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文字青]公主的献祭1 我命中注定的屠杀公主[台/繁]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6-7-21 23:04 编辑


  公主的獻祭1 我命中注定的屠殺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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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十文字青
  插圖:吟
  譯者:張凱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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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性(blood)所交織而成的大戰幻想交響曲(fantastic war symphony)揭開序幕!
  海迪‧巴蘭想要交到朋友。
  遺憾地,在願望沒有實現的情況下,他就從學校畢業、成為祖國迪斯堤亞公國的軍人,派駐的地點還是負責阻擋強大「帝國」的侵略,鄰近國境的最前線城市──耶路瓦拉。駐守在此的第八公軍司令體質虛弱,像是隨時會死去。海迪突然接到命令,得以侍衛官的身分來侍奉太守,太守是名美貌出眾的公主,房間卻很凌亂,衣服也都不穿整齊,並且公主的侍女不知為何是少女和豐滿的女性……到底在這種處境之下,公國還能維持和平嗎?海迪和公國的命運究竟走向何方?充滿鮮血、汗水與淚水的大戰幻想交響曲在此揭開序幕!
  在這幾近失去愛情的世界中綻放的花朵──櫻花盛開(Sakura×Sacrifice)。


  作者:十文字青(Ao Jumonji)
  那麼,《公主的獻祭》就此開始了。雖然我也還搞不態清楚,不過編輯部說會快速地出版續集,所以要我盡量寫,因此我會以奔跑地速度來拼命寫。請讓我能夠奔跑下去。
  插圖:吟(Gin)
  本書塞滿了我的任性!
  請各位多多指教。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6-7-21 23:08 编辑


  1 崩壞前夕的純情之慘狀 BREAKING EVEN

  終究。
  到頭來。
  在沒交上任何一位朋友的情況下從學校畢業了。

  馬車搖晃著,喀啦喀啦喀啦地持續搖晃著。
  明明是官方所使用的,由兩匹馬來拉、最多可以乘坐六人的四輪馬車,裡面卻只坐著一個人,就只載著海迪‧巴蘭。海迪一如往常地是孤單一人。
  在公立學校時,他連聊天的對象都沒有。海迪認真地在學習、實踐和修練上努力,時間完全都花在那上面。沒辦法啊,海迪在馬車的座位上抱著頭,因為他沒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
  他的勤奮讓他華麗地跳級了。跳級聽起來很不錯,其實並非如此,跳級就是要跟學長姊變成同學,這種環境下要交到朋友有可能嗎?根本不可能。實際上也是那樣。十分慘烈。
  太過殘酷的遭遇。
  海迪只是認真地拼命努力而已。
  到底為什麼?海迪忍著淚水看向馬車的天花板。在出身的多庫達村交友也一直不太順利,海迪自己亦搞不清楚理由。總之就是沒辦法順利,等到察覺時已經沒有說得上是朋友的朋友了。
  但在公立學校會有從鄉下以及城市來的人大量聚集,怪怪的人、溫和的人、激動的人……會有各式各樣的人,其中起碼會有一兩個合得來吧。絕對有,應該能夠自然地交到一、兩個朋友。
  不可能交不到。
  肯定交得到。
  海迪本來這麼想,說實話他很樂觀,甚至還抱持著自信。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終於脫口說出這句話。
  迪斯堤亞公立學校的全部課程原先在他十八歲那年才會修完,海迪以優秀的成績在帕魯大王38年,也就是今年的春天,在十七歲就把課程都結束了。
  畢業於公立學校的學生,會成為替公國效力的官吏,或奉獻生命給公國的軍人。
  經由教官的推薦,海迪選擇了成為軍人的道路。
  而現在他一個人坐在搖晃的馬車上,正前往派駐的地點。

  ╳

  迪斯堤亞公國從三年前開始就受到帝國的侵略。
  帝國作出「天上天下唯一的皇帝所君臨的無二無三之帝國」的聲明,因此沒有冠上國號。無論是自稱還是由別國來稱呼,都只有使用帝國。
  帝國以壓倒性武力在十一年前統一西方大陸後,馬上將其魔手伸入東方大陸,在這十年之間,帝國所毀滅的東方大陸國家不計其數。
  海迪的派駐地點──耶路瓦拉,是迪斯堤亞公國阻止帝國侵略的盾牌
  附帶一提,公國的市街大致上都由城牆圍住,有城牆的叫做城市,沒有城牆的叫做市或村,耶路瓦拉當然是座城市。
  海迪所乘坐的馬車已經進到了城牆的內側。
  邊看著車窗外流逝的街景,海迪心中想著這裡還算繁榮呢。明明是多庫達村出身的鄉下人還真敢說。不過,海迪直到前些日子都在公國最大的大都市──公都迪斯堤亞瑞斯過著學生生活。話雖如此,他沒有朋友,就算是假日也全都在自習或自我鍛鍊,根本從沒跟別人到過街上。
  話說回來,這座城市氣氛相當恬靜。
  因為是最前線的城市,在海迪的想像中,氣氛會更為森嚴。但出乎他意料之外,居民們似乎都過著普通的生活。
  「多少比較安心了……呢。」
  海迪一從學校畢業就隨即要到危險的土地服役,當然會害怕,他內心充滿著不安,或許該說根本只有不安。他甚至刻意讓自己別去思考這些事。
  就算試著不去想也總會想到,最糟的情況下抵達的時候正在交戰,這種事情也有可能發生──這種猜測曾在他腦中閃過,看來實際上並沒有發生。太好了,海迪嘆了一口氣。實際進行戰鬥對他來說還無法勝任。
  不久馬車停了下來。
  海迪從馬車上下來,眼前聳立著由磚塊砌成的城牆。
  耶路瓦拉的主城,在這座城中之城中,城市的太守居住在此,駐留在城市的公軍的司令部也設在這裡。從此處開始,馬車無法進入。
  「……好。」
  海迪吐出一口氣,縮起下巴點了點頭。站在主城前的並不是公立學校的學生,他穿著迪斯堤亞公國軍軍服,鑲著准尉的階級章。雖說是新進的菜鳥,海迪‧巴蘭依然是名正式的軍人。
  海迪用生硬的動作對馬車的車夫鞠躬,接著就背著行李靠近主城的大門。門前站著手持斧槍的衛兵,穿著包覆全身的外套,帶著劍與短劍的這種裝備,和戰時沒有兩樣。海迪邊感覺到神經緊繃,邊告知衛兵他的來意。然而──
  「啊!?」
  到底怎麼回事?有股氣息,上方……嗎?頭上?海迪慌張地抬頭仰望。
  「騙──」
  騙人,海迪正要這樣說,中途又吞了回去。並不是騙人,有東西掉了下來。
  頭下腳上,呈現倒立的姿勢。什麼?怎麼了?那是──人……?
  看來是個人。
  人正從空中墜落。
  「嗚嗚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為什麼?為何會有人?從哪裡?不,什麼從哪裡,上面啦,上面是哪裡?門嗎?從門的上方?該怎麼辦,該怎麼做才好,海迪正這麼想。必須想點辦法,因為腳下踩的是石頭地面,如果直接墜落到石頭地面上,那個人……搞不好會死。應該說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肯定會死,不過有衛兵在──
  「喔喔!?喔喔喔喔!?」
  根本不行嘛!衛兵也慌了手腳,完全靠不住,只能靠我來了嗎!?
  「好、好吧……!」
  海迪張開雙臂。好吧?好嗎?真的?沒時間迷惘,沒有考慮的餘地了。海迪奔跑著,調整位置。大概在這附近──不,肯定是這裡。海迪跳過去接住。好重!
  「──嗚……!」
  巨大的衝擊力讓他差點接不住,最後總算撐住了。海迪呼地嘆了一口氣,搖晃抱著的男性。沒錯。
  那是名男性,為什麼居然是男性。這問題根本沒意義,總之就是男性那也沒辦法。男性身上穿著軍服,大概是軍人吧。
  「那個,你、你沒事吧!?」
  「……嗯、嗯……」
  男性稍微張開眼睛,年紀看起來比海迪大上許多,這名男性該怎麼說──是位相貌出眾的美男子。然而他身型瘦弱,眼睛下方還有黑眼圈,明明是軍人,卻有種不太健康的感覺,聲咅也很孱弱。
  「啊……咦?我跑到哪裡了……?」
  「哪裡──這、這個嗎,在我的懷裡……?」
  「為什麼……?」
  「不,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突然掉下來所以我接住了你……」
  「也就是說你……救了我嗎……?我得救了……?」
  「……確實──是那樣沒錯,大概。啊……!」
  「怎麼了嗎?」
  「不、沒事……」
  海迪發覺到了,和他人進行這麼長的對話其實睽違已久。當然這並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沒錯,海迪這麼告訴自己。這根本沒什麼大不了,人活著當然會交談!
  海迪把男性放開,對方一站起來,他就發現男性的身高不矮。海迪有一百七十三森其爾(約等於一百七十三公分)左右,以十七歲的男性來說差不多是平均身高,男性卻還高了他十森其爾左右。雖然很高,肩膀卻不寬,身形看起來非常單薄,即使講客套話也無法說是適合穿軍服的體型。
  首先他真的是軍人嗎?看起來一點都不可靠,該不會是假軍人?
  「啊……」
  男性似乎感到頭暈而要倒下去,海迪連忙扶住他。
  「……你還好──應該不太好,臉色也很差呢。」
  「抱歉……嗚。」
  男性這下開始咳嗽。該不會身染重病?已經病入膏肓?
  「嗯,嗯,這種時候該……」
  海迪揉著男性的背部,這樣要是能讓他感覺舒服一點就好了。但如果這名男性是假軍人?看來並沒有那回事,衛兵湊了上來。
  「司、司令──」
  「司令!?」
  海迪瞪大雙眼。
  「嗯?」
  男性用泛著淚光的灰色瞳孔看著海迪,那眼睛會使人聯想到遭人棄養快死掉的狗。怎麼看都不像個軍人,男性卻穿著軍服,而衛兵叫男性司令。
  即使已經有些遲了,海迪確認了男性的階級章,差點就暈了過去。
  那的確是中將的階級章。

  ╳

  也就是說,海迪‧巴蘭在偶然的情況下,才剛上任就救了駐留在耶路瓦拉的迪斯堤亞第八公軍司令皮耶爾‧安德雷的性命。
  據說安德雷司令的身體不太好,偶爾會因為貧血之類的原因昏倒。
  這次他在主城城門上方的樓閣中,從扶手探出身體去看耶路瓦拉街景時,不幸地發生了那種情況。結果司令從空中墜落,而海迪在千鈞一髮之刻接住他。
  海迪也得到了由司令本人帶領到第八公軍司令部這種不可多得的榮譽。
  應該說司令狀況糟到不借用海迪的肩膀就無法好好走路,而且途中又差點失去意識,海迪之後就小心翼翼地抱著他。
  「抱歉,海迪‧巴蘭……你才剛上任就……」
  「不會……」
  「海迪‧巴蘭沒錯吧……?」
  「是、是的,我是今天奉命上任耶路瓦拉第八公軍的海迪‧巴蘭准尉。」
  「我能叫你海迪嗎……?」
  「咦……悉、悉聽尊便……」
  「悉聽尊便……?你用了很難的字呢……」
  「對、對不起……」
  在學校中只有在課堂上會用書面用語來論述,其他都靠定型的回答就夠了。他沒有朋友,所以也沒有談天的機會,才會變成這樣。
  也就是說,海迪不習慣和別人說話。連帶的遣詞用字也有些奇怪。
  司令嗯地一聲點了點頭。
  「那我就叫你海迪囉……你很優秀吧?」
  「並、並沒有那回事。」
  「你的成績很好呢,甚至還跳級,評語中也說你有著獨立自主的精神──」
  那是因為沒有朋友,所以沒受到任何人的影響,什麼事都得自己一個人去做──這種話當然說不出口。海迪感覺胸口傳來痛楚,他把即將滲出的淚水吞了回去。
  「……我很榮幸。」
  「最近像你這種人才很少,到底為什麼呢。光會迎合周圍,卻欠缺自主性還有積極性的年輕人越來越多……」
  「是……」
  「剛好我正需要像你這種……嗚……」
  「沒、沒事吧!?」
  「……不。……可能有事……真的……很抱歉……咕……」
  一把這位簡直是明天就會,不,或許是今天就會停止呼吸的司令小心翼翼地抱進司令部,銀髮且有著俐落鬍子的壯年軍官就臉色慘白地跑了過來。
  「司令!」
  「……卡特嗎。」
  司令在海迪的懷裡露出虛幻的微笑。
  「又來了啊。」
  搔著頭說出這句話的人,則又是另一位軍官。階級章看起來是上校,因此是軍官沒錯,但當下明明不是戰爭狀態卻留著滿臉絡腮鬍。即使是名高大的壯碩男子,全體看起來卻顯得很邋遢。
  「司令,你這次又在哪昏倒了?要是地點或時機弄不好甚至會送命啊。身體如果不舒服就乖乖閉嘴去躺著就好。」
  事實上,他昏倒的地點很糟糕,差點就要死了,只不過是時機剛好才沒有死掉。海迪並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反倒在司令部的入口抱著司令動彈不得。因為司令部內有著眾多軍官,毫無例外地都比海迪年長,軍階也比他高,而現在全員都注視著海迪,他當然無法不緊張。
  「真是個……」
  高大的上校用粗壯的雙手把司令從海迪懷裡抱了過來。
  「會給人添麻煩的人。」
  「……我也有自覺啦,達多留……」
  「我並不那麼認為。」
  「對了,你是誰?」
  銀髮八字鬍,司令叫他卡特的軍官注視著海迪的臉。看來他也是位上校。
  「我、我、我、我……」
  海迪把右手的手刀舉起,想在左胸做出公國軍式的敬禮──但他的身體卻不聽使喚。該、該、該、該怎麼辦。
  「啊……」
  在名叫達多留的高大上校懷裡,司令辛苦地把頭轉往海迪的方向。
  「他……就是那個啊,新上任的……」
  卡特上校的眉毛稍微上揚。
  「海迪‧巴蘭准尉?」
  「是、是的!」
  海迪終於從極度緊張的咒縛中解放,成功地敬禮。
  「我是本日派遣到耶路瓦拉第八公軍的海迪‧巴蘭准尉!」
  「里歐涅‧卡特。我的職務是幕僚長,今後請多指教。」
  「是!請多指教,卡特幕僚長!」
  「嗯。」
  卡特稍微縮起下顎點點頭,八字鬍稍微地扭曲,大概是在微笑。

  幕僚長是好人,絕對是好人。海迪感動到快要哭出來,但他忍耐住了。和體弱多病的司令以及滿臉絡腮鬍的上校不同,幕僚長似乎是個正常人,軍人果然就該是這個樣了。
  「撈到了很有活力的傢伙呢。」
  達多留上校靈巧地抱著司令,聳了聳肩。
  「總之加油吧,黃毛小子。索性讓我見識一下『本大爺要打倒帝國』之類的氣概吧,因為你還很年輕。」
  「打倒帝國……」
  海迪瞪大雙眼。打倒帝國。雖然是有些粗魯的表現,或許就是該立下如此遠大的目標,勇往直前才是。粉碎帝國!沒錯,威脅我們迪斯堤亞公國安寧的帝國,打倒帝國是公國軍的最大目的,身為公國軍軍官的海迪當然也要以此為目標。達多留上校說了很棒的話,不虧是上校。海迪往達多留上校的眼睛直視回去。我會用這雙手打倒帝國!
  「我會做到。」
  「喔、喔。」
  達多留上校挑起一邊的眉毛,小聲地嘀咕著「這樣啊」……
  「是!請放心交給我!」
  聽見海迪從腹部深處用盡全力來回答,司令發出「哈、哈、哈……」這種上氣不接下氣的笑聲後,先咳了一陣子。他的兩眼泛著淚光。
  「……請保持那種態度喔,海迪……對了,關於你的工作──」

  ╳

  「侍衛官嗎……」
  海迪‧巴蘭准尉的眼前聳立著漆成黑色並用鋼鐵來補強的門扉。
  「而且還是隨侍太守的……」
  不是說感到沮喪,但──就這樣嗎,這種想法確實存在海迪心中。
  不過這是正式的任命,雖然不是什麼能打倒帝國的職位,也只能遵照指示。因此海迪站在這裡,太守的私人房間前。為什麼是私人房間……?
  事情很奇怪,太守為了執行公務有專門的辦公廳。幕僚長卡特上校卻表示耶路瓦拉太守幾乎都待在私人房間內。私人房間,也就是寢室。
  太守是城市以及周邊一帶的負責人,政治與軍事的統帥。因為很忙所以不想浪費分毫時間,一整天都在私人房間內處理公務嗎……嗎?或許是那樣,也或許不是,海迪無從得知。
  「太守……」
  海迪按著胸口,長長吐出一口氣。當然,關於派任的地點,他有得到某種程度的情報,所以關於駐守在耶路瓦拉的第八公軍,還有關於太守,他都比一般民眾還要更了解。
  耶路瓦拉和隨處可見的城市不同,是防衛上的重要地點。因此太守並不是單純的軍人,也不是官員升任,而是我國迪斯堤亞公國的君主,海迪的君王──迪斯堤亞大公多里安殿下的親生子女。
  話雖如此,太守並不是全都靠父親的關係。他年紀輕輕就加入公國軍,立下了種種顯赫的戰功,堂堂正正地升為上將,最後把重要地點耶路瓦拉交給了他。從這種華麗又勇猛的經歷來看,一定是位超嚴峻的貴人吧。另外,嚴峻是海迪故鄉的方言,表示嚴厲、恐怖之意,超則是強調,超嚴峻就是非常嚴厲、非常恐怖。
  除了戰鬥以外沒有別的興趣,徹頭徹尾的戰士,大概是這種感覺的人吧。反正等到見上面就會知道了。
  海迪咳了一聲後,敲了敲門。
  沒有回應。
  等了一會兒,他又敲了門。
  還是沒有反應。奇怪奇怪奇怪?該不會不在吧……?
  海迪擦掉額頭上冒出的冷汗。該怎麼辦?啊,硬著頭皮上啦,乾脆出聲叫看看吧。
  「我、我是海迪‧巴蘭准尉!今日受命成為隨侍太守的侍衛官,請問太守閣下您在房裡嗎!」
  「……吵死了。」
  好像聽見這個聲音從門的另一邊傳來──呢……?
  「是……?」
  海迪不自覺地再問了一次,就聽到有東西砸中門。
  「──我不是說吵死了嗎!門沒上鎖,你自己進來!」
  「是、是!對不起!那、那就失禮了……!」
  海迪慌張地打開門,踏進太守的私人房間──然後馬上後退數步。
  「好、好髒……」
  「你說什麼?」
  「沒有……」
  海迪用手摀住嘴巴。──他說了呢?他說出口了呢?雖然不能說他說了什麼呢?根本是如果不用手摀住張開的嘴巴,就會禁不住脫口而出的狀態?該怎麼說……這個……很厲害的房間。
  這就是太守的私人房間。
  即使用非常委婉的說法,依然只能給出「很亂」這個形容。
  衣櫥大開,床雖然有附頂篷卻快要掉下來了,窗戶上的窗簾也一樣,桌子跟椅子都東倒西歪,梳妝台的鏡子破掉,不管是床上還是地板上都有衣服、毛巾、被單、被子、托盤、杯子之類的碎片或殘骸,文件、紙張、文具、類似麵包的東西、類似糖果的東西、木製工藝品、壞掉的樂器、以動物還是什麼東西為主題來雕刻的裝飾品,亂到連踩的地方都沒有。
  還有不知道打翻什麼液體的痕跡,和拿來擦拭後揉成一團的布。不過那大概不是布,而是衣服。
  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髒房間。
  要用第二句話來形容,就是非常髒的房間,或者是髒到不行的房間。
  而這間光看的人都會覺得悲慘的房間,它的主人正趴睡在擺滿雜物的床上。
  不可能。海迪無法不這麼想。這是什麼,不可能。
  海迪想要閉上眼睛,他或許該用雙手遮住雙眼,但他做不到。海迪無論如何都無法把視線從身上移開。
  那頭像是融化閃爍的白金再混入淺色玫瑰露顏色的長髮,靜謐地延展在她的身體以及堆積在床上的物品之上。
  女性比男性更嬌嫩、纖細,彷彿是易碎品,海迪一直都這麼想。海迪的母親是健康又硬朗的勤勞人士,算是體格很健壯的人,即使如此跟男性還是不同。骨骼和肌肉的質感打從根本就有差異。
  而海迪現在就正直視著所謂「彷彿是易碎品」的女性。
  她只穿著輕薄的衣服,應該說,那算是衣服……嗎?海迪不是很清楚。不,那種東西不該叫作衣服吧。女性應該盡量避免露出肌膚,就連海迪的母親都只會在洗衣服的時候捲起袖子,也從沒在人前做過把長到腳跟的裙角撩起來這種事情。然而她卻──
  啊,她……她身上穿的東西,下擺非常地,短到不像話,太短了,讓腳──修長的、看起來纖細得可以輕易折斷,但並不是直線,而是描繪出柔和美麗曲線的腳,居、居居居、居然不只能夠看到膝蓋,甚至能看到膝蓋以上的部分!
  她光著雙腳。
  海迪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看到女性沒有穿任何東西的雙腿。他從沒想過人生中能夠看見女性的腳趾和腳底。
  而且手臂,那是什麼?那手臂到底?手臂嗎?那種東西是手臂?肌肉到底長在哪裡?骨頭?裡面有骨頭嗎?如果用指尖去碰好像會直接陷進去,連肩膀看起來都非常柔軟。肌膚。
  沒錯,肌膚的質感很奇怪。那是人類的肌膚嗎?肌膚是那種東西?不,不對,肯定不對,因為沒有染上一絲其他顏色,也毫不黯淡,彷彿纖毫毛髮未生,光滑柔順。海迪認真地思考著。該不會──女人除了頭髮和眉毛和睫毛以外不會長毛嗎?還是只有她是那樣?
  白皙,白到通透,要是去觸摸就會消失的虛幻感,騙人般的幻想肌膚。

  啊,這說不定並不是現實,海迪如此思考著。不是像幻想,而是真的是幻想。海迪或許正在作白日夢。沒錯,就是如此,肯定是這樣,首先這一切都很奇怪。
  一抵達最前線的派任地點司令就從空中墜落?突然接到要成為隨侍太守侍衛官的命令?太守的私人房間是髒亂房間?這種骯髒的房間裡,會有跟幻想中一樣美麗,又穿著不適當服裝的女人,太奇怪了。真的非常奇怪,這一定是場夢。
  海迪為了確認,用力地賞了自己一巴掌。
  「好痛……!?」
  「……你在做什麼啊。」
  她保持趴著的姿勢,把臉轉向海迪,從髮梢之間能夠看到令人難以置信的淡紅色瞳孔。怎麼會有這種美麗顏色。
  「……什、什、什……麼、麼、麼……您、您是說做什麼……什麼……」
  不行,辦不到,辦不到,辦不到,絕對辦不到。說不出半句話。海迪原本就不會臨機應變,加上她的存在,以幻覺般的她為對象,海迪正在說話。雖然像是幻覺,那吃了一巴掌的臉頰傳來疼痛,所以並不是夢──那麼就是現實?
  「那個……就……就是、就、就是……我、我、我是、在下是那、那個……」
  「忽然甩自己巴掌,做那種事情很快樂嗎?」
  「快、快快、快樂……!?不、不、並、並並並、並沒有、那種事……」
  「你是新的侍衛官吧。」
  她緩緩地爬起身來,變成側坐的姿勢,用手把頭髮撥開。
  「──唔……!」
  海迪緊閉雙唇,因為他差點就要發出奇妙的聲音。不、不可以,擺出那種姿勢的話,會、會會、看、看見、會看見──不行,不能看,女人的腳,以及腳連結身體的部分,不行,這樣不好,這樣──會死,會死掉啊。
  海迪把視線往上移。胸口,啊啊,衣領不是說開口很大,也不是說完全沒有開,所以胸口,胸、胸、胸……?不、不行,不能看,對眼睛來說是毒,還是猛毒,視線因而往上──臉,她的臉。
  臉?
  這?這種臉?人類嗎?跟海迪一樣是人類的臉嗎……?
  不同,根本不同,說不同就是不同,相差太多了,根本不一樣,不可能一樣。
  說實話海迪並不習慣看著女性。說到有仔細看過臉的女性,只有母親跟妹妹。雖然如此,他對女性的臉還是有「該是怎樣」的印象。
  完全套不上,連一點類似的地方都沒有。
  不管是男是女,人的眼睛輪廓不會那麼明顯,而且還帶有種獨特的憂鬱。人的鼻子應該更結實,太高挺或太鬆垮,有些還會歪歪的。人的嘴唇應該會太大或太小,太薄或太厚。不管從哪個角度,不管看上幾遍,都不該會完全剛剛好。而且從身體和臉的比例就很奇怪,為什麼臉會那麼小巧適中,人的頭部應該更大才對。

