奥尔·贝尔纳。
他是巴尔塔扎尔的亲祖父,是支配着密特朗大陆、威斯特朗大陆以及秋津大陆甚至整个多岛海地区经济的贝尔纳财阀总帅。
在所有那些拥有可与国家预算匹敌财力的国际金融市场的星级大佬中,位居顶点君临天下的正是雷尼奥尔,只要动一动手指头,区区公债价格,他可以随性操作。
如果正像阿梅里亚所希望的那样,雷尼奥尔买下巴雷特洛斯公债,仅此一事就能让其他投资者也争相效仿吧。获得了外币,在本国的舰队股不断上涨,无论是今后十年还是二十年,伊斯拉舰队都能够继续他们的旅途。这简直就像是梦一般的话。然而,也只是个梦。
“如果要是他亲人请求的话,那雷尼奥尔一定会断绝与该亲人的关系吧;而其罪名就是,区区凡人,竟敢对他本人有意见。他正是属于这种类型的人。”
阿梅里亚只是带着毫无感情的视线盯着巴尔塔扎尔。
“雷尼奥尔周围的那些人,都只不过是忠实执行他命令的齿轮而已。那些稍稍对他有些微词的所有人,都被剥了个精光,遭到了流放,且根本不问取得的业绩与血缘。雷尼奥尔他所需要的只是自己动一动指头,就能向自己所指的方向全力突进的自动人偶。”
尽管他尽可能地抑制自己的感情,但却并不顺利:仅仅是嘴上提起雷尼奥尔的名字,构成他肉体的所有细胞就开始奏响憎恶的合唱。
——我正是为了破坏那老头子的“帝国”现在才会在这里。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借助那老头子的力量的话,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内心大骂着阿梅里亚,巴尔塔扎尔准备打断话头。
“您不是要找一流的中间商么?应该也有与贝尔纳财阀有关联的财界人来到这个会场了吧。我只是一介作战参谋,并不是金融专家,没能帮上您,我深表遗憾。”
对着正要转身离开的巴尔塔扎尔,阿梅里亚一如既往冷淡地说道,
“没想到被称为圣·沃尔特帝国军头脑的阁下,竟然意外地感情用事呢。”
巴尔塔扎尔停住了已经转过去的脚踵。
阿梅里亚一口气甩出的这一句话,贯穿了巴尔塔扎尔的灵魂中心。
“明明生而持有最强力的卡牌,却对其花色不满意而放回了牌堆,就是这么回事吗?”(译者注:原文「最高のカードを生まれ持ちながら、絵柄が気に入らないから山に戻す、というわけですか」。本句以及之后一小段巴尔塔与阿梅里亚二人的针锋相对有些晦涩,我有些地方不太确定自己翻译的是对的。)
“唧”的一声在脑中响起,他吊起了眼梢。
他感到了杀意——这已经是久违了。
他慢慢地将苍冰色的目光转回了阿梅里亚。
“最强力的卡牌?”
他不在话语中夹杂任何感情地如是告知。

“您莫不是想说‘诅咒’吧。”(译者注:这里巴尔塔所说的诅咒是针对外长前面说的“王牌”。机长的意思是说,那可不是王牌,而是诅咒吧;后面外长则反戈一击)
浓重的敌意蕴含在他眼中而非话语中,几乎都要溢出了眼眶,猛刺着阿梅里亚。
“要是能放回牌堆我也想放回牌堆,要是能扔掉的话我也早就扔掉了,可在你的祖国,难道有消除额头上烙印的方法吗?”
阿梅里亚将冷澈得让对手丝毫感觉不到其生命的瞳孔对准了巴尔塔扎尔。
“烙印?”
她一秒不停地以此回道,对巴尔塔扎尔反唇相讥。
“您莫不是想说‘福音’吧。”
巴尔塔扎尔再也不加掩饰,嗤笑着阿梅里亚的话语。
——有朝一日,绝对要让你哭出来。
——要让你也常常我孩提时所尝到的滋味,看你还把那叫福音不。
正当他将从记忆深处涌上来的憎恶全部化作冷笑堆到嘴角流露出来,正要离去的时候。
"很热闹嘛,外务长,已经好久没见到你这么高兴了呢。"
伴随着宛如演戏一般的台词,满头黑长发的男性将校在阿梅里亚旁边出现抛着媚眼,巴尔塔扎尔便又站定了脚步。他知道这颇有些娘、海风味儿十足、浑身浅黑色的粗糙皮肤、身躯瘦长的人究竟是谁。
——伊斯拉舰队提督,路易斯·德·阿拉贡。
在此之前虽然远远看到过他,但没有机会觐见。尽管这个女的让人不快,但有掌握伊斯拉舰队全权的人作她的对手,她应该也得礼让三分吧。
“非常感谢您能取悦外务长,能让她如此生气勃勃,可真不是寻常人啊。我是伊斯拉舰队提督路易斯·德·阿拉贡。请问尊姓大名?”
巴尔塔扎尔完全不能理解刚刚阿梅里亚究竟哪里生气勃勃了,他正对着路易斯,报上名来。
“我是圣·沃尔特帝国军综合作战司令司令本部参谋将校兼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事顾问巴尔塔扎尔上校,希望今后我能入您法眼,路易斯提督。”
“哦,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阿喀琉斯作战参谋’巴尔塔扎尔上校啊。Oh man...我有幸得见光荣之至啊。”(译者注:稍稍回忆一下,这个阿喀琉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希腊战神,而是乌拉诺斯的那个参谋总长。后面翻译成“oh man...”的地方,原文「これはこれは」,直译为“这可真是(不得了)”)
路易斯提督带着这极其夸张的口吻,宛若宫廷贵族一般拖回右脚,垂下了视线。尽管这什么时候都像是在演戏的提督甚是让他扫兴,但他还是谦虚道,
“这都是祖国的报刊记者们为了赚大众眼球而给我起的诨号,让人觉得不知何时这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胜利的功臣竟然成了我似的。”
由于巴尔塔扎尔好几次在事前就看破了乌拉诺斯参谋总长阿喀琉斯·卡拉玛奇翁的作战计划,他在军队内的地位比起原来要好了许多。他不仅事先料到了克克亚纳线会被对方用飞空要塞的形式攻破,还巧借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援助漂亮地拯救了连圣·沃尔特参谋总长拉斐尔·多诺尔都舍弃的桑托斯岛——现在,在作战司令本部,大家都已经承认巴尔塔扎尔发言有相当的分量了。
路易斯一副因与“阿喀琉斯的作战参谋”不期而遇而满心欢喜的样子,语调更加柔和了。
“你真是不错啊,能如此处世而崭露头角,这对于吾等来说也是一生夙愿。今后不仅是海德拉巴群岛,要是我们能有幸得到圣·沃尔特帝国鼎力相助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们才是,能与伊斯拉舰队携手共同迎战乌拉诺斯,这正是圣·沃尔特帝所希冀的。”
虽说借他人之手,其后会有些令人忌惮,但姑且值此圣·沃尔特帝国危急存亡之秋,要是能与伊斯拉舰队携手并进也算是谢天谢地。问题是,他们究竟会对这边开诚布公到何种程度。
也不知道他究竟懂还是不懂巴尔塔扎尔的内心,路易斯表情愈发缓和,提出了与国际形势毫无关系的话。
“说实话,我真的有点嫉妒你啊,我百般搭讪都无动于衷的外务长,竟然对初次见面的你露出了如此这般各式各样的表情。”
虽说他根本就不懂究竟哪有表情变化,但姑且还是作些无伤大雅的回答。
“可能我的一些见解与外务长有所不同吧。”
“我们非常欢迎您毫无顾虑地提出有活力的论点。不管怎么说,吾伊斯拉舰队四十万乘组人员是突然间来到了宝地,要说不起摩擦那才叫奇怪。毫无忌惮地进行交换意见,才能加速理解嘛。”
“您宽宏大量,在下惶恐之至。”
这番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啊,如果按文字面照单全收而将自己所持情报喋喋不休说出来的话,等在后面的说不定会是惨痛的报复;不能敞开心扉,而应该将不能让他们知道的情报事先精心筛选出去,然后在去见路易斯和阿梅里亚。即便在这样的非正式场合,也是严禁疏忽的;重要的是要深深地戴着诚实的假面,绝不能将真心从表情中流露出来,一方面要靠华丽的社交辞令对可能对己方不利的话题充耳不闻并且及时切换,一方面还要积极地挑起能让双方意气相投的话题。
以上的思考仅仅在零点二秒就完成了,巴尔塔扎尔开始说起了应该最让路易斯与阿梅里亚痛心疾首憎恶不已的敌方罪魁祸首的坏话。
“现在如果不尽早将妮娜·维恩特从宝座上拉下来送上断头台的话,这个世界大概会毁灭吧。即使为了让那‘灾难女王’亲自尝尝她自己的把戏,吾等也有密切合作的必要。”
他嘴里一说出妮娜·维恩特的名字,路易斯刚刚一直很缓和的表情一瞬间就僵硬了。看来尽管给人以远离尘世的印象如路易斯,果然妮娜的名字一出来,也难以隐藏敌意吧。

也难怪啊,从故乡启程一直至此的旅程中一直与乌拉诺斯战斗,应该有很多乘组人员死去了吧;而杀死他那些同伴的妮娜·维恩特,对于路易斯来说一定是怎么恨都不为过的仇敌吧。
——将对妮娜的憎恨作为支点煽动共鸣,去讨好路易斯。
内心浮现出了会心的笑容,巴尔塔扎尔决定了谈话的方针。
——在这种情况下,毁谤是最好的能引起共鸣的工具。
——利用说妮娜的坏话,回避不利的谈话内容,而一味地对路易斯献媚……!
要在社交场上说话,重要的是幽默感。正是为了这一刻,他近日以来收集了些流行的笑话,在自己想要巴结之人身上使用。利用那些以妮娜为梗的很巧妙的笑话来宽路易斯的心,留给他以外向的印象吧。
“要说这妮娜·维恩特啊,也算是天才了。据说她呀,五岁的时候就有和她现在一样的智慧了。”
到现在为止,分寸掌握得还算OK吧。虽然路易斯愣了一瞬,但现在脸颊上还是露出了少许应该说是笑容的东西;然而可能还是无法忘记死去的同胞们吧,那笑容比较僵硬。那样的话,我这么说又如何。
“圣·沃尔特正在制作妮娜的传记电影,然而听说身为主演的阿拉伯狒狒却根本不听话,制作人员都相当困扰啊。但其他和妮娜相似的女演员又确实没有了……虽然又由红毛猩猩来代演,可听说除了扔自己的大便以外,就没什么相似之处了。”
他哎呀哎呀地耸耸肩,一只眼睛窥视着路易斯的表情。尽管表情中还是浮现着僵硬的笑容,可他背后的悲伤看来还是难以掩饰。看样子用毒不够啊,那样的话,之后还有这一手。
“据说妮娜的儿子如是问道,‘妈妈,处女受孕是什么意思呀?’‘就是指我将你生下来这千古奇迹哟。’儿子便对着他八个兄弟说,‘喂,我们一点儿都不像的原因好像就是处女受孕啊。’”
这也是明摆着的吧:要诋毁妮娜,卖淫桥段是最佳选择。路易斯早已经整个脸露出苦笑,然后发出干咳,点点头。
“……啊,也是啊。圣·沃尔特的人们,都是像这样想妮娜·维恩特的呀。”
难道是笑话对他不太管用吗,声调比起刚刚要低沉了。尽管在旁边的阿梅里亚一直是她那一如既往的扑克脸,可难道是错觉吗,总感觉她眼睛深处一直在浮现出敌意:大概是对女性说这些卖淫桥段,她难以接受吧。
正当他生出一阵不安的时候,显得十分诧异的声音从一旁插了进来。
“路易斯提督,您怎么了?是不是格林上校有什么怠慢之处?”
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那橘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狐疑,站定在巴尔塔扎尔与路易斯之间,交互看着两人的表情。

伊斯拉一行人连忙将右脚撤后一步,默默地行礼之后抬起头来。回答她问题的是路易斯。
“这个,陛下,说怠慢真是折煞吾等——只不过是我们在向格林上校请教圣·沃尔特帝国幽默的相关问题。”
路易斯嘴里说着没有问题,同时从他的表情里浮现出了非常亲切的笑容。
那笑容是从遭到巴尔塔扎尔笑话的接连攻击中陡然一转,自然而然流露的和蔼笑容。
“是格林上校讲的笑话吗……怎么样的笑话?”
伊丽莎白的表情一下就阴沉了下来,她将出离不安的眼神转向了巴尔塔扎尔。
虽然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应该还没有说错什么,便挺起胸膛回答道。
“我发表了几个在帝国流行的关于妮娜·维恩特的笑话。”
他这么回答的一瞬间,伊丽莎白的脸色立马变得铁青。
她带着责难的目光盯着巴尔塔扎尔,突然就转身背对路易斯,来到了巴尔塔扎尔跟前正对着他,小声问道,
(机长,莫不是,那个,阿拉伯狒狒什么的笑话吧?)
她不是以伊丽莎白的身份,而是恢复成普通的小姑娘塞西尔·豪尔这么问着他,他便诚实地回答道,
(正是如此。当然还有五岁小孩智慧那个梗,以及处女受孕那个梗。)
伊丽莎白睁圆了两只大大的眼睛,说了声,
(笨蛋……!)
说什么你这个混蛋,巴尔塔扎尔强忍着想要掐住她脖子的冲动,忍耐着没有当面辱骂出来。
(您这是何用意?)
她用竭力挤出来的些许理性抑制住愤怒的心情,假装冷静小声回答道。
(你为什么偏偏要对提督说那些啊……)
伊丽莎白几乎都要哭了出来,如是哀叹道。
伊丽莎白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完全不懂。在他背后,阿梅里亚替陷入混乱的巴尔塔扎尔打了圆场。
“格林上校,看样子您对妮娜·维恩特曾在我伊斯拉飞空岛上与吾等共同旅行一事有所不知吧。”
刹那间,一道闪电划过了巴尔塔扎尔的脑髓。
我才疏学浅。
第一次听说。
“………………”
他脚下摇了起来,以为是地震了,可真正摇动的只是他自己的双脚而已。
——妮娜·维恩特曾和路易斯他们同行?
伊丽莎白带着满脸歉意,代巴尔塔扎尔回答了阿梅里亚。
“由于担心会引来不必要的反感,我便未曾对圣·沃尔特帝国的诸位言及此事,因为我怕会给共同战线带来障碍……”
路易斯慌忙在面前摆着双手,让她不要谢罪。
“这点我们当然明白。对圣·沃尔特的人们来说,乌拉诺斯是恨之入骨的仇敌嘛,有恶意的笑话会流行起来,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也根本没有必要在路易斯提督面前说吧。”
伊丽莎白用极其严厉的视线盯着巴尔塔扎尔,责难着他。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提督您竟然认识妮娜……”
他如此找着借口,伊丽莎白终于发怒了。
“岂止是认识!提督组织起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再次踏上旅途,正是为了夺回妮娜·维恩特呀?!妮娜女王可是为了拯救飞空岛伊斯拉,才自愿只身质于乌拉诺斯,来到王都普雷阿迪斯;而伊斯拉舰队正是为了回报妮娜女王的心情,经过无数艰难险阻才来到了多岛海……!”
巴尔塔扎尔脑内顿时波澜万丈。看样子这些妮娜的玩笑是彻彻底底把自己玩脱了(译者注:原文「完膚なきまでに、ニナのジョークネタは失敗だったらしい」,就是说讲这些笑话失败到极点失败到体无完肤的意思)。本来这些都应该是为了回避不利话题并且收买路易斯而讲的坏话,可这就是所谓精准地踩上了绝对不能踩的地雷吗……
“路易斯提督,我真的非常抱歉。这个人他并没有恶意,只是……该怎么说呢,虽然身为参谋将校他非常优秀,可人情世故懂得太少……”
对着不断道歉的伊丽莎白,路易斯再次“哪里哪里哪里”地夸张地摆着手,快活地笑了。虽然那表情刚刚还在巴尔塔扎尔接连不断的笑话攻势之下愈发阴沉,但现在已经转晴,重新变得开朗了起来。
“两位在学生时代是故交吧。格林上校是学长,而陛下则是学妹呢。格林上校想必也和陛下关系很不错吧。今天我也得以窥视陛下的真性情,可谓光荣之至。”
路易斯那颇有些玩笑意味的话,让伊丽莎白的脸变得通红:她意识到刚刚她忘记了自我,而恢复了自己的天性——身为塞西尔的天性。

“……抱歉,一不小心就回到学生时代的样子了。果然上校在身边还是不行啊,就像一下子时间回卷了一样。”
“哪里哪里,二位都还年轻着呢。会吵架也是理所当然,能忘记身份去尽情争论想争论话题的朋友,可是非常珍贵的哟;等到了我这个年龄,连吵架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路易斯好像不仅没有被伤感情,反而更加敞开了心扉的样子。不愧是率领了大舰队的提督,宽宏大量。巴尔塔扎尔十分恭谨地道歉,
“……我非常抱歉。由于在王国军与我军的协作体制上还有诸多分歧……确实无法充分地交流信息。”
“啊,嗯,不用在意嘛,我也非常理解圣·沃尔特的人们憎恨妮娜·维恩特的心情:乌拉诺斯的确在以她的名义组织着巨大攻势;再者,由于妮娜加冕时间不长,吾等也预见到她要撼动宫廷,仍然需要一定的时间。在她个人的主张可以代表乌拉诺斯的主张之时,战争应该就会立即结束,但那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就不得而知了。而且……”
路易斯正要继续说下去,可他的台词却被其他声音覆盖了。
“那一天不会来的。”
那声音非常嘶哑,就像是生锈的金属管嵌进了喉咙一样。
“如果妮娜稍一有觊觎实权的举动的话,应该就命不久矣了吧。”
有一个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在巴尔塔扎尔的身旁,嘴抵着玻璃杯。
“…………?”
“涌了出来”,他的登场与这个表达方式十分贴切,简直就如烟一般。他一边冷笑着一边吐出那危险的台词,带着惹人不快的表情呡了一口葡萄酒。
“这不是殿下嘛,真是稀客啊。您不是挺讨厌这样的派对吗?”
路易斯满脸堆着笑意,迎接那个男子,看样子他是某地的王族。他身材矮小而消瘦,在脸部呈现浅黑色的皮肤上,泛着银光的眼神显露出十足的颓废之色。宽大的翻领衫,上了些年头的胸饰与肩章,以及夸张的衣服下摆和位于袖口的金色刺绣。男子用鼻子对路易斯的话语哼了一下,看都不看巴尔塔扎尔,而极其自然地将零碎的目光朝伊丽莎白送去。
那男子的氛围让巴尔塔扎尔在脑中形成的印象,一语概括就是“腐朽的蔷薇”,那在弃置的花坛中开放,在无人注目的地方依然站立但枯萎腐朽的蔷薇——
路易斯介绍了下男子。
“这位正是作为乌拉诺斯那方的亲善大使来到我们舰队的乌拉诺斯第二王子马纽斯·西德斯殿下。殿下,这位是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女王陛下;在她旁边的是圣·沃尔特帝国军作战参谋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
伊丽莎白与巴尔塔扎尔都行着注目礼,但马纽斯却只将自己目光的焦点朝向伊丽莎白的脸对面的墙壁。
“初次见面,马纽斯王子。您刚刚的一番话让我感到兴致勃勃呢。都说您对乌拉诺斯王宫非常熟悉,果然是空穴来风啊。”(译者注:译为“果然是空穴来风”的地方,原文「やはり根拠がおありになるのですか」,意思就是“是有根据的”。注意“空穴来风”这个词的用法,原本是说有根据的事;但后来被误用了很久,到了现在竟然两种用法都可以了——即“有根据”和“没有根据”)
对马纽斯那不逊的态度丝毫不惧,伊丽莎白敦促他继续说着。马纽斯视线的焦点移到了伊丽莎白腰部对面的地板,歪了歪嘴唇的右端。
“看来是和不知深浅的舰队勾结到一起了啊。”
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再次用那宛若金属管的声音突然将话题改变了。伊丽莎白看起来也没有露出特别不快的神情,开朗地回答道,
“我非常感谢提督的英明决断。”
马纽斯的视线稍稍抬起了一些,这次将焦点堆在了伊丽莎白胸部对面的墙壁上。
我对世界的一切都讨厌透顶,也鄙视在存在于世界上的所有人类。

马纽斯那充满嘲讽的视线、撇着嘴唇的样子,以及时常总是喊着嗤笑的话语之声响等等,总之就是这个男人身上一切的氛围都似乎在流露出这样的话语。
——我讨厌这家伙。
巴尔塔扎尔对马纽斯产生了这样的印象,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自己大概今后也绝对不会改变这个印象了。
“孤如果是这个人的话,”
马纽斯仅仅用指尖指了指旁边的路易斯,发出讽刺与无趣混杂的声音。
“就会将手里的棋子送入这个国家的立法府,声称要战时立法以取得租税,来刷新伊斯拉的装备。”
这对于女王来说是大不敬的发言。如果王国军的将官在现场的话,应该连军刀都拔出来了。然而伊丽莎白却出人意料地有胆识,对马纽斯的话语,她露出了佯装不知的笑容。
“您能教我乌拉诺斯的传统异民族统治法,在下感激不尽。乌拉诺斯也是这样子让哈尔蒙迪亚皇国给他们纳贡的吧。”

对着毫不变色的伊丽莎白,马纽斯将他那扭曲的视线射了过去。
“没有上佳军备的统治者必定走向灭亡;竟将军备大事交予不知自何许来的其他国家,真是愚蠢之至。”
马纽斯早已对自己的轻蔑不加掩饰,嘴唇两侧都堆满了嘲笑。
“如果您对败北如此希冀,就尽管将援军领进自己的国家吧。”
伊丽莎白嘴唇依旧充满笑意,睁开了好胜的眼睛。
“能与一国王子攀谈,在下真是愉悦之至,简直就像是时空穿梭到了中世纪一般。”
与马纽斯的声音截然不同,语调中全然不带嘲讽的感觉,却无比快乐地挖苦着对方。
“您说的这些那可是在舆论主要以口口相传以及看板的形式这一时期的重要思想。过去,在圣·沃尔特帝国有一位叫马齐纳贝里的思想家,便将王子所述的内容写成了一本名为《君主概论》的书;而现在就感觉是马齐纳贝里本人来到了面前,在下感到无上光荣。”
巴尔塔扎尔不禁在喉咙深处笑了:对于这个蠢女人来说,这回击还真是不赖。尽管马纽斯的看法是正确的,但却仅仅是军备朴素的中世纪时的观点。在行使军事力量需要议会的承认以及需要花费海量金钱的近代战,与他国联手共同作战倒不能一概归为愚蠢之策。甚至如果国家之间经济原理、战争目的以及政体均相同的话,毋宁说积极地取得密切联系,还有可能充分促进双方的国家利益。
“不知您还愿意给在下讲授讲授一千年前执政者的思考方式吗?”
伊丽莎白有些可爱地歪着脑袋,缠着马纽斯继续讲述。
——出乎意料地能干嘛,这个女人。
心中不断对伊丽莎白刮目相看,巴尔塔扎尔带着无上愉悦的心情等待着马纽斯的反应。
是不服输地再次进行批判呢,还是出离愤怒而吐出粗口呢,抑或是无言以对当场离去呢,他本以为反应无外乎这几种,然马纽斯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这难以下咽的葡萄酒,要我再勉为其难地喝一杯也可以哟。”
他这么说着,便从侍者手中接下了新的玻璃杯。尽管讽刺以及嘲笑都没有从他的表情中消失,但不知为何,他应该是到兴头上了。好像这事态也的确是罕见,路易斯与阿梅里亚都有些意外地面面相觑着。
“听说要在这岛屿的证券交易所放出巴雷特洛斯公债,你是认真的吗?”
马纽斯将话题甩向了和之前完全没有关系的方向。伊丽莎白好像也全然不介意,回答道,
“这对谢拉格里德股市来说,完全没有不利之处。”
“谢拉格里德市场,要实绩没实绩,要信用没信用,要集中一流的投资者是不可能的。”
“在下也并未如是思虑。”
马纽斯呡了一口葡萄酒,“真难喝”,如是低语了出来,之后继续说道。
“你能理解为什么塞尔福斯特市场会是过去多岛海世界的金融中心吗?”
伊丽莎白立即作答。
“这是因为那里有能将纸币立即兑换成黄金的能力。由于多岛海世界的列强全部都是黄金本位制,而塞尔福斯特市场正是因为存有黄金,才得以在此集中金融的星级大佬。如果在塞尔福斯特交易的话,最终一定可以将纸币兑换成黄金。正是这样的安心感将投资者千里迢迢唤来此地。”
虽然自己一直将这女人当笨蛋来看,但难道说并非如此。
在这个时候,巴尔塔扎尔第一次这么想道。
虽说她原来在士官室的行止实在是太过愚蠢,他的确是非常轻视她,然而转念一想,她有着与最年少得以乘进埃利亚多尔飞艇所对应的好成绩,而且他也听说,无论在Air Hunt士官学校也好,在塞尔福斯特士官学校也好,一次也没有将年级头把交椅让出去。(译者注:还是稍稍回顾一下第一卷的叙述——虽说圣·沃尔特官方没安好心,这次亲善飞行动机不纯,但得以登上埃利亚多尔飞艇的人,的确都是佼佼者。)
——仅论在学校的成绩的话,伊丽莎白的头脑还是可与我比肩的——
再仔细冷静回想一下,在圣·沃尔特帝国丝毫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希尔瓦尼亚王国得以与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结盟,双方站在对等的立场上对话,这也可以说是伊丽莎白的手腕,她利用了帝国正在致力于密特朗战线,耳目无法涉及多岛海地区的微小间隙,真是令人叫绝的对外防谍——积极谍报。要从秘密战的观点来看的话,这的确是令人惊叹的成果……
在他带着诧异的心情流露出惊奇目光的前方,伊丽莎白爽朗而有条不紊地说着,
“因此,假如谢拉格里德时常能够展示自己有充足的黄金储备的话,投资者们就能够聚集过来了吧。目前万幸的就是,多亏了路易斯提督,本岛可以靠强大的军事力守住。”
马纽斯饶有兴致地,
“然而最关键的黄金,却没有。”
伊丽莎白带着少女的微笑,
“为什么这么想呢?”
“如果有的话,老早以前谢拉格里德市场就会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了。”
是啊,伊丽莎白点了点头,突然就转过头来重新面对巴尔塔扎尔,出人意料地问道,
“格林上校,您可对希尔瓦尼亚王家的隐藏资金有所耳闻?”
当然知道。大概是距今两年前,在桑托斯岛与维克多·卡恩准将进行兵棋演习回去的路上。他透过马车窗看到桑托斯岛到处都有重型机出没,地面上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坑。他有着亲眼目睹相信了时价总额高达五百亿佩塞斯的王家隐藏资产就在本岛某处沉睡着这种无厘头的传言,被欲望驱动的这些人们睁大血眼在将地面翻了个底朝天这番场景的记忆。
莫非,那种东西,真的有吗?
“这流言相当有名,当然,我并不知其详。”
他这么假装平静地回答以后,伊丽莎白浮现出了谜一样的微笑。
“真的,可以有吗?”(译者注:原文「存在、するのですか?」)
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动摇,他这么问道。如果真的有五百亿佩塞斯的金块在这地底下埋藏着的话,一定会给多岛海世界的战争经济带来重大影响的吧,至少希尔瓦尼亚王国会毫无疑问地,一口气成为可与多岛海列强相媲美的富裕国。
然而伊丽莎白并没有回答,只是甩出了一句像是某种思虑孕育而生的笑容,
“真的有就好了呢。”
“……那是,当然。”
“然而如果真有那种东西的话,这座岛将再次遭受战乱。”
她这说法弯弯绕,但感觉应该最接近那种“尽管有,但不能说”这种意思吧。不对,说不定目的是想让别人这么以为,她莫不是打着让别人以为从来不存在的东西是“有”的,然后便能一步一步引导到有利地位这样的算盘吧。
无法解读。
伊丽莎白这个人,深不可测。
聪明,腹黑,以及相信人类善意的那份直率和无邪都完美自洽地共同存在于她这小小的身躯里,高深莫测。
马纽斯再次仅仅是嘴角露出那颓废的笑容,盯着伊丽莎白,一言不发。
妖怪与妖怪相亲的话说不定就是这种感觉吧。他将这不怎么打粮食的思虑深深埋在肚子里,仅仅是微笑着,表情中丝毫没有露出那样的意思……
与伊丽莎白的发言针锋相对的是另一只妖怪。
“如果有所谓隐藏资金的话,为什么王国并未使用之而被乌拉诺斯消灭了呢?要说金块存在的根据薄弱,这个事实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尽管巴尔塔扎尔也想到了这一点,但要让他当着女王的面去问,自然还是敬谢不敏;然而外务长阿梅里亚竟然脸不变色心不跳地直接说出了那疑问。
但伊丽莎白丝毫不见为之所动,自言自语般地回答道,
“即便知道其存在,但由于周边诸多缘由还未能挖掘出来……我想应该有这方面的原因吧,比方说,那埋藏的地点已经落到了敌国手里,之类的……”
这个女人,自己把话题甩开,看样子是打算一直装糊涂下去。
然而,冷静地参考一下王国一直以来的状况,应该是“没有”吧。正如阿梅里亚所言,希尔瓦尼亚王国对乌拉诺斯曾经毫无回天之术,一度陷入灭亡的困境,在三周前那绝望的战斗之际,伊丽莎白也从来没有提及过有什么价值五百亿佩塞斯的军资存在。假如存在,没有在老早就已经使用这点就很奇怪了。
一扫妖怪们所酝酿出的阴湿氛围的是路易斯那豪爽的笑声。
“充满梦想的话题,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在现在的多岛海啊,人们最渴望的就是希望了。由陛下您打头提供让人感到明快的话题,这一点再重要不过。”
“最为明快的话题,莫过于伊斯拉舰队在本地停泊这一点,这对于海德拉巴群岛的经济来说,也是十足的幸事。”
“不仅仅是希尔瓦尼亚王国,我们也希望能和群岛的每个人交好。正如陛下所言,我们并非生于中世纪,我们也痛切地明白,动用倾国之力所进行的现代战,对敌我双方都只能带来损害,现在已早不是靠战争来使国家繁荣的时代了。我们的目的是与乌拉诺斯建立邦交,让他们坐上国际协调的谈判桌,仅此而已。我们绝对没有侵略群岛的兴趣,如果靠武力威胁占领了群岛,招致岛民反感,今后的航海将毫无出路。与素昧平生的人们进行交流,共同摸索繁荣之道,这才是活在现代的我们的要务。”
路易斯痛快地叙述着这样的理想。尽管此人太过雄辩,十分可疑,但所说之言却不无道理。
的确,已经早就不是靠战争来使国家繁荣的时代了。虽说靠剑弩弓张的战场上,痛击他国的确能掠夺些好处,但用战车、空母以及飞机打仗的现代战,着实是太消耗金钱了。
在过去,圣·沃尔特帝国的确依靠战争就得以使经济蓬勃发展,的确有过这样的神话。其原理是,发动战争,生产大量兵器,消费炮弹使得工厂活性化,实现完全雇佣,促进经济增长。然而这样的神话却被最新的经济理论完全驳倒了。依靠利率下调以及恰如其分地分配公共事业,即使在平时也可能实现完全雇佣;再者,如果说消费炮弹和兵器可以扩大内需的话,去投资工厂设备、都市公共设施、社会福利以及教育,从长远来看能更大程度地让经济往上走。
因此从现代经济学的观点来看,战争丝毫没有益处。
尽管这点了然于心,可为什么第二次多岛海战争还会爆发呢?
——因为愚蠢。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答案吗?因为蠢才打仗。正是由于这种玩笑般的原因,成千上万的人或死或伤;而且那数字,今后还会不断增长。
正当他察觉到思绪已经从现场的话题稍稍有所偏离之时,马纽斯甩出了冷冷的声音。
“乌拉诺斯不会停止这场战争的,因为战争的理由并不是经济问题。乌拉诺斯的教义是——天地领有。这与小鬼乱涂鸦同种程度的梦想,经过两千年在空中漂泊的过程,简直就成了乌拉诺斯本地人的地方病一样,只要不治好这种病,战争就不会终结。”
他这么一口气说着,嘴角堆满了讽刺。
“也就是说,要想阻止战争是不可能的。乌拉诺斯也好,地上国家也好,到哪一方灭亡为止,天与地的战争都将持续。”
面对带着用近乎嘲笑的表情对着在场诸位的马纽斯,伊丽莎白微笑道。
“在下甚是意外,王子对乌拉诺斯的存在价值竟然持批判态度呢。”
哼?马纽斯用鼻腔笑道。
“只是在说出病人的病名而已。”
“那也并无必要大加指摘,而且您还身为王族。”
马纽斯今日第一次将目光焦点对着伊丽莎白,脸的下半部分非常不愉快地扭曲着。
“让我们干杯吧。能聆听殿下的话,便觉能跟乌拉诺斯的诸位都无所忌惮的交谈,在下甚是喜悦。”
伊丽莎白依旧带着笑脸,一只眼睛看着举起的盛着香槟的杯子,马纽斯则鼻子哼了一下,一边眺望着不知什么方向,一边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一声清脆的声音之后,用嘴对着酒杯边缘,“真难喝”,又如是低语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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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弹飞的竹刀宛若风车一般飞速旋转着打到了天花板上,然后发出结实的一声,落到了木地板上。
屁股坐在地上的紫神乐,一脸惊愕地看着在脚旁自己的竹刀,然后抬头看着她的对战者。
少年用肩膀扛着竹刀,带着冷冷的目光俯视着妹妹。
“你在宫里都在干什么?就这样也能作亲王的对手吗?”
神乐咬着嘴唇,立马膝盖触地直起身来捡回竹刀,拜托少年道,
“兄长大人,再来一次。”
哼,他鼻子一响,紫雪平回到开始线,将竹刀尖重新对准九岁的妹妹。
神乐还从来没有战胜过这个大她三岁,现年十二岁的哥哥。可是,她这两年一直与在箕乡宫内居住的与她同年的大威德亲王共同致力于剑术修行。今天,在许久未归的自家中,她原本想着能打哥哥一个措手不及。
“啊!”
雪平的竹刀一闪,再次将神乐的竹刀打向天花板,再次让神乐以同样的姿势屁股着地。
盯着自己那滚落在脚下的竹刀,抬头看着哥哥那毫不留情的含着轻蔑的视线,视野不禁氤氲起来。
“不许哭,太难看了。”
雪平叹着气,同时伸出了一只手。
“我没有哭。”
她迅速用手臂擦干眼角,抓住伸出的手站起身来。他带着与自己名字一样,如雪一般无瑕,冷澈而纯真的表情低头看着神乐。
“女人要使剑根本不行。”
“没有,那回事。”
“还是更适合去玩布偶。”
被自己憧憬的哥哥当面否认剑术,神乐再次露出了要哭的表情,此后表情中迅速映出了愠怒。
“为什么兄长大人总是说些过分的话呢?”
原本就是为了助将来会是“暗之名门”紫家继承人的兄长一臂之力,神乐才完全对有女孩子风格的游戏视而不见,而夜以继日地修行着。可雪平却不给她一点儿鼓励,岂止如此,随着年龄增长,他对神乐的态度也越来越差。
“再来一次。”
神乐捡起竹刀,再次恳求道。
“别总想着能向同一个对手几次三番地挑战,对决只有一次。”
“可是”
“在战场上没有‘可是’。你已经被我杀死两次了,没有第三次。”
她也明白哥哥是占理的。然而,她火大得没有办法。那难以抑制的东西,终于从两只眼睛溢出来了。
“呜哇啊啊——哇啊啊——”
她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抬头看着天花板,十分不成样子大声哭了起来。为了被哥哥承认而苦心积淀的两年钻研被无情地否定,她悔恨不甘到了极点。
雪平突然扭曲了他那贵公子哥的表情,不耐烦地道,
“所以说我才讨厌女人,总觉得只要哭,什么都会如她所愿。”
“兄长大人你个笨蛋——坏心眼——不是人——”
神乐满脸浸透了泪水与鼻涕,也不管什么羞耻以及名声,大喊起来。
雪平低头看着哭个不停的妹妹,表情逐渐变得愈发可怕了;他吃惊的神色逐渐消失,而像冰原上的野火一样,愤怒之色顿时爆发。
“给我适可而止。确切地说你也是继承紫本家血液的人,不许为此等无聊之事大哭小叫。”
很难得见的哥哥的剑幕,让神乐的哭声停了下来。
“武士是不可以哭的,无论何等状况都需泰然自若。吾等为天命而生,绝不能沉沦于私情。”
雪平那凛然的声音,响彻只有两人的道场。
那突然涌上来的悲伤,神乐硬是将之压回了喉咙深处。
雪平的背部看上去好像背负着不动明王的火焰一样。尽管哥哥一直冷淡而无法窥视其感情,但如此生气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神乐明白如果再哭下去的话,她就真的会被哥哥放弃,于是拼命吞饮干净个人的悲伤。
“……站起来。”
被这么静静地敦促道,神乐默默地站了起来。
“刚刚那是最后一次。不要再在别人面前哭泣。”
“是!”
“如果再哭的话,就和你断绝兄妹关系。”
“我不会再哭了。”
神乐发自内心地起誓道。如果跟最喜欢的哥哥断绝关系的话,她觉得自己就活不下去了。
看着止住眼泪和鼻水,一本正经地收起仍然湿润的面孔的神乐,雪平的口气终于缓和了下来。
“……你变强了。我想,你还会一直变强下去的。”
哥哥将手伸到了她的头顶,温柔地摸了摸。神乐立刻就忘掉了刚刚还在号啕大哭,立刻浮现出灿烂的笑脸。
“是。我会为有朝一日战胜哥哥而努力的。”
雪平的笑流露出看开的意味,那是一种他自己终于理解对这个妹妹如何晓以道理她都无法放弃剑道的呆呆的笑。
“我可不想让你与我沿着同样的道路前行啊。”
雪平有些阴郁地这么沉吟道。神乐无法认同,带着不满意的神色问道,
“这是为什么?”
雪平的面颊隐隐浮现出一丝悲伤之色,开口说道,
总觉得这样的话,你会死去——
感觉好像是吹拂过的风组织起来的话语一样,紫神乐睁开了双眼。
看样子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所做之梦的余韵,穿过了七月的晴空。
“兄长大人……”
她短短地低语道。现在身为京凪离宫亲卫队队长,紫雪平正在慧剑皇王近旁侍奉。
如果神乐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话,等着她的将是她哥哥的剑。
“………………”
神乐闭上眼睛,甩掉这份痛苦,站起身来。
盛夏的阳光,将神乐的全身照射得闪闪发光。紊乱的温泉表面色彩斑斓地返照着阳光,打在她无垢的裸体上。她紧张而柔软的的身体充分沐浴在阳光中,单手放在灼热的岩石上从温泉中起身仰望着天际,任由箕乡郊外的空气深深地拂动着她的胸际内侧。

神乐一边远远地听着围墙对面有些聒噪的蝉声,一边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面颊——今夜,就在这个驿站将进行的“喜宴”已准备妥当。

帝纪一三五一年,七月,慧剑皇王国首都,箕乡郊外——

距离在皇宫的瞭望塔与大威德亲王两人交谈,受到那雷鸣般的“天启”以来,已经过了一年零一个月。
在这期间,神乐一直担任着守护箕乡皇宫的“神明队”队长的职务,成果颇为显著(译者注:最后一个分句原文「その成果を十二分にあげていた」)。她得到亲王亲自下达的“神明队由汝统帅,汝可按一己之意调动”的命令,在接下来的小一年时间里,这二百五十名精英都寝食与共,忍耐着极其残酷的训练,现在都有了与神乐一心同体、同生共死的觉悟。
于是——靠着亲王的人脉,经过秘密调动而来的“同志”们现在正在这箕乡郊外的温泉旅馆中集结着。尽管表面上是为从河南战线生还归来的同事们举行庆祝仪式,但其内详则是“让位诏书”草案的确认,以及以京凪离宫急袭作战计划的完成为目的的会合。
“嗯,很不错的草案,没有问题。”
阅罢神乐以及几名随从官员经过一年时间共同推敲琢磨而成的“让位诏书”草案全文,那些同志中的一人——慧剑近卫师团第四大队长重重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只要在最后的空白加上皇王的署名和玉玺,以及内阁总理大臣的署名,就可以当成正当的诏书宣布出去了吗?”
在一旁,同属近卫师团的空挺大队长问道。由于表面上看是在摆宴席,因此都是觥筹交错,但集合起来的二十三名将校、侍从、公卿们却一口不沾。他们十分清醒,带着认真的表情过目诏书草案。
“正是。只要有了署名,便可马上将诏书送回箕乡宫中,依照古时仪式在麒麟之房间大威德亲王面前宣布,将践祚(作者注:就是指皇子继承皇王之位。译者注:也就是即位、登基)公之于众,然后向各中央省厅、地方厅以及各种报道机关附上诏书的照片,第二天便可举行即位大典了。”
质疑神乐话语的是其中一位箕乡皇宫的随从官员,是公卿人脉中的一名文官。
“时间不会太紧了吧?按照惯例,从诏书宣布到即位大礼,至少也需要两个月的准备时间。”
尽管这意见切中肯綮,然神乐摇摇头说道,
“要将最高战争指导会议的三人拘禁长达两个月,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将武力急袭京凪离宫,将久远寺首相兼陆海军大臣、南正觉陆海军总长、马喰外务大臣三人拘禁,获得皇王的玉玺以及总理的签名,一天就举行即位大典,使得让位成为已定的事实。然后登基以后的大威德亲王则将下圣断,提出与圣·沃尔特帝国休战。当协定已缔结下来,可以确认圣·沃尔特军从秋津大陆撤离,再将最高战争指导会议的三人释放,之后由我去向宪兵队出头,承担一切责任。我相信除此之外,没有能终结战争的方策。不知还有意见与否?”
在场的所有人都以深深的沉默,去应对神乐的话语。
谁都没有反驳,也无法反驳。全员无不是做好死的觉悟集中在这旅馆的忧国之士,此时他们再次咀嚼到了自己誓师“叛乱”的沉重。
拘禁久远寺内阁,以及令其在诏书上强制署名,这是毫无争议的国家反叛罪。
迄今都蒙着云雾,十分模糊的“军事政变”,现在众人们正在为其赋予清晰的轮廓。
而且,一旦开始就没有退路了。
究竟是得以让位于亲王,战争终结。
还是在此的全员被处极刑,战争继续呢。
二者将择其一。
慧剑近卫师团情报部局长说出了疑虑。
“此事的悬念在于战局的胶着。恕我失礼,但决心打倒现任政府的一年前的状况与现在的状况完全不同。圣·沃尔特帝国现在明显在密特朗本土被哈尔蒙迪亚皇国压制处于劣势。现在,帝国在密特朗战线被皇国,而在多岛海战线被我军施加了两面作战,其状况苦不堪言。如果继续这场战争的话,我们不是能战胜帝国吗?现在我们军中充斥着这样的气氛。这样的话……”
有必要进行政变吗?
这场革命,一定要使之成行吗?
突然截断的局长话语的末尾,神乐也好在场的所有人也好都听得清清楚楚。
“正因为如此,”
神乐掷地有声的说道,
“现在才更要这么做。如果是一年前的话,即使我们提出休战,帝国也会不屑一顾的吧,在我国彻底化为焦土之前,应该不会停止战争。但如果是现在的话,我们只要伸出手,帝国便一定会回握住。对于帝国军来说,将在秋津大陆登陆的一百七十万将士平安无事地撤回,并送到密特朗大陆去夺还本土这是眼下得急务。希望能尽早一刻切断多岛海战线的,正是帝国。”
其他将校语气强硬地反驳着神乐。
“故意将能赢的战争带入休战,这让我们怎么有脸面对在与帝国的战争中死去的同胞们。继续这场战争,将在秋津大陆登陆的帝国兵全部杀死,这样一来那些英灵们的挺身而出才能得到回报。”
在旁边的行政官也点点头道,
“正是因为忍耐至此,时局才向我们倾斜,可白白扔掉到手的胜机,却对濒死的敌人伸出援助之手,这样究竟有什么意义,这就是我所持有的疑问。”
对着这番话,在场的数人也点头表示赞同。
“下士官们和士兵们能接受得了吗?即便为了战死的同胞也想要战胜帝国军,他们可是为此一直拼死奋斗到今日的啊。正在这番努力即将得到回报的现在,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收手呢。我觉得他们一定不会赞同的。”
这些话语都切中肯綮。
士兵们一直战斗着直到今天,就是为了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从帝国掠夺领土和巨额赔偿金,变得富裕起来。正在他们得到了哈尔蒙迪亚皇国参战的天佑,这目标已经不是不可能的现在,突然却告知他们要休战,很难推断他们是否能认同。
——然而。
神乐攥紧了拳头。刚刚反对派所说的内容,她在来此之前当然已经反复考虑过很多次了。深思熟虑之后,她清楚自己应该走什么样的道路。
她的回答,带着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平静。
“如果想要报答那些英灵的话,如果要告慰死者的话,就更应该尽早让这毫无意义的战争完结。”
这人类历史上究极的愚蠢竟然一直持续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为国着想,为家着想,为了还活着的人们着想的话,吾等就更应该尽早放下干戈。”
在神乐的脑中,箕乡空袭第二天的情景苏生了。被火烫肿不堪入目的尸体,横在河中的上前尸骸,以及因为机枪扫射妹妹遇害的少年那悲伤的敬礼。
那曝露在无差别轰炸中,成为木炭的亲子尸骸;死去母亲的旁边,一动不动蹲着的少女身影;还有背着死去的孩子,在废墟中彷徨前行的母亲的样子。
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庭、没有吃的东西、毫无希望可言的孩子们的眼神触动了神乐。
“如果为未来着想,如果为孩子们着想的话,难道不应该放下武器,竭尽吾智去思考一切方策吗?”
在现在这个时代,要说仍在战斗的意义的话。
“不仅是我国,还包括圣·沃尔特帝国以及海德拉巴群岛上的所有国家。为了活在当下的人们,为了今后即将背负未来的一切人们。”
为了这一线希望。
“希望战争能在此时此刻就告一段落。这正是我愿望的全部内容。”
神乐环视这在座鸦雀无声的人们。尽管她的话语一直保持着平静,但其中所蕴含的发自灵魂的祈祷,却正感染着每一个在场者。
“这也正是献上吾身的意义。”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力量,传达了她真正的心情。
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谁都无法开口。
现在压在这个国家身上的事态太过沉重,应该选择的通向未来的道路实在太过险峻。
打破沉默的是草薙航空队司令官扇谷晴彦上校那颇为大气的声音。
“虽说帝国也苦不堪言,但我们这边的战斗力也消耗殆尽,国库中粮食储备也空空如也,综合舰队更是形同虚设。即便进行决战战胜了帝军,如果此后乌拉诺斯出现,也无法与他们抗衡。对于乌拉诺斯来说,多岛海战线帝军与皇王军互相消耗战斗力的现状,可谓再谢天谢地不过了。如果双方尽可能地自相残杀,将对方榨得个精光,那可真是帮他们大忙了。然后他们再走到气力耗尽的胜者跟前,稍打一下就是乌拉诺斯的胜利。我赞成在此收手。这是最佳时机,休战的机会,只此一次。”
大家面面相觑,再次重重地点头,对神乐送出充满决意的表情。
“……我也赞同休战。久远寺内阁是亡国政府,他们脑子里现在只有拉着人民一起灭亡的念头。为了消灭狂热信仰者,只有依靠无力了。”
“现在我们应该忌惮的是乌拉诺斯啊。如果地上国家相互争斗的话,那就正中他们下怀了。我相信与帝国化干戈,对抗天地领有,这才是我们应该前进的道路。”
“或许在这里休战,然后让帝国与乌拉诺斯打起来,这反而对我国有利吧。趁着帝国专注于密特朗战线的时候,我们刚好可以重整态势。”
赞同声纷纷而至。原本动摇的气氛,由于神乐与扇谷的意见,便一下子就向休战倾斜了。神乐对扇谷还以微笑。守护着帝都箕乡的草薙航空队能支持政变,这实在是太可靠了。
“……那么,我可以说……这里的所有人都赞同兴师了吗?”
对神乐的确认,在座人员都带着做好觉悟的表情回应。
神乐已经步入了,无法归还的道路。
剩下的只有毫不迷惘地向前突进了。
向那破坏久远寺内阁的道路突进。
向那修罗之道突进。
“……那么,请过目作战计划草案。由于是草案,恕我僭越,请允许我来给各部队分配任务,分配给各队的任务可能合适或者不合适,无需忌惮,尽管提出意见。”
神乐开陈着自己与自己信赖的神明队队员一同提炼的政变当日各队的目的以及行动的草案。在场的所有人都探出头来,反复确认、精查、咀嚼着长卷轴上用墨书写的行动计划。
众人议论纷纷。
在场的每个人都是军事、行政、通信宣传的专家,每个人都提出各自擅长领域的视点,关于如何迅速而确实地进行各个事项,从箕乡压制到京凪离宫的强袭,从军高层的人身拘禁到玉玺夺取,从让位诏书宣布到即位大典,都详细地锤炼着计划。
最初的草案原形已荡然无存,而经过提炼逐渐演变为更加切实可行的计划。由于各方面的专家们都带着真挚和热情出着点子,虽然免不了有所冲突,但那都是为了最终研究出洗练的方策。唾沫星子不断飞出,一直不停地议论着,空中都泛起了鱼肚白,计划还未能统一;众人都未合眼,连早饭都没有吃,一直到第二天的过晌才斟酌出细节。
尽管听到了躺在榻榻米上几个同志们的鼾声,但神乐还是反复地几次三番地对作战计划加以推敲,然后摇醒睡着得同志,征求他们的意见。
稍许衔接不力以及各队间联络的不协调都是万不能有的。如果失败的话,不要说在场的全员都会被处以死刑,好几百万两方士兵们都会悲惨地失去性命,市民们被杀害,家被焚烧,而孩子们会被饿死。
未来之门,就关闭了。
——皇王军的士兵们也好,帝国军的士兵们也好,以及无罪的市民们也好。
——不会再让任何人丧命了。
神乐在榻榻米上盘腿坐着,重新审视着计划书细节中的细节。或在桌子上趴着或在座垫上横躺睡着的同志们就在她眼下,她精神高度集中,精细地检查着。
——绝对要成功。
——改变这个世界。
她在脑中描绘着不久要来临的政变的蓝图,不断寻找着可以应对一切不可估量的事态的对策。
然而,无论作战计划已提炼得多么完全,有一点担心她却挥之不去。
慧剑近卫师团长,大威德亲王。
必须要让亲王处在于本次兴师毫无关系的立场上。
如果不让他以绝对干净纯洁的立场即位皇王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那位体贴的青年,根本不会让部下蒙冤而自己独享清白,说不定会在紧要关头做出让这边无法预测的举动。最坏的情况下,说不定还会自己来承担部下们所犯的国家反叛罪。
那可就麻烦了。
她希望亲王能不问是非,对部下们见死不救。如果他不能将处以极刑的神乐尸骸抛进无铭墓地,然后佯装不知地坐上宝座君临天下,政变就没有任何意义。
照目前这种状况,亲王绝对不会对神乐见死不救。
从孩提时就一起钻研剑术的“挚友”身上所沾的污水,那位体贴的青年一定会选择一同沾染上吧。如果无法仅仅让神乐在历史上流下国贼之名而亲王身为伟大的中兴之祖被永世赞颂的话,这次兴师的意义就完全不在了。
为了回避这样的事态。
——需要直接和他交涉。
——为了将我个人的存在,从亲王的内心消除。
神乐为了彻底清除唯一的顾虑,这样决意道。

去看看箕乡吧。
在办公室听完了神乐叙述的大威德亲王,这么说道,从椅子上起了身。
他没有带侍从,仅仅与神乐两个人,登上了儿时就经常去的十分中意的瞭望台。
地面高度大约二十米。从台顶,被焚尽的帝都以及美丽的夕阳景观尽收眼底。越往深处,那些重叠的云就像是炉灶一样,将太阳向炉口吞噬进去。阳光在云之褶皱中缠绕着,被切断,成为黄金之光束而向天顶直冲而去。将将在路口外面的云呈现出紫色、淡粉色以及暗红色等多种色彩,薄薄地飘在神乐和亲王的头顶上。
身着近卫师团军服的亲王不无怜爱地眺望着在七月夕阳映照下的箕乡街道,并没有转过身来看着在他身后的神乐,说道。
“从小时候起我就一直信任阁下,就是因为阁下绝对不会故意将胜利让给我。”
神乐默默地看着亲王的背部。他又瘦了,她这样想道。
“我每一个剑术修行的对手,都会鉴于我的身份,而故意输给我。他们都以为我没有察觉到他们防水了吧,一个个只是称赞着我,因此我的剑术根本不可能有长进……而只有阁下才会动真格地和我顶撞,能够认真地向我进攻。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将阁下留在我的近旁。”
蕴含着夏夜气味的风,在两人之间拂过。那风非常温暖,带着湿润的青草的气味,而似乎又微微夹杂了些虫鸣,非常舒适而让人怀念。
“阁下一点也不顾忌我的身份,而是以共同踏在剑道上同行者的身份对待我。正是因为阁下如此行止,我得到了多大的救赎,阁下知道吗?”
尽管她想说些什么,但喉咙似乎被堵住了一样,就是说不出来。
涌动上来的感情,似乎就要掩蔽住了冷静的话语,这着实可怕。
因此神乐才无言地伫立着,看着宛若小树一般细的亲王的背部。
听侍从们说,第二次多岛海战争爆发以来,亲王的伙食就与庶民无异——如果端上鸡鸭鱼肉的话他就会怒斥侍从,他只会吃些薯类、菜粥以及碎蔬菜什么的。严格禁止铺张,而时时刻刻铭记国民痛苦的穷困状况,这样的亲王在一直不停地摸索着终结这场战争的途径。也正是因为打从心里敬爱这样的亲王,神乐也好,神明队也好,近卫师团的将士们也好,才决定发动政变。
而且,正因为她知道这份体贴——才必须要对他传达这残酷的要求。
这要求正是——舍弃身为国贼的我,而你一人成为英雄。
这要求正是——你将这次兴师中流下血与汗与泪、可能会殒命的同志们当成“国贼”来弹劾,然后佯装不知地坐上宝座。
对于亲王来说,这要求恐怕再残忍不过了吧。
“我可是为这个国家的国民服务的人啊。”
亲王没有看着自己,而是对着箕乡的傍晚景观这么说着。
尽管他抑制着自己的感情,但亲王的激愤之情很明显地充斥于话语之间;他之所以一直背对着神乐,大概就是无法从自己的表情中掩饰那种愤怒吧。
“排除一己之私,灵魂都在为民奉献,祈愿着悠久的和平,正因如此,我才无愧为本国的王族。”
亲王的声音,一直是静谧的;可在那响动的细微之处,却洋溢着慧剑皇家的尊严受到损伤的愤怒。
而继承了守护慧剑皇家长达一千年以上的“暗之名门”紫家血脉的神乐,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家人们的内心。
要说慧剑皇家究竟因何而生,正是将个人之喜完全舍弃,也无所谓自由,而将一生的所有都献给了黎民,他们正是这样尊贵的一族。在接受这样天命的过程中,也一定会有旁人无法想象的苦痛以及烦闷,但慧剑皇家的人们对这种作为人类理所应当的苦痛却只字不提,他们在今天也一直在静静地祈愿着黎民的安定。
透过那种愤怒,亲王那过于瘦小的后背好似在鸣泣。
他面对着箕乡,组织起了充满觉悟的话语。
“我不会舍弃任何人。”
她已经想到他一定会这么说。
“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这么无缘无故地死去。”
正因为你比起任何人都要体贴。
“我也不会让阁下背负污名,不会让阁下死去。像阁下这样体查黎民涂炭之苦而又在我近旁的人,竟要被当作国贼处以极刑,这都是很久以前王族的奇闻异事了。”
那氤氲的话尾,究竟源自愤怒,还是源自悲伤呢。夏日的云彩在不断变红的天空中,不断改变着形态,飘了过去。
“阁下,你真的是要对我说,堕为野兽吧——是这样吗?”
亲王缓缓地转头看向神乐。
“青梅竹马”的这种表情是她未曾见过的僵硬而扭曲的表情。
神乐一个劲儿地隐藏着心中的眼泪——面对一介护卫,竟然说出这番话语的皇子究竟哪里找得到啊。如果可能的话,她真想当场跪倒下来,震颤着身体收回那些过分的话语,然后流着眼泪,回以感谢。如果真能那么做的话,该多么轻松啊。
然而在现在的这种状况下,如果让对方察觉出自己感情的话,与同志们一起积累的一切就都打水漂了。
因此,必须笑着搪塞——搪塞亲王的真心。
她调整了心绪,浮现出了微笑,说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台词。
“是的。请殿下给我变成野兽吧。”
为了不让对方察觉自己的真心,她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既然说了‘排除一己之私’,当然也能变成野兽吧。”
我知道你为黎民流的眼泪。
“此次壮举,若从天空的视角眺望的话,一定是我是为国献身的救国圣人,而殿下则是舍弃臣下的大罪人吧。”
正因为变得如此瘦小而体查黎民之苦如你。
我才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你。
“我可不想将胜利让给你。殿下你啊,就给我去抽下下签吧。”
为了生活在当下的数十万、数百万的生命。
为了丰饶之未来。
“等殿下何时结束了在这世上的职务,来天上报道的时候,我会向你道歉的。希望你能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不断忍耐着各种艰难困苦。”
清爽而凛然。
神乐露出了那样的笑容。
“虽说在地上的职务艰苦而没有回报,等有朝一日回到天上,再卸下重担吧。在云之上,没有身份的区别。”
尽可能带着开玩笑的意味,如同夏日之风一般超然,为了坚决不让对方察觉立马就要从自己双目溢出的眼泪。
“在无限的天空中,我们再次用剑来交谈吧。殿下的恨也好怨也好,都由我用剑来接。到那时你就可以充分发泄对我的愤怒了。”
因为除你以外,没有任何人能终结这场战争,能给予黎民安定了。
请将我舍弃,扔到无铭墓地中去。
请不要为我献一束花。
“即便抽中了下下签,为了黎民而走在无私的道路上,那正是殿下的天命。我相信殿下一定能好好地完成这样的职责。”
因为你太过体贴了,一定是这样。
而我相信你一定会听取任性如我的要求。


第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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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王都普雷阿迪斯大幅度倾斜,从视野中消失了。
世界,完全湮没在了夏空之中。
啊,一声叹息从美绪·塞拉的口中吐露出来。
上次飞行是什么时候啊。被带到了普雷阿迪斯以来,还从来没有乘飞机在空中飞过,已经大概三年了吧。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期理所应当一直在飞的天空,现在却感觉那么可爱而令人怀念,几乎视线都要变得氤氲起来。

帝纪一三五一年,七月,乌拉诺斯王都普雷阿迪斯——

背叛了称为“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的同伴们,将焚毁的Air Hunt岛抛在身后,乘乌拉诺斯飞艇离开,已经过去三年了。本以为随着时间会越来越淡的痛楚,现在却愈发在心灵内侧纠缠着。只要因为某种契机一点火,美绪的内心一瞬间就会被烧坏吧。
震耳欲聋的叶轮的声音,从机体的两翼传了过来。就在三天前,一架可在陆地与水上垂直起飞着陆的最新锐飞机专门为尤利西斯宫殿配备好了。伍西拉夫人巧妙地阻止了宫殿卫队以及普雷阿迪斯航空队的再三干涉,成功将其注册为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的专用机,而今天天气晴朗,是它试飞的日子。
“真美啊……”
在机体前方,身体被固定在副驾驶座上的妮娜发出了与美绪很类似的感叹。由于妮娜在过去也在飞空岛伊斯拉上以成为飞行员为目标。因此她如此喜欢在天空飞翔。握着驾驶杆的莱纳·贝克则傻笑着回答道,
“妮娜大人才是最——美的啊!”
“啊……哈哈……”
“要是能这样一直和妮娜大人约会那可真是太棒了啊!”
正在妮娜不知如何作答的时候,在驾驶座正后方,坐在导航员座位上的美绪探出身子来,一记打在莱纳的后脑勺上。
“很疼啊——怎么嘛你嫉妒啊!”
“谁对谁嫉妒啊。妮娜大人,对不起,这个人啊,他是个笨蛋,不太会说话……”
她这么道歉,妮娜嘻嘻地笑了。在妮娜身着正装的时候,美绪会将她当成女王使用敬语说话;而在结束了一天公务,摘掉银色的假发脱掉那些夸张的衣服以后,则将她当成自己的朋友克莉亚·库鲁斯去对待。这是美绪制定的规则,可莱纳却仍然毫不介意地用粗鲁的方式对待女王妮娜·维恩特。然而妮娜却并不责备他,脸上仍然带着些笑意道,
“你们两个,关系真是好啊。”
“没有那种事。可当真是啊,只要放下他不管,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画画那件事也是……”
美绪依次指着机体的左右侧面,将嘴歪成了へ字型。
妮娜依旧笑意不减,
“Nose art啊,那是我拜托他画的。从远处就能分辨出来是这个机体,很方便,我也挺中意的。”
“话虽如此……可为什么偏偏画着‘蜂鸟’的图案啊……明明是妮娜大人的专用机。”(译者注:此时我们便可以回想一下,第五卷倒数第二章结尾,在莱纳身份暴露,莱纳临走时,他对清显喊的一句话。)
她满是不快地斜视着莱纳。正如她所言,现在妮娜专用机的左右两侧正是莱纳亲自执笔所画的“蜂鸟”的图案。那名副其实与蜜蜂很像的翅膀,带着非常鲜艳的蓝与绿光泽的毛色,以及很短的双脚以及很长的喙。莱纳很意外地很有绘画才能,那Nose art漂亮得让美绪都感到惊异,但她觉得也没有必要特意在妮娜的专用机上画这种东西吧。
“会发挥作用的。我保证,有朝一日一定会的。”
莱纳凝视着前方的天空,依然不改一如既往的轻薄。美绪将两只胳膊插在胸前,一副士官学校教授的架势,
“请陈述根据。”
“我的直觉。”
“太差劲了。话说,你那个老爷不生气吗?你随随便便就画。”
“嗯?蛮老大不乐意的,最近总觉得他状态不太对。”
“……那个人,也有什么状态之类的啊。”
如果是往常的话,如果莱纳去画那样的东西,一定会强制夺下意识的宝座去制止他,可这次看来没有。难道是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吗。
可是想想看啊,蜂鸟这个人,她一直不懂。
心眼又坏,又特别严苛,简直不把美绪当人对待,可半年前在她为保护妮娜负伤之际,蜂鸟却带着如同恶鬼的表情打跑了敌人,鼓励着即将越过死亡之线的美绪,甚至还为她输了血。她想着……会不会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啊,可他也就只在那个时候显出了温柔,等美绪恢复精神了以后立马用非人的待遇给她施加非人的课题。
鼻子舒了口气,美绪又在座位上坐下,注视着窗外。眼下是陆地。根据迄今她认真积累的天测数据来看,这里应该是密特朗大陆中部,圣·沃尔特领……
正当她环顾着大陆,想着有没有能确认地点的标记的时候,通信器响了起来。
“请不要继续远离普雷阿迪斯了,否则安全无法得到保障。”
目光朝空中移动,从护卫的普雷阿迪斯航空队的战斗机搭乘席中,飞行员以严峻的眼神相对。环视着在周围飞舞的十几架乌拉诺斯战斗机,莱纳稍稍露出了不太满意的表情。
“从各种角度看都很安全吧,难道怕我们会逃走什么的吗?”
“是说不要擅自行动吧。对于德密斯托利来说,如果妮娜大人能自由在天空飞行的话,他可就麻烦了……”
也就是说不能飞出以普雷阿迪斯为中心三十公里为半径的范围之外,这一点是关于出去游览飞行普雷阿迪斯航空队司令官所下的严令。如果飞出这个范围之外的话,若是在非常关头,迎击战斗机便来不及出动,女王的安全便得不到保障……虽然表面上是这么主张,但实际上是不愿让妮娜自由行动的德密斯托利或者是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所教唆的吧。如果一直呆在到处都是间谍以及窃听装置的天宫(作者注:在尤利西斯宫殿妮娜的居住空间)的话就能够掌握其行动,但如果飞到空中的话便做不到了。虽说应该尽量避免将笼中之鸟放飞到天空中去,但加冕一年半以来,每天不断持续的妮娜的努力不知在何时就在乌拉诺斯宫廷赢得了真正的支持者,要一直拒绝妮娜的要求,比起以前要难了许多。可以说,配置了女王专用飞艇,是在宫廷妮娜的影响力与日俱增不断扩大的佐证。
“能在普雷阿迪斯内往返就已经非常安全而且舒适了,今天就听他们的回去吧。”
被妮娜敦促着,美绪对着对讲机跟直掩队长表示同意后,叶轮转动,女王专用机重新将机首对准了普雷阿迪斯。
王都普雷阿迪斯那巨大的躯体在挡风前面胀大了起来。在它表面上住着还不知道,但若从空中眺望这在两千米高空飞翔的巨大飞空岛的全景,便有一种不知是畏怖还是恐惧的感情涌了上来。她不禁想到,“天地领有”这乌拉诺斯过于巨大的纲领,从俯瞰这乌拉诺斯的威容来看也绝非不可能。在周边空域盘踞着近三十艘护卫飞空战舰与巡空舰,还有地表面有超过一千架迎击战斗机随时准备起飞以防万一,根本不会让敌人靠近。要攻下被这样的战斗力守护的不沉空母所必须具备的战斗力,无论在圣·沃尔特帝国、海德拉巴群岛还是在秋津联邦都早已经不存在了吧……

飞艇降落的地方,是尤利西斯屋顶的直升机场。莱纳小心地让叶轮停止转动,让机体悬浮起来,降落装置摩擦着石板。总是摆着一张臭脸的伊格纳修也从尾部枪座动作缓慢地出来,主仆四人相跟着回到了房屋内。
在好几间コ字型和ロ字型连成一片的宫殿内,不知是以其艺术性为重呢,还是针对侵入进来敌兵的对策呢,房间的大小不等,天花板高度不一的走廊和不知是何用意的地板高低差距在建筑物内都随处可见,若是长时间走动的话,大多数人都根本无法回到他本来的地方。由于美绪没怎么出过天宫,因此她有自信如果将她一个人放出去的话,一定会遇到危险。而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一有空就在宫殿内四处散步,然后致力于画缩略图的伊格纳修。
在这只能让人认为是前卫艺术家带着恶意设计的房间内,他们带着毫无彷徨的脚步堂堂正正地穿了过去。在搬到这里一年半以来,新任管家伊格纳修极力主张“有必要完全把握这混账宫殿里在哪究竟有什么”,便好几次好几次踏上探索之旅,然后在这过程中会时常迷路。赶不上吃晚饭那早就是家常便饭,还有几次一直在房间里徘徊,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总是用“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这句话回答戏弄他的其他侍者们,尽管成为笑柄,但还一直坚持不断努力着,现在已成为宫殿内重要的引路者了。
“在那儿东张西望地看什么呢。别慢吞吞的了,快走。”
伊格纳修一边斥责着走在最后确定着路径的莱纳,一边带着些许得意洋洋的表情,担任着先导。“切”,莱纳这么一啐,莱纳也一边用视线寻找着能作为标志的目标物体,一边老大不乐意地跟了上去。对于没有伊格纳修花那么长时间在屋内探索的莱纳——以及现在仍在他体内观察着的蜂鸟——来说,确认从屋顶到天宫的路径这件事一定弥足重要吧。
“陛下,您对新的交通工具还算满意吗?”
“您今天也是那么美若天仙呢。在陛下的美丽面前,连繁星都要失色了。”
“前几日您光临寒舍,在下感激涕零。托您的福,犬子也平安地出院了,在下在此表示由衷的感谢。”
这长长的、天花板又高高的被称为“龙之间”的大走廊,可说是一个在尤利西斯宫殿居住的大贵族们——也就是元老院议员们——巨大街道的地方。路过的高官们看到妮娜的身影,便纷纷献上寒暄、巴结以及感谢的话语。她刚刚来这里时,总感觉他们带着冷眼旁观的态度,但随着时间经过,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对妮娜发自内心地吐露亲切的话语了。美绪已经切实地感觉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位于乌拉诺斯权利中枢的妮娜这个存在的分量正在不断加重。
——真是努力啊,妮娜大人……
在加冠女王一年半以来,美绪是在最近的地方看着妮娜不断努力的人,她对贵族们态度的变化感到由衷得高兴,高兴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每一天都从一大清早到深夜,要与一千多名贵族交谈寒暄;要永无止息地被他们吻着手掌,听着他们毕恭毕敬的话,暗地里又要成为他们的流言中心,一举手一投足都被观察监视着。
妮娜的早饭和午饭,总是在一百名以上贵族面前进行的。在妮娜旁边,地上国家进贡的食材堆积如山,由侍者们加以分类,然后提供给妮娜。完全一副在观众面前的舞台小丑一样,妮娜也是一边受着贵族们的注视,一边将食物送入口中。吃完饭以后,便一个接一个地接见贵族,与之攀谈。在下午活动的开始与结束时分,又要接见几百名贵族;晚饭的开始与结束时也要接见一百多名大贵族。在这常人心理产生异常都不为怪的监视生活中,妮娜不仅仅是忍耐了过来,还主动对贵族们一个又一个地做着工作。
对于贵族们来说,女王亲自过问他们家庭以及领土的情况,那是他们莫大的荣誉。这样一来他们就能拉大与其他和他们相互竞争的贵族的差距,在接见的时候他们就会对女王展示自己的境况。妮娜记忆着一千多名贵族们每一个人的面孔、名字以及在他们周围的情况,然后每一天用不同的话语犒劳他们,询问他们家人的情况,褒奖他们孩子的学业中取得的成果。
这样做,起作用了。
尽管她曾认为,贵族是仅由权益所驱动的,但实际上都是自尊心、家族声望与名誉兼而有之的共同体。女王称赞他们的家族,祝愿他们家庭与领土安泰,这更是给予了他们巨大的安心与满足。他们知道,有妮娜做他们的同伴,对守护自己的名声、领土和家人都大有裨益,他们便会打头在他们那变色龙的彩色中混入妮娜的颜色。每次一个接一个的引见结束以后,妮娜的色彩便愈发浸染到贵族们,也就是元老院的身上——
“我回来了。专用机一切正常,刚刚结束试飞。”
回到了住惯了的天宫,美绪在佣人食堂,这么对侍从长伍西拉伯爵夫人报告道。
妮娜的政治影响力能增长到这种地步,伍西拉的忠告也是不可或缺的。这位过去在宫廷生活中饱尝辛酸的老妇人,着实是一位毫无疏忽十分仔细的经管人,是她细致地解开了宫殿内剪不断理还乱的枝枝蔓蔓。
“辛苦你了。莱纳,请换到蜂鸟。”
她带着冷冷的语调命令道,莱纳耸着肩膀,闭上了眼睛。一瞬间,杀气充满了室内,尖锐无比的蜂鸟的目光贯穿了伍西拉。
“我已经拜读过你关于元老院议员的调查报告了。我有两三样要确认的事项。”
伍西拉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将记录笔记放在了桌子上。那是蜂鸟所进行的极其隐秘的调查报告。蜂鸟默默地坐在了伍西拉的旁边,简短地回答了伍西拉的提问。那些内容零碎而繁杂,美绪听得糊里糊涂,好像都是些在尤利西斯宫殿居住的大贵族背后的关系、事业情况以及过去的业绩种种。
“竟说些细枝末节啊,头发都要掉光光啦。美绪,你也到学习的时间啦,快来吧!”
在桌子的一角,同为侍者的阔嘴鹬用毫无干劲的声音对她说道。
“是……”
美绪也很勉强地坐在阔嘴鹬旁边,学习着塞农命令她做的谍报术。今天的课题是记忆术——是将看到的东西瞬时记忆下来的技术。看样子这对于间谍来说是必修科目,如果不掌握的话,会惹塞农不高兴的。
“来,试着做做看。”
阔嘴鹬在桌子上展开了不知哪个地面上国家的组织结构图。近三十个政府机关的名字用细小的文字用树型写得满满的。
“结束。好了,写吧。”
阔嘴鹬将组织结构图收起来,然后递给她一本小小的笔记本;而美绪则需要将记下来的图写在笔记本上。其诀窍是:并非记下名字,而是将其当作映像记忆下来然后再恢复出来。开始这个训练已经五个月了,她已经有了十足的进步。
(译者插说:看到上一段所说的诀窍,想起了《樱花庄的宠物女孩》中真白攻克补考的方法——就是当成画来记忆文字。我觉得说不定这种方法确实值得一试。)
“写完了,对一下答案吧。”
阔嘴鹬将藏起来的组织结构图再次放到桌子上,与美绪书写的对比着。
“……全部正确。”
阔嘴鹬稍稍有些不甘地这么嘟哝着,看向美绪。
“你练过了?掌握得不觉得太快了吗?”
美绪带着有些得意洋洋的神情,
“没有啊,经过五个月,这种程度当然能做到。”
其实,由于她总是被阔嘴鹬欺负,实在太不甘心了,便暗自偷偷地反复练习着,却并没有说出来。这位塞农亲自培养的八名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之一、连蜂鸟都让她三分的用毒专家对她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
“有一个优秀的学生那么省我的心,我很开心啊。记忆术就练到这里,接下来去练潜入术吧。”
她带着挖苦的口吻说出了接下来的科目,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自从半年前为保护妮娜美绪受伤以来,与蜂鸟一起进行的战斗训练的内容稍稍缓和了些,取而代之的是,阔嘴鹬也加入了老师的行列,她开始接受讲座形式的上课。由于性格之恶劣丝毫不逊于蜂鸟的阔嘴鹬的存在,美绪的一身反骨被激了起来,以非常快的步调不断掌握工作员所必需的技术。潜入术,不言而喻,就是隐藏自己的气息潜入各式各样的设施中,窃取重要机密,破坏目标物体的重要技术。由于与蜂鸟一起的训练,美绪已经掌握了各种技术,她最近稍稍有些喜欢那种刺激,也对训练本身有一定的期待了。她稍稍有些忐忑不安,问阔嘴鹬。
“今天去哪里?”
“去德密斯托利的后宫吧。”
阔嘴鹬立刻就这么答道。后宫位于尤利西斯宫殿后方,听说是近百名德密斯托利的爱妾们排解郁闷的地方。至今为止她潜入的地方都是类似于宫殿内的美术馆或者珍宝库之类的即使被发现只要报出妮娜名字,就可以用借口搪塞的地方。然而德密斯托利是妮娜的政敌。万一被发现被抓住了,就一定会造成严重的骚动。美绪不由得在喉咙里嘟哝起来。
“那个,可是,如果被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吧?”
“间谍做的可都不是闹着玩的事啊。先等到晚上吧。然后,还是换身衣服比较好,穿着潜入地点相关人员的服装,这可是潜入术的要点啊。衣服我已经准备好了。只要穿上和后宫住人一样的衣服,即使被发现了也能搪塞过去吧。”
阔嘴鹬饶有兴致地将像是专门为此准备的衣服从衣柜中取了出来。
“嘛……这是训练,也没有办法啊……”
虽说她没什么兴趣,可阔嘴鹬是老师。她无法违背对方说的话,看了看递给她的衣服,惊讶得身子向后一仰。
“是穿,这个吗?”
“嗯。在那里的人啊,都是这个打扮。”
“……真的假的啊……”
对方将那要称之为衣服已经相当可疑、对面都能透过来的薄碎布在她面前撑开,美绪发出了绝望的呻吟。

在天宫里,有一间应该称作尤利西斯“正殿”的中心主楼。然后以这里为基点,有好几间翼屋在扩建工事中被追加,这里也就变成了离奇古怪的迷宫,但德密斯托利的后宫在正殿后方,其空间有两个棒球场那么大,与外界被围墙隔开。入口只有正面有,而此外的地方都被高度两米左右的石墙围住,完全遮住了后宫内部的情形。
走出正殿,眺望着夜晚的中庭、后宫的石墙以及在其另一侧高耸的像是尖塔或者教堂一样的建筑物,阔嘴鹬饶有兴致地说道。
“看啊,仅仅这氛围就色色的吧?”
“我实在是不想回答什么。”
“在里面有更加了不得的事情哟。据说在历代王的血族中最色的就是德密斯托利了。虽说办实事能力一点儿没有,但只有那方面是历代王之和还要翻一番,都相当于一个中等性魔了。”
“我好像不怎么想靠近……”
“只要穿着这身衣服就没事啦,我们只会被当成他的小妾的。”
两个人已经将准备好的衣服穿在了身上。话虽这么说,可也只是胸部和腰际被遮住了,其他不要说肩部、脚以及后背了,那衣服很大胆地张开一直到胸骨附近,而且布料本身就非常薄。美绪实在是感觉很糟。
“行动目的是?”
“德密斯托利应该就在里面某处。找到他,观赏他的变态play,然后回去编个笑话的梗吧。”
“我已然精疲力尽……”
“不看到play就不回啦,充满气势地去吧。”
啊……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美绪只好作罢。然而,究竟准备怎么潜入进去呢?
在石墙正面入口与后门有卫士放风,无法进入。如果有出入的办事人员也可以混进去,但现在深更半夜了,基本无法期待。如果有外出的爱妾们回来,还可以若无其事地跟着她们进来,可是就如同笼中之鸟一般的她们,一般来说没有外出的机会吧。

“究竟该怎么进去呢?”
“你当我是什么人呀!”
阔嘴鹬绕到了卫士比较少的后门上风头,从带着的荷包中取出香炉,将些许药剂撒在香木中开始焚烧起来。升起的紫烟顺风飘到了守卫后门的卫士那里。
“不要吸气。”
美绪点了点头,用袖口堵住了鼻子和嘴。不一会儿工夫,卫士们都极其可疑地按住眼睛,手开始在面前挥动,仿佛要赶走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样。
“趁现在。”
阔嘴鹬和美绪一点儿脚步声都不带地接近了后门,从一瞬间转过身去的守卫背后钻了进去,潜入到了后宫内部。
回头一看,卫士们或者用手臂擦着眼睛,或者粗暴地摇着手,像是要驱赶飞到旁边的虫子一样,总之没有丝毫要责难两人的意思。
(那是麻醉烟,这样他们就察觉不到咱们已经潜入了。)
阔嘴鹬颇为得意地小声说着。虽说是用毒专家,但看样子各种药剂都很擅长吧。不愧是帕特里欧提斯的一员,轻而易举地就完成了潜入工作。
说不定能派上什么用场,美绪的直觉这么说道。
(那种烟,我也能弄出来吗?)
(怎么啦,想弄啊?这还真是稀奇。)
(嗯,感觉挺方便的。)
(要我教你也可以哟,对潜入术也是必要的嘛。)
美绪点了点头,观察着府邸内。
笼火照亮了后宫内部的建筑。
这是一座回廊在周围围成一圈,极其复杂地由中庭、尖塔以及分离的小房屋以及带有三角屋顶的石质建筑组成的带有中世纪风格的城寨。在橙色光线的照射下,高耸至星空的奇异形状的影子,让人想起某个神话中的怪物,感觉十分不祥。
“接下来就是观光旅行啦。如果被人发现的话,说迷路了就行。慢慢看吧,好好品评品评德密斯托利的性癖。”
才不想品评那种东西,美绪吞回了那番话语,与阔嘴鹬一起探索后宫。
府邸内由纵横交错的回廊组成,屋内烧着的香木气味隐隐约约飘了过来,在庭院中有泉石,还可以微微听到从外部引进来的涓涓细流的声音,还有雅致的二层小楼散布在各处。在内部都点着灯,还不时透露出女性说话的声音。德密斯托利一定好不惬意地来到这建筑中,正与在此居住的爱妾们共度一段自由的时光吧。
“那最里面的建筑很可疑啊。”
阔嘴鹬指着塔影对面的建筑物说道。那感觉是教堂的三角屋顶与大概七层高的高层建筑格外惹人注目。而且总觉得从那三角屋顶的顶楼,有充满妖气的某种东西摇摇晃晃地,简直就像给星空都罩上了一层雾气。
“快点儿找到然后就回吧。”
想着如果在这里待久的话,绝对不能说好的东西就会浸入自己的皮肤一样,美绪催促着阔嘴鹬,向着那可疑的教堂走去。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正做呢正做呢!)
在圣堂内探索了小一个小时。在狭窄的走廊和楼梯上,尽管时不时和守卫或者爱妾们擦肩而过,但她们还是若无其事地潜入了五层的大厅。阔嘴鹬好不快活地发出轻声细语,拉着美绪的手,藏身于圆柱的背阴处;而美绪则战战兢兢地从柱子后面只探出头来,眺望着大厅里的情形。
在浓浓的薰烟下,放在地上的色彩斑斓的蜡烛,从各个角度照映出将近二十名小妾们露出的肢体,宛如一幅长长的剪影画在摇曳着。画着虎与龙的异国绒毯上到处扔的是枕头以及毛纺的毯子;女子们发出淫靡的呻吟声的同时,互相搂抱着,用异常高亢的声音笑着,将烟管送入嘴里,摄取着看上去是致幻剂的东西。
美绪止不住地胆怯起来。仅仅吸入那些香木泛着糜烂的香气就觉得十足肮脏了。堕落与颓废交融在一起,堆积在这黑暗的深渊里蠢蠢欲动。
在从天花板垂下来的薄薄的天鹅绒形成的天幕上,可以看见像是男男女女影子一样的东西。
美绪不是很清楚那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姿势。好像是四个或者是五个男女缠在一起吧。究竟要在哪里怎么做才能形成这样的剪影啊,完全无法理解。宛若放弃了做人而堕为牛马一般的喘息,从那复杂的剪影中传了过来。
想吐。
在这里的女性们都太悲惨,太可怜,以至于她想马上将所有人都解放,将她们带到有太阳照射的草原去。
(那个身影就是德密斯托利。还有一个男的,那是谁呀?)
阔嘴鹬带着兴趣满满的样子,小声说道。美绪尽管想回去得没有办法,但还是无法违背老师的指示,只好悄悄地向天鹅绒的天幕爬去。
春药那危险的气味进入了鼻孔。她用与避免吸入阔嘴鹬使用的麻醉烟一样的要领,用衣服的袖子遮住鼻子和嘴,以免吸入太多。为了不让人察觉,她屏息凝神,从躺倒在绒毯上的半裸女性们缝隙间穿过,将将爬到天幕那里,竖起了耳朵。
那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塞农?)
(……看样子是呢。)
看样子和德密斯托利在一起的,是美绪与阔嘴鹬的上司——乌拉诺斯情报局局长塞农·卡瓦迪斯。她全身的胆怯愈发严重,过去这个上司给予自己屈辱的记忆在那裸露的皮肤中苏生了,不由得用地上的毛毯遮住了身体。
阔嘴鹬回头看了看美绪,不无愉悦地笑着。
(猜得太对了。看样子今天会有很有趣的旅行见闻哟……)
然后她缓缓地伸出手,抱紧了美绪,身体紧密接触。
(等……)
(这是效仿其他女人,这样做就不会暴露了。)
的确在这里的小妾们都是互相搂抱着的,可她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说不定还能听到国家机密级的话呢!)
一级情报都出自权力中枢,工作员的课程中这么讲道。的确,德密斯托利和塞农是乌拉诺斯的中枢,说不定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两个人就以相互搂抱的状态,慎重地将一只耳朵贴着天幕,她们一面闭着眼睛假装在睡觉,一面将神经集中在德密斯托利与塞农的对话上……

塞农一边尽情地摇晃着其中一名爱妾,一边向乌拉诺斯全军最高司令官德密斯托利报告着情报局收集、分类、精查的一级情报。尽管这间后宫大厅是类似于德密斯托利办公室一样的存在,可德密斯托利却几乎总是在猥亵的同时,一只耳朵听着业务报告。
德密斯托利一边强制着已经失去知觉的今夜的玩具摆着各种极为勉强的姿势,一边重复着塞农报告中出现的异国执政长官的名字。

“法娜·雷瓦姆?”

他一边这么吃惊地说着,一边以极为不可理喻的体势与玩具纠缠着,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发出倦怠的话语。
“好像是那个雷瓦姆的执政长官吧,她事到如今还想干什么呢?”
塞农也学着德密斯托利,带着不可理喻的体势与玩具纠缠在一起。
“我终于意识到她会成为我们的威胁了。在这近二十年间,她轻军事而主要发展经济和外交,与常年积怨很深的帝政天上建立起了友好关系。舍弃军备后,经济发展显著,法娜长官如果有意的话,在几年内就会有可与我地方舰队规模匹敌的大舰队起航吧。尽管议会制民主主义的政体很难引发战争,但他们有着只要起意,几年之内就能备齐强力军备的实力。”
塞农以不能再不可理喻的体势叙述了极其正儿八经的内容。德密斯托利则依然带着令人咋舌的下流体势,
“军备落后那么多,不会那么简单复兴的。在压制多岛海以后,由这边兴师将那里踏成平地。”
“遵命。现在雷瓦姆和天上两军的先遣部队虽已经与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汇合,但说起来那只是法娜给伊斯拉舰队的馈赠品,是小规模的部队,不会对大局势有什么影响。”
“看样子是意识到不联手就无法战胜我们了吧。为时已晚啦。”
“顺便说,法娜可是被称为‘西海圣女’的美女。”
“年龄呢?”
“已执政将近二十年,就那种程度吧。人们都评价说她越是历经岁月的洗礼,便愈发美丽。”
“Hmm,那在踏平雷瓦姆之后,就将她收为我的后宫吧。”
“悉听阁下吩咐。只要他们不和多岛海地区以及巴雷特洛斯地区联合起来,就没有任何问题。只要能够孤立各个势力,阁下的舰队进行各个击破就没有困难。”
德密斯托利将手伸向另一个玩具,与刚刚一直玩耍的玩具连结在一起。那悲惨至极的惨叫再次震动了天幕。
“我首先还是想将多岛海地区纳入囊中。在秋津大陆登陆的圣·沃尔特军的动向何如?”
“仍然在河南战线与慧剑皇王军对峙着,无法动弹。如果开始撤退的话,会马上受到皇王军的追击而全灭吧。这对于我军来说简直是上天的庇护。如果这一百七十多万帝国陆军完成撤退而在密特朗逆登陆的话,我们就不得不做好蒙受相应损害的觉悟,可现状正是不用我们下手,他们便自发毁灭了。”
“还真是很适合下贱的下层居民的结局啊。接下来只要通过海战将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与圣·沃尔特帝国舰队击灭,攻下海德拉巴群岛也好秋津大陆也好都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如您所言。还有几个月时间,我多岛海地区的舰队就整饬好了。尽管一个月前伊斯拉舰队让我多岛海地区舰队蒙受损失,但如果与凯·安德罗斯舰队组合起来,就会比以前的战斗力有档次上的增强,都可以称得上是第二次多岛海地区舰队了吧。即使伊斯拉舰队与圣·沃尔特舰队联手,也无法与我多岛海地区舰队抗衡。”
“伊斯拉舰队的动向呢?”
“现在已与希尔瓦尼亚王国签下协定,全体分散停泊在海德拉巴群岛各个地方。由于几乎所有舰艇都需要修理,可船坞的数目又不够,要全部恢复原状得到明年了吧;到那个时候我们也已整饬好新多岛海舰队了,正好可以与之决战。”
“到了明年,多岛海就落入我手了。在此之后再各个压制巴雷特洛斯和雷瓦姆,几年之内我民族的夙愿就能实现了。”
天地领有。
乌拉诺斯两千年来梦想的实现,已经近在眼前了。
“在现阶段,我们的海军力比地上所有国家加起来的海军力还要强;而我们的空军力,也比起地上所有国家加起来的空军力要强。因此……只要打起来,世界就会跪倒在殿下的脚下。”
嗯,德密斯托利满意地点点头,将话题转移到眼下他最为执著的事情上来。
“还有,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之所以组织起来,都是为了妮娜的情人,这是真的吗?”
说道“情人”那里,他的神色充满了轻蔑。塞农停下了检查着玩具细微部位的手,端起了笑容。
“是真的。可喜可贺的大笨蛋,无论在哪一个国家都有。”
Hmm……德密斯托利那粗重的鼻息向玩具吹去。看样子他完全扫兴了,表情扭曲着。
“那可恶的舰队,就是为了夺回妮娜·维恩特组织起来的?”
“当然出资者们有着不同的想法,他们看样子只是活用了那个大笨蛋——旧巴雷特洛斯皇国皇太子卡路儿·阿巴斯与妮娜的恋爱物语(译者注:这里我没有看错,作者写的的确是‘卡路儿·阿巴斯’,而不是‘卡尔·拉·伊尔’,尽管从语境来看,应该是后者)。毕竟二人曾经是仇敌,想必用此来煽动大众非常得心应手吧。托此的福,那不可理喻的舰队就出航了。”
“妮娜她是在等着伊斯拉舰队的到达吗?”
“应该没错。她坐上宝座,也是为了避开与伊斯拉舰队战斗。”
“可恶,那个女的……!!”
德密斯托利将激昂的矛头朝着玩具,看着都无比悲惨的三个肢体纠缠在一起,发出混杂的悲鸣声。
“饶不了……绝对饶不了你。这样无理取闹的动机,就把我从宝座上拉了下来……我要赌上历代王的名誉让你好好见识见识……!!”
开始了吗。塞农心里一惊的同时,用一只手玩味着并未表现出来的极其糜烂的快乐。
就要出来了哟,那愈发扭曲、终将走向尽头的愿望,那听着就恶心的、肮脏王子悲哀至极的梦想之吐露。

“妮娜·维恩特!!我一定要让你作我的正妻!!”

那充满决意的一声震动了大厅。德密斯托利仿佛因为自己的宣言而激发了勇气,带着恶鬼的形象朝眼前的玩具扑去。
究竟扭曲到什么程度才能怀抱这样的愿望啊,塞农深感不可思议,但德密斯托利是认真的。他是真想在让妮娜·维恩特失势之后,将她迎娶作自己的正妻。
——爱上她了吗?
他不禁开始抱有这样的疑问。
这位少年时代就一直被人与义弟相比而被嘲笑,没有任何人爱却爱欲满满的可悲王子,不会偏偏爱上了最应该亲手送上断头台的宿敌妮娜吧;不会是在被她那廉洁的氛围和纯洁的话语所诅咒的过程中,那成熟过头的憎恶不知怎的就极度反转变成了恋爱感情吧。
“我一定要在那个叫卡路儿·阿巴斯的狗屎混蛋面前,让你身心都成为我的东西,妮娜·维恩特……!!”
那翻滚煮沸的话语,朝着浑浊的空间吐了出来。对自己心理变化的不可思议仍然没有自觉,德密斯托利仅仅是一心渴求着妮娜的身与心。
“绝不把你交给卡路儿之流!!你可是我的新娘!!”
他那阴暗的欲望,全部都倾注在了眼前的玩具上。即便哀求的声音重叠成好几重,德密斯托利仍旧将在体内积攒、化为语言的感情在全身的举动中体现出来,兴奋到极点,想马上发泄出来。
——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
——心已经完全为妮娜所狂……
塞农一边单眼旁观着王子的丑态,胸中同时怀抱了嘲笑和怜悯。不管在这后宫中如何耽溺于背德,那种空虚却无法消解吧。德密斯托利想要的,在这后宫哪里都没有……

飞也似地离开了大厅,美绪与阔嘴鹬想办法从后宫逃出,宛如脱兔一般跳过石墙,回到了正殿。
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跑着回到了天宫的佣人食堂,两个人回味着刚刚听到的内容。
“不行了……不行了,听到的东西比起想象还要有趣得多。”
带着分辨不出是满足还是后悔的语调,阔嘴鹬慨叹道。
美绪那苍白的嘴唇颤栗着,道,
“那个变态竟然想和妮娜大人结婚……什么乱七八糟的?!”
仅仅是透过天幕通过剪影眺望其动作,她就彻底清除德密斯托利有着多么畸形的兴趣。只要一想想妮娜会遭到那样的对待,全身的细胞就因为那厌恶感而沸腾起来。
“出什么事了?吵吵嚷嚷的。”
侍从长伍西拉拿着烛台进入食堂,责问她们道。她们这才意识到已经夜深了,食堂里没有别人。看到棘手的伍西拉进来的一瞬间,阔嘴鹬立马做着怪动作摇着双手,逃向佣人的寝室。伍西拉有时会注意到,阔嘴鹬会在天宫做出些不明所以的举动。
“那个,因为训练便进入了后宫,那个,我听到了了不得的谈话……”
被一个人留下的美绪,将刚刚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伍西拉。伍西拉在椅子上坐下,平时就险峻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了。
“这样啊……元帅对陛下抱有爱慕……”
“我可不知道那该不该成为爱慕!可是,竟然要娶为正妻什么的……”
“这是一回事。陛下也是,不可能一直都是处女王,已经有很多王侯贵族都来说起婚姻的话题了。”
美绪可是第一次听说,可想想的话这也是理所当然。如果那与妮娜·维恩特女王缔结婚姻关系,成为乌拉诺斯王族血亲的话,丈夫那一族党羽都会获得永久的繁荣,受到永恒的讴歌吧。德密斯托利的个案呢,并不是出于血脉而是以妮娜个人为目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可说是纯粹的结婚愿望吧。
“如果让元帅与陛下结婚的话,陛下就无生命危险之虞,而政治上的问题也将得以解决吧。对于乌拉诺斯来说这事态应该值得高兴……”
对伍西拉的话语,美绪变得铁青,反驳道,
“话、话虽这么说没错!可妮娜大人自己的心……”
已经交给了卡路儿,而不是德密斯托利。伍西拉的话语盖住了她刚想说出的话尾。
“站在陛下的立场上,在很多情况下比起优先个人的感情,需要为了大形势而献身。如果得以与元帅成婚的话,与妮娜大人敌对的魑魅魍魉们,都会转而变为同伴。这样既没有被人觊觎生命的危险,还能让政治影响力增加。”
伍西拉一边深思着,一边慎重地组织着话语。
这些都是正确的,她也明白。然而。
妮娜所等的人,是卡路儿。她正是为了救卡路儿,才当上了敌国的女王。如果成为德密斯托利的人的话,妮娜在普雷阿迪斯努力的六年,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这一点伍西拉也是明白的。伍西拉也是,在妮娜身边的六年里,简直将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奉上身心地侍奉着她,她希望妮娜能幸福的心情一定比美绪还强。卡路儿来到这里,与妮娜结为连理,一定没有比此更为完美的结局了。
然而再看现状,这个愿望实现的可能是极小的。
这样发展下去的话,乌拉诺斯一定会在几年之内完成“天地领有”吧。地上国家只知道互相争斗,从未想过合纵联合,乌拉诺斯一旦编整好了新多岛海舰队以后,就再也没有单独能够与之抗衡的势力了。与其紧紧抓住卡路儿这微小的一线光明不放,不如顺应德密斯托利的愿望,那样的话至少妮娜这一生都能在安泰中度过吧。
可是,然而,那种事。
正在她准备将种种反驳甩出之时,伍西拉出其不意地问道,
“……伊斯拉舰队,现在是在希尔瓦尼亚王国停泊着呢吧?”
“我也听说了。真是奇缘啊,伊丽莎白女王,是我士官学校时代的朋友,她恐怕已经与卡路儿见面了吧。”
伍西拉思虑了片刻,拜托美绪道,
“沐浴之后,美绪,请你将伊斯拉舰队正在海德拉巴群岛一事告知陛下。”
美绪点了点头。
“元帅的好感一事,也可以在私下里委婉地向陛下传达。比起不知道,还是事先知道了好些。”
“我明白了。”
“说的时候要仔细地看着陛下的状态啊。在她过于疲劳的时候,一定要避免说太重的话。”
美绪应承了下来。伍西拉对妮娜的关心细致而周密。像今天这种应该需要做政治性判断的事件,只要和伍西拉一商量就总能得到清晰而有条理的答案,这对于美绪来说也的确值得庆幸。
美绪一边为妮娜做着沐浴的准备,思量着究竟怎么告诉她才不会让她过于忧郁,得出结论:比起妮娜身份的她,还是与克莉亚身份的她去说要容易些。
摘掉银色的假发,将为了显出神圣性的衣服仍在一边,沐浴结束后,妮娜·维恩特在就寝前的片刻时光,恢复成了少女克莉亚·库鲁斯,缓解身心的疲劳。
美绪在水壶中为克莉亚沏了她喜欢的香草茶,端到了在阳台的白桌子上。一边仰望着夏夜的星座,一边享受着那茶叶的芳香,饮了一口,睡衣装的克莉亚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真香。”
“你辛苦了,星空真美啊。”
美绪也在对面坐下,和她作伴。一天的办公结束之后,美绪与克莉亚两个不分彼此的朋友尽兴地闲谈已经成了她们的每日例课。
被洒在阳台的上的星辰包围着,克莉亚舒舒服服地吹着夜间的风,舒展了面孔。将一天大部分时间花费在接见高官贵族上的克莉亚的日常生活中,唯一能让心情沉静下来的时间就是此时了。
“很久都没有在天空中飞行了啊……真舒服。”
“那飞艇真不错呢。如果没有莱纳画的那奇怪的画,就更棒了的说。”
“都说那个挺好的啦,我真的挺喜欢的。”
“克莉亚,你人太nice啦,偶尔训斥一下没关系的,就说‘在老子的飞机上胡乱搞什么呢’,这样。”
美绪用小混混的语气做出勒紧莱纳脖子的动作,克莉亚咯咯地笑了起来。美绪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训斥过他人;岂止如此,甚至连她情绪变激动都没有见过。克莉亚总是安静地默不作声,偶尔会浮现出微笑,每天恪尽职守。这种与她共度的时光越是经过,美绪就愈发珍视克莉亚。美绪希望至少能在这一段时间让她的心情舒缓一些,便总是将每天工作闲暇时间那些闲话八卦,以十足搞怪的方式传达给克莉亚。
“诶,你进入后宫了?”
连这样的话题讲了。由于阔嘴鹬的原因潜入后宫,宫内的情形,以及邂逅德密斯托利……她依序讲着这些的时候,克莉亚的表情越发紧张起来。
而此后她又传达了自己竖起耳朵听着他与塞农在的谈话所获得的令人喜出望外的消息。(译者注:由后文看出,这里指的是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已经与希尔瓦尼亚王国汇合的消息。)
“………………”
克莉亚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心听着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正停泊在希尔瓦尼亚王国一事。本想着她会更高兴些的,可却没有什么反应,一如既往的平静。美绪补充道。
“听塞农的话,好像是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将乌拉诺斯多岛海地区舰队的一部分打了个落花流水。然后受到损伤的舰队正在我朋友伊丽莎白担任女王的希尔瓦尼亚王国里维修着……我也很吃惊。所以啊,伊丽莎白与卡路儿,应该已经见面了吧。”
克莉亚的反应,依旧平静。
可是——美绪察觉得到,她的眼睛稍稍有些湿润了。
她不可能不高兴,但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乌拉诺斯舰队与伊斯拉舰队打仗这一事实又让克莉亚痛苦。她明明是为了避免同伊斯拉舰队的战斗才当上女王的,可却什么也做不了;她大概是感受到连这样的战斗已经发生都不知道的自己是何等得无力吧。
“这样啊……我……很吃惊。”
克莉亚简短地叙述着隐藏在内心的复杂感情,一声不响地扶着椅子站起身来。
然后背对着美绪走到了阳台的扶手处,仰望着星空。
美绪默默地凝视着克莉亚的后背,没有继续跟她说话。现在克莉亚她一定在尽自己的努力整理着在内心呼啸着的狂风骤雨。她觉得那即使是朋友也无法干涉的又复杂又混乱的感情洪流,似乎从那小小的后背涌动出来。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还是稍稍调查一下吧。”
克莉亚一边仰望着星空,说出了这些。
“嗯,我会靠伍西拉女士的协助,调查调查伊斯拉舰队的。可还是瞒着莱纳和阔嘴鹬吧,会暴露给塞农的。”
“最近也和一些议员搞好关系了……我想拜托他们的话,会告诉我的。是啊……我也得努力才行……”
在夜风的吹拂中这么说了片刻,克莉亚回头看向了这边。表情和之前并无不同。平静而安稳,露出慈爱与哀伤的野葡萄色的眼眸。

“克莉亚你一直都很努力啊……我觉得你很厉害,明明成为女王还不到一年半,站在你这边的人却越来越多。实在太了不起了……”
美绪只好这么说。虽说也许她说得巧些可能效果会更好,但她只能想到这些话语才能表达自己坦率的感情。
克莉亚坐回椅子上,送了一口香草茶到嘴里,然后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
“都是因为有大家的支持,我一个人根本不行的。”
“能帮上忙这再好不过。然后啊……还有,除了伊斯拉舰队,我还听到了了不得的话题。做好觉悟了吗?”
“诶?什么呀什么呀?”
她故意带些开玩笑意味地说着,克莉亚则带着笑脸探出了身子。
“不要笑死了哟?心理准备OK了?”
“什么呀都是些,惊悚故事?”
“嗯,会毛骨悚然的哟。”
“哇啊,不要啦,好害怕。可还是想听,说嘛说嘛。”
克莉亚带着笑脸抓着美绪的手臂晃动着。她心想着看这样子的话说了应该也没有关系,便开始向她传达那一事。
“德密斯托利啊,他和塞农说话的时候各种破口大骂啊。”
“嗯,那个人他大事小事都要抱怨。”
“然后呢,就说起妮娜大人了。我一边想着,他一定会贬个一钱不值吧,一边听着。”
“那个人,他当我的面就已经把我贬个一钱不值了,在私下里说什么我想我应该都无所谓了。”
“真的吗?当面?”
“嗯,只要一开会,他就不得了了,露出恶魔般的面孔,对我做的一切都大加指摘。刚开始我也很上头,觉得很烦,但最近却觉得还蛮厉害的。我就想啊,真亏他一直盯着我的细节不放啊,一直下去也真是够呛啊,还真是热情满满啊,这样……”
带着无瑕的表情,克莉亚看上去有些佩服地这么说着。美绪可以推断两人那感情的差别是何等规模,不觉感到有些悲伤。
“啊——这样啊……”
“然后呢然后呢?惊悚故事呢?”
“……嗯,关于那个啊。啊对了,嘴里不要含着喝的东西啊。喝下去了?”
咕隆一下,便将香草茶咽进了喉咙深处,克莉亚带着紧张的神情点了点头。确认她不会喷出来,美绪便说了出来。
“德密斯托利啊,突然就兴奋起来,这么说着——‘我一定要让妮娜·维恩特作我的正妻’……这样。”
她对着瞠目结舌的克莉亚点点头鼓励着,继续说道。
“好像啊,德密斯托利想和你结婚呢。”
“………………”
克莉亚表情僵硬,一动也不动。
美绪将面孔扭曲到不能再扭曲,吊着双眼握紧拳头,学着德密斯托利的台词。
“绝不把你交给卡路儿之流!!你可是我的新娘!!”
“………………”
“说了这些……他非常认真。看样子他是真地想与克莉亚你结婚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克莉亚的表情。慢慢地,她的眼眸中爆发出了困惑之色。
“元帅……想和我?结婚?”
对着不知所措的克莉亚,美绪表情认真地点点头,
“嗯。他挥动着紧握的拳头这么宣言着。就这么下去可糟糕了哟。他可是个变态,一定会想着各种扭曲的事情。”
刚刚所见的剪影映出的情形在美绪脑中苏生了,寒气游走了全身,不禁都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克莉亚低着头稍稍考虑了片刻,困惑之色愈发显著。
“那个人,什么时候成这样的?”
“我也不知道。不会是欺负着欺负着克莉亚,就喜欢上了吧?要是这么想的话,也可能是因为喜欢所以才故意刁难。”
克莉亚将脑袋向左边歪着,再转回中心,这次又向右边偏去。
“他明明应该是讨厌我的。”
“怕是物极必反吧。尽管人都说爱的反面是冷漠,但恨的反面应该就是爱吧。就像是每天每刻都想着自己恨死克莉亚了恨死克莉亚了,但一回过神来,就已经考虑到结婚了,这种感觉。”
究竟是什么“感觉”啊,说着话的美绪也不是很清楚,但也许恋爱感情就是这样的:毫无道理可言就突然充斥了自己的内心,根本无法靠自己的意志去洗刷掉。
“是……这样啊。”
“嗯。如果真是被讨厌那还好说,可被他喜欢上了还真是灾难啊。得做点儿什么让他讨厌才行。”
克莉亚再一次陷入了沉思。她带着比刚刚还要沉重的表情,在思索着什么。
长时间的沉默,比预想的要长出太多。而且克莉亚的表情,非常认真。
美绪感到害怕了。
如果克莉亚她也开始认真地考虑起刚刚伍西拉所说的话,那可怎么办啊。
通过自己与德密斯托利结婚,让以前敌对的元老院议员都站在自己这边,就能增加政治影响力,说不定能比现在更容易地拯救伊斯拉舰队……克莉亚现在不会正考虑着这些吧?
“等、等等啊克莉亚,你想那么认真干嘛?那个啊,那么认真考虑这样的东西根本没有意义哟?只要说‘我拒绝’就完了吧?”
她害怕起来这么问道,克莉亚没有反应,低头沉浸在沉思中。
美绪着急了起来:说不定还是不说出来比较好。她本想着即使说了,对方也只会一笑了之,可好家伙,克莉亚竟开始烦恼起来。
“喂,喂,克莉亚?你可别想太多了呀。‘被变态王子喜欢上了,啊呀,太糟糕了’这样就行了哟?”
克莉亚依旧带着动摇之色,抬起露出怯意的双眼看着美绪,说道,
“可、可是……那个……要是进行顺利的话,战争,说不定就会结束。”
一股恶寒爬上了美绪的脊背。
“怎么说呢……虽然这话不好听……可如果顺利的话……元老院就会和我站到一边。”
糟糕了,思考回路与伍西拉完全相同。
“如果反对派都能站在我这一边的话……嗯,战争就会结束哟。他们也不用和伊斯拉舰队打仗了……乌拉诺斯人也好,地上的人们也好,谁都不会……再死了……”
她的目光泛着虚空,怕是为了整理混乱的思路吧,克莉亚组织起了那么一番话。
不知不觉,美绪想哭了起来。
这个人,究竟要把自己牺牲到何种地步才满意啊,她一定一丝一毫都没有考虑到自己的人生吧。
作为伴随她左右的人,这实在是太悲伤了。
美绪深呼吸了一下,也重新收紧了自己的表情。再这么嬉皮笑脸可不行,如果不认真说的话,大概对现在混乱的克利亚根本就不起作用。
我把克莉亚当成挚友。
正因为是挚友,才一定要说。
“克莉亚,那样不行,绝对不行。”
她看着克莉亚的眼睛,认真地、毅然决然地对她说。
“可是,我会忍耐的。那样的话,就一个人都不会死去了……在地面上的人们也可以安全地生活下去。战争结束的话,伊斯拉舰队也不会全灭,就能回到故乡了……”
克莉亚的思考,非常动摇。恐怕是作女王积累下来的经验让她优先考虑整个世界而不是自己。克莉亚她极其强烈地希望能用自己一个人的牺牲,来换取战胜的结束。
美绪变得坐立不安,便踢开椅子站了起来,高耸着肩膀,毫不客气地走到克莉亚身前,将手放到她苗条的双肩上。
“克莉亚,请无论如何听我一个请求。”
她目光和言语中充满了力量,很干脆地拜托道。
“……请求?”
“半年前,你也对我提出了一个请求吧?而我也一直遵循着你的请求。我应该也可以提个请求吧?”
对为保护自己不被恶汉的手枪射中而负伤的美绪,克莉亚向她提出“请和我成为朋友”的请求。美绪高兴地听从了那请求,现在方才在这样夜晚的阳台上,两人才有了各种各样的交谈。
“……嗯,当然可以哟。”
“跟我约好你不会拒绝,那样我才说。”
她将半年前克莉亚所说的话原封不动返还了。
“……我明白了,我不会拒绝。”
美绪吸进了一口气,对着挚友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请考虑自己的幸福。”
完全没有什么华丽的引子,实在是极其理所应当的话语。人类都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在行动。然而克莉亚,却无法这样理所应当。从孩提时代,被称为魔女而遭母亲舍弃的克莉亚,有认定自己“没有价值”的倾向,如果能对别人起作用的话,自己便会轻而易举地退让。如果是为了多数人幸福的话,便连自己也可以舍弃。
实在是太作践自己了。
克莉亚她一直都是从来都是为了其他任何人都可以牺牲自己。正因为珍视她,爱护她,才迫切地请求着。
“请一定幸福,这可以做到吧。”
突然感到心里一阵悲苦,美绪跪下,紧紧抱住了克莉亚。
世界会如何,管他呢;而相互厮杀的人们,尽管继续厮杀走向灭亡也无所谓:但不许将这种愚蠢引起的责任往克莉亚身上推。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
希望承受、背负了太多东西,已经遍体鳞伤却依然要前行的克莉亚,无论如何能幸福。
希望克莉亚的未来,迎来世间最棒的幸福结局。
“我们啊,可是为了幸福起来才活着的呀。”
那样的话语不由自主地来到嘴边,说了出来。
在此之后则只是在抱紧她的手臂上愈发充满了力道。
“……美绪。”
稍稍过了片刻,克莉亚怯生生地用纤细的双手抱住了美绪的背部。
“美绪。”
那仅仅叫着名字的声音,充满了友情与感谢。
“……我明白了,那可是美绪的请求啊……我和你约好……会幸福的。”
“嗯,谢谢。约好了哟,要是失约的话,我会讨厌你的。”
“……嗯,我会守约。谢谢。一定会守约的……”
两个人带着相互支撑的架势,饱含泪水的同时微笑着,与对方紧紧相拥。
克莉亚也是人,在痛苦的时候如果听到意想不到的闲杂话,信念也会有动摇的时候。我希望能分担这份软弱,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希望你不要一个人独自怀抱。哪怕一点点也好,我希望能分担你的痛苦和忧伤。
美绪并没有将刚刚的想法说出来,只是一直在抱紧克莉亚的双手中保持着力量。
有朝一日,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卡路儿一定会来到这天空之都。到那个时候,一切都会做个了结,然后大家都会迎来带着笑颜的幸福结局。美绪如是相信着,仿佛在祈祷一般,依旧紧抱着克莉亚那小小的身体不松手。