  如果是無法套用常理的異世界姑且不論,這世上會有這種生物存在嗎。
  絕不可能。
  完美。
  有種無法壓抑的炙熱從身體深處湧出,海迪的視線一瞬間模糊起來。
  她訝異地瞪大雙眼。
  「……你怎麼了,突然就哭了起來。你是變態嗎?」
  「咦。」
  海迪保持開門的姿勢,用手去摸了眼睛周圍。的確濕了,這是……?
  該不會是淚水?
  海迪正在哭嗎。最後一次哭是在什麼時候,海迪也不記得了。母親說過他是很少哭的孩子,而那樣的海迪正在哭?為什麼?應該說一個大男人,一名軍人居然哭了。海迪拭去淚水。
  「失、失禮了!在、在太守閣下的眼前,居、居、居然做出這種失禮的舉動……」
  「我不知道你這樣算不算失禮啦。」
  她把一邊的膝蓋彎起來嘆了口氣。把膝蓋彎起來的話就會看到,請維持這樣──不是,海迪誠懇地希望她別繼續那麼做。
  「我知道你是個非常奇怪的人了。再來呢?」
  「──啊……?再來呢是指?」
  「你什麼時候才要殺我?」
  「咦?殺?」
  「反正你又是某個人派來的刺客吧。」
  「刺客……?」
  海迪感到很疑惑,她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她會用那獨一無二的淡紅色瞳孔注視著海迪呢。
  簡直像要把海迪的內心都看穿,試圖看透海迪這個人。
  「我、我是那個……於今日在耶路瓦拉第八公軍上任,由安德雷司令指派為隨侍太守的侍衛官,海迪‧巴蘭准尉,因此……那個……刺、刺客?我並不是那種東西……」
  「海迪‧巴蘭。」
  「是、是的!」
  「你能夠證明嗎?」
  「……證明。」
  「能夠證明自己是值得信賴的人嗎?」
  海迪差點要後退。
  想要馬上關上房門離開這個房間。海迪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感到嘴巴乾渴。她並不光是美麗的少女,只是注視著,還有提出疑問,明明就只有這樣,海迪卻感覺冰冷的劍刃正抵著自己的喉嚨。
  必須做出回答。要是做出曖昧或隨便的回應,事情就嚴重了,海迪的直覺這麼告訴他。但是……證明?該怎麼做?
  當他正拚命思考時,走廊傳來了腳步聲。有人正逐漸靠近,海迪感覺到非比尋常的,類似殺氣的東西,因而轉過頭去。
  「──小、孩……?哇……」
  海迪整個人退後數步,頂多只有十二歲左右的女孩一把推開了海迪,衝進了太守的私人房間內。不過,女孩身上的服裝──該不會是女僕?這麼年輕,應該說年幼的女孩……?
  「櫻大人……!今天新上任的侍衛官會來拜訪,露露奇娜明明再三請求您把房間整理乾淨──」
  穿著類似女僕裝的女孩舞動著那差不多到脖子長度的金髮,猛然回頭看著海迪。
  「您就是新的侍衛官嗎?露露奇娜的記憶無誤的話,您是海迪‧巴蘭准尉沒錯吧。不用等到您說,露露奇娜的記憶也不會有錯。」
  「……嗯,我──不,敝人,不,在下的確是那個……海迪‧巴蘭准尉。」
  「雖然有些失禮,似乎和露露奇娜聽說的經歷不太吻合呢。」
  女孩用像在打量的銳利眼光眺望著海迪周身上下。
  「以非常優異的成績畢業於公立學校,有著獨立自主的精神,現代少有的雄壯准軍官,司令明明這樣和露露奇娜說。」
  「……不、不好意思。」
  「露露奇娜就直說了,您給人的印象就是普通,非常普通,沒有什麼特徵,硬要舉出來的話──有種個性陰沉的感覺。」
  「是……就像妳說的那樣。」
  「那也沒有關係,這是司令決定的事情,小小的侍女不該插嘴。」
  態度卻很高傲呢,明明是個小孩──即使想這麼說也說不出口。海迪又快要哭出來了,這孩子給人的感覺非常恐怖。
  「露露奇娜‧莉莉路。」
  女孩挺起幾乎一片平坦的胸膛,完全就像在俯視著比自己高很多的海迪。
  「露露奇娜只不過是一介仕女,您就直接叫露露奇娜就好。」
  「……請、請多指教,露……」
  「叫露露奇娜就好。」
  「露、露露奇娜。」
  海迪直呼其名。明明是照著她的吩咐做,露露奇娜的表情卻嚴肅起來。
  「嗯?」
  「露……露,奇娜……?」
  「對,請就叫露露奇娜。」
  非常強大的壓迫感。海迪感到胸口一緊,無法呼吸,差點就要窒息。他終於理解了,也就是說露露奇娜的意思是──
  「──露露奇娜小姐。」
  這樣一叫後,露露奇娜稍微歪了一下頭,臉上露出微笑。什……麼,海迪這麼想著,總算鬆了一口氣。她一笑跟開在野外的小花一樣惹人憐愛呢,雖然僅限於笑的時候。
  「那麼准尉,露露奇娜來帶您認識環境,司令也有這麼吩咐露露奇娜。」
  「咦,啊,嗯,露露奇娜小姐,可、可是──我還沒……」
  海迪瞄了太守的方向一眼。
  他感到一陣暈眩。
  海迪身體並不像安德雷司令那麼不好,甚至可以說身體健康是他唯一的優點,但每當看到太守本人,他就有種快暈過去的感覺。「不可以穿成那樣」,如果海迪是太守的父親,肯定會這樣斥責她。當然,海迪並不可能斥責她,而是想懇求她,請穿起適當的衣服並把姿勢調整好,不然的話,海迪‧巴蘭遲早會發狂。
  「……招、招呼才……打到一半,應該說一半嗎……」
  「喔。」
  太守不知為何躺,下去。
  「是那樣嗎?隨便啦。」
  「……我、我覺得這樣不太好。」
  「你會回嘴呢。」
  「不、不!絕不是!我並沒有那種意思……」
  「我是櫻絲提亞莉斯‧迪斯堤亞利斯。多里安大公的四女,階級是上將,同時是耶路瓦拉的太守。」
  太守將雙手重疊在腹部上方,像是在森林深處進入永眠的公主般地闔上雙眼。
  「請多指教,准尉,如果想殺我隨時都行,反正只會是白費力氣。」

  ╳

  由露露奇娜帶領繞過主城一圈的時候,海迪也不是說心不在焉。只是他的腦海裡一直有著太守──具體來說就是太守的尊貴雙腳、尊貴胸口、還有尊貴的容貌揮之不去。說不定露露奇娜看穿了這點。
  「櫻大人是多里安大公的第四個女兒,並且是戰功輝煌的公國軍上將,也是本城耶路瓦拉的太守,但櫻大人的年齡僅有十六歲。」
  在回到太守房間的路上,露露奇娜突然說起了這種事。
  「准尉您跳級後畢業於公立學校,應該就是十七歲吧,櫻大人比年輕的准尉您還少一歲呢。」
  說這種話的妳不是年紀更小──即使無法不這麼想,海迪也清楚問女性年齡是件失禮的事。
  「……對。那算是……很異常的例子吧,那麼年輕就晉升為上將……」
  「大公家的族人一加入軍隊馬上就會任命為上校。」
  「我、我知道這件事。不過,少將、中將、上將──雖然只是三階,以將官來說並沒有那麼簡單……」
  「櫻大人立下了足以升為上將的汗馬功勞,雖然擁有著無與倫比的魔性(blood),她還是只有十六歲的年輕女性。」
  「魔性……」
  海迪也算是一名軍人,當然知道魔性的事。不對,就算不是軍人,不知道魔性的存在,大概只有剛出生的幼兒。
  西方大陸姑且先不論,東方大陸的王家跟大公家,流著這些著名門家族血液的人,大致上都帶著魔性來到這世上。
  那麼,所謂魔性到底是什麼?
  要用一句話來說明相當困難,其中一個原因是力量的顯現方式千差萬別。
  也就是說,這是上流階級的人與生俱來的特別力量,那就是魔性,一般都這麼理解。
  但是,實際上順序正好相反,就是有著魔性這種特別的力量,他們才能夠支配人們以及國家,並加以引導。魔性讓他們成為了國王或大公。
  有時魔性本身就有戰術性,根據局面還會有戰略性的價值,詳細情報並不會公開。因此在公立學校接受軍事教育的海迪,對君主多里安大公的魔性也僅止於「知道大公有這種能力」而已。當然,關於大公一族的魔性也一樣,那是國家機密,非必要不該去觸碰,也不能去觸碰。人的嘴巴堵不住,即使無法完全阻止情報的流出,起碼不該因為感興趣而去探求。
  「您懂了嗎。」
  露露奇娜輕輕地搖了搖頭。
  「生於無法逃避的命運之下,持續完成重大使命的櫻大人,她的內心並非旁人所能理解。」
  「……太守閣下她,所以才……會待在那種房間?」
  「是另外一件事。」
  露露奇娜馬上回答。有種冰冷的氣息從那小小的身軀湧現,海迪因而全身發抖。──露露奇娜小姐真是可怕。
  「就算真的有關,露露奇娜也不能認同。那種慘狀根本無法過人類該有的生活。而且昨天露露奇娜才剛打掃完,只過了一天……還是要讓櫻大人自己有保持清潔的想法才行……而且櫻大人甚至討厭入浴……明明有著出眾的美麗外表,真是浪費……」
  看來露露奇娜也相當辛苦。海迪今後也會以侍衛官身分隨侍太守,兩人會背負著相同的辛勞。
  嘛,不管是辛勞還是什麼,光是待在太守身旁就會令人招架不住。那種打扮的美麗女性,要說存在本身就是凶器也不為過,就算映入眼簾對心臟不好,仍會緊盯不放。光是看著,腦袋好像就要沸騰,罪惡感的煎熬令人想要自殺。海迪‧巴蘭八成近期就會死亡。
  「……總感覺不太對呢。」
  海迪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什麼事情不對?」
  海迪並不慣於跟人對話,所以露露奇娜一問,他也無法巧妙地轉移話題。
  「不……該怎麼說,通常畢業於公立學校的准軍官最先會配置在後方,累積了一些經驗後才調往前線……可是我,不,在下,為什麼一開始就被派到最前線的耶路瓦拉……而且我自己想像的光景是更──」
  「血肉橫飛的戰場?」
  「在、在下是軍人,所以想說會上戰場……」
  「居然會變成得保護公主殿下,做夢都想不到?」
  「我、我並沒有這麼想。」
  「別擔心,機會馬上就會來臨了,准尉。」
  露露奇娜露出淡淡的笑容。海迪不明來由地感到一陣寒冷,渾身發抖。
  「……話說回來,讓太守閣下一個人獨處,沒有問題嗎?剛才不是有說刺客什──麼……?」
  海迪的腳步停了下來。
  右前方是太守房間的門,門前站著一位將濃密的黑髮綁成辮子的女人。和露露奇娜的體格差很多──雖然相差很大,穿的衣服樣式類似,手上抱著托盤還是什麼東西。她也是侍女嗎?不過……
  剛說出口的,刺客,這兩個字在海迪的腦海中閃過。
  辮子女總感覺很可疑。
  因為不是只有辮子女一個人,跟在她身後,那是──非常嬌小,連露露奇娜都無法相比,身高只有辮子女一半左右,甚至連三分之一都沒有,身型雖然很像人,那是人類嗎……?不對,並不是人,那是──人偶
  海迪腰間佩戴著劍,配發給准軍官的,樸素、以實用性為主的軍劍。
  當他正要握住軍劍往前衝,穿著侍女服的可疑辮子女朝著門展開突擊。
  辮子女沒有打開門,而是直接一頭撞上。
  「哎呀。」
  當然,辮子女的額頭猛擊門板,她腳步不穩地搖晃,跌坐在地,手上拿著的托盤和上面的茶壺之類的都散落一地。不知為何,人偶也跟著一起跌倒了。
  「……那個糊塗蟲。」
  露露奇娜嘆著氣說出這句話──這麼一來。
  「露露奇娜小姐認識的……人嗎?應該說同僚……?」
  「嗯,沒錯。」
  露露奇娜快步走向女性。
  「正如您所說,雖然令人難以啟齒,她的確是露露奇娜的同僚──基吉可。」
  「……是?」
  辮子女揉著額頭朝兩人的方向看去,臉上戴著眼鏡,但是已經歪了。
  好大……海迪這麼想。
  同樣做侍女打扮,所以會跟露露奇娜做比較,才益發凸顯也說不定。就算不比也有很多地方很大,身高比海迪矮,但該怎麼說才好,巨大嗎。
  體積。
  質量。
  海迪低下頭閉起眼睛,用指頭揉了揉眼皮。──不行,真的不行。與其說不行,應該是不好。糟了,非常糟。無論是太守,還是叫做「基吉可」這種奇怪名字的那位侍女,刺激都太強了。不不不,冷靜,冷靜下來,海迪這麼告訴自己。冷靜?要怎麼做?希望有人教個方法,根本冷靜不下來。不可能的事。因為,那是什麼啊,那件衣服,跟露露奇娜的衣服很像,但不一樣,根本是別的東西。就算是別的東西也不該相差這麼多。
  太奇怪了,絕對很怪,女性應該要避免露出肌膚。然而那,那是什麼,那胸部,到底是怎麼回事,根本看得一清二楚,一清二楚?不對吧,用的地方錯了,一清二楚不是這種情況該用的字眼,但是就是一清二楚,根本太容易看透,都快掉出來了。露在外面。胸部,胸部、胸部、胸部、胸部、胸部、胸部、胸部、胸部、胸部!胸部露在外面!
  啊啊,該怎麼辦,海迪仰望著天花板。該怎麼做才好?不,冷靜點,太興奮了。興奮?很興奮?不,沒有這種事情,絕對不是。這是動搖,只不過是動搖而已。不可能會興奮,又不是變態。
  只是──只是,那個,那位叫做基吉可的女性,該怎麼說,質量,體積,都很厲害。首先是胸部,總之就是胸部,胸胸胸胸胸部,接著還有臀部也是,什麼,那是什麼,贅肉?她胖胖的嗎?肥肥?雖然不太清楚,但感覺那跟肥胖不太一樣,因為要是肥胖,那海迪也只會單純地浮現「啊,肥胖的女性呢」這種感覺而已。光是肥胖他並不會這麼慌張。
  該怎麼表現才適合呢。
  豐滿?
  豐腴?
  肉肉……?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行了。光只是想著腦袋就一片混亂,海迪‧巴蘭快要不行了。可能是已經不行了。
  「冷、冷靜點……!」
  海迪閉起眼睛,啪啪地拍著自己的臉頰。冷靜下來了──或許是。當他一張開眼睛,露露奇娜和基吉可正注視著他。
  「啊……!抱、抱歉!我、我太激動了……」
  「……一點免疫力都沒有呢。」
  露露奇娜做出這種謎般的發言。免疫?免疫就是受到病毒感染一次並恢復後,不會再得到同一種疾病的機制。海迪是這麼理解的。
  「我對健康還算有自信喔……?」
  「不是指那方面。算了,也好,雖然說不上是沒有問題。」
  「如、如果有什麼問題,請妳直接指出來比較好!」
  「那種事之後再慢慢來。」
  「……這、這樣啊。」
  「基吉可。」
  基吉可正要撿拾托盤以及茶壺和茶杯的碎片,露露奇娜抓住了她的肩膀,那肉肉的肩膀。

  「好了,露露奇娜等會再來收拾,給基吉可妳來做情況一定會更加糟糕。」
  「……嗚,對不起,得斯。……。」
  基吉可本來要站起來,中途卻又摔倒,這次換她的側頭部撞到牆上。
  「嗚喵……嗚嗚嗚……」
  基吉可蹲下來抱著頭部。
  在她的身旁,人偶做著完全相同的姿勢。
  到底情況是怎麼了呢?
  基吉可豐滿又肉肉的,人偶自己在行動,與其說情況到底怎麼了,不如說海迪快要承受不住了。
  「讓露露奇娜來為您介紹,准尉。」
  露露奇娜壓著太陽穴用下顎對著基吉可。
  「這個人並不是刺客,而是以侍女身分侍奉櫻大人的基吉可。就像您看到的是個笨拙的人,請多關照。」
  「……好、好的,請多指──」
  海迪在說完前就衝了出去,把房門整個打開。他能夠斷定絕對沒聽錯,太守的房間內傳來很大的聲響。
  「太守閣下……!?發生什──」
  骯髒房間的正中央,太守正舉起那纖細的腿──這、這是……
  海迪感到一陣暈眩。
  那無法稱做衣服,單薄又裙擺很短,短過頭的衣服掀了起來,能夠看見很重要的地方!?看得到……!?
  不不不,現在不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怎麼?發生了什麼事?牆壁,是牆壁,全身漆黑的男人整個人陷在牆壁裡。這是怎麼回事?從姿勢跟位置看來,該不會是太守把那一身黑的男人踢飛?一身黑的男人直接飛著撞上牆壁?女性、柔弱、可以說得上嬌嫩的太守辦得到這種事嗎?
  「准尉?」
  太守轉過頭來看著海迪,並且把腳放下。就在那時。
  別的黑衣人從窗戶進入。
  「太、太守……!」
  海迪衝上前去,不知道為何,他感覺身體很輕,狀況非常好。然而,卻有人推開了像弓箭般急速衝刺的海迪。
  「走開……!」
  那人是露露奇娜──咦……?海迪整個人愣住,那種講話方式是?還有,速度會不會太快了?
  海迪從出生到現在從沒有打過架。但是他在公立學校修軍官課程,接受了為了成為軍人的一切訓練。那之中有使用木劍的比試,也有包含近似實戰的模擬戰鬥。雖然完全沒有實際戰鬥的經驗,海迪也認真地認為自己和眾多強者交手過。
  不過──露露奇娜,打從根底就不同
  學校的訓練再怎麼說也只是訓練,不管多麼拚命地用盡全力,也純粹是訓練。實際的戰鬥會是截然不同的東西。在學校拿到出色成績的准軍官,一上戰場因恐怖而身體僵硬,什麼都沒做就戰死,這種事情也十分有可能。海迪是這麼想的。真正的戰鬥完全不同,話雖如此。
  露露奇娜赤手空拳,而黑衣人拿著匕首,明明很危險。
  「哈哈哈哈……!」
  露露奇娜卻毫不在意,不知為何還邊笑邊衝上去。
  「你這────雜碎……!」
  「……!」
  黑衣人用匕首要刺露露奇娜,而且還不是因為恐懼而反射性地做出防衛行動才出手的。那個姿勢,海迪十分確信,黑衣人並不是門外漢,明顯是專家。黑衣人完全認知到朝自己攻擊的露露奇娜,要在被殺掉前殺掉對方──可是,黑衣人沒有辦到。
  因為露露奇娜的速度,超乎黑衣人的想像。
  露露奇娜即使是空手,依然看不出任何的猶豫。
  因為是赤手空拳,露露奇娜用拳頭揍了黑衣人的臉。
  露露奇娜的拳頭發出駭人的聲響,把黑衣人的臉揍扁。
  黑衣人在空中轉了數圈後摔到地上,手和腳都往奇怪的方向一:曲,全身一動也不動。
  「不准對櫻大人……!」
  露露奇娜舔了舔嘴唇後一躍而起,從窗戶又有一個人──第三名黑衣人正要進入房內。
  第三名黑衣人大概感覺到情況不對,正要轉身離去,但已經太遲了。
  「出手!搞不清楚自己有幾兩重的蟲子……!」
  「咕呃……」
  露露奇娜的飛踢正中第三名黑衣人的背部,發出了該說是折斷還是粉碎的恐怖聲音。
  第三名黑衣人直接從窗戶摔落。海迪瞬間向世界神卡巴拉獻上祈禱。請讓他平安地落到地底,能夠重生為潔白的靈魂……
  這樣就好了,不,真的好嗎?到底好不好,海迪已經搞不太清楚──但用類似貓的動作降落到地上的露露奇娜,雙眼呈現綠色。
  是看錯了嗎。
  海迪眨了眨眼,重新看過去。不,不對,不是看錯。
  真的在發光。
  不是因為什麼角度之類看起來在發光,真的從瞳孔深處散發出像火焰的光芒,正在搖晃著──那是什麼?
  怎麼回事?
  眼睛發光?
  該不會她是隻貓?
  不可能有這種事,貓也不會那麼強。不對,問題也不在那裡,那到底是為何……?
  「呼──……」
  露露奇娜喘了一口氣,眼睛的光芒也隨即消失。
  「您沒事吧,櫻大人。」
  「當然。」
  太守坐到床的一角上,交叉著雙腳。
  「不過,大白天的黑衣人,到底是哪來的蠢蛋。」
  「大概是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受到金錢引誘而受雇於人吧。」
  露露奇娜扒開以奇異姿勢倒在地上的黑衣人臉上的面罩。
  「這種長相,看來不是西方大陸的人呢。話雖如此,也不能就此斷定並非帝國的手下。」
  「受歡迎的人還真辛苦。」
  太守啪地一聲躺到床上,把雙手交疊在腹部上。
  「好煩人,真的很麻煩,好想消失……」
  海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只能注視著太守光滑的雙腳。
  不久他發現那是非常失禮又不應該的行為,或許該自掛東南枝,他想。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6-7-21 23:10 编辑


  2 安詳地睡吧 GOAT OR SHEEP

  一抵達派駐地點,司令從空中墜落,受命成為隨侍太守的侍衛官,太守美若天仙,侍女不知為何是小女孩跟豐滿到極點的女性,大白天黑衣人衝進太守的寢室,然後馬上就被擊退──海迪‧巴蘭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即使搞不清楚,也只能盡力完成吩咐的工作。海迪已經是公國軍人,有著打倒帝國守護祖國和平的遠大目標。雖然隨侍太守的侍衛官似乎怎麼努力都無法帶給帝國打擊,也只能去履行自己的責任。拼命努力的話,總有一天會接到調職令,會得到在戰場上跟帝國軍交鋒的機會……大概。
  因此,海迪做為隨侍太守的侍衛官,過著忙碌的日子。
  話雖如此,也不需要二十四小時都待在太守身邊。具體來說,從早上八點到晚上七點之間待在太守附近負責戒備,以及接受太守的命令,就是侍衛官的規定任務。
  海迪的起床時問是早上六點,在早餐和整理儀容後還會剩下一點時問,他就用一小時左右來進行訓練。午餐在得到太守的許可後,通常在下午一點到兩點之間的十分鐘內迅速解決。
  結束任務後用過晚餐,接著要製作報告,晚上八點將報告交給司令,晚上十點就寢。夜間的警備由兩名侍女,也就是露露奇娜和基吉可來執行,不過危急時刻海迪也要前往支援。
  帕魯大王38年四月八日,上任後第四天,當海迪前去要繳交第四次的報告書,皮耶爾‧安德雷司令正趴在司令部內他專用的床上。司令以外還有兩名軍官在場,銀髮俐落八字鬅的幕僚長里歐涅‧卡特上校,和高大滿臉絡腮鬍的第一連隊連隊長羅蘭‧達多留上校。
  「喔。」
  羅蘭‧達多留上校看到海迪,露出了笑容。
  「說人人到呢。」
  「是、是!」
  海迪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就把右手的手刀架在左胸前,做出公國軍式的敬禮。
  「巴蘭准尉,不用那麼拘謹。」
  每次在司令部中看見里歐涅‧卡特上校,他總是一臉嚴肅,說實話海迪覺得很恐怖,不,應該說難以接近。但是今天不同,他看著海迪的眼神非常柔和。
  「我們不是特別在討論貴官,達多留上校平常就是這樣。」
  「里歐涅,你這句話是想說我怎樣?」
  故意找麻煩的達多留上校維持著開玩笑的語氣。海迪心中想著這兩人大概感情很好吧,這麼說來司令看起來也放鬆地躺在床上,或許該說癱在床上。
  年紀最大的是卡特上校,司令和上校大概是差不多。
  統率公軍的司令,整合輔佐司令的參謀們的幕僚長,有時會親自對敵軍進行突擊的連隊指揮官。象徵第八公軍的三人,環繞著一種朋友般的輕鬆氣氛。
  說實話海迪有點羨慕。有一天海迪也能有能敞開心胸的夥伴或是朋友嗎,他連和公立學校的同學都相處得不是很好,希望或許不大。
  「那麼……」
  司令一挺起上半身,卡特上校就拿著軟墊來當作靠背,司令只輕輕地點頭,並沒有開口道謝。司令似乎慣於讓卡特上校照料,更能看得出兩人交情匪淺。
  「……抱歉啊,海迪,用這種形式見你。」
  「不、不會,我──是不是另外再找時間過來比較好……?」
  「不要緊……咳,咳……嗯、嗯,不要緊……這很平常。這只不過是……呵呵,對……家常便飯而已……」
  不過白皙貴公子就是說像司令這種人吧。與其說是身強體壯、氣宇軒昂的軍人,還比較像個對世間與自己感到虛幻的文人,讓人擔心是不是得到了不治之症。如此體弱多病是否能夠勝任駐留在最前線的第八公軍司令,這點也很令人擔心。
  當然,這並不是一名准軍官需要在意的事情,海迪把大約花了四十分鐘做出來的報告遞去。
  「這是今天的報告。」
  「讓我看看。」
  達多留上校從海迪手中搶走報告,大致上看過後,用手摸著短鬍鬚叢生的臉頰。
  「這份……喔,寫得很詳細嘛。可是小伙子啊,不是寫得越多越好,要寫重點。」
  「達多留。」
  司令一伸手,達多留上校就聳聳肩。
  「好,好,請拿去,安德雷司令。」
  接著把告書交給了司令。
  司令臉上掛著微笑,把報告看了一遍。
  「……嗯……整理得很好,份量確實有點多,但不是為了充數而寫上多餘的事情……而且,這份比昨天的報告還更好……謝謝……咳。海迪,你的字很漂亮呢,閱讀起來很輕鬆,真是幫了我大忙。這麼說來,公主的字就很慘……」
  「公主……?」
  「啊……抱歉,我是說櫻絲提亞莉斯公主,我從公主殿下年幼時就認識她了……所以才會那樣叫。現在她階級也比我還高了,不該再叫她公主……咳。」
  「司令。」
  卡特上校把裝了水的杯子拿了過來,司令接下杯子喝了一口後,達多留上校不發一語地搶下杯子。動作雖然粗暴,兩人間卻很有默契。
  「任務方面你已經習慣了嗎?」
  司令突然這麼問,海迪一下子答不出來。
  司令就像吟詠完辭世詩詞的詩人般笑得更開懷。
  「才過三四天應該沒辦法習慣吧,不過……你的出身清白,從成績來看將來也值得期待。我覺得你有資質。」
  「……資質?」
  司令沒有回答海迪的疑問。
  「我希望你能成為公主的左右手。」
  而是天外飛來一句,說得像是在託付後事。
  海迪只不過是小小的侍衛官,左右手是不是太看重他了?他也覺得自己沒有那種才能,但這是司令的命令,身為一名准軍官只能遵從。海迪敬了個禮。
  「了解,司令!我會努力不辜負您的期待!」
  「哈……」
  達多留上校的喉嚨發出笑聲,卡特上校的臉頰也扭曲,那八字鬍產生歪斜。海迪瞪大雙眼滿臉通紅,心想自己是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還是敬禮的方式有哪邊不對?
  「不……」
  司令稍微皺起那形狀姣好的眉毛。
  「剛才那並不是命令……」
  「是、是那樣嗎!?那麼到底是……!?」
  「海迪,你真有趣。」
  司令邊咳邊發出的笑聲像在珍惜生命末期的疼痛。
  「真的呢。」
  達多留上校表情無奈地同意,卡特上校則是用惡作劇般的表情點頭。
  ──有趣……?
  海迪‧巴蘭十七歲,從沒有人那麼說過他。無聊的男人,無趣的傢伙,讓開,別進到我的視線範圍,快離開,快消失,消滅吧,反倒是妹妹常用這些話來罵他。自己一定是一點都不有趣的人,所以才會沒有朋友。海迪是這麼想的。
  司令他們是在開海迪玩笑嗎?但,達多留上校雖然有些壞心眼,卡特上校卻是比想像中更溫和的上司,而且海迪不認為司令是會揶揄不成熟的准軍官來取樂的人。
  「謝謝!」
  海迪敬完禮後這樣說,司令他們笑得更開心了。
  或許真的是在開我玩笑──海迪稍微浮現了這樣的想法。