第十二章 完




本帖最后由 ihcinihsdk 于 2015-7-19 16:25 编辑


十三

镜中的我,比起以往还要完美无瑕。
我那端庄的面孔,立领衫以及蝴蝶结领带,再配上小孩子穿的紧身燕尾服,便更加帅气更加光鲜亮丽。仆人们都对我的容貌赞不绝口,而我则用梳子将头发整好,最终check也结束了。
“走了哟,巴尔塔扎尔,西门。”
母亲大人这么催促着,我便点点头,出了休息室。而八岁的弟弟西门跟在我的后面摇摇晃晃的,那愚蠢头脑的内在本质从他那步伐中就暴露无遗。
说真的,我想甩开这家伙。如果这笨蛋弟弟带着一张蠢相,土豆沙拉不咀嚼就直接吞下肚中,今天我们要去会见的我的英雄一定会把我也当成他那样的低能儿吧。
“不许对祖父大人失礼哟,进餐结束之后也乖乖地待着。给我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不要说多余的话。”
父亲大人告诫着我和西门。明明只对西门说就行了,为什么还一定要对我说啊,真是意想不到。我已经十岁了,对人事已经有辨别力了,怎么可能对一年只能见一次的祖父大人失礼什么的呢?
我朝着祖父大人府邸的大食堂走去,心砰砰直跳。
那崭新的皮鞋锃亮锃亮,应该都能映出吊灯发出的光了,在大理石的地板上走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在那宛若恐龙肋骨的回廊内清晰地回响着。祖父大人仅靠他一代就建筑起的富饶和光荣的一隅,就镶嵌在这豪华的装修里。
大概能供三十个人就坐的大桌子,已经点上了火的金色烛台。在在圣堂画中才能见到的大食堂,在场的仆人们毕恭毕敬地迎接着我们四人。椅子被拉了出来,我们在桌子前一站,仆人便又将椅子放回原位。果不其然,西门在拉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让仆人们连人带椅子搬了上来。究竟要怎么笨下去才满意啊。正当我对为什么这样的笨蛋是我的弟弟难以理解时,不一会儿在我们进入的那个门对面的装饰门打开了,我的英雄带着三个侍者进入了堂中。
雷尼奥尔·贝尔纳。
那是我的祖父,我的憧憬。我真的以自己是这样伟大人物的孙子感到骄傲。尽管说要让祖父大人记住我的名字确实有些难为他了,但真希望今天能尽量让他记住自己的名字啊。想到这点,我还做好了秘密的准备。
我们和父母一起起立,确认着在上座的祖父大人已经就坐后,我们又一次坐下来。在父亲大人为今天迎来生日的祖父大人送来祝词,向圣阿尔蒂斯坦献上感谢的祈祷之后,仆人们便端来了开胃菜。
一边进食一边谈笑风生的只有父母和侍者们,而祖父大人则一言不发。他每每将呈上他面前的东西送入口中,只是扭曲着面庞露出很难看的样子,却完全不参与闲聊。
替祖父大人带着笑脸喋喋不休的三名侍者,是贝尔纳重工业社长、贝尔纳石油社长还有贝尔纳银行总裁。这三个人并没有自己的意志,只是执行祖父大人命令的装置。祖父大人只要指头一动,就能操作世界的工业、石油和经济,而可与多岛海列强们匹敌的“看不见的力量”就会改变世界的形态。
也就是说,在面前就坐的祖父大人,是世界的中心。
只要这么一想,我的心就砰砰直跳。如果能让祖父大人认可我能力的话,我便也能坐在他身旁,就能够改变这无聊的世界了。
我非常紧张,紧张得都没有办法了。在以往,我都听父母的话,只是目送着从来不说话而每年只能见到一次的祖父大人,可我现在已经十岁了。靠着我与生俱来的压倒性才能以及不日不夜的努力,我一定能让祖父大人大吃一惊,也一定能让迄今为止岂止是开口说话,连瞧都没正眼瞧我一下的祖父大人抬起脸来。
你是我的憧憬,一生的目标,也是唯一的英雄。
“祖父大人。”
我难以抑制积满了胸中的一腔热忱,从桌子的一角叫着祖父大人。
正在谈笑的大人们突然就收住了声,睁着的眼睛一齐对准我盯了过来。
明明只是叫了一声,父亲大人就如铜像一般瞪着眼睛怒视着我,母亲大人则带着责备的表情迅速摇了摇头,而三名侍者则像信号灯一样,夹杂着苦涩、焦躁以及愤怒,让人眼花缭乱。
什么也不许说。
大人们的表情都化作无言的话语,响彻我的胸际。
有什么大不了的嘛。这些大人们尽管都穿着华丽的衣服,还带着装腔作势的态度,可内在都只不过是祖父大人的提线木偶,都是很难称之为人类的装置。此等宵小之徒,根本无法理解在历史上留下芳名的伟大人物的内心。
要说能理解祖父大人,那也只有我了。
只有身怀与祖父大人并驾齐驱的天资、被神明选中的人类如我。
于是我便拿出勇气,向我憧憬的人问出了老早就准备好的问题。
“为什么不去制造喷气式战斗机呢?”
我说的话,让大食堂内冻结的空气愈发冷澈了。
父母也好,侍者也好,所有人都化作了冰雕,一动也不动。
只有在我身边西门喝着汤发出的滋滋声,以及同样露出糟到不能再糟表情的祖父大人咀嚼着奶油煎肉的咀嚼音,在冷澈的食堂内响着。
尽管等待着,却没有回答。似乎比起我推敲了再推敲的问题,祖父大人似乎对奶油煎肉更有兴致。
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如果要谋求超越活塞引擎的性能,那么非常有必要拨出喷气式引擎的开发费。如果考虑到潜在能力的话,在不久之后,一定所有的飞机都会成为喷气式的吧。”
这就是我为了今天而读了不知道多少本专业书籍才得到的结论。
尽管连父母可能都不明白我究竟在说什么,但倘若是祖父大人,绝对能够理解我所说的话。
然后他会看着我端正美丽的面庞,摸着我的头笑着。
巴尔塔扎尔哟,你那双慧眼简直难以想象你只有十岁啊,我周围的人各个都愚蠢至极,这着实困扰我啊;而只有你才适合作我的继承人。
他一定会对我这么体贴地说道。
那样的话,我就会为祖父大人献上我的一切,为了祖父大人发挥出自己那使不完的能力。
正当我坚定自己决心的那时候——
祖父大人盯着盘子里的芥蓝,开了口。
“喂,臭小鬼。”
嘶哑而沉重的声音。由于他并没有看着我,因此也不知道那番话是对谁说的,可是考虑其内容的话,很明显是对西门。
愚蠢的西门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叫道了,而在用刀切着作为配菜的莴苣。
(喂,西门,叫你呢。)
我小声告诉他,并用手肘碰了碰他,西门却依然只盯着莴苣,道,
(臭小鬼那是在叫哥哥你哟。)
他说着颇为白痴而不明所以的话。怎么可能,祖父大人叫我臭小鬼什么的,怎么可——
“几岁啦,撒尿小童?”
祖父大人面对着煮萝卜,这么说着。由于他目光都没从盘子离开过,根本不知道在对谁说话,若说是撒尿小童,那就一定是西门了。
(问你呢啊,快说自己八岁呀。)
(‘我十岁了’,只要哥哥你这么回答应该就解决了吧。)
我这么小声地与西门争吵着,观察着在座的所有人。大人们人人都极其白痴地成了半张着嘴的铜像,而只有祖父大人将扁豆送到嘴里,看样子很难以下咽地不断咀嚼着。
怎么可能,祖父大人根本不会用臭小鬼、撒尿小童这样低俗的语言称呼我,他绝对是在叫西门。因此,我这么回答。
“弟弟他八岁,而我已经十岁了。”
祖父大人带着充满苦涩的表情将扁豆一口吞进去以后,又用叉子叉了一块马铃薯,却坚决不看我一眼。
“为什么,要造喷气机呢。”
再一次,那干瘪嘶哑的声音在堂内响起。
与他想象的声音完全不同。我本以为他的声音更加温和亲切而有包容性,但现实中祖父大人的声音,却简直就像童话中出来的心眼很坏的老婆子一样沙哑。
“为了赢得战争的胜利。”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虽然慢慢地感受到了来自祖父大人的压力,可为了让他认可我的才能,也不可能就这么退缩。
“赢下了战争又怎么样?”
那心地很坏的老婆子的声音,问出了这个问题。
赢下了战争以后?我可从来没有想过。可只要想想为什么要战争,就能明白。
“然后就统治世界。”
那是理所应当的回答。强者把弱者压倒在地,硬逼对方把嘴张开,硬塞进一连串要求,让对方听自己的话。这正是这个世界在现实中的形态。
祖父大人听到了这样的回答,终于抬起了他的脸。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并不是我那睿智而凛然的面孔,而是早已化作冰雕的父亲大人。
“这家伙的名字?”
“他叫巴尔塔扎尔,会长。”
“将这臭小鬼送去战场当卫生实习兵。”
啪的一声,冰面破裂,父亲大人伸直了背领命。
“谨遵您的意思。”
“我是要矫正他的人格,即使原来的人格崩坏了也无所谓。给我彻底历练,直到战场的味道深入骨髓;在那之前,不要让这小鬼进入我的视线。”
祖父大人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明明还没有上主菜呢,就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从餐桌上掉落的餐具落到了地面上,发出了尖锐的声音,破碎了。侍者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脊背挺得直直的,几乎都能看到天花板了。
祖父大人的瞳孔中,终于映出了我那犯怵的面孔。
我心目中英雄的表情,与我想象得完全不同。他完全没有那会褒奖我抱紧我的慈爱之色,而与之相对的是,那可怖的憎恨、厌恶与侮蔑之色,充满了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唇以及全身那成为毛孔的毛孔——从构成祖父大人所有的部位中,并且流露了出来。
在他离去之前,祖父大人带着像看向垃圾桶一样的表情看着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妖怪。”

我的脚下,就像是很多拼图碎片一样,土崩瓦解。
全部铺好的大理石基座彻底分崩离析,我的身体跌向了地狱的深处。向着无尽黑暗、深而冷澈的绝望的世界的深处的深处的深处。
一边跌落着,眼泪滑过了我的面庞。
那些眼泪发出像珍珠一样的光,并朝着上方的光线飞舞而去;而我却一直不断地向那无尽黑暗的深渊中坠落着。
明明只是想受到您的注目而已,只是想受到您的表扬。明明只是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坠至那地狱深处呢?
“祖父大人,为什么?”
我一边坠落着,一边对着光芒深处了手。
“为什么您不认同我呢?”
答案是没有的,而只是眼泪不断涌出,反射着,而向光芒冲去。
在被黑暗吞噬的同时,那难以抑制的心情变成了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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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明那么憧憬你。”
梦的余韵转变成为话语,巴尔塔扎尔睁开了眼睛。
冰冷的汗水沾湿了枕头。
他凝视着天花板,沉默了片刻,听着空调三枚叶片吱吱呀呀转动的声音。
无法忘记,那残留下来的恐怖。
他一边凝视着天花板的裂缝,一边因那刻印至骨髓的战场尸臭而紧紧咬着牙关。
“死老头……”
他吐出的诅咒,掩饰着纠缠内心的痛楚。
依照雷尼奥尔的命令,仅仅十岁,他就以卫生实习兵的身份被送入了威斯特朗大陆各种纷争地域。
有两名卫生兵作为教官,给予巴尔塔扎尔指导,根本不许反抗。即便他将胃中的东西全部吐出,哭着祈求着对方饶了他,但他们都当成了耳旁风,只是将伤兵与尸体的搬运、为重伤者换绷带以及治疗种种卫生兵所必需的技能灌输给巴尔塔扎尔。
战场的尸臭令人咋舌。他要被人逼着在腐烂烧焦臭到极点的地方去捡拾手脚、下半身、头部、上半身等等以各种形态切成好几段的人体残骸;还得去野战医院去医护重伤兵们,要给那些或者上颚脱落、或者头盖骨凹陷、或者脸的大部分都有残缺的士兵们打吗啡。在他更换满是血的绷带,给那些已经失去耳朵、鼻子、口腔部位涂上消毒液的时候,很多时候因为尤其无法忍耐炮弹的裂伤而恶心难受得哭了起来。
他还被教官命令去完成掰开尸体的嘴,将刀塞进去拔出金牙的工作。那些收集起来的金牙是给予拼着命去战斗的同伴们的报酬。看着己方士兵毫无表情地将敌人的金牙装入口袋的样子,他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被逼至了人性的尽头。
他还被分配过让断了腿的军马安乐死的任务。当自己将注射器插入其脖颈注入药剂,看着十几二十匹逐渐就失去光泽的马的眼睛的时候,他听到了自己的心崩坏的声音。
尽管他并没有上前线,但在后方为伤者治疗的时候,还曾遭到过在悬崖上潜伏的敌方狙击手的狙击。狙击手狙击了卫生兵,其中一名教官就在巴尔塔扎尔的眼前被击穿了鬓角;而剩下的一名教官则抱住巴尔塔扎尔迅速卧在地面上,以死去同伴的身躯挡住自己。刚刚还凶如魔鬼一般的男人,仅仅一瞬间就成了一言不发的盾;他一边听着那簌簌地弹痕穿过的声音,一边想着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受到如此待遇。原因正是自己问雷尼奥尔的“为什么不制造喷气式飞机呢”的那个问题。他发誓有朝一日绝对要杀死那个对这么一个无心的提问作了如此应答的祖父。
两年半的战场巡回结束回到家里以后,在他灵魂的中心,就只有野战医院的尸臭以及对祖父的憎恨了。
——绝对不会原谅你。
——我会将你撇给我的这些,一万倍送还与你。
——践踏你的“帝国”,指着你那张哭泣的脸尽情嘲笑……!
在床上,巴尔塔扎尔将手心放在自己的脸上,再次将自己一生的目标铭刻于心,将滚沸的憎恶化作了能量。正是因为有了这个目标,他才能够忍耐疲于应付那些蠢人遍地的参谋将校的繁重任务。
在这两个月,他都在周末呆在桑托斯岛担任希尔瓦尼亚王国军军事顾问的职务,而平日则搭乘飞艇来到Air Hunt岛,在综合作战司令本部度过着与参谋将校们面对面制定今后反攻作战计划的每一天。在桑托斯岛与Air Hunt岛,在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与圣·沃尔特帝国军中,巴尔塔扎尔的头脑现在早已不可或缺了。

帝纪一三五一年,九月,Air Hunt岛,圣·沃尔特帝国综合作战司令本部宿舍——

他收起睡意抬起上身,确认了现在的时刻。早晨六点。今天上午,圣·沃尔特帝国综合作战司令本部的参谋将校将汇集一堂,准备在一起讨论顾虑已久的河南战线的问题。
那如同噩梦般的克克亚纳线崩坏已经过去了十一个月。
本已混乱至极的战线终于开始不断重整起态势。通常来说早已无回天之术,应该会被一直追至大瀑布,然后成为瀑潭中藻屑的帝国军现在之所以仍然存活,果然三个月前在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中伊斯拉舰队还是功不可没的。由于海战的败北,乌拉诺斯多岛海地区舰队放弃继续作战,为修复遍体鳞伤的舰体,撤回到了哈尔蒙迪亚皇国。由于伊斯拉舰队为之争取的时间,原本已经躺呈大字奄奄一息的圣·沃尔特帝国军,终于得以拼命地单膝触地,得以喘息;而接下来则必须重新站起来,摆出进攻态势。
然而,受伤依然未减,将将就要倒地的事实却没有改变。
在密特朗大陆本土的陆地兵力几乎已是毁灭状态。尽管靠海军坚持还能勉强保持多岛海的制海权,但如果在与乌拉诺斯新多岛海地区舰队的决战中败北的话,这次就真的完了。
让帝国继续维持的方策,只有一个。
让现在在秋津大陆驻扎的一百七十万名陆军全员撤退,然后迅速向密特朗大陆本土逆登陆——只有这样。
现在可绝不是将那一百七十万陆兵拴死在诸如河南战线那一类地方的时候。
必须想办法尽早与慧剑皇王国休战,完成撤兵。
如果无法做到的话,帝国就会灭亡。
综合作战司令本部的全体参谋尽管都明白这一点,但却无法主动向慧剑皇王国提出休战请求。因为如果要是这么做的话,就会让他们显示己方处于弱势,休战的条件会被抬高;要是再弄得不好,敌国还有可能会顺势攻打过来;再者,如果在休战交涉上花费太多时间的话,乌拉诺斯新多岛海地区舰队就会掉转头来夺取制海权,帝国也会灭亡。
没有时间了。
要尽可能迅速又并不主动提出,与慧剑皇王国休战。
如果不招来这种如梦事态的话,帝国就没有未来。
——让这一百七十万陆兵一兵不损撤退的方法……
巴尔塔扎尔在这三个月中,一直思考着这一点。然而不管怎样驱使自己的头脑,都无法找到来得如此便宜的方法。在逃离的时候是最弱的,只要慧剑皇王军感知到撤兵的气息,便会立即趁势追击大兵压上吧。如果弄个不好,很可能会有在撤兵前帝国陆军在秋津大陆就惨遭全灭的事态;不,即便进行没有那么不顺,根据现状,这种可能性也很高。如果这样的话,圣·沃尔特帝国就会从地面消失。
为了存活下去,究竟应该做什么呢?
“要有休战意愿,且能遵守我们的秘密,还要无限接近慧剑皇王国权力中枢的重要人物。尽管这样的人很少,但还是应该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与他取得联系。”
在作战司令本部的参谋将校们聚集在一起的地方,巴尔塔扎尔发言道。
直到一年前还被誉为“帝国军头脑”的维克多·卡恩少将回答道,
“……如果要是此等适宜人选是现成的,那就没那么辛苦了。”
“政治家可以吗?与秋津联邦交涉的外务省担当官员如何?”
“如果是一般有权势的人就可以的话我还算是有门路,但决定慧剑皇王国意志的是由三人组成的最高战争指导会议,而且在这其中两个人都对久远寺首相言听计从。因此只要不是足以改变久远寺高虎意志的有权有势者,我们不管怎么研究都没有用,而且说不定反而会招致己方秘密的泄露,百害而无一利。”
巴尔塔扎尔浏览了一下谍报机关取得的慧剑皇王国权力结构图。
从形式上来说,需要由皇王来承认最高战争指导会议的决定,然后下达敕令。尽管皇王的确有着拒绝权,但只要看看这二百年的记录,似乎早已有名无实。尽管皇王的确可以自己发布敕令,但有史以来,皇王从来没有根据自己的意志发过敕令,所有的都是承认朝廷或者幕府以及内阁上奏的案件而发布的。
然而在历史上没有前例,皇王自己下达敕令,也就是所谓“圣断”,也并没有被禁止。
如果真的出了对己方有利的“圣断”的话——一百七十万陆兵就能平安无事地归来,而且还能夺回密特朗本土。
“就没有能够改变皇王意志的人物了吗?”
“这尤为绝望。皇王躺在病床上,早已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现在的皇王,不过是不让国民知道发布敕令的人其实是久远寺首相的,所谓的御帘。”
Hmm——巴尔塔扎尔陷入了沉思。
也就是说,只要冠以皇王之名,连伪造“圣断”都绝对是可能的。
——如果我是慧剑皇王国的人的话,也会去利用皇王的权威吧。
无论目的是继续战争还是休战,要下任何决策一定需要皇王的名字。一名重臣,如果他想完成某个国家目标,利用皇王之名乃捷径。由于独占皇王权威的正是现在的久远寺首相,如果重臣无法排除久远寺首相的话,便无法达成自己的目标……
——如果在皇王国内部,有着带有休战意志的重臣的话。
——那么支援那个人物,说不定能打开排除久远寺首相之路。
——究竟有没有如此合乎时宜的人物呢?
正当他陷入深思的时候,倏的一下,以前伊丽莎白对他说的话在脑中苏生了。
“您知道神乐姐是慧剑皇家亲卫队队员这件事吗?”
“这是我听坂上少尉说的。紫家好像是已经暗中守护慧剑皇家长达一千年以上的名门士族,神乐姐也肩负着那样的使命。”
好像是,去年六月,在塞尔福斯特的高级宾馆,他第一次觐见明示身份的伊丽莎白时对方的话语。
——紫,正在慧剑皇王的近旁……?
嘶——
神经细胞,震颤了起来。
有休战意愿,能遵守帝国军的秘密,又能无线接近权力中枢的慧剑皇王国的重要人物。
与之相比,没有更符合以上条件的人正是——
——紫神乐。
巴尔塔扎尔的脑中闪过了那次在飞空要塞奥丁告别之际,他所看到的神乐的微笑。
“我爱你,巴尔塔。”
“还会再见面的,一定会再见面的,变得更加出色。”
“成为靠自己的力量能够改变世界的伟大人类,然后再见面。”
那些令人怀念的话语,以及重叠的嘴唇的甘甜苏生了。
那大概是两年前的夏天。
然后现在。
巴尔塔扎尔和神乐都立足于各自祖国的权力中枢,直面着彼此国家的存亡危机。
这样的事态,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天命。
在埃利亚多尔飞艇敌中翔破之际,神乐说出的这句话,贯穿了巴尔塔扎尔思考的中心。
已经感觉颤栗了起来,巴尔塔扎尔抑制着哆嗦,问道。
“……关于神明队的情报呢?”
“正与慧剑近卫师团一起守护着箕乡。皇太子大威德亲王担任着近卫师团长,好像在代替皇王担当着首都防卫任务。”
其中一名参谋翻着谍报部的报告书,回答道。巴尔塔扎尔沉思着。
久远寺首相与皇王都退避至京凪离宫,而在首都箕乡的正是皇太子率领的近卫师团;而神乐现在正担任着皇太子的贴身护卫……
有非常重要的启示,正隐藏在这一连串的事象缝隙。他有这样的预感。
巴尔塔扎尔极其专注地检查着这事象一个又一个细节。
在某处,埋藏了一线光明。
这种直觉不停地鸣响着。
——上天,要求我和紫所走的道路……
即便毫无根据,即便没有科学依据,即便是精神论也没有关系。若是与帝国未来紧密相连的话,若是与多岛海未来紧密相连的话,就有着仔细考究这毫无根据的直觉的价值。
——我与紫相遇的意义。
若是在平常的话会立刻驱走的,非常不科学的想法。然而现在的巴尔塔扎尔并没有抗拒在头盖骨内侧所响起的那个声音。他双眼充血,对参谋将校们尖声刺耳的讨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而从谍报部取来关于紫家的资料,调查起来。
从那些资料文字的缝隙间,神乐那令人怀念的微笑不断地流露出来。尽管他明白这样的态度有些伤感,但有时巴尔塔扎尔却会委身于这种甘甜的追忆之中。每当他这样,那过于微小的希望之光就不可思议地增强了一些。
——紫,你一定会选择休战之路。
巴尔塔扎尔这么确信。鉴于神乐的人格,她绝对会选择不流血的道路。无论皇王国处于何等优势的状况,她都不会有继续这无意义战斗的意志。
——既然你在皇家近旁,说不定就能看到希望的欠片。
巴尔塔扎尔一边在心中呼唤着在远方的神乐,一边不眠不休地对着资料,与相关部门取得联络,不断探寻着私下里与神明队取得联系的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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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在同时闪耀的闪光灯中伸出了“圣杖”。杖头镶嵌着宝玉的圣阿尔蒂斯坦徽章,曝露在光之奔流中,释放着七彩。
向从海德拉巴群岛与圣·沃尔特帝国聚集而来的记者们堆着纯洁无邪的笑容,撒了专为今天准备的弥天大谎。
“正如诸位所知,圣杖是希尔瓦尼亚王家继承者的印证。历代王在圣阿尔蒂斯坦御前举起圣杖才能被允许加冕。但本人今日有必要告诉诸位这件神器的另一个方面。”
记者们的表情充满了期待与紧张。这正是可与伊丽莎白生存说相匹敌的、毫无根据纯属谣言的总价值可达五百亿佩塞斯的“希尔瓦尼亚王家的隐藏财产”。长期以来一直脍炙人口的谜之真相,今天终于要在这里解开了。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月,南多岛海托尔·艾雷斯岛——

伊丽莎白指定的公开记者见面会,是在桑托斯岛西北一百五十海里海上多岛海的小岛之一——托尔·艾雷斯岛。这不足百名岛民、以原始的打渔业为营生的未开化的孤岛上沐浴在脚灯的照射中,挤满了大量的报道阵容、希尔瓦尼亚相关人员以及圣·沃尔特军方高官。
全体人员所在的地方是在高七米左右的断崖之上,用石头搭起的神殿。三块不太好看的巨岩屹立着,太阳从南天照耀而来,巨岩在下方呈现出了影子,还拖曳着打碎在断崖上的浪头。在断崖的边缘摆放着像是祭坛的花岗岩,而伊丽莎白正站在那祭坛的跟前,对报道阵容说道。
“圣杖是王位继承者印证的同时,又是希尔瓦尼亚王家历代王向一脉相承的后继者传达‘遗产’所在之处的物品。今天在这小孤岛上招待诸位,正是为了与诸位分享发现王家遗产的喜悦。”
伊丽莎白这么说着,不无恭谨地将圣杖插在了祭坛中央的凹槽中。圣杖在祭坛上直立着,简直就像是预先设置好的一样,杖头受到了几乎是正上方的太阳光照射,宝玉将复杂的光向断崖对面的海洋射去。
“然后,我深感有必要让诸位看一看为什么在此之前,遗产都未加使用。应该是受到第二次多岛海战争战局的巨大影响吧,请今日在此见证这历史性发现的诸位务必向各自的祖国传达。”
伊丽莎白话音刚落,明明没有云,太阳光却开始逐渐消失。
报道人员们吞着唾沫,将照相机对着略微变得有些阴暗的白昼的晴天。
太阳正逐渐被侵蚀。
正在今日,七十五年一次的日全食可以在这托尔·艾雷斯岛观测。
在抬头看着天空的全体人员面前,月影刚好完全收进了太阳之中,而太阳则呈现出环形,在逐渐变得暗淡的天空中燃烧着。
此时——
圣杖头部的宝玉,向海洋中释放出一道光芒。
明明在天空中没有光源,就像是宝玉自身收集了光之碎片汇集在一起一样,不可思议的光彩指示着海洋中的一点。
光条所指的,是一块奇形怪状的岩礁。那宛若神话时代怪物身形的岩石缓缓从海洋中显露出来,被巨浪冲刷着,正在其狭缝之间;带着六分仪与望远镜等在近旁的测量技师们迅速推算着圣杖所示的地点,在地图上标记下来。
伊丽莎白表情收紧,严肃地对报道阵容说道。
“圣杖所指示的,正是过去沉没在这片海域的财宝所在之处。在距今大约二百七十年前,王家交易船从威斯特朗大陆运输着数量众多的贵金属途中,在这托尔·艾雷斯岛的海上沉没了。在这海上潮汐很猛浪头也大,正如诸位亲眼所见,各处都有危险的岩石,凭借当时的技术根本无法打捞;进入近代以后,尽管曾有好几次秘密打捞,但均以失败告终,而不久,乌拉诺斯开始侵略,财宝就这么被放置在这片海域了。而这个秘密被圣杖封印,仅传述后继之君传承下来一直传到现在,明示出了现在这个地方。”
她带着十分夸张的态度,继续着弥天大谎。报道阵容抑制着接连不断的提问攻击,聆听着满满梦物语气息的话。
“将这沉睡秘宝昭示天下的日子正是今日,今天就要开始打捞工作,而日后再让诸位开开眼吧;而我在此约定,会将打捞上来所得的所有财宝用来修复伊斯拉舰队;而伊斯拉舰队如虎添翼,一定能夺回多岛海的和平。”
这么堂堂正正地断言道,伊丽莎白点头示意后离开了祭坛。尽管报道阵容想要洒下大雨一般的提问,无奈女王周围让侍者团团围住,而她自己转过身去无视提问,着急忙慌地退了场;取而代之的是王家的报道官站在麦克面前,而报道阵则甩出了狂风骤雨般的提问。
为何打捞工作一直拖到今天?究竟为什么特意选择发生日全食的日子?不明白刚刚那个仪式究竟有什么意义。就算没有圣杖,应该也能推算出大致的地点。
大多数提问,都是那样的内容;而报道官员也像事先预想的那样,用那些诸如“必须要遵守王家口口相传的规矩”、什么“知道准而又准的地点方可回避危险”、什么“要隐藏秘密,圣杖是不可或缺的”、什么“为了分享考古学的兴奋”如此种种正儿八经的歪理一个接一个地放着烟雾弹。而在此空隙,伊丽莎白则迅速从断崖降下,从急忙赶造的栈桥上坐上了返程的船,飞也似地从岛屿上离开了。
在王家专用游览船的客厅坐下喝着红茶,直到托尔·艾雷斯岛完全消失为止,她才得以喘一口气;而希尔瓦尼亚王家的智囊,身为伊丽莎白姑母的柯莱特·Avory则在沙发对面坐着,带着夸张的手势摆弄着圣杖。
“足够了,演技很棒。”
然后她拔下杖头,拔出了装在里面的灯泡和干电池。真正的圣杖现在还藏在桑托斯岛的宝殿中,而眼前的圣杖则是专门为今日的演出而临时打造的复制品。
呼地又出了一口长气,伊丽莎白一脸困惑地说。
“我好像变得很会说谎了。”
圣杖也好,祭坛也好,都是事先准备的;而选择这座能够看到日全食的岛也是演出的一环;沉船什么的根本没有,当然财宝也一样。如果有那种东西的话,早就打捞上来,将财宝换成钱了。
“总觉得我,性格越来越差劲了。”
柯莱特以苦笑应对她的叹气。
“善人是无法当王的,王必须是通晓识别善人之术的恶人。”
“这点我还是明白的……只是我今天再次觉得,我啊,没想到本性如此扭曲。”
伊丽莎白一边用嘴对着红茶杯,一边凝视着蓝色的海洋。湛蓝的青空,不断涌动的白云。天空与海洋的一尘不染,映照在污秽不堪的自身上,格外炫目。
那召集了如此众多的报道阵容而毫无惧色地完美演绎出来的三流戏。
仅仅回想一下自己的言谈,就不禁佩服自己还真能恬不知耻地组织起那样毫无根据的弥天大谎。
报道阵容也不是笨蛋。恐怕有些半信半疑,而一大半记者都能看出这是为了某项政治工作吧。然而,这并不是他们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这依托于日食所演的一连串戏的目的,就是为了向国际市场的投资者放话,说是希尔瓦尼亚王家将打捞价值五百亿的财产。为了能确实地放出话去,无论显得多么愚蠢,一场容易让人们传于口中的演出总是必要的。
这在希尔瓦尼亚王家代代相传、隐藏于圣杖的另一个秘密。
让这两个在圣·沃尔特帝国也好,在秋津联邦也好,在海德拉巴群岛也好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秘密流传起来的,都是伊丽莎白本人。
这正是伊丽莎白花费很多时间,为了让传言扩散开来还设立了宣传机关,极其周到地编造的“虚构的财产”。伊丽莎白她想在今后,原本在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的“五百亿佩塞斯的财宝”,将因自己所使用的“炼金术”而真地出现在现实中。
然而在很久以前,柯莱特就针对这“炼金术”的一点表示了怀疑。
“即便花费这么多功夫和时间做了这样的准备,如果得不到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的协助也会全化为泡影。会不会有些疏于对他做工作了?”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这一点她是明白的,可是呢。
“那人总是在试探着他人的内心,如果勉强作为,可能会引起他的警戒;万一让他意识到自己思量的东西,以他那麻烦的性格,说不定还有故意打别的危险。所想我想,与其那样,倒不如不给他思考时间,来一次奇袭攻击……”
“……说到上校,还是陛下你更知其脾性,就拜托你去引导了……可最重要的部分却尽是不确定因素,尤为让人担心啊。”
“我已经与西门卿碰过头了,接下来就剩下上校去雷尼奥尔会长那儿了……如果能让两人见面,一定能撼动事态的。”
俯瞰着秘密收集至今的关于贝尔纳财阀的一级情报,伊丽莎白下了这个结论。
获得谍报机关收集、筛选、精查的一级情报,才是小国在这样的残酷时代生存下去的要义,伊丽莎白老早以前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不长着潜伏在草原的兔子一样的耳朵察知一切危险,敏感地对猎物的脚步声作出反应并猎取之,就无法生存下去。正因为她将仅有的一点点积蓄塞给谍报机关,才得以让希尔瓦尼亚王国先于众列强掌握种种信息,无论是伊斯拉舰队在去年十一月到达威斯特朗大陆,还是巴尔塔扎尔是贝尔纳财阀的名门子弟,还是雷尼奥尔已卧病在床。
掌握着宝箱钥匙的人正是巴尔塔扎尔·贝尔纳。
如果巴尔塔扎尔能如伊丽莎白心愿动作的话,宝箱的盖子就会打开,而根本不存在的五百亿佩塞斯就会从空空如也的宝箱中涌出来。
雷尼奥尔和巴尔塔扎尔。
这两个怪物的重逢,将使得伊丽莎白积累起来的一连串布局以胜利告终——
“可上校看样子非常憎恨会长,我觉得他不会主动去见。你有胜算吗?”
听到她的提问,伊丽莎白的目光离开了窗子转向了柯莱特,露出了迄今为止从未露出的笑容。
“我还有杀手锏。”
那是总让人感觉带些小恶魔气息的,女王的微笑。
——这孩子,究竟什么时候学会这样笑了啊。
柯莱特都不禁感到有些恐怖,盯着伊丽莎白不无肮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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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个被魔女监禁的梦,趴在办公桌上打盹的巴尔塔扎尔不由得倏地挺直了脊背,眼睛凝视着周围。
一个人也没有,可以放心了。回想一下那噩梦,似乎浮现出恶魔般笑容的少女抓住了暴走的巴尔塔扎尔,还不断往他后背灌着冰水。
“看来是累了。”
他这么对自己说着。也难怪啊,不断往返于Air Hunt岛圣·沃尔特帝国综合作战司令本部与桑托斯岛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作战司令室的日子已经将近四个月了。能好好睡觉的时间只有在移动的飞艇中,而一落到地面上便立刻有堆积如山的问题向巴尔塔扎尔压过来。尽管他用尽自己所有的智谋与办事能力越过了耸起的诸多问题的波涛,但又会有怎么越也越不完的新问题在面前汹涌澎湃地溅起飞沫,滚落下来。
他也正期望着这样的状况。不会受那些愚蠢的参谋将校所累,可以尽自己一切能力穿越、斩断、对付那诸多问题的波澜,哪怕只有一点点,还有种能让两军前进方向随自己所愿改变的快感。尽管他忙得连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觉的时间都没有,但他却确实地感觉到这是他一直以来最充实的时光。
“好了,开始干吧。”
他再次给自己鼓鼓劲,眺望着窗外的风景,确认了这里是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市政厅,便开始着手去做与希尔瓦尼亚军相关的事务。
他毫不畏惧淤积在身心的疲劳,努力地对应该处理得案件洪水施与治水工事。支撑着他气力的正是对雷尼奥尔的憎恨,仅此而已。
发迹,掌握强大的权力,然后踏平贝尔纳财阀。
正是为了破坏雷尼奥尔所建立起来的一切基业,巴尔塔扎尔才一直活着。
正因为此,无论怎样繁重的任务他都能忍受。
“哭喊吧,死老头。”
一边针对伊斯拉舰队与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以及圣·沃尔特帝国军多岛海舰队的今后共同作战计划立案,巴尔塔扎尔那样破口大骂道。
“我每一天都在向你的宝座靠近着。”
最近他的自言自语也日渐频繁。由于基本上总是充分调动着脑神经细胞,发热而膨胀的思考碎片则不知不觉地从嘴里吐露出来。由于这是在自己的房间,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只是不断向不知身在何方的祖父送去怒骂。
——我的活跃应该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恐惧吧,战栗吧,为如此对待我悔恨吧。
——有朝一日,我也要给你献上那地狱般的流动战场的大礼。
凭借那憎恨的力量,他寻找着让三军毫无阻碍地取得联系的方策。
这段时间,他在Air Hunt岛的时候就思考着让在秋津大陆的一百七十万将士撤退的方案,而在桑托斯岛的时候则不断考虑着与伊斯拉舰队的共同作战。这是无论哪一项失败都会与帝国灭亡紧密相连的重大作战。压在巴尔塔扎尔头脑中的责任实在重大。
关于伊斯拉舰队,尤其因长期航海损伤舰体的修复和弹药补给,以及一部分舰艇武装的更新是当务之急。为了千方百计地筹集这笔资金,前天,伊丽莎白专程赶赴一座小孤岛使用圣杖闹了一出愚蠢到家的戏,能被那种东西欺骗的投资者,得有多么不食人间烟火啊。价值五百亿佩塞斯的金银珠宝在海底的沉船上长眠什么的,简直就是烂醉的痴话。
“果不其然只是个笨女人。”
本来还想着说不定她还真有相当的政治能力呢,应该是杞人忧天了;她果然还是和士官学校时代一样,是一个只知道时尚秀的笨女人。如果没有我的话她就只不过是个美猴王,一定是只有在我手中被好好操纵一番以后才被人当作正儿八经的女王所承认。(译者注:翻译成“美猴王”的地方原文「エテ公」,本应为「猿公」,但「猿」读音「さる」,与「去る」相同,而「去る」有离去、失去的意思;后来人们觉得不吉利,就取其反义,产生了「エテ公」的说法,「エテ」与「得て」同音,而「得て」就是得到的意思。)
别担心了伊丽莎白,你的工作就是一心一意地跟随我的指挥棒,磨破了牙龈敲锣打鼓;只要我放下指挥棒,你就闭嘴不要再敲:这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意义。
正当他一边想着这些绝对不能说好的事情一边忙于工作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王家的侍从官露出脸来。
“失礼了,格林上校。陛下说有急事,要召见您。事情突然我惶恐之至,不知您有时间过去一趟吗?”
“……这样啊,还真是罕见啊……好吧,我这就去拜访。”
看样子出什么问题了吧,伊丽莎白直接召见他这还是第一次。他与侍从官一起走出作战司令室走上楼梯,向谢拉格里德市政厅五层伊丽莎白的身边走去。
经管家通传,他来到了觐见女王的地方——一间稍稍有些煞风景的会客厅。过去的宫殿被破坏以来,过了很久都没有重建的头绪;现在这市政厅的五层就是伊丽莎白的宫殿。
他坐在沙发上等着的时候,稍稍带些正装打扮的伊丽莎白从居室中出来了。巴尔塔扎尔将右脚拖后,低下了头,毕恭毕敬地行着礼。
“陛下您能召见,我光荣之至。为陛下您称心如意,我即使粉身碎骨,也会不断努力的。”
伊丽莎白典雅地笑着,
“我很感激。我深知上校任务繁忙,但实属万分紧急之事。”
巴尔塔扎尔猛然收紧了表情,眼神中竭力露出诚实之色,诚恳地回答道。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还是未来直到永远,我都会最优先陛下的要求。”
嘛,伊丽莎白面色稍稍有些泛红,绽放出了不无喜悦的笑容。
不愧是我啊,奉承得完美无缺。为应对伊丽莎白的召见,我已经在脑中储存了好几百种奉承的方式;而伊丽莎白这白痴越是被称赞就越是飘飘然,就会在我的手心自由自在地[url=]舞动[/url]了。
“我有些私话要跟上校说,请到外面去吧。”
侍从官们将手臂在胸前一甩表示明白,毫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巴尔塔扎尔和伊丽莎白两人独处一室,隔着玻璃桌子面对面坐着。恐怕是要说钱的事情吧,巴尔塔扎尔的直觉这么感到,果然不出所料。
“你已经过目托尔·艾雷斯岛的新闻了吧?”
“当然,我非常震惊。没想到那种地方竟然会有财宝。”
他尽可能带着感情地这么说着,伊丽莎白稍稍歪了歪头。
“你一定不相信吧?”
那样的猴戏,怎么可能相信呢……他也不可能那么表述自己的真心,便竭尽诚恳行止。
“不,怎么会呢。怀疑陛下这种事,我可一次都没有过。”
仅仅过了呼吸一次的工夫,伊丽莎白便恶作剧般地吐出了舌头。
“其实,那是假的。”
“什么?!”
“不要说财宝了,连沉船都没有。只是因为能看到日食,这时机很好,便选择了那座小岛。”
“这是怎么回事啊,完完全全被骗了呢。不愧是陛下啊,演技太出色了,一下子就把全世界耍得团团转呢。”
他双手朝上,耸着肩膀,呀咧呀咧地露出困惑的面孔,伊丽莎白露出了害羞的笑。
在害羞个什么劲儿,就凭你,怎么可能骗得了头脑凌驾于乌拉诺斯参谋总长阿喀琉斯的我。他一边在脑中描绘中自己怒喝着掐紧伊丽莎白脖子的情景,好好满足了一下自己的破坏冲动,巴尔塔扎尔丝毫不改温文尔雅的态度,继续发问。
“目的正是巴雷特洛斯公债吧?”
伊丽莎白的笑容也丝毫不减。
“是的。我想着如果有了五百亿佩塞斯储备金的话,诸位投资者们都能安心向谢拉格里德市场集中了吧,这样。”
“原来如此,那样想必一定会带来高收益吧。”
怎么可能,他尽管内心这么嘲笑着,巴尔塔扎尔却作着无伤大雅的回答。那种三流戏怎么可能对那些老奸巨猾的投资者管用呢。凭着一个笨女人的那点粗鄙见识,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抬高公债价格呢?
“不,仅凭这点是不可能的。”
伊丽莎白立即就否定道,看来这一点她还是明白的。
“在最后,还要稍施炼金术,这根本不存在的财宝才能在现实中出现。”伊丽莎白的那番话语,稍稍让他产生了些不好的预感。于是他便试探道,
“原来如此,您是打算将国际金融的魔术师也召唤来吧。”
他的试探,被伊丽莎白一句话漂亮地挡了回来。
“是的。我现在正打算拜托世界上最厉害的魔术师。”
本来他就隐隐感到不会是这样吧,但好像的确如此。
他条件反射地拒绝道,
“任何人都不可能说动雷尼奥尔·贝尔纳。”
在对方提出请求之前,他便作了回答。
微笑逐渐从伊丽莎白的表情中消失了。她恐怕和伊斯拉舰队外务长阿梅里亚·塞万提斯有着相同的想法吧。
这帮人个个都不了解那个男人。
“雷尼奥尔可不是阿拉丁的神灯,他可是食虫植物——他只是用芳香诱惑猎物,对方一旦靠近了便转瞬间就会被吃掉溶解。如果跟他扯上关系的话,一定只会给王国留下千年的祸根吧。”(译者注:翻译成“阿拉丁神灯”的地方,原文「打ち出の小槌」,语源自一寸法师,就是说那小锤只要挥一挥,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伊丽莎白所勾勒出的画卷,他早就了然于心了——那三流戏只不过是布局,而真正是想让雷尼奥尔买入巴雷特洛斯公债。一旦雷尼奥尔将其吃进了,沉船的五百亿佩塞斯就带上了些许现实的气息;而一旦投资者们判断财宝是真有的,经过一系列连锁反应,公债的价格一定会向上窜吧。
而为了说动雷尼奥尔,作为他孙子的我正合适不过。
——你这图构得还真是贱啊,伊丽莎白。
愤怒、侮蔑与憎恶从巴尔塔扎尔表情深处流露了出来。
——利用谍报机关探究我的过去,可以啊你。
——就算你得到了再多秘密情报,也少给我得意,笨女人。
——谁会如你所愿被你操纵啊……
首先应该装在脑子里的就是,伊丽莎白根本没有命令我的权限——要说起来我可是圣·沃尔特帝国军参谋将校,还没有把军籍放到希尔瓦尼亚王国。伊丽莎白可以对我做的,只有请求,而完全没有强制力。因此我现在应该做的,就是驱使一切才智、雄辩以及逻辑,推托搪塞伊丽莎白的请求,而最后再委婉拒绝,仅此而已。
确定下方针后,一瞬间,巴尔塔扎尔一下子从表情中扫去了就像是塞了淤泥一样的感情,在面颊上取而代之的是颇为从容的笑容。
“陛下,我已经被祖父疏远了,甚至可以说他恨我。如果我去见祖父请求他买入巴雷特洛斯公债的话,祖父一定会立刻动用一切关系网去散布贬低伊斯拉舰队的流言,让公债价值下滑的。像这样的人,在这世界可是存在的。”
他一口气说完了。
伊丽莎白好似故意地眨了眨双眼,
“上校,你有些贸然下结论了。我对上校有事相求这不假,可绝不是向雷尼奥尔会长推荐公债这种厚颜无耻的请求。”
“哦,那可再好不过。由于之前从伊斯拉舰队的阿梅里亚外务长那里听到了同样的要求,便一不小心先入为主了……那么,您对我的要求是?”
那从容的笑容纹丝不动,问道。
伊丽莎白又重新露出无瑕的笑脸,
“我只是希望上校去见见雷尼奥尔会长,只是这样而已。”
内心深处的憎恶丝毫未加外露,巴尔塔扎尔和颜悦色地道,
“没什么事就直接去?”
“十四岁时离家出走的公子哥,八年后当上圣·沃尔特帝国参谋将校凯旋归来……这样如何?”
在巴尔塔扎尔笑容的背后,闪过了一份凄惨。
“陛下,您这玩笑会不会有点儿开过头了?”
“没有啊,我可总是很认真地考虑王国和帝国的繁荣呢。”
各自心里都怀揣了一两个小九九,笑容丝毫不改,言语的剑尖已响起了相互碰撞的嚓嚓声。
“我也一样,比起任何人都真诚地期望王国与帝国的共荣。正因为如此,我就如实相告——只要和雷尼奥尔扯上关系,就没有未来。”
“可他是上校的家人吧,你把他说得那么坏,我听起来都感觉莫名悲伤了起来。”
巴尔塔扎尔拼命忍住险些就要从鼻子里流露出的嘲笑,依旧保持着毫无邪气的笑容。
“家人?”
然而难以抑制的憎恨,却比起理性更快地形成了话语。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而他也从来没有这么想过。骨肉亲情,在贝尔纳家根本就不存在。”
哪有家人会将不谙世事的孩子送到战场去负责尸体搬运以及照顾伤兵啊,还让那孩子去给军马注射药剂。如果那样的人都能叫家人的话,到不如让牛呀猪的当他的亲人好。
伊丽莎白依旧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巴尔塔扎尔。
巴尔塔扎尔依旧戴着从容的假面,依旧未将内心的愤怒与憎恶外露,应对着伊丽莎白的无言。
“任何人都会犯错。”
终于,伊丽莎白这么静静地说道。
“你可能的确被他伤害了,他不仅背叛了你的期待,还惩罚了你。”
看样子全都调查过了啊。那么这话就容易说了,你应该知道我怎么也不愿意协助的理由了吧。
“人都会犯错,包括表达亲情的方式。每个人都一边犯着各种错误,一边失败着,一边前行。能否接受他人所犯之错,并当成自己的精神食粮,不是正以此才区分人的正确与否吗?”
喂,这莫非是说教?你丫,岂有此理竟然来说教我?(译者注:翻译成“你丫”的地方,原文「貴様」)
猛的一下就上头了。我死也不会如你所愿的。
“正如您所说,对下贱之辈的宽容,也算是贵人的修养吧。可连理所当然的矜持都没有的正是他雷尼奥尔·贝尔纳。对那个怪物来说,这些高贵的道理根本不适用;恩将仇报那是理所当然,岂止如此,还会寄生在恩人身上将其吃个精光:这正是贝尔纳一族的做派。绝不能与之结交。”
伊丽莎白深深地叹了口气,带着十分真挚的眼神抬起脸来。
“上校,我再说一次,我只是真心希望上校你回到会长身边去。”
“我也不是带着半吊子的决意才离家出走的。在什么成就都没有的现在,如果回到贝尔纳家,那一定会成为笑柄。”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现在有必要回去一趟。”
“这是为何?”
“雷尼奥尔会长已经到了重病的关头,诊断说是只有一个月时间了。”
伊丽莎白的话语,在会客间响起。
巴尔塔扎尔的思考停止了。
“西门卿跟我取得联络,说是就算绳子套他脖子上也得让上校回家一趟……飞艇我给你准备,请回到家里去,现在马上。”
他背骨松动脱落,似乎都听到了摔在地板上粉碎的声音;而取而代之的是粗大的冰柱直直地贯穿了他的中心。
抑制住手脚的震颤,巴尔塔扎尔回答道。
“这与我,没有关系。”
他用竭力驱使出来的理性,抑制住了随时都可能发颤的言语。
“那个男人是死是活,我都不管。”
“……机长……”
“他死掉就行了,悲惨地死去,他只要去接受那些被他夺去生命的成千上万的人的报应就好。”