  ╳

  「──左右手嗎……」
  成為左右手,左右手就是心腹。
  心腹。打從心底信賴的部下。只不過是准軍官的海迪‧巴蘭要成為公主──不,太守閣下的心腹……?
  從沒想像過的未來藍圖。
  在狹長房間內的床上裹著棉被,海迪過著無法入眠的夜晚。
  將來值得期待、有資質之類,司令太看得起自己了。海迪無法不這麼想。
  說明白點,海迪只是個書呆子。因為沒有其他的事情好做,除了睡眠跟進食的時間以外全心全意投入學校的課程和鍛鍊上,藉以排解孤獨。讓周圍刮目相看的話,或許就有人會靠近,原本這也是如意算盤之一。沒想到結果正好相反,成績越高,海迪越孤立。他只好更認真研讀書本及地圖,專心在跑步和揮劍上。不這麼做就會感到寂寞、空虛,而不得不為。但是現在一回想起來,同學們甚至對那樣的海迪感到厭惡。
  「……我那時可是拼了老命呢……」
  海迪想要朋友,十分渴望能有親密的朋友。
  但是,要怎麼樣才能有朋友?要跟別人感情變好,該怎麼做才好?
  「啊、嗨,初、初次見面您好。」
  海迪在棉被中試著打招呼。接著進行自我介紹。
  「我是海、海迪‧巴蘭。那個,我是……海迪‧巴蘭。我的名字是……」
  很生硬,海迪抓了抓頭。
  「不、不行……這樣根本沒用……」
  而且實際上在這之後要拋出眾多話題,好讓雙方愉快對話,人跟人之間的交情就是這樣變深厚的,大概。
  困難,越想越覺得非常困難。首先,明明沒有緊急又重大的事情,卻跟素昧平生的人突然攀談,對方說不定很忙,即使那時候不忙,或許會有一、兩件預定要做的事,那麼根本不是該跟海迪談話的時候吧。
  海迪不想造成別人的麻煩。每個人都走在自己重要的人生之路上,身為人絕對不想做出妨礙別人的行為。
  這是假設。假如好不容易克服這點,變成要跟某個人談話的狀況。
  那?
  到底該說什麼才好?
  自從懂事以來,海迪沒有經歷過這檔事。海迪只有跟故鄉的小朋友們在原野上奔跑跟追趕家畜的記憶,雙親都沉默寡言,喂、好、怎麼、嗯,除了這種很簡短的話之外很少說話。弟弟跟雙親很像,同樣少話;妹妹把哥哥當做白癡,一開口就會單方面地罵海迪。小時候明明像隻小雞一直黏著海迪,非常可愛,為什麼長大會變成那樣?
  也就是說,海迪並沒有磨練說話技術的機會。
  自己主動靠近他人,帶給別人好印象,加深彼此的了解來孕育友情,這種招數他當然不可能會。
  所以只能等待,等待某個人對海迪有興趣,主動靠近。跟我說話,邀我一起玩,海迪一直等著這一天的來臨。
  不,並不是單純地在等待,海迪也做出了努力。吸引別人的興趣,讓別人關心自己。為了達成這個目標該怎麼做才好?努力取得優秀的成績就行了,這麼一來一定會有人認為「那傢伙不是普通人」,肯定會想成為朋友,對方不可能不這樣想。
  可惜海迪的如意算盤打錯了,甚至還是反效果。越努力海迪越受別人厭惡,和別人越來越疏遠。
  「……咦?這麼說來……」
  一回想起來,在故鄉的多庫達村,海迪也是默默地認真練習捉迷藏,一個人進行拿樹枝打架的特訓。他想要引人注目,想要大家刮目相看。於是海迪的速度變得更快,培養出體力而變強,不再會輸給任何人。大家也逐漸和海迪保持距離,然後海迪就變成了孤單一人。
  海迪現在終於察覺了。怎麼會這樣。
  海迪‧巴蘭在故鄉,還有在學校,都重複犯了同樣的錯誤。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海迪裹著棉被在床上翻滾。這傢伙是笨蛋,他無法不這麼想。自己真是個大笨蛋!傻瓜!蠢貨!呆子!無藥可救的愚者!
  「……好熱。」
  雖然還是四月,完全包在被子裡面依然很悶熱,海迪掀開棉被,從床上爬了下來。
  這間房間有扇小窗,那是毫無任何裝飾的窗戶,上面鑲著玻璃,可以手動開關。海迪打開窗戶,把夜晚的空氣吸進胸口。
  冰涼的空氣感覺很舒服,就像是心靈受到洗滌。
  「……嗯。」
  他感覺舒爽多了。
  時間無法重來,現在再鬱悶也於事無補。海迪成為了軍人,該集中精神在軍務上。沒錯,這是最重要的事情。
  然後要打倒帝國!
  ……但這對一名小小的准軍官,還是隨侍太守的侍衛官來說,果然是太過壯大、胸懷野心也該有個限度的目的了吧。冷靜下來思考就不得不這樣想,首先還是一步一步來。以軍人的身分累積功績,能夠晉升的話,除了軍階以外,還能得到爵位。爵位本身只是名譽,但也有實際利益,薪餉提高,稅金也會減免,爵位升到更高之後,減稅及免稅的範圍會從本人擴展到雙親、兄弟姊妹以及其他親戚。
  說實話,正因如此,海迪的雙親才辛苦地擠出讓兒子能參加公立學校入學考試的費用。
  現在巴蘭家的未來都壓在海迪的雙肩上,這麼說也不為過。海迪越是出人頭地,雙親的生活就會越輕鬆,巴蘭家的名聲變好以後,弟弟跟妹妹都能夠締結良緣。那個恐怖的妹妹說不定會變得有些尊敬哥哥,親戚肯定也都會非常感激。
  「無聊。」
  海迪低聲說著,哼地笑了一聲。什麼?想要朋友?無聊!海迪‧巴蘭已經不是學生了。又不是小孩,不該說那麼幼稚的話。海迪現在也背負著一個家族,還暗自立下了背負公國打倒帝國的大目標。對於這種男人,朋友那種東西!根本不痛不癢!朋友那種東西!不需要!雖然很想要……
  「……不不。」
  海迪搖了搖頭。司令對海迪寄予厚望,不知道搞錯了什麼而給予過高的評價。但是這是個機會,得好好利用。
  不管是公主的左右手還是什麼都要成功當上,就算當不上也要想盡辦法當上。
  立下功勞之類受到認可,晉升後拿到隨便一個爵位,讓雙親放心,讓家族富裕,變得更偉大,變成更厲害的軍人,打倒帝國,為祖國帶來和平!就是這個!
  「……好。」
  海迪靜靜地下定決心後,正打算把窗戶關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傳來了聲音。
  從窗外。
  「睡────不────著────啊────」
  「……公主。」
  小聲說完,海迪立刻訂正。
  「太守閣下。」
  不行啊,要是當面把太守叫做公主,事情就麻煩了,必須小心點。海迪要受到太守的器重,成為其左右手,晉升高位,已經這麼決定了。
  「哇啊啊啊啊啊。不────想────睡────」
  「……話雖如此。」
  海迪感到疑惑。不管怎麼樣,面對睡不著的太守,海迪無法替她做些什麼,大概沒有吧。應該──沒有,總不能像母親對小孩那樣陪睡唱安眠曲吧。
  「噗……」
  一想像就有種不明的情感湧上心頭,海迪用手摀住嘴巴。陪、陪、陪、陪睡?陪、陪睡這種……笨、愚蠢、失禮、不道德的行為。對方是上將又是耶路瓦拉太守,伹還只是十六歲的女性,而且還美到不像這世界的人。明明是這樣,房間卻很骯髒,衣服又不穿好,對,衣服又──
  「唔……」
  海迪感到暈眩,他差點要蹲了下去,好不容易又站穩了腳步。不、不行、不行,不行,這必須要趕出腦海,別說想像了,不能回想起來。
  「睡不著不想睡睡不著不想睡睡不著不──想──睡──啊啊啊啊啊啊。」
  太守大概是在房裡那張骯髒的床鋪上揮舞著手腳吧,侍女露露奇娜就算放棄了幫她整理好,她還是會在轉眼間把房間弄得一團亂,那可以說是一種才能了,或者是魔性的某種面向。
  「啊啊啊啊──真的睡不著,睡不著,睡不著,睡不著啊啊啊啊──……」
  「那、那個!」
  總覺得有點可憐,海迪忍不住出聲叫她。但是那個是什麼啊,那個,海迪到底打算講些什麼。
  太守保持沉默,或許她沒聽見海迪的聲音,也可能是睡魔突然襲擊而睡著了,或者是知道海迪聽到了「睡不著睡不著」而感到不高興。如果是這樣就糟了,非常糟,對方是太守又是大將還是特權階級的權力者,最慘可能會遭到開除。
  上任第四天就開除。
  好想關上窗戶馬上鑽進被窩裡,但跟這種心情相反,海迪從窗戶探出頭去注視著太守房間的方向。
  窗戶似乎一直大開,太守從窗戶探出身子往海迪的方向看。
  月亮高掛的夜晚,外頭還點燃著篝火。
  太守披著像是長袍的東西,帶著淡淡紅色的白金色頭髮因夜風吹拂而搖曳。
  「你還沒睡啊。」
  「……是、是的,偶然睡不著……」
  「那?有事找我嗎?暗殺?」
  「我、我不會那樣做!暗殺那種事!而且為什麼會講到暗殺那種……」
  「不這樣做就沒辦法殺掉我不是嗎?不管怎樣,我都覺得你殺不了我。」
  太守仰望著月亮,像把多餘的東西丟掉似地淺笑。
  「要是你辦得到,我早就死了。」
  「……該不會前任的侍衛官要把太守閣下──」
  海迪突然想到。
  在海迪之前也應該有隨侍太守的侍衛官,可是都沒有做交接海迪就上任了,這表示前侍衛官在海迪上任前就不在了。而太守在懷疑新上任的海迪,八成還在懷疑他是來進行暗殺的。
  「沒錯。」
  太守沒等海迪說話就乾脆地肯定。
  「家世也不差,還有從軍的經歷,似乎沒有問題才成為我的侍衛官。一年內他本來認真地當個侍衛官,卻突然露出獠牙。雖然還沒查出幕後黑手,似乎是精心策劃的暗殺者,那樣也還是殺不了我。」
  「我、我!我……不同。暗殺太守閣下,這種事,我不會做,絕對,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去做。我沒有那麼做的理由。」
  「任誰都會那麼說。」
  「咦?」
  「你覺得存在嗎?特地先宣言要殺掉你,再靠近你的暗殺者。那很奇怪吧。」
  「……的確。」
  你能夠證明嗎,太守對海迪這麼說。能夠證明自己是值得信賴的人嗎。
  海迪如果是暗殺者,首先會努力得到太守的信賴。在信賴的對象面前,不管是誰都會放鬆戒心,接著暗殺者會對準那毫無防備的背部刺下一劍。
  即使海迪用百萬句話主張自己的清白,還跪下來宣示忠誠,對太守來說依然得去懷疑。懷疑全部都是演技,都是虛偽,都是要欺騙她讓她大意,全是為了揮下兇刀那一瞬間的準備。
  海迪‧巴蘭要成為太守的左右手。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當然必須讓太守信頼他,得證明他是值得信賴的人。
  要怎麼證明?
  「太守閣下。」
  「我討厭那種叫法。」
  「啊……?」
  「太守閣下,太長了,總覺得心情不是很愉快。」
  「就……就算您這麼說。」
  「我有名字。」
  「櫻絲提亞莉斯‧迪斯堤亞利斯閣下。」
  「叫我櫻就好了,因為很長。」
  「不,那個,這不太好……」
  直呼太守的名諱,這根本超越失禮的範疇。不能把太守叫做櫻,這種事絕不能做,另一方面海迪又不能惹太守不高興。太守似乎不想被叫做太守閣下,都明白這樣說出口了,不得不遵從太守的意思。
  「公、公主!」
  海迪得到了天啟──他覺得是那樣。
  「這、這樣如何!叫您公主!這樣就很短……啊,但是可以嗎……會不會不太好……?」
  「微妙。」
  太守宛如吹熄小蠟燭般輕輕地嘆氣。
  「但是比起太守閣下好很多了,應該說隨便啦。」
  隨便。
  煩人。
  真麻煩。
  好想消失,好想就此消失。
  這四天中聽見了好幾次,這是太守的口頭禪嗎,每當太守──公主用無所謂的聲音說出這種話的時候,海迪就感覺到胸口一緊。
  「那個……公主。」
  「什麼?」
  「您想睡了嗎?」
  「啊,都好啦,如果睡不著就是醒著而已。」
  「有個好方法可以引發睡意。好方法……嗎,那個,大概,一定,有效果……吧。有、有效!」
  「什麼方法?」
  「躺著閉起眼睛,接著開始數數字,不是只有數數字,而是要數羊,一匹羊,兩匹羊,類似這樣。」
  「羊?山羊不行嗎?」
  「不,這個嗎……不太好,羊圓滾滾,啊,是剪毛之前的羊,該怎麼說,蓬鬆又溫暖,是想像那模樣聽說就會想睡……山羊就不是這樣了,所以基本上要選擇羊。」
  「羊就行了吧。」
  「對、對,羊,不是山羊,請數羊,一定能夠睡著,完美。」
  「完美?」
  「嗯!完美!」
  「可是數起來好麻煩。」
  「咦……那、那我來代替公主數──不,這樣就沒有意義了,不行!首先我在這裡數羊,會吵得公主無法睡著不是嗎!對、對不起,公主,還是要請您自己數……」
  「噗。」
  公主或許是爆笑出來了。
  海迪想要看公主的笑臉而凝聚視線,但是公主無聲無息地回到房內,在那時,她小聲地──
  「晚安,准尉。」
  好像說出了這句話,不過公主的聲音已經溶入夜空之中。
  說不定是聽錯了。

  ╳

  說起來海迪是容易入睡的人,很少會睡不著。但是那晚,他想著公主還有將來的事,遲遲無法入眠。於是他試用了數羊的方法,馬上失去了意識,就這樣一直沉眠到起床時間。如果公主也能熟睡就好了,海迪只能向世界神卡巴拉以及迪斯堤亞公國的祖神馬魯克多‧梅雷克這樣祈禱。
  結束晨間的訓練,整理儀容,用完早餐後,海迪剛要前往公主的房間,基吉可就已經站在門口了。
  基吉可帶著人偶,手上拿著托盤,正要打開門,剛這麼想──結果並不是那樣,而是她一頭往門撞過去。
  「啊呀。」
  理所當然,基吉可的額頭撞上門,轉了幾圈後跌倒,托盤跟放在上面的茶壺和茶杯都散落一地,人偶也跟著跌倒了。
  海迪上任首日,他目擊到一樣的光景。有二就有三,發生第二次就會有第三次,可以想見還會有更多次。
  也就是說,這不是偶爾發生的不幸事故,而是常有的事情,基吉可平常就是如此
  「……嗚,討厭……」
  基吉可邊說邊撿拾茶壺和茶杯的碎片,但那動作看起來很危險,海迪連忙衝上前。
  「我、我、不,讓我來收拾!基吉可小姐請離遠點!」
  「……嗯?」
  基吉可用歪掉的眼鏡後方的藍色眼睛,呆滯地望著海迪。
  「波羅准尉……?為什麼,在這裡?」
  「我的名字不是波羅,而是海迪‧巴蘭……」
  「哇,對不起,得斯‧海蘭准尉……」
  「名跟姓混在一起了。……不是海蘭,是巴蘭……」
  「海……?巴……?海、巴……?」
  「很難記的話叫我海迪就行了。」
  「海迪……」
  基吉可用雙手調整眼鏡的位置,露出柔軟的笑容。
  「海迪先生。」
  「……很好。」
  「海迪先生,為什麼,會在這裡,得斯?」
  「我是隨侍太守的侍衛官……該怎麼說,那個……待在太守的身邊就是我的任務。」
  「是那樣嗎?得斯?」
  「是的。」
  「啊。」
  基吉可點了點頭。不過她綁成辮子的頭髮,髮量不太尋常,雖然有更不尋常的部分,但是那邊不該去看,就算身為人多想盯著瞧也不該。
  「海迪先生是,櫻大人的侍衛官,我記得了,得斯。」
  五天前開始海迪就是公主的侍衛官,和基吉可也見過不少次面,到目前為止她到底把海迪當成是什麼,真是個謎團。
  說到謎團,為什麼基吉可的身體會這麼豐滿還肉肉的,衣服都快要爆開了。那個形成山谷的部分深處到底埋藏著什麼呢,糟糕,身為人不該去看的地方卻忍不住注目了。
  「……不、不行!」
  海迪緊緊閉上雙眼。他的臉和頭部整個都在發燙,即使試著搖頭來冷卻,熱量卻分毫沒有散去,讓他很困擾。
  「海迪先生?怎麼了嗎?」
  「沒、沒事!沒……」
  海迪深呼吸後張開雙眼,盡量避免看到基吉可的身體。沒事的,公主的情況也是像這樣限定自己能夠看的範圍,辦得到,一定可以。
  「沒有任何問題!」
  「是那樣嗎?得斯?」
  「是的!對了──基吉可小姐妳剛才到底在做什麼……?」
  「剛才……」
  基吉可往門看去,附帶一提,人偶也把臉轉往門的方向。
  「我,想要進到,櫻大人的房裡,才。」
  「才會對門展開突擊……?」
  「因為有拿東西,在手上。」
  「拿著托盤。」
  「對,得斯,因為我的手,空不出來。」
  「遇到這種情形的時候。」
  海迪把托盤撿起來,首先用雙手抱住,再只用左手拿著。
  「像這樣用右手開門的話。」
  「啊。」
  基吉可眼鏡後方的雙眼瞪大。那時海迪察覺到了,基吉可的藍色瞳孔些微地,雖然是不注意看就不會發現的程度,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大發現。」
  「……我想這連小發現都不算。」
  「我,從沒想到過,得斯,我,笨手笨腳。」
  總覺得是這種問題嗎,還有為什麼眼睛會發光?海迪無法判斷是否該指出來跟發問。
  應該說那人偶究竟是什麼。
  似乎發覺到海迪的視線,人偶輕輕地點頭示意。
  「──咦……!?」
  「奇努可,得斯。」
  基吉可似乎是想告訴海迪人偶的名字。
  有著兔子般長耳朵的奇努可,頭部與其說是人偶,還比較像玩偶;至於身體部分則模仿人類,穿著跟基吉可和露露奇娜相同設計的衣服。
  「你、你好。」
  海迪行完禮,奇努可也跟著回禮。
  他重新感到戰慄。
  「做、做得很精美呢,人偶!?是吧……!?」
  「他,還能跳舞,得斯。」
  基吉可一說完,奇努可就開始跳躍、旋轉,輕快地踩著舞步。起碼動作比基吉可要來得敏捷和輕巧多了。
  「……該、該不會活著……吧?這種生物……之類?是嗎!?」
  「不是,得斯。」
  「啊,這樣啊。」
  「嗯。」
  基吉可點完頭後,又搖起頭來。
  「──是的,奇努可是,人偶,得斯。」
  「明明是個人偶……」
  無法理解,不過有一個地方可以理解。
  雖然是從一開始就感覺到的事,基吉可的說話方式很奇妙,為什麼會變成那麼彆扭又奇怪的說話方式,海迪終於明白了。
  就像她自己評論的一樣,基吉可非常笨拙,不管是手還是身體動作,連講話方式也是。
  做侍女這種工作,基吉可試圖使用敬語,但是卻無法好好使用,比如說只要講「明天會放晴」,卻會照平常說成「明天會放晴」,只好在語尾慌張地加上「得斯」(註1:原文分別為「明日は晴れます」及「明日は晴れる」。語意相同,而前者為敬語表現)。
  「基吉可小姐。」
  「唔……嗯。」
  「我們冷靜地來對話吧。」
  海迪說完就猛烈地感到羞恥,沒有朋友又不太會說話的寂寞男人,居然還自信滿滿地說出這種話。
  「……還是算了,當、當做沒聽到吧……」
  「為什麼?」
  「我根本沒立場給人建議……」
  「為什麼?得斯?」
  「我沒有朋友,又不太會講話,該怎麼說,很慘,那個──我沒有跟人打交道的經驗……」
  「一樣。」
  基吉可抓住海迪的手。
  「得斯。跟我一樣。」
  「這……這樣……啊。不,果然嗎,那……不,『果然』活像是在說給人的感覺就是那樣,哇,完全就說錯話……」
  「同伴。」
  基吉可越靠越近。
  猛烈的。
  壓力。
  因為質量。
  豐滿的肉感。
  「得斯。海迪先生,跟我。」
  「同、同伴……」
  「對。」
  基吉可終於把海迪的手拉過去,緊緊地抱住海迪。
  「……嗚喔……」
  海迪的腦袋正在沸騰,其中還有一部分異常冷靜。這麼──女性的胸部是這麼柔軟的東西嗎,說實話他感到很意外。原本以為會是更踏實的東西,因為不硬到某個程度就無法保持形狀。明明這麼柔軟為什麼形狀不會崩壞,怎麼想都很奇怪,到底是什麼構造?還是說海迪正在做夢?
  「……基、基吉可小姐,請……不要生氣……」
  「嗯,什麼?」
  「手、手、手、能夠放開我的手……應該說手臂嗎……?」
  「喔。」
  基吉可滿臉通紅放開了海迪的手臂。
  「……對不起,得斯。知道海迪先生是同伴,我,太高興,才會。」
  「不、不、妳不用道歉……反倒是我要感謝妳……」
  「感謝?得斯?要謝什麼?」
  「沒、沒有!剛才那是一種修飾啦!沒有別的意思!雖然是真心話但不是啦!」
  「好難懂……?得斯。」
  「抱歉……」
  「我,沒有放在心上,得斯。」
  基吉可露出放鬆的笑容。
  「海迪先生,和我,是同伴,得斯。」
  「……妳能夠那麼說我,啊──」
  海迪看著配發的手錶。由公國軍專屬的技師所製作的這隻錶精密又堅固,是非常棒的東西。不過那種事情現在並不重要。
  「基吉可小姐,馬上要八點了!現在不馬上出現在太守面前,我就會遲到!」
  「櫻大人的房間,就在這裡,得斯。」
  「對呢!說的對!哇,好近!那、那我就──啊,可是得收拾摔破的東西……」
  「我,自己來,得斯。」
  「不、不要緊嗎……?」
  「四年。」
  基吉可邊說邊比出右手的食指、中指跟無名指。
  「都在照料櫻大人,得斯。我,是老手喔,得斯?」
  「可是,妳比出來的只有三根呢……」
  「三根?」
  基吉可注視自己的右手後,食指、中指、無名指外她還想比出小指,卻沒辦法辦到,換成要比出大拇指也是失敗,到底笨拙到什麼程度啊。結果她用左手的食指湊上去。
  「四根,四年,這樣就對了吧,得斯。」
  「……沒錯,對了。」
  「老手。」
  基吉可彷彿在說交給我吧,用力地點了點頭。海迪即使內心相當不安,現在只能尊重她的專業並相信她了。她有她的工作,海迪有海迪的任務。
  「那麼基吉可小姐,我會祈禱妳順利完成工作!」
  海迪併攏腳跟立正站好,將右手的手刀架在左胸前做出公國軍式的敬禮。基吉可也想學海迪的動作,卻用手刀打到自己的脖子。
  「……咕,嗚……請、請慢走,得斯……」
  「那、那我走了。」
  要留下無法想像當了四年侍女的基吉可實在令人擔憂,但是海迪還是得離開。話雖如此,公主的房間就在旁邊。
  海迪敲了敲門,沒有反應。一如往常,他早就預料到了。
  先咳了一聲。
  「我是海迪‧巴蘭准尉!我要進到房內了!」
  說完這句後他把門打開,即使覺得這樣非常失禮,不管做了幾次都依然會覺得過意不去,但這是通常的進房手續。
  室內搞得亂七八糟,也跟平常沒兩樣。
  公主大致上不是在東西亂丟的床上滾來滾去,就是坐在窗戶旁。
  「……咦?」
  海迪認真地看著房內。奇怪,沒人躺在床上,窗戶旁邊也沒有坐人。衣櫃門敞開,衣服到處散落,看起來也沒有躲在裡面,倒在地上的桌椅跟梳妝台的陰影中也沒有人影。
  「公、公主……?」
  海迪這次不光是用看的,而是在房內到處走動。該不會是在角落堆積如山的衣服裡?海迪把衣服挖開。
  「哇啊。」
  居然不光是衣服,還有類似內衣的東西。
  海迪非常慌張,但慎重地把內衣之類的放回原本的位置。好,這樣就行了,完美。海迪滿足於親手復原的衣服山所呈現的威容,邊用袖子擦掉額頭的汗水邊嘆氣。
  「……不、不在。」
  公主她。
  不在房內的任何地方,怎麼可能,可是怎樣都找不著。
  海迪看向窗戶,快要鬆脫的窗簾隨風搖曳。平常就是如此所以他並不在意,然而窗戶是大開的。
  「該不會──」
  刺客又從窗戶入侵,把公主,這是假設──把公主擄走了。
  海迪大約呆滯了三十秒左右。呆站著有什麼用,沒錯,不是該待在原地的時候了,海迪從房內衝出來。
  「基吉可小姐……!」
  「嗚?嗯?」
  基吉可在走廊上坐著,豐滿的肉體壓在地板上。看來人偶奇努可代替她在撿拾碎掉的東西。
  「糟糟糟糟糟糟糟了!公公公公公主她!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守閣下她……!」
  「櫻大人,她怎麼了嗎?得斯?」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見了!人不在了!不在房間裡!公主沒有在裡面!」
  「喔……」
  基吉可用雙手扶著滑落的鏡框,將眼鏡推回去。
  「尿尿?」
  「啊!原來如此……!」
  這是個盲點,就算那麼美麗,公主也是人,也是需要上小號。雖然無法想像,也覺得不該去想像,說不定是大號。應該說不上廁所反倒危險,對身體不好。
  海迪總算放心了。
  「……太好了,我還以為賊人入侵把公主綁架了。廁所嗎……對呢……不過還是得確認一下……」
  「我,去確認?得斯?確認,櫻大人在不在?好嗎?」
  「嗯、嗯,好,那就麻煩妳了,總不能由我去……」
  「我是,老手,得斯。」
  基吉可露出放鬆的笑容站了起來,用手拍拍那富有彈性的屁股後慢慢地往前走。海迪希望她動作快點,但是一催她,可能會跟走在後面的奇努可都一起跌倒,只好徹底旁觀。
  話說回來,為什麼像基吉可這種笨拙的人會擔任公主的侍女長達四年呢。只是小小准軍官的海迪去想這種事或許很失禮,但在高貴的人身邊負責大小事的人,普通都會要求一定的禮儀和技能,總感覺很不可思議。非常,太過豐滿,衣服都要爆開了。
  不,這點沒有關係,對,完全沒有關係,盡量別去看比較好。一看就會有種奇怪的感覺,該說是癢呢,還是暈,抑或是無法壓抑。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麼,總之罪惡感會湧上心頭,讓人想去掐自己的脖子。
  海迪低著頭閉起眼睛,開始數羊。一匹羊,兩匹羊,三匹羊……
  不對,準備睡覺是想要做什麼。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當海迪閉著眼睛敲了自己的頭,第一匹羊就變成了基吉可,第二匹羊變成露露奇娜,第三匹羊變成公主。
  公主背對著海迪。
  孤獨一人,從海迪,從基吉可,從露露奇娜身旁逐漸離去。
  海迪想要追上那背影,但他很清楚,現在看著的公主並不是現實,只是腦海中的景象,一張開眼睛就會消失。
  海迪只能目送公主,只好靜靜地看著。
  突然,公主稍微轉過半邊臉。
  「再見,准尉。」
  說出了這句話。
  海迪張開了雙眼。
  基吉可這時正要往回走。
  「啊,海迪先生。」
  「……嗯、嗯,那個,公主呢……?」
  「櫻大人,」
  基吉可滿臉疑惑。
  「不在裡面,得斯。看來,不是尿尿。」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6-7-21 23:12 编辑