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灼烧着他的鬓角,搅乱了他的脑髓。他无法轻易用自己的理性加以制御,在自己体内残存的少许留恋,都化作怨言,侵蚀了他的口腔。(译者注:翻译成“留恋”的地方,原文「未練」,也可以理解为“怯懦”)
“不会有任何人在他枕边,不会有人对一个用金钱和力量支配一切的男人的结局有任何兴趣;而他则最适合无人照料,一个人悄悄死去的结局了……这个话题就说到这儿吧,我不能离开这里。我已经那么忙了,根本没空去管一个临终的老人究竟会如何。失礼了。”
巴尔塔扎尔渐渐无法抑制住震颤,就要站起身来。他能感觉得到自己是多么狼狈。
雷尼奥尔就要死了。
想想看,这也是当然的事,人都是会死的;只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个怪物也会有迎来死亡的一天。
“机长。”
伊丽莎白站起身来,转到桌子另一边,迅速在巴尔塔扎尔的旁边坐下,将手放在他肩上,再次让他坐了下来。
“请让我对你说些私话,不是以女王的身份,而是以塞西尔。”
巴尔塔扎尔的脚使不上力气,便又无力地坐在了沙发上。
“一定只是误会越积越多……这种东西还是全都忘掉为好,否则的话会后悔的。在王国的工作,我会交给其他人的……即使一天也好,请一定回去看看。”
作为私人塞西尔·豪尔,她那样说道。巴尔塔扎尔调整了一下呼吸,拼命地冷静下来思考。
“很遗憾,陛下,不管您的话说得怎么巧妙,我都会不为所动的,我意已决。”
他一边说着一边调整了思维,慢慢地重新在嘴角咧起了笑。
“不论面对何种事态都得保持冷静和理智,没有任何价值去顾虑人类的情绪,只要一心想着合理地求索实在的利益。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是那个祖父教会我的,就只有这个理念了。那么,就让我忠实这样的理念吧。”
塞西尔的眼眸中,闪耀着同情、悲伤以及可怜之色。
“您一定很轻蔑我吧?那也无所谓。不过陛下您也一样,不过是想利用我去说动雷尼奥尔吧。那样的话,我们难道不是同类吗?不管标榜得多么高尚,人类啊,全都是为谋取私利而行动的。我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浑然不觉地,他将积压在内心的东西转换成了话语,难以抑制。
“为人的正确与否,这能有什么意义?赶赴一个临终老人身边,解开误会,握着他的手流着眼泪去和解,这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一个下贱之人即将迎来人生的终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就只是如此吗,有必要那么兴师动众吗?我还有工作,帝国与王国命运的一部分都委任给我了,没有空去管一个人的生死。”
巴尔塔扎尔尽情地倾泻积压在胸中的东西,尽管他也知道这很愚蠢,但就是停不下来。塞西尔的表情渐渐严厉起来,最后瞪着巴尔塔扎尔道。
“……机长……你又不是小孩子……在那儿任性个什么劲儿啊?真是太逊了。”
带着学生时代的口吻,她那么抱怨着。
“你其实愿意去吧?你不是想再见一次爷爷,让他看看自己已经变得无比出色了吗?不要这么固执得出奇啦,谁都不会笑话你的。”
巴尔塔扎尔惨绝地笑道,
“陛下您对我一点儿也不了解。我其实愿意去?我任性了?这可真是啊,把我看得太贱了吧。像这种毫无裨益而只是浪费时间的回家,有什么理由一定要这么做?跟我讲讲这样做的好处吧。没错,我不是孩子了,让一个大人行动总得让他看看这行动能有多少回头钱吧。”
受到出其不意的一击而动摇的巴尔塔扎尔的思考也只有在吐露出话语的同时才能得以不断调整了。
伊丽莎白没有命令我的权限,而她所能用的方法只有对我动之以情,让我行动。那么,只要舍弃一切人类的情绪不就行了吗?
谁会回家这种地方啊,老头子要死的话让他死就是了。等我灭了贝尔纳财阀以后,就将自己的破口大骂痛痛快快地写成老头子的碑文。
“……机长……你,那么说是认真的吗?”
塞西尔丝毫不隐藏自己的不悦,这么诘问道。巴尔塔扎尔又恢复了从容,冷淡地回答道,
“那是当然了,我已经是大人了嘛。”
“……嗨……会权衡得失就是所谓大人了吗?”
“虽说可能陛下有所不知,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那么机长,如果有了利害得失的话,你就会行动吗?”
“如果这事态利害得失非常明了,那么取其利者而行这不是很自然吗?”
“嗨……那么,就让我也如是行止吧。”
到刚刚为止还友善的表情已经当然无存,塞西尔现在的表情已冷彻骨髓。
对你来说这种程度刚刚好。总是给我灌输什么奇怪的良知啦、道德啦、伙伴意识啦,我可压抑得受不了。如果你不缠着我,而是以利害得失为基准与我相处,这对于我也正好不过。
“是。站在陛下的立场上,这按说也是理所应当的。”
正当他已经完全抑制住了自己的动摇,带着轻松澄澈的表情如是回答时,塞西尔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突然给他甩出了完全不相关的话题。
“说起来啊,上校,其实我曾被某位作战司令部的参谋将校严重地诽谤中伤过……你愿闻其详吗?”
她改用了公众人物伊丽莎白的口吻。他一边寻思着这女的真能叨叨,一边抬起了视线。
“嚯?我的同事,竟敢诽谤陛下?”
“是的。我是又伤心又气愤……那心情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Hmm,跟拉斐尔参谋总长通个气大概就可以了吧。不管是谁,第二天都一定会被贬职的吧。”
伊丽莎白对于帝国军作战司令本部来说,可是为了确保海德拉巴群岛所不可或缺的人物。被赶出密特朗本土的帝国军之所以得以续存,有很大原因是海德拉巴群岛遵从着伊丽莎白的意志,一直与他们保持着协作关系。倘若公然诽谤伊丽莎白的话,即便是高级将校,也一定会受到严罚的。
“所谓诽谤,是怎样的诽谤?”
“我收到了来信,而信的内容,则是对我十分过分而粗鲁的辱骂。”
不知这参谋究竟何许人也,竟然做出此等愚蠢之事。用这种明显会留下证据的形式辱骂女王,脑淤血了吗?虽说他的同事个个都是笨人蠢人,但他还不知道竟然有如此的天才。如果伊丽莎白所言属实的话,即使因对同盟国君主的不敬罪而被军事裁判也一点儿也不奇怪。
他想着一定要拜见一下这本世纪最高等级的蠢人面孔,便问道。
“能给我看看那出问题的信吗?”
“好的,就是这封。”
伊丽莎白走近了会客室的装饰架,从化妆箱里取出了一封褪色的信,拿了过来。
那封信稍微有些破旧。巴尔塔扎尔感觉有些诧异,接了过来,读着信的内容。

“你丫要是进入作战本部的话,我会赏你个打扫厕所的工作。你丫作战的对手不是乌拉诺斯,而是便器上的污渍。”

总觉得,这信的内容似曾相识。
依稀,仿佛,大概,好像,这是很久以前给某人写的。
对了,那是到作战司令本部工作后不久的事。记得……由于学生时代的笨蛋学妹,给我写了一封全是有的没的的信,我便用和这个相同内容的信……将其……一声……喝退……
“寄信人的姓名,就在这里。”
伊丽莎白用手指指了指在信的末尾写着的寄信人的名字。

“巴尔塔扎尔·格林”

根本不可能看错——正是他自己的署名,十分夸张地书写在大骂伊丽莎白的信的末尾。
伊丽莎白毫无声息地将信从巴尔塔扎尔手中抽走,然后非常宝贝地抱在胸前。
“这究竟是哪位啊,我都怀疑他是否精神正常了。我一定得好好问问拉斐尔参谋总长,这人为什么要如此诽谤中伤我啊。”
“………………”
“究竟是贬职好呢?还是降他军衔好呢?说不定啊,还会因为不敬罪而打进监狱呢。啊——究竟该怎么报答这位无礼的参谋好呢,让我们一起好好考虑考虑吧,格林上校?”
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吧(译者注:这里巴尔塔扎尔想的不是自己给塞西尔回信这件事,而是在此之前,还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的片段)。那时还颇为流行讽刺漫画这种东西。这都是我还在Air Hunt士官学校上学时候的事了。
这都是在三流杂志或是大众报刊上刊登的讽刺世间万象的有文章有插图的庶民娱乐。由于有一本将那些整合在一起的小册子就放在士官室里,便读了读,里面不仅有一幅又一幅插图连在一起,还有从受到了巨大冲击的人们的嘴、鼻子、耳朵到当事人的魂魄,都化作烟飘逸出来的画。将人物受到的惊愕之巨大,通过魂魄从体内被抽出的形式来向读者传达,这表现方法着实陈腐。
莫非,现在这场景,就是那玩意吗?
我一边飘到了天花板附近,一边那么想着。
向下一看,坐在沙发上的人,正是我自己。
半张着嘴,翻着白眼,完全不顾信被人抽走,双手傻傻地向前摊着,而从眼睛、耳朵、鼻子里都喷出了白烟,一动不动。
而伊丽莎白则杵在我旁边,将那封信当宝贝一样抱在怀里,面露微笑。
我化作一缕青烟一边向天花板飘着,一边俯视着两人的身影,尽管从来没有相信过有所谓魂魄的存在,但莫非此时此刻正在思考着的我正是所谓的魂魄吗?假使真是如此的话,我倒希望就这样一直升到天上去。
“这样一来,他应该愿意去看望雷尼奥尔会长了吧?贬职、进监狱抑或是探望,寄信人究竟会作何选择呢,你也非常期待吧,格林上校?”
在沙发上坐着的我的肉体,仅仅在散发着灵气,而无法回答。
“如果他能去探望,那么我就不会让任何人看这封信,等寄信人回来以后再还给他。”
带着满满恶魔般笑容的伊丽莎白,对早已成空壳的我如是提案道。

第十三章 完




本帖最后由 ihcinihsdk 于 2015-7-27 12:38 编辑


十四

宛如沿着星河逆流而上,三架大型运输机并排飞翔着。
闪烁的数千银沙,正渐渐切过全场可达三十米的巨影。它们设置了严密的通信封锁,在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候仅仅依靠互相的翼端灯,朝着西方专注地飞行着。
三机的内部,挤了总共二百四十名士兵们。
有的只是四引擎轰轰的咆哮声向一机整整八十名神明队队员传来。他们个个都带着紧张的表情,背着降落伞,挤在机腹内部排成四列,任何人都不说一句闲话,庄严地飞向决战之地。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月十九日,箕乡——京凪间航空路上空——

紫神乐就坐于排头机的座舱驾驶席背后的机长席,浏览着导航员做好的飞行图。
到破晓,还有大约一个小时。尽管窗外看起来一片漆黑,但若将脸贴紧窗户向机体后方东方的天空眺望的话,就会发现将将在地平线的地方已经被染上了薄紫色。
“距离到达,还有不到五分钟。”
等着机速表的导航员这么告知,神乐点点头坐了起来,背上了降落伞。
“辛苦你了。回到箕乡以后,请代我向扇谷司令道谢。”
“是,祝武运昌隆。”
与从草薙航空队派遣过来的驾驶员稍作寒暄以后,神乐便从隔间的对侧赶赴等待跳伞下落的队员们身旁。
神乐一进入机腹,八十名队员的视线君一亮,一齐紧盯着她。
他们都是这一年四个月生死与共的同伴。近身格斗、低空下落、夜间分进、通信阻断……为了掌握这次任务所必须的所有技能,他们克服了出现十几名死者的高强度训练,终于迎来了今天的这一时刻。
神乐从排成四列的队员们的缝隙中间穿过,在后部舱口的正前方止步,然后转向了大家。
“早就没有必要说什么多余的东西了。大家都忍过了一直以来极度严苛的训练,接下来只是要将那成果发挥出来。请相信我们一定能够达成目的。”
队员们都一言不发地听着神乐的话语。现在身在此处的全员都被练到了不用地图或者缩略图,从京凪离宫内到首相府邸,能在作为目的地的设施内单独潜入,拿下目标物再返回的程度。
“尽量不要让血玷污了让位的过程,回射只有在不得已的时候才用;一定要趁敌人尚未察觉的时候渗透进去,肉搏后解除武装,这是原则。尽管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们一定要以彻底贯彻无血革命为目的,因为诸君一直积累至此的训练正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正在神乐说到中途的时候,伴随着低沉的驱动音,后部舱口逐渐打开了。
天空逐渐在机体后方显现出来。风高声咆哮着,十月的夜气倾注过来,浸染在队员们的狭缝中。
丝毫不输给风声,神乐将声音高扬起来。
“我们是为无辜的平民而战的,是为打倒将皇王陛下当成傀儡的久远寺内阁,就此终结没有任何好处的战争而战的。”
伴随着她的话语,黎明的天空从逐渐打开的后部舱口露出脸来。
东边天空的青紫,不久就会燃起。他们就要依靠这仅有的一点亮度进行跳伞。
神乐那凛然的声音,宣告着战斗的开始。
“神明一队,现在出击,目标京凪离宫最深处的宫殿。我再重复一遍,不要无谓的杀生,不能让圣域被血玷污。”
八十人的回应声响起,全员都站了起来,就像是进行着非常肃穆的仪式一样,带着统一的步调向业已全开的后部舱口迈进。
而神乐在他们的队列排头,俯视着黎明的京凪离宫。
在离宫里有直卫队,其队长正是神乐的哥哥,紫雪平。
同样继承了紫家血脉的两人,自从神乐护卫大威德亲王,而雪平则护卫皇王之后,两人的命运就决定性地产生了分歧。带着各事其主使命得两人,今天不得不作为敌人进行对峙。
——兄长大人,今天,我一定会首次战胜你。
她坚定了自己的决意,将精神集中在了眼前的事物中。
距离地面的高度,大约四百米;在机体后方,还可以看到两架大型运输机在跟随着——此时此刻,那边的各队队长也一定训话结束,而队员们则从舱口探出身子,仔细看着降落地点吧。
俯瞰下去,高山都市——京凪的街道星星点点,看起来就是山间的平地。关于地形,他们一直详细调查到今日,从哪里降落为最佳已了如于心。
从这样低的高度降落,突然在京凪离宫内现身,以最快的速度拘禁皇王的人身,夺去玉玺——这正是神乐率领的一队的任务。而后续的二队、三队则分别压制首相府邸、南正觉陆海军总长私邸、马喰外务大臣私邸,拘押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三人。这次空中挺进降落,是为了不给警备队反击的空隙,在他们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与之肉搏,解除其武装。
神乐最后再一次回头看了看值得信赖的队员们,不仅仅是对在这里的八十名队员,还有后续所有队员,她都从心底里表示感谢。原本为了让作战完成而进行一番激烈号召的场面,她觉得到这种时候已经没有必要了。对这些一直跟随她直到今日的最重要的同伴们,她至少希望能还以微笑。因为,所有人再次共同迎接第二天的清晨,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今天早晨很不错,风也很舒服。那么,上吧,为了我们所期望的未来。”
队员们也带着全新的笑容,一同应声。在共同克服了地狱般的训练,终于到了今天的现在,神明队二百四十名全员,早已经是一个大家庭了。他们都是选择了用自身换取和平,最为愚蠢而又最为勇敢的同伴们。
——既然是愚蠢衍生了此等状况,就用更不可救药的愚蠢做一了断吧。
从现在开始,神乐就向黎明迈进了。
她的脚下,一片空白。
天与地,不断更迭。
与此同时,洁白的伞体朝着上方伸去。
神乐一边下落着,一边看着运输机后部舱口队员们一个接一个降落的情形。
白色的伞,就仿佛从箱中散落出来的糖果一样,一个接一个在空中打开了。
而在其左右,还有二队、三队队员们所绽放出的花朵。
此事已事先通报过了,其大意是说会有从箕乡飞来的大型运输机进行物资输送。离宫直卫队会将运输机中的内容误认作是食材、弹药之类的,而不会想到实际上竟然是这样运送士兵过来。
神乐双手握住绑带,静盯着降落地点。下方,京凪离宫地界内的庭园迅速迫近了过来。离宫内有着星星点点的人影。他们一定会因为抬头看到了大量突然间就从空中飘舞下来的白色花朵,无法把握事态而目瞪口呆吧——
不。
在庭园的一角堆起了土包,而从那里面出现了指向天空的重机关枪枪口。
直卫队士兵丝毫不见着急忙慌的样子,而是使用着三脚架,将枪身抬起一定的仰角。
“……诶?”
正当他们发愣的瞬间,听到了沉重的枪声。
燃着的火线从神乐两侧穿过,贯穿了在她后上方的伞体。
“……?!”
萎缩的伞体,以及正在降落的队员的身影,向无限的天空映射而去。
痛苦的悲鸣混杂在枪声中,向耳朵袭来。
在神乐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映出了从地上发射的好几条火线。
并不是只有一处。在离宫内合计三处,火焰的浊流一齐直冲云霄,一个又一个地咬破神明队的降落伞。
两个、三个、四个……正是为了今日锻炼而成的精锐中的精锐,脚连地面都没碰过,无能为力地在降落的途中就被击落了……!!
简直就像是完全识破了神乐的思考一样,直卫队单方面地对空挺降落的队员们进行猛射。而毫无防备在空中飘动的队员们连弹都无法躲,只有一个接一个伞体被射穿而无力地摔在地面的份儿。
本想着打人家个措手不及,却完完全全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能做到这一点的。
“……兄长大人……!!”
只有京凪离宫直卫队队长,紫雪平。

还来不及察觉到绝望,神乐的双脚紧紧地咬着地面。

那是砂子铺的庭院,没有让人满意的遮挡物。在重机关枪极其吓人的咆哮之间,爆发着直卫队队员的怒声。神乐迅速解开绑带卸下降落伞,如豹子一般迅速地穿过庭院,在建筑物的庇荫出藏身,窥视着天上地下的情形。

同伴们被突然的枪击扰乱,无法维持事前的计划,被各个分断开来降落到离宫内。

根本不该说无血革命之类从容不迫的话。

如果不回射的话,己方就会全灭。

如果不让鲜血玷污圣域的话,让位就会归于充饥的画饼。

面对雪平,奇袭解除武装这种半吊子的手段根本不可能奏效。

——太天真了。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做好觉悟了。

距离破晓还有三四十分钟左右。靠地平线下的太阳光,可以勉强保证视野。由于对空挺降落来说视野是必要的因此才会选在黎明时分,但正是这样的判断才反而适得其反。敌人已经可以完全辨识己方的动向,要与之肉搏并不容易。然而就算是这样,如果磨磨蹭蹭的话,雪平就会将皇王和玉玺藏起来。

离宫内枪声不断。直到两分钟以前还幽闭在深深的寂静中的山中的大气,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悲鸣、怒吼声和炮声交错的战场气氛。

神乐让思维冷静下来,思考着应对措施。由于没有无线通信器,因此无法与各个人员取得联络;而只好依靠个人的判断向离宫内渗透,去压制敌人——他们做过这样的训练。直卫队的兵力,根据事前的调查,应该有大概一百名左右。而相对的,一队有大概七十名左右。她一边希望着雪平没有增员,一边在灌木丛的背阴处潜藏着身影,一边从背后悄悄靠近不断发出咆哮的重机关枪阵地。

随着空挺降落的不断进行,这里逐渐演化为并不存在前线的乱战。尽管无法预料究竟从怎样的隐蔽处会有敌人出来,但说不定也能碰到同伴。如果对移动目标射击之前不仔细看清楚的话,就有很大的危险会自相残杀。

她真希望及早能夺取其中一个重机关炮阵地,以鼓舞同伴们。对于那些遭到意外伏击而混乱的同伴们,神乐自身有给予其勇气的义务。由于事先想定好会进行近身战,神乐的装备便只有刀与短刀,所以只能钻进堆成半圆形土包的机关枪阵地中去,将两名步兵斩杀。

——剑,就要让血玷污了。

神乐还没有斩杀过一个人。尽管曾在战斗机上击落过敌人,但还没有将刀刃刺进面对面的敌兵的经验。

然而。

——只好斩杀了。

只有做好觉悟了,如果不杀敌的话,同志们就会死去;而且绝不可能实现目的,而只会留下逆贼的污名;而亲王,作为军事政变的罪魁祸首,将不可能免于处罚。如果这场战斗输了的话,就什么都结束了。只有胜利才行,而要获得胜利,就只有斩杀同胞们了。

——在浴血浑身的道路上前行吧。

神乐紧咬着嘴唇,将腰间剑的剑柄放在手上。握着重机关枪枪柄的敌兵背部在灌木丛前方十五米处。她环视着周围:时不时能看到身着蓝色制服的直卫队队员藏身在建筑的蔽荫处,对神明队发出枪击。

尽管风险很大,但也只有这么做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将尚存的多余的人类情绪随着呼气一同呼了出来。

然后她睁开了双眼,露出了寒冷彻骨如同野兽般的眼神。

——一切罪孽,皆由吾身偿还。

她做好决意,如同豹子一般,一下子从灌木丛冲向了重机关枪阵地。

装填手冷不防地转身朝向她,嘴巴微微张开。

与此同时,神乐从鞘中拔出的剑的钢刃,映照出了空之色。

——你不原谅我,也可以。

剑尖,贯穿了装填手的喉咙。

钝而沉重的触感,从双手的手心中传达过来。

那正是夺去一个人性命的触感。

——诅咒我吧。

她拔出剑尖,鲜红的飞沫溅湿了神乐洁白的侧脸;而紧接着,又是向转过头来的射击手的头颅上横向飞速的一闪。

红色的浊流猛地向上喷出。


右后方的两名敌兵察觉到了神乐,一边下意识地发出怒号一边用步枪的枪口对准她。

头发、脸上以及上半身都被血浸湿了,神乐拉起痛苦得打起滚来的装填手后背,将其当成自己的盾牌。

两发、三发、四发。

忍受着穿过肉体的沉重响声,神乐将装填手的身体向前抛出,迅速跳过了土包藏起身来,向散开的同伴们挥了挥手。确认了状况的四名同伴冲了过来,蹲下来与神乐紧贴在一起,在极近的距离点了点头。

背部一边感知着打穿土包的冲击,一边确认着状况。

“大家都还好吗?”

“伊藤和高桥,还有京极在降落的时候被击中了。”

“……这样啊。”

他们是比起神乐资格还要老的队员,是非常出色的下士官;正是他们支持着年纪尚轻的神乐,助她统率全员。

没有时间哭了。为了他们,一定要让作战成功。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出她的手在颤抖,神乐发出尽量平淡的声音。

“还有两挺重机关枪,得先夺下来。”

“是!同伴们已经四处散开了。”

空挺降落后,向离宫内渗透然后歼灭敌人:神明队各队员已经做过好几次这样的训练了。尽管遭到了伏击,可他们是绝对不会输的。现在必须把这里交给同伴们,而自己则去实现最终的目标,神乐这样判断道。
“我去找皇王和玉玺,大用和籾山跟我来,加藤和小林占领机关枪座以后,请你们前来支援。”
“是!”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脑袋被刺穿的装填手瞳孔中映出的自己的表情从记忆中消去,也将斩杀人命时手心的感触消除,神乐竭力挤出冷静,盯着最深处宫殿的方向。
毫无疑问,在这个时候,雪平一定在皇王旁边,听从着皇王的指示行止。誓死守卫皇王是雪平所走的道路,而夺取皇王的权力是神乐所走的道路;血脉相连的兄妹二人的道路,马上就要正面冲突了。
——即便是兄长,也会斩杀。
——吾,已堕身修罗。
神乐用袖子擦了擦沾上血的面颊,将刀上的血甩了甩,面对两名部下点了点头。她一度深呼吸,瞅准加藤和小林施与援护射击的时机,从土包的背阴处纵身一跃。
在脚下,碎子弹扬起了砂子。她就像野兔一边敏捷,藏在了茶室的背阴处。离宫的缩略图她早已成竹在胸。在左手边是正殿,而再前方由回廊连结的地方,就是内殿。如果皇王仍然在此的话,就在这其中的一个地方了。
神乐紧紧盯着那个方向:恐怕不在正殿吧。
都这个时间了,还是应该去看看内殿的情景。应该迅速穿过正殿,直接踏入内殿吗?
没时间犹豫了,只好亲身一试。
神乐从建筑后面仅露出半张脸,观察着内殿的方向。
尽管她看不到敌兵的身影,但在暗处一定是有的,而且还在看着自己;如果勉强冲出去的话,会立刻被击中。
“队长,我上。”
大用这么低语道。他是打算挺身试探出敌兵的位置吗……
他是个优秀的下士官,她不希望在这里失去他。然而没有时间了,神乐所能做的只有感谢了。
“谢谢你,我会铭记你的恩情。”(译者注:翻译成“我会铭记你的恩情”的地方,原文「恩に着る」,原文并不一定有“我一定会记下你的恩情”这么强烈的谢意,但这里为了不与第一个分句重复,便做了这样的处理。)
“是。籾山,拜托了。”(译者注:“籾山”的“籾”音ni2,与“尼”同音)
“……交给我们吧……抱歉。”
两人是同乡好友。从他们那短短的话语中就能感觉得到他们的千思万绪。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早已做好了为了交给自己的任务而舍身殉职的觉悟。神乐非常清楚这一点,胸中无声无息地流着血泪。
“去了。”
大用仅仅说了这些,从茶室的背阴处冲了出去,一口气冲向了内殿。正当他一口气冲了二十米左右,距离目标已经不到十米的时候——
在中庭的灌木丛中闪起了两个火点。
高亢的射击声,响彻澄澈的秋空。
大用的身体,被弹向了一边。
神乐拼命地抑制住随时可能迸发而出的叫声。
一刹那,籾山将枪口指向灌木丛,接连射出子弹。
“队长!!”
籾山一打手势,神乐就一口气冲出去了。
——我不会忘记你的,大用。
——看着吧,一定会胜利的。
跨过头部和腹部都在流血倒在一旁的大用的身体,神乐用余光确认了一下倒在灌木丛中的敌兵,纵身一跃跳上内殿外缘的走廊。哭喊还是放到后面吧。
籾山也冲了上来。他咬牙忍住痛哭的欲望,从挚友的身体跨过,跟在神乐背后。神乐重重地擦了擦涌上眼角的眼泪,踢破了木质的观音门,踏入内殿中。
那是个铺着木板的大厅。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天空的青紫色从完全敞开的入口洒在锃亮的地板上,并反射开来。
藏形遁身已经没有意义。神乐一股脑儿穿过了大厅,将手放在了里面的天窗上。并没有上锁。她便听凭天意,将其拉开。
走廊很短。左手边是墙壁,而右边则有两个像是居室入口大门的东西。走廊的尽头向右边弯曲着。
即便根据事前的调查,也无法辨明内殿的房间布置。由于这里是皇王办公结束以后进行日常生活的场所,因此并没有觐见的房间。然而从这建筑的大小来说,可以藏身的地方应该多得不计其数。
神乐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了离得较近的大门。
同时,她看了看在眼前的枪口。
她俯下身来,同时踏了进去,一只耳朵听着步枪射击的声音。
毛发,散开了。有人,发出了悲鸣。
她的双手感到了冲击,生命之重渲染在她的手心上。(译者注:这里作者指的是敌兵的血。)简直就是如果稍有疏忽,仿佛细胞的连结都会松散开来,而人的形态也无法维持吧。
——我管呢。
——我早已不是人了。
她沐浴在鲜血的飞沫中,踏入了室内。
“呜、呜哇啊啊啊!!”
不知是谁屁股坐在地上,一边不断向后退,一边发出尖锐的惨叫。
神乐看了看被剑尖贯穿头部的敌方直卫兵,不是雪平。她瞬间意识到猛地松一口气的自己的天真,将尸体撞倒扔在了房间深处。
“野蛮人!!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用血污染了这圣域!!”
她知道背靠着书院的墙壁大喊大叫的,是侍从长葛原良三。他出身公卿,生来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对久远寺首相言听计从,将玉玺按在诏书上。
沾满鲜血的神乐,早已舍弃了一切人性。
她毫不犹豫地将剑尖指向了初老的侍从长的喉咙。
“带我去皇王身边。”
“谁、谁会带你这种……”
“近卫师团已经包围京凪了,听不见那炮声吗?”
神乐让侍从长听了听从远处响起的掷弹筒的发射音。掷弹筒是可携带手榴弹的投掷装置,发射音异常大,因此外行无法区别它和大口径炮的开炮声。
“如果一定时间内无法拘禁皇王的话,我们的二十四厘米炮不管是正殿还是内殿都会无区别破坏,我们已经说好了。没时间了,想要保护皇王的话就赶紧带路!”这当然不是真的。近卫师团还在箕乡,也根本没有什么炮兵。尽管将可以扛在肩上携带的掷弹筒说成是搭载在重巡洋舰上的大口径炮,的确是太故弄玄虚了,但这也无所谓。即便侍从长过一会儿分辨出来,说“被神乐的谎话给骗了”,只要随便给他一个能作为借口的根据就足够了。
恐怕葛原侍从长也是半信半疑吧;不,说不定根本不相信。但如果他能被唬住的话,至少能从眼前这剑的恐怖中解放出来。
“等等,我明白了,这、这边……”
葛原硬是颤抖着脚站了起来,为神乐他们带路。
葛原在最前面出了房间,神乐、籾山进入了走廊。
在途中有好几个像是卧室的地方,几个发抖的侍女对神乐侧目而视——定是因为全身沾满鲜血,穿过圣域的同时剑尖还在滴血的神乐简直就是恶鬼吧。神乐对她们根本不屑一顾,只是跟在葛原的背后,在走廊的尽头停了下来。
葛原卸下了走廊上的几个接板,在地板上出现了一道暗门。打开了那上拉式的门,出现了通往地下的狭窄的梯子。
“就在这底下。”
“你先下去!”
“饶、饶了我吧。”
“下去!!”
葛原紧咬着嘴唇,膝盖向地板一屈,对地下黑暗之处放声喊道,
“是、是我,不要射击!!简单说,就是我有必须向陛下上奏的事宜!!现在争分夺秒,绝对不许射击!!”
葛原的声音,在楼梯下的空间回响以后,消失了。
神乐让葛原先下去,确保安全以后,脚才踏在梯子上。
那空间又狭窄又阴湿,根本没有逃离之所。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一步,一步,每从梯子上降下一些,她似乎就能听到历史转换的鸣动。
皇王在前方,玉玺在前方,国家的意志也能落入我手。
她从梯子上下来,脚踵便踩到了昏暗的通道里。
电灯泡的光,将用木材加固四角的地下通道照亮,呈现出橙色。那坑道的换气装置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十分不祥。天花板很低,宽度也很小,如果有人相对而行的话,如果任何一方不背靠墙壁的话,就一定会接触。
“不许射击!!不要出手,是我,不准射击!!”
葛原挥着手的同时,向道路的前方走着。毫无疑问,一定有直卫兵在埋伏着。能依赖的只有葛原了。神乐藏在葛原的背后,而籾山则跟在自己的身后,一直走着,直到那不祥坑道的深处。
突然,从前方墙壁的凹陷处,直卫兵将枪口指向了这边。
葛原大声制止着,只露出了侧脸。神乐用剑尖指着葛原的背,
“让他把枪扔掉。”
“把、把枪扔了!!一切都结束了,此后的流血都是没有意义的!!”
地上还在进行着激战,葛原原封不动地喊出了神乐故弄玄虚的话语。看样子比起对久远寺首相言听计从,他还是最优先自己明哲保身。真是好用的心腹啊,神乐一边这么感叹着,神乐一边确认着枪身确实已经扔在了地板上。
他们一边前进着,一边用同样的方法将其他两名直卫兵绑了起来。每次,籾山都是给抓住的直卫兵带上手铐、嘴塞住以后扔在地上。本来最初想着强袭兵营,将直卫队全体拘禁起来,不给他们反击的机会,完成不流血革命,但事已至此,这也就是应对心虚的措施了。
“就在里面。”
在地下走了几乎二百多米,葛原停下脚步,将头转向神乐。
土墙上穿了个木板,而里面镶嵌着一道铁质门。
神乐无言地点了点下颚,示意道“开门”。
葛原深深地吸了口气,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依据惯例,上奏从来都是皇王从自己的房间来到走廊中进行。然而现在,门却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
“陛下好像状态不太好,改日再来吧。”
“进去。”
“不行。御榻除了陛下和皇后,谁也不能进去。”
“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快进去!!”
“给我放明白一点儿吧,我可不能违反禁令,你另请高明吧。”
明显是拖延时间。葛原应该是期待在这样的一问一答中,直卫队能回来吧。
神乐沉思了片刻,头转向了籾山。
“你先回去,叫增援前来。”
“可是……”
“得有人告诉同伴们到这个地方所经过的路线。拜托了,快回吧!”
籾山的面孔中露出了痛苦之色。如果两人一同踏进这个房间然后被杀的话,这个地方就会再次被掩藏起来。没有时间犹豫了。籾山抑制住私情,敬了个礼。
“请保重,紫队长。今后,这个国家是需要你的。”
敬意完全融于这一言中,籾山沿着通路返回了。
“是死,还是违反禁令,自己选吧。”
确认已经看不到籾山的身影了,神乐用剑尖指着葛原的下颚威胁道。看样子是听天由命了,带着僵硬而颤抖的声音,葛原向门对面请求着许可。
“陛下,我是葛原,着实事出紧急,我能把门打开吗?”
尽管神乐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但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就算是侍从长,要进入皇王的御榻,没有许可是不行的。
没有回应。葛原那颤抖的手,抓住了门把手。
“打扰了……”
门合叶的嘎吱声,发出了很响的回音。门向对面打开了。葛原首先进去,神乐则十分谨慎地将葛原向门打开的方向推。她两脚依然留在通道里,仔细查看了室内的情形,等确认了没有任何人,才慢慢地迈步进去。
如果有人藏在里面的话,就只有打开的门背后了;现在有葛原的身体当盾,能防止遭到奇袭。
她依旧用剑尖指着葛原的同时进入了房间的中央,又让葛原把门关上。在唯一的死角里,一个人都没有。神乐松了一口气,冷静地眺望着狭窄的地下室。
尽管是御榻,但着实煞风景。大小大概十二畳,日常用品简陋得可怜,电灯泡也是裸露的;能吸引人眼球的,只有塞入墙壁的大金库。尽管竹帘是打开的,但里面一片漆黑。
在竹帘背后,皇王应该已经睡了……本应如此。
但丝毫没有人的气息。
神乐依旧用剑尖指着葛原,索性对竹帘背后叫道。
“我是神明队队长,叫紫神乐。陛下,恕我冒昧,我有事想对您上奏。”
没有,回应。
这样子实在太过奇怪了。即便是卧病不起,也该有皇后或者侍女去照顾他,可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真的在这里吗?”
“已经就寝了,不要再吵嚷了。”
葛原的话语中,总感觉飘散着一种搪塞的气味。神乐的眼神中充满了杀气。
“打开竹帘。”
“求求你了,收手吧,不要再继续践踏下去了。”
“打开!!”
“这是在御前,说话小心点儿。”
对他那好似悲鸣的叫声,神乐用鲜血予以应答。
从那颇有气势挥起的刀刃上,鲜血飞溅,溅到了葛原脸上。
“咿……!!”
“最后一次……打开竹帘。”
在她那低沉的声音中蕴含了极其认真的意味。没有时间犹豫了。她已经做好决意,万一发生了什么,就将葛原的四肢末端全都切下来。
葛原的脸抖动着,用难以听闻的声音不知嘟哝了些什么,踉踉跄跄一副老人的架势走到竹帘跟前,用颤抖的手掀了开来。
果如她所料,竹帘另一侧没有任何人,甚至在御榻上连被子都没有。
“我应该已经说过,领我去见皇王。”
“……就在这里。皇王应该……就在这里……”
葛原一瞬间大惊失色,竟然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床上。到刚刚为止他自己所标榜的什么宫廷礼节已经荡然无存,这样的暴举,若是直卫队在这里的话,能很轻易地将葛原斩个身首异处。
“皇王,他不可能在任何地方,一年前就已经驾崩了。就算是将地面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得到了。”
葛原用双手捂着脸,无力地嘟哝着。
撒谎。他是打着在最后关头扯谎,就是不把皇王和玉玺叫出来的主意。神乐把葛原的右臂压在床上,将刀刃抵在他手肘下面。
“说实话,不然就割下来。”
“是真的……!!是久远寺隐瞒了皇王驾崩的事实。为了维持国体,为了继续战争,便将皇王的尸体秘密下葬了。”
“少在这儿信口雌黄。”
“如果帝国军登陆本土,同时皇王又驾崩这两件事让国民知道的话,国体一定会崩坏的。为了不让原本就混乱的局势更加混乱,最高战争指导会议决定隐瞒皇王的死讯,直到一年以后。我无能为力,只能听从久远寺的方针……”
葛原讷讷地说出让人难以置信的内容。
神乐的感觉只是混乱。尽管她希望葛原是在说谎,但像他这样胆小的人会有这样的胆量吗?皇王他不会已经真的不在了吧……
“如果目的是维持国体的话,只要让位给大威德亲王和不就完了?难道不是吗?”
“亲王是厌战派,也反感久远寺首相。久远寺他害怕在一年前的混乱期,亲王掌握了实权,战争就结束了。”
神乐的呼吸不断加速。究竟该如何判断呢,她感到迷茫。
说到一年前,那正是帝纪一三五零年十月,圣·沃尔特帝国军登陆慧剑皇王国,攻下河南的时期。正如葛原所说,如果在那个究竟是决战还是投降,二者选择其一的时期,如果亲王掌握实权的话,他一定会选择投降吧。如果久远寺首相为了避免这种事态的发生而隐瞒驾崩事实的话……也能够解释皇王现在为什么不在这里。
然而,葛原撒谎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说不定他将皇王藏在其他地方,然后用预先准备好的谎话去迷惑神乐以保护皇王。
无法当场辨明真伪。但姑且还是先达成目的之一吧。
“……玉玺呢?”
“在那里,在那金库里……”
葛原所指的,是陷入墙壁的那个大金库。
“打开。”
她将抵在他手臂上的剑刃一拿开,葛原便踉踉跄跄地靠近了金库,调了调密码锁的刻度,打开了一看就很重的观音门,取出了装着金银装饰的小绸巾。
“在、在这里……”
绸巾一打开,出现了一个嵌金的漆雕小盒子,而她所需要的东西正孤零零地摆在那小盒子里。
金属上有樱花的浮雕,还有呈螺旋状上升的龙的图案,印章上则是“皇王玉玺”的刻印。
这是能以个人意志改变国家方针的权威。
她用手掂了掂那沉甸甸的金印。
神乐稍稍有些明白让久远寺首相迷得神魂颠倒的心情了。这种诱惑,正是那种将巨大的权力收于掌中,十分危险的诱惑……
不能看得太入神了。她将玉玺收入盒子中,又盖上了绸巾,将其装入腰间的便携包中,目光又回到了葛原身上。
“你跟我一起走。如果皇王驾崩属实,就在大家面前作证。”
“明、明白了。”
如果驾崩属实,那么知道此事的只有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三人团,以及葛原。为了问出真伪,而且如果属实的话让他做详细的证言,必须将葛原也拘禁起来。
“走……!”
正当她再次让葛原走在前面,准备出御榻的时候——
她从头顶到下腹都有一种雷击的感觉。
她迅速将葛原撞向了一旁。
葛原原本所在的空间,从纵向裂开。
百经历练的神乐的身体,未加思考就向后一跃。
从那裂开的空间中,出现了满身是血的紫雪平的身影。
摆在下部的剑尖一个反转,对着神乐就是一记逆袈裟斩。
——兄长大人……!!
从胯下到肩头的一个斜上劈。
神乐将将躲开了那宛若闪电的一闪。
她后背顶住了土壁。这里空间狭小,很难尽情挥刀。
雪平毫无踌躇。
尽管已经看出来对手是神乐,但表情丝毫不变,再一次将必杀一击凝聚在了刀身上。
“兄长大人!!”
已经挥向妹妹叫声斜上方的剑尖,再一次反转了。
逆袈裟之后又是一记袈裟斩。
神乐半身拼命地躲闪着连眨眼都来不及的连击,同时用剑下打着雪平的脚。
两只剑相互碰撞着,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与此同时,神乐急忙向竹帘一侧躲闪,用剑守住右下侧。
“皇王平安无事,杀掉这个女的,雪平!!”
葛原一下子就绕到了雪平的背后,带着嘶哑的声音叫道。
“玉玺被这个女的夺走了,就在腰包里,给我夺回来!!”
“遵命。”
听到雪平的回答,葛原迈着磕磕绊绊的步伐到了卧室的入口,对着神乐发出僵硬的笑容。
“皇王还安好着呢!!已经在隐蔽的场所安排得一切妥当了!!被耍得团团转的小丫头,死在这儿吧!!”
他无比愉快地放出这些话,便在坑道里消失了。
她依然不清楚皇王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但绝对不能让葛原逃走。尽管她想去追,但雪平却挡在她的面前。
“…………!!”
她带着怨恨的目光,抬头看向了多年不见的哥哥。
雪平一句话都不说。
他对亲生妹妹没有斥责,没有诘问,没有慨叹,什么都没有。
只让全身被冷彻刺骨的火焰包围,握住剑柄举到左眼旁边,刀身水平放置,只用剑尖对着神乐。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招式。她与雪平已经比过不知几百回剑了,应该都对对方的本领知根知底了,难道他还隐藏着神乐所不知道的招式吗?
哥哥,是认真的。在理解了这一点的同时,一阵恐怖向神乐的背部袭来。
比试了几百回,战胜哥哥仅有那么几回,而且还是各种各样的要素都在向神乐微笑,是极其偶然的胜利。
而且现在这样的状况对于较量来说,是极近的距离。
在卧室这般大小的空间,根本无法大战三百回合。挥出的剑刃偏离目标而刺中土壁或者用品的一瞬间,自己的身体就会被切成两段。如果不用省去一切多余步骤尽可能少的招式决胜的话,就根本没有胜的希望。
她一边贴地向旁边运着步伐,一边观察着哥哥,估计着时机。
在他的脸和头发以及胸口旁边附着的回溅的鲜血,仍旧未干。那血还是新的。是谁的呢?
——籾山……
一定是在离开内殿时遭遇了雪平被斩杀的吧。如果在狭窄的走廊与雪平面对面的话,籾山根本无力逃出生天。
神乐一边紧紧盯着雪平,一边想着一同抵达这里的同志们。
她想到了背着降落伞降落的途中被击落的同伴们,想到了现在依然在和重机关枪座战斗的同志们,想到了大用,想到了籾山。
她将被托付的心愿全部融于刀尖,对自己最珍视的哥哥突刺出去。
不需要伤感。
只抱持着信念吧。
如果说自己还有能胜过哥哥的地方,就只有这个信念了。
那便是——就在此时此刻终结这场让朋友、同伴、恋人、家人,本应相互友爱的人们却相互厮杀,明明是无罪之人却不断死去的战争——这份心愿。
——一定要打倒兄长大人,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
神乐那燃烧着的瞳孔,直刺向雪平。
自从出生以来就一直不断磨砺的这个身躯,正是我的武器。
并不只是与大威德亲王在一起积淀的修行。在Air Hunt士官学校也好,加入了沃尔迪克航空队与草薙航空队也好,她都在募集着志愿者夜以继日地练习。这一切的锻炼,一定都是为此时此刻而准备的吧。
时间越是耗下去,就越对自己不利。在籾山已经被杀的现在,知道这卧室位置的没有同伴,而只有敌人。随着时间的经过,敌人的数量会越来越多。
正当她做好决意,哪怕失去一只半只手脚也在所不惜的时候。
雪平的剑尖,开始微微动了起来。
好像是在迷惑自己,他慢慢地画着圆圈。
神乐整理的呼吸,仅仅将一切委托于自己的肉体。哪怕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她对自己的本能如是说道。(译者注:翻译成“哪怕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地方,原文「肉を切らせて骨を断つ」,直译就是“敌若断我肉,我便断其骨”)
简直就像拖曳着鬼火一样——
圆周,变成了螺旋。
“…………!!”
突然间,雪平的钢刃绕到了神乐的脖颈,直指过来。
神乐拼命地用剑锋挡着。被弹开的雪平的剑刃,在空中旋转着,这次又刺向了神乐的大腿。
——接招吧。
神乐丝毫不顾——只要不是致命伤,大可舍弃。
剑尖向上段回旋,毫不犹豫地横砍向哥哥的鬓角。
鲜血喷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在神乐的右脚游走着。
她不禁发出呻吟,摆好的招式也变形了。雪平一瞬间连忙躲开,躲过了神乐的舍身一砍。
神乐挤出了浑身了气力,将重心移到左脚,摆出斜身的架势。
雪平依然无伤。她单眼确认了一下受伤的状况:从被刺的肉中流出血来,滴在地上成了血泊。右脚已经几乎不能用了。要对阵雪平的话,这已算是背上了巨大的不利包袱。
雪平不会坐失胜机。
他接连不断地刺过来。神乐虽说还能应付,但由于右脚使不上劲儿,应对两剑、三剑以后就只有落个被动的份儿了。
她不断后退着。
被一直逼至墙壁,她便几乎是以后背擦着土壁的架势躲避着对方的连击。
简直就像是圣·沃尔特帝国军人所掌握的西洋剑的剑技。
第五次突刺划到了左上臂,再次出血了。
“咕……”
神乐忍住呻吟,勉强招架的同时,一边纠缠着对方的剑刃一边沿着墙壁逃开,重新回到了卧室中央附近的位置。
“哈、哈、哈……”
她总算调整好了呼吸,紧紧盯着雪平。她告诫自己冷静是必要的。可由于已经失去了大用和籾山,内心无论如何都烫得几乎要滚沸起来。
雪平又将剑柄握在了右眼旁边,横过刀身,剑尖再次直指神乐。
——由于空间狭窄,这些突刺构成了中心……
她毫不疏忽地盯着雪平,让思维所带的热度冷却下来。
——由于墙壁和用品有些碍事,无法随心所欲地进行斩击……
一场干干净净的较量根本无法取胜。
然而,如果是一场利用现有状况而沾满泥点的较量的话,说不定还有一线胜机。
在大腿和左上臂都受裂伤的现在,就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打倒哥哥吧。(译者注:原文写的是“右上臂”,请注意consistency check,犬村童鞋)
“兄长大人,为什么?”
神乐突然这么问道;雪平不为所动,只是带着几乎可以刺穿钢铁的视线,注视着神乐的举动。
“兄长大人你究竟在守护着什么?你不知道皇王已经驾崩了吗?”
她用话语动摇着雪平。
“兄长大人你被久远寺和葛原给骗了。请收剑吧,我来给你看看皇王驾崩的证据。”
根本没有那种东西。只是,直到刚刚都毫无所动的雪平,眉间皱了起来。
“我们没有战斗的理由。在皇王逝去的现在,让位给亲王,这不正是国家道理使然吗?兄长你现在在守护的是久远寺,他欺骗了你。请无论如何醒过来吧!”
无论神乐怎样受伤都不会开口说话的雪平,终于开口说话了。
“请不要开玩笑。”
“那么我问你,兄长大人你在这一年曾见到过皇王的身影吗?”
神乐依然摆剑与之保持对峙的架势,如是问道。
而她的内心则强烈地强烈地祈祷着自己的虚张声势能奏效。如果雪平真的见过的话,一切的一切就都完了。
雪平无法回答她的提问,但在这种情况的沉默不就意味着“没见过”吗?神乐的话语说不定已经对雪平的内心起了一定的作用。
——如果兄长大人,还以为我是过去的神乐的话……
——就有胜机。
武士之道,是与卑鄙无法相容的。如果一名武士做了卑劣的行为,就必须以自杀去偿还自己的罪恶。
然而去圣·沃尔特留学过后的神乐,则学会了无论用多么卑鄙的手段,只要能省就是正确的,这样的思考方式。这并不是孰对孰错的问题,只是彼此的哲学不同。
——我宁为卑鄙小人。
如果能战胜雪平,她都可以向恶魔出卖自己的灵魂,即便身心都遭到玷污也无怨无悔。因为如果不能打倒雪平,将玉玺送至同伴身边的话,未来之门便永久性地关闭了。
“请收剑吧。证明皇王驾崩的文件,正在我的腰包里,我会拿给你看的。如果看到了那个,兄长大人你也一定能理解的。所以请收手吧,拜托了,请收剑吧。”
带着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神乐死死乞求着。她一边乞求着,一边脚擦地运着步伐,背后紧靠着竹帘。
雪平的眼神中,稍稍有些动摇之色。
“把证据扔到地上。”
带着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他那么命令道。
神乐点了点头,右手依然握着剑,左手打开了便携包。里面只有玉玺。
无所谓了。
世界的未来,就都赌在这上面了。
神乐做好了决意,便慢慢地取出了装有玉玺的绸巾,别有用意地在哥哥面前打开,松了手。
落在地板上的小盒子发出了笨重的响声;里面装了很重的金印,声音很大。
“…………”
雪平的视线一瞬间朝向了地板。
刹那间——
神乐抓住背后的竹帘,用力一扯,向雪平扔了过去。
“?!”
在抬起头来的雪平面前,宛如波浪一般席卷而来的竹帘封住了他的视线。
一道闪光。
被切成两半的竹帘,落在了地板上。
血向那竹帘溅去。
血泊,瞬时间扩张了开来。
神乐所扔出的绸巾,也吸收那血液,被染红了。
雪平膝盖触地了。原本在手里拿着的刀,也落在了膝盖的旁边。
膝盖和刀,都染上了血。雪平盯着刺中自己腹部的神乐的短刀,看着自己的鲜血正逐渐在卧室内扩散着。
神乐拾起了玉玺受到了便携包里,将雪平的刀踢飞到了卧室一角。
然后她跪在了雪平的旁边,垂下了头。
“……皇王依旧生死不明。刚刚对兄长大人所说的内容,我也还没有确认真伪。”
雪平摸着短刀的刀柄,视线朝向了神乐。
“你扔出来了啊……”
在紫家,短刀也是武士之魂。即便是死也要握着刀柄,这是铁律,投掷出去这实在是邪门歪道。
“胜之不武啊,神乐。”
“我会马上追随兄长大人前来的,到时候请尽管责骂我。”
“绝不原谅……”
雪平这么发出憎恨的话语,膝盖依旧触着地板,趴着倒了下去。
神乐将那番诅咒刻印在自己的灵魂中,走出了卧室。
拖着受伤的右脚,全身到处都被自己的、哥哥的以及其他人的血浸湿,红成一片的神乐冲了出去。
——报应,无论有多少我都会承受的。
她一边跑出去,一边对自己夺去的生命道歉。
——我,一定会偿还的。
——因此在让位之前,就请让我随心所欲去做吧。
现在,二队、三队一定已经将久远寺首相以及其他两名重要人物抓了起来。在将他们监禁,用玉玺在伪造的诏书上盖章,举行即位大礼,她一个人就会挺身偿还所有的罪孽。
在此之前锤炼得极其澄清的灵魂,早已经堕落成为一个弑杀骨肉亲人的卑鄙小人。
作为一个用血污染了圣域的反叛者,作为一个用卑鄙的手段杀死亲哥哥的大罪人,甚至连为人也一并放弃,沾满鲜血的神乐向着没有战争的未来跑去。

第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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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唯一的政务,就是承认王府决议的事项。
尽管王府是由元老院与下院形成的,但从一般大众中募集出代表的下院是一个可由元老院任意操作的机关,实质上掌握着权力的就是元老院议员,也就是属于乌拉诺斯特权阶级的大贵族们。
乌拉诺斯王在名义上对王府的决定有否决权,还有发布敕令去实现自己意志的权力。始祖尤利西斯与先王奥特加频繁地发布敕令,将反对自己的贵族一族党羽全部杀死,使得在宫廷内自己的权力成为绝对的存在。可那些都是他们这些在宫廷内有着血缘作为地盘的人才可能使用的技能,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妮娜来说这根本是无法望及的权力。
加冕以来一年十个月,每天都是新法律、条例、政策,各种各样的文件都堆到妮娜的办公桌前,她只能不断签字,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力。而作为女王理所应当应该知道的与战况相关的报告,却不怎么能好好地呈上来。
简直是完美无缺的提线人偶。
虽然这样的加冕妮娜自身也有所觉悟,而且她也有自觉,就是如果作为她后盾的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将她放弃的话,她第二天就会成为天空之都的流放之身,但她也并没有打算一直像现在这样作一个会自动点头的木偶。
每月举办一次的贤者会议。
在过去是王与有权势的两三名诸侯通过密室商谈来决定国策的有权威的会议,现在已经有形无实,只是依据惯例,乌拉诺斯几位头号人物每月一次集中在相同的空间,沦为情报收集、以及畅谈日常生活以及互相挖苦的“刷脸会”(译者注:翻译成“刷脸会”的地方,原文「顔見せ場」)。谈话的内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与会者想让周围的政敌知道“自己被邀请去开贤者会议了”这个事实。
然而对于妮娜来说,这却是自己向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与军方最高司令官德密斯托利这两位实质性支配着现在乌拉诺斯的人诉说自己意志的唯一机会。
依据惯例,会议由王将现在的权势人物招待至自己在尤利西斯宫殿的居住地“天宫”,在贤者会议专用室“玛瑙之间”举行。在那样一间三人进来隔着小桌子坐下都能互相碰到脚趾的狭窄密室,在过去定下了重要的国策,将灾难运送到了天与地。
然后现在——
妮娜·维恩特在胸中深藏着某个决意,出席着贤者会议。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月,王都普雷阿迪斯,尤利西斯宫殿“天宫·玛瑙之间”——

在此之前,这样的会议只是给她留下了难以喘息的回忆——她每次都没有发言权,要一边看着伊拉斯特里亚里的脸色,一边忍耐着德密斯托利攻击性的言论。可是也差不多该行动起来了。在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已经到达多岛海,停泊在希尔瓦尼亚王国,为与乌拉诺斯的决战备战的现在,如果再什么都不做的话,自己当女王就没有意义。
因为她是为了回避同伊斯拉舰队的战斗才加冕的。
是该完成自己使命的时期了。
排除了闲杂人等,仅有三人的小房间。
在墙壁前有一个高可达天花板的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陈列着只有王和有权势的诸侯才能阅览的编纂着乌拉诺斯秘史的贵重书籍;而里面的日常用品只有一张有了些年代的小桌子,以及椅背上有圣阿尔蒂斯坦浮雕的三把椅子。在这样的如果三人都伸开手肘稍稍探出身子额头就会碰上的至近距离,德密斯托利的表情扭曲着,而伊拉斯特里亚里则满脸皱纹地笑着。
与颇具激情的德密斯托利相对应,伊拉斯特里亚里则一直平静而和蔼地微笑着。他已经过了六十八岁,显得十分苍老,他头发眉毛都已花白,瞳孔深邃,脸上满是皱纹,还有那如同豆蔻少年一般纤细的身体。这位不仅在乌拉诺斯,在地面上也对教徒有极大影响力的圣阿尔蒂斯坦教皇府长,在妮娜面前从来没有提过政治的话题,而基本上就是针对日常生活的情形以及健康状况询问寒暄两三句,接下来就只是一直笑眯眯地等着德密斯托利的说教结束了。
像往常一样谈过那些时令话题、关于宫中仪式的感想以及贵族诸侯的长长短短以后,妮娜决意,提出了政治的话题。
“与伊斯拉舰队的决战,真的是必要的吗?”
那一瞬间,德密斯托利那本来就扭曲着的表情,愈发扭曲了起来。妮娜视若罔闻,继续说道,
“他们应该是希望与乌拉诺斯进行交涉。就像过去去圣泉一样,这次只要派使节前去,他们一定会回应的。在用武力压制之前,不是应该先选择外交解决这条路吗?”
德密斯托利的脸,变得像苹果一样通红。由于妮娜见过太多次,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连接下来他嘴里可能喷出的台词,都大概能想象得到。
“你认为能跟下层庶民用人类的语言通话吗?”
果不其然。
“那帮家伙可是会突然对我多岛海地区舰队进行攻击的呀!!哪有交涉的余地,不彻底将其击垮,我军可会名誉扫地!!”
他拳头拍着桌子,气势汹汹地大声说着,唾沫星子直溅;而与他相对的是,伊拉斯特里亚里则只是一如既往地眯眯笑着。
妮娜用准备好的手帕擦了擦脸,抬起头来对着德密斯托利。
“可我怎么听说,去年二月在圣泉,对着试图交涉的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是乌拉诺斯对其实行了单方面攻击?”
德密斯托利的表情,一瞬间显出了退缩之色。
妮娜将从一位交往较密的元老院议员那里听说的话,甩给了德密斯托利。
“那是我即位过了大概两个月的事吧。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呢,元帅能给我一个说法吗?”
德密斯托利吞下了到嘴边的话,试着舒了舒眉间的皱纹。
“……是迈锡尼一派的人吧,听说最近和你交往甚密呢。你原来是打算偷偷摸摸地套近乎,在元老院拉人入伙啊。”
妮娜深呼吸了一下,带着毅然决然的眼神。
“请让我听听为什么要攻击。”
这次,德密斯托利的喉咙一响,明显被对方气势压住了。一直以来不管他如何大声疾呼都只是保持沉默的妮娜,今天一反常态竟然回了嘴。
“……我是军方司令官,在危急之时理应当机立断令行禁止。”
“可是,整件事情我却毫不知晓。”
“都是琐屑之事,何足报告。”
“调动一个地区舰队,这难道是琐屑之事?”
德密斯托利的下颚,向右侧咕咕咕地滑动着。虽然一直以来她见过各种各样德密斯托利的表情,可这次扭曲得还着实别出心裁。
“对着希望与我们交涉得伊斯拉舰队,没有得到我的许可,元帅你就随意下达攻击命令,这在宪法上,不构成统帅权干涉罪吗?”
妮娜接二连三地说着。尽管她深深地知道对方不是一个可以用正确言论撼动的人,但她不能再这样放置德密斯托利的独断专行了。
“宪法什么的,不过是操纵庶民的障眼法。”
仿佛已经自暴自弃,德密斯托利带着微小的声音说着。
“用女人的穷道理去撼动三军,成何体统?”
他将内心的情绪毫不犹豫地对妮娜一口道出。德密斯托利作为交涉对手着实太容易读懂了。
“元帅,不是女人的穷道理,而是王的意志。还有现在不是市民们的街头巷议,而是关乎乌拉诺斯未来的会议。我的发言,是受到市民支持的,这点请您理解。”
“………………”
“现在还不算晚。应该向伊斯拉舰队派遣特使。有异议吗?”对那些蛮不讲理的话,她并不起感情波澜,用理性应对,然后硬是摆出要求;而对方还带着感情的余热,无法做出迅速的判断。
“首先要交涉:听听对方的要求,然后鉴于自己的状况,选择对双方都有利的选项。对方一来就打,这样只能无谓增加战争消耗。”
“………………”
“我已经和迈锡尼外务大臣商量过了,说的就是六年前接见伊斯拉舰队代表阿梅里亚外务长的成员应该能胜任本次交涉任务这一事项。阿梅里亚女士是一位贤明的人,如果坐上谈判桌的话,我相信她能给出一个对双方来说均为最优的答案。”
“………………”
德密斯托利无言以对,只是不断用那种似乎能将憎恶熬炼成实物的视线对着她。
“圣下,您的意见呢?”
妮娜征求着伊拉斯特里亚里的意见。
“我遵从陛下您的意思。”
依旧带着慈祥的笑容,这位身材矮小的老人立即对妮娜表示赞同,而看向德密斯托利。
“殿下似乎一副不能接受的样子啊。”
即使教皇将话头甩给他,德密斯托利还只是对妮娜投去充满了一切消极感情的视线,无法作答。即便对那样的视线,妮娜产生了与生俱来的厌恶感,但她依然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
“我知道此事无法当即决断,但请先从无论大事小事都要和我商量做起。”
“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吧,具体的计划再从长计议。”
“好的。就在下次阁议中让外务大臣进行审议吧,希望此事能得到他们的认可。”
她将自己已做好迈锡尼外务大臣的工作一事说出以后,伊拉斯特里亚里点了点头,而德密斯托利则脸扭曲得更厉害了,简直是从来没见过的扭曲形态。
首先是老龄的德密斯托利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出了玛瑙之间;而在休息室的侍者们则迎接教皇出来。而在此之后,德密斯托利也慢慢起了身,已经走到了狭窄房间的入口处,转身对妮娜说道,
“我可知道你的目的。”
“…………?”
“卡路儿·阿巴斯,那是你男人的名字。”
一瞬间,妮娜的眼神变得严峻起来。现在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她几乎是与德密斯托利两人独处,无论他说什么,其他人都听不到。
“你这个为了男人当女王的卖淫女。”
那样的视线与话语,就好像在她的身体上紧紧缠着,并逐渐浸入细胞一样。她无法抑制那样的厌恶感,便不由得向后退去。
“蔑视乌拉诺斯之罪,一定让你悉数偿还。”
嘴里吐出这样的诅咒,德密斯托利关上了门。
妮娜被一个人留在了昏暗的房间内。
说不定,现在还有些时机尚早。等到再拉一些元老院成员入伙,给他们做好充分的工作以后,应该就会时来运转的。虽说曾有这样的后悔一瞬间爆发出来,但鉴于现在的状况,要承担一些风险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重中之重,就是必须回避决战。
——因为我正是为了不让无谓的战斗持续下去才当了女王的……
再次对自己叙述着这样的决意,妮娜亲手打开了已经关上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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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者会议结束以后,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让五名侍者围着出了天宫。从这里到他自己在尤利西斯宫殿内的居住空间,走路要花将近十五分钟。伊拉斯特里亚里一边慢慢地向前迈步,依旧保持着安稳的笑容,叫道在前面走着的矮个子男子。
“花鸡。”
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第一位花鸡依旧在前面领着路回答道。
“是。”
“给塞农传个口信,说快给王子送去人偶。”
“是!”
花鸡回答着,在走廊的拐弯处一拐,立马,在伊拉斯特里亚里前方拐弯处便踪影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侍者站到了队头,而伊拉斯特里亚里则再次若无其事地在长长的走廊上走着。
他一边走着,一边回想起刚刚在玛瑙之间从极近距离所见的妮娜的美貌,以及在其身旁、身心皆为之发狂的悲哀王子的身影。
贤明、高雅而美丽,创世神话中预言的救世主妮娜·维恩特。
一直让坎坷命运不断玩弄的人生末路,伊拉斯特里亚里已经看得再清楚不过。不管怎么说,作为她唯一后盾的自己都弃她不顾了,妮娜根本没有未来。
“在宫廷无根无源竟然就当上王了。”
伊拉斯特里亚里仍然微笑着,如是低语着。
“勉强去拉帮结派的话,就会成这样。”
在那深邃瞳孔的最深处,闪烁着统率着魑魅魍魉老巢的魔王之色。
“其结局就是给王子解闷的玩物。”
一边嘟哝着那样危险的话语,伊拉斯特里亚里在胸中盘算着妮娜之后的傀儡候选人的同时,依旧不改那安详的微笑,走过了长长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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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梦,依旧没有消失。
夏日的天空,还有积雨云。油菜花园。高声鸣叫的菲欧。
黑发的少年。
啊,我又做这个梦了吗……
“我是清显的新娘!”
我带着油菜花冠,一直笑着。
“接下来呢,我要给清显一枚银色的戒指!这样仪式就完成了,我们俩会永远相爱!”
明明是已被自己践踏的梦。
明明已经践踏得破烂不堪无法修葺。
我究竟要怀揣这样的梦到什么时候啊。
梦醒以后,喏,眼梢不是又有眼泪留下了吗。

“卑鄙。”
用手指擦拭着眼梢,抬头看着仆人用寝室的天花板,美绪这么反诘着自己。
“……差劲。”
就像是每日例课般遭到自己的谩骂攻击,她抬起上身,用手盖住双眼片刻,将内心感情残留驱逐出去。
从她背弃同伴,对清显撂下那些侮蔑的话语,离开Air Hunt岛,已经三年零一个月了。随着时间经过,记忆会愈发淡薄,痛苦也会渐渐消失——她本这么以为,却完全不是这样。痛苦在体内从神经中枢一直到末端到处都扎下了根,毫无脱落的迹象,时不时就会让她突然想起,损伤消磨着美绪的内心。
——这是理所当然的报应。
为这样的痛苦就叫苦连天像什么话,这与我给Air Hunt岛与士官学校以及同伴们带来的伤害相比,简直算不了什么。
美绪再次诘问着自己,下了粗糙的木质床。
此时,在旁边床上躺着的阔嘴鹬则对她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问道。
“清显是谁呀?”
看样子又在睡梦中低吟出那个名字了。她竭力动员着自己的理性,抑制着动摇,
“啊,又做噩梦了呀。是经常在我梦中出现的怪兽的名字,不管我怎么逃,它都一直在追。”
“嗨——是什么样的呢?”
“感觉就是青紫色吧,很大,一边‘喂——喂——’地叫着,嘴里还不断喷出青蛙来,很可怕的哟。”
“啊啦这样啊。美绪你想做那种怪兽的新娘啊!”我说梦话究竟说到什么程度了啊,美绪感到莫名地害怕,但她还是继续装着糊涂。
“它一直死乞白赖地缠着我说‘我们结婚吧喂’,只要我不应允,它就一直缠着我呀,我只是在敷衍它。比起这些来说,差不多该准备早饭了。赶快!”
美绪强行打住了话头,换上了女仆装;而阔嘴鹬也一边嗤笑着一边穿上了同样的衣服,准备着手做每日的工作。昨天,悬而未决的贤者会议也结束了,从今天开始又要开始忙得喘不过气来的一天。
昨天夜里,在贤者会议结束后脱掉妮娜装束的克莉亚,在就寝前的一刻以美绪朋友的身份对她说了说会议的事。尽管德密斯托利果如所料十分暴怒,但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却反应良好。如果在今后教皇也能和她站在一边的话,不就能在某种程度上制约乌拉诺斯军的动向了吗……克莉亚怀抱有这样的希望。
真这样就好啦,美绪这么想道。
尽管说肤浅的推断最要不得,但是,克莉亚也差不多该时来运转了吧。克莉亚一直被他人利用,总是在自我牺牲,从出生就没有满意地过一天幸福日子——神明也该对一直忍耐着如此这般痛苦回忆的她露出微笑了吧。
地上国家与乌拉诺斯缔结讲和条约终结这场战争,卡路儿则率领着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来到普雷阿迪斯,在人们的祝福、吹起来的如雪纸屑以及铜管乐器的鸣奏声中,与命中之人妮娜·维恩特重逢……要是能将这最棒的完美结局作为礼物送给克莉亚那该有多好。
她怀抱着这样淡淡的梦想,向佣人大食堂赶赴而去。时间清晨五点半。在厨房里,厨师们已经开始准备妮娜的早饭了。素来早起的侍从长伍西拉则坐在桌旁,浏览着几张报纸。
“早上好。”
美绪打过招呼在她对面坐下,只见伍西拉的眼镜背后,两眼闪闪发光。
“……是叫,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吧,你和莱纳,以及女王伊丽莎白……还有现在已经是圣·沃尔特帝国军参谋将校的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
“诶,啊,是的……”
从伍西拉嘴里蹦出了巴尔塔扎尔的名字,这让她稍稍有些吃惊。她看了看伍西拉正在读的报纸,那是圣·沃尔特的报纸。最近交往甚密的迈锡尼外务大臣有时会将地上国家的报纸送来给她们,而在这张报纸上写的是,
“巴尔塔先生他怎么了?”
“……在圣·沃尔特,他似乎已经名声远扬了。说是已经好几次事先看破了乌拉诺斯的作战计划,被称为什么阿喀琉斯的作战参谋。还说,现在格林上校作为拉斐尔参谋总长的得利亲信,担任着作战立案的中枢职责。”
“真、真的吗?!太厉害了……!!”
伍西拉将登载着相关报导的报纸递给她,而她双手接下以后便忘我地读着。上面登载着巴尔塔扎尔那十分让人怀念的皱着眉头老大不乐意表情的照片,还非常详细地介绍了他至今为止好几样功绩。上面说到,巴尔塔扎尔现在不仅在帝国军作战司令本部,还作为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事顾问,受到女王伊丽莎白的深笃信任,说他承担着多岛海的命运这也绝非言过其实,云云……
“太厉害了,巴尔塔先生,真得太厉害了……”
美绪非常开心,不自觉地露出了笑脸。在Air Hunt士官学校一同使用士官室的时期,他完全无视美绪自己的意志强行让她陪自己参加高官们的派对,还把她当成沏咖啡的,在她做三明治的时候还会详细苛求地指定做法;还有在埃利亚多尔飞艇敌中翔破之际,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强硬主张扔下美绪,可在夜间着水成功以后却脸不红心不跳地大谈特谈“为了救美绪,是我强行让他们着水的”:那时真觉得他太差劲了,而且即使现在再回想起来也依然痛切地觉得他这人实在太差劲了,胸中的愤慨都难以消除,可果然在这万里他乡听到过去同伴活跃的消息,还是非常开心。
美绪不自觉地在胸前紧紧抱住那篇报道。
“这份报纸,您能送给我吗?”
“没关系哟,当然啦,还有其他的报道。”
“哇,哇,巴尔塔先生大显身手啊。”
“不,不是格林上校,而是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中的其他人,关于他们的报道。”
伍西拉的话语让美绪一瞬间僵住了。
“其他人?……这么说的话……”
“坂上清显,伊莉雅·克莱施密特。关于这两人的报道,在其他圣·沃尔特的报纸上有。”
美绪的心脏剧烈跳动着。
伍西拉单眼确认着美绪那已经变得煞白的脸色,告知她报道的内容。
“……由于女王伊丽莎白的热切希望,两人现已编入希尔瓦尼亚王国军战斗机队Walküre。伊莉雅先是作为友军加入Walküre,不久便转籍,正式成为王国军的一员;而坂上清显则已厌恶秋津联邦,为了正义从联邦军中逃走,来到盟友伊丽莎白身旁,加入了Walküre……据说是这样。”
伍西拉的话语,在美绪内心响动着。
她无言以对。
“伊莉雅……和清显……加入了Walküre……”
她竭力思考,方才理解了这一点。
是啊,伊莉雅和清显他们都选择了在塞西尔——也就是伊丽莎白的旗下战斗吗。说到Walküre,那人称世界最强的战斗机队。嗯,这对于比翼而飞的二人,是无与伦比的环境吧。
嗯,两个人都找到了好的居身之所呢,太好了。
太好了……
“……美绪小姐?你没事吧?你的脸色不是很好。”
伍西拉那冷冷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诶?!啊,没有,只是有些吃惊……说是‘有些’,应该是‘非常’吧,没事,没事的。”
“……后续,还是你自己来读吧?”
“啊,好的,谢谢您……”
她用颤抖的双手接过报纸,对应的报道映入眼帘。
只有文字,没有照片。尽管她不知怎么应对复杂的感情,但还是读着报道。

……举世闻名被称为世界最强的希尔瓦尼亚王国军战斗机队Walküre。在被称为“空之王”的阿克梅德队长在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中壮烈牺牲不久,继任空缺的队长一职的是坂上清显上尉。从帝国军、联邦军、王国军一路走来的坂上已经有将近三百机的击坠数,期待不久就能和伟大的前任队长并驾齐驱了;而伊莉雅·克莱施密特也作为副队长辅佐着坂上队长,现在正反复进行着与伊斯拉舰队航空队密切结合在一起的共同训练,准备着即将到来的与乌拉诺斯的决战。无巧不巧出生在同一时代,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稀世飞行员,坂上清显和伊莉雅·克莱施密特。二人跨越了父辈的瓜葛,现在作为世界最强战斗机队的两翼死守着多岛海的天空。只要有着这样的机翼,乌拉诺斯就不要想触碰多岛海一根手指……云云。

读了,两遍。
在一开始震颤的手终于平静下来以后,美绪抬起了僵硬的面孔。
伍西拉问道。
“……那两人,也是你的旧识?”
“……是的。我们是一起乘埃利亚多尔飞艇敌中翔破的,同伴……曾经是。”
美绪在最后加上了过去式,渐渐让悸动平息下来。那高速转动的头脑,逐渐恢复了正常。
——清显……是Walküre队长……
——伊莉雅……是副队长……
——他们两人,都为塞西尔加入了希尔瓦尼亚王国……
她确认着那样的内容。这三年多都杳无音信,她首先为两人都还活着而松了一口气,继而……一种痛楚油然而生。
那痛楚的名字,她并不知晓,也不想知晓。只是,那纠缠着自己十分复杂的感情摆在了面前,让她无路可走,她觉得自己实在太过丢脸,都有些想哭了。
——是啊。他们两人,已经是多岛海的击坠王了……
——都为了将乌拉诺斯从这片天空排除……而在努力着呢。
美绪不断鞭打着自己,想要把依旧残留的感情彻底斩断。
——不要再,有所留恋了。
——我是个背叛者,哪有什么担心同伴的资格……
伍西拉僵硬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
“你与那两个人,有很深的渊源吧?”
她不禁一下子就挺直了背,慌忙回答道。
“啊,那个,不不,怎么说呢……由于太久没有听到他们的名字了……就不由得伤感了起来……”
“……这样啊。可是呢,他们大显身手的消息都传到了遥远的这里,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真是优秀的一群人啊。”
“啊,哈哈……是的,除了我以外,大家都非常优秀。”
“没有这种事。美绪小姐你也非常优秀,无论资质,还是人格,抑或是勇气。”
突然就被伍西拉这么当面称赞,美绪稍稍有些畏缩。要说被这个人提醒警戒已经有好几次了,但被她这么表扬却还是第一次。
“哪、哪里,突然就……我感到光荣。”
“美绪小姐。”
伍西拉一点不改平时那一本正经的姿态,再次这么叫她。看样子有非常重要的话要说。
“怎、怎么了?”
经过呼吸一次的工夫,伍西拉再次确认了在现场只有她们两人独处,便道出了话语。
“我希望你今后不论在怎样的局面下,都能作为陛下的同伴去行动。”
似乎有微弱的电流,穿过美绪的鬓角。她品味着那委婉说法中所暗含的东西。
“是,我正是这么想的。”
她很简单地接受了,因为这些,也正是她想说的话。
“太好了。”
伍西拉不带任何感情地这么说着,目光回到了报纸上。美绪问道。
“您有什么担心的事吗?”
伍西拉依旧看着报道,脸也不转向美绪,淡淡地说道。
“在宫廷内,有危险的动向。”
“………………”
“陛下与那些有权有势的诸侯熟络起来,为此感到不快的势力也开始行动了,说不定他们已经在天宫的地板下面堆好柴火了。”
“………………”
“接下来只剩下撒上油点火了;说不定啊,油已经都撒在柴火上了。由于凭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窥遍地板下方,无法准确把握究竟进行到怎样的状况了,而只能感觉到在地板下方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伍西拉换了一口气,依然看着报道低语道。
“当在堆好的柴火上点着火时,在近旁侍奉的人必须有相应的‘贤明’。谁来保护陛下,谁来灭火,谁去逃出升天,而逃出生天的人在此之后将怎么行动对于陛下方才最佳。这样一来,在这样一种没有相应‘机智’的人无法克服的局面下,我们说不定就能绝处逢生。”
在那木讷的语调中,混杂着某种绝不平凡的东西。伍西拉现在正对自己说着十分重要的话,美绪她明白这一点。
“而你,有着这份机智。我希望你在万急之时,能为了陛下使用那样的力量。”
“………………”
“为了你的挚友克莉亚·库鲁斯,你的力量是必要的。”
这句话,让美绪的心一揪。
虽说伍西拉脸色从来不变,但一定在一直细细观察着美绪。与克莉亚做朋友这件事明明对谁都保密着,但还是暴露了。她一定是观察着在日常生活中美绪的举止以及一句句不经心的话语,以及在各种场合下的应对,看出在美绪的心里,妮娜……克莉亚的分量已经越来越重了吧。因此现在她们两人独处的时候,才会对她说这些话。
她第一次见伍西拉的时候,觉得她挺讨厌的。明明从来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内心,却理所当然地窥视着别人的内心,简直就像解析五脏六腑的X射线技师一样,绝不是一个想要主动接近的人物。
然而,伍西拉她之所以一贯如此行止,正是为了克莉亚。无论使用怎样的手段,无论让其他人怎样想她,无论她怎样利用别人,她一定都是为了保护克莉亚。这一点痛切地向她传达过来。
因此,美绪尽可能组织起真挚的话语。
“……我明白了……无论在怎样的关头,我都会为了克莉亚而行动。”
并不是为塞农·卡瓦迪斯。
而是为克莉亚·库鲁斯。
我将赌上自己的性命。
“我早想到你会这么说了。”
伍西拉从报纸中抬起脸来,眼镜背后的瞳孔中映照出美绪。难道是错觉吗,表情从来不变的伍西拉,似乎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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崭新的乌拉诺斯多岛海地区舰队的威容,在塞农·卡瓦迪斯的眼前展开着。一个远远超过由于四个月前突然出现的第二次伊斯拉舰队而受到重创的旧舰队的阵容,正在乌拉诺斯的后缘——马提欧斯军港集结着。
“该到欺负弱者的时间了啊。”
他通过军港司令所五层楼的窗户,凝视着在普雷阿迪斯海上展开的超过一百艘军舰。从驱逐舰到正规空母以及战舰,全长从一百米到两百米的飞空舰艇,就像长有翅膀的昆虫一样结伴而飞,盖住了天空的蓝色。在这里集合的只有带升力装置的飞空舰艇,而在近海的海洋上还有不带升力装置的另外超过二百艘海上战队,现正在每日为即将到来的决战而演习着。
“本来连这决战都没有必要。”
乌拉诺斯参谋总长阿喀琉斯·卡拉玛奇翁上将如是回应着塞农的话语。在事实上统帅着乌拉诺斯全军,将圣·沃尔特帝国逼至即将毁灭之境的老将,原本是反对这新地方舰队的编成的。
有什么必要非得和圣·沃尔特帝国多岛海舰队与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联合舰队决战不可啊。对已经被赶出本土,在多岛海殖民地中竭力苟延残喘的圣·沃尔特帝国,只要像用丝棉勒紧脖子一样,一点一点将其引入消耗战,用时间去逐渐消耗他们的战斗力,便一定可以不费力便轻松取胜。
“你是觉得如果进行决战的话,我们会输?”
对着塞农的提问,阿喀琉斯摇了摇头。
“也一定能赢。与受地形制约的陆战不同的是,海战就是简简单单的加法运算——最新舰艇与兵器准备更充足的一方就会取胜。我们的舰艇是敌人的两倍以上,而要说装备,对方也晚一代,无法与吾等抗衡。”
“如此,进行决战不是很好吗?消耗战实在是慢得急人。”
“圣·沃尔特现在有一百七十万陆军依旧滞留在秋津大陆,无法撤退。如果维持这种状态的话,他们只会越变越弱。有什么必要让一个因饥饿而濒死的敌人站起来,然后再击杀之呢?”
用了二十多年时间精心策划,现在将圣·沃尔特帝国逼至腹背受敌境地的,正是他阿喀琉斯。帝国过于相信克克亚纳线的防御力,选择了同时与乌拉诺斯与多岛海列强为敌的道路,这便是他们的致命伤。对于被驱逐出本土的帝国,在这样被乌拉诺斯与慧剑皇王国、东西两边的敌人夹击的现状下,仅仅维持战线都已经要莫大的费用了,长此以往一定会越来越弱。
明明如此。
德密斯托利强硬主张要通过战队决战进行对决,眼下便有了这新多岛海地方舰队编成的景象。
“看样子元帅阁下(译者注:“元帅阁下”注音“德密斯托利”)是硬着头皮也想要胜过马纽斯殿下吧。”
“据说,挑唆伊斯拉舰队的正是马纽斯殿下,元帅阁下也是身不由己啊。”
德密斯托利的义弟马纽斯。他是因为极其优秀而被元老院疏远,被流放至圣泉彼方的妾室王子。可难以置信的是,马纽斯竟然领来了名为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过于强势的同伙,重新回到了德密斯托利面前。
“可是,新地方舰队的编成让士兵们的士气显著提高;而且舰队也民心所向,民声沸腾;还有,作为天地领有的先驱,还有着很好的演出效果。”
对塞农的话语,阿喀琉斯用鼻子哼了一声。
“说干,咱当然会干。一想到别人拿我与拉斐尔之侪相比的日子会更早结束,决战也并不坏。”
与圣·沃尔特帝国参谋总长拉斐尔上将的智慧相比,结果总是以阿喀琉斯单方面的胜利告终。竟然与那样的三流参谋相比,他着实不快,而世间以后应该能明白,只有阿喀琉斯才是留名历史的参谋总长吧。
“不过,那边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似乎已经名声远扬了啊。”
塞农的话语让阿喀琉斯的鬓角倏地一动。他当然知道那个名字。
“看破了尤迪加作战的那个小伙子吗?”
“正是。据说他也事先看破了克克亚纳线将以飞空要塞的形式被突破一事。”
“他有才干这点倒是毫无疑问,可要想撼动作战本部,他却太年轻了。即便他看破了我们的作战计划,只要无法实行,便没什么可怕的。”
“不过看起来,现在格林上校的发言,即便在作战本部也越来越有分量了,据说还有什么‘阿喀琉斯的作战参谋’这样的诨名。”
“若是年轻人接管了阵前指挥,那也无所谓。现状实在对我们太有利了,一点儿也不刺激;如果他能给我们带来少许惊慌,那倒是很有趣。”
阿喀琉斯也是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位居乌拉诺斯作战本部中枢的“天才”。如果说那个叫巴尔塔扎尔·格林的天才在敌国出现的话,他倒想见识见识他的才气。
再稍稍说了说今后军队动向的话题,塞农告知对方昨天花鸡给他捎的话。
“……伊拉斯特里亚里教皇看样子已经下定决心另选人偶了。”
“嚯”的一声,阿喀琉斯翘起了一只眉毛。
“具体执行的时间地点呢?”
“就今晚,在天宫。”
“这还是那么突然啊。”
“她作为傀儡太过聪明,做人太过优秀了。”
“还真是讽刺啊。高贵而优秀的人被流放驱逐,而低俗的凡人却被推上宝座。”
阿喀琉斯一边凝视着那众多飘过湛蓝天空的超弩级战舰与正规空母的战队,叹了一口气。一旦事发,德密斯托利的权威定会坚如磐石吧。
正在此时,阔嘴鹬突然出现在了塞农的旁边。
“已经下好料了。”
阔嘴鹬单膝跪在地板上,也不抬头看着塞农,深深地低着头。
“嗯,辛苦了。美绪她没察觉到吧。”
“是!”
“做得很好。你不用再去天宫了,今天晚上妮娜就要被当废品处理了。我来给你一个新的任务吧。”
“属下光荣之至。”
塞农讲目光移到阿喀琉斯身上。
“阁下好像对阔嘴鹬十分中意嘛。”
阿喀琉斯干咳着,
“现在是任务中。”
“失礼了。阔嘴鹬,过一会儿跟着阁下。”
阔嘴鹬经过一瞬的沉默,应承了下来。
阔嘴鹬是塞农亲手培养的女性间谍,十分擅长在与高级将官共同过夜之际,从疏忽的对方那里问出机密这点。这是男性间谍不可能有的技能,也是女性间谍更受重用的缘由。
对了对了,说到女性间谍。
——也差不多该让美绪做那方面的工作了吧。
让阔嘴鹬退下以后,塞农一边与阿喀琉斯唠着家常,一边沉思着。
塞农并没有把今天晚上政变将在天宫降临一事告知美绪。阔嘴鹬与蜂鸟已经知晓,现正在各自的岗位上等待着事发。
为什么单单不对美绪言明呢?
——那姑娘的心已经偏向了妮娜。
从阔嘴鹬与蜂鸟两人的报告中,塞农窥视出了这一点。看样子她是每晚每晚都对和妮娜两个人一起找朋友游戏饶有兴致,可在每月的报告中却总是敷衍了事,不曾对塞农提及一句自己和妮娜交朋友的事。
——你究竟站在哪一边,今晚我就明白了。
塞农吧嗒着舌头,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说实话,即使美绪背叛了,也并不是什么沉重的打击。美绪之流对于政局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只不过是个奴隶。可现在的局面,对于塞农考核自己玩具的性能来说,却十分有趣。
——如果你对我起誓的忠诚是真的,那倒还好。
如果是这样,就依旧保有你现在的人格,让我将你调教成优秀的女性间谍吧。作为一个塞农下达何种指令都能忠实执行、又聪明又高贵而美丽的宠物,就能被他永远玩弄下去了吧。
——可如果你站在妮娜那一边的话,就有必要进行再教育了。
那时塞农就会故技重施,再次以她作人质的家人为盾,然后亲自教她做人。即便将她的人格破坏,但那种严格到让她再也不敢违抗自己的教育本身也是很有趣的。
——无论是哪种情况,我都无所谓哟,美绪。
一边让过去观赏过的身体在他眼睑内侧游走而过,塞农一边沉浸在自由自在摆弄美绪未来的梦想之中。作为与德密斯托利、阿喀琉斯或者是伊拉斯特里亚里这些妖怪一般的对手进行事务的短暂喘息,美绪是很不错的玩具。无论长时间小心地放在手里玩,还是段时间粗暴地玩弄将其弄坏,都美不堪言。
——真是期待今晚啊。
对着在起事的时候,应该也会在天宫饶有兴致地跟妮娜做找朋友游戏的美绪,塞农从心中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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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完全看不到莱纳和阔嘴鹬呢。两人一起休假这还真是罕见呢。不会是翘班了吧?”
吹拂而过的夜风,鸣响的秋虫,以及在空中满天的星星。
“我也不太清楚。可是时而休息一下是必要的哟。美绪你一直不休息也可以吗?假期好好休了吗?”
“啊,即使休假了也没事可做,不用。”
“诶——那怎么行,我要跟伍西拉女士说一下。哪怕跟莱纳一起去买东西也好啊,有时候得喘口气啊。”
“我说了不用,我啊,喜欢工作。虽然你这么说,可克莉亚你不也不休息吗,明明有时候跟伊格纳去买东西也好。”
“为、为什么是伊格纳啊,那人啊,这方面最不行了;再说,之前出行那件事,现在还有些放不下。”
“啊——你还介怀着啊……根本不用那么在意的说。”
这么低声说着,美绪用吸管喝了口凉茶。之前出行那件事,就指的是在今年年初外出之际,美绪因保护克莉亚而被刺客击中一事。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之处,而且手枪的口径很小,没有留下太深的后遗症,但在那之后,伊格纳修却毫不合身份地向她直接谢罪。
“……是我疏忽了……我向……让你经历了这样不幸的事……谢罪。”
看着那在平时无口又无表情总是戴着一张铁面的人对着躺在床上的自己这么老老实实地低下头,该怎么应对他,她自己倒苦恼了起来。尽管她想说些俏皮话搪塞他将他赶走,但伊格纳修充满决意地这么说道。
“……你保护了妮娜大人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忘记。我定会报之以李,还之以桃。对我有事相求的话,尽管说,我会尽我所能进行妥善处理。”
那个铜像男竟然这么支支吾吾说出这样体贴的话,便愈发感到恶心,终于忍不住对他大骂将他赶跑了。尽管美绪自己并不介意,但对于伊格纳修来说,那件事好像是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
“嘛,可是吧,”,美绪这么说着,浮现出了恶作剧的笑容。
“伊格纳好像说是无论说什么他都会听的。让他干什么好呢?”
“还是不要逗他逗得太过分了吧。那个人那么认真,说不定会一一认真去做的……”
“我想让伊格纳抱着小猫,带着笑容和小猫互蹭脸颊,然后拍成照片。”
“什么啊这是,太可爱了!想看想看,这个不错。”
“克莉亚你这不也是在逗他么……”
正当二人一边说着不打粮食的话,嘻嘻笑着的时候——
突然间阳台入口的玻璃门打开了,她们正说到的伊格纳修带着非同寻常的神色冲了进来。
“妮娜大人,恕我冒昧。美绪,你知道阔嘴鹬到哪去了吗?”
“阔嘴鹬?今天早上还见过,之后就不知道了。”
“晚饭后,身体状况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变化?”
“诶?啊,我没什么食欲,就没吃。”
尽管当时在佣人食堂和大家一起吃饭,但美绪的食欲却怎么也上不来,便一口没碰,将自己的都分给了同事们。
她这么回答道,伊格纳修的眼神愈发险峻。
“……晚饭中很有可能放了大量慢药。天宫的佣人们,全体都在说身体有异常。”
“…………诶?”
“还有人手脚已经动弹不得了。小心,有事……!!”
这么说着,伊格纳修便突然间当场单膝触地。
“伊格纳?!”
美绪与克莉亚一惊,从左右扶着伊格纳修让他身体蜷下来。伊格纳修两腿发抖,额头上流着汗;而嘴唇发紫,简直一副病人的表情。
“可恶……!阔嘴鹬身为试毒者,可同时也是下毒的人……!!”
后悔之意吐露了出来。美绪脑中,闪过了今天一大早伍西拉所说的话语。
这不就是在地板下方堆得密密麻麻的柴火中,点上了火吗?
正在此时——
远处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而紧接着,就是女佣人的悲鸣。
很多人的大喝声,以及非常不合天宫时宜的军靴的响动。那是踏破这里平静每一天的声音。
“…………?!”
“糟了……!!”
伊格纳修瞪着天宫东侧,这么叫道。
“可恶,三十人以上全副武装……!!”
尽管美绪什么也看不见,但伊格纳修仅仅从响声中就判断出敌情,带着充血的眼神对着克莉亚。
“克莉亚,下去以后从西侧佣人的门逃去大客厅,迈锡尼一派的贵族应该会把你藏起来的。”
很罕见地,伊格纳修不是叫“妮娜大人”,而是直呼“克莉亚”,发出了命令的口吻。可能是与蜂鸟不断积累的训练成果吧,美绪也感觉到了现在的天宫充满了杀气。
“克莉亚快走,我来争取时间!!”
美绪不禁附和道,克莉亚表情僵硬地摇了摇头。
“可、可是你们两个……”
“没时间了,快走,走啊!!”
突然间伊格纳修就大声吼道,难以置信地像抓小猫一样抓起克莉亚的脖颈,从阳台拽进了室内,将她强行向天宫西口佣人们居住的地方拉去。
“放开我,伊格纳!!”
“快走,那帮人是在搜你。”
“可是,你们……”
在远方,嘈杂声越来越剧烈,有很多士兵的大喊声逼上前来。还有女佣人的悲鸣,以及玻璃或者日用品的破碎音;然后就是,枪声。还有人大声地叫着妮娜的名字。
看样子这是明目张胆对女王的反叛。
明明在尤利西斯宫殿平常都有很严密的警卫把守的,可为什么就能这样容许三十名的士兵侵入呢。恐怕是有那样权限的某人许可的吧。在没有引起女王那边的人察觉的情况下,小小心心做的准备吧。美绪也明白,已经不可能防卫了,只有让克莉亚逃走。
伊格纳修一边使出浑身的气力拽着克莉亚,用真挚的语调对她晓以道理。
“与那个家伙约好的不禁只有是你。我也发过誓了:在那家伙来之前绝对不让任何人碰你一根手指头。所以快跑吧,活下去,和那家伙见面。那家伙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伊格纳!!”
向着一直在反抗的克莉亚,这次是伍西拉快步冲了过来。
“陛下,你和我一起去西口;美绪,你用这个遮住脸假扮成陛下。”
伍西拉交给了美绪一条围巾和一件长长的甚至足以盖到脚下的披肩。她用围巾盖住头部,遮住了眼睛以外的所有部位,并披上披肩后,由于身材很接近,可以做克莉亚的替身。
“伊格纳,你假装保护美绪,去吸引敌人的注意,并从北口向外退避。如果我们双方都平安无事的话,就在我说的那个地方汇合吧。”
“……是!!”
尽管美绪并不知晓,但伍西拉好像已经预先将事出万一的逃脱场所告知了伊格纳修。尽管这个那个说了那么多,最终还是没有告知身为塞农部下的美绪,还真是伍西拉式的毫无纰漏啊。
巨大的声音在不断靠近。某人带着穿透性很强的声音,吵吵嚷嚷地叫嚣着这次搜索是有正当命令的,在宽广的天宫里搜索着克莉亚。
没有多少时间了。美绪从披风的缝隙仅仅露出眼睛看着克莉亚。
“克莉亚,保重,我们会再见的。”
克莉亚渐渐张开了双手,同时抱紧了美绪和伊格纳修。
“不要勉强,绝不能死,要顺利逃走。”
简短地,带着真挚的声音,她这么说道。美绪单手围着克莉亚的后背,
“我明白,没事的,我也一直在历练嘛。之后一定再见。”
克莉亚一边忍着眼泪,一边抬起了脸。
“伊格纳也是。你也必须活着,然后与卡路相见。”
“……我知道,不会死的……快走吧!”
伊格纳修十分罕见地将手放在了克莉亚肩上。他大概也是预感到什么了吧,语调中带着些未曾听闻过的、就像是哥哥对妹妹在说话的温柔和关怀。

美绪曾听说过,伊格纳修与克莉亚从儿时开始,已经有了超过十年的主仆关系了。尽管在其他人面前绝对不会展现出来,但有时候像刚刚看到的那种两人独处之时,美绪能从他们身上感到某种旁人无法介入的强烈羁绊。这又是与恋爱感情不同,像是对家人才会表现出来的一种十分舒畅而安心的氛围。
不知听谁说过,伊格纳修与克莉亚都是举目无亲。
但即便没有血胤相连,两人也一定可以说是兄妹。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道理,而就是在一起的这么长时间里,自然而然就成了这样吧。这一点,她从两人现在的样子就能依稀感到。
(译者注:不得不插说一句,犬村童鞋为克莉亚设定的出生月日9月4日,为伊格纳修设定的出生月日是10月10日。这里有两种理解:一,克莉亚年长于伊格纳修,但伊格纳修给人以哥哥的感觉;二,克莉亚并非与卡路、艾黎、伊格纳修、清显、美绪、伊莉雅、莱纳等人同年出生,而与伊丽莎白(以下略)同年出生。我们可以注意一下——恋歌到了后两卷在写年龄时,卡路、艾黎是16岁,但克莉亚却是15岁,似乎在预示着——克莉亚也许比卡、艾两人不是小三个月,而是小15个月。)
“陛下,要走了。”
被伍西拉这么催促着,克莉亚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双臂,然后交互地看着美绪和伊格纳修,最后又加了一句话。
“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绝对不要复仇。”
“………………”
“到那时候,就把我给忘了,为了自己而自由地活下去。”
“克莉亚,那种不吉利的话……”
刚起头的美绪的话语,让克莉亚自身的话语打断了。
“美绪,我要将你对我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你听:好好考虑自己的幸福。你,是有资格获得幸福的。”
一口气这么说着,克莉亚表情严肃了起来。
“你们都要以活下去为最优先的事项。明白了吗?这是命令,活下去。”
女王妮娜·维恩特,在很可能是今生的诀别中,对美绪和伊格纳修下了那样的命令。
“……明白了,我会活下去的。”
美绪答应了以后,克莉亚重重地点头回应,与伍西拉一起转身,从吵嚷声传来方向相反的方向——西侧门逃去。美绪答应了以后,克莉亚重重地点头回应,与伍西拉一起转身,从吵嚷声传来方向相反的方向——西侧门逃去。
美绪和伊格纳修目送着主人的背影,然后相对而视,决定着接下来的方针。
“……我们是诱饵,得去吸引敌人的注意。”
“可是你这样的话毒不是会扩散吗?这么被人追的话不是非常危险。”
“……只能这样了。一边逃着一边战斗,能做到吧?”
“嗯,蜂鸟已经训练过了。”
幸运的是,美绪并没有受到毒的影响,她必须要连同不适的伊格纳修的份一起努力。
在做好觉悟的两人面前,突然间东侧的门就打开了,五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进入了室内。全员都拔出了刀,用杀气腾腾的锐利目光突刺着用围巾遮住脸的美绪。
“是妮娜·维恩特吗?”
美绪并没有回答,而是假装害怕地藏在了伊格纳修的背后。伊格纳修也做出保护美绪的样子站在她前面,带着毅然决然的态度问道。
“……将剑带到天宫来实属不妥,知道这里是女王的房间还这样,都是野蛮人吗?告诉我什么任务,根据情况我会向女王通报。”
他这样跟对方进行争论应该就是想拖时间吧。从面面相觑的士兵们的身后,身着十分花哨的王都近卫骑士团军服的大个子军人进来,与伊格纳修进行对峙。
“女王有反叛国家罪的嫌疑,我们怀疑她向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情人提供了普雷阿迪斯现在的位置。如果要申辩的话,希望速速跟我们同行。”
“这是谁的命令?给我看搜查令。”
那个队长模样的军人丝毫不掩藏他的焦躁之色,转头对他背后的部下喝道。
“多说无益,快去搜女王!”
接到了命令,士兵们便冲了进来。
“快跑,陛下!”
伊格纳修转头对着美绪,用着低沉且士兵们将将能听到的声音说着。美绪点点头,向北侧大门冲去。
“是妮娜,追!!”
伊格纳修挡在就要冲出的士兵面前,拔出了腰间的短剑。
“喔?!”
在三人手里的剑被弹飞了。正当伊格纳修转过身来,准备冲过去追美绪的时候——
“咕——”
脚已经不听使唤了,身体也发重,总感觉动作总是比周围的映像要慢半拍似的。他十分后悔在天宫度过每一天安稳生活的过程中,下意识疏忽了对阔嘴鹬的警戒。
他拼命地躲闪着向他刺来的白色兵刃,并用脚踢去还击。趁着被踢的士兵与追逐的士兵撞在一起的时候,他转了身。
正当这个时候——发射音响起。
一阵疼痛在左上臂上灼烧着,看样子有子弹擦上了;而紧接着,又是右边的大腿与后辈传来剧烈的疼痛。他这也不是第一次受伤了,因此明白一点:后背传来的是被剑砍伤的疼痛。
几乎是条件反射,他反手拿起了短剑柄,头也不会就向后面扔去。
打中了。他的肩口上,溅上了对方吐出的血沫。他鼓出浑身的力量穿过东侧大门,和美绪一同将门关上,上了门闩。
“你、你还好吧伊格纳?!”
美绪在至近的距离问道。
背靠在大门上,腰滑落在地上,伊格纳修一边调整着气息,一边确认着自己的状态。左肩凹陷了下去,左臂几乎动弹不得。在右大腿上,好像剑曾经斜着划过,肉已经被削掉,骨头露了出来。尽管背后的伤他无法确认,但他知道血已经把衣服浸湿了。再加上之前毒的效果,根本无法自由走动。
“糟了啊,这状态可不能战斗了。”
像是在说别人一样,他这么嘟哝着,美绪的神情一下子变了。
“得快走了。你对宫殿了解得很详细吧?给我指路。”
士兵们几欲将门踢破的剧烈响动传了过来。尽管门的构造厚而结实,但不可能一直支撑下去。
伊格纳修闭上了眼睛,权衡了敌人的数量和自己的状态,得出了最佳结论。
“汇合地点在斯特法诺地区三号街海德威酒吧,伍西拉侍从长的部下是那里的主人,你先逃走。”
“那你呢?”
“我在这里拖时间。快走!”
“驳回。”
美绪听都不听那个提议,慢慢地让伊格纳修的左臂围在自己的肩膀上,硬是让他站了起来。
“喂,干什么呢,两个人逃不利索的。”
“活下去,妮娜大人不是这样命令的吗?你可是她的专属骑士,得遵守命令啊。”
“凭着一个女人的力量,你想拖动我吗?这样只能两个人都死,一点儿意义也没有。”
“你知道我都能背着二十公斤的重荷进行两天的行军吗?”
美绪紧紧咬着牙关,一副拖着伊格纳修身体的架势,开始在走廊上逃窜。伊格纳修大喝道。
“要笨也给我差不多一点儿!!快点儿,把我放下,再继续欠你人情,叫我该怎么办!!”
美绪一边拼命地逃着,一边对伊格纳修露出了好强的笑。
“哈,这台词还是等你能派上用场的时候再说吧。现在就让我好好地给你卖卖人情,绝对要还哟,无用之人。”
伊格纳修肩膀和腿以及背部流出来的血,都染在了美绪身上。美绪身体依然接着伊格纳修的血,却擦都不擦,挤出全身的气力逃窜着。
“放我下来……!!”
“闭嘴。”
“快停下,我再也不怀疑你了,所以快把我扔在这儿!!”
“你就那么好逞强?抱歉,驳回。而且,你还是以那怂样活下去更好笑。”(译者注:翻译成“怂样”的地方,原文「みっともない」)
美绪深深吸了一口气,攒足了力气,右脚再次迈出一步。
“你啊,平安逃出去以后,就抱个小猫,一边笑着一边蹭它的脸颊吧。我会拍下来的哦。”
她吐出了一口气,然后又深深吸了一口,紧紧咬着牙关迈出了左腿。
美绪一步一步地向天宫的出口挪去,几乎都要折寿了。
她鞭挞着随时要气馁的自己,本能也好,勇气也好,抑或是在火灾现场的怪力也好,她鼓舞起一切仍然残存在体内的潜力,穿过走廊,下了两层楼梯,抵达了佣人休息室。
同事们已经踪影全无了。是被士兵们抓起来了还是逃走了,也不知道。她权且还是一把抓起绷带和消毒液,喝了些水瓶里的水,将接下来可能需要的所有东西都装在麻袋里,然后缠在腰上,从小门出了天宫。
尤利西斯的迷宫挡在了美绪面前。万幸的是,没有敌兵的踪影。可她要么就是无法掌握哪里有几个出口,要么就是虽然知道但最终却迷路了,总是这样。伊格纳修带着嘶哑的声音告诉她。
“……向右拐,进入第三个房间。在房间的深处有一扇门,在门后是隐藏的楼梯。从那楼梯下去。”
“我明白了。你啊,探险还是出成果了嘛。”
美绪对着几乎都要奄奄一息的伊格纳修笑着。多少次迷路,多少次误了吃饭,还有时整晚在宫殿内徘徊而被人笑话,可伊格纳修就是极力主张“有一天绝对会派上用场的”,便几乎每天在宫中探索,制作成缩略图;而这成果,现在就发挥出来了。尽管这迷宫的确繁琐,可却保护了美绪和伊格纳修免落入近卫骑士团之手。
“能逃脱的,绝对要活下来……”
美绪又再次咬紧牙关背起了伊格纳修,在迷宫中前进着。由于这里连居住之人都会迷路,因此第一次步入这里的近卫骑士团无计可施。等到听不到追兵声音的时候,她便为伊格纳修受伤的部位消毒,打上绷带,之后继续跑着。花了大概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终于到了宫殿外,上了一辆人力出租马车,美绪便向斯特法诺地区三号街——海德威地区逃去。由于斯特法诺地区三号街是著名的贫民街,因此对于甩开追兵来说,实在是很不错的地方。
——克莉亚,愿你一定平安……
在马车的客人座位上,美绪一边抱着因为失血而失去神志的伊格纳修的身体,一边凝视着窗外,祈祷着克莉亚的平安。与此同时,在遭到袭击之时一直盘踞在心底的东西露了头。
——莱纳……蜂鸟……知道这件事?
蜂鸟不知为什么,今天并不在天宫里。说是恰好休假了,这么想也实在是太过巧合了。由于阔嘴鹬和蜂鸟都是塞农的部下,即使认为他们事先知道今天的袭击也并不奇怪。
然而。
——果然你……还是站在塞农一边的呀。
她在此寻思着这一事实。她并不想责备他,因为她之前去斯特法诺地区的疗养院时,也偶然得知了蜂鸟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正是为了给生病的母亲攒治疗费,蜂鸟才成为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完成着过于残酷的任务。他也无法违抗上司的命令啊,否则就会失去工作,而拯救母亲的道路也就永远消失了。
——是的,正因为如此……才不能信赖蜂鸟。
美绪这么对自己说着。她胸中感到一阵疼痛,那一定是因为她在心里某个地方,还是期待着蜂鸟能站在妮娜这一边。
——蜂鸟他……莱纳他……是敌人。
美绪一边对自己确认着这个事实,在深夜的黑暗中摇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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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
不用说在王都普雷阿迪斯,即便在地上乌拉诺斯的殖民国,也四处奔走着妮娜·维恩特下台、被逮捕的通知。
报纸、广播都将军方披露的内容原封不动地在普雷阿迪斯地表面上散布着,而其内容则接着传到了地上诸势力,将全世界的目光吸引到了天空之都的政变上来。然而重要情报都经塞农之手严加管理、控制,让世界知道的只有被篡改的对妮娜不利的内容。
消息曰,异教徒妮娜·维恩特是为了给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传递情报而给普雷阿迪斯送来的特殊工作者。她借用创世神话,摇身一变成为了救世主,与自己的情人卡尔·拉·伊尔合谋,给乌拉诺斯多岛海舰队造成了极大的损失。最初识破这稀世诈骗犯真身的,是伟大的德密斯托利元帅。元帅无法忍受眼睁睁地看着这婊子支配着乌拉诺斯人民,这次便靠他个人的英明决断,根除了宫廷的病灶。今后,与妮娜·维恩特真身相关的各种情报,都会在天宫内部藏匿的众多证据下而昭于世间吧,云云。
(译者注:
狼见到一只小白兔,心里生出一阵莫名的不爽,便扇它两耳光:“我让你不戴帽子!”小白兔委屈地走了。
第二天,狼又见到这只小白兔,见小白兔戴了帽子,还是不爽,又扇它两耳光:“我让你戴帽子!”
小白兔委屈不过,便找到老虎大王去评理。老虎敷衍:“放心,我会替你将此事处理好的,你先帮我剪剪草坪吧。”
老虎刚好见狼走过,曰:“你这就不对了,打人家嘛,总得有正当的理由。这样,你问他要一块肉,他若是找来瘦的,你就说要肥的;他若是找来肥的,你就说要瘦的。或者你让他给你找匹母的,他若找来苗条的,你就说要丰满的;他若找来丰满的,你就说要苗条的——这样,你不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打他了吗?”狼曰:“好极!”小白兔:“权力狗伤不起啊……”
又过了一天,狼又见到这只小白兔,曰:“小白兔啊,帮我找块肉吧。”
小白兔:“你要瘦的还是肥的呢?”
狼:“(震惊,还好另有一计)算了算了,帮我找个伴吧。”
小白兔:“你要苗条的还是丰满的呢?”
狼:“(……!!片刻后气急败坏)我让你不戴帽子!”