  3 碎裂後刺過去 PIECES OF HEART

  「什、什麼──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海迪搔著頭。公主不在,不見了,公主消失了,失蹤了,重大事件,沒錯,這毫無疑問地是重大事件。海迪在八點進入公主的房間,也就是說公主是在海迪的工作時間外消失。話雖如此,海迪身為侍衛官,分配到的房間跟公主中間只相隔一間房間,無法逃避責任。現在並不是說什麼責任的時候,對,以現在的騷動不該去管那種事,公主消失了。
  果然是有人把公主帶走了嗎。一腳把黑衣男打倒的公主,會這麼輕易就被綁架嗎。不,說不定不是輕易,背後或許有著海迪無法想像的周全計畫,就連公主也無法抵抗,只能乖乖就範遭人擄走。況且──對了,比如說睡著的時候,就算是多麼身經百戰的強者,也會因小孩所揮下的匕首而失去性命。睡著的時候──睡……無法入眠的公主,海迪教了她數羊的方法,公可能因此熟睡,在那段期間遭到綁架。
  「我的……都是我的錯……」
  公主衣衫不整地被擄走,粗魯的男人,不,壞人,壞蛋,兇狠暴徒的手會摸到公主那柔嫩的肌膚,公主會受到甚麼樣的對待。壞人們會對公主這種美麗的女性做什麼過分的事情海迪並不清楚,雖然完全不曉得,總覺得能聽見公主的悲鳴,公主那完美的臉龐因為痛苦而扭曲的模樣浮現在眼前,海迪感覺胸口都快碎了。
  「──對、對了!」
  得向司令報告。
  當然,他不會只受到責罵,可能還會遭受懲處,但現在不是顧慮這些的時候。必須盡早通知司令,並請司令組織搜索隊,以百人,不,千人規模的隊伍來搜索公主,一定要救出公主。
  海迪認為這是最好的方法,為了以防萬一,他先要基吉可留在公主的房間內,自己則衝往司令部,在半途遇到了露露奇娜。
  「您好啊,准尉。」
  露露奇娜用嬌小的身體,而且還是單手就輕鬆拿著巨大的洗衣籃。
  「怎麼了嗎?看您好像很慌張。」
  「這、這、這是因為、公、公主她。」
  「公主?您是指櫻大人嗎。」
  「啊,嗯!公主命令我不要叫她太守閣下……」
  「原來如此,的確很像櫻大人會說的話,那麼櫻大人怎麼了?」
  「不、不見了!她消失了!不在房裡!所以我想她消失了!啊,怎麼一直講一樣的事情……」
  「又來了嗎。」
  露露奇娜嘆了一口氣後,接著搖了搖頭。
  「咦……」
  海迪眨了眨眼。
  「──是指……?什麼意思……?」
  「這麼說來,露露奇娜忘了跟您傳達呢,櫻大人很常偷溜出去。」
  「偷、偷溜?」
  「沒錯。用妥當一點的表現方法就是沒得到允許就外出,實際上就是偷溜。」
  「很常……?」
  「對,大概幾天就會有一次。」
  「……偷溜……」
  海迪跌坐到地上,用雙手撐著地板,眼淚雖然快要湧出,他還是強忍著淚水。
  「……太好了……是偷溜出去啊……我還以為遭到綁架……正在想該怎麼辦……該怎麼做才好……太好了……不,就算如此!」
  現在放心還太早,太早了,海迪奮力站起身。
  「並沒有確切的證據顯示公主是偷溜!我還是要去!去找公主!」
  「當然,露露奇娜也會幫忙。」
  「可、可以嗎!?露露奇娜小姐不是有工作……」
  「櫻大人不在就什麼都不能做了,而且必須要找到她,稍微給她一點教訓。」
  「那麼,司令那邊──」
  「現在還不需要報告,這是常有的事情。」
  「了解!」

  ╳

  海迪就這麼和露露奇娜、基吉可三人分頭先從主城內開始搜索。
  主城由有著太守的房間和起居室、辦公處、謁見室、金庫、寶物庫的正殿,有著駐留公軍的司令部和休息室的軍事區,官員處理政務的太守府公館,加上其他倉庫和馬廄等所構成,這些地方均由石頭建造的堅固城牆所保護。附帶一提,圍住城市整體的城牆是用凝固的土為基礎,外側覆上石瓦。
  主城的內部並不算很大,軍官加上負責戒備的兵卒,還有很多處理城市行政事務的官員。因為公主很顯眼,應該會有人目擊到。
  四處詢問的結果,沒有任何人看到公主。不在主城內嗎,這麼說來就在外面了。看來搜索的範圍得擴展到城市內部。
  「人很多,或是相反地都沒人會靠近的地方。櫻大人大致上都只會待在這兩種地方其中之一。」
  根據露露奇娜所述,那麼最先該懷疑的就是市場。迪斯堤亞公國內,人們只能在指定的區域內進行買賣,並且要繳納各種交易稅。不管是城市還是市還是村,人會聚集的地點首先就是市場。
  耶路瓦拉的市場相當熱鬧,雖然往來人數眾多,但因為道路很寬敞,能夠直接眺望整座市場。沒有找到公主,也沒得到線索。
  市場附近林立的餐飲店幾乎都還沒開門營業。能夠讓馬車通行的大路上也沒看到公主。
  那麼沒人的地方如何。海迪邊參照記在腦海裡的地圖,邊把小巷弄一一走過。他和基吉可、露露奇娜每一小時就會合互相聯繫,過了中午之後就請兩人先休息一陣子。
  海迪繼續走在路上,他對體力還算有自信,找到公主前他也吃不下飯。海迪是個膽小的人。
  露露奇娜和基吉可,還有人偶奇努可也在一小時的休息後重新加入搜索。
  下午三點半,在海迪腦中,公主不在城內的想法佔了優勢。真的只是單純偷溜嗎,果然是受到賊人襲擊了吧。
  站在耶路瓦拉的北門前,海迪壓著腹部的上方,他的胃傳來陣陣疼痛,呼吸也有些困難。
  「您臉色不太好呢,准尉。」
  露露奇娜一指出來的瞬間,海迪就受不了了。
  「因、因為……!露露奇娜小姐妳不擔心嗎?都找過那麼多地方還是找不到!到處都沒看到!?當然臉色會不好!變得不好很奇怪嗎!?」
  「露露奇娜覺得就算准尉您那麼激動,也不會找到櫻大人。」
  「妳、妳說的雖然沒錯……」
  露露奇娜為什麼還能那麼冷靜,基吉可別說動搖了,還有點在發呆,人偶奇努可甚至高興地在跳舞──跳舞!?為什麼在跳舞啊!?別用那輕快到極點的舞步繼續跳了!海迪差點要破口大罵,後來又吞了回去。露露奇娜說的對,非常正確的論點,海迪對著她鞠躬。
  「──對不起!我會讓腦袋冷靜點。沒錯……不冷靜下來,做得到的事情也會變成辦不到,知道的事情也會變成不知道呢……」
  「正是如此。」
  「我會反省。」
  海迪嘆了一口氣後挺起身子,胃感覺變輕鬆,呼吸也不再痛苦,整個人清爽多了。
  「如果是城市外面,妳知道公主會去哪邊嗎?」
  「露露奇娜是有想到幾個。」
  「太陽就快下山了,我們分頭進行吧。地理環境我大致上有背起來,我一個人也不要緊。至於基吉可小姐──」
  「……啊?」
  基吉可邊忍住哈欠邊回答,剛才在跳舞的奇努可也不知何時趴在地上睡著了。
  海迪和露露奇娜看了對方一眼。露露奇娜輕輕地點頭,然後轉身面向基吉可。
  「基吉可,妳在這裡待命,櫻大人要是回來了應該會通過這道北門。」
  「嗯。……喵。不是喵……噫。……呼?」
  基吉可的眼皮都要闔上了,看來她真的很累,或者其實只是想睡而已。不管怎樣都很豐滿,特別是胸部非常厲害。
  不,那種事不重要;雖然不是不重要。一看到基吉可的胸部,類似活力的東西就源源不絕地湧上。海迪敬了一個禮。
  「那,我走了。」
  「掰掰。」
  基吉可臉上掛著放鬆的笑容揮了揮手,奇努可也舉起那小手來揮舞。話說回來這人偶做得真好,到底有什麼機關,真是個謎。

  ╳

  每一座城市的周圍都一樣是田園。耶路瓦拉一帶大多出產小麥和大豆。這些田廣布於城市南側,北側則馬上就會碰到森林。這並不是座普通的森林,而是宛如巨大野獸用爪子亂抓似地高低起伏劇烈,由無數的小河所分隔,灌木和喬木茂密地複雜交纏,無法進行開墾,徒步要穿過十分困難,叫做廢地的特殊地型。自古以來稱為魯瓦拉。
  耶路瓦拉之所以能成為要衝,也是因為東西狹長弧月型的魯瓦拉廢地。
  要通過魯瓦拉廢地的路線有數條,但大部隊要移動就會受到限制,幾乎能說只有一條。
  帝國想要南下併吞迪斯堤亞公國。對公國來說,魯瓦拉廢地是天然的屏障。帝國要穿過魯瓦拉廢地攻打公國只有一條路線可以選擇,而出口被耶路瓦拉橫阻,不跨越耶路瓦拉,帝國就無法侵入公國。
  當然,公國對這片十地進行了完整的探索,各處都設置有巡邏塔和巡邏壕溝,並配置兵力,建立出一確認到敵人就會用煙霧或煙火來傳送訊息的系統。即使如此,迷路的人還是層出不窮,一旦迷路,等在前方的就只有死亡。
  海迪‧巴蘭踏進了魯瓦拉廢地。
  還在四月,所以是新芽長出的季節,但樹木表面都覆蓋著類似青苔的東西,呈現一片綠色。聽得見鳥叫,卻看不見鳥。或許是因為沒有風,廢地的空氣相當沉重,非常難以呼吸。
  公國軍把魯瓦拉廢地分成好幾個小區塊,海迪從57-3進入,要前往57-4。離耶路瓦拉本北門才不到五克羅爾(約五公里),就像踏進了人們從未進入的祕境。
  不,並沒有那種事。海迪正走在道路上。說是道路,乍看之下也看不出來。雖然必須避開樹根和樹枝,否則就無法前進,但仔細調查地面,便會發現有人用腳把地面踏得很結實。务處也有插下上面刻著公國紋章的木樁,能夠用來確認是否離開了道路。
  「57-4……從第三個木樁往西──所以……」
  海迪正確地走在露露奇娜告訴他的路線上──應該是。
  走了約五百梅特爾(約五百公尺)左右後,土地突然隆起,馬上又變成下坡。
  「嗯……?」
  海迪停下腳步,仔細地看著前方。雖然有樹幹和樹枝的干擾,無法看得很清楚,但前方似乎有個山谷,小河從中間流過。
  河面浮著某種白色的東西。
  「喔,哇──」
  海迪慌張地把臉別開。不,沒事,沒事的,只有看到一眼,沒有仔細看到,而且隔著一段距離,數十梅特爾遠,只是類似那種東西映入眼簾,想說該不會是那樣。無法斷定就是那樣,或許該靠近點確認,如果真的是那樣,事情就麻煩了。
  海迪認為那個白色物體應該是人。
  沒有穿著任何衣物,裸體的人。
  海迪在尋找公主,才會突然想說那該不會是公主吧。但真的是那樣嗎,並不一定,而且說不定不是人,就算是人也可能是別的人,或者是屍體……?
  「──如果是公主……」
  那個是公主的遺體的話。
  海迪吞下口水想要濕潤喉嚨,不行,連一滴口水都沒有。
  他低著頭,只看著腳邊,開始沿著斜面往下。
  「公、公主……?」
  他邊慎重地跨步前進邊呼喊,但是沒有人回答。海迪的聲音太小聽不見嗎,根本不是公主嗎,又或者那是公主、但她處於無法回答的狀態嗎。
  海迪的身體在發抖。很陡的斜坡,海迪為了不要滑下去而抓著樹枝,確保踩踏的立足點後一步一步往產生問題的地點靠近。
  公主。
  公主!
  公主……!?
  即使想要大叫,但實際上別說發出聲音了,連呼吸都變得小聲。
  傾斜逐漸緩和,差不多要到谷底了。
  海迪害怕地不敢抬起頭來。
  突然傳來了水聲。
  海迪嚇到停下腳步。說是水聲,那並不是水流聲,而是有東西從水中起身時的聲音。
  「變態。」
  聲音。
  女性的聲音。
  「咦……」
  海迪不假思索地抬起頭來。
  「啊……!?」
  他馬上抬頭向後轉,蹲下後用雙手好好地遮住眼睛。
  「對對對對對對對不起……!?那那那那那那那那個我真的沒有看看看看看看看看到我發誓沒說謊是真的……!」
  「你剛才看到了吧。」
  「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
  海迪緊咬嘴唇。沒錯,說的對!公主的──對,那是公主,絕對是公主。只能承認了,乾脆地承認吧。
  「我、我看到了……!一瞬間!就那一瞬間!雖然是無法記憶,沒辦法記得的短暫時間,我還是看到了……!對不起……!」
  「爛透了。」
  「沒錯……!您說的對……!」
  「噁心。」
  「是……!我自己也這麼認為……!」
  「雖然沒差啦。」
  「不行!完全不可以這樣!當然有差!啊啊!一切都結束了……!」
  海迪用力緊閉雙眼並抽出軍劍,正要把劍刃刺進脖子,公主冷冷地開口。
  「你在做什麼。」
  在公主說出這句話後,海迪有些後悔,心想是不是不用特地在公主面前做這種事情給她看,但已經做了,就無法回頭了。
  「用、用我的性命來賠償!我、我只想到這個方法!」
  「住手,無聊。」
  「可、可是……」
  「你這樣只會給我帶來麻煩,住手。」
  「……好、好的。」
  海迪把軍劍收回劍鞘內,當然他的雙眼還是緊閉著,接著他在地上正襟危坐。
  「那個……公主。」
  「幹麼?」
  「我該怎麼做才好……」
  「你什麼都不用做,總之我要穿衣服了。」
  「是、是!請穿!」
  海迪咬著牙把拳頭壓在腳上。
  「穿好了。」
  「……已經好了嗎。好快呢……」
  「不好嗎?」
  「沒、沒、沒有不好!不好的人是我……全部都是我不好……那我可以轉過去了嗎……?」
  「可以啊。」
  因為得到許可,海迪吐了一口氣並張開眼睛,一轉過頭去。
  「啊啊……!?」
  就發出了非常誇張的聲音。
  公主邊撥開濡濕的頭髮邊皺眉。
  「這次又怎麼了?」
  「怎、怎、怎、怎、怎麼了……怎麼了……」
  濕濕濕濕濕濕濕濕透了不是嗎,不光是頭髮,根本沒擦乾啊。
  公主跟平常一樣穿著像是內衣般的衣物,上面再披上類似長袍的東两,雖不是光腳,但腳上穿的是拖鞋。那些全部都濕透了,因為沒有擦乾身體,應該先擦乾再穿的,不然衣服,應該說內衣!
  都全濕!
  會變成那樣。
  緊貼在肌膚上!
  變成透明!
  海迪整個人卑躬屈膝下去。
  「不行!公主這樣不行……!要擦乾!全濕了不是嗎……!因為沒有擦乾都濕掉了……!」
  「等會就乾了。」
  「萬、萬一得到感冒。」
  「到時候再說。」
  「不行!要小心點!」
  「不要。」
  「……什麼不要……說那種小孩子會說的話……」
  「囉嗦,閉嘴。」
  公主這樣命令,海迪當然只能沉默。而當他就這麼安份地蹲著時,公主她──
  「你那樣」
  這麼問海迪。
  「該不會是在閉嘴吧?」
  海迪無言地點頭。
  公主嘆了口氣。
  「你是笨蛋嗎?」
  好過分,海迪只是聽從公主那個閉嘴的命令。
  「……我能夠不要閉嘴嗎。」
  「隨你便。」
  「那、那恭敬不如從命!」
  這樣好嗎,真的好嗎,公主都說隨你便了,應該好吧。
  海迪猛地站起身正打算直視公主──啊啊,辦不到,這種事情辦不到啊。海迪只好把視線移往斜下方,這麼一來公主的身影就不會映入眼簾。
  「……幸好您沒事。不、不過……您到底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沐浴?」
  「公主討厭洗澡,露露奇娜小姐確實這麼說過。」
  「我不喜歡洗澡,但我喜歡冰冷的水。」
  「這……這樣啊。」
  「我想要一個人獨處。」
  為什麼?為什麼會想要一個人獨處?
  海迪很想問,他明明想知道理由,卻說不出口。
  公主從海迪的身邊通過,開始登上斜坡,海迪趕忙追上她。
  「你從一大早就一直在找我嗎?」
  「……是的,我和露露奇娜小姐還有基吉可小姐一起在找您。」
  「明明不要管我就好。」
  「不、不可以,我不能那麼做……」
  「為什麼?」
  「因為。」
  「因為我是大公的女兒,又是太守?」
  有這以外的理由嗎。公主是多里安大公的女兒,公國軍的上將,還身兼耶路瓦拉太守這種重要職位。露露奇娜和基吉可是公主的侍女,海迪是侍衛官,公主一失蹤當然無法放著不管。即使露露奇娜說那是常有的事,還是得去找。
  然而,海迪卻無法回答公主的問題。「正是如此」──如果這樣回答,會不會傷害到公主?為什麼這個回答會傷害到公主,海迪並不是很清楚,但他總有那種感覺。
  「太守什麼只不過是花瓶。」
  公主稍微笑了出來,那是滿不在乎的笑法。
  「就算沒有我,耶路瓦拉的治理依然不會出問題,但是我會做好我的工作,不需要擔心我。」
  海迪從上任以後,只看過公主出現在辦公處兩次。都是受到露露奇娜的催促把辦公處桌上堆積的文件簽名而已,然後馬上就回房間去了。
  公主沒有做太守該做的事,僭越地說就是在偷懶。海迪一直這樣認為,看來不是那樣。
  公主打從一開始就是個花瓶太守,體制上就算公主在房間裡滾來滾去也不會發生問題。所以公主很少去辦公處,從早到晚都在耍頹廢,還偷溜出來。就是這麼回事嗎。
  但是,會做好工作,公主又這麼說。
  爬上斜坡後,公主仰望著下午五點逐漸變暗的天空。
  「看來有工作了。」
  「咦……」
  海迪也馬上察覺異狀。煙霧,從東北方升起,煙霧,而且不是單純的煙霧,是烽火。那八成是信號,敵人,敵人來襲嗎,但是工作是指?
  「准尉。」
  「是、是!」
  「我手無寸鐵,把你的劍借給我。」
  「啊,遵命!」
  即便距離並不算近,但有敵人,那麼不拿著護身用的武器就會不安吧。海迪急忙把軍劍連同劍鞘卸下,遞給公主。
  「請拿去。」
  公主一抓到軍劍就衝了出去。
  「什──麼……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海迪開始奔跑是在公主起步的七秒之後。要把七秒的差距縮短並不簡單,但海迪其實很有自信。他在鄉野間的山和草原一個人奔馳所鍛鍊出來的肌力依然健在。而且公主是女性,又瘦小,海迪還長她一歲,跑起來不可能輸,馬上就會追到。
  不可能追不上,海迪明明拼命地在追趕,為什麼,公主在沒有道路的廢地上飛也似地奔跑,差距完全沒有縮小,甚至還慢慢拉開。這是什麼速度。
  應該說,在這種惡劣路況下,那樣奔跑很危險。廢地有著一堆危險,視野狹窄,一不小心就會跌倒。到處都有高低差,還有很深的裂縫,才剛爬上去的地方有可能接著立刻變成斷崖。
  公主完全不當一回事,不是很粗的樹枝她就直接撞上去。拖鞋已經脫掉了,她光腳輕鬆地跳過地面的龜裂,不高的山崖她也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並非常人
  海迪無法不這麼想。
  人類有著恐懼感這種東西,在暴風雨之中毫不猶豫地跳進濁流裡的人大抵並不存在,身體會擅自反應而做出防範,雙腳會動彈不得,那是理所當然的。
  公主不覺得恐怖嗎。海迪覺得很恐怖。用那種方式奔跑絕對會受傷,搞不好還會送命。
  海迪想要阻止公主。請不要去!不要一個人去!海迪是侍衛官,保護公主是他的任務。要是公主無論如何都要去,起碼海迪要站在前面當公主的盾牌。
  但是都燃起了鋒火,附近或許有敵人,不能大喊把敵人引過來,海迪只能一直追在公主身後。盡量不要讓距離擴大,可能的話要縮減距離,可能的話……?多麼窩囊!海迪邊全力奔跑邊咬牙──太過窩囊了吧,海迪‧巴蘭!就算是公主,就算是上將,就算是太守!就算擁有魔性!對方還是年紀比自己小的女性啊!?怎麼會追不上……!
  別害怕!
  海迪對著自己說。到底在怕些什麼!公主做得到,那自己沒道理做不到!不是嗎!?
  海迪停止往下方看,不管地面上有樹根還是什麼,總之用力踢掉,把身體往前推。沒空去躲開樹枝了,直接用身體撞斷。海迪好幾次差點掉進裂縫裡,但他依然毫不猶豫地往前衝。陡坡就用雙手攀登上去,不管高度什麼的,從山崖上跳下去。雙腳都麻了,很痛,誰管那麼多。海迪‧巴蘭追著公主的背影。怎麼能跟丟,兩人的距離逐漸靠近。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
  距離燃放烽火的地點已經不遠了。
  該處是像蛇般彎曲幅度不大的山谷,沒有河川流過。取而帶之的是人的流動。全員都穿著黃土色,相同設計的甲胄,數量大約三十人。
  「帝國軍……!」
  海迪準備要停下腳步,公主卻直接趁勢衝了上去。
  「騙、騙人吧……!?」
  海迪在公立學校時代閒暇之餘就會去戰史館來閱讀古今東西的戰史,戰力比一比十,一的那方獲勝的戰爭並不是沒有。只是那非常稀少所以才引人注目,就海迪知道的範圍內只有三場。更何況是挑戰三十倍的敵人還獲勝的例子,根本沒有。即使公主是有特殊力量的特別之人,凡事都要有個限度,四、五個人就算了,對方是三十人,一個人根本不可能贏,有勇無謀,那也要有個限度。
  而且公主只拿著一把海迪的軍劍。
  相對的,帝國軍的士兵是全副武裝。由他們稱之為機骸的甲胄包裹全身,還帶著鈍劍跟杓劍這種帝國獨特的堅固劍器。
  這叫做機士。
  海迪在公立學校的課堂上有參與過死亡機士的解剖。機士雖然有著人的形狀,但並不是人。帝國為了持續侵略、蹂躪、征服人類的國家,將不是人類的別種生物弄成人形來操控,那就是機士。
  機士會不會感到疼痛,這點並不清楚;不管怎樣,他們不會像人類那樣害怕。機士不會膽怯,直到不能動為止都會遵從命令,也就是會持續戰鬥到死。
  對那種機士們,還是三十人的集團,公主進行突擊。
  「公主……!?」
  海迪大叫。