回到正题,狼和小羊喝水的故事其实也怨不得狼,天性使然,这小羊也就算运气不好,劫数已至吧。
尽管以前的祝福几乎全部给了美绪,这里第一次由衷地给克莉亚:愿她能绝处逢生,今后长长的一生(if it exists)都在欢笑中度过。

由于支持德密斯托利的情报大量而持续性地送出,乌拉诺斯市民便一瞬间就将妮娜认定为卖国贼,而将德密斯托利捧为救国英雄。曾经是妮娜唯一支持者的伊拉斯特里亚里现也改支持德密斯托利,已经不存在任何一个势力能形成对妮娜有利的舆论,从政变那天经过三日,妮娜的评价就跌入谷底,无法翻身;而过去极力拥护妮娜的普雷阿迪斯市民也改变论调,称其为“将国家卖给情人的女流氓”,无论在家里,在教室,在职场,抑或在街头井边,都饶有兴致添油加醋地批判着、弹劾着、嘲笑着妮娜的私生活。
经过了一周,王都普雷阿迪斯已经没有为妮娜说话的人了。对她曾经佣人们的采访也都刊载在报刊杂志,都是清一色地详细描述着不问政务,而沉浸于和自己中意异性的爱欲。这些内容当然是塞农想的,而来源也是德密斯托利的性癖,但臣民的眼睛所接触到的报道却完美地将妮娜的癖好广为传播,这歪曲的报道愈发在大众之间朗朗上口,向世界广为传播,甚至连地上的人民也不问敌我,轻蔑着嘲笑着妮娜·维恩特,将其认知为一个理应被地狱之炎永远灼烧的罪人。
关于妮娜的消息,只透露出她已经被收监了。
据说现在被关在尤利西斯宫殿一角的政治犯牢狱中,而审讯官说审议每天都在进行。尽管还并不清楚最后会下怎样的裁决,但一定是轻则死刑,重则被送入贫民窟的妓院中吧。一些想亲手对妮娜施以制裁的市民们已经将请愿书上呈给裁定官,热切地希望后者能根据德密斯托利的想法,实现从女王沦落到妓女的过程。总而言之,妮娜·维恩特已经失去了权力,一夜之间,她便从创世神话预言的救世主一落千丈,成为某亡国的妓女。在王都普雷阿迪斯,妮娜·维恩特的容身之所已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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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绪抱着膝盖在凸窗窗框旁边坐着,凝视着打在玻璃窗上的雨。
夜景全然不见。她只是呆然凝视着映在那漆黑一片的玻璃窗上的自己的面孔。
从报刊、广播上得知,距离被命名为“十月革命”的那次政变,已经过去八天了。
在这里,斯特法诺地区海德威酒吧老板给提供的二层的一个房间中,她将身负重伤的伊格纳修背了进来,一直一边照顾着他,一边等待着克莉亚和伍西拉能逃到这里来。
然而不论她等多久,克莉亚就是没有前来。
根据从报刊里传来的音讯,克莉亚现在已经在监牢中了。而隔绝在尤利西斯宫殿离宫中的妮娜伊斯拉时代的二十名近卫兵,则都被缴了武器,送到了俘虏收容所中;而关于侍从长伍西拉的报刊则完全没有,她已杳无音讯。
她又将目光转回到了只有一根蜡烛作为照明的简陋房屋。
在有霉味的床垫上,全身裹着绷带的伊格纳修昏昏沉沉地睡着。由于害怕被追兵察觉,无法叫医生,美绪便用从蜂鸟那儿学习的应急处理法为他处理伤口,但由于失血与中毒,他几乎处于动弹不得的状态。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被逼至绝境的美绪只能干干地抱着膝盖,等待克莉亚与伍西拉前来。
——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一个人这么听着下雨声,便不由得变得胆怯了。
在这飞空岛上已经几乎不剩下同伴了,周围全是敌人,她完全看不到究竟该怎样才能打开局面的方法。
正当她心中没底得想哭的时候,门敲了敲,可以说是现在唯一的同伴,这个酒吧的老板海德威露出脸来。
“我把药拿来了。伊格纳他状况怎么样?”
“啊,谢谢您。这两三天已经安定下来了。”
“解毒需要一定的时间。即使如伊格纳,也需要一段时间的安静调养吧。不用着急,等着他康复就好。”
看起来有三十五岁左右的海德威,是伍西拉从伊斯拉带来的其中一名近卫兵。由于他的忠心之强,来到普雷阿迪斯的时候便混迹于市井,开了一家一方面能做些买卖盈利,而另一方面备不时之需的酒吧。
“其实啊,美绪小姐,有一则我有些在意的报道……”
海德威这么说着,便对她出示了自己拿来的一张报纸的一角。那是面向大众街头巷议的报纸。美绪接下报纸,读了读,一阵新的绝望向她袭来。
“塞农……”
憎恨的话语脱口而出。
报道曰。
乌拉诺斯综合情报局局长塞农·卡瓦迪斯少将在最近本报记者的取材中,明示了自己同妮娜·维恩特会面一事。妮娜曰,在审问之际,希望能将佣人美绪·塞拉作为证人传唤。然而政变以来,美绪·塞拉一直行踪不明,据说妮娜已落魄到了顶点。卡瓦迪斯少将主张:“美绪应该尽早明示自己的所在位置,为过去主人的清白作证”,云云。
“这是陷阱,你不能出去啊。”
对海德威的忠告,美绪也点点头。
“我明白。这应该是塞农给我发的信吧,想确认我是否背叛了他……”
从尤利西斯宫殿逃脱以后,她还从未与塞农取得过联络。按常理来说,美绪是塞农的部下,没有跟从妮娜的理由,应该尽快回到塞农身边。可是她没有回去,这点有目共睹;她现在正在一边照顾着伊格纳修,一边在塞农也找不到的秘密之家等待着妮娜的到来。从塞农看来的话,这是明明白白的背叛。
然后,背叛着塞农就意味着。
——舍弃了我自己的家人……
义父伊桑·塞拉从全世界收养的八名优秀的孤儿。
可伊桑·塞拉却是暗通乌拉诺斯的间谍,而散布在全世界的孩子们也均有间谍的嫌疑,都陷入了为国家所不容的境地。美绪正是为救父母和兄妹才成了塞农的棋子,现在正为塞农尽力,而五名兄弟姐妹才得以逃入乌拉诺斯的势力圈内。接下来就只剩下将义父伊桑、义母格雷塔,还有义弟多米尼克与和希、义妹波妮塔救出来,但他们却被圣·沃尔特帝国官员赶出了克洛斯诺达尔岛,现在消息不明。(译者注:前面那“五名兄弟姐妹”,从后文看出“五名”是算上美绪自己的。)
要想拯救他们,美绪必须回到塞农身边。只要美绪还是塞农的奴隶,塞农便会用他极大的权力,处理她家人的解救事宜……
——如果舍弃克莉亚,回到塞农的身边,家人就会获救……
——我已经没有能做的事了,即便在这儿等着,也没有任何意义。
——那样的话,为了家人我应该回到塞农的身边……
美绪的脚颤栗着。
心,也在颤栗着。她一直拿着写有塞农报道的三流报刊,原地呆立着。
“美绪小姐……”
海德威颇为担心地对她说着。
“……你就照你心里所想的去做吧,我会一直看着伊格纳的情形的。原本就和我们没有关系的你,却一直照顾他到了现在,我们已经非常感激了;而妮娜大人也一定会感谢你的吧。因此……对你的决断,我们是不会有半点憎恨的。”
这个亲切的近卫兵只是静静地说了这些,便静悄悄地关上门,向楼下的酒吧走去。
美绪一直在原地呆立着。
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下来了。
她将报纸放在架子上,美绪又在凸窗窗框旁边坐下,抱着膝盖。
毫无缘由地,她不知不觉想哭起来。
伊格纳修睡得很深,没关系,哭吧,美绪这么决定。
美绪将额头贴在抱着的膝盖上,抽泣了起来。
尽管这样的身影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但惟独现在她想要露出自己的脆弱。
这个世界,充满了恶意。
既不是抱有什么大得离谱的愿望,又不是希望能被谁爱,明明只是能过普普通通的生活就满足了,连这样的事都无法被允许。
只是因为至少想让自己珍视的一些人幸福起来,便伤害自己,作践自己,变得遍体鳞伤,一直以来都拼了命才走过来。
可这个世界一次又一次地将残酷的选项摆在她面前。
那是不论选择哪一项,都与绝望紧密相连的毫无道理的二选一选择题。
为什么总是不得不选择原本不应该选择的选项啊。
像不得不选择其一这种事,究竟有着什么意义呢。
我以后继续活着,又究竟有着什么价值呢。
我是不是一定非活下去不可啊。
是不是还是死了更好?
那样的话,就轻松了。
全部归为虚无。
“我不懂啊。”
美绪一边哭着,一边低语。
“究竟该怎么做,我不懂啊,清显。”
她一边哭着一边说出的,正是这个名字。
“告诉我啊,我究竟该怎么办。”
她的眼泪和鼻水已经流下来了,她依然仰望着天花板。
“家人和挚友,我该怎么选择啊?”(译者注:“挚友”注音“克莉亚”)
那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的、难看得不成样的哭泣的面庞,照映在了玻璃窗上。
正在这个时候——
咚、咚。
传来了玻璃窗敲击的声音。
“哈”地,美绪那已被眼泪浸湿的脸朝向了窗户。
在完全已被眼泪、口水、鼻水浸湿得不成样的自己的脸,与一只白色的鸟重叠在了一起。
“菲欧……?”
她十分惊讶,打开了推拉式的窗子。菲欧进入了房间内,落在了美绪的肩上,一如既往地“啾”地一声鸣叫。
菲欧,给她带来了某样东西。
不经意间,距离现在大约两年前,在拉米亚离宫每晚进行呼风训练时克莉亚的话语在美绪耳旁响起。
“有朝一日,菲欧一定能帮上美绪小姐的忙的……我有这种预感。”
听到菲欧不可思议的力量的克莉亚,当时的的确确说了这样的话。
美绪凝视着菲欧的眼睛。
在那美丽得宛若黑珍珠般的鸟的眼睛里,美绪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看到了儿时的清显。
她能与清显相识,多亏了菲欧。在搬到了一个朋友也没有的岛上的第一天,美绪有些胆怯,便拜托菲欧“去找自己的命中之人”。而菲欧就像是理解了她的话一样突然飞了起来,她在后面追着,便发现菲欧停在了戴着草帽正在做农活的清显头上。
接下来,她又不由得响起了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代,自己和清显一起去看电影那一天的事。两人在屋外的咖啡店喝茶的时候,本应该是留在自己家里的菲欧却飞了过来,停留在了美绪的肩上。两人都大吃一惊,好像当时慌慌张张给菲欧吃了一些面包屑。
“菲欧太了不起了。不管离多么远,都能知道美绪的所在之地。”
“说不定是因为你也在一起,菲欧它也是能找到你的。因为我们第一次见面,都是托了菲欧的福。”
美绪的脑中,闪过一道。
这件没有多大意义就过去的事。可是说不定——却拥有着一切意义。
“我,要击溃乌拉诺斯。”(译者注:注意,这里不是写作“空之一族”,注音“乌拉诺斯”,而直接写的“乌拉诺斯”。)
俯视着被焚尽的奥德萨,清显的誓言在耳旁回响着。
——天命。
神乐经常使用的言语,贯穿了美绪的思考。
——我在这个世界出生的意义。
为什么在现在这个时候,这句话不断刺在自己头脑中啊。
美绪完全理解了这其中的意义。
“莫非……”
美绪的嘴,大大地张开了。
然后她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放下了窗框,在从尤利西斯宫殿带出来的麻袋中摸索着。
拿出来的是,伊格纳修画好的尤利西斯宫殿内的缩略图,以及这几年间坚持做成的天测导航图。在每晚与蜂鸟训练之后,美绪便一直用观测器材对着星空,推算着普雷阿迪斯的当前位置。如果让应当看到这一连串记录的人看到的话,便非常可能推算出普雷阿迪斯的环绕路径、速度和现在位置。
如果要说有将这个传给敌对国家的手段的话,究竟是什么呢。
那种为了攻下王都普雷阿迪斯而不惜使用一切手段,且有着那样战斗力、财力和勇气的国家元首或者其心腹,如果能看到这个与王都普雷阿迪斯相关的机密情报的话……
“啊、啊、啊……”
美绪凝视着自己所记录的数据,不由得颤栗起来。
她曾以为,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
原本以为那些试炼都是恶趣味的神明心血来潮强加给自己的毫无意义的试炼。
然而,莫非并不是这样。
包括与清显的相遇,包括家人都是间谍这一点,包括背叛了Air Hunt的同伴,辗转来到普雷阿迪斯,包括与克莉亚的相遇,包括与莱纳的相遇,以及包括这样逃出尤利西斯宫殿,不知如何是好,穷途末路这一点。
哪怕是原本没有任何意义的事,只要我有了决意,不就能产生出新的意义了吗?
美绪的牙根响动着。她明白了自己被赋予的使命,全身的细胞都沸腾了起来。美绪慢慢地用手帕擦了擦已被浸湿的面颊,勉强移动震颤的脚,将小本子搭在木台上,将天测导航图上的重要数据用极细的字仔仔细细地写了下来。
多亏了与阔嘴鹬一同进行的特殊工作员向的训练,她学会了在邮票大小的纸片上密密地写下秘密情报的技术。缩略图她也以同样的方法画了下来,然后捻成纸捻,穿在给清显的“赠品”上,系在菲欧的脚上。
菲欧它就像是事前知道美绪会这样做了一样,看着美绪牢牢地将纸捻和“赠品”牢牢地托付给它的样子。
美绪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自己接下来要做的,说不定能给世界的格局造成重大影响。
会将几万人,不,几十万人卷入战斗,可能会造成无数死伤。
说不定,世界还会崩坏。
将自己的心情托给菲欧,美绪依然颤抖着,打开了窗框。
雨已经完全停了,而原本笼罩着的云也开始散去,从其缝隙间已经能看到星星了。
美绪眺望了星空片刻。
各种各样的思念,都覆盖了星星,映照在自己的视网膜中。
“你有资格获得幸福。”
在离别之际,克莉亚留下的话语。
“清显他啊,并没有讨厌你。你谎话连篇离开的理由,那家伙都知道。”
然后是在拉米亚离宫再会的莱纳的话语。
“妮娜女王,现在在乌拉诺斯,有美绪·塞拉与莱纳·贝克——我珍视的两名同伴。”
她很喜欢的塞西尔的话语。
“即使分开成为敌人,吾等也绝对不会彼此憎恨。”
自己尊敬的神乐的话语。
“友情是永恒的。”
埃利亚多尔之七人。
那与一生的同伴共度的美丽的一天又一天。
来到普雷阿迪斯以来,一直怀着痛苦过去的每一日,现在,我来赋予其新的意义。
“我们啊,是为了获得幸福才出生的。”
美绪仰望着星空,自己对克莉亚说的话最后在耳边响起。
她对着那悠远的一束束光线说道。
——我会幸福起来的。
——不为任何人,就是为了我。
——为了迎来世界上最棒的完美结局。
“呐,清显。”
她呼唤着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的清显。
“我能说些任性的话吗?”
尽管我是背叛了你,对你破口大骂,将在一起积淀的一切都舍弃逃到这里来的最差劲的女人。
可是,我还能对你撒撒娇吗?
“救救我。”
尽管很不像样,可如果凭借我自己的力量,如何都无能为力。
“我需要你。”
你轻视我、嘲笑我、侮蔑我都可以。
可是,无论经过多久逃到多远,我果然都无法忘记你。
“救救我啊,清显。”
我的白马王子。
来这块地表面上早已全是敌人的天空之王都,来这里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克莉亚,救救伊格纳……救救在这个岛上我所有的同伴们。
“快来这里吧!”
总觉得现在,我好像看到了呢。
看到了在普雷阿迪斯上翻动的Walküre的旗帜。
(译者注:这两句是卷首语。)
看到了清显所率领的世界最强的机翼,统治了这城市天空的未来。
“无论怎样,将之击溃。”
将乌拉诺斯击垮。
“菲欧。”
她呼唤了鸟的名字。
菲欧抬起头来,看着美绪。
美绪的手指伸到了窗外。
菲欧从美绪的肩上下来了,经过她的手臂,跳上了她的手指,简直就像是攀登天空阶梯的天使一样。
“去清显那里。”
“啾”地,菲欧一如既往地鸣叫着。
然后它展开了白色的翅膀,那三枚验风的翅膀与星屑混在了一起。
闪闪发亮的数千星光,将菲欧融合进去。
就像是向星之海洋远方游去的白色小船一样。
去遥远的地方,去清显那里。那白色的羽翼毫无迷茫地融合在无限的闪耀之中。
而美绪,则静静地凝视着菲欧消失的天空。
——传达过去吧。
她仅仅这么祈祷着,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在夜风的吹动下白鸟的行进前方,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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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原本打算在盗取圣·沃尔特帝国之前,绝不会去见他。
然而,由于一些不可抗拒的原因,也只好露出一脸蠢相,去见那只怪物了。
巴尔塔扎尔用他那双浓浓的熊猫眼,望向了车窗外。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月二十日,北多岛海克洛斯诺达尔岛——

吃了伊丽莎白一记卑劣的奇袭正是昨天发生的事。由于这项分派给他的只能想到预先做好万全准备这一种手段的奇葩任务,他便今天一大早搭乘王家专用飞艇越过大瀑布,降落在这克洛斯诺达尔岛上,再坐着前来迎接他的车,一路直奔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想见的人身边。
“从埃利亚多尔飞艇冒险的时候起,我就知道哥哥你的活跃了。你也没有真格想要销声匿迹吧?”
在漆黑的高级轿车的后座上,在他旁边坐着的西门·贝尔纳对他说道。巴尔塔扎尔他一开始就对这个很久未见的弟弟说话的口气有些不满。
“我从来就没有过偷偷摸摸销声匿迹的想法,想去追就尽管追好了,反正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过要回那个家的想法。”
真像哥哥你的风格啊,西门这个简短地答道,将目光转移到了向后逝去的克洛斯诺达尔岛的景色上。在历经几度战火的现在,作为对抗乌拉诺斯多岛海地方舰队的重要据点,从海德拉巴群岛撤退的帝国军不断在这座岛上集结着。
“其实原本是希望能在咱们出生长大的家里见你的,由于乌拉诺斯的侵略,便从克里斯塔逃到这座岛的别墅来了。哥哥你还是第一次来这里的家吧。”
“父母他们怎么样?”
“现在堪帕内拉骑士团领内。三年前他们惹恼了会长,便被赶出去了。”
“那是威斯特朗大陆的乡下吧,一毛不拔的地方。”
“好像在那儿还挺自在的呢。爸爸他本来就不适合争权夺利。这是上个月来的明信片。”
在西门递过来的明信片上,印着正在海滨享受着海水浴的父母的照片。他嗤笑一声,回答道,
“没兴趣。”
这对于那对对祖父言听计从将儿子送上战场的双亲来说,这样的命运再适合不过了。既然他们本人都那么满足,那就随他们去吧。
从十四岁的时候,他从在密特朗大陆克里斯塔出生的家离家出走,大约八年了。他一直紧紧怀抱着那颇具有少年气息的野心一直东奔西走,明明距离达成那梦想只有一步之遥了,可最终还是没羞没臊地回来探望祖父了。
“老头子大限几何?”
“不要叫老头子。医生说还有一个月左右。”
“那东西死了会怎么样?”
“会一发不可收拾啊,贝尔纳集团实在太大了。如果要是能定下来血胤相连的后继者可能会好一些,但会长风流倜傥四处造人,仅仅后继者就有十几人。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并无血缘关系但靠着实力爬上来的理事长啦、董事啦、CEO啦各类头衔的人,都在拉帮结派相互打击。总有一种感觉,不管谁当下任会长,在此之后都会种下祸根。”(译者注:翻译成“风流倜傥四处造人”的地方,原文「あちこち子どもをつくる」,直译成“到处生孩子”)
“归根到底,这是一只妖怪一手造起的国家,妖怪死了,要消失就消失吧。”
“嘛,消失恐怕是不会,应该会分裂吧。这样一来贝尔纳集团的股份会整体下降,会波及到工资,定会对五十万从业员的生活造成影响。尽管希望避免这些,但总不能对会长说,快写遗言吧,但又的确想要避免后嗣之争骨肉相残,全体干部们都在搔首踟蹰,想着‘这可如何是好啊’。”
“不论军队还是民间,在这世上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随性所至的笨蛋啊。”
巴尔塔扎尔略有些愣神地从鼻中出了口气,看向了克洛斯诺达尔的风景,忧郁的心情轰然而至。到这个关头自己才去见临终的祖父,也什么都无济于事,为什么伊丽莎白却要执拗地命令自己去探望他呢,完全无法理解。何况那祖父也根本不会记得一个自命不凡在十四岁就离家出走的孙子;而且,他现在还呆在病床上等死,记忆便会更加模糊。
即便现在见了,也没有意义。
至少如果他窃取了圣·沃尔特帝国,说不定还能让他大吃一惊。我现在还一事无成,雷尼奥尔根本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你能回来我很高兴呢,哥哥。”
当车穿过豪华壮观的别墅大门时,西门这么说着。
“这是女王陛下的命令,而并非我的意志。”
准确地说这哪儿是命令,简直就是胁迫,但没有解释的必要。
“我可是身居会见阿喀琉斯作战参谋的要职啊。”
“……我并没有打算长住,探望过老头子以后就走,然后你就对女王如实禀告,结束。”
“遗憾,哪怕能一起吃个饭也好啊。”
在宽广的府邸内稍稍跑了一会儿,一栋上了年代的Gemini式房屋出现在小树林的背后(译者注:关于这个Gemini式,我不知道用在建筑风格上表示什么什么样式)。那组成了尖屋顶的极其花哨的造型,配着色彩黯淡的外壁。缠绕整个房屋的爬山虎让人不禁想到即将赴死的妖怪的经脉,给人一种阴郁的氛围。
在大门前下了车,他们在将近二十名佣人前来迎接下,从入口进去了。
“不先喝点儿茶吗?”
“不用。老头子在哪?”
“你性子还真急啊。”
巴尔塔扎尔实在想尽早一刻从这房间,不,从这岛上出去。无论是那夸张的绘画、华美的日常用品还是墙上的烛台,凡是映入他眼帘的东西都是那么令他不满。四周到处渗出发了霉的气味,在管家的引领下,他每每在馆里前进一步,那种瘴气就变得愈发浓厚。
而且不知不觉间,悸动也愈发激烈起来。
他每前进一步,都感觉有一股难以言明的冷气传向他的神经纤维。自从搭乘埃利亚多尔飞艇敌中翔破起,他明明数次跨越了修罗场,可现在自己积累起的经验仿佛完完全全被人嘲弄了,经过高度压缩的雷尼奥尔的气息笼罩在巴尔塔扎尔的面前,侵蚀着他的身体和意识。
——即使自己倒在穿上也要拉个垫背的吗,妖怪老头。
正当他心中这么大骂着的时候,在二楼最深处一扇极其雄壮的大门前,管家止步了。
“老爷就在这里。现在就可以进去吗?”
巴尔塔扎尔无言地点了点头,管家敲了门,说有客人来访后,把门打开。
笼罩在室内的沉重空气立即如奔流一般向他直逼而来。这正是他记忆一模一样的、那怪物释放出的妖气。
一度闭上了眼睛,做好了出现在宿敌面前的觉悟,巴尔塔扎尔进入了宽敞过头的卧室。
排成一排的长方形玻璃窗,其高可达天花板;从一旁倾斜射入的太阳光在锃亮的花岗岩地板上反射着。在唯一一扇开着的窗户附近有一个鸟笼,一只色调非常罕见的鸟带着很清爽的声音鸣叫着。
一张带着华盖的床孤零零地摆在房屋的正中间。
在床旁边,一位初老的绅士跟巴尔塔扎尔打了招呼。
“我是雷尼奥尔会长的顾问律师,叫维扎克,让您久等了。请到这边来。”
被这么催促着,巴尔塔扎尔向床的旁边移动过去。
“………………”
在床上躺着的妖怪,和记忆中的毫无差别,他睁开那像是嘴里总是含着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一样的一副不爽的眼睛,紧紧瞪视着巴尔塔扎尔。
——竟然这么小吗?
第一印象就是这个。尽管相貌一点儿没有变,但全身的体格缩得像是打了个对折。这又小又干瘪的雷尼奥尔·贝尔纳,简直就像是干膜质的深海鱼一样。
维扎克的嘴贴近雷尼奥尔的耳朵旁,低声说了些什么。
雷尼奥尔极其烦躁地瞪大了眼睛,对着维扎克仅仅挥了挥手腕,就像是要赶走苍蝇一样。维扎克丝毫没有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对着巴尔塔扎尔行了一礼,对着他背后的西门微微点头,两人一起出了房间。
“…………?”
在不经意间,卧室里只剩下了巴尔塔扎尔与雷尼奥尔两个人。这是何等意外的情节展开啊。他本打算说一两句话,有机会再讽刺对方两句然后就回了,谁料想气氛并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被榨干了的妖怪,依旧只是躺着,同时瞪视着巴尔塔扎尔。
巴尔塔扎尔直立在床边上,低头看着站立于多岛海世界顶点的金融之王这悲惨的结局。
沉默。
从鸟笼里,再次传来了清爽的鸣叫声。
“久疏问候了。”
无法忍耐现在的尴尬气氛,巴尔塔扎尔主动开了口。
“卫生兵的任务还满意吗,臭小鬼。”
用着对于一个濒死老人来说十分清楚的声音,雷尼奥尔回应着他的寒暄。巴尔塔扎尔稍稍有些意外。
“你还记得我呀?”
“你长脑子了吗?”
看样子他对以提问来回答问题相当不满意。巴尔塔扎尔耸了耸肩,
“我学会了对所有战斗中受伤的应急处理措施。”
尽管他多少次看到军队士兵的尸体和负伤状都吐了出来,也多少次哭着求饶,可他却只字不提,依旧一副佯装不知的态度回答着。雷尼奥尔那本来就不好看的表情,扭曲得更加狰狞了。
“你那腐朽的本性,还没改好吗?”
“………………”
“看你那样子我就知道了。臭小鬼永远是臭小鬼,无论如何都成长不了。”
“………………”
“那个叫什么啥啥保尔之八人的,看样子你对和一些次元低下的人玩找朋友游戏饶有兴致嘛。”
恐怕他是在说“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可即使名称和人数的错误他都能忍,“找朋友游戏”什么的他却无法原谅。


“我同意他们次元低下,但却不是朋友,那帮人是我的部下。”
如果要是伊丽莎白和神乐在这里的话恐怕会暴怒吧,可谁都不在这儿,应该没有关系吧。
“不许纠正老夫的话,臭小鬼。你就给我闭嘴,对我说的话‘好的好的’点头同意就完了。”
“………………”
“让拉斐尔那样的弱智中意你就开始自命不凡了?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毫不合身份被捧上神坛的年轻人翘起尾巴,结果梯子一撤就摔惨了。现在你就尽管飘吧,之后被剥皮现了原形,有你落魄头脑发懵的时候。”
“………………”
“我好像都看到你的哭脸了啊,想必一定很好笑吧,一直被人天才天才地夸着的凡人的末路。”
尽管他也深切地知道这妖怪是一肚子的坏水,但现在竟然像这样面对面让他大骂不断,果然还是会上头。如果要是还在贝尔纳集团上班的社员的话也许还能做到不管被如何辱骂都忍耐着,但我可是帝国军参谋,根本没有非要对这个臭老头摇尾乞怜不可的道理。这里只有两个人,还有淤积至今的怨恨,而且不管怎么说这家伙也马上要死了,即便在此时将一切倾吐一空也完全没有关系。
巴尔塔扎尔恢复了颇为从容的笑容,装腔作势地撩了一下前发。
“哎呀呀,这求都求不到的人生指南,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了,我都忍不住也想要经历一番向祖父大人您一样出彩的人生了。”
“少给我那么笑,让人不爽,肚子深处的脏水全都露出来了。”
“明明都躺在病床上即将赴死了,可家人也好亲戚也好友人也好,没有人靠近这屋檐一步,一眼望去只有佣人和律师的感觉。仅仅为了将贝尔纳财阀壮大起来就工作到了皮包骨头的程度,可最终获得的,只有翘尾巴的孙子,以及作为唯一慰问之物的小鸟,还有这孤零零的床啊。”
他一边用手指向鸟笼中的鸟一边讽刺道,而雷尼奥尔也还以嘲笑与大骂。
“对于我来说,鸟不是就足够了嘛,被低俗的人类所中意只会让我更加郁闷。一个人悄悄地死去不是很棒吗?”
“着实难以让我羡慕起来。”
“你让一群朋友围着就很满足吧,凡人?超越不了我的功勋,便和朋友们牵起小手互舔伤口吗?”
这个老头子的性格真是已经腐烂了。
“我对祖父大人的业绩,只有轻蔑,一点点羡慕都没有。”
他这么回道,雷尼奥尔德语调稍稍有些改变。
“哦?轻蔑我的伟业吗?”
虽说这变化真的极其微妙,但比起刚才破口大骂连连,言语中稍稍多了些威严。
“是的,我从心底里觉得无聊。”
他这么一回答,自己便察觉到了。雷尼奥尔做的这些,着实是无聊。这个世界会成现在这样,也有这个男人的原因。巴尔塔扎尔确认了这点。
“扶我起来。”
突然间,雷尼奥尔命令道。
“哈?”
“靠自己的力量起不来,扶我起来。”
妖怪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就像婴儿一样抬起了双臂。
经过一瞬间的犹豫,巴尔塔扎尔还是如他命令的那样,单手支撑着雷尼奥尔的背部抬起了他的上身。
“疼死了,慢点儿,慢点儿扶我起来!!”
雷尼奥尔十分嚣张地这么怒喝着,一边呼哧呼哧地说着一边借着巴尔塔扎尔的手移动了腰的位置,直起了上半身,瞪视着他。
“说说看,你小子轻蔑老夫功勋的理由。”
筑起世界最大的超大规模联合大企业的男人的目光,从正面突刺着巴尔塔扎尔。
“如果是半吊子的理由,就杀了你。就算是帝国军作战司令部,也逃不出我的影响范围,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给现在的帝国提供资金的人是谁。”
果然,一种可怖的压迫力向他袭来。可巴尔塔扎尔还是撑住了——不能在这里胆怯。要说他离家出走也有八年,在各种场合历经了各种修罗场,磨砺了自己的精神。
——要把这男的打垮,永远站不起来。
他做好觉悟,说道。
“好。那么就让我们追溯到你放高利贷时候的想法吧。贝尔纳财阀能壮大至此的秘密,正在于这个黎明期。”
雷尼奥尔此时也不打岔了,仅仅是带着几欲穿透钢铁的眼光盯着巴尔塔扎尔。
“你最先盯上的是威斯特朗大陆的林德布卢姆一族。你让有权势的诸侯包围他们,让虽有土地却没有钱财的乡村公爵感到有战争的威胁。而要给资产家放贷,以增强军备的理由唆使他们最为便捷有效。然后你便给林德布卢姆无偿贷款,作为抵押,你则获得了好几项特权,其中林德布卢姆一族靠武力压制的土地的征税权尤甚。用你的资金整好军备的林德布卢姆一族将周围的诸多势力一个接一个地征服了,而你便在新的殖民地上获得新的特权,发迹起来。至此还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可你恶劣的地方正在这之后。”
雷尼奥尔只是默默地瞪着巴尔塔扎尔。巴尔塔扎尔深深地吸了口气,继续说道。
“在林德布卢姆一族将长年敌对的势力悉数征服以后,你便又在其周围竖立起新的威胁来。要控制一个政府,最好的办法就是一直给其树立外敌,然后给其提供抵御外患的军备。你暗中给外敌提供资金,在其军事能力加强以后,对林德布卢姆一族鼓吹道,‘新的敌人出现了。这次的敌人很强,要想征服他们,需要更多军备’……你发现通过让多股势力相互争斗可以以钱生钱。政府为了能生存,便不惜去借数以国家预算十倍的资金;有时候印钞局的机器要全速旋转去造币。你发现了战争可以创造钱财,而且你还发现了为了不断获利,便只能继续发动战争。不能让一个强国支配整个世界,因为如果那样的王,就没有所谓增强军备这一回事了。正是好几个政府互相进行军备竞赛,你才能在战争业中大笔捞钱。只要战争一直持续着,就不会失去牟取暴利的机会。”
“………………”
“你在这三十多年,无论对乌拉诺斯,还是圣·沃尔特,无论是海德拉巴,抑或是秋津联邦,你都同等程度地融通资金。只要某一国看样子要做大了,你便立即操作国际金融市场,让大数额的资产流向其他势力。其目的之一正是为了无法出现胜者,谁也战胜不了谁,为了阻止某一个拥有压倒性势力的大国统治这整个世界的事态。”
巴尔塔扎尔每说一句,从他心底都不断涌出难以抑制的愤怒。
“也就是说让军扩竞赛永远持续下去。为此,也就需要调整在各国流通的资金总量。这就是你战略的全部。”
巴尔塔扎尔瞪视着眼前干瘪的老人,如此断言道。
“你的计划成功了。那些列强即便被榨得干干的只剩下了空壳,还是在以血洗血不断争斗,有几百万人都因此殒命,有几百万幼子饿死,只有贝尔纳财阀一家日渐壮大。这正是一项对世界的命运完全不顾,只为自己越吃越肥而给全世界提供战争用资金的作业。这就是你人生的全部。”
巴尔塔扎尔从极近的地方静静看着雷尼奥尔,深深地吸了口气,断言道,
“比屎还不如。”
他挺起胸膛,从正面瞪视着祖父,话语中充满了力量。
“的确,你捞的钱比任何人都多,这点我认同。可在这些功勋里,哪里能找到你的幸福呢?”
率直的心情,从他的话语中流露出来。
“你不是英雄,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将这世界变成地狱的怪物。你从来不出现在表面的舞台上,披着一副善人面,而实质上是夺走几十万、几百万无辜市民姓名的人类历史上最低劣的恶魔。”
他如是放话,不知为什么,突然悲从中来,不知如何是好。对着眼前表情丝毫不改,只是承受着他极其过分辱骂的老人,他甚至都觉得有些怜悯了。
“将灾难播撒到全世界后,你所获得的正是这种孤独。这有什么好羡慕的?这又哪有幸福可言?”
这位披荆斩棘却踏上了不归路,终于抵达这旁边只有笼中小鸟、律师以及不懂礼仪的孙子的床上的老人,在他看来是世界上最惨不忍睹的人。
“我和你不一样。”
从内心涌出的话语无法抑制。
“我知道,幸福究竟是何物。”
不知为何,神乐的笑容与这孤寂的卧室重合在一起。将神乐从牢房中救出,背着她跑的时候,胸中充满的那种感情,这位老人一定不会懂得。
“让我送给可怜的你最后的赠品吧。”
并非之前预想的话语,不断地吐露了出来。
可是,管他呢。
就让我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随性说出来吧。
“这场战争,由我来终结。”
明明像这样的事,连想都不曾想过。
“你所播撒下的灾难,全部由我去连根拔掉。”
在我内心深处这样的想法究竟是何时萌芽的,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
然而,我现在想要委身于这样的感情洪流中。因为说不定现在从我口腔中迸发的东西,是连我自身都未曾察觉到的我真正的心情。
“所以你还不能死。”
我要超越一直以来不断追逐着的你的背影,然后向着再前方前行。
“在我终结战争以后,你就去死吧。”
这就是临别赠礼了,英雄。
“你的屁股,由我来擦。”
在他说完之后。
妖怪大声喊道。
“维扎克!!”
门立刻打开,律师慌慌张张就进入了房间。
“给这男人那个东西。”
明明被那样破口大骂道,却丝毫不见雷尼奥尔有一丝感情动摇,带着冷静的口吻催促着他。律师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手摸索着房间墙壁的一角,将那一块壁材卸了下来。
在墙壁里面埋藏着一个隐藏的金库。他转了转密码锁,从里面取出了一枚信封。雷尼奥尔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发出了迟缓的话语。
“在外面看。在这里别看,让人不快。”
那信封很薄。巴尔塔扎尔从律师手里接过来,有些百无聊赖地盯着祖父的脸。
“你那一脸蠢相是怎么回事啊?”
雷尼奥尔就像前来探望最初一样,带着就像是正在吃着难吃的东西一样的表情毫无感情地说着。
“啊,没有。对我演说的评价呢?”
他问了这个很白痴的问题,雷尼奥尔依旧毫无表情地说道,
“三十二分,五百分满分。前半部分主旨还很明确,可后半部分掺杂了太多感情,乱七八糟。”
“………………”
“让我躺下。”
“哈?”
“听了你那些老太太裹脚布一般的长篇大论顿觉疲劳困倦,让我躺下。”
“啊,是。”
巴尔塔扎尔老老实实地像刚刚一样支撑着雷尼奥尔的背部,让他躺了下来。那干瘪的身体又轻,又僵硬,就像血都流干了一样,让人难以想象。
“西门,你是证人,和他一起读这信件。”
被雷尼奥尔这么一叫,大概是一直在走廊上听着他们谈话的西门,有些不好意思地探出了头来。
“……是,谨遵您的意思。”
“嗯。没事了,可以走了,臭小鬼。”
雷尼奥尔有些粗暴地这么说着,闭上了眼睛。原本预计他有不绝于耳的反击的巴尔塔扎尔,只好十分扫兴地转身,背对着祖父。
正当他要走出房间得时候,背后又有声音传来。
“巴尔塔扎尔。”
“…………?”
他第一次被雷尼奥尔以名字相称,转过身来。
“拜托了。”
从床上,传来了那样的声音。他已看不到雷尼奥尔的面孔。
“……是。”
他仅仅说了这些,出了卧室。
他把门关上,在走廊上碰到了西门。
“你还活得很旺嘛,哥哥。”
自己的演说应该让他全都听到了吧,西门的脸由于恐怖而铁青着。
“我收到了这个。”
他从兜里拿出信封,在对方面前展示着。
“这个,在庭园里一起读读吧,好像这个必须由我一起确认。”
巴尔塔扎尔应承了下来,便跟弟弟一起,回到了走廊上。
不过一会儿便到了房屋外面,向中庭走去。
外面万里无云照射在修得整整齐齐的中庭草坪上。刚刚到这里时还觉得这里景色阴森森的,可现在看上去不知为何,显得熠熠生辉。
“那么,我打开了。”
“请吧。”
由于是那只妖怪,说不定很有可能在里面装了剃刀什么的,不得不小心,巴尔塔扎尔便十分谨慎地拆了封。
里面只装了一张纸片。
字面显得冷冰冰的。

“遗书
遗嘱人将贝尔纳集团会长一职交由巴尔塔扎尔·贝尔纳继承。
遗嘱人还将所拥有的一切财产交由巴尔塔扎尔·贝尔纳继承。

帝纪一三五一年 十月二十日
遗嘱人 雷尼奥尔·贝尔纳


读过一遍,巴尔塔扎尔挠了挠头。
他又重新读了一遍。
字面没有任何变化。
他将目光转向了弟弟。
“怎么了?”
巴尔塔扎尔被这么问道,将脑袋一歪,又一次重新读了下短短的字面。
“不明所以。”
他将信递给了弟弟。
西门通读了全部的文字,“嗯”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想到,应该就会这样了吧。”
他并不那么吃惊,将遗嘱还给了巴尔塔扎尔。
“我来解释一下吧。其实拜托伊丽莎白女王让哥哥你前来探望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会长。我想他早就看出了哥哥你的能力,才叫你前来的。”
“………………”
“哥哥你和会长,实在是太像了:两人都有着天才的能力,但都不太能和其他人处得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虽然才能超群但实在太过笨拙,才最终像道具一样对待他人,才说出了过分的话,做出了过分的事。本来比起任何人都要赞赏对方,可却一点儿也不愿把这一点表达出来。”
巴尔塔扎尔一边恍恍惚惚地听着西门的话,一边第四次将目光落到了信上。
“哥哥你一直以来的活跃,会长全都知道。在你离家出走以后,会长他一直都注视着你。会长还曾对我说,去看看你哥哥怎么样,我有时还偷偷地去Air Hunt士官学校呢。会长从很早以前就将哥哥视为他自己的继承人了,这点我再清楚不过;不管怎么说,像我这样的人,完全就入不了会长的法眼。在我们小时候,他就只严厉地对待哥哥,我想正是考虑到了将来吧。”
巴尔塔扎尔终于深刻理解了遗嘱的内容。
“今天呢,会长对哥哥进行了试炼;而这遗嘱,正是合格证书。”
西门露出了笑脸。
“恭喜你了,哥哥。‘玉玺在手,天下我有’的感觉如何?”(译者注:翻译成“玉玺在手,天下我有”的地方原文「世界を手に入れる」,就表示“世界落入手中”那种意思。抱歉,三国杀中袁术的台词十分洗脑。)
巴尔塔扎尔盯着那文字看了许久——
突然,便将那遗嘱一点一点死了个粉碎。
“哥、哥哥?!”
西门睁开了眼睛,慌忙想要制止哥哥,但间不容发,他哥哥迅速将撕碎的信抛向了空中。
“你、你干什么呀?!”
早已看不出上面写了什么的信,向风中飘散而去。
巴尔塔扎尔并不回答,只是用鞋底不断踩踏着来不及随风飘散而落在脚下的纸片。本想制止他的西门察觉到了哥哥的表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哥哥……”
尽管那践踏信件的动作十分粗暴,但他的侧脸,看上去总感觉好像在哭泣。
柔和的风,将纸片带向了远方。
巴尔塔扎尔将内心深处涌出的激情,全部踩到了鞋底。
愤怒伴随着几乎可以融化他的骨头、肌肉和五脏六腑的狂热,从灵魂深处的深处涌上来,吞噬了巴尔塔扎尔的全部。
太差劲了,比屎还不如,比在屎上翻动的蛆还要低劣。
构成巴尔塔扎尔的全部细胞,都奏响了这样的合唱。
他将膝盖抬到腰那么高,踏在已粉碎的遗嘱上,不断踩踏着,踩了很多次,很多次,直到这些可恶到极点的碎纸片解体到了分子大小。
“死老头。”
话一出口,便又咬紧了牙关。尽管巴尔塔扎尔口腔内被咬破,从嘴角中滴着血滴,他也毫不介意。
“原来我还只不过是在你手里跳舞而已吗?”
他将涌出来的愤怒委托给自己的身体。
“竟然让我的努力,用这么一张纸片全部化为乌有了。”
无论是自己十四岁离家出走,忍耐着贫困独自求学,赢得奖学金进入Air Hunt士官学校;还是自己不但从早到晚努力学习,还一定会在贵族高官的派对中露脸,苦心联系有权势者建立人脉;抑或即使在自己好不容易想出的点子被几次三番地无视,自己却毫不放弃,依然迎合着那些愚昧的参谋们。
“全部,都是为了将你击垮。”
可是啊,这死老头却。
却岂有此理地主动将自己花费一生时间筑起的地位和财产全部甩给了我。
这简直就像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我发奋才将我放逐到战场上一样;就像是知道我会将憎恨转化为动力而不断努力一样;就像是雷尼奥尔已经预测到了自己会朝着他君临天下的高高的高高的宝座,一步一步地攀登着陡峭的台阶一样。
——比起任何人,都要赞赏我。
——比起任何人,都要理解我。
——正因为如此,才将自己的一切托付给了我。
那就要涌出的泪水,是不甘吗?还是其他的种类?仅仅将这种东西流淌下来,就以为着我输了;如果要是再做出比这还要凄惨的举动那该如何是好?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抑制对自己的愤怒。他将自己的狭隘和无知,一遍又一遍地用鞋底践踏着。草坪和土壤一直被践踏着,擦破磨碎,甚至到了肉眼不可辨的程度。
祖父和自己,究竟谁才是大人物已经一目了然:和那样的祖父比起来,现在的我简直就是个小丑。
——我究竟怎样做才能胜过你啊。
对于这个自己内心的疑问,答案刚刚自己已经得出来了。
自己刚刚对着祖父爆发出来的激烈感情。
要超越祖父,只有实现那番带着充足的气势甩出的话语了。
他用手臂擦了擦眼角。两次、三次,反复擦拭着。
他努力压抑着涌上的感情,为了不让西门看见自己溢出的东西,仰起脸来对着天空。
在心中淤积的一切的一切,都融化在了澄澈的一片湛蓝中。
巴尔塔扎尔依旧仰望着天顶,闭着眼睛,任由风吹拂着自己。
然后,他挤出了一句。
“……我不需要老头子的老古董,全都给你了。”
“哥哥……”
“我已经有了要做的事。我没有空跟这寒碜的家扯上关系,只有像你这样的凡人,才适合作这一家之长。”
西门一脸吃惊地盯着哥哥看了片刻,耸了耸肩。
“……这可是贝尔纳财阀的全部哟?这里有着比起列强国家预算还要多的资产。是什么事让你宁愿舍弃这些啊?”
巴尔塔扎尔的表情充满了严肃,向十月的天空发誓道,
“这场战争,就由我来终结。”
我要想超越你,只有这一种手段了。
将第二次多岛海战争以及同乌拉诺斯的战争终结,正是我超越了你的印证。
“拜托了。”
刚刚他听到的祖父的话语,在那片蓝天中回响起来。雷尼奥尔他也一定有着不能对他人言明的苦衷和后悔吧。在从区区在一条街上放高利贷的一直将公司做大,承担可达数十万人之多生计的过程中,也面临过很多次必须牺牲人性的事态吧;而他最后叫着巴尔塔扎尔的名字,说出的那句简短的话中,难道不正是融入了他真正的愿望吗?
——你可是拜托我了啊,死老头。
——所以,在那以前可别死,一直在那孤寂的床上,和鸟一起等着吧。
——来让你见证一下这愚蠢的战争终结的时候。
巴尔塔扎尔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将双手插在兜里,告诉西门让他去叫踏上归途的车。
西门将两只手的手心伸向了天空,耸了耸肩。
“就算你说全都给我,这也实在是……得和维扎克先生好好商量商量才行。怎么办好呢……”
巴尔塔扎尔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弟弟提出了要求。
“说来你啊,喷气式飞机弄得怎么样了?”
“诶?”
“我离家出走时应该已经给你下命令了,让你十年之内造出喷气式飞机。”
“啊,啊啊,那个啊,嗯,放心吧,进展顺利。”
在他十四岁离家出走之时,巴尔塔扎尔对前来送他的西门甩出了这样的要求;而自那八年后,看样子西门一直忠实地进行着这个项目。巴尔塔扎尔略带些钦佩地道,
“你还意外地能干嘛,我原以为你马上就会忘了呢。”
西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当然马上就忘了,可会长他一直让这喷气引擎计划进展着。看样子是在他生日聚会上,哥哥那么一说喷气机的必要性,他其实已经采纳了,于是便在贝尔纳重工业极其隐秘地开发,现在已经做到可以单独使用引擎了。”
巴尔塔扎尔不禁暗自叫好。雷尼奥尔他又和自己想得一样,并付诸实施了吗……正如西门所说,他对未来的展望都和自己是一模一样的。
“可是,目前还无法搭载在机体上使用,这是因为空气力学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当接近音速时,机体有些部分会超音速而有些部分则会亚音速飞行,这样便无法控制了。要想让喷气机飞起来,看样子还得要两三年的时间。”
“这样啊……那样的话,这个项目就全权交给我了。雷尼奥尔那个老东西,止步于喷气引擎行了。”
“你还真是无欲无求啊,我会安排好的。不过真的只是那些就行了吗?尽管我刚刚那么说,但现在那些都还只是引擎,无法安装在飞机上哟?我想啊,还有很多更好的东西可以要。”
巴尔塔扎尔笑着搪塞着西门那吃惊的面孔。
“足够了。”
在巴尔塔扎尔脑中已经描绘出了喷气飞机的用途。正当他仰望着秋日的天空,描绘着梦想的时候。
“格林上校!!”
从小树林的对面,一名身着圣·沃尔特帝国军军服的士官不知为何慌慌张张地叫着他。
“…………?”
士官跑到巴尔塔扎尔面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敬礼,告知对方自己是隶属克洛斯诺达尔岛通信队的上尉。
“从Air Hunt岛作战司令本部传来急电,说让您马上返回作战司令本部。高速侦查机已经准备好了,万分紧急,请即刻转移至克洛斯诺达尔第四飞机场!!”
“急电……?”
百思不得其解。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态才会点名把自己叫回本部,完全没有线索。
“是什么事?”
他这么一问,通信队上尉收紧了表情,胸挺了起来。
“今天上午,慧剑皇王国发布了让位诏书,大威德亲王即位,成为第一百二十代慧剑皇王国义仁皇王!”
Hmm,巴尔塔扎尔点了点头。早就有慧剑皇王健康状况不佳的传闻,现在终于让位了吗?
“伴随着此事的发生,也打通了外交路线,皇王国那边主动联络,说是希望尽快与圣·沃尔特方进行会谈。”
嚯——这次他吐出了一口气:对方会主动去运作交涉事宜,这消息可再好不过。如果作为帝国阿喀琉斯脚后跟的河南战线可以通过双方对话做一了结那就再好不过了。可是为什么急电会送到自己这里呢?
“皇王国明确指定了帝国方特派全权大使的人选,说是如果不是这个人物便不能进行交涉。请稍等,我来为您读一读皇王国方来电的全文……”
上尉此时便从包里取出了电文。巴尔塔扎尔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不会吧。
“请将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作为帝国方的特派全权大使派遣至河南战线鹤川、刈羽桥。如果不是格林上校便不与交涉。到派遣格林上校前来,我们给予两天宽限,以上。慧剑皇王国特派全权大使,紫神乐准将”
对方的名字变成了不可见的桩子,贯穿了巴尔塔扎尔的心脏。(译者注:我有些怀疑犬村写此句时被打断了思路。因为或者说“变成了桩子,将他定在那里”,或者说,“变成了(某种)利物,贯穿了心脏”;但若说“贯穿心脏”,很少会第一个反应到“桩子”)
“……紫……!”
尽管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但看样子神乐在那异邦之地,也得以发迹,被委任了与国家元首堪匹敌的权限。
“……我明白了,马上就走。西门,接下来随你处理了,我很忙。”
西门耸了耸肩。
“很重要的工作?”
“啊,我去拯救世界了。”
巴尔塔扎尔背对着弟弟吃惊的声音,如此回答道,三步并作两步坐进了前来接他的车上,径直远处的飞机场。是高速侦查机的话,四个小时就能返回Air Hunt岛。巴尔塔扎尔一边在后座上浏览着慧剑皇王国的最新消息,一边只是想着神乐。
“还会,再见的。一定,会再见的。变得更加出色。”
距离现在大约两年前,在飞空要塞奥丁临别之际,在两人接吻之后神乐说出的那番话,反复地几次三番地在他耳朵内侧响起。
“成为能靠自己的力量改变世界的伟大人物,然后再见面。”
在去飞机场的途中,神乐那令人怀念的微笑,覆盖了整个克洛斯诺达尔岛的青空。



本帖最后由 ihcinihsdk 于 2015-8-19 16:30 编辑


十七

“话说,我们必须得看出皇王国特意提名我方特使的深意了。”
维克多·卡恩少将这么说着,环视了一下在作战会议室十二名作战参谋的表情,最后视线停在了巴尔塔扎尔身上。
“为什么让格林上校当特派全权大使对于对方来说比较有利,能不能请格林上校自己解释一下呢?”
带着严肃面孔的参谋们一下子将目光集中在巴尔塔扎尔身上,拉斐尔参谋总长也点了点头。方才从高速侦察机下来,从Air Hunt第一飞机场乘车直奔这里来到帝国军综合作战司令本部的巴尔塔扎尔丝毫不见舟车劳顿的样子,声音响亮地回答道,
“应该是因为慧剑皇王国方得全权特使,是我学生时代以来的友人吧,我们非常了解彼此。”
维克多带着演戏一般的做派,翘起了一只眉毛。
“嚯,友人啊,是传说中的埃利亚多尔之七人?”
“过去的确有一段时期被这么称呼。”
“原来如此。莫不是在想要让学生时代的同伴来收拾河南战线的问题吧。”
维克多的语调中混杂着相当阴暗的感觉。啊呀啊呀,巴尔塔扎尔心中直叹息着。自从那次兵棋演习即便用了卑鄙的手段还是完败给巴尔塔扎尔以来,维克多每每有事就对自己的活动进行妨碍。
“如果双方是熟识,在交涉中就不用多余的试探,有着可以在心知肚明的状态下交涉的好处。我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其他意图。”
他尽量注意保持恭敬的口吻解释着。实际上,神乐的意图也正是如此吧,毫无疑问,正由于这次交涉意义重大且没有时间宽裕,神乐才提名了巴尔塔扎尔。
可维克多好像并不这么看。
“一百七十万陆兵现在正维持着河南战线。你明白河南正是以巨大牺牲换来的、通向秋津大陆的大门吗?”
“当然明白。”
“让二十多岁的年轻小鬼以学生时代同伴的名义去商议浸染了同胞血肉的土地,这算个什么事?”
“二十多岁的年轻小鬼”,以及“学生时代同伴的名义”,维克多特别强调了这两处。巴尔塔扎尔又一次在心中叹了口气。
又是这样吗……尽管休止战事的机会就迫在眼前,但正因为是年轻人,就有吃着手指在一旁看着的道理吗?
巴尔塔扎尔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苍冰色的眼眸里映出了维克多。
“这对我来说实为重任,但对方已经说了除我以外就无法进行交涉,总得有人操起先鞭吧。对方的要求是什么?是劝降,还是请求休战?只要知道要求,就算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小鬼也可以吧。”
维克多的眼角闪现出了更大的恶意。
“对方要求全权授予你处理。你当场的一个决断,就能决定河南方面军的命运,这样的权限不会大了一点儿吗?”
“来定一下己方的策略吧。预测一下对方的要求,定下一切应对的策略再去交涉就行了,就是这么一说。为了让一直胶着的河南战线动起来,难道不是有必要倾注我方的全部努力吗?”
巴尔塔扎尔堂堂正正地罗列着这些道理,一只眼观察着参谋将校们:氛围明显偏向维克多。发迹过早只会树立敌人。无论巴尔塔扎尔的见解有多么正确,他们也根本不会采纳。直到今天,一直如此。
“我们能信任你吗?去现场交涉的参谋只有你一个,如果万一,你在关键时刻反水,那可就麻烦了。”
你还真说出口了啊,巴尔塔扎尔不由得愕然,回答道,
“我已经向帝国起誓了自己的忠诚,所以现在才坐在这把椅子上。”
“然而,一个人担负如此重大的交涉还是太年轻了,经验不足。这次交涉说不定关乎帝国今后一千年的命运啊!不论你如何意气风发,要担下如此重任,已有的业绩实在是不够。”
维克多这么对他晓以道理,环视着在场的全员。这些正值壮年的参谋们,几乎都带着思虑颇深的表情频频点头。他们全体都做出一副理智的表情,但恐怕内心都和维克多一样。
在决定国家命运的地方,由一个年轻人恬不知耻地指手画脚的确不怎么有趣,仅仅如此。不管他如何陈述道理,结果都是一样的。直到今天,一直都是这样。就算巴尔塔扎尔有多少次都事先看破了敌将阿喀琉斯的作战计划,但作战本部就是不接受他的献策。一直如此,一直如此,总是用“年轻人少在那儿聒噪”这样的道理对他充耳不闻。
——因为都是白痴,不是说了就能明白的人种,不管说什么都没用。
一种死心的念头低声响起。
——只有再忍耐二十年了,那时候在这里的全员都退休了。
为了将来能出世,现在应该老老实实地谦恭谨慎地退下。这样的话,这帮人就会满足。只要像这帮人所希望的那样,不要聒噪生事,就不会压出多余的车辙,我也一定会十分顺利地出世吧。
——还是,放弃吧。
巴尔塔扎尔俯瞰着自己的思考,抬起了面孔。
——如果是过去的我的话。
可是,在这里的,已经不是那个将最优先出世,将什么都藏在肚子里,对着白痴参谋那些白痴意见频频点头的我了。
要与雷尼奥尔的固执做一了断的现在,这帮蠢货怎么想,我自己心里怎么都无所谓了。
——出世什么的,根本没有兴趣。
——连盗取帝国的梦想,也舍弃了。
——我要随自己的想法行动。
巴尔塔扎尔突然就对着维克多,发自心底地笑了。
——等着我,紫。
——我就要到你那里去了。
那惨绝人寰的、流露出本性的笑直直瞄准了维克多。
“让我们做一了断吧。”
“…………?!”
巴尔塔扎尔的语调很明显转变了。平静,然而带着恐怖的响声,威吓着维克多。
“尤迪加作战时也是这样,克克亚纳线被突破时也是如此。作战本部根本不管我事前看破敌情,只管无视;其结果就是,吃了惨痛的败仗。即使这样,现在还是无动于衷,还想着重蹈过去的覆辙。”
会议室的气氛一下就冻结了:巴尔塔扎尔终于捅破了尽管在场的全体参谋都了解,但一直在回避的事实。
“区区一名校官,竟然对将官……”
巴尔塔扎尔的视线突然对准那名正要怒吼的参谋,仅仅用手心便让他闭了嘴。
“本次事件结束以后,即便贬我的职也无所谓;但请无论如何准许我最后献一策。”
巴尔塔扎尔转向了拉斐尔上将,对他说道。
“我希望能遵照对方要求,赋予我全权交涉的权力。如此一来一定能让滞留在秋津大陆的一百七十万人一个不剩地全员无伤撤回。”
他极其自信地说道,这当然只是虚张声势。然而要制服在这里的全员,只有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说些大话了。
拉斐尔听着那表情极其认真的巴尔塔扎尔的话语,然后带着沉静的声音问道。
“对方的意图尚且不明,说不定是劝降呢,你为什么认为能撤兵呢?”
巴尔塔扎尔浮现出了至今从未流露过的爽朗表情,张开了双手。
“紫神乐她提名我,就是对方希望休战的证明。”
“证据呢?”
巴尔塔扎尔微笑着回答道。那微笑,是他自己未曾经历过的,自然而然浮现出的笑容。
“因为过去,我跟她约好了。”
率直的心情,将那誓约运送了出来。
“即使分崩离析相互为敌,吾等也绝对不会彼此憎恨。”
神乐说过的,起誓的话语。
“友情是永恒的。”
将这过去曾觉得太过青涩而不禁生厌的词句,现在对着不在现场的同伴们起誓吧。
“那是过去我和紫神乐,不,和同伴们曾起誓过的话语。在此之后时过境迁,无巧不巧我们几个分崩离析彼此为敌,但却没有相互憎恨,现在仍然称呼着彼此的名字,互相信任着。正因为紫神乐坚信着誓约,才会叫我来到远方之地。”
是这样吧,紫。
“而我也相信紫神乐会遵守誓约的。拉斐尔上将,请允许我将一百七十万将校的性命赌在我们那青涩的誓约上。我一定深孚众望,完成这不可能完成的无血撤退。”
我和你,应该可以做到吧。
“我会拯救帝国于水火之中的。”
用我们的力量,来终结这场愚蠢的战争吧。
“我会忘记一直以来诸位对我的献策熟视无睹的。可唯独这次,我希望诸位能侧耳倾听。我一定让诸君见证这一奇迹。”
在鸦雀无声的会议室中,只飘扬着巴尔塔扎尔充满确信的话语。之后只能祈祷拉斐尔上将英明决断了。经过了对于巴尔塔扎尔来说长长的长长的近乎于永远的几分钟——
决定下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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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急敕令。不管在场人员如何反对,都不会推翻了。”
紫神乐对营帐中怒不可遏的将校们放出精炼的话语。她时刻准备拔出腰间的剑,毫不松懈地环视着周围,晓以道理。
“慧剑皇王已经委托我全权进行交涉。我明白诸位的愤怒,但这是敕令,请务必遵守。”
她平静地对全体人员说着。
戴着少校肩章的青年将校,满脸通红地放着怒气。
“将全权赋予突然出现的小丫头,怎么会有这样的敕令!!”
直到现在都一直是一副要对着神乐拔出手枪的架势。她明白这种心情,可是如果现在退缩的话,就永远不会再遇到休战的机会了。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月二十一日,慧剑皇王国,河南战线,河南地区军总司令部——