  那是什麼。

  到底是什麼。
  發生了什麼事。
  機士們當然對公主展開迎擊,用既長又沉重,毆打用的鈍劍來揍公主,用銳利的杓劍來砍公主。
  公主沒有閃開。
  全部擊中了
  機士們的鈍劍和杓劍確實擊中了公主那纖細的肩膀、修長的手臂、閃爍的頭髮所覆蓋的嬌小頭部。
  證據是公主所穿的長袍整件都被砍破了,然而。
  為什麼。
  明明遭到鈍劍毆打,遭到杓劍砍,公主毫髮無傷,完全紋風不動,反而。
  用鈍劍毆打公主的機士,還有用杓劍砍公主的機士,一起像是被馬車還是什麼撞飛似地朝向四面八方彈飛。
  海迪驚訝到嘴巴闔不起來。
  一瞬間公主周圍就沒人了,因為朝公主攻擊的機士全都一個不剩地飛到空中。
  「還不夠……!」
  公主緩緩地拔出海迪的軍劍。站著的機士還有二十人以上,公主一劍砍掉其中一人的頭,再順勢砍掉另一個人的頭。
  還有十多人的機士朝公主衝去,結果跟剛才一樣,就像以公主為中心產生爆炸,那些機士都彈飛到空中去。
  公主一躍而起。
  她揮下軍劍,把機士的頭部連同頭盔一起劈成兩半。
  著地之後又再度跳躍,把一名機士踢倒後,要砍別的機上的頭時,軍劍就彎了。
  「這種劍根本……!」
  公主丟掉海迪的軍劍,撿起掉在附近的杓劍。
  用杓劍來砍。
  砍。
  砍、砍、不斷地砍。
  機士的要害是頭部跟心臟。破壞頭部、砍斷頭部、刺穿身體裡的心臟,不這樣機士就不會停下來。
  公主徹底地瞄準機士的頭或脖子。杓劍如果刀刃缺角或彎曲變得無法使用,她就撿起別的杓劍來用。
  公主的瞳孔正在發光。
  反射著夕陽的餘暉嗎,不對。
  淡紅色的雙眸本身散發著光芒。
  海迪親眼目睹這種光景,確實無法懷疑,但他無法覺得這是現實。
  其中一點是機士不會流血,正確來說是機士的血並不是紅色,等同人類血液的機士體液是帶點藍色的透明液體,也沒有血的臭味。只有一點青草味,不能說是很好的味道飄散在四周,不會覺得有如此淒慘。
  而且太過單方面。
  機士們也不是默默地被打倒,他們明明有反擊,對公主卻一點效用都沒有。
  這是公主的獨角戲。
  不論是誰,不論是什麼事情,都無法妨礙公主。
  公主光憑一人就逐漸壓制了這個戰場,不,打從一開始就壓制了。
  說實話,海迪從半途開始就看出神了。
  公主的動作和海迪在公立學校學的劍術完全不同,一眼望去會覺得根本亂來,但仔細觀察會發現合乎道理。
  劍術是要防禦、閃避、封住對手的動作,攻擊對手的技術。而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讓對手攻擊,靠先發制人就解決掉對手。但那終究是理想,現實中很難實現。
  公主完全不防禦,也沒有那麼做的必要。雖然不了解原理,對公主的各種攻擊都無效,公主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把全部攻擊都反彈回去了。
  所以,公主都在攻擊。一心一意攻擊。
  一般來說不會想要用全力揮劍,那樣做會產生很大的空隙,而遭到反擊。可是這跟公主無關,她用全力,用渾身的力氣去揮劍,毫無保留地完全把劍揮下,如果太過用力,就利用那股力量再次揮劍。有時還用劍敲地面來利用反作用力。飛身、躍全力揮斬這種劍術守則上認定是危險不應為的事情她也照常去做。
  這不是劍士的戰鬥方式。
  就像野獸靠著本能的驅使,魯莽地在戰鬥。
  雖然沒有技巧,但排除了多餘的東西,非常壯烈而美麗。
  機士們就算被公主彈飛或踢倒,還是馬上站起來要攻擊公主,然而不是又被彈飛或踢倒,就是身首異處或頭部毀壞。一段時間後,沒有半個活著的機士了。
  當海迪驚訝不已的時候,公主把三十名──正確來說是三十二名機士殲滅。
  公主把彎掉的軍劍撿起,丟給了海迪。
  「還你,大概已經不能用了。」
  「……沒錯──呢。」
  海迪注視著軍劍,之後把視線移到公主身上。
  公主伏下已經沒有在發光的雙眼,嘴巴有些嘟起,肩膀有些起伏,看來也不是不會累。但似乎覺得很無聊,臉上露出受夠了的表情。
  「我話說在前。」
  公主嘆了一口氣後,把還是濕的頭髮撥起。
  「我討厭穿衣服,因為不喜歡被包住的感覺。可是我並不是想要讓人看,也不是被看到還能若無其事。」
  「啊……!」
  海迪連忙轉向側面。
  「對、對不起……!不是,應該──該怎麼說,剛才我是在看您的臉而已……!」
  「我也討厭有人注視著我的臉,感覺很噁心。」
  「說、說的也是呢……!?沒錯……當然是那樣……我得反省……才行……這樣不行……根本不配當個侍衛官……什麼都沒做……只是看著……」
  「你什麼都不用做。」
  「……是?」
  「准尉不需要做任何事情。」
  海迪忍不住看向公主。
  公主面無表情。
  眼中雖然有映出海迪,可是並沒有在看著海迪‧巴蘭。
  公主沒有在看著任何人,或任何地方。
  「我是無敵的。」

  「別想說要保護我。」

  「不可能。」

  「沒意義。」

  「不需要。」

  「看就知道了吧。」

  「──我是無敵的。」

  公主的話在破裂後,一句一句都像玻璃的碎片,朝海迪刺去。
  可是受傷的多半不是海迪,而是公主。
  看起來平靜的公主,鈍劍或杓劍都無法對她造成任何擦傷的公主,卻最為深刻地承受著自己口中的話語所形成的利刃,被劈斬、撕砍著。
  請不要做那種事情,請不要說出會傷害自己的話。
  海迪這樣祈禱。強烈地,強烈地,祈禱。
  但是海迪只不過是侍衛官,還剛上任不久,並不很了解公主,幾乎可以說完全不了解。他還是個一臉蠢樣地追著公主,然後只能袖手旁觀的沒用男人……原本,他就連朋友都沒有,無法了解感情的微妙變化,甚至可以說完全不懂,怎麼會了解公主的心情,或許是搞錯了,不,肯定是那樣──對這樣的海迪而言,他究竟能夠說些什麼?
  可是他還是想說。雖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還是想說。
  「我、我……!」
  怎樣?我怎樣?我又怎麼樣?
  公主依然面無表情,不過──八成是在等海迪的那句話。
  跟公主那傷害自己的話語不同,可能的話想讓公主的內心平復、溫暖起來,海迪起碼想要送給公主那種話,一、兩句也好。
  「我──」
  這時上方傳來拍手聲。
  海迪跟公主以及死亡的三十二名機士在很淺的谷底,山谷的深度頂多只有五梅特爾(約五公尺)。
  一轉頭往上看,山谷上站著一對男女。
  正在拍手的是男性。
  一眼看過去,海迪心想這兩人會不會是兄妹。火焰般的紅色頭髮,金黃色瞳孔,端正又給人高雅印象的臉龐彼此相似。
  公主一撿起杓劍,男性就不再拍手,而是哼地輕輕笑了一聲。
  「如同我所聽聞的,連偵察兵都親自擊潰真是令人驚訝。也多虧如此,讓我見識了遠近馳名的『即滅級的屠殺公主(desperate‧princess)』的實力。」
  「你是什麼人?」
  公主很冷靜,跟嚇到動彈不得的海迪完全不同。
  「初次見面,櫻絲提亞莉斯、迪斯堤亞利斯公主。」
  男性把戴著手套的手放到胸前鞠了個躬。
  「我是席克‧札拉士達,叫我廢王席克就好。」
  「廢王……」
  海迪低聲說著並提起軍劍。雖然彎掉了,總比沒有好,或者該跟公主一樣撿杓劍來用?──廢王,他說廢王?
  帝國在十一年前成功征服西方大陸後,開始侵略東方大陸。所毀滅的國家不計其數,失去國家與地位的國王中,有人戰死,也有人自殺,還有活著遭到帝國軍囚禁的人。
  東方大陸的王族毫無例外地擁有魔性。將軍事力視為最重要的帝國,看上了有時能夠匹敵一整支軍隊的魔性,將亡國的國王們編入軍隊。
  當然,過去曾是一國之君的人不會唯唯諾諾地遵從帝國。比起愛惜生命而宣誓效忠帝國的人,因為人質而只能選擇服從,不得不卑躬屈膝的人還比較多。
  總之,這樣成為帝國部下的人稱為廢王。
  札拉士達。
  海迪曾經聽過,大約七年前,因為受到帝國軍踐踏而滅亡的札拉士多王國,王家確實是札拉士達家。
  「──這麼一來……他是敵人的指揮官……!?」
  帝國會提供廢王規模可匹敵迪斯堤亞公國的旅團到公軍左右的部隊,讓他們成為侵略的尖兵。公國軍也跟廢王所率領的部隊交戰過數次。
  「特地來被宰。」
  公主彎著膝蓋拿起杓劍,維持著隨時要衝出去的姿勢。
  「你是笨蛋嗎?」
  「妳那麼覺得嗎?」
  廢王席克年紀大上海迪跟公主許多,話雖如此也還算是年輕,大概是二十歲到二十五歲左右。比起國王更像個貴公子,那站姿確實有著高貴的氣息,但那貴族般的舉動有點太過誇大,令人感覺厭煩。
  再來,雖然站在比海迪他們還高的地方,那抬起下顎來鄙視的目光讓人不滿,海迪自己姑且不論,總覺得在藐視公主,海迪因此生氣。
  「公主啊,在此地跟妳交戰或許很有趣。」
  席克用手指梳了梳瀏海,真是令人看不順眼的動作。
  「可是,我並不那麼希望。因為,我想有更適合我們的戰場。」
  「沒有那種東西。」
  公主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看來她要動手了。
  「勝利,或是敗北,戰爭就只有這些,而我一定會贏。」
  「妳還真不幸呢,公主。」
  「那你幸福嗎?」
  「安娜塔西亞,妳覺得呢?」
  席克轉頭看向他斜後方的女性。被稱為安娜塔西亞的女性沒有看向席克,而是一直往下盯著公主。

  「哥哥大人的幸與不幸跟我無關,只是哥哥大人很愚蠢這件事是確定的。」
  「妳講話還是那麼尖銳呢。」
  「這叫自作自受吧。」
  「親生的妹妹這麼說我呢。」
  席克聳了聳肩,聳肩是不要緊,不能更普通地聳肩嗎。現在要是能給席克一巴掌,內心一定會很爽快吧。
  「我或許也是不幸,但比不上妳呢,公主。因為,妳將會敗給我。」
  「不可能。」
  公主衝了上去。
  「──我是無敵的,不會輸。只有那是我的……!」
  「妳的存在意義是吧,妳真的很不幸呢!公主……!」
  席克和安娜塔西亞同時掉頭離開。海迪他們在谷底,所以馬上就看不見兩人了。
  公主正要爬上斜坡,就算高度只有五梅特爾也接近是斷崖絕壁。要衝上去實在辦不到,只能用爬的。
  「公主!窮寇莫追……!」
  海迪一這樣說,公主就回頭瞪著他。
  「不要指使我。」
  「沒有、可、可是……太可疑了!指揮官會那樣拋頭露面!這一定是誘餌!前方肯定有陷阱之類的東西!」
  「根據呢?」
  「如、如果是我會這麼做!公主很強……無敵這件事帝國軍也應該知道吧!?燃起烽火的話公主就會出現,從他說話的語氣來看,一切都在對方意料之內……我不覺得他會在毫無策略的情況下跟公主挑戰!而且──」
  「而且什麼?」
  「已、已經太遲了。跟我說話又花了一點時間,就算是公主,我想也追不上了。」
  「對呢。」
  公主從斜坡上跳下,把手上的杓劍扔了。
  「准尉如果不說些多餘的話,我就能夠殺了那個叫做席克的廢王,敵人或許就撤退了呢,真糟。」
  「……唔。」
  也許跟公主講的一樣。即使實情並非如此,海迪也是公主的侍衛官,他服侍著公主,對他來說公主是絕對的。他說不定該沉默地低著頭,或是該回答「您說的對,我會反省」,但他辦不到。
  海迪認為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無法簡單地改變自身的想法。對公主來說那樣才好嗎?說什麼對方都全部肯定,諂媚、討好,那種人才會幫上公主的忙嗎?才能成為左右手嗎?
  「即、即使是多餘的事情……」
  啊啊,這是非常恐怖的行為。
  海迪可能會招來公主的不滿。不需要這種煩人的侍衛官,公主或許會對他死心。一旦公主要求司令進行撤換,海迪馬上就會被開除。轉換所屬部隊,評價下降,在經歷上留下汙點。結果可能就無法出人頭地,背叛雙親的期待。
  現在還來得及,果然變成點頭機器才好嗎?對公主沒有幫助?誰管她啊!任性、棘手、麻煩、弄亂房間、不好好穿衣服,在想什麼都無法得知的公主,變成怎樣都和我無關!隨便她啦!
  要是海迪能夠這樣豁出去,那不知有多輕鬆。
  「……我、我還是要說!就算會受到公主的責罵……我還是要說!公主應該更愛惜自己!不重視自己的話會很困擾!我會很困擾!露露奇娜小姐、基吉可小姐、還有司令絕對都很困擾!」
  「就算你們困擾,我並不困擾啊。」
  「居、居然這樣回應嗎!?糟、糟糕!這個回答超過我的對應能力……」
  「對應能力也太差了。」
  「……如果對應能力好的話,我想就能普通地交到朋友……」
  「你沒有朋友嗎?」
  「是的……很令人羞恥,但就是沒有……不是很少,連在學校都是零……」
  「噗。」
  公主該不會是爆笑出來了吧。
  只看到一瞬間像是笑出來,所以無法確定。
  「我也沒有朋友。」
  「那、那……我們是同伴呢。啊──」
  脫口而出後,海迪非常焦急。對方是公主,是大公的女兒,叫她同伴是大不敬。
  「……對、對、對不起……我太輕率了……」
  「你指什麼?」
  「不、那個,我說公主是同伴……」
  「公主的話不能成為同伴啊。」
  「沒有,絕對沒有那種事!只、只是……成為我這種人的同伴說實話好像有點……啊,這麼說來,基吉可小姐也沒有朋友,說我是同伴……」
  「因為基吉可從以前就是那樣。」
  公主稍微挑起眉毛,表情像在說真拿那孩子沒辦法。
  「她不可能交得到朋友啦,光是站在原地就會帶來麻煩。」
  慘烈的評價,以侍女來說,她的確是給周圍添麻煩的存在。不過,從以前?基吉可說當了四年侍女,說從以前感覺有點太誇張。
  「基吉可小姐和您認識了很長一段時間……是嗎?」
  「從我懂事開始吧?」
  「咦!從那麼久以前!?」
  「基吉可是我奶媽的養女。」
  「這、這樣的話,您跟基吉可小姐就是兒時玩伴──類似朋友的關係不是嗎……?」
  「基吉可幾乎都不跟我說話,她都從遠處看著我,我覺得很不舒服。」
  那一定是對方是公主殿下,基吉可才會有所顧忌吧。應該說,她會不會是怕公主──說不出口。還是說這種時候該直接地說出來?海迪無法判斷。
  「……原來,是那樣啊。基吉可小姐是奶媽的養女,一直待在公主的身邊才成為侍女。這樣,原來如此。那麼基吉可小姐成為侍女前,奶媽負責照顧公主……?啊,那露露奇娜小姐──」
  公主本來要開口卻又閉了起來,她低著頭緊咬下唇。海迪心想這下該不會該磕頭道歉吧?因為──因為,公主的樣子怪怪的,惹她生氣了嗎?不對,不是那樣,公主像在忍耐什麼,表情很痛苦。海迪接觸到什麼不該碰觸的事情了,起碼也是將要碰到了。那──會不會是奶媽的事情……?
  「我要回去了。」
  公主邁開腳步。
  「咦,啊,等、等等──」
  海迪把軍服的上衣脫掉。
  「公主!請、請穿上這個!不行啊!妳那副模樣!不行……!」
  「你要我穿這個嗎?」
  公主接下海迪的上衣後一直注視著。不妙……嗎,或許真的不妙。雖然有洗,但剛才流了很多汗,而且居然叫公主穿侍衛官的上衣。
  「奇怪的衣服。」
  公主皺眉──還是要把海迪的上衣套上──的時候又停下來把衣服揉成一團,丟回給海迪。
  「我還是不想穿。」
  「唔。」
  海迪用臉接下上衣後小聲地說。
  「……果、果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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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我的頭要爆炸了 CRAZY FOR YOU

  帝國軍,來襲──
  這個消息瞬間傳遍耶路瓦拉的大街小巷。
  耶路瓦拉城市的周邊有幾個村,警報當然也傳到了那些村子,居民們大舉逃進耶路瓦拉,城市內馬上就陷入一片混亂,日落後也沒有沉靜的跡象。城門平常都是下午六點就關上,今天為了收容附近的避難民眾延長開放時間。
  敵方的間諜可能會混在避難民眾中進入城內,為了以防萬一,進入城市的手續變得嚴格,得花上不少時間。隊伍一長自然就容易起糾紛。衛兵人數變多,大量的士官和兵卒在市內巡邏,要是發生事情就會出動部隊。主城內也為了準備迎擊和控制城內情況而非常忙碌,官員們今晚也沒有要返家,會留在主城內。
  雖說有魯瓦拉廢地守護,這裡還是最前線,海迪早就做好某種程度的覺悟,實際上事情也變得很麻煩。
  晚上八點四十五分在司令部舉行的軍事會議公主也有出席,只不過是小小侍衛官的海迪站在司令部的外頭,裡面談了些什麼他無法得知。
  會議在十五分鐘左右結束,應該說只有公主先從司令部走了出來。
  「公、公主,會議呢……?」
  「太麻煩了所以我退席了。」
  「咦咦咦咦……」
  「你有什麼意見嗎?」
  「當然有啊……」
  「我不聽。」
  「果然啊……不是!」
  海迪勉強地挺起胸膛,先咳了一聲。
  「請、請您聽我說!公主!那種,啊,像軍事會議這種,該怎麼說,工作,對,工作,考慮到您的立、立場,應該要好好參加──」
  「等你能好好講完再跟我說。」
  「……是……抱歉……對不起……」
  「安德雷要你報告十點再交上去。」
  「啊,是!了解!」
  「別跟我敬禮,真煩。」
  請不要說真煩嘛──這種事都要發牢騷的話根本無法當公主的侍衛官。海迪把公主送回房間後,急忙地把報告寫好。晚上十點他前往司令部,就看到司令運來簡易床鋪,躺在上面跟幕僚們交談。
  軍事會議看來是結束了,但他還是很忙碌。當海迪站在門口等待時,司令發現了他,招手要他進來。報告由表情嚴肅的卡特上校收下,司令則把靠在簡易床鋪旁的一把劍拿起來。
  「海迪,你的軍劍被公主弄彎了對吧?你就用這把吧。」
  周圍的幕僚全都嚇傻了眼,理由很明確,連海迪都很驚訝。
  不管怎麼看,不管怎麼想,這都是司令的東西,只是一名小小准軍官的海迪,怎麼能借用第八公軍司令的佩劍。當然更不可能收下,太過惶恐,會讓人想自殺。
  「不、不、那個、可、可、可、可是,那是……」
  「啊,不用擔心,我雖然沒有在用劍,保養還是有好好做。並不是由我來做,而是交給卡特上校。」
  「不、不、不是那種問題……」
  「那是怎麼了?」
  「我、我、在下只是一名准尉……」
  「啊,這樣啊,你今天晉升了。尉官的話,就算沒有得到上面的許可,光靠我的權限就能那麼做。海迪,你現在起是少尉了。」
  「咦咦!?」
  「不需要訝異吧?准軍官一經歷過實戰就馬上會成為軍官,規定上就是那樣。」
  「對、對呢!?是,我了解了,但事情來得太突然……」
  「來,把徽章拿掉。」
  「好、好、好的!」
  海迪用不太可靠的動作拿下了准尉的徽章,卡特上校隨即遞給他少尉的徽章,「是、是!」他敬完禮後便做交換把新的徽章別了上去。接著再一次對著司令部全體人員敬禮,幕僚們最好的反應也只是露出「喔」的表情,幾乎都無視他。理所當然,不過是一名准軍官成為了軍官,根本沒啥大不了,只是小事情。話雖如此。
  「……少尉……我成為少尉……突然變少尉……」
  「恭喜你,海迪‧巴蘭少尉。」
  司令露出微笑,然後把看起來就很精美的劍拿到海迪眼前。
  「那這就當是我給你的禮物,其實這是傳家之寶。」
  「傳、傳家之寶……!?」
  「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啦,而且我要是揮了劍,就會有三天爬不起來,根本毫無用武之地。你的劍術不錯吧?希望你能有效活用這把劍。」
  有效活用,辦得到嗎?海迪為了保護那位公主而揮劍。到底會不會有那種機會?
  但是司令也應該知道,關於公主的魔性,以及性格。司令充分地有所理解。而在這些前提下,命令海迪要有効活用傳家之寶的劍。
  要他用這把劍幫上公主的忙。
  那麼海迪也不該逃避。
  他也不想逃避。
  「那就請容我借用。」
  海迪捧著傳家之寶的劍。
  司令一放手,他就感受到沉重的重量。
  海迪後退之後鞠躬。
  「感謝司令。」
  「我話先說在前,這不是借,我把劍送給你了,據說是不壞之劍,傳說中的。」
  「不壞……」
  「很古老的東西,現在已經做不出來了。據說是製作方法跟材料裡面有祕密,我們迪斯堤亞公國的宗主國卡巴拉大王國,過去就是靠那種劍的威力來發展。」
  「咦……那麼,這是──那個卡巴蘭劍……!?」
  司令一派輕鬆地點頭。等等。
  卡巴蘭劍?
  該不會是歷史的課堂上學習過的那個……?
  以世界神卡巴拉當做祖神的卡巴拉大王國,現在與其說是宗主國,實際上不如說是靠耶路瓦拉在內的三個公國來保護,才勉強保持住尊貴的血脈跟面子。原本過去是下轄和三王公侯國的東方大陸第一大國,再更往前追溯,卡巴拉大王國的起源卡巴拉古王國時代,更是一時之間支配東方大陸的一半,影響力擴及到全世界。
  而支撐著古王國時代爆發性的勢力增強的東西,正是卡巴拉之劍(卡巴蘭劍)。
  以恐怖的銳利程度著名,不會斷,不會彎。各個國家,劍士們,無法之徒都在追尋,最後製造那種劍的技術還是沒從古王國流出。另外也沒有傳承下來,沉入歷史的深沉海洋而消失……
  ──海迪所學的就是這些。
  卡巴蘭劍。
  正是一種傳說。
  不壞之劍。
  「傳……傳……傳……傳……別說傳家之寶了……」
  手正在發抖,不只手,連全身都在抖。海迪快哭出來了。
  「……國……國……國國、國……國、國……國寶不是嗎……」
  「你真誇張。」
  司令聳了聳肩。
  「這可能是一般大眾所不知道的事實,卡巴蘭劍現代還留存不少,公主也有幾把。」
  「……公主她是公主……我只是一介庶民……」
  「貴人因為是貴人就高貴那只是幻想。」
  司令稍微露出笑容。
  比起平常欠缺了溫暖,無情,像把人推落谷底,某種意義來說比平常更像軍人的冷酷微笑。
  「貴人想要保持高貴,就必須顯示相對應的價值。不管是貴族還是庶民,高貴的人就是高。當然反過來也是。海迪,你要怎麼使用那把劍?」

  ╳

  海迪‧巴蘭該怎麼使用這把劍。
  邊思考著司令所給予的題目,海迪在公主的房間前待命。
  不久前因為上廁所而走出房門的公主,才剛用傻眼的表情對他說「回自己的房間睡吧?」。不知道何時會發生事情,所以海迪在公主的房間旁邊擺了椅子坐在那裡,如果想睡了就裹著毛毯躺在地上就好。為了應付緊急狀況,必須讓身體休息。那照公主說的回自己的房間在床上睡就好了,但海迪不想那麼做。
  海迪感到緊張而神經緊繃。
  因為戰爭,戰爭要開始了。
  原本很久之前就跟帝國一直處於戰爭狀態。海迪出身於鄉下,故鄉的多庫達村離鄰接著帝國的國境很遠,進入公立學校而前往的公都迪斯堤亞瑞斯也在耶路瓦拉的遙遠南方。
  在校內,特別是海迪修習軍事課程,一直不斷有人教導現在是戰爭狀態,我們公國正面臨危機。即使有這種認知,說實話,還是感受不到帝國的實際威脅,沒有那種機會。
  海迪並沒經歷過戰爭。在耶路瓦拉上任後也沒有親身感受過戰爭。應該距離很近的戰爭總覺得很遙遠,當然,那是錯覺,非常大的錯覺。
  第八公軍早完成了戰爭的準備,所以巡邏塔才會發揮功用點燃烽火。帝國的斥候部隊由公主一人眨眼間殲滅。第八公軍隨即擺出戰鬥態勢,周邊的居民也開始避難。戰爭就在身邊,甚至海迪早就身處戰爭之中了。
  沒發現這件事,海迪真的太愚蠢了,太不成熟,跟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沒兩樣。可是,他已經懂了。戰爭,要進行戰爭。
  為了保護並非士兵身在故鄉的雙親、妹妹、弟弟、親戚朋友、鄰居、其他人、和軍隊無關的公國民眾、男女老少,海迪要戰鬥,因為他是軍人,軍人必須要戰鬥,軍人是為此而存在,用民眾的稅金來養,為了進行戰爭,為了在危急時刻,能夠挺身成為公國的盾牌。
  接下來海迪要進行戰爭,戰爭、戰爭、戰爭、戰爭、戰爭、戰爭、戰爭、戰爭。
  他很清楚。
  海迪知道自己的精神狀態並不正常,他有那種自覺,這是不好的事情,快冷靜下來。
  保持平靜。
  冷靜下來。
  海迪握住他所抱著的劍的劍柄,稍微把劍從劍鞘中拔出來。
  走廊上設置著燈,燈光照亮的劍身浮現像是降霜的劍紋。
  從沒看過這種劍。劍柄、劍鍔,還有劍鞘的外表都不是很華麗,但是很精細,而且最重要的是劍身。
  迪斯堤亞公國名門貴族安德雷家的傳家之寶。
  劍名為瓦帕。
  聽說是由傳說中的飛龍之名而來。
  卡巴蘭劍,瓦帕。司令賜給海迪這把劍,海迪也收下了。當有一天,比如說司令高升而離開第八公軍,或是海迪因為某種原因不能待在第八公軍,那種時候就該還給司令。當然海迪也打算那麼做,總之這把現在是海迪的劍。瓦帕,不壞之劍。
  海迪原本就喜歡劍術。男孩子這種生物,本來一拿到棍棒就會當做劍來打架。海迪則是有空閒就拿起純手工的木劍揮舞,並不只是亂揮,他還自己下了工夫,編出一套自我流派的劍術。令人意外地,這種偽劍術在公立學校也能派上用場。海迪不只在比試中打敗好幾位都市的同學,還連或許因為對手是學生而大意的武術教官都打贏了。
  那時海迪一瞬間做了個夢,這樣一來自己就成為英雄了吧,可能終於能交到朋友了呢。當然,事情並沒有那麼發展。
  武術教官雖然稱讚海迪,但明顯地只是要轉移大家的注意力。同學們則連跟海迪說話都沒有,說實話大家對他避之唯恐不及,明明得到勝利,卻感覺非常尷尬。
  之後在劍術的課堂上,沒有半個學生會認真跟海迪比劃。武術教官偶爾會跟海迪比試,他覺得要是不認真就太失禮,所以都認真地戰鬥。和劍術專家的武術教官之間的比試每次都很快樂,強力的對手能夠引出海迪的力量,對手越強,就能夠使出平常無法做出的動作,能夠更銳利更用力地揮舞木劍。海迪從沒有輸過,反過來說,都多虧武術教官很強,他以無敗的成績從公立學校畢業。
  海迪很喜歡劍術。
  劍術讓海迪變強。
  另一方面,劍術讓海迪變得孤獨,在比試中贏越多場,海迪和同學們的距離就越來越遠。海迪應該要隨便贏幾場跟輸幾場,但是在比試中因對方放水而贏,海迪一點都不會高興,那還不如輸了好。這是比試,輸了也不會死,不是實戰,所以輸了就抱持渾蛋下次我要贏的想法,努力鍛鍊自己就好了。
  不是實戰。
  海迪贏得的勝利,全都不過是孩子的玩耍,或比試而已。
  玩耍姑且不論,就算在比試中多強,也不一定能把實力發揮在戰場上。
  帶著這把瓦帕,海迪將要前往真正的戰場。
  把劍身插回鞘內,他嘆了一口氣。身體的顫抖無法停止。
  腳步聲傳來,海迪在張開眼睛之前就知道是露露奇娜。不只是她,每個人的走路方式均有其特徵。定睛一看,果然是露露奇娜拿著托盤走了過來,海迪從椅子上站起來並敬禮。
  「辛苦了,露露奇娜小姐。」
  「露露奇娜只不過是侍女,不需要敬禮。」
  「啊,嗯,抱歉。」
  「准尉您──」
  露露奇娜看了海迪的徽章一眼後,嘴角稍微上揚。
  「失禮了,您晉升為少尉了呢,恭喜。」
  「啊,謝謝,這只是照規定,原先就預定好的晉升……」
  「晉升還是晉升啊?」
  「說……說的對,嗯,我很高興。那個──露露奇娜小姐有事要找公主嗎?已經夜深了呢。」
  「露露奇娜拿來了香草茶,露露奇娜想說反正櫻大人還沒睡。」
  「啊啊!這、這樣啊,那我現在就開門──」
  海迪正要打開公主的房門,露露奇娜卻邊用右手拿著托盤,邊把左手的食指貼到嘴唇上。
  「請等一下。」
  露露奇娜放低音量這麼說,海迪就收回了原本要開門的手,小聲地說。
  「……什麼?」
  「您要不要跟露露奇娜談一會?」
  「咦,是可以啦……」
  「露露奇娜一定能讓您看到有趣的東西。」
  「……是那樣嗎?」
  「嗯。」
  露露奇娜露出惹人憐愛的笑容後,把音量變回原本的大小。
  「露露奇娜很感謝您願意待在櫻大人身邊。」
  「啊,不,那是,我是侍衛官,這是當然……但是與其說身邊,只能待在附近我還覺得很抱歉……」
  「只要待在身邊就很夠了。」
  「……我能發問嗎?」
  「請。」
  「那個……該怎麼問才好,也就是說──妳除了期待我待在公主身旁,並未抱持著『我能做更多』的期待嗎……是這樣嗎?」
  「少尉您有看過了吧?」
  那種戰鬥方式,露露奇娜應該是想說這點。
  海迪看到了,親眼看過。
  「嗯。」
  「那麼我反過來問您,少尉如果是露露奇娜,能要求待在櫻大人身邊以上的事情嗎。」
  如果說希望一起戰鬥,希望能跟公主並肩作戰,要求普通的人類那種事情太過分了。露露奇娜想說的就是這樣。
  「……我能做到的事只有待在公主身邊……。」
  「現實情況下只能說很困難呢。」
  「但是那樣的話──」
  海迪回想起來。
  公主那些破碎後朝著海迪刺過去的話。
  我是無敵的。別想說要保護我。不可能。沒意義。不需要。
  公主像在拒絕海迪還有跟海迪劃下界限才那麼說,然後可能傷害了自己。
  過去海迪一個人揮舞著木劍。──我!我是一個人!我沒有朋友!我孤單一人!像在這樣大叫,像在宣洩這些似地,一個人一直揮舞著木劍。寂寞又悲傷,感覺自己是無聊的蠢蛋,但他只能那麼做。
  「那樣的話……公主不就一直一個人,必須一個人持續戰鬥嗎。這樣不行啊,因為,和帝國軍的戰鬥並不只是公主的事情,是我們公國人民,大家的戰鬥。起碼我是軍人,我必須要戰鬥。」
  「光只憑感情就能戰鬥嗎。」
  「這……」
  「硬要去戰鬥也只是平白丟掉性命,一般稱做有勇無謀。」
  露露奇娜突然歪著頭,並吊起單邊的眉毛。
  「聽好了,黃毛小子,要怎麼想是你這傢伙的自由,像你這種天真的傢伙如果做出亂來的舉動而死掉,櫻大人會變成怎樣?你以為她能保持平靜嗎?別開玩笑了你這蠢貨。需要揍你一拳嗎?嘛,如果露露奇娜大人認真地揍下去,別說醒來了,眼珠會飛出來馬上掛掉吧。你要再繼續說那些瘋話也沒關係,當一判斷你這傢伙是不會對櫻大人帶來好處的垃圾,那瞬間露露奇娜大人就會親手殺了你,懂了嗎?」
  海迪無法呼吸,他活到現在從沒遇過那麼具有魄力的要脅。露露奇娜完全把海迪壓制住,他只能點頭說,是,知道了,對不起,這樣道歉而已。現在不馬上那麼做她可能真的會把海迪毆打至死,不是可能,她一定會那麼做。
  明明是如此,為什麼海迪卻在遲疑。他是笨蛋嗎?一定是笨蛋,是個大笨蛋才會說出口。
  「判、判斷……露露奇娜小姐判斷我是垃圾桶?垃圾?都好啦,總之那樣判斷的話,請、請殺了我!可以!請那麼做沒關係!但、但是,即使如此!我也不想讓公主一個人!想在公主身旁戰鬥!如果可以,還想挺身站在公主之前戰鬥!不是辦不辦得到的問題!我、我、我、我!我想那麼做……!」
  「小鬼……!」
  露露奇娜的綠色瞳孔發出光芒。要來了。
  左拳。
  海迪無法動彈,究竟是無法閃開還是故意不動,他自己也不清楚。總之海迪動也不動地瞪大眼睛注視著露露奇娜的左拳。呼吸都快停了,應該說呼吸已經暫停了。她的左拳瞄準海迪的下顎,在還有五米里爾(約五公厘)的地方靜止下來。
  「喔。」
  露露奇娜一邊嘴唇扭曲做出笑容,原本要毆打海迪下顎的左手拍了拍海迪的臉頰,光芒也從她的瞳孔消失了。
  「居然敢對這個露露奇娜說出那種自大的話──看來,您的膽量算得上一回事呢,少尉。」
  「……是、是那樣嗎……」
  「值得露露奇娜稱讚您。」
  「謝、謝謝。」
  「但是,您絕對不要做超出能力範圍的事情。」
  露露奇娜把左手收回去,接著把那隻手放到自己平坦的胸前。
  「別擔心,不會讓櫻大人一個人戰鬥──有露露奇娜在。」
  「魔性。」
  海迪不小心脫口而出,不過他早就在懷疑是不是那樣。
  「露露奇娜小姐妳有魔性吧,大概……基吉可小姐也有。」
  「基吉可她的狀況比較複雜,因此沒有把當作是魔性,官方並不承認。」
  「官方……?」
  「不只我們公國,魔性要由國家認證和管理。」
  「……我不知道有那種事情。」
  「少尉您不知道也很正常。魔性,那是種特殊的力量,有時還會是強大的力量,雖然因此廣為人知,也因此才會是國家機密。關於魔性有很多一般大眾不知道詳情的祕密。」
  「露露奇娜小姐的魔性受到我們公國的認證……?」
  「莉莉路這門家族起源於卡巴拉大王國,不過現在知道的人很稀少。」
  「露露奇娜小姐是貴族……嗎。」
  「單純只是祖先曾經是那樣,因此露露奇娜才會繼承了魔性,露露奇娜很感謝──總之,露露奇娜一出生就受到某位人士的庇護,遵從其意志當諜報員……說更清楚一點就是以刺客的身分被送到櫻大人身邊。」
  「原來如此,以刺客……刺、刺客!?是嗎!?咦咦!?刺客……!?」
  「露露奇娜的任務是監視櫻大人,可能的話要讓她成為死者。」
  「讓公主成為死者──」
  海迪翻著白眼跳起來。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露露奇娜稍微歪著頭,然後露出野花般的微笑。
  「當然現在不同了。」
  「啊……這、樣、啊……」
  海迪安心到幾乎整個人要癱軟在地。不、但是、等等,沒有辦法保證露露奇娜說的是實話,即使感覺她並沒有說謊。雖然不願意這麼想,露露奇娜如果說謊,海迪大概也無法看穿。海迪沒有把手按到劍柄上,不過他為了隨時都能拔劍並不讓露露奇娜發現,祕密地在準備。
  「那是,真的……嗎。那個──現在沒有那種企圖這一點。」
  「哪邊的糊塗蟲會面對面直接問這種事?不對,在這裡呢,在露露奇娜眼前。」
  「……確、確實我考慮不周。如果露露奇娜小姐在說謊也不會承認呢,我這笨蛋……」
  「那就是問題。」
  「嗯?」
  「同伴越多越好,可是啊,愚蠢的同伴會變成拖油瓶,那還不如沒有比較好。」
  「我有同感,那個蠢蛋就是我……」
  海迪用拳頭揍著自己的胸口。不能繼續這樣。
  「我、我會想辦法改過!矯正愚蠢可能沒那麼簡單,但我會加緊努力。」
  「您知道老實過頭這句話嗎。」
  「咦?嗯,我知道,啊,該不會是在說我!?」
  「少尉,您不是刺客吧。」
  「不、不是,當然不是。哇,一口吃就好像很可疑……不,可是真的不是。如果是刺客,妳可以殺了我,應該說我會負起責任自殺。」
  「您有發現自己在講很奇怪的話嗎?」
  「有、有發現……沒錯呢,假如我是刺客,說什麼話都很可疑。或許是為了讓對方大意才裝得像老實過頭,越想越覺得走投無路了,該怎麼辦才好……」
  「露露奇娜放棄了舊主人給予的任務,決定要服侍櫻大人。舊主人不只針對櫻大人,也對露露奇娜施放刺客,而露露奇娜反過來把他們全部擊退。」
  「擊退……是指殺掉……?」
  「他們都是露露奇娜過去的同僚,露露奇娜將全員都親手殺掉了。」
  露露奇娜為什麼可以用平淡的語氣說出那種恐怖的事?

  海迪認為她是不在意,覺得怎樣都好,毫無感覺了,才會冷淡地說著。大概其實是相反的。就是很在意,覺得不能那樣,還很有感觸,才只能冷淡地說著。
  或許她身為刺客、身為暗殺者,曾犯下一些罪行。暗殺者的自相殘殺,說不定對彼此而言都是自作自受。
  但是,她做了背叛以前的主人這種重大決定,也受到了報應。
  她用那嬌小的身軀承受了一切。
  一想到她的人生,海迪的心臟就絞痛。她對公主的忠誠,那無法計算的重量快把海迪壓垮了。
  「向櫻大人坦承一切後,露露奇娜接著這麼對櫻大人說。」
  露露奇娜像在回憶當時似地稍微低頭,嘴角還微微地上揚。
  「要不要信賴這個露露奇娜全都看您,露露奇娜不管您選擇哪邊都不要緊,無論如何,露露奇娜已經決定要將這條命、這一生都奉獻給您。要解雇露露奇娜的話那就那樣做吧,露露奇娜會自行隨侍在您左右。一說完──櫻大人先是愣住,然後就笑了出來。這只不過是大約一年半前的事情,要證明清白時間還不夠,露露奇娜也很清楚。」
  海迪也是一樣,露露奇娜大概想說這句話。不可能馬上得到信賴,海迪必須花時間累積成績來證明,證明自己不會對公主有害,是會對公主有利,值得信賴的人物。
  露露奇娜是在問海迪辦不辦得到。
  有沒有這種覺悟。
  「我會辦到。」
  海迪縮起下巴點了點頭,他用左手拿著瓦帕,腳跟併攏,立正站好,用右手的手刀架在左胸前。
  「一步一步辦到!為了總有一天能夠得到信任而努力!」
  「噓。」
  突然露露奇娜把食指放到嘴唇前面,然後躡手躡腳地靠近公主的房門。
  之後她靜靜地握住門把,再招手把海迪叫來。
  海迪即使感到疑惑還是往門靠進。
  「……怎麼了?」
  他小聲地問完後,露露奇娜又再一次要海迪別說話。
  「噓。」
  接著她對門的另一側呼喊。
  「櫻大人。」
  「什、什麼事!?」
  公主很快就回答了。
  高速回答也該有個限度。
  露露奇娜隨即就打開門,公主此時正要本來朝著床衝刺,這下只好維持那個姿勢停止了動作。
  之後公主慢慢地轉過頭來,做出若無其事的表情。
  「……怎、怎麼?有、有什麼事嗎?」
  聲音顫抖,兩眼的焦點模糊不定,還有雙腳不知道為何呈現內八。
  露露奇娜歪著頭露出笑容。
  「您有在聽吧。」
  「沒、沒有聽到,聽、聽到什麼啦?」
  「隔著一扇門應該聽不太清楚吧。」
  「所、所以我說我沒在聽。」
  「您要是想加入對話,說一聲就好啊。」
  「我沒有那樣想,連一丁點都沒有。」
  「這樣啊。」
  「當然!」
  公主有些生氣地鼓起臉頰坐到床上,她低頭小聲地呢喃。
  「……講、講很久我才有點在意……才、才不是要偷聽呢。我沒有那麼做的理由,我一點都不在意,麻煩,無聊。反正跟我沒有關係所以……所以才會特地在外面講吧,肯定是那樣……」
  露露奇娜瞄了海迪一眼,露出微笑。原來就是這個啊。
  露露奇娜剛才說會看到有趣的東西,就是指這個。
  實際上要說有趣或許很有趣,可是,這是──與其說有趣,倒不如。
  海迪用右手遮住臉的下半部,不是在抵擋笑出來的衝動。而是胸口整個填滿,充滿胸口的到底是什麼,海迪並不知道,這是他第一次有的感覺,第一次有的經驗──這是……?
  總之,比顫抖還細微的振動從脖子後方傳到臉、肩膀、胸口,接著擴展到全身,引發這種振動的感情?感慨?把海迪胸口填滿的東西,確切來說就是那個種類的什麼東西嗎?但是如果是這樣,從胸口產生再從脖子後方經過胸口擴展到全身不是很奇怪嗎?不奇怪嗎?他搞不清楚了。
  不行,海迪這麼想,已經不行了,想開始奔跑,想從這裡逃跑。可是卻辦不到。海迪想要待在這裡,想看著公主的那副模樣,想一直注視著,連一瞬間都不想移開目光。
  想著這種事是不敬,是非常不好的事情,但無法不去想。想把那個公主關在狹窄的地方一直觀賞。這樣做海迪就會一直受到這種感覺的侵襲,總有一天頭腦會壞掉。那也沒關係,完全不要緊,甚至發狂才是他真正的願望。
  這是什麼?
  這股感情是?
  搞不懂。
  海迪‧巴蘭精神異常嗎?
  早就瘋了嗎?
  或許是如此,不,肯定是那樣。
  海迪變得瘋狂的原因是?
  公主。
  都是因為公主,都是公主的錯,他打從心底沒有這樣想,但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公主。
  公主讓海迪瘋狂了。
  「公主也有惹人憐愛的地方吧?」
  露露奇娜大概是為了不讓公主聽到而輕聲說著。
  海迪瞪大雙眼。
  「──啊……」
  「什麼?」
  「嗯?」
  露露奇娜和公主一起看向海迪。
  海迪敲了自己的頭。
  「就是那個……!」
  露露奇娜跟公主都一臉不可思議,但對海迪來說,感覺就像是解開了人類花了千年也無法解開的謎題。原來就是那個啊。
  惹人憐愛。
  可愛。
  就是這個。
  根本沒甚麼大不了。
  坐在床上,用雙手撐著床,低著頭,不斷搖晃著雙腳,鼓起臉頰,嘟著嘴,一直低語的公主,那個姿勢,動作,太可愛太可愛太惹人憐愛而令人無法自拔。

  「……原……原來是這樣……」
  海迪用手指擦了擦眼角。公主太過可愛讓他流淚,公主太過可愛讓他陷入瘋狂。
  真是恐怖。
  公主的魔性也很厲害,但公主的可愛也很危險,起碼對海迪來說太危險了。因為公主太可愛的話,海迪會發狂,而且那忘我的狀態非常舒服,無與倫比的幸福。可能的話希望公主再一次重現那個畫面,如果能夠讓公主那麼做,作為代價海迪說不定什麼都肯做,不是說不定,而是確實什麼都肯做。
  「……這傢伙是怎麼了。」
  被公主這麼問的露露奇娜只有搖搖頭。
  「嗯,露露奇娜無法回答呢。」
  「總覺得不太敢去問本人。」
  「我、我不恐怖喔!?我是公主的僕人!」
  嗯……?
  海迪皺起眉頭。不對嗎?沒錯,不對,說錯了。
  「──錯、錯了!是左右手才對!啊,左右手是我的目標,身分則是侍衛官!我是公主的侍衛官,所以並不恐怖!」
  「呼……」
  公主躺了下來,並把雙手交疊在腹部上。
  「怎樣都好,好麻煩,你就加油吧。」
  「我會好好加油!」
  「你真煩……」
  「唔……」
  海迪彎腰按著胸口,這不是第一次公主對他說出煩、煩人、麻煩。已經好幾次了,每次多少會有些沮喪,但從沒感受過像這麼強烈又鮮明的疼痛。
  為什麼,為何會這麼痛。
  「敵人怎麼還不快點來。」
  公主閉起眼睛,對著什麼都沒有的空中說道。
  「一切快點結束就好了。」

  ╳

  對海迪來說,一切都結束他會很困擾。為什麼公主要這樣說呢,一思考就覺得好像真的什麼都結束了。
  不是結束而是什麼開始了,要是能讓公主脫離那種悲觀,或是悲慘,還是悲傷的想法就好了。不過要開始什麼公主才能開心地過每一天呢,海迪並不清楚,光是要想像閧朗快樂的公主就很困難,但他硬是想像了一下。
  非常,糟糕,非常非常棒!
  光是公主臉上掛著滿臉笑容,帝國的野心就整個粉碎,平穩造訪了迪斯堤亞公國,世界變得和平。打倒帝國。海迪為了達成這個遠大目標,讓公主過著幸福的日子會不會是最快速的方法?
  不,並不快速,因為海迪不知道要怎樣讓公生幸福。那麼乾脆把讓公主幸福這件事當作目標或許比較好。總覺得有哪裡搞錯了,到底是什麼搞錯了呢……?
  海迪在公主的房間待到早上,公主的事情填滿了他的腦袋跟胸口,讓他睡不太著,但他早晨有裹著毛毯在地上睡了兩小時左右。
  當他一起床,毛毯上又多蓋了一件棉被。
  到底是誰幫忙蓋上的呢。
  問基吉可,基吉可又說不是她;問露露奇娜,露露奇娜則是回答「是誰呢?」,不肯直接回答。鼓起勇氣問公主,公主用有些不高興的表情丟了這種答案回來:
  「有幽靈跑出來了吧?」
  一下子海迪差點又要發狂,但他這次知道原因了。在睡著的海迪身上再蓋上被子的是不是公主,這他並不清楚,怎麼想都好像是公主,但無法斷定。
  可是「有幽靈跑出來了吧?」這明顯很可愛。
  戰爭已經迫在眉睫了,怎麼會這樣。
  好可愛。