神乐催促着站在她身旁的神明副队长。副队长带着毕恭毕敬的态度从浓紫色的方绸巾下取出了一张描金的二开纸并打开来。昨天刚刚即位的新皇王——义仁皇王的敕令在在座者眼前闪亮登场。
“慧剑皇王委任紫神乐准将为特派大使,授予其与圣·沃尔特帝国军缔结休战协定的交涉全权。 皇纪二零一一年 紧急敕令第一号”
在末尾有玉玺,以及内阁总理大臣久远寺高虎的署名。然而青年将校并不畏惧。
“不可能!!想蒙骗我吗,这是假的敕令!!”
营帐内十几名高级将校都不知如何是好,一动不动;而几名年轻的将校则异常激愤,上前逼问着神乐。
“我已经听说京凪离宫发生了战斗。不是你们几个的手笔吧!!昨天就突然举行了登基大典,而在今天,就立马发布了敦促休战的紧急敕令,太可疑了!!”
“久远寺首相在哪?!他怎么会在这种窝囊的命令上老老实实地签字?!肯定是被你们逼迫的吧?!”
青年将校的愤怒,实际上正中靶心。正如他们所言,这一切都是神乐的计策。然而现在,必须硬是坚持到底。
——这份罪孽,等事成之后,我会以命相抵。
神乐凛然地挺起胸膛,回瞪着青年将校们。
“你们要是胆敢顶撞陛下的旨意,神明队可就不能放着不管了。”
“你说什么?!你一个小丫头……!!”
在正要从腰间掏出手枪的青年将校眼前,剑刃刺了过来。
“退下,这是敕令!”
神乐那冷冷的话语,在营帐中低沉地响起。剑尖指在了他额头正前方,青年将校一动也不敢动。神乐的话语中充满了威严。
“违抗陛下的统率,我可绝不轻饶。我对你们一直以来的冲锋陷阵表示敬意;但如果你们再胆敢侮辱陛下的话,神明队和慧剑近卫师团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在营帐中笼罩着的寂静,显得沉甸甸的。
“登基大典已经举行过了。若是不听从陛下的敕令,就只会成为贼军人人得以讨伐之。你们难道有此意吗?”
神乐充满杀气地问道。站在她身后的七名神明队队员目光也绝不同寻常:那目光正是不惜血溅当场的目光。将校们都咬紧了嘴唇,只能对着神乐说的话摇了摇头。
神乐再一次对在座人员怒目而视,收起了剑,断言道。
“明天早上会在鹤川、刈羽桥举行与帝国军特使的会谈。河南方面军给我遵从皇王的方针行动。结束。”
收到了河南方面军司令官的应承,神乐转身出了营帐。
夜半的平原,正是秋日星星的舞会。
从笼火中冒出的火星,向星空溅射而去。十月凉爽的夜气温柔地轻抚着神乐发热的面颊。
在这块美丽而宽广的平地上,有总共将近三百万名帝国军和皇王军的将士被封在堑壕以及混凝土要塞中,相互对峙一动不动。在距离去年十月开始的战斗整整经过一年的现在,仅仅是有数万人死伤,战局却依然胶着,丝毫没有进展的迹象。尽管已经在背后感觉到了悄然前来的乌拉诺斯的气息,但目光又不可能离开眼前的敌人,因为双方都明白,自己准备逃跑的一瞬间就是自己全灭的时刻。
她依旧一句不发,拖着右脚向前移动。两天前她被雪平砍到的右脚尽管硬要站还是能站起来,但却给走路带来了极大的障碍。
一回到神明队的野营地,副长温柔地笑着说。
“姑且,还是顶住了啊。”
神乐有些没有自信地思索着。
“他们的确还是会觉得可疑啊,京凪离宫那件事他们已经知道了。已经没有时间犹豫,得赶快了。”
“还差一步,马上战争就结束了,死去的队员们也会得到补偿。再支撑一会儿,一起努力吧!”
对副长的鼓舞,神乐回以笑容。
“……嗯。还差一步,就一步了……”
她有些自言自语般地这么低语着。对着大用、籾山以及在京凪离宫的战斗中死去的所有队员们,神乐起誓着第二次多岛海战争的终结。
然后神乐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在灯笼中点了火,喝了一口水桶中的水,终于倏地松了一口气。
急袭京凪离宫那正是前天的事情。
就在神乐率领的一队夺去玉玺的同一时刻,别动队扣押了最高战争指挥三人,也就是久远寺首相兼陆海军大臣、南正觉陆海军总长、马喰外务大臣,成功监禁在了神明队守候室。
同时,在帝都“箕乡”,慧剑近卫师团武力压制了主要官厅以及箕乡大本营、报刊广播本社,完全统治了情报。不要说是皇王国的国民,就连河南方面军、地方镇台都没有察觉到军事政变的发生,昨天,主要报刊的头条上都踊跃着“让位诏书发布,义仁皇王登基”的文字。此后不久,就在箕乡举行了即位大典,大威德亲王即位成为当今皇王,然后今天,就发布了紧急敕令第一号,赋予紫神乐准将作为特派全权大使以缔结休战协定的任务,而她便来到了河南。
在这惊涛骇浪的三天,她几乎没有睡觉的时间,一直紧绷着神经,从京凪到箕乡,再转移到河南。非常不可思议地,她感觉不到疲劳;每当想到压在肩上的重任时,就怎么也说不上疲劳了。
神乐躺在了睡袋上。明天早上终于是在两军进出隔河相望的战斗区域,与帝国军特使露天会谈的时候了。
——巴尔塔,你会来吗?
她一边望着天花板,一边叫着他。她特意指名巴尔塔扎尔当然是为了让这只要话语稍稍出现瑕疵就会出现致命伤的困难的交涉顺利进行。此前那么大规模的计划已经进展过来,她不希望在最后因为琐屑的失误而跌跟头。
神乐闭上了眼睛。她也觉得能睡的话还是睡一会儿比较好;然而她精神异常清醒,完全没有睡意。
——马上,我的人生也要走到尽头了。
——剩下的时间还是好好地珍惜吧。
如果能顺利地缔结下休战协定,帝国军顺利地从秋津大陆撤兵,神乐就会释放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三人,然后她就会自首,承担所有的责任,就是这样的程序。那时候军事政变的全貌就会明晰起来,而神乐会被处以极刑。关于让位诏书的有效性将在那之后不久进行议论,而此事也只有相信神乐剩下的同伴们能够有力地操纵情报了。不管结局如何,到那个时候,她自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是时候去兄长大人那里了。
在那皇宫寝室里,她紧紧盯着在自己脚下蔓延看来的雪平的血泊。不要说她没有伸出援手,都没有好好地道别,而直接抱着夺来的玉玺逃离了现场。这早已经不是人类的所作所为了,而比禽兽还要不如。
“绝不原谅……”
雪平临终时的话语,再次在耳内响起。在那以后不知多少次,她都意外地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等我去那边以后,不管你怎么责备我都没问题。
——请再稍等等吧,兄长大人。
一边重复着道歉的话语,她闭上了眼睛。
雪平的脸在黑暗中浮现出许久,最后终于消失了。
而这次,取而代之映入眼帘的是巴尔塔扎尔那板起的面孔。
在神乐的胸中,一种温存的东西在扩散着。
——你还安好,巴尔塔?还在以自己的风格前行吗?
——我已经彻头彻尾地被污染了啊,早就不是个人,甚至还不如禽兽。
尽管她已经提名交涉对手为巴尔塔扎尔,但实际上要将整个方面军的全权委托给他,这还是相当严峻的吧;无视自己的要求,而来一个完全不同的大人物的概率还是要高得多。尽管她明白这一点,但是。
——我想见你啊,巴尔塔。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低,但要是巴尔塔扎尔的话,说不定用各种手段搪塞周围的高级将校,会像舞台戏剧那所谓机械之神(译者注:注音“天外救星”)一边,顶着一张臭脸出现在明天的会谈场所。然后他看到我的样子,会扭曲着他那老大不乐意的表情,尽情吐露出令人不快的话。
仅仅是想象一下那场面,神乐就忍俊不禁。明明现在是这样的状况,可胸中还是满满的幸福感。
——要是你能再和我见面的话,这场战争就能结束的啊。
——巴尔塔,你也这么想吧?
将仅有一线的希望寄托在黑暗中,神乐将自己如宝石般珍贵的人生剩余的时间,都用在了呼唤自己心爱的人的姓名上。

天空的下部开始呈现出青紫色。平静的河面与天空相接,世界呈现一片青紫,在流动云彩的白色映衬之下显得更深了。
风从西边吹了过来,水面的上空掀起了白浪。风越吹越强,原本像是青紫色的金属板一样的东西不久就显出了背脊和流纹,在迎来日出的一刹那,黄金色的返照向中空散开了。
神乐趴在堤坝的倾斜面上,倏地就从堤坝的边缘露出脸来。
在饱含黄金色的晨雾中,可以看到对岸的堤坝。
鹤川的宽度大约二百米。帝国军和皇王军隔着河,以堤坝为盾布着阵。尽管从神乐的位置什么也看不到,但堤坝对岸一定有帝国军一个大队将大炮炮口朝向了这边。
在神乐旁边,翻译也以同样的姿势趴在斜面上握着麦克。神乐对他点点头,他便用谨慎的手法将扩音器举到大堤上,用圣·沃尔特语说着。
“现在我们的交涉使节就要横渡刈羽桥了!!请绝对不要射击,我们也不会对贵国使节射击,所以请绝对不要射击!!”
经过扩音器增幅的声波刚刚传达到对岸,从正在堤坝对岸布阵的圣·沃尔特军中有像是骂声的声音传了回来;而听到了那些的皇王军则也不屈不挠地回忆破口大骂。无谓的骂战持续大约两分钟后,对面回以十分不流畅的秋津联邦话。
“我们也要送出使节了,我们不会对你们射击,你们也不能对我们射击。”
从皇王军掀起了一阵对对方那蹩脚秋津话的嘲笑,而对面也一定同样在笑话着这边吧。神乐对翻译点点头,走下了堤坝。
她接过军旗,向其他四名交涉使节打了招呼。到场的人员有书记官、宣传官、方面军司令官代理、神明队副长种种。在这其中还有几名说不定还有必要作为交换人质留在对方一侧。
副长手里拿着轻机关枪。神乐摇摇头,对他说道,
“这个就不必了。”
“可是,万一……”
“这次交涉是为了和平,我不希望给予他们没有必要的刺激。拜托了,堂堂正正地去吧。”
副长咬了咬嘴唇,将轻机关枪递给了部下,抬起了做好觉悟的面孔。神乐环视了一下一行人,简短地说道。
“就让我们将性命搁在这里吧。为了让战争在此终结,我们从此之后行动就要当自己已经死了。有异议吗?”
作为司令官代理来到这里的少校,表情紧绷着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确认的必要了。我以出席这样的大舞台为荣。在这里的全员,都是如此。”
尽管书记官、宣传官与翻译都与神乐初次见面,但他们的表情中都能看出他们非常明白今天的交涉关乎到皇王国千年的未来。
“会谈中的对话我都会记录下来,如果得以生还的话就向全国传达。交给我吧!”
“我已经做好当人质的觉悟了。上吧,在这种关头露怯,乃皇王国之耻。”
神乐对他们道出感谢的话语,然后提起脸来。
“那么,走吧。这里是皇王国命运的分歧点。为了七千五百万市民,我们务必赢得和平。”
一行人回应她之后,便以神乐为先头,精神振奋地登上了堤坝。到昨天为止,应该一瞬间都会遭到对方万炮齐轰,但今天却没有一发炮弹降落下来。
神乐丝毫不露怯色,引领着身后的五人,强行拖着不能动的右脚,向着在下游仅剩一座的石桥——刈羽桥前进着。这座桥是皇王军撤退到这里的时候,由于工兵队的疏忽没有爆破而留下来的。现在在两岸筑起了混凝土壁垒,形成了两军均紧紧瞄准桥梁的架势。
在这里进行交涉,双方都能用肉眼确认交涉的情形,而两军也能立即共享对话的结果。正因为如此,神乐才选择了这座桥作为今日的舞台。
在桥旁,从壁垒的间隙有机关枪枪口突出来,已经准备好将过桥的敌人在顷刻间打得满身如蜂窝一般;而在桥梁对岸,也同样堆起了壁垒,对准己方的枪口也反射着朝阳。
帝国军没有动静。虽然现在有晨雾笼罩着,但按说应该能辨识清楚在堤坝上行走的神乐一行人的身影,可他们那边却寂静得令人毛骨悚然。神乐已经做好了必须要自己首先上坝的觉悟,左脚登上了壁垒。她强忍着右脚的疼痛,三步就从障壁顶端露出脸来,毫不畏惧地用鞋底踏上了最顶端,高高举起了己方的军旗,将全身对曝露在敌人面前。
然后她用圣·沃尔特语报上自己的大名。
“我是慧剑皇王国全权特使,紫神乐准将!!为同帝国军对话赶赴此地!!现在就要向桥正中进发!!请贵国也派出使节!!”
她那凛然而穿透性强的声音传向了河对岸。然而帝国一方还是一动不动。神乐便回头对后方的同伴们说,
“现在开始,就让我一个人向前走吧,那样他们就该不会那么警戒了吧。”
“我来站在先头,你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
尽管副长挺身而出,但神乐笑着阻止了他。
“你还真是不解风情啊。这可是我设定的舞台哟?就让我稍稍享受享受吧。”
她这么打趣道,副长紧绷着面孔,沉默了。神乐依旧笑容不改,飒爽地从障壁顶点向桥梁走下去。
她昂首挺胸,凝视着对岸。依旧没有动静。可再凝神向晨雾看去,她便明白敌兵在对岸排成一排探着头,紧紧盯着她自己。就好像刚刚的神乐一样,他们在斜面上趴着注视着这边。绝不能让他们见到自己露怯。
——那么,走吧。
神乐鼓舞着自己,一个人扛着军旗,忍耐着右脚的疼痛,上桥时尽量不露出自己的不适。
她清楚现在敌我双方数万将士的目光正在注视着正在上桥的自己。明明在这状况下自己什么时候被击中都不奇怪,但神乐带着异常平静的心情走到了桥梁正中,停住了脚步。
然后,她凝视着桥对面。
从河面上升起的晨雾笼罩着四周,从桥梁上方缓缓飘过。
笼罩在下游天空下端的层云,遮挡住现在终于离开地平线的太阳,显得零零乱乱。从东方一点射出的几道光束穿过了晨雾,在神乐周围穿行着。
在旭日中,晨雾从河面中孕育而生。在雾中漫反射的曙光,宛若神明撒下的金沙一般。
神乐在黄金微粒的包围之中,仅仅带着平静的面孔看向桥对面。黄金色的雾一闪一闪地泛着光芒,无论堤坝也好,桥梁也好,抑或对手那边的混凝土障壁也好,将一切都包裹在其中。
明明在近郊布置了数万人的军队,还有大量杀伤性武器直指对方,唯独现在这个瞬间,仿佛误入了童话之国一般。
正在此时——
她看到从黄金幔帐的对面,有一个在肩上扛着像是军旗一样东西的人,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甚至桥梁都未有任何动静。
神乐凝视着雾霭之中,无奈恶作剧的漫反射,挡住了她的视线。
来人个子很高,拿着军旗。
她最初这么想道。
风从上游吹了过来。
黄金雾霭在风中被吹散,便可清楚看到桥对岸一侧。

——是的,你能让不可能成为可能。

她微笑着。

——我的天外救星。

圣·沃尔特军旗翻动着,巴尔塔扎尔在晨光包围中出现了。
一副不高兴的表情,顶着那好像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为什么非要把我叫到这地方来啊”的臭脸。他单手扛着军旗,浑身散发着老大不乐意的气氛,与这童话般的光景丝毫不配,向神乐走了过来。
她真想冲出去。
她真想扔下旗子,向他的身子冲去,用力地抱着他,蹭着他的面颊,环抱他的后背,一边抚摸着他柔软的金发,一边打着趣。她真想开很多很多恶作剧的玩笑,逗弄他,看着他发怒的样子咯咯地笑。
可是,她忍住了。
也不可能流下眼泪。
她仅仅露出了笑脸。
她希望能如同在飞空要塞奥丁告别的两年前一样,以自然的笑容面对自己心爱的人。
板起面孔的巴尔塔扎尔穿过了流动的黄金雾霭,在神乐面前止步了。
再会的话语也很有他的风格。
“……有什么好笑的。”
非常让人怀念的、不高兴的一句。
神乐不禁仰头朝着天空笑出了声。
“啊哈哈哈!”
巴尔塔扎尔的表情,越发不乐意地扭曲了。
“怎么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我那么忙,因为你叫我我才勉强过来的,给我记得感恩。”
完全是预想之中的巴尔塔扎尔的口气,神乐觉得实在太好笑,好笑得都没有办法了。尽管集两军注视于一身,她却仍然难以抑制不住笑意。
“啊哈哈哈,巴尔塔,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啊哈哈哈!”
她像这样笑也是久违了。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只要将巴尔塔扎尔放在她面前,即使是在现在这种国家千年的分歧点上,她也觉得似乎跟在Air Hunt士官学校的士官室中一样轻松。
“……别笑了,笨女人。全军都看着呢,给我严肃点儿。”
巴尔塔扎尔低声提醒着她。神乐用指尖擦着眼角的泪,终于收住了笑声。
“对、对不起,我会严肃的。”
“那是当然,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笨啊,完全没有成长。”
对着满嘴牢骚的巴尔塔扎尔,神乐恶作剧般地眼睛不断向上翻,瞟着他,伸出了舌尖。
“对不起,我道歉,情绪快好起来吧。”
她带着在士官室里闲聊时一样的强调请求着他。哼,巴尔塔扎尔鼻子嗡了一声,转向旁边。
“我可是特意远道而来了。有事快点儿说事,反正也不是什么打粮食的事。”
他也同样带着“给我看下昨天的笔记”那种毫不客气的口吻说道。
神乐将后脑勺挠得咯吱咯吱响,拜托着他。
“嗯。其实啊,事情就是——我可以停战哟,这样。”(译者注+吐槽:翻译成“我可以休战哟”的地方原文「休戦してあげてもいいよ」。这个「てあげる」强调一种“我方可以勉为其难地休战(以施恩于你方)”之意。注意,神乐和巴尔塔这段对话也一语双关,二人的对话也完全可以理解为一对吵架后的情侣,我会尽力处理成这种效果。当然啦,这本是两国谈判的重要时刻,也就在这种神乐引领巴尔塔耍呆的过程中结束了)
“嚯?我也可以停战哟,虽然我还能打。”(译者注:巴尔塔这句是「してやってもいいぞ」,这个「てやる」也是同样“自己为对方做某事(以施恩于对方)”的意思,但比起「てあげる」还要简慢,一般用于对植物,或者非人类的动物。)
“嗯嗯,我当然也能打。可是呢,这么停下不也蛮不错的吗?这样。”
“嘛,如果你低头的话,我也可以停下。”
“总觉得这说话方式让人不爽啊。”
“这可是你拜托我啊,不要给脸上鼻梁。”
“可实际上,我想你也很苦恼吧。”
“才没有苦恼。”
“骗人,明明被人家赶出家门了。”(译者注:处理成“家门”的地方,原文「本土」)
“才没有骗人,赶是被赶出去了,可马上就能讨回来。”
“可我们还是停战更好吧?”
“所以我刚刚不是说要我停战也可以吗?”
“是说话方式了啦,说话方式的问题。”
“那该怎么说好呢?”
神乐稍稍考虑了一下,露出了究极坏坏的笑容。
“说得更像恋人一点儿。”
“………………”
“如果不愿意的话就不停战。”
神乐好像闹别扭一样手背到后面,做出踢小石子的样子。
“……你啊,白痴吧。”
“是这样吗?”
“实在太白痴了。”
说不定吧,可是,她鼓起了脸颊。
“你在我眼前,就不知不觉想要撒娇了,这不是没办法吗。”
她这么道出自己坦率的心情,巴尔塔扎尔的脸颊立即现出了绯色。
“……这可是关乎国家命运啊,我可不懂你的要求有什么意义。”
“我想要听一回嘛,你这么说话。”
她这么很可爱地歪着脑袋请求着他,巴尔塔扎尔很是不高兴地深深叹了一口气,抬起脸来要说什么,放弃了,神乐又请求了他一回,他便又一次深深叹了一口气,仰望着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回视线,脸红到不能再红,很笨拙地组织起话语。
“我们,停、停战吧。”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你在笑什么?!”
“嗯,诶呀,没想到你真地这么做了呢。”
“你丫!唠唠叨叨无理取闹,刚刚那又是什么把戏?!我给你面子……”
巴尔塔扎尔的脸通红如同岩浆一般,这么辩解着。
尽管神乐努力收住笑意,可无法顺利做到,她一个劲儿地笑,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只要她看到巴尔塔扎尔的脸,就怎么也忍不住要逗他。现在神乐也意识到使坏使过头了,便向他道歉道,
“抱歉,抱歉,我不会再这样了。谢谢啦,帮大忙了,真地非常感谢。”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此后一直保持着笑容。
“嗯,OK,OK,我们休战吧。其实呢发生了点儿状况,希望能四日内撤兵,行吗?”
“……我会尽量的。我已经将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运输舰带到近海了。只要往复向近海的岛屿运输,应该能做到。”
“做得太漂亮了。因为我们这边也是乱成一锅粥,五天以后就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了;但如果只有四天的话,我可以保证毫发无伤。”
“了解。讲讲具体方法吧。”
“真是靠得住啊巴尔塔。在协定书上签字,由于必须得是官方记录,因此我会叫来同伴。”
“啊,我也会叫他们来的。”
如果是非官方的私下商谈的话,一瞬间就解决了。由于有必要在准备好的休战协定书上签字,神乐返回了桥边,挥挥手招呼着他们。马上就有五名同伴越过了壁垒,冲向神乐身边。帝国方也响应着巴尔塔扎尔的信号,一名穿着军官服的军官和身着西装的文官跑了过来。
“根据全权特派大使之间的商谈,决定缔结停战协议。从现在开始帝国军开始撤退,皇王军不得出手。这样可以吗?”
征得了两军方面军司令代理的同意,作为全权特使的神乐和巴尔塔扎尔在停战协议书上签了字。两军的文官进行了官方记录,并对神乐与巴尔塔扎尔握手进行了拍照。
“谢谢你,巴尔塔,真的非常感谢。”
拍照的同时,神乐这么说道。巴尔塔扎尔依旧不改平日里板起的面孔,点了点头。
“这种小事,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
巴尔塔扎尔那永远也不松的嘴,使得神乐的胸中感到一阵温暖。
我喜欢这个人啊,神乐这么痛切地想道。
然后,现在就要和自己最心爱的人诀别了吧。
如果能就这样抱着他,跨过栏杆跳到河里,两个人逃向海洋,那该多好啊。她这么想着。
没过多久,两军使节九完成了必要的手续,互相敬礼,回到了各自的阵营。
只有神乐和巴尔塔扎尔两个人被留在了桥的正中。
舍不得他。然而,绝不能让他察觉这就是今生的诀别。
要用最灿烂的笑容去告别。
神乐这样决意道。
“还会再见面的哟。”
神乐抬头看着巴尔塔扎尔,撒了个谎。其实在撤兵应该已经结束的四天以后,她就要去官府自首,等待着被枪毙的命运,可没有必要说出来;只要自己的笑容能留在巴尔塔扎尔记忆的一隅就可以了。
“塞西尔还好吗?清显君和伊莉雅现在也在希尔瓦尼亚王国吧。回去以后,请代我向大家问好,跟他们说我一切都好。”
巴尔塔扎尔十分笨拙地点点头,然后他低头看着神乐。
“……你来此之前,又乱来了吧。”
巴尔塔扎尔的视线瞟了一下神乐负伤的右脚,确认道。
看样子,他已经察觉到这其中有所不祥了。虽然觉得搪塞他看样子是不行了,但神乐依旧笑容不改。
“你不也是一样吗?彼此彼此。”
“……凭我的能力,小菜一碟。可对于你来说……情形应该有所不同。”
在巴尔塔扎尔那苍冰色的眼眸中,饱含了对神乐的担心。神乐的胸口一紧,然而绝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嗯?莫非啊,莫非你在担心我吗?”
她故意露出使坏的面孔,用肘部顶了顶巴尔塔扎尔的胸际。
“你变得温柔多了啊?看样子对他人亲切的基因终于在你体内觉醒了啊?”
“……不要开玩笑,混蛋。这可不是亲切。我想,凭你那种程度的能力能来到这里,一定付出了相当的努力。”
“谢谢你担心我。嘛,能到现在这一步确实费了番功夫。多亏了你啊,真地非常感谢,巴尔塔。”
“………………”
“那么,我们走吧,同伴们还在等着呢。要是打情骂俏太过火的话,说不定会遭到不必要的怀疑的。”
神乐害怕自己的真心被看穿,便几乎是强行打断了话头。她非常满意自己直到最后都能保持着开朗行止,带着笑容对巴尔塔扎尔挥了挥手,转过身去。
向着同伴的方向走了两步,在她的背后又传来了叫住她的声音。
“喂。”
神乐停下了脚步。这是今天巴尔塔扎尔极其认真而真挚的声音。
她无法回头,因为她没有自信保持笑容。
“怎么了?”
她背对着巴尔塔扎尔,仅仅用言语回应。
心爱之人的话语,十分简短。
“别死。”
她无法回应。
“七人会再次相见。”
你啊,还真是不注意气氛呢。
为什么要在现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呢。
这不是惹我哭出来吗?
(译者注:这三句神乐的独白,是本卷的腰封语。)
“是啊。”
连拼命挤出的话语也颤抖着。我无法直面你。
“在我面前不要再低头了,给我把头抬起来。”
然而在这个时候,两年前你对关在飞空要塞奥丁牢房里的我说的话响起了。
是啊,把头抬起来。
不要哭,笨蛋,笑起来。
对着湛蓝的天空,传达了笑容。
然后以脚踵为支点,她重新转向了巴尔塔扎尔。
心爱的人在黄金色的微粒笼罩中,对自己露出真挚的表情。
这个人一定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她这么想道。

然而我还是要撒谎。因为我希望你能仅仅记住我的笑容。

“还会再见的,我们七人一起。”

永别了,我的初恋。

“即使不能见面,也会永远在一起的。”

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直到永远。

“………………”
巴尔塔扎尔默默地注视着神乐的笑脸。
神乐再次转过身,突然间就向己方的阵营冲去,她拖着右脚,跑步的姿势十分别扭,简直就像是逃开一样。
巴尔塔扎尔默默地目送着一口气跑到雾霭另一边的神乐的后背。
——追上去,神乐打算去送死啊。
巴尔塔扎尔的心这么叫道。
——为了不让我看到她的眼泪,便从我身旁逃开了。
——追上去,抓住她,抱着她,带回自己的阵营。
然而巴尔塔扎尔就像被缝死在现场一样,一动也动不了。是因为现在仍然对着这里的敌方机关枪吗,还是因为有数万同伴在注视着这里,抑或是自己已经察觉到了神乐的心情,他也不清楚。
在雾霭的另一侧,仅仅映射出了神乐的笑容,而那笑容也将随风消散。
巴尔塔扎尔依旧无法动弹。他的心里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发出了呐喊。如果遵从本能的话,现在马上就能追上神乐,抓住她的手臂,抱住她纤细的身体,越过栏杆跳到河中,两人一起亡命天涯。
然而就在逡巡之间,神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壁垒对面。而晨雾已经完完全全遮住了巴尔塔扎尔的视野。
在风中,神乐留下的话语响起。
——还会再见的,我们七人一起。
——即使不能见面,也会永远在一起的。
明明是饱含希望的话语,却不知为什么伴随着痛切,一直不停地灼烧着巴尔塔扎尔的灵魂。
“紫。”
他呼唤的声音,没有回应,有的只是逐渐吹散晨雾的风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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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喘着粗气,乌拉诺斯最高司令官德密斯托利登上了尤利西斯宫殿后宫的台阶。他现在到了后宫南端的某圣堂五层的大厅中,那亢奋的感情从脚步声就反映了出来。
“让您久等了。”
将仿佛是紧紧缠绕着自己的黑暗甩在背后,前来出迎的是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第二名——连雀。
“人在哪?”
左右转动着充血的眼睛,他搜索着目标物。
“如您所愿,在‘家’里。”
德密斯托利重重地点点头,将一些金币扔到了连雀脚下。
“干得不错,这是赏你的。”
“属下诚惶诚恐。”
连雀瞟了眼脚下的金币,只说了这些。德密斯托利步入了黑暗中。
用来照明的只有在地板上摆着的十几根蜡烛。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天鹅绒天篷,香木糜烂的气味,还有从地上国家掠夺来的绒毯,以及散乱的寝具。十几名爱妾杂乱地躺着,察觉到德密斯托利来了,便准备运用各自娴熟的手法。
德密斯托利很烦躁,非常粗暴地推开了爬过来的爱妾们,走近了在大厅最深处放着的可以关进一只老虎那么大的笼子。
在笼罩着大厅的浓浓黑暗之中,摇曳的烛光让笼中的女性依稀浮现出来。
女性察觉到德密斯托利,立马坐了起来,后背紧紧贴着笼子的一角。
不知不觉,德密斯托利的呼吸声便愈发粗重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一直走到紧靠笼子的地方,观察着女性。
梦寐以求的猎物正在黑暗之中,带着坚毅的目光盯着德密斯托利。
“一个多月啊,你可真够能逃的啊!”
德密斯托利对着笼中说道。
“迈锡尼一派的贵族已经全体拘禁,府邸也彻底清洗调查过了。都是一群蠢人,敢和我作对才落此下场。”
距离政变三十五天,终于找到了不断搜寻的猎物的藏身之所并抓获,而今天终于将其带到了这里。

“心情怎么样啊,妮娜·维恩特?”
德密斯托利抓着铁栏杆,向笼中微笑着。
身着白色衬衫而非夸张的修道服,而是穿着白色的衬衫,未戴假发而露出素颜的妮娜·维恩特,后背紧紧贴着栏杆,瞪视着德密斯托利。
在美丽的黑发下面,野葡萄色的眼眸依然泛出坚强的意志;可她双手在背后被铁质的拘束用具束缚着,身体没有自由。
德密斯托利的瞳孔泛出危险的光。他从头到脚美美观察着无处可逃的妮娜的身影,颇为满足地对她说着,
“赶快求饶吧,求饶的话就让你从笼子里出来。”
妮娜毫无惧色,凛然地说着,
“你把我的同伴们怎么样了?”
“只要你发誓对我忠诚,我就告诉你。”
“快回答,我的同伴们在哪?”
德密斯托利喉咙里发着笑,然后对着笼内尽情嘲笑道,
“你已经没有什么同伴了。”
“………………”
“可我还是很体贴的,还特意让你来作我妻子,妮娜·维恩特。”
“………………!!”
妮娜后背紧紧贴着笼子,表情愈发险峻了。
德密斯托利打开了笼门的锁,脚踏入了笼内。
“……别过来!!你如果再靠近的话,我就咬舌头了!!”
德密斯托利用淫秽的笑容回应着那极富尊严的话语,准备继续向前迈步。
“我说了别靠近!!”
妮娜的话语中又增添了几分威严。德密斯托利止住了刚要迈出的一步,像抚慰小动物一般发着嗲说道,
“谁也不会来救你的,还是尽早屈服来得轻松。”
妮娜的视线中映射出从她平日那安静的状态难以想象的坚毅,直刺德密斯托利。
“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尊严、威严与信念,都在化作光芒出现在妮娜的轮廓上。
“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一定会来到这里的。”
尽管妮娜只身被囚于敌国的最深处,却仍未丧失勇气。
吱吱吱,德密斯托利将牙根咬得咯吱作响,弯成钩形的双手手指就要伸向妮娜。
他看出来一瞬间,妮娜的嘴就闭上,将舌根含在了牙齿间。
妮娜是认真的,她是铁了心宁死也不受辱。
德密斯托利恨恨地瞪着妮娜,将手放下,深深地吐了口气,转身走出笼子。
“……好吧,反正时间还很充足。”
他背着妮娜,像是对自己这么说着。
“我看你还能努力挣扎到什么程度。”
他又转向妮娜,吐出临走时的台词。
“……你一定会和在这里的所有人一样屈从于我的。即使你男人来了,到那时候你肯定无论身心都已经是我的人了。”
瞳孔深处泛出这样阴暗的欲望如是宣言着,德密斯托利用手臂抱起了身边的玩具,像是故意要让妮娜看一样,开始玩弄了起来。
将脸背过这肮脏的举动,妮娜,不,克莉亚闭上眼睛,弯曲了膝盖,蹲在了笼子的一角。
她虽然想抱住膝盖,可双手被绑在背后无法做到。在内心深处深藏的恐惧,浸染着她每一个细胞。克莉亚将脸埋向膝盖,竭力抑制住恐惧。
她不能让德密斯托利知道自己害怕得脚已经在颤抖了,因为一旦让他看到自己的软弱,伤口就会被他迅速撕开。一定要保持这样的坚毅,一定要相信同伴们会来救自己。
——伊格纳,伍西拉女士,美绪,莱纳。
——你们还平安吗?现在在哪里?
——还活着吧,一定都平安逃走了吧……
她现在既没有呼风的能力,也没有逃脱枷锁之术了。从周围黑暗的地方传来了克莉亚至今从未听过的、像野兽一样变态的声音。还有这气味,香而糜烂到让人想吐,连脑髓都要麻痹了。她害怕自己如果一直被关在这里的话,自己的内心都要变质了。
“……绝不认输……”
克莉亚依旧将脸埋在蜷着的膝盖中,鼓励着自己。
“……一定要加油……我绝对不会输的,卡路……”
克莉亚仍然将脸埋在蜷着的膝盖中,用谁也听不见的微小声音,叫着自己心爱之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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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害的飞行员,还真是全世界都有啊……”
凝视着在十二月的天空中舞动的异国飞机,清显情不自禁地对旁边发出了这样的感想。虽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即便这么说,能如此轻而易举描绘出一个接一个异次元的空战动作,让他都几乎有些丧失自信了。
“……格外突出的就那两机……其他的都不如Walküre。”
伊莉雅在清显旁边,同样一边观察着远方的天空一边低声说着自己的感想。
“果然有眼力。”
再旁边,卡路儿嘻嘻地笑着,对他们两人说道,
“那两人是,怪物。”
他这么一说,清显和伊莉雅只能频频点头。的确怪物两机正在桑托斯岛上空自如地飞着。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二月十五日,希尔瓦尼亚王国首都,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

从王国军作战司令本部所在的山腰走出来,清显、伊莉雅和卡路儿三人,注视着在海上正进行的集团模拟空战。从海拔一千两百米的这个地点看过去,在谢拉格里德展开的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机动部队尽收眼底。
自从半年前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汇合以来,由于港湾设施不足而一直在旧海德拉巴联合共同体首都伊兹里翁进行维修作业的伊斯拉舰队第二航空战队,三天前终于结束作业,回航至桑托斯岛。于是现在,仅仅出于展示实力,便与伊斯拉舰队第一航空战队进行着十二机对十二机的集团模拟空战,新来的第二航空战队处于压倒性优势。与其这么说,不如说仅仅是“怪物”两机一直在单方面地将第一航空战队击落。
清显凝视着那两机。
“那个战斗机,好像不是麦斯特拉吧?那机型从来没有见过……”
对着清显的疑问,卡路儿点了点头。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个叫雷瓦姆海域的文化圈。他们正是从那边赶来的友军。现在还没有和雷瓦姆正规舰队汇合,现在来到这里的是先遣部队,虽说规模比较小,但都是拔擢出来的优秀乘员。不管怎么说,那两人可是秘密武器啊。”
在他回答的过程中,集团模拟空战就已决出了结果——这正是从雷瓦姆地区来的所谓怪物两机击落了所有十二架敌机的可怖情节展开。
“至于机型,蓝色的叫艾列斯V,而黑色的叫真电改。根据雷瓦姆执政长官的意思,尽管有将近二十年在技术上没有更新换代了,但却足够打仗了。”
清显和伊莉雅点点头,可以理解由于海域不同,文化总会有或多或少的差异。即便远远看上去,他们也清楚刚刚战斗的机体是非常能够在实战中使用的。
“哦,到这边来了,是来向Walküre队长打招呼的吧。”
卡路儿将手心放在眼睑上侧做了个檐,一边远眺着彼方,一边低语着。看样子他们知道Walküre队长清显和副队长伊莉雅现在正在这里观战。
怪物二机勇往直前,向着作战司令本部所在的山地飞来。
“我来介绍一下吧。顺便说,驾驶艾列斯V的是我的师父。”
卡路儿带着笑脸挥了挥手,对向这里接近的二机打着信号。
两机也和卡路儿很有默契,振着机翼,告诉他可以看清这里。
在前面,蓝灰色机体打着缓缓的横转以打招呼,在与清显相同高度发出巨大响声驶过,螺旋桨的轰鸣声极其高亢,向高高的、高高的十二月天空冲去。
在机首附近,清显看到了白鸟的nose art。

“海猫,狩乃查尔斯师父。”(译者注:与《夜想曲》下卷相同,我会直接处理成“海猫”,而不是“黑尾鸥”。另,夏露露的名字我会处理成“查尔斯”,但“夏露露”、“夏鲁鲁”也都是可以的。)

卡路儿这么简短地介绍着。清显将这个名字刻印在头脑中。那正是刚刚以光彩夺目的空战动作,压倒众机的机体。
跟在后面的漆黑机体,则打着缓缓的横转做着与刚刚海猫一模一样的动作,然后尾部螺旋桨轰轰地响着,直直地向天空的高处攀登而去。在那机首上的,是很滑稽的猎犬的nose art。

“魔犬,吉冈武雄君。”(译者注:“武雄”和“武夫”日文的发音是相同的。)

清显也将那个名字刻印至记忆深处。怪物二人组的可怕技术,极其充分地通过空域传达给了他。
“……如果我跟你组队的话,你认为能赢他们吗?”
一边仰望着在高空中相互嬉戏的海猫和魔犬,清显问道旁边的伊莉雅。
“……现在,还不能。”
清显也对伊莉雅的回答表示赞同。的确,现在是赢不了的。
然而。
“……真想和他们二人一起训练啊。当然你也是,卡路儿。”
对清显的请求,卡路儿微微一笑,转过头来。
“正是出于这个目的我才把他们叫来的,我想一定能互相学习很多东西。我现在都还在跟海猫先生学着呢,武雄君也是,可怖的天才。直到决战那一天,大家一起进行模拟空战吧,这样就越能充分地吸收彼此的技术,就会变得越强。”
清显和伊莉雅,两人同时点点头。
——我们,还能变得更强。
——变得更强,然后,击溃乌拉诺斯。
清显这么坚固着决意,同时被希望立马坐上战斗机,和海猫、魔犬以及卡路儿大战一番的冲动驱动着。与一流飞行员相互克制共同钻研,就一定能上升到新的高度吧。
“啊啦,模拟空战结束了吗?”
正在此时,在背后半地下的入口被打开来,开完会的女王伊丽莎白从司令本部露出脸来。清显问道,
“很遗憾,已经结束了。那么,有收获吗?”(译者注:上一段的“清显问道”,要这么理解——先回答伊丽莎白的问题,再问。因此“有收获吗”与“模拟空战”没有关系)
伊丽莎白颇为遗憾地摇摇头。
“……毫无收获……果然还是无法干预他国的事情……”
伊莉雅非常担心地皱着眉,
“……神乐姐已经收监一个多月了吧?”
“……是的。已经在做工作了……现在只有相信能特赦了。”
将第二次多岛海战争引导至终结的,很明显,就是神乐和巴尔塔扎尔。现在只有相信完成了重大使命的神乐,不会轻而易举被执行死刑。
从山脚刮过来的风,席卷着云彩,穿过山上裸露的地表,吹过众人,最后回归至天际。
——即使不能见面,也会永远在一起的。
突然,清显感觉似乎在风中听到了神乐的话语。那是在缔结停战协议之后告别之际,神乐对巴尔塔扎尔说的话语。他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又摇了摇头将这种预感甩掉。
“会再见的,绝对会再见的……嗯,相信神乐姐吧。”
他鼓舞着大家时,卡路儿为了改变现场的气氛,露出笑脸,对伊丽莎白道谢。
“陛下,巴雷特洛斯公债那件事,真的是让我不知怎么感谢才好,这对于伊斯拉舰队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道谢的话,不应该对我,而应该对他,这次完全是靠格林准将的力量。”
伊丽莎白对着身后露出笑脸。巴尔塔扎尔向地面露出脸来,一如既往地板着面孔。
“……此事是祖父所为,我什么也没做。”
他百无聊赖地这么说着。
上个月在谢拉格里德证券市场公开发行的巴雷特洛斯公债,现在在投资者中人气旺得足以在业务银行门口排长达二百米的队。(译者注:翻译成“业务银行”的地方原文「取扱銀行」。星尘君,对此有没有什么翻译建议?)
而契机就是雷尼奥尔·贝尔纳买入了巴雷特洛斯公债。连冠以世界金融之王美誉的人都买入了,莫非那沉船的五百亿佩塞斯是真有其事?否则雷尼奥尔不可能有所动作。这个谣言扩散开来,金融界的大佬们便立马群集谢拉格里德证券市场,巴雷特洛斯公债摇身一变值钱起来,仅仅第一次募集就一下子有一亿佩塞斯的本位币流入了伊斯拉舰队。这样的金额,给四十万乘务员发工资,补给燃料弹药,更换消耗品都实在是太充足了。
“这样就能和乌拉诺斯舰队一战了。格林准将不但终结了第二次多岛海战争,还拯救了伊斯拉舰队,实在感激不过。如果没有机会将您招待至巴雷特洛斯共和国好好款待一番,就实在太过意不去了。”
对着卡路儿朴实诚恳的话语,巴尔塔扎尔表情愈发扭曲,似乎心情不太好地转换了话题。
“在与慧剑皇王国缔结讲和跳跃以后,从河南战线撤兵的一百七十万将士也从密特朗本土逆登陆,正在进行重组。在逆登陆之时,伊斯拉舰队的一臂之力是不可或缺的。为了歼灭乌拉诺斯,今后若能继续协助,那真是我们的万幸。”
“当然,终于到了与乌拉诺斯决战的时候了呢,世界的命运也在此一决。”
卡路儿这么说着,抬头看着天空。
清显也又一次想着不断接近的决战之日。
反击的准备稳步而顺利地进行着。然而,与乌拉诺斯战斗力的差距仍然很大。据说,根据估算,仅仅论舰艇数,乌拉诺斯就有倍于己方的战斗力;再加上还收到了在其他海域展开的舰队和飞空要塞都在不断向多岛海地区集结的消息,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胜算就越来越小了。无论聚集多少优秀的飞行员,决定现代战趋势的是数量。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没有准备好能正面和乌拉诺斯抗衡并取得胜利的战斗力。
“然而,不正面抗衡就无法取胜。要以少量兵力战胜大军,尽管可以奇袭,但现在情报实在少得可怜,根本动都动不了。”
看样子巴尔塔扎尔也和清显考虑得一样,对卡路儿这么说着。
“是应该全力进行情报收集,但乌拉诺斯的防谍部非常优秀,完全无法获得重要情报,一弄个不好如果让假情报抓住尾巴,我们便全完了。要进行决战,需要再稍稍花费些时间,将能够一举突破敌方弱点的重要情报弄到手。”
“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呢?”
“……至少半年。”
“……半年。”
“也就是说……还不能行动?”
话尾,消失了。
清显和巴尔塔扎尔两人同时仰望着天空。
半空中的太阳,让白色的羽翼覆盖了。
散落的羽毛,宛若天使之翼一般包住了在场的人。
突然间,白鸟朝着这边直线俯冲下来——
宛若回到家里一样,它落在了清显的肩上。
那鸟显得很脏。羽毛也绽开了,大概是被鹰或者乌鸦什么的攻击了吧,胸际和翅膀上还渗出了血。它在肩上还没有停稳,爪子便从衣料上脱落下来,身体就要前倾倒下来。
清显的毛发倒立着。
“菲欧!!”
他喊着它名字的同时,慌忙用双手将鸟的身体接住了。菲欧似乎终于安心了,便在清显的手心里闭上了眼睛,合上了翅膀。
“这只鸟……是美绪的……”
伊莉雅在一旁看着,也察觉到了。清显眼睛睁得大大的,同时用指尖抚摸着菲欧的身体。菲欧精疲力尽,不动弹了。
“菲欧……?”
清显膝盖触地,让菲欧的身体躺在地面上。一次,两次,鸟慢慢地动了动肚子,闭上了眼睛,然后就一动也不动了。他目送着那不干净且受了伤的身体,察觉到了异物。
“啊…………”
在菲欧的脚上,是某种弄成小纸团系在上面的东西。清显小心翼翼地解下来,将缠起来的东西拿到眼前,明白了是菲欧运过来。
“……戒指……?”
那是一只生锈褪色的银色戒指。
清显知道这个戒指是谁的。
无法忘怀的记忆,在脑内苏生了。
盛夏的梅苏苏岛奥德萨。
沐浴在耀眼的阳光下,戴着油菜花冠笑得一脸灿烂的少女。
“我们已经约定好要结婚了!”
“我,是清显的新娘!!”
少女的笑容十分幸福地绽放着。
“接下来呢,我要给清显送一个银色的戒指!这样仪式就完成了,咱们两个也会永远相爱!”
悠久的话语穿越了时空,由眼前的戒指传达给他。
——美绪。
耀眼的笑容,从戒指的另一侧显现出来。
“纸团上,有字!”
在清显旁边,打开了纸团的伊丽莎白发出惊异的声音,慌忙给巴尔塔扎尔看了看内容。
“这、这是……?!”
巴尔塔扎尔也毫不隐藏吃惊之色。王都普雷阿迪斯的旋转路径、现在位置、速率、地表面设施的配置、地图……无论如何都想要的重要情报,以极高的技术在这纸团上写得密密麻麻!
“……普雷阿迪斯,现在克里斯塔的上空!!”
巴尔塔扎尔喊出了密特朗大陆中部工业都市的名称。
然而,旁人的吵嚷声,完全未入清显之耳。
他跪在地上,抚摸着满身是血的菲欧的身体。
菲欧已经变冷了。为了将这些送到清显这里,它是远远突破了极限的极限才飞来这里的吧。
“菲欧,谢谢你。”
清显双手捧着菲欧的身体,温柔地抱起来,贴在额头上。
“谢谢你,菲欧,谢谢你,谢谢你。”
菲欧的心情从它的尸骸传达出来,他眼泪簌簌地流出来,浸湿了面颊。菲欧为了救美绪,便飞到这里来了。它小小的身体飞过了大瀑布,即便屡次遭到天敌袭击,可还是飞到了这里,直到性命走到尽头,不,即便性命走到尽头。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鸟啊,又是多棒的朋友啊。清显用面颊蹭着已经变冷的菲欧,与它约定。
“我会报答你的,会报答你的心情,会报答你的勇气,一定会报答你的。”
清显不断对着小小的生命表达着感激之情,一边哭着,一边悄悄将它放到了地上。他想,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能将它葬在梅苏苏岛奥德萨那块油菜花田种。
然后他擦干眼泪,将银色戒指戴在了手指上。
离别之际美绪对他甩出的骂声,已经消失了;而美绪真正的心意,从那生锈而褪色的小小戒指上传达了过来。
——美绪,在呼唤着我。
他的细胞,沸腾了。
——得走了,去普雷阿迪斯。
他的灵魂,燃烧着。
目光中,贮藏着精神。
直穿云霄。
清显紧紧地咬着嘴唇,借着膝盖的力量站了起来,已经翻滚的眼神对准了密特朗大陆克里斯塔地区的天空。
美绪,正在那片天空中。
正在等着我。
一直以来,我所做的只是伤你,让你无比悲伤;唯独你哭泣的面庞,一直都烙印在我记忆的深处;我无比后悔,无论如何都不想断绝与你的关系。
简直就像仅仅用视线就焚尽天空一样,清显瞪视着世界。
我所期望的未来,只有亲手开启。
无论怎样的绝望挡在眼前,我都要将其撬开。
正在此时,从山地后方,十二架崭新的飞机在冬日的天空中勇往直前地冲过来,越过了清显他们,向着谢拉格里德海翻动着机翼。
Walküre,那是清显所统治的,多岛海最强的机翼之群。
大概是刚刚看到了海猫和魔犬的空战动作无法保持沉默了吧,Walküre也在天空中翱翔着,仿佛要追上他们一样。
将自己激动的精神隐藏在表情深处,清显对着空中放出灼烧的目光,对世界最强的机翼们下着命令。

“上吧,Walküre!”

即便使得这个世界毁灭。

“我来了,美绪!”

飞往你所在的天空。

“我要,击溃乌拉诺斯!”