  ╳

  而且,我們迪斯堤亞公國的美麗公主可不光是可愛。
  上午八點十五分司令部舉行軍事會議,海迪居然得跟公主一起出席,話雖如此,也只是在公主後方待命,並沒有發言權,但對一介准軍官──不對,對剛成為軍官的侍衛官而言,當然是非常光榮的事情。光是能親眼看到軍事會議的進行,和感覺到那氣氛都會成為貴重的經驗。現在是非常時期,今後會在上午八點十五分和晚上七點定期舉行軍事會議,不過這是第一場,所以海迪感到緊張。另外他也充滿著幹勁。
  司令部中有個大型的長方形桌子,北邊的位子坐著公主,南邊的位置坐著司令,西邊的位子是卡特上校以及其下的幕僚,東邊的位子是第一連隊連隊長達多留上校以及各連隊長。連隊長們都各自帶著副官,只是他們跟海迪立場相同,所以沒有座位,站在各連隊長身後。
  「那麼就開始吧……」
  司令忍著咳嗽一宣告開始,幕僚中的一人就起立說明現狀。
  據他所述,帝國軍尚未出擊。
  第八公軍派出偵察兵來探查敵人的動向,都只有發現幾支斥候部隊,沒有捕捉到主力部隊。因此可推測一日內可往返的距離內沒有敵軍的主力部隊,然而也有少數失去消息的偵察兵,不可以掉以輕心。只是耶路瓦拉的附近密集地配置巡邏塔跟巡邏壕溝,而這些地方都沒有燃放烽火,那就起碼不會發生在一小時或兩小時後開始戰鬥這種事情。
  城市內一直都配置著第八公軍總數二萬的半數到三分之二,一確認到敵軍靠近,就會投入全部兵力。
  到目前為止的報告經過了五分多鐘。
  公主突然站了起來。
  「我大致上了解了。」
  「……咦?」
  海迪忍不住發出聲音。大概?不不,什麼大概,那麼隨便,這是軍事會議,應該要更縝密些才行啊。
  「太守閣下……」
  司令秀麗的臉龐也皺了起來,他本來正要責備公主,卻被咳嗽給打斷。
  「嗚、咳、喔……」
  「司令。」
  卡特上校馬上站起來輕拍著司令的背部。幕僚及連隊長,還有副官們都不發一語,可是,「唉……」的氣氛在司令部中迴盪。達多留上校雙手交叉,完全不掩飾那無奈的表情。
  公主先是瞪了司令和卡特上校,接著又瞪了達多留上校一眼。
  「你們有什麼話想說嗎?」
  「咕、嗚、喔……」
  司令想說也說不出來,卡特上校忙著在照顧司令。
  「沒有。」
  達多留上校把嘴巴變成兩側凹陷的形狀後聳了聳肩。
  「該這麼說嗎,反倒是閣下才有話應該要跟我們說吧。」
  「我有話要跟你們說?」
  「嗯,您可是我們的太守閣下呢。」
  「也是。」
  公主用手指輕輕地摸了下唇。
  「全權交給你們處理。」
  「了解。」
  達多留故意誇張地敬禮,接著公主便邁開步伐了。──公主您是要去哪裡正在開軍事會議啊而且才剛開始不是嗎不行不可以啊──即使內心這麼想,在高官面前也不能做出責怪太守閣下的行為,海迪只好不安地跟著公主。公主在走出司令部前停下腳步,稍微側身轉過來。
  「跟到目前為止一樣,我做我的工作,你們做你們的工作,只要不妨礙我,隨便你們怎麼做都好。」
  只有司令的咳嗽當做回答,公主走出了司令部。
  「公、公主……」
  跟在公主後頭的海迪‧巴蘭少尉十七歲彷彿像隻小狗。太窩囊了,怎麼能夠這樣,得振作點,海迪這樣激勵自己。
  「軍、軍事會議應該要負起責任待到最、最後,以您的立、立場來說中、中途離席有點……」
  「你要那樣說的話,少尉你代替我去坐那個位子好嗎?」
  「我、我嗎?不、不,不行那樣……什麼代替,又不是裝飾品……」
  「裝飾品?」
  「咦?啊,那、那是比喻以只是比喻,如果公主是裝飾品,那實在非常……」
  「非常?」
  「……非常……該怎麼說……就、就是……」
  「擋路吧。」
  「啊!?」
  「我如果是裝飾品,那非常地擋路。」
  「是、是那樣嗎?」
  海迪做了想像,公主的形狀,公主本身就是裝飾品。要是有那種東西──裝飾品不會說出煩死了或給我消失這種粗暴的話。就只是存在於那裡。是說,的確存在。公主現在穿著類似長袍的東西,因為海迪不斷懇求甚至要下跪了,所以前面有好好遮住。平常的模樣則幾乎跟穿著內衣沒兩樣,裝飾品肯定也是那樣。現在穿著拖鞋,平常都是光腳,裝飾品大概也是那樣。如果有那種裝飾品,那──會怎樣呢。很,不,非常棒吧?不就是很優美的裝飾品嗎……?
  但是……即使如此,比起裝飾品還是真的公主好。當海迪腦中在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就抵達了公主的房間。海迪慌張地要把門打開,但是拿著托盤的基吉可後面跟著奇努可從另一邊走了過來。托盤上放著大概裝著茶的茶壺跟茶杯之類的東西。公主嘆了一口氣。
  「……那茶是為了誰才拿來的呢。」
  確實,如果不中途從軍事會議離席,公主人就還在司令部,基吉可到底是為誰準備了茶。應該說,喔,喔喔,喔喔喔喔……那種危險的腳步實在讓人看不下去。即使想叫她一聲去幫忙她,但她是基吉可,光海迪叫她,就有可能導致她打翻托盤。
  因此,海迪選擇從遠方用視線來守護,但是公主不同。
  「基吉可。」
  「哇。」
  所以我才說──不對,海迪什麼都沒說,然而預料之中的事情發生了,基吉可的腳不聽使喚,把托盤跟上面的東西全部都灑到地上。
  「……哇。」
  「什麼哇啦,妳這糊塗蟲。」
  公主把頭髮往上撥了一下,不耐煩地這麼說──但那表情並不苛刻,海迪感到有些意外。
  「對不氣……得斯。」
  基吉可很沮喪。公主看起來似乎稍微笑了出來。
  「氣是什麼啊。」
  「啊?」
  「夠了,我不認為能夠溝通。」
  「喔……我、我,要收拾,得斯……得斯?唔……」
  「加油啦,妳不想讓露露奇娜罵吧。」
  公主親手把門打開然後進到房內,海迪原本也要跟進去,門卻在眼前關上了。
  「──哇,公、公主……?」
  「讓我一個人靜靜。」
  受到隔著門的模糊聲音拒絕,海迪站在原地不動,這是硬要進去也會被丟東西轟出來的狀況。
  沒辦法了,海迪選擇幫忙基吉可。得要一邊注意不看到基吉可那不合常理的胸部和臀部,算是件苦差事。當收拾完畢後基吉可和奇努可離開,海迪再度敲門,這次沒有回應了。
  只能在房間外面等待了。
  過一會又再用力敲門,果然還是沒反應。
  「公主……?」
  不管怎樣,會無視到這種程度也很奇怪。
  「公主──公主?公主……?那個……我要進去了喔,沒問題吧……?」
  海迪把門打開,床上沒有公主的身影,也沒有坐在窗戶旁,也不在房間的角落,也沒在衣櫥裡面,也沒躲在倒下的桌椅的影子裡。
  海迪往窗戶走去。從門到床鋪是海迪跟侍女們會通過的路線所以例外,其他的地方真的連踩的地方都沒有。把書跟衣服之類的挪開,好不容易走到窗戶旁。
  窗戶整個敞開,海迪把身子探出去看向外面。雖然是非常時期,主城內部反而比平常安靜,現在應當是主城之外,城市中亂七八糟的時刻。
  海迪深深地、深深地嘆了口氣,並用右手搓揉著額頭。
  真是的,我們迪斯堤亞公國的美麗公主,並不只是可愛。
  「……這種時期又偷溜出去……」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6-7-22 18:28 编辑


  5 說住手就住手的笨蛋 UNTOUCHABLE

  海迪馬上叫來露露奇娜和基吉可,三人,不對,還有奇努可也在,三人跟一具成立了搜索隊。
  公主上一次跑到沒有人的地方,這次大概會去人很多的地方。露露奇娜這麼猜想,所以海迪立刻跑到市場去找。
  耶路瓦拉的市場人山人海,戰爭將要開始,能夠買的東西要盡量先買,能夠賣掉的東西要先賣掉,這些想法讓市場非常熱鬧。而且除了城市居民,還加上附近的避難民眾,混亂的程度有點異常,喧囂到說是有了殺氣也不為過。
  海迪穿著軍服,露露奇娜和基吉可穿著侍女服,並且基吉可是難以形容的那個,還有人偶奇努可,說實話是非常顯眼的搜索隊。但有去看海迪他們一眼的人很少。大家都沒空管那種事情。
  道路很寬廣,所以還不會到像擠沙丁魚,來去的人們衣袖不斷互相接觸,讓海迪想起公都迪斯堤亞瑞斯的擁擠。
  話雖如此,海迪即使有從遠方眺望著公都繁華街道和大路上的人群,從沒有混入其中過。都會的典禮和祭典對沒有朋友的海迪太過耀眼,像這樣進入洶湧的人群中,其實是第一次的經驗,他感覺到頭快暈了,但尋找公主比較重要。
  「公主……」
  如果能馬上找到就好了。
  「公主……」
  在這種戰爭隨時都會發生的節骨眼,到底是在想什麼。
  「……公主……」
  還是說就因為是這種時候?公主當然也有公主的心情,海迪並不能了解,所以才會覺得公主到底在想些什麼。
  「公主……」
  到頭來,海迪還是完全不了解公主。
  「……公主……」
  「少尉。」
  有人叫了他,一看過去,露露奇娜正半睜著眼來抬頭看他。
  「是、是的!?怎、怎麼了嗎!?」
  「沒有,不過您從剛才就一直念著公主、公主。」
  「咦咦!?我說出口了嗎!?」
  「嗯,很明白地。」
  「……對、對不起,我沒發現……」
  「不需要道歉,只是有點可怕而已。」
  「嗚……」
  海迪按著胸口,而基吉可就在那時候發出奇妙的聲音指著前方。
  「嘩。」
  海迪瞪大了雙眼。
  「啊──」
  前方有一堆攤販,除了有屋頂的灘販外,也有只把布鋪在地上後在上面放置商品的店家,總之攤販數量很多。露天的商家也是許可制,能夠擺攤的地方固定,即使數量很多依然很整齊,看起來相當壯觀。
  在那之中,有個宛如挖了個洞一樣,當中空無一人的空間。更詳細說明的話,以一間店為中心,大約半徑5梅特爾的圓形,那一帶雖說不是完全沒人,也是接近無人的狀態。
  在發生問題的那間攤販前,將閃爍的白金融化,加入淡色玫瑰露,有著那種顔色的長髮女性正蹲在那裡。
  在那不知道該說是貼身衣物還是內衣,薄到很危險的衣服上有穿著類似長袍的東西,海迪總算安心了。沒有那長袍的樣子實在無法讓別人看,還是說不想讓別人看,怎麼能讓別人看。
  類似長袍的東西下擺很長,所以衣角碰到地面,在地上攤敞開來。
  用那種姿勢到底是在做什麼,在物色布上面的商品嗎。
  留著小鬍子的老闆正感到困惑,說更明白點就是覺得很麻煩,但是他也不能趕走眼前的客人,只好半放棄地雙手交叉,偶爾還摸摸那小鬍子,正在等待受苦的時刻過去。
  露露奇娜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在這種賺錢的時候,這真是妨礙營業。」
  「……那個。」
  海迪環顧四周。
  「公主曝露出真實身分了嗎……?」
  「櫻大人是偶爾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知道的人就知道吧,逛攤販算是她比較喜歡做的事情。」
  「這樣啊……」
  「只是,櫻大人沒有帶錢的習慣,大公家的人大概都那樣吧。」
  「啊啊……看起來的確就不會自己付錢……」
  「櫻大人──」
  基吉可帶著奇努可,用輕快,或是該說搖晃的步伐走了過去。
  公主轉過頭來。
  說是瞪向海迪他們比較對。
  看起來心情非常不好。
  「你們來做什麼?」
  「哇呀。」
  基吉可跌倒了,奇努可也跟著一起跌隹。
  「……嗚,好痛……」
  「沒、沒事吧!?」
  海迪把基吉可扶起來。當然他盡量不要碰到基吉可的手以外的地方,但那隻手也很柔軟,讓他心跳加速。而且手指還不小心稍微碰到了胸部,海迪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幾乎快要從各個地方噴出。
  「沒事吧,得斯?」
  基吉可邊重新調整眼鏡的位置,邊看著海迪的臉,自己爬起來的奇努可也抬頭望著他。海迪用雙手遮著臉。
  「……嗯、嗯,完、完全沒事……那個,可以的話,請不要,太、太靠近我……」
  「真是年輕。」
  露露奇娜用鼻子哼了一聲後,就站到公主的後面,挺起那平坦的胸膛,並把雙手插在腰際。
  「櫻大人,我們該回去了。櫻大人應該能夠理解現在不是該出來玩的狀況吧。」
  「不要。」
  公主把視線移回布上的商品。
  「我不回去。」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回去。」
  「您以為那種不成理由的理由露露奇娜會接受嗎,又不是五、六歲的小孩子。」
  「理由隨便啦,總之我說了不回去就是不回去。」
  「要回去了喔。」
  「我──不──回──去──」
  「啪嘰。」
  啊,那不是說話的聲音,傳來那種聲音後,露露奇娜的表情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平常的表情給人的感覺,是跟外表年齡不符的冷酷侍女,現在右邊的眉毛跟嘴唇的左邊上揚,鼻樑產生皺紋,還咬著牙──好恐怖啊,露露奇娜小姐。
  「最好趁這個露露奇娜還在溫柔地跟您說要回家的時候乖乖回家喔?」
  公主連頭都沒轉過來。
  「囉嗦,閉嘴。」
  「呵呵呵呵呵,您這樣回啊,很好,櫻大人,如此對待這個露露奇娜,有做好覺悟了吧。」
  「別煩,快滾回去,馬上。」
  「這個露……」
  「等、等等!」
  海迪介入露露奇娜和公主之間。
  「那個,雖然我不太了解,公主也一定有什麼原因還是理由……」
  「當然有理由!」
  露露奇娜踮著腳尖靠近海迪的臉──超嚴峻啊,露露奇娜小姐,都快尿出來了。
  附帶一提,超嚴峻是海迪的故鄉多庫達村地方的方言,非常嚴厲,非常恐怖的意思──
  「問題是那個理由和在這裡妨礙做生意跟擋路,放上天秤後哪邊比較重。任性也有該做跟不該做的事情,又不是小鬼頭。」
  「啊……這、這個……或許是那樣沒錯……」
  「不是什麼或許沒錯。」
  露露奇娜的表情突然變回原本的侍女,她重新站好,只是臉頰微妙地紅潤,大概是對突然暴怒感到羞恥。
  「少尉,想辦法讓櫻大人不做出亂來的舉動,露露奇娜覺得那也是侍衛官的工作呢。」
  「咦,啊,是、是……那樣嗎,真的是那樣嗎。」
  「您覺得呢。」
  「嗯、嗯……」
  海迪搔了搔頭,拼命地搔頭。
  露露奇娜很恐怖,總之就是太恐怖了,讓人不自覺就想聽從指示,考慮到人身安全絕對這樣做比較好。可是,真的該那麼做嗎。逛攤販這種事情讓公主自由去做也好吧,確實會給店家主人帶來麻煩,也會擋到路,但那只不過是一時之間的事情,而且──今後開始戰爭的話,公主要去戰鬥,不戰鬥不行。
  「櫻大人。」
  不知何時,基吉可那豐滿的身體蹲在公主的身旁了,奇努可則夾在基吉可和公主中間。
  「您、喜歡、哪個?得斯?」
  「……也沒有特別喜歡哪個,只是在看著而已。」
  「這個呢?」
  基吉可用手指抓起來的是銀色的小圈圈。
  「這是、什麼?得斯?鼻環?」
  「那是戒、戒指……」
  留著小鬍子的老闆畏畏縮縮地說道。
  「我的店就、就是販賣、女、女性的飼品……」
  「飼品。」
  公主說出口後,就低下頭去,發出「噗」地一聲,大概是笑了出來。
  「如、如、如、如果不嫌棄!」
  小鬍子老闆露出不自然的待客用笑容。
  「請、請收下一個。我的店沒有高價物品,所以可以送您一個。公、公主大人……?對吧……?」
  「對,踏斯。」
  基吉可代替公主點頭,然後歪著頭重新講一遍。
  「……對,得斯?」
  「果、果然啊,能夠讓身兼太守閣下的公主大人收下,對我來說也是非常光、光、光榮──」
  「我討厭這樣。」
  公主抬起頭來。
  「免費的東西我不會拿。」
  「啊!?這、這樣啊……?哇!?該不會我惹公主大人生氣了吧?這樣會不會很糟!?啊!?果然很糟嗎!?搞不好要逮捕我……?」
  「我才不會做出逮捕那種事情。」
  「咦咦!那、那麼就是……直接死刑……!?」
  「所以我說──」
  公主嘆了氣後站起身來。
  「夠了。」
  「噫、噫────!?請、請、請原諒小的……」
  小鬍子老闆跪地磕頭。
  海迪傻住了,小鬍子老闆這態度到底是怎樣,看起來不像是在演戲,這麼一來他就是真的害怕,小鬍子老闆真的覺得公主很恐怖。
  周圍的老闆,還有遠處的購物群眾都沒有把跪下來求饒的小鬍子老闆當作笑話,而是臉色發白,或是縮起身子,或是後退數步,或是小聲地在說些什麼。這種氣氛是什麼?這到底怎麼回事?
  基吉可用食指摸著嘴唇,表情呆滯地抬頭看著公主。奇努可是人偶所以沒有表情存在,但它也仰望著公主。
  露露奇娜稍微看了看周圍,像是想要嘆息似地輕輕搖頭。或許她早就猜到這種情況了。
  公主的真實身分大家早就隱約察覺了。公主這種身分地位,對庶民來說太高貴了,能夠靠近公主大人嗎,不,不行吧,因而保持距離。是這種狀況嗎,海迪總覺得不是那樣。
  公主不是受到敬畏,而是大家都怕她。
  所以人們都避開公主,但老闆不可能丟下店家逃跑,只好待著不動等待風暴過去。小鬍子老闆大概想要靠奉獻出一個商品來趕走公主吧,就像是要把祭品獻給帶來災厄的瘟神,請求祂放過自己一樣。沒想到公主拒絕了,小鬍子老闆就陷入恐慌狀態。
  「……怎麼這樣。」
  海迪小聲地低語。公主才不是瘟神,根本不需要祭品。免費的東西我不會拿,公主這麼說了,就算是公主也不能做出不付錢就拿走商品的這種舉動,不會靠著身分來獲得不當的利益,公主明白地說出口。海迪覺得那是非常正確的認知。公主只是說了普通的事情,小鬍子老闆到底在害怕什麼,該不會是認為公主不高興就會做出很過分的事情?不,她不會做,不可能去做。
  公主很任性又很隨性,又會突然偷溜,馬上就會說出麻煩或怎樣都好這種悲觀的事情,房間很髒,又不穿好衣服。但是,她絕不會傷害無罪之人。
  小鬍子老闆依然跪在地上請求原諒,這個男人究竟在對誰謝罪。說實話海迪很生氣,而且更悲傷。老闆,你的確該跟公主道歉,你誤解了公主,侮辱了公主,傷害了公主。沒錯,公主受傷了。
  「老闆──」
  一句話也好,什麼都不說海迪實在嚥不下這口氣。露露奇娜抓住了正要前進的海迪的手。
  「少尉,請住手。」
  「可是!」
  「露露奇娜並非不能了解您的心情,但可能會招來反效果。」
  「唔──……」
  沒錯,海迪是隨侍太守的侍衛官,實際上看起來就是在公主身邊的軍人。那種年輕人對小鬍子老闆表示意見的話,可能會變成以官方的權力為後盾來進行要脅。就算海迪沒有那個意思,如果旁人這麼想,那就根本一樣。
  公主在旁邊的攤販蹲下身,把長髮用手往後撥。
  「來,該回去了,櫻大人。」
  露露奇娜用有些和緩的語氣說。
  然而公主連看嬌小的侍女一眼都沒有。
  「不要,我不回去。」
  露露奇娜露出笑容,雖然是惹人憐愛的笑容,反倒很恐怖。
  「回、去、了、喔?」
  「我、不、回、去。」
  「真是不聽話的櫻大人呢。」
  「露露奇娜才該聽我的話吧?」
  「公主。」
  海迪瞧了小鬍子老闆和現在公主在逛的攤販的禿頭老闆一眼。小鬍子老闆依然跪趴在地上,禿頭店長全身僵硬,根本像個禿頭雕像。
  他們八成對公主抱有偏見。公主不該待在這裡,這與其說為了讓他們不要更害怕,不如說是這樣對公主不好。
  「我們回去吧,這裡的空氣不太好。」
  海迪不自覺地語帶諷刺,但那是他的真心話。
  其實他想大聲地說,你們完全錯了,公主一個人殲滅了帝國軍的斥候部隊,為了你們而一個人戰鬥,你們卻做出這種恩將仇報的行為,令人無法置信,無法原諒。別開玩笑了!
  公主稍微皺眉後看了海迪一眼。
  「不要。」
  她明白地說出這句話。
  「……咦?」
  「少尉,你有妨礙我的權利嗎?」
  「不、那個……妨礙什麼的,我完全沒那個意思……」
  「你真的很煩。」
  突如其來的事情讓海迪愣住了。
  公主在大路的正中間躺下。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不管怎樣都不回去,我不想回去,所以不回去,懂了嗎?不懂也沒關係,總之我不要回去,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嗯……?」
  基吉可在困惑地思考一會後,慢慢地把那豐滿的身體躺到公主的旁邊。當然奇努可也躺了下去。仰臥的話基吉可那過於雄偉的胸部會變成什麼樣子,雖然相當有興趣,但海迪試著不去看,不能去看那部分。如果看下去,很多東西都會從體內溢出。
  公主把頭轉向基吉可。
  「基吉可,妳在做什麼。」
  「睡覺,得斯。」
  「為什麼?」
  「因為櫻大人,在睡覺,得斯?」
  「是我在問妳。」
  「有樣學樣?得斯。」
  「這樣啊。」
  「嗯──對,得斯。」
  「隨便妳,反正不管怎樣我都不回去。」
  「我也,不回去喔,得斯?」
  「……是在做──」
  露露奇娜原本想要大聲斥責,到一半就整個無力,她用手指揉著太陽穴。
  「露露奇娜知道了,您請隨意,露露奇娜再也不會說什麼了,請在那躺到您高興為止。」
  公主用鼻子哼了一聲。
  「就算妳不說我也會這麼做。」
  「這樣啊,那麼露露奇娜有必須要去做的工作,露露奇娜就先回去了。」
  「掰掰,快滾吧。」
  「遵命。」
  露露奇娜鞠躬後就轉身──咦……?
  「等、等等,露露奇娜小姐……以露露奇娜小姐走掉的話,那我──」
  海迪‧巴蘭該怎麼做才好。他嘗試著去思考,不行,完全想不到。
  「哇!?這、這下麻煩了……那個,公、公主!不、不可以,不、不能躺在這種地方,這裡並不是床又很髒……」
  「我的床也沒很乾淨,我沒在要求乾淨。」
  「公主的床的確是亂七八糟!但這不是那方面的問題──」
  「囉嗦,你也快回去吧。」
  「不、不能那麼做!我是公主的侍衛官!」
  「啊──吵死了。」
  公主用雙手蓋住耳朵。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我說不行!就算您說我吵死了不行的東西就是不行!不行!」
  「啊──────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我什麼都聽不見,聽不見。」
  「這麼近怎麼會聽不見!您應該有聽到!」
  海迪一鼓作氣彎下腰,把自己的臉靠近公主的臉。
  「這樣就聽得見了吧!?我們回去吧,公主!這裡不適合公主……!」
  「少尉。」
  「……嗯,嗯?」
  海迪嚥下口水,因為公主正在注視他,也沒有繼續用雙手遮住耳朵。公主眨了眨眼,海迪卻無法眨眼,連呼吸都不行。公主正在看著海迪,有句話叫獨一無二,這個情況該說是只有那兩個,用這世上只有那兩顆的淡紅色眼珠,公主正持續在注視他。
  「少尉的眼睛。」
  「啊……咦?眼睛嗎?我的……?」
  「非常地黑。」
  「啊,嗯,對,偏黑色……的確。」
  「不是,完全的黑色,有可能有這種黑色的瞳孔嗎?」
  「這……個,只是很深的褐色……普通──比普通的還黑嗎……?」
  「相當黑的眼睛。」
  「是……是這樣嗎。」
  「嗯。」
  公主點了點頭。
  「真不可思議。」
  海迪的眼睛是褐色,不過是常稱做「黑色眼睛」的深褐色,在那之中也是色調偏暗的種類,所以會看成黑色。話雖如此,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其實還是褐色,並沒有公主說的那麼黑。海迪本身是這麼想的,但既然公主都說黑色了,那乾脆就當作是黑色吧,最重要的是現在公主還在注視著他的這個事實。海迪的心臟快要破裂,腦袋也快要爆炸,即使想別開視線,卻無法那麼做,這樣下去對健康不好,甚至有可能死掉。
  「那、那個,公主。」
  「什麼?」
  「要不要回去了……?」
  「不要。」
  「唔,唔,唔……」
  糟糕,非常糟,海迪接近瀕死狀態,就算沒有死掉,會突然選擇自殺的可能性很高。而且公主不能待在這裡,身為侍衛官,海迪必須把公主帶回主城,這是他的使命。
  「公主!」
  海迪想要硬把公主拉起來,為此得摸到公主的身體。這或許是不被允許的事情,但他想不到別的方法了。
  「──請、請恕我失禮……!」
  海迪嘴巴上那麼講,伸出去的兩隻手卻看得出猶豫。
  公主驚訝地張大雙眼。
  「不要……!」
  拒絕,十分明確,毫無疑問的堅定拒絕。
  說實話,海迪受到打擊。但是不用想都知道這是理所當然的,海迪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觸摸公主,無論如何這都是不該做的行為。
  小小的侍衛官卻犯下天大的過錯。海迪一定又是跟之前一樣瘋狂了,公主離他那麼近,所以他肯定發狂了。當海迪正要把手收回去時。
  「對、對不──」
  「你這傢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
  有什麼東西飛了過來,那東西就是露露奇娜。明明說了要回去,其實沒有回去嗎。海迪首先思考到這些事情。接著他在想,為什麼露露奇娜會飛過來,要是用那種氣勢飛過來,說不定會直接對撞。
  應該說,那不就是要飛踢的姿勢嗎……?
  慘了,得閃開。已經太遲了,露露奇娜的右腳在海迪的右側腹部上炸開。
  「別隨便觸摸櫻大人……!」
  「咕……」
  海迪撞到地面,大約暈過去不到一秒。
  海迪馬上就恢復意識,所以他爬起身來。感覺是被用全力踢,或者該說是被盡情踢,附帶一提,盡情是多庫達村一帶的方言,很劇烈的意思。但卻不是很痛。會痛是會痛,不過僅只於這種程度,那露露奇娜有手下留情吧。
  「你這混帳大白癡……!」
  然而露露奇娜有如熊熊烈焰般生氣。
  「聽好……!你有膽就摸櫻大人任何地方看看……!可不會就只是這樣了……!知道了嗎,渾蛋……!記得刻在你那容量不足的腦中……!」
  「好、好的!對不起!非常抱歉!全都是我的錯,我會反省,不會再犯了……!」
  「啊啊糞!蠢貨!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那個意思?咦?那、那是什麼……?」
  「什麼意思──」
  露露奇娜看向周圍,咂了咂嘴,她呼地吐出一口氣。
  「總之,請遵守露露奇娜提出的事情,可以吧。」
  「啊,嗯,那當然。」
  「我要回去了。」
  公主突然起身走掉。剛才明明還一直在那邊耍任性。
  是海迪想要觸摸她才會這樣嗎,還是對繼續堅持感到厭煩。如果是前者,那不就是無可彌補的失敗嗎。道歉會得到公主的原諒嗎,如果得不到,情況會變得怎樣?開除,終於要開除了嗎?戰爭前夕的這種重要時期遭到開除,海迪完全不敢去想。
  無論如何,海迪只能追在公主後頭,露露奇娜已經那麼做了,當他也正要跟上,腳步卻停了下來。
  「……基吉可小姐?」
  沒有反應。
  基吉可和奇努可一起躺著,剛才明明是仰臥,現在變成側睡了,眼睛是閉上的。
  「該不會……睡著了吧?」