实现与你结下的誓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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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
听到宪兵的声音,神乐抬起脸来。
在这没有窗户的房间里,照向她的手电筒的光极其炫目。
她眯着眼睛站起身来,在催促声中走出牢房站在走廊上。宪兵在她身前戴着的手铐上系上了绳子,领着神乐在走廊上走着。这究竟是要去哪,神乐已经意识到了。她没有抵抗,只是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
由于没有窗户,从那以后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她也不太清楚。她想,自从和巴尔塔扎尔在刈羽桥签好停战协议,大约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吧。
离开刈羽桥五天后,当确认圣·沃尔特军一百七十万人已经全部无伤撤兵后不久,她便赶赴箕乡来到宪兵队本部出头,告知他们自己就是军事政变的主谋,被关在这里,之后的始末便全然不知了。
大威德亲王,不,义仁皇王,现在还应该坐在皇王的宝座上吧?
一边在黑暗的走廊上行走,神乐将这个疑问向在前面走着的宪兵提了出来。
宪兵面向前方走着,也不回头,答道。
“皇王已经驾崩了。(译者注:从后文看出,这里宪兵说的是先王,不是义仁皇王)久远寺首相一直在隐瞒这个事实,全国已然大乱。多亏了你袭击京凪离宫,真正的国贼才被一网打尽。”
神乐非常吃惊。葛原侍从长所言,看样子是事实啊。
“那么,让位呢……!!”
“被承认为正当有效的了。义仁皇王下达圣断,现正在和圣·沃尔特帝国缔结讲和条约。第二次多岛海战争结束了。”
啊……神乐放心地舒了口气。
太好了。战争要结束了。大威德亲王,完成了我心中的愿望……
“……真是讽刺啊,明明多亏有你,战争才得以终结。原本来说,国民们每个人都应该感谢你才对。”
宪兵依旧朝着前方,说出了这样的话。神乐明白他想说什么。
“……没关系的,我所犯下的罪已至死。”
“………………”
“其他的同伴呢?”
“……有十三名被队中除名,其他人由于只是遵从你的命令,无罪,也就是相当于你一个人顶了所有的责任。”
“这样啊。太好了,这样我就再没有什么留恋的了。”
神乐由衷地这么说道。宪兵好像要说什么,但又吞了回去,默默地走着。嘎吱嘎吱,只有鞋底声在这煞风景的走廊上回响着。
到了尽头,宪兵打开了大门。

朝阳照射进来,一切焕然一新,由于过于炫目,神乐皱了皱眉。直到神乐的眼睛适应为止,宪兵一直在那里等着。不一会儿,神乐便抬起头来,对着朝阳。“哇啊……真漂亮。”许久没有见到的世界,充满了光彩。明明是刑场,她却觉得这是她迄今看到的景色中最美的。她现在切实地感觉到,这个世界所蕴含的一切光辉。一直以来都不曾在意的蓝天,竟然如此美丽。看起来并没有像见证人的人在。那是毫无装饰的、纵四十米横七米的开阔空间。在神乐面前,一根粗大且毫不美观的柱子竖在地上,而在红土地的对面,距离这里大约三十米的地方,只有一名拿着步枪的士兵站在那里。“需要蒙眼布吗?”宪兵问道。神乐摇摇头。“不需要,我想看着天空。”“……明白了。”宪兵拿着绳子,要把神乐的身体绑在柱子上。神乐站在柱子面前,再次摇摇头。“也不用绳子了,我不会跑的。”宪兵与行刑士兵对了对眼神,看到行刑者点了头,便重新转向神乐。“那么,就这样吧……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神乐微笑着道,“请对埃利亚多尔之七人说,不能与你们再会,抱歉了。”“……明白了,我会传达的。”十分亲切的宪兵这么说着,退到了一旁。神乐带着平静的面孔,凝视着另一侧的行刑者。由于有一定的距离,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为何非常不可思议地,雪平的脸与行刑者重叠了起来。枪口对着神乐的心脏举了起来。再过几秒,自己的性命就要消失了。——兄长大人,我现在就过去了。神乐抬头仰望着青空。去了那个世界,兄长一定会再和她一决胜负,她一定会被数次砍倒击败吧。在仰起的视线前方,就仿佛与现在神乐的心情相互照应一样,毫无污秽的湛蓝正奏响名为永恒的歌。在这片湛蓝之中,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的表情一个接一个浮现出来。清显出现了。伊莉雅出现了。塞西尔、莱纳、美绪出现了。然后巴尔塔扎尔出现了。——我撒了谎,对不起了巴尔塔。神乐这么道着歉。——我喜欢你。她将自己真正的心情向天空发出的同时,枪声响起了。神乐看到了向那一尘不染的蓝色中溅出的自己的血。从子弹穿过的地方,鲜红的飞沫迸发出来,浸染了自己的视野。神乐一边缓缓倒向后方,一边将手向天空伸去。在自己的血溅出的远方,永远的湛蓝与同伴们的笑容融合在一起——然后一切都在黑暗中消逝了。
“京凪离宫急袭事件 原队长紫神乐行刑“箕乡大本营发布了昨天凌晨,对旧神明队队长紫神乐(22)执行枪决的消息。正如报道所说,紫被告上个月承认了独断率队急袭京凪离宫以及府邸,囚禁了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三人,强夺玉玺,杀害直卫队员以及伪造让位诏书的罪名。皇王陛下对下传达,不设见证人,也不举行葬礼。由于其血亲拒绝纳骨,其遗骨收入秋德寺无名墓地。“(摘自秋津日报 皇纪二零一一年 十二月十五日晨报)”





“结局是一黑”,这个“又”字用得很微妙:飞行员系列的结局从来没黑过,何谈“又”黑?




多谢。而且……请一定关注下去,我大胆预测,《誓约》会达到一个前三部难以望其项背的高度。




多谢支持!嗯,的确,因此才更要放到这里嘛,说不定还能吸引一部分读者。


[url=home.php?mod=space&uid=28269]@dangel[/url] 前七卷在贴吧的翻译都集中在这个贴子里:
http://tieba.baidu.com/p/3037693177?fr=frs
但由于这都是未经过校对的(而且由于本篇是我第一次翻译),错误比较多。
错误较少的版本,您可以看稀释深蓝君做的epub版:
1~5卷 http://tieba.baidu.com/p/3223268391?fr=good
6卷 http://tieba.baidu.com/p/3325487060?fr=frs
7卷 http://tieba.baidu.com/p/3616842465?fr=frs





呼呼,你的最后一句话说的我立马感到一阵心酸。我也怀有同样的希望,希望七人终能坦然相见,带着最棒的笑颜。
话说杏的这个图像很赞啊,原来还没有看到过……




情敌吧倒是谈不上,只是克莉亚这孩子可能会犯糊涂,于是便难以逃脱负之连锁。




感谢您对飞行员这样的评价,嗯,我也是看到飞行员与其他轻小说有一些不同之处,可《誓约》一直又没有翻译,所以才决定翻译。请继续关注第9卷(全飞行员系列的最终卷)。




最后一段关于“空战浪漫英雄时代褪色”的叙述我非常喜欢——我非常感谢犬村童鞋将巴尔塔这么一个矛盾十足的角色写得活灵活现。




如果不考虑誓约剧情与恋歌剧情的汇集,卡路是HE,请思考。至于誓约本篇的结局嘛,我想:只要犬村童鞋他自己能表达出来他最初创作这部作品的初衷,传达给观众他想传达的东西,如果他认为需要虐一些,我可以接受。


第十三章的贴不知怎么给消失了,需要在后面补上。

十三

镜中的我,比起以往还要完美无瑕。
我那端庄的面孔,立领衫以及蝴蝶结领带,再配上小孩子穿的紧身燕尾服,便更加帅气更加光鲜亮丽。仆人们都对我的容貌赞不绝口,而我则用梳子将头发整好,最终check也结束了。
“走了哟,巴尔塔扎尔,西门。”
母亲大人这么催促着,我便点点头,出了休息室。而八岁的弟弟西门跟在我的后面摇摇晃晃的,那愚蠢头脑的内在本质从他那步伐中就暴露无遗。
说真的,我想甩开这家伙。如果这笨蛋弟弟带着一张蠢相,土豆沙拉不咀嚼就直接吞下肚中,今天我们要去会见的我的英雄一定会把我也当成他那样的低能儿吧。
“不许对祖父大人失礼哟,进餐结束之后也乖乖地待着。给我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不要说多余的话。”
父亲大人告诫着我和西门。明明只对西门说就行了,为什么还一定要对我说啊,真是意想不到。我已经十岁了,对人事已经有辨别力了,怎么可能对一年只能见一次的祖父大人失礼什么的呢?
我朝着祖父大人府邸的大食堂走去,心砰砰直跳。
那崭新的皮鞋锃亮锃亮,应该都能映出吊灯发出的光了,在大理石的地板上走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在那宛若恐龙肋骨的回廊内清晰地回响着。祖父大人仅靠他一代就建筑起的富饶和光荣的一隅,就镶嵌在这豪华的装修里。
大概能供三十个人就坐的大桌子,已经点上了火的金色烛台。在在圣堂画中才能见到的大食堂,在场的仆人们毕恭毕敬地迎接着我们四人。椅子被拉了出来,我们在桌子前一站,仆人便又将椅子放回原位。果不其然,西门在拉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让仆人们连人带椅子搬了上来。究竟要怎么笨下去才满意啊。正当我对为什么这样的笨蛋是我的弟弟难以理解时,不一会儿在我们进入的那个门对面的装饰门打开了,我的英雄带着三个侍者进入了堂中。
雷尼奥尔·贝尔纳。
那是我的祖父,我的憧憬。我真的以自己是这样伟大人物的孙子感到骄傲。尽管说要让祖父大人记住我的名字确实有些难为他了,但真希望今天能尽量让他记住自己的名字啊。想到这点,我还做好了秘密的准备。
我们和父母一起起立,确认着在上座的祖父大人已经就坐后,我们又一次坐下来。在父亲大人为今天迎来生日的祖父大人送来祝词,向圣阿尔蒂斯坦献上感谢的祈祷之后,仆人们便端来了开胃菜。
一边进食一边谈笑风生的只有父母和侍者们,而祖父大人则一言不发。他每每将呈上他面前的东西送入口中,只是扭曲着面庞露出很难看的样子,却完全不参与闲聊。
替祖父大人带着笑脸喋喋不休的三名侍者,是贝尔纳重工业社长、贝尔纳石油社长还有贝尔纳银行总裁。这三个人并没有自己的意志,只是执行祖父大人命令的装置。祖父大人只要指头一动,就能操作世界的工业、石油和经济,而可与多岛海列强们匹敌的“看不见的力量”就会改变世界的形态。
也就是说,在面前就坐的祖父大人,是世界的中心。
只要这么一想,我的心就砰砰直跳。如果能让祖父大人认可我能力的话,我便也能坐在他身旁,就能够改变这无聊的世界了。
我非常紧张,紧张得都没有办法了。在以往,我都听父母的话,只是目送着从来不说话而每年只能见到一次的祖父大人,可我现在已经十岁了。靠着我与生俱来的压倒性才能以及不日不夜的努力,我一定能让祖父大人大吃一惊,也一定能让迄今为止岂止是开口说话,连瞧都没正眼瞧我一下的祖父大人抬起脸来。
你是我的憧憬,一生的目标,也是唯一的英雄。
“祖父大人。”
我难以抑制积满了胸中的一腔热忱,从桌子的一角叫着祖父大人。
正在谈笑的大人们突然就收住了声,睁着的眼睛一齐对准我盯了过来。
明明只是叫了一声,父亲大人就如铜像一般瞪着眼睛怒视着我,母亲大人则带着责备的表情迅速摇了摇头,而三名侍者则像信号灯一样,夹杂着苦涩、焦躁以及愤怒,让人眼花缭乱。
什么也不许说。
大人们的表情都化作无言的话语,响彻我的胸际。
有什么大不了的嘛。这些大人们尽管都穿着华丽的衣服,还带着装腔作势的态度,可内在都只不过是祖父大人的提线木偶,都是很难称之为人类的装置。此等宵小之徒,根本无法理解在历史上留下芳名的伟大人物的内心。
要说能理解祖父大人,那也只有我了。
只有身怀与祖父大人并驾齐驱的天资、被神明选中的人类如我。
于是我便拿出勇气,向我憧憬的人问出了老早就准备好的问题。
“为什么不去制造喷气式战斗机呢?”
我说的话,让大食堂内冻结的空气愈发冷澈了。
父母也好,侍者也好,所有人都化作了冰雕,一动也不动。
只有在我身边西门喝着汤发出的滋滋声,以及同样露出糟到不能再糟表情的祖父大人咀嚼着奶油煎肉的咀嚼音,在冷澈的食堂内响着。
尽管等待着,却没有回答。似乎比起我推敲了再推敲的问题,祖父大人似乎对奶油煎肉更有兴致。
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如果要谋求超越活塞引擎的性能,那么非常有必要拨出喷气式引擎的开发费。如果考虑到潜在能力的话,在不久之后,一定所有的飞机都会成为喷气式的吧。”
这就是我为了今天而读了不知道多少本专业书籍才得到的结论。
尽管连父母可能都不明白我究竟在说什么,但倘若是祖父大人,绝对能够理解我所说的话。
然后他会看着我端正美丽的面庞,摸着我的头笑着。
巴尔塔扎尔哟,你那双慧眼简直难以想象你只有十岁啊,我周围的人各个都愚蠢至极,这着实困扰我啊;而只有你才适合作我的继承人。
他一定会对我这么体贴地说道。
那样的话,我就会为祖父大人献上我的一切,为了祖父大人发挥出自己那使不完的能力。
正当我坚定自己决心的那时候——
祖父大人盯着盘子里的芥蓝,开了口。
“喂,臭小鬼。”
嘶哑而沉重的声音。由于他并没有看着我,因此也不知道那番话是对谁说的,可是考虑其内容的话,很明显是对西门。
愚蠢的西门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叫道了,而在用刀切着作为配菜的莴苣。
(喂,西门,叫你呢。)
我小声告诉他,并用手肘碰了碰他,西门却依然只盯着莴苣,道,
(臭小鬼那是在叫哥哥你哟。)
他说着颇为白痴而不明所以的话。怎么可能,祖父大人叫我臭小鬼什么的,怎么可——
“几岁啦,撒尿小童?”
祖父大人面对着煮萝卜,这么说着。由于他目光都没从盘子离开过,根本不知道在对谁说话,若说是撒尿小童,那就一定是西门了。
(问你呢啊,快说自己八岁呀。)
(‘我十岁了’,只要哥哥你这么回答应该就解决了吧。)
我这么小声地与西门争吵着,观察着在座的所有人。大人们人人都极其白痴地成了半张着嘴的铜像,而只有祖父大人将扁豆送到嘴里,看样子很难以下咽地不断咀嚼着。
怎么可能,祖父大人根本不会用臭小鬼、撒尿小童这样低俗的语言称呼我,他绝对是在叫西门。因此,我这么回答。
“弟弟他八岁,而我已经十岁了。”
祖父大人带着充满苦涩的表情将扁豆一口吞进去以后,又用叉子叉了一块马铃薯,却坚决不看我一眼。
“为什么,要造喷气机呢。”
再一次,那干瘪嘶哑的声音在堂内响起。
与他想象的声音完全不同。我本以为他的声音更加温和亲切而有包容性,但现实中祖父大人的声音,却简直就像童话中出来的心眼很坏的老婆子一样沙哑。
“为了赢得战争的胜利。”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虽然慢慢地感受到了来自祖父大人的压力,可为了让他认可我的才能,也不可能就这么退缩。
“赢下了战争又怎么样?”
那心地很坏的老婆子的声音,问出了这个问题。
赢下了战争以后?我可从来没有想过。可只要想想为什么要战争,就能明白。
“然后就统治世界。”
那是理所应当的回答。强者把弱者压倒在地,硬逼对方把嘴张开,硬塞进一连串要求,让对方听自己的话。这正是这个世界在现实中的形态。
祖父大人听到了这样的回答,终于抬起了他的脸。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并不是我那睿智而凛然的面孔,而是早已化作冰雕的父亲大人。
“这家伙的名字?”
“他叫巴尔塔扎尔,会长。”
“将这臭小鬼送去战场当卫生实习兵。”
啪的一声,冰面破裂,父亲大人伸直了背领命。
“谨遵您的意思。”
“我是要矫正他的人格,即使原来的人格崩坏了也无所谓。给我彻底历练,直到战场的味道深入骨髓;在那之前,不要让这小鬼进入我的视线。”
祖父大人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明明还没有上主菜呢,就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从餐桌上掉落的餐具落到了地面上,发出了尖锐的声音,破碎了。侍者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脊背挺得直直的,几乎都能看到天花板了。
祖父大人的瞳孔中,终于映出了我那犯怵的面孔。
我心目中英雄的表情,与我想象得完全不同。他完全没有那会褒奖我抱紧我的慈爱之色,而与之相对的是,那可怖的憎恨、厌恶与侮蔑之色,充满了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唇以及全身那成为毛孔的毛孔——从构成祖父大人所有的部位中,并且流露了出来。
在他离去之前,祖父大人带着像看向垃圾桶一样的表情看着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妖怪。”

我的脚下,就像是很多拼图碎片一样,土崩瓦解。
全部铺好的大理石基座彻底分崩离析,我的身体跌向了地狱的深处。向着无尽黑暗、深而冷澈的绝望的世界的深处的深处的深处。
一边跌落着,眼泪滑过了我的面庞。
那些眼泪发出像珍珠一样的光,并朝着上方的光线飞舞而去;而我却一直不断地向那无尽黑暗的深渊中坠落着。
明明只是想受到您的注目而已,只是想受到您的表扬。明明只是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坠至那地狱深处呢?
“祖父大人,为什么?”
我一边坠落着,一边对着光芒深处了手。
“为什么您不认同我呢?”
答案是没有的,而只是眼泪不断涌出,反射着,而向光芒冲去。
在被黑暗吞噬的同时,那难以抑制的心情变成了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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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明那么憧憬你。”
梦的余韵转变成为话语,巴尔塔扎尔睁开了眼睛。
冰冷的汗水沾湿了枕头。
他凝视着天花板,沉默了片刻,听着空调三枚叶片吱吱呀呀转动的声音。
无法忘记,那残留下来的恐怖。
他一边凝视着天花板的裂缝,一边因那刻印至骨髓的战场尸臭而紧紧咬着牙关。
“死老头……”
他吐出的诅咒,掩饰着纠缠内心的痛楚。
依照雷尼奥尔的命令,仅仅十岁,他就以卫生实习兵的身份被送入了威斯特朗大陆各种纷争地域。
有两名卫生兵作为教官,给予巴尔塔扎尔指导,根本不许反抗。即便他将胃中的东西全部吐出,哭着祈求着对方饶了他,但他们都当成了耳旁风,只是将伤兵与尸体的搬运、为重伤者换绷带以及治疗种种卫生兵所必需的技能灌输给巴尔塔扎尔。
战场的尸臭令人咋舌。他要被人逼着在腐烂烧焦臭到极点的地方去捡拾手脚、下半身、头部、上半身等等以各种形态切成好几段的人体残骸;还得去野战医院去医护重伤兵们,要给那些或者上颚脱落、或者头盖骨凹陷、或者脸的大部分都有残缺的士兵们打吗啡。在他更换满是血的绷带,给那些已经失去耳朵、鼻子、口腔部位涂上消毒液的时候,很多时候因为尤其无法忍耐炮弹的裂伤而恶心难受得哭了起来。
他还被教官命令去完成掰开尸体的嘴,将刀塞进去拔出金牙的工作。那些收集起来的金牙是给予拼着命去战斗的同伴们的报酬。看着己方士兵毫无表情地将敌人的金牙装入口袋的样子,他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被逼至了人性的尽头。
他还被分配过让断了腿的军马安乐死的任务。当自己将注射器插入其脖颈注入药剂,看着十几二十匹逐渐就失去光泽的马的眼睛的时候,他听到了自己的心崩坏的声音。
尽管他并没有上前线,但在后方为伤者治疗的时候,还曾遭到过在悬崖上潜伏的敌方狙击手的狙击。狙击手狙击了卫生兵,其中一名教官就在巴尔塔扎尔的眼前被击穿了鬓角;而剩下的一名教官则抱住巴尔塔扎尔迅速卧在地面上,以死去同伴的身躯挡住自己。刚刚还凶如魔鬼一般的男人,仅仅一瞬间就成了一言不发的盾;他一边听着那簌簌地弹痕穿过的声音,一边想着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受到如此待遇。原因正是自己问雷尼奥尔的“为什么不制造喷气式飞机呢”的那个问题。他发誓有朝一日绝对要杀死那个对这么一个无心的提问作了如此应答的祖父。
两年半的战场巡回结束回到家里以后,在他灵魂的中心,就只有野战医院的尸臭以及对祖父的憎恨了。
——绝对不会原谅你。
——我会将你撇给我的这些,一万倍送还与你。
——践踏你的“帝国”,指着你那张哭泣的脸尽情嘲笑……!
在床上,巴尔塔扎尔将手心放在自己的脸上,再次将自己一生的目标铭刻于心,将滚沸的憎恶化作了能量。正是因为有了这个目标,他才能够忍耐疲于应付那些蠢人遍地的参谋将校的繁重任务。
在这两个月,他都在周末呆在桑托斯岛担任希尔瓦尼亚王国军军事顾问的职务,而平日则搭乘飞艇来到Air Hunt岛,在综合作战司令本部度过着与参谋将校们面对面制定今后反攻作战计划的每一天。在桑托斯岛与Air Hunt岛,在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与圣·沃尔特帝国军中,巴尔塔扎尔的头脑现在早已不可或缺了。

帝纪一三五一年,九月,Air Hunt岛,圣·沃尔特帝国综合作战司令本部宿舍——

他收起睡意抬起上身,确认了现在的时刻。早晨六点。今天上午,圣·沃尔特帝国综合作战司令本部的参谋将校将汇集一堂,准备在一起讨论顾虑已久的河南战线的问题。
那如同噩梦般的克克亚纳线崩坏已经过去了十一个月。
本已混乱至极的战线终于开始不断重整起态势。通常来说早已无回天之术,应该会被一直追至大瀑布,然后成为瀑潭中藻屑的帝国军现在之所以仍然存活,果然三个月前在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中伊斯拉舰队还是功不可没的。由于海战的败北,乌拉诺斯多岛海地区舰队放弃继续作战,为修复遍体鳞伤的舰体,撤回到了哈尔蒙迪亚皇国。由于伊斯拉舰队为之争取的时间,原本已经躺呈大字奄奄一息的圣·沃尔特帝国军,终于得以拼命地单膝触地,得以喘息;而接下来则必须重新站起来,摆出进攻态势。
然而,受伤依然未减,将将就要倒地的事实却没有改变。
在密特朗大陆本土的陆地兵力几乎已是毁灭状态。尽管靠海军坚持还能勉强保持多岛海的制海权,但如果在与乌拉诺斯新多岛海地区舰队的决战中败北的话,这次就真的完了。
让帝国继续维持的方策,只有一个。
让现在在秋津大陆驻扎的一百七十万名陆军全员撤退,然后迅速向密特朗大陆本土逆登陆——只有这样。
现在可绝不是将那一百七十万陆兵拴死在诸如河南战线那一类地方的时候。
必须想办法尽早与慧剑皇王国休战,完成撤兵。
如果无法做到的话,帝国就会灭亡。
综合作战司令本部的全体参谋尽管都明白这一点,但却无法主动向慧剑皇王国提出休战请求。因为如果要是这么做的话,就会让他们显示己方处于弱势,休战的条件会被抬高;要是再弄得不好,敌国还有可能会顺势攻打过来;再者,如果在休战交涉上花费太多时间的话,乌拉诺斯新多岛海地区舰队就会掉转头来夺取制海权,帝国也会灭亡。
没有时间了。
要尽可能迅速又并不主动提出,与慧剑皇王国休战。
如果不招来这种如梦事态的话,帝国就没有未来。
——让这一百七十万陆兵一兵不损撤退的方法……
巴尔塔扎尔在这三个月中,一直思考着这一点。然而不管怎样驱使自己的头脑,都无法找到来得如此便宜的方法。在逃离的时候是最弱的,只要慧剑皇王军感知到撤兵的气息,便会立即趁势追击大兵压上吧。如果弄个不好,很可能会有在撤兵前帝国陆军在秋津大陆就惨遭全灭的事态;不,即便进行没有那么不顺,根据现状,这种可能性也很高。如果这样的话,圣·沃尔特帝国就会从地面消失。
为了存活下去,究竟应该做什么呢?
“要有休战意愿,且能遵守我们的秘密,还要无限接近慧剑皇王国权力中枢的重要人物。尽管这样的人很少,但还是应该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与他取得联系。”
在作战司令本部的参谋将校们聚集在一起的地方,巴尔塔扎尔发言道。
直到一年前还被誉为“帝国军头脑”的维克多·卡恩少将回答道,
“……如果要是此等适宜人选是现成的,那就没那么辛苦了。”
“政治家可以吗?与秋津联邦交涉的外务省担当官员如何?”
“如果是一般有权势的人就可以的话我还算是有门路,但决定慧剑皇王国意志的是由三人组成的最高战争指导会议,而且在这其中两个人都对久远寺首相言听计从。因此只要不是足以改变久远寺高虎意志的有权有势者,我们不管怎么研究都没有用,而且说不定反而会招致己方秘密的泄露,百害而无一利。”
巴尔塔扎尔浏览了一下谍报机关取得的慧剑皇王国权力结构图。
从形式上来说,需要由皇王来承认最高战争指导会议的决定,然后下达敕令。尽管皇王的确有着拒绝权,但只要看看这二百年的记录,似乎早已有名无实。尽管皇王的确可以自己发布敕令,但有史以来,皇王从来没有根据自己的意志发过敕令,所有的都是承认朝廷或者幕府以及内阁上奏的案件而发布的。
然而在历史上没有前例,皇王自己下达敕令,也就是所谓“圣断”,也并没有被禁止。
如果真的出了对己方有利的“圣断”的话——一百七十万陆兵就能平安无事地归来,而且还能夺回密特朗本土。
“就没有能够改变皇王意志的人物了吗?”
“这尤为绝望。皇王躺在病床上,早已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现在的皇王,不过是不让国民知道发布敕令的人其实是久远寺首相的,所谓的御帘。”
Hmm——巴尔塔扎尔陷入了沉思。
也就是说,只要冠以皇王之名,连伪造“圣断”都绝对是可能的。
——如果我是慧剑皇王国的人的话,也会去利用皇王的权威吧。
无论目的是继续战争还是休战,要下任何决策一定需要皇王的名字。一名重臣,如果他想完成某个国家目标,利用皇王之名乃捷径。由于独占皇王权威的正是现在的久远寺首相,如果重臣无法排除久远寺首相的话,便无法达成自己的目标……
——如果在皇王国内部,有着带有休战意志的重臣的话。
——那么支援那个人物,说不定能打开排除久远寺首相之路。
——究竟有没有如此合乎时宜的人物呢?
正当他陷入深思的时候,倏的一下,以前伊丽莎白对他说的话在脑中苏生了。
“您知道神乐姐是慧剑皇家亲卫队队员这件事吗?”
“这是我听坂上少尉说的。紫家好像是已经暗中守护慧剑皇家长达一千年以上的名门士族,神乐姐也肩负着那样的使命。”
好像是,去年六月,在塞尔福斯特的高级宾馆,他第一次觐见明示身份的伊丽莎白时对方的话语。
——紫,正在慧剑皇王的近旁……?
嘶——
神经细胞,震颤了起来。
有休战意愿,能遵守帝国军的秘密,又能无线接近权力中枢的慧剑皇王国的重要人物。
与之相比,没有更符合以上条件的人正是——
——紫神乐。
巴尔塔扎尔的脑中闪过了那次在飞空要塞奥丁告别之际,他所看到的神乐的微笑。
“我爱你,巴尔塔。”
“还会再见面的,一定会再见面的,变得更加出色。”
“成为靠自己的力量能够改变世界的伟大人类,然后再见面。”
那些令人怀念的话语,以及重叠的嘴唇的甘甜苏生了。
那大概是两年前的夏天。
然后现在。
巴尔塔扎尔和神乐都立足于各自祖国的权力中枢,直面着彼此国家的存亡危机。
这样的事态,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天命。
在埃利亚多尔飞艇敌中翔破之际,神乐说出的这句话,贯穿了巴尔塔扎尔思考的中心。
已经感觉颤栗了起来,巴尔塔扎尔抑制着哆嗦,问道。
“……关于神明队的情报呢?”
“正与慧剑近卫师团一起守护着箕乡。皇太子大威德亲王担任着近卫师团长,好像在代替皇王担当着首都防卫任务。”
其中一名参谋翻着谍报部的报告书,回答道。巴尔塔扎尔沉思着。
久远寺首相与皇王都退避至京凪离宫,而在首都箕乡的正是皇太子率领的近卫师团;而神乐现在正担任着皇太子的贴身护卫……
有非常重要的启示,正隐藏在这一连串的事象缝隙。他有这样的预感。
巴尔塔扎尔极其专注地检查着这事象一个又一个细节。
在某处,埋藏了一线光明。
这种直觉不停地鸣响着。
——上天,要求我和紫所走的道路……
即便毫无根据,即便没有科学依据,即便是精神论也没有关系。若是与帝国未来紧密相连的话,若是与多岛海未来紧密相连的话,就有着仔细考究这毫无根据的直觉的价值。
——我与紫相遇的意义。
若是在平常的话会立刻驱走的,非常不科学的想法。然而现在的巴尔塔扎尔并没有抗拒在头盖骨内侧所响起的那个声音。他双眼充血,对参谋将校们尖声刺耳的讨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而从谍报部取来关于紫家的资料,调查起来。
从那些资料文字的缝隙间,神乐那令人怀念的微笑不断地流露出来。尽管他明白这样的态度有些伤感,但有时巴尔塔扎尔却会委身于这种甘甜的追忆之中。每当他这样,那过于微小的希望之光就不可思议地增强了一些。
——紫,你一定会选择休战之路。
巴尔塔扎尔这么确信。鉴于神乐的人格,她绝对会选择不流血的道路。无论皇王国处于何等优势的状况,她都不会有继续这无意义战斗的意志。
——既然你在皇家近旁,说不定就能看到希望的欠片。
巴尔塔扎尔一边在心中呼唤着在远方的神乐,一边不眠不休地对着资料,与相关部门取得联络,不断探寻着私下里与神明队取得联系的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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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在同时闪耀的闪光灯中伸出了“圣杖”。杖头镶嵌着宝玉的圣阿尔蒂斯坦徽章,曝露在光之奔流中,释放着七彩。
向从海德拉巴群岛与圣·沃尔特帝国聚集而来的记者们堆着纯洁无邪的笑容,撒了专为今天准备的弥天大谎。
“正如诸位所知,圣杖是希尔瓦尼亚王家继承者的印证。历代王在圣阿尔蒂斯坦御前举起圣杖才能被允许加冕。但本人今日有必要告诉诸位这件神器的另一个方面。”
记者们的表情充满了期待与紧张。这正是可与伊丽莎白生存说相匹敌的、毫无根据纯属谣言的总价值可达五百亿佩塞斯的“希尔瓦尼亚王家的隐藏财产”。长期以来一直脍炙人口的谜之真相,今天终于要在这里解开了。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月,南多岛海托尔·艾雷斯岛——

伊丽莎白指定的公开记者见面会,是在桑托斯岛西北一百五十海里海上多岛海的小岛之一——托尔·艾雷斯岛。这不足百名岛民、以原始的打渔业为营生的未开化的孤岛上沐浴在脚灯的照射中,挤满了大量的报道阵容、希尔瓦尼亚相关人员以及圣·沃尔特军方高官。
全体人员所在的地方是在高七米左右的断崖之上,用石头搭起的神殿。三块不太好看的巨岩屹立着,太阳从南天照耀而来,巨岩在下方呈现出了影子,还拖曳着打碎在断崖上的浪头。在断崖的边缘摆放着像是祭坛的花岗岩,而伊丽莎白正站在那祭坛的跟前,对报道阵容说道。
“圣杖是王位继承者印证的同时,又是希尔瓦尼亚王家历代王向一脉相承的后继者传达‘遗产’所在之处的物品。今天在这小孤岛上招待诸位,正是为了与诸位分享发现王家遗产的喜悦。”
伊丽莎白这么说着,不无恭谨地将圣杖插在了祭坛中央的凹槽中。圣杖在祭坛上直立着,简直就像是预先设置好的一样,杖头受到了几乎是正上方的太阳光照射,宝玉将复杂的光向断崖对面的海洋射去。
“然后,我深感有必要让诸位看一看为什么在此之前,遗产都未加使用。应该是受到第二次多岛海战争战局的巨大影响吧,请今日在此见证这历史性发现的诸位务必向各自的祖国传达。”
伊丽莎白话音刚落,明明没有云,太阳光却开始逐渐消失。
报道人员们吞着唾沫,将照相机对着略微变得有些阴暗的白昼的晴天。
太阳正逐渐被侵蚀。
正在今日,七十五年一次的日全食可以在这托尔·艾雷斯岛观测。
在抬头看着天空的全体人员面前,月影刚好完全收进了太阳之中,而太阳则呈现出环形,在逐渐变得暗淡的天空中燃烧着。
此时——
圣杖头部的宝玉,向海洋中释放出一道光芒。
明明在天空中没有光源,就像是宝玉自身收集了光之碎片汇集在一起一样,不可思议的光彩指示着海洋中的一点。
光条所指的,是一块奇形怪状的岩礁。那宛若神话时代怪物身形的岩石缓缓从海洋中显露出来,被巨浪冲刷着,正在其狭缝之间;带着六分仪与望远镜等在近旁的测量技师们迅速推算着圣杖所示的地点,在地图上标记下来。
伊丽莎白表情收紧,严肃地对报道阵容说道。
“圣杖所指示的,正是过去沉没在这片海域的财宝所在之处。在距今大约二百七十年前,王家交易船从威斯特朗大陆运输着数量众多的贵金属途中,在这托尔·艾雷斯岛的海上沉没了。在这海上潮汐很猛浪头也大,正如诸位亲眼所见,各处都有危险的岩石,凭借当时的技术根本无法打捞;进入近代以后,尽管曾有好几次秘密打捞,但均以失败告终,而不久,乌拉诺斯开始侵略,财宝就这么被放置在这片海域了。而这个秘密被圣杖封印,仅传述后继之君传承下来一直传到现在,明示出了现在这个地方。”
她带着十分夸张的态度,继续着弥天大谎。报道阵容抑制着接连不断的提问攻击,聆听着满满梦物语气息的话。
“将这沉睡秘宝昭示天下的日子正是今日,今天就要开始打捞工作,而日后再让诸位开开眼吧;而我在此约定,会将打捞上来所得的所有财宝用来修复伊斯拉舰队;而伊斯拉舰队如虎添翼,一定能夺回多岛海的和平。”
这么堂堂正正地断言道,伊丽莎白点头示意后离开了祭坛。尽管报道阵容想要洒下大雨一般的提问,无奈女王周围让侍者团团围住,而她自己转过身去无视提问,着急忙慌地退了场;取而代之的是王家的报道官站在麦克面前,而报道阵则甩出了狂风骤雨般的提问。
为何打捞工作一直拖到今天?究竟为什么特意选择发生日全食的日子?不明白刚刚那个仪式究竟有什么意义。就算没有圣杖,应该也能推算出大致的地点。
大多数提问,都是那样的内容;而报道官员也像事先预想的那样,用那些诸如“必须要遵守王家口口相传的规矩”、什么“知道准而又准的地点方可回避危险”、什么“要隐藏秘密,圣杖是不可或缺的”、什么“为了分享考古学的兴奋”如此种种正儿八经的歪理一个接一个地放着烟雾弹。而在此空隙,伊丽莎白则迅速从断崖降下,从急忙赶造的栈桥上坐上了返程的船,飞也似地从岛屿上离开了。
在王家专用游览船的客厅坐下喝着红茶,直到托尔·艾雷斯岛完全消失为止,她才得以喘一口气;而希尔瓦尼亚王家的智囊,身为伊丽莎白姑母的柯莱特·Avory则在沙发对面坐着,带着夸张的手势摆弄着圣杖。
“足够了,演技很棒。”
然后她拔下杖头,拔出了装在里面的灯泡和干电池。真正的圣杖现在还藏在桑托斯岛的宝殿中,而眼前的圣杖则是专门为今日的演出而临时打造的复制品。
呼地又出了一口长气,伊丽莎白一脸困惑地说。
“我好像变得很会说谎了。”
圣杖也好,祭坛也好,都是事先准备的;而选择这座能够看到日全食的岛也是演出的一环;沉船什么的根本没有,当然财宝也一样。如果有那种东西的话,早就打捞上来,将财宝换成钱了。
“总觉得我,性格越来越差劲了。”
柯莱特以苦笑应对她的叹气。
“善人是无法当王的,王必须是通晓识别善人之术的恶人。”
“这点我还是明白的……只是我今天再次觉得,我啊,没想到本性如此扭曲。”
伊丽莎白一边用嘴对着红茶杯,一边凝视着蓝色的海洋。湛蓝的青空,不断涌动的白云。天空与海洋的一尘不染,映照在污秽不堪的自身上,格外炫目。
那召集了如此众多的报道阵容而毫无惧色地完美演绎出来的三流戏。
仅仅回想一下自己的言谈,就不禁佩服自己还真能恬不知耻地组织起那样毫无根据的弥天大谎。
报道阵容也不是笨蛋。恐怕有些半信半疑,而一大半记者都能看出这是为了某项政治工作吧。然而,这并不是他们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这依托于日食所演的一连串戏的目的,就是为了向国际市场的投资者放话,说是希尔瓦尼亚王家将打捞价值五百亿的财产。为了能确实地放出话去,无论显得多么愚蠢,一场容易让人们传于口中的演出总是必要的。
这在希尔瓦尼亚王家代代相传、隐藏于圣杖的另一个秘密。
让这两个在圣·沃尔特帝国也好,在秋津联邦也好,在海德拉巴群岛也好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秘密流传起来的,都是伊丽莎白本人。
这正是伊丽莎白花费很多时间,为了让传言扩散开来还设立了宣传机关,极其周到地编造的“虚构的财产”。伊丽莎白她想在今后,原本在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的“五百亿佩塞斯的财宝”,将因自己所使用的“炼金术”而真地出现在现实中。

然而在很久以前,柯莱特就针对这“炼金术”的一点表示了怀疑。
“即便花费这么多功夫和时间做了这样的准备,如果得不到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的协助也会全化为泡影。会不会有些疏于对他做工作了?”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这一点她是明白的,可是呢。
“那人总是在试探着他人的内心,如果勉强作为,可能会引起他的警戒;万一让他意识到自己思量的东西,以他那麻烦的性格,说不定还有故意打别的危险。所想我想,与其那样,倒不如不给他思考时间,来一次奇袭攻击……”
“……说到上校,还是陛下你更知其脾性,就拜托你去引导了……可最重要的部分却尽是不确定因素,尤为让人担心啊。”
“我已经与西门卿碰过头了,接下来就剩下上校去雷尼奥尔会长那儿了……如果能让两人见面,一定能撼动事态的。”
俯瞰着秘密收集至今的关于贝尔纳财阀的一级情报,伊丽莎白下了这个结论。
获得谍报机关收集、筛选、精查的一级情报,才是小国在这样的残酷时代生存下去的要义,伊丽莎白老早以前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不长着潜伏在草原的兔子一样的耳朵察知一切危险,敏感地对猎物的脚步声作出反应并猎取之,就无法生存下去。正因为她将仅有的一点点积蓄塞给谍报机关,才得以让希尔瓦尼亚王国先于众列强掌握种种信息,无论是伊斯拉舰队在去年十一月到达威斯特朗大陆,还是巴尔塔扎尔是贝尔纳财阀的名门子弟,还是雷尼奥尔已卧病在床。
掌握着宝箱钥匙的人正是巴尔塔扎尔·贝尔纳。
如果巴尔塔扎尔能如伊丽莎白心愿动作的话,宝箱的盖子就会打开,而根本不存在的五百亿佩塞斯就会从空空如也的宝箱中涌出来。
雷尼奥尔和巴尔塔扎尔。
这两个怪物的重逢,将使得伊丽莎白积累起来的一连串布局以胜利告终——
“可上校看样子非常憎恨会长,我觉得他不会主动去见。你有胜算吗?”
听到她的提问,伊丽莎白的目光离开了窗子转向了柯莱特,露出了迄今为止从未露出的笑容。
“我还有杀手锏。”
那是总让人感觉带些小恶魔气息的,女王的微笑。
——这孩子,究竟什么时候学会这样笑了啊。
柯莱特都不禁感到有些恐怖,盯着伊丽莎白不无肮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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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个被魔女监禁的梦,趴在办公桌上打盹的巴尔塔扎尔不由得倏地挺直了脊背,眼睛凝视着周围。
一个人也没有,可以放心了。回想一下那噩梦,似乎浮现出恶魔般笑容的少女抓住了暴走的巴尔塔扎尔,还不断往他后背灌着冰水。
“看来是累了。”
他这么对自己说着。也难怪啊,不断往返于Air Hunt岛圣·沃尔特帝国综合作战司令本部与桑托斯岛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作战司令室的日子已经将近四个月了。能好好睡觉的时间只有在移动的飞艇中,而一落到地面上便立刻有堆积如山的问题向巴尔塔扎尔压过来。尽管他用尽自己所有的智谋与办事能力越过了耸起的诸多问题的波涛,但又会有怎么越也越不完的新问题在面前汹涌澎湃地溅起飞沫,滚落下来。
他也正期望着这样的状况。不会受那些愚蠢的参谋将校所累,可以尽自己一切能力穿越、斩断、对付那诸多问题的波澜,哪怕只有一点点,还有种能让两军前进方向随自己所愿改变的快感。尽管他忙得连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觉的时间都没有,但他却确实地感觉到这是他一直以来最充实的时光。
“好了,开始干吧。”
他再次给自己鼓鼓劲,眺望着窗外的风景,确认了这里是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市政厅,便开始着手去做与希尔瓦尼亚军相关的事务。
他毫不畏惧淤积在身心的疲劳,努力地对应该处理得案件洪水施与治水工事。支撑着他气力的正是对雷尼奥尔的憎恨,仅此而已。
发迹,掌握强大的权力,然后踏平贝尔纳财阀。
正是为了破坏雷尼奥尔所建立起来的一切基业,巴尔塔扎尔才一直活着。
正因为此,无论怎样繁重的任务他都能忍受。
“哭喊吧,死老头。”
一边针对伊斯拉舰队与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以及圣·沃尔特帝国军多岛海舰队的今后共同作战计划立案,巴尔塔扎尔那样破口大骂道。
“我每一天都在向你的宝座靠近着。”
最近他的自言自语也日渐频繁。由于基本上总是充分调动着脑神经细胞,发热而膨胀的思考碎片则不知不觉地从嘴里吐露出来。由于这是在自己的房间,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只是不断向不知身在何方的祖父送去怒骂。
——我的活跃应该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恐惧吧,战栗吧,为如此对待我悔恨吧。
——有朝一日,我也要给你献上那地狱般的流动战场的大礼。
凭借那憎恨的力量,他寻找着让三军毫无阻碍地取得联系的方策。
这段时间,他在Air Hunt岛的时候就思考着让在秋津大陆的一百七十万将士撤退的方案,而在桑托斯岛的时候则不断考虑着与伊斯拉舰队的共同作战。这是无论哪一项失败都会与帝国灭亡紧密相连的重大作战。压在巴尔塔扎尔头脑中的责任实在重大。
关于伊斯拉舰队,尤其因长期航海损伤舰体的修复和弹药补给,以及一部分舰艇武装的更新是当务之急。为了千方百计地筹集这笔资金,前天,伊丽莎白专程赶赴一座小孤岛使用圣杖闹了一出愚蠢到家的戏,能被那种东西欺骗的投资者,得有多么不食人间烟火啊。价值五百亿佩塞斯的金银珠宝在海底的沉船上长眠什么的,简直就是烂醉的痴话。
“果不其然只是个笨女人。”
本来还想着说不定她还真有相当的政治能力呢,应该是杞人忧天了;她果然还是和士官学校时代一样,是一个只知道时尚秀的笨女人。如果没有我的话她就只不过是个美猴王,一定是只有在我手中被好好操纵一番以后才被人当作正儿八经的女王所承认。(译者注:翻译成“美猴王”的地方原文「エテ公」,本应为「猿公」,但「猿」读音「さる」,与「去る」相同,而「去る」有离去、失去的意思;后来人们觉得不吉利,就取其反义,产生了「エテ公」的说法,「エテ」与「得て」同音,而「得て」就是得到的意思。)
别担心了伊丽莎白,你的工作就是一心一意地跟随我的指挥棒,磨破了牙龈敲锣打鼓;只要我放下指挥棒,你就闭嘴不要再敲:这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意义。
正当他一边想着这些绝对不能说好的事情一边忙于工作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王家的侍从官露出脸来。
“失礼了,格林上校。陛下说有急事,要召见您。事情突然我惶恐之至,不知您有时间过去一趟吗?”
“……这样啊,还真是罕见啊……好吧,我这就去拜访。”
看样子出什么问题了吧,伊丽莎白直接召见他这还是第一次。他与侍从官一起走出作战司令室走上楼梯,向谢拉格里德市政厅五层伊丽莎白的身边走去。
经管家通传,他来到了觐见女王的地方——一间稍稍有些煞风景的会客厅。过去的宫殿被破坏以来,过了很久都没有重建的头绪;现在这市政厅的五层就是伊丽莎白的宫殿。
他坐在沙发上等着的时候,稍稍带些正装打扮的伊丽莎白从居室中出来了。巴尔塔扎尔将右脚拖后,低下了头,毕恭毕敬地行着礼。
“陛下您能召见,我光荣之至。为陛下您称心如意,我即使粉身碎骨,也会不断努力的。”
伊丽莎白典雅地笑着,
“我很感激。我深知上校任务繁忙,但实属万分紧急之事。”
巴尔塔扎尔猛然收紧了表情,眼神中竭力露出诚实之色,诚恳地回答道。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还是未来直到永远,我都会最优先陛下的要求。”
嘛,伊丽莎白面色稍稍有些泛红,绽放出了不无喜悦的笑容。
不愧是我啊,奉承得完美无缺。为应对伊丽莎白的召见,我已经在脑中储存了好几百种奉承的方式;而伊丽莎白这白痴越是被称赞就越是飘飘然,就会在我的手心自由自在地舞动了。
“我有些私话要跟上校说,请到外面去吧。”
侍从官们将手臂在胸前一甩表示明白,毫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巴尔塔扎尔和伊丽莎白两人独处一室,隔着玻璃桌子面对面坐着。恐怕是要说钱的事情吧,巴尔塔扎尔的直觉这么感到,果然不出所料。
“你已经过目托尔·艾雷斯岛的新闻了吧?”
“当然,我非常震惊。没想到那种地方竟然会有财宝。”
他尽可能带着感情地这么说着,伊丽莎白稍稍歪了歪头。
“你一定不相信吧?”
那样的猴戏,怎么可能相信呢……他也不可能那么表述自己的真心,便竭尽诚恳行止。
“不,怎么会呢。怀疑陛下这种事,我可一次都没有过。”
仅仅过了呼吸一次的工夫,伊丽莎白便恶作剧般地吐出了舌头。
“其实,那是假的。”
“什么?!”
“不要说财宝了,连沉船都没有。只是因为能看到日食,这时机很好,便选择了那座小岛。”
“这是怎么回事啊,完完全全被骗了呢。不愧是陛下啊,演技太出色了,一下子就把全世界耍得团团转呢。”
他双手朝上,耸着肩膀,呀咧呀咧地露出困惑的面孔,伊丽莎白露出了害羞的笑。
在害羞个什么劲儿,就凭你,怎么可能骗得了头脑凌驾于乌拉诺斯参谋总长阿喀琉斯的我。他一边在脑中描绘中自己怒喝着掐紧伊丽莎白脖子的情景,好好满足了一下自己的破坏冲动,巴尔塔扎尔丝毫不改温文尔雅的态度,继续发问。
“目的正是巴雷特洛斯公债吧?”
伊丽莎白的笑容也丝毫不减。
“是的。我想着如果有了五百亿佩塞斯储备金的话,诸位投资者们都能安心向谢拉格里德市场集中了吧,这样。”
“原来如此,那样想必一定会带来高收益吧。”
怎么可能,他尽管内心这么嘲笑着,巴尔塔扎尔却作着无伤大雅的回答。那种三流戏怎么可能对那些老奸巨猾的投资者管用呢。凭着一个笨女人的那点粗鄙见识,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抬高公债价格呢?
“不,仅凭这点是不可能的。”
伊丽莎白立即就否定道,看来这一点她还是明白的。
“在最后,还要稍施炼金术,这根本不存在的财宝才能在现实中出现。”




嗯,你并没有记错,《誓约》是全系列的最终部了,而下一卷(第九卷)是《誓约》的最终卷。请一直关注,让我们共同目睹犬村童鞋给出的全系列结局。




的确。话说这个巴尔塔啊,基本上只要面对塞西尔就一定会自作聪明;不过也许他正是因为通过了塞西尔给他的那个试炼,才得以有他的今天以及未来吧。




MC君,求坚持看下去(包括还没有出的最终卷)。而且结合贴吧部分人的YY以及我自己很不切实际的分析,觉得神乐仍有存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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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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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wsxhxsahz 王爵
小神乐就这么完蛋了吗。

9 年前 0 回復

C3H5O9N3 王爵
多谢翻译,被虐了一把。

9 年前 0 回復

chaiguoxian1010 平民
虽然看到美绪终于向显清求救了蛮开心,但没想到神乐就这么死了。好忧郁啊。

9 年前 0 回復

aslmn2005 公爵
一早就看到这种纠结剧情
神乐姐居然就这么挂了

9 年前 0 回復

Qwertymei 子爵
本帖最后由 BacteriaHero 于 2015-8-22 14:04 编辑


这本书写的不错,特意去补了前7卷,现在主流都是后宫买肉,相对的内容乏善可陈,飞行员系列一直是越看越停不下来的感觉,最后感谢lz的劳动




如果剧情趋势是除了便当的神乐外七人聚首,有巴尔塔扎尔的(即将到手的)财富和智谋及清显伊莉娅之勇,或许可以对乌拉诺斯之飞空首都进行一次杜立特空袭,使得空之民,乃至作为卫星国的皇国等地上亲乌拉诺斯派势力的态度和信心产生动摇,在其内部种下裂痕。
如此再由莱纳和美绪内应除掉乌拉诺斯参谋长乃至赛农或者使其和大皇子反目,伊丽莎白从外给出停战谈判的台阶,比起一味把宝压在伊斯垃舰队上要好得多


9 年前 0 回復

s9455 王爵
飛行員們戀感覺透露著衰傷和事實

9 年前 0 回復

a85235070 侯爵
副機長真的死了嗎......
樓主翻譯辛苦了

9 年前 0 回復

zb1991cc 侯爵
神乐死了?!记得刚开始看追忆的时候虽然很忧伤感觉是一个很有真实感很棒的故事,但是之后夜响曲也好利维坦也好,犬村老师的书总是阅读越没有希望,我只能说这类故事我真的读累了,以后跳小六的坑会深思的

9 年前 0 回復

wsxhxsahz 王爵
让人想起了二二六兵变。

9 年前 0 回復

迥桑 平民
犬村就是有让人被虐得肝疼还屁颠屁颠上赶的力量唉...想想好几年前我幼小的心灵就受到了追忆的暴击……

9 年前 0 回復

wsxhxsahz 王爵
巴尔塔扎尔真是作茧自缚。

9 年前 0 回復

londonstar 公爵
几部作品的世界线逐渐收拢了。。。蛮期待最后的结局(没记错,应该是这一系列的最终篇了),总之支持一下

9 年前 0 回復

wsxhxsahz 王爵
巴尔塔扎尔有预知梦能力吗。

9 年前 0 回復

wsxhxsahz 王爵
原来巴尔塔扎尔是这样子厌恶祖父的。

9 年前 0 回復

slivertalon 平民
本帖最后由 slivertalon 于 2015-7-12 11:43 编辑


如果妮娜要从内部改变乌拉诺斯,她还需要一个契机。
以我来看,就是打破空之民首都不可触及,不可伤害的神话。
如果剧情趋势是除了便当的神乐外七人聚首,有巴尔塔扎尔的(即将到手的)财富和智谋及清显伊莉娅之勇,或许可以对乌拉诺斯之飞空首都进行一次杜立特空袭,使得空之民,乃至作为卫星国的皇国等地上亲乌拉诺斯派势力的态度和信心产生动摇,在其内部种下裂痕。
如此再由莱纳和美绪内应除掉乌拉诺斯参谋长乃至赛农或者使其和大皇子反目,伊丽莎白从外给出停战谈判的台阶,比起一味把宝压在伊斯垃舰队上要好得多。

固然七人均是出类拔萃的英杰,依我看来最欣赏或者最有共鸣感的还是巴尔塔扎尔这个智囊,虽然臭屁又自大但敢作敢为,而虽然因为书名叫飞行员的关系肯定会强调“空之王”足以左右战局的勇猛,然而第七卷阿克梅德之死某种程度上已经说明了随着技术的发展,空战的浪漫英雄时代已经开始褪色了。

9 年前 0 回復

大天使之羽翼 子爵
这本书写的不错,特意去补了前7卷,现在主流都是后宫买肉,相对的内容乏善可陈,飞行员系列一直是越看越停不下来的感觉,最后感谢lz的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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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年前 0 回復

wsxhxsahz 王爵
卡路儿这下子有了情敌。

9 年前 0 回復

wsxhxsahz 王爵
看来追忆已经过了二十年了。

9 年前 0 回復

kilong00 子爵
只泡在輕國的我沒想到這個系列已經邁入第八集了
整個超驚訝的!
也謝謝樓主來清國錄入

9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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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hcinihsdk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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