  ╳

  不管戰爭迫在眉睫或是得面臨麻煩的事情,海迪毫不灰心地待在公主身旁。
  即使有之前的「要把躺在地上的公主硬拉起來時吃了露露奇娜小姐一記飛踢後公主不知為何要回家事件」,看來還是沒有遭到開除,海迪該做的事情沒有改變,也無法改變。
  公主躺在床上,眼睛有時閉有時開,還有偶爾會擺動雙腳。
  「啊啊……」
  很常發出這種聲音。
  「好無聊,真無趣,不想幹了,蠢蛋,蠢蛋,蠢蛋,好想消失,好想就此消失,真的怎樣都好啦,渾蛋。嗚,好想消失,如果能消失就好了。」
  也會說這種話。
  海迪一直在想,自己該做出什麼回應嗎。公主當然知道海迪站在房間的角落,搞不好還期待著海迪的反應,海迪也許該說出感想或是其他的東西。或者,該述說天氣、日常瑣事、將要開戰的現況、戰爭的預測,又或者述說關於自己的過去。該稱之為排遣無聊嗎。為了感覺無聊,討厭一切的公主,海迪該做些什麼嗎。比如說,講些有趣的事情讓她高興,表演才藝來讓她驚訝。如果海迪能做到這種事,公主可能就不用閒得發慌了。
  能夠做些什麼就好了,現實中卻什麼也做不到,連隨意地聊天對海迪來說也很困難。
  怎麼會如此無能,根本是毫無意義的存在。
  海迪變得討厭自己。
  比起公主消失,更該消失的根本是海迪。
  當他低頭想著這補事情,柔軟乂飽滿的東西打到他的臉。
  那是公主的羽毛枕。
  海迪確認枕頭掉到腳邊,他抬起頭來。
  「……有、有什麼吩咐?」
  「你太鬱悶了。」
  公主在床上,雙腳呈現W字型,以像是鳥類張開翅膀的方式坐著。半睜著眼,心情似乎不太愉快。
  「看到你用那種臉站在那裡,感覺不太舒服。」
  「哇,對、對不起!我會多注意!那,做為參考我想問您,我該做出什麼表情才好……?」
  「什麼表情?」
  公主疑惑地歪著頭。
  「比如說笑?」
  「笑容嗎,笑容,好!我試看看!」
  海迪讓嘴角兩端上揚。這樣還不夠嗎,眼睛,還要把眼睛瞇起來,這樣就會露出笑容了。
  「這樣如何呢?」
  「噁心。」
  「唔……」
  海迪按著胸口,他差點就要蹲了下去。
  在學時期因為沒有人要靠近他,他想說是不是看起來太陰沉所以別人才會避開他,而下定決心要保持笑容。沒想到一實行,什麼都沒改變就算了,和海迪擦肩而過的同學還開始小聲說「……那傢伙好噁心。」、「對呢。」、「他怎麼了嗎?」、「敲到頭了吧。」,從那之後,他就禁止自己在人前露出笑容。曾經有過這種事情,沒錯,就是如此。
  海迪的笑容很噁心。
  「對不起!」
  海迪用雙手遮臉並鞠躬。
  「笑容實在不行!我的笑容太難看,不能讓您看到!有沒有其他的表情!」
  「你就做出普通的表情就好。」
  「普、普通……」
  海迪用雙手遮住的臉做出各種表情,生氣的表情、不滿的表情、悲傷的表情、無奈的表情、中計的表情、成功的表情、不行了的表情、可以自殺嗎的表情,哪一個,到底哪一個才是普通的表情。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普通的表情……」
  「那你想像天空,晴朗的天空。」
  「上面浮著一朵雲,白色的雲。」
  「雲……嗯。」
  「少尉看著那朵雲。」
  「我正在看。」
  「放開雙手。」
  「好。」
  照著吩咐拿開手以後,就跟公主四目相對。
  「噗。」
  公主稍微爆笑出來。
  「那樣就行了。」
  「普通……嗎。」
  「還算普通吧?」
  「這就是普通……」
  海迪用手指去摸著臉的每個部位,沒有感覺到有特別緊張或是特別鬆弛的部位,確實是普通的表情。
  「那麼今後就以這個為主,我會努力保持這個表情。」
  「你一這麼想臉就會變僵硬。」
  「唔──」
  海迪用指尖去摸眉間,那個地方產生了皺紋。
  「好困難……」
  「少尉你太極端了。」
  「我覺得沒有那種事。」
  「怎樣都好啦。」
  公主躺到床上,在腹部上方將雙手重疊。
  「真的怎樣都好。」
  ──我不太好。
  海迪想這麼說,但是說了這句話後下一句又接不下去了。
  戰爭,明明戰爭馬上就要開始了,不,正因如此,因為是這種時候,要說些會感動內心的話,讓公主的心情能變好些。要是海迪有這種能力。海迪想要有能夠講出有趣的小故事之類的技術,讓公主沉重地癱在底部的內心,稍微有一瞬間可以浮起來的話。海迪摸了摸臉頰。
  「……又來了。」
  表情改變了,這次是用力咬著牙,這樣下去不行。
  「公主您。」
  「什麼?」
  「……公主您,那個……該怎麼說,比如說有什麼……嗜好──之類的東西嗎。」
  「硬要說的話就是躺著睡覺。」
  「睡覺以外的事情呢……?」
  「沒有。」
  公主閉上眼睛。
  「我打從出生開始就只是活著,有必須要做的事情我才去做,就只有這樣,沒有別的了。」
  「沒、沒有……別的嗎,真的?」
  「嗯。」
  「可、可是…………」
  海迪差點就要閉起嘴巴,他搖了搖頭。
  「我、我、我的學生時代很閒……雖然很令人難以啟齒,我交不到朋友,空閒時間也一直都得一個人過……所、所以我沒有甚麼嗜好,該做的事情……要是有做了會比較好的事情就在眼前,我就專心地做那些事,念書、鍛鍊之類。不過,如果有什麼──該舉什麼,雕刻之類。」
  「雕刻?」
  「不,那個,其實什麼都好,畫圖啊,唱歌啊,演奏樂器啊,如果有什麼……那我大概也會去做那些事。對了,公主,您有沒有興趣,對畫圖、唱歌、跳舞之類?我一下?能想出來的只有這些。」
  「興趣。」
  「嗯。」
  「我從沒想過。」
  「……為什麼?」
  「來到這裡之前我很忙碌。」
  「您以前都在戰場呢。」
  「我已經忘了。」
  公主深深地吐出一口細長的氣息。
  「敵人快點來就好了,讓別人有那種意思,卻遲遲不出現,這帥哥怎麼這樣。」
  「帥哥……」
  海迪從沒想過公主的嘴巴會講出這種話而有些驚訝。帥哥是在講誰,那傢伙嗎。
  有著燃燒的火焰般的紅髮,廢王席克‧札拉士達。
  他是個有如貴公子的美男子。說是廢王那就是率領著軍隊的指揮官,可是給人的感覺還比較像沒落貴族的花花公子──帥哥,對呢,確實說是帥哥也不為過,比如說跟海迪比起來他帥多了,帥哥就是指那種男人吧。帥哥嗎。
  「……公主,認為那種男人──那個……是美男嗎?」
  「美男?」
  公主張開眼睛稍微地歪著頭。
  「嗯,算是美男子吧。」
  「可、可是。」
  美男,美男子,廢王席克就是那樣,只好承認了,但不知為何海迪心中並不太想承認。
  「對、對了,說到美男子,安德雷司令更是吧。」
  「皮耶爾年紀比我大很多。」
  「皮、皮耶爾?啊,原來!安德雷司令的名字就是皮耶爾呢,什麼!?公主您直接叫司令的名字……?」
  「我從小就認識他。」
  「這麼說來司令也有提到呢。」
  「他有沒有跟你說一些奇怪的事情?」
  「咦,奇怪的事情,您是指……?」
  「關於我的事。」
  「不!完全沒有!我沒有聽過!真的。只是那個,他要我成為公主的左右手,哇,這個能講出來嗎……?會不會不該講……?」
  「少尉要當我的左右手。」
  「雖、雖然這非常自不量力,司令那麼希望……我也想要回應他的期待……」
  「你說過這是你的目標吧?」
  「啊,沒、沒錯,我之前在這裡講過,說左右手是我的目標,身分是侍衛官……」
  「原來是皮耶爾指使的。」
  「不!可是!我還是把這當作目標!我想要成為公主的左右手!」
  「手我自己有,不需要。」
  「……這樣啊。」
  「當僕人的話有你的位置喔。」
  「真、真的嗎!?咦咦!?僕人……!?」
  「騙你的。」
  公主伸長雙手,把手背覆蓋到臉上。
  「我不需要,僕人也是。」
  海迪並不是說想成為公主的僕人,但他的胸口傳來銳利又沉重的疼痛。
  海迪‧巴蘭連當公主的僕人都不配,公主並不需要海迪。
  即使感覺被推進無底深淵,海迪看到公主那光滑的腋下還是內心動搖──哪裡,到底在看哪裡,爛,糟透了,這不是變態的行為嗎,不可以,不能看,雖然很想看。想看?這個變態!變態,我身為變態真是對不起。
  海迪低著頭,等心跳平靜下來,之後才看著前方。
  「只是侍衛官也不要緊,我想要幫上公主的忙。」
  「你那種地方真的很煩人。」
  公主的話又刺進還在疼痛的胸口,海迪快要撐不住了。不過這或許就是公主的目的,讓海迪的內心受到挫折,拋棄想幫上公主忙這種想法。海迪‧巴蘭就會變成單純因為工作而在公主身邊,真正單純的侍衛官,公主想說這樣就好。甚至是這樣才好
  這樣才能明哲保身
  不想把無力的海迪捲入,公主可能是這麼想的。
  ──我想要幫上公主的忙。
  海迪沒發出聲音,在胸中再重複了一次。他依然這麼打算,問題是辦不辦得到,海迪能在不妨礙公主的情況下幫上忙嗎。

  ╳

  馬上就能知道了。
  那時海迪在公主的房間前裹著毯子睡覺,聽見了某種聲音後他馬上跳起來。喇叭,是吹響喇叭的聲音,接著傳來鼓聲。
  喇叭是進攻的號令,鼓是撤退時要敲的,而要讓全軍進入警戒時就會兩邊同時響起。
  也就是說,進攻,撤退,同時要準備。
  說明白點,敵軍來襲。
  海迪邊利用照亮走廊的微弱燈光,邊確認配發的手錶所顯示的時間,邊去敲公主的門。凌晨三點十三分,太陽尚未升起。
  「公主!您醒著嗎!?」
  「我醒著。」
  門後傳來模糊的聲音。
  不久露露奇娜和基吉可都從各自的房間走出來,海迪的房間在公主房間的右邊房間的隔壁,基吉可的房間在公主房間的左邊,露露奇娜的在基吉可的旁邊。
  「看來要開始了。」
  露露奇娜精神抖擻地穿著平常的侍女服,表情也堅毅到無法想像是剛起床,但是頭髮的某一部分翹了起來。
  「嗯,那個……露露奇娜小姐,頭髮翹起來了。」
  「唔……!?」
  露露奇娜用雙手遮住頭,一瞬間露出很恐怖的表情。
  「……露露奇娜居然會做出這種事,怎麼會──壓、壓不下來……」
  「不,那個……反正只有一些些,那樣也比較可愛……」
  「什麼!?」
  「不,對、對、對不起……!啊,沒、沒有翹起來喔?我想已經可以了。」
  「這樣啊……真的嗎?」
  「真、真的!沒錯!妳說對吧,基吉可小……哇啊!?」
  「努?」
  什麼努,平常綁成辮子的頭髮蓬鬆地亂七八糟,雖然有穿著侍女服──該怎麼說,很慘烈。
  完全沒穿好。
  露在外面。
  快要滿出來了。
  這很糟糕,不太妙,至於是甚麼不妙,海迪,海迪很不妙。
  他看見了,還在注視。不行,不可以看,別看,要出來了,要跑出來了,什麼東西?他自己也不太曉得,總之戰爭之前就有東西要跑出來了,當然接下來要進行戰爭,就算不是這樣也不能讓那東西跑出來。海迪緊緊閉著雙眼。
  「衣服!基吉可小姐,衣服……!總之衣服!想點辦法……!」
  「我,穿著,得斯,衣服。」
  「沒有穿的話就會是裸體啊!不是那樣!基吉可小姐的裸體出現在眼前我一定會死掉!不是啦,穿、穿好!穿好衣服……!」
  「少尉也是青春期的健康男性呢。」
  露露奇娜邊呵呵地嘲笑邊說出這種話,海迪閉著眼睛並不太清楚,她大概在幫基吉可把那亂七八糟的穿法整理好──希望是如此,如果不是那樣,海迪就只能繼續閉著眼睛不動。
  「──好,這樣就可以了,少尉,您可以睜開眼睛也沒問題了。」
  「這、這樣啊……太好了。」
  海迪嘆了口氣,為了以防萬一他先稍微張開眼睛確認。好,沒問題了──並不全然是如此,基吉可她非常豐滿,即使穿好侍女服也還有些,應該說很危險。無論如何,要注意盡量避免看到身體。
  當他們在做這些事情時房門打開,公主走了出來。穿著平常的內衣但上面披著長袍,腳上還套著長襪,也不是光腳,雖然不是鞋子,她穿著拖鞋。
  「去做準備,露露奇娜。」
  「遵命,櫻大人。」
  「基吉可也去準備。」
  「喔,得斯。」
  「那個,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海迪坐立難安地試著問看看,公主卻半睜著眼瞪他。
  「變態。」
  「……對、對不起……」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6-7-21 23:24 编辑


  6 別流下血淚 TEAR BLOOD TEAR

  ──準備。
  這是準備。
  確實算是準備。
  只能說是準備。
  超大的準備。
  海迪仰望著堆積在主城本殿前的各種武器。
  主要的武器是高七十森其爾、寬一梅特爾,叫做「法藍吉爾」的最新型二十四連裝弩,這只要拉了鎖鍊就會從二十四個發射孔射出粗箭,接著馬上就會自動裝填下一批箭,每個射出機構內藏六根粗箭,最多可以一百四十四連射。超嚴峻。因為是超過十五克羅格爾(約十五公斤)的大型物體,不會拿來攜帶使用,應該說不能。基本上用來防衛據點,與其說是武器,不如說是兵器。  海迪在學校的課程中有一次看到實物的機會,他那時感覺這是很厲害的東西,而親眼看到十二台甚至會感到畏懼。
  一個人搬著這些玩意兒──而且還不是一台一台,而是一次很多台──的露露奇娜,不會被這光景震懾的人存在於地表上嗎。
  而且還不只「法藍吉爾」。
  裝在手上,握住就能發射粗箭,最多可以二十四連射的四連裝弩「梅納西斯」有八把。
  巨大的十字型投擲劍「克里艾魯」六個。
  另外還有,跟海迪身高差不多的彎曲單刃大劍「史雷雅」四把。
  類似騎兵槍的巨大投槍「哈烏」四把。
  長度適中的彎曲單刃劍「賽巴」六把。
  裝有無數小型投劍「基爾」的皮帶數量眾多。
  山。
  兵器山聳立在海迪面前。
  但是這座山是由露露奇娜把除了四台二十四連裝弩、一把四連裝弩、單刃大劍一把、單刃劍一把、小型投劍皮帶數條以外的東西用皮革繩固住,弄成四方型。
  做出這種方正的兵器山,露露奇娜到底打算做什麼?附帶一提,現在還在進行作業,看起來只有十二歲左右的她,在侍女服上面穿著護住要害的同時還能靈活行動的鎧甲。該不會她要去前線築起臨時據點吧。
  公主把單刃劍掛在腰際,小型投劍皮帶佩在身上各處,四連裝弩裝在左手,右手則把單刃大劍拿直,輕輕揮了幾下。
  「那、那個……」
  海迪一跟她說話,公主就把單刃大劍插到地上,混入玫塊露的白金色頭髮跟著搖晃。
  「什麼?」
  「沒、沒事……」
  明明有想要問的事情,卻無法整理好。
  喇叭和鼓繼續響著。
  主城中已經沒有那麼忙碌,軍官跟兵卒大部分都離開主城,負責主城防衛的人也都做好備戰狀態。
  海迪將從司令那裡獲賜的寶劍瓦帕掛在腰間,預備用的匕首也插上了。穿著布衣再穿上軍官用的鎧甲,外面披上大衣,戴上頭盔。公國軍軍官的標準裝備,沒有奇怪的地方,不要緊,大概,真的不要緊吧……?到底如何呢。
  海迪感到緊張。戰爭就在面前讓他無法冷靜。還是兵器山跟輕鬆揮舞單刃大劍的公主嚇到他茫然自失?不管怎樣,海迪只能站在原地,起碼到基吉可從本殿出來為止都是那樣。
  「等,很久了嗎?得斯。」
  「嗚哇!?」
  海迪跳了起來。他想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不這樣想才奇怪。
  基吉可姑且也算穿著類似鎧甲的東西,那不重要,那種事一點都不重要,基吉可並不是一個人。不,她平常也都跟奇努可在一起,而奇努可現在也坐在她的左肩上,但是不只這樣。

  跟隨基吉可列隊從本殿一一出來的是其他的,別的──那也是人偶嗎?
  大概,十之八九確實是人偶。
  把奇努可放大,穿著介於侍女服和軍服中間的服裝,頭部有著各種不同的造型,數十具人偶。有兔子頭的人偶,也有熊頭的人偶,有狗頭的人偶,當然也有貓頭的人偶,還有不知道是什麼頭的人偶。身高大約到基吉可的肩膀,人偶們每個都像成年士兵似地拿著長槍跟盾牌。
  「……什、什、什、什、什、什麼……!?」
  海迪除了感到狼狽,還注意到基吉可的藍色雙眸散發著到目前為止都沒看過的光芒。
  「海迪先生,是初次見到,得斯?」
  基吉可把身體歪向一邊。
  「我的『無情玩具(Toy‧Soldiers)』,請多指教,得斯。」
  一說完,二十、三十……四十……不,有五十多具的人偶部隊一起鞠躬。
  「啊……你、你好……」
  海迪瞬間把右手的手刀架在左胸做了公國軍式的敬禮。
  「哪裡哪裡,才要請你多多指……教……?」
  對方是人偶,打招呼一點意義都沒有──應該是這樣,但人偶的部隊搖著肩膀,以沒有發出聲音的方式表現出笑容。該說是無法理解,還是恐怖,還是詭異,海迪輕微地感到暈眩。總覺得好像在做惡夢。
  「這是櫻大人的親衛隊。」
  固定完兵器山的露露奇娜看著人偶的部隊,露出了野花般的微笑。
  「他們就算運氣不好敗北壞掉,也絕不會死去。」
  「……也對呢,他們是……人偶。」
  完全不像是人偶的流暢動作,雖然奇努可也是那樣,事到如今沒有什麼好驚訝──吧。
  不,話雖如此,數量上還是很驚人。
  因為某些緣故不受到官方承認,不是魔性的魔性,基吉可能夠藉此操控人偶。海迪即使知道這些事,還是沒想到她能夠一次操控這麼多人偶。
  露露奇娜也有魔性,所以力氣很大,這海迪也知道。可是沒想到那嬌小的身體可以輕鬆地搬運數台法藍吉爾。
  該不會,變得活像箱子的這座兵器山,要由露露奇娜一個人背著走吧。
  仔細一看,兵器山的底部有著三條皮帶,把那套到雙肩還有腰上就能背住。不,一般來說絕對辦不到,但如果是露露奇娜或許就有可能。整理成箱子形狀的兵器山,能看成巨大的背包,不,雖然不像,但也能那麼看。
  當海迪啞口無言的時候,司令帶著幕僚們從軍事區走了出來。
  而且他並沒有走,當然也沒有跑,司令坐在輪椅上,由卡特上校推著。
  「不巧我有些貧血……」
  司令用白色的手帕摀住嘴巴。
  「別擔心,只是怕有萬一才這樣做。其實我想用自己的雙腳站著,但是卡特他很囉嗦……咳,嗚……」
  「請您要撐到這場戰爭結束。」
  卡特上校的表情很嚴肅,所以看不出來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司令虛弱地哈哈笑了幾聲。
  「嘛……我軍的幕僚很優秀,達多留上校他們也值得信賴,如果我在途中倒下,他們也會想辦法……」
  「皮耶爾。」
  公主走了出來,她低頭看著司令。
  「我想你知道,不要派出軍隊。」
  「……啊?」
  海迪忍不住在司令回答前就插嘴。當然,小小的侍衛官插進太守和公軍司令的談話,不自量力也要有個限度。不用說,這種事情當然不可以做,海迪也很清楚,話雖如此,只是、那個。
  「公……咦……公、公主您剛才說什麼……?」
  「剛才?」
  公主感到不可思議地稍微歪著頭,眨了眨眼。
  「不要派出軍隊?」
  「那、那個!就是那個!咦……!?不要派出軍隊……?可是──這是戰爭……吧……?」
  「第八公軍在我的指揮之下。」
  司令蒼白的臉上浮出微笑。
  「如果我判斷有其必要,我們第八公軍就會行動。不過基本上會遵照太守閣下的意思──跟平常一樣。」
  「那就好。」
  公主完全不笑地點頭。
  那就好
  跟平常一樣
  那樣好嗎?
  海迪整個人跪到地上──這明明是戰爭。
  戰爭喔?戰爭……嗎?戰爭是如同字面的戰爭……對吧?
  然而卻不要派出軍隊?明明有開軍事會議?卻不要派出軍隊?
  那是怎樣,可以有這種事嗎,不可以吧。
  不派出軍隊會變成怎樣?
  打輸……吧,正常來說。
  也就是說沒戰鬥就要接受敗北?
  這就是接下來要開始的戰爭?那麼開始前就已經結束了吧?
  因為,沒有要派出軍隊,那是誰要行動……?

  ╳

  答案。
  「動作真慢。」
  公主背著形狀像鳥展翅的架子,稱為「不死鳥」的架子上面裝著四台二十四連裝弩和十字型投擲劍、單刃大劍,包含金屬製的架子,本身總重量達到一百克羅格爾附近。而且她身上還裝著小型投劍皮帶,腰上掛著單刃劍,左手裝著四連裝弩,幾乎可以說是會走路的兵器。
  美麗的自走兵器,耶路瓦拉太守櫻絲提亞莉斯‧迪斯堤亞利斯公主,跟一旁把奇努可放在肩上的侍女基吉可所率領,五十個用長槍跟盾牌武裝起來的「無情玩具」,還有一樣是侍女的露露奇娜。附帶一提,不,這點很重要,露露奇娜用那小小的背部背著比公主的不死鳥還巨大的武器山。
  以及,隨侍太守的侍衛官海迪‧巴蘭少尉。
  看起來就是公國軍軍官標準裝備,實際上除了拿著寶劍瓦帕以外,海迪帶的都是一般軍官的武裝,很明顯格格不入。

  應該說根本來錯地方了。
  因為,這裡是耶路瓦拉北部,大約一克羅爾的地點。
  耶路瓦拉的周邊有數個農民聚集而形成的農村存在,但北邊緊臨廢地,田園也少,海迪他們所在的地方就是處荒野。
  從此地再北上七百梅特爾就是像由巨大野獸的爪子亂抓、高低起伏劇烈,無數的河川將土地分隔,灌木和喬木茂密叢生,未開發的魯瓦拉廢地。
  從各處燃起烽火的廢地,黃土色的機士接連湧出。
  海迪緊閉嘴唇並看了看手錶。
  今天是帕魯大王曆三十八年四月十一日,現在時刻為上午七點二十五分。從告知敵軍來襲的首個信號已經過了四小時以上,帝國軍沒有趕著進軍,而是在廢地中慢慢逼近,終於在三十分鐘前在那個位置──一離開廢地的地方開始構築陣型。
  八成再過五分鐘,剛好是整數的七點三十分會做好戰鬥的準備。
  帝國軍緩慢地進軍,相對的第八公軍也慎重地進行防禦戰的準備。
  就海迪所知,第八公軍連一兵一卒都還沒離開耶路瓦拉城市,全軍都在城牆或城市內就防禦位置。
  要在外面迎擊帝國軍的,居然,只有海迪他們。
  裝備了不死鳥的公主,基吉可和奇努可,以及五十具人偶士兵,還有露露奇娜,以及附帶的海迪,加起來共四人與五十一具人偶。
  ──對預測超過二萬的黃土色帝國軍機士。

  海迪轉頭看向耶路瓦拉北門上的樓閣。兩者距離一公里,根本無法看見;即使放聲大叫,對方也聽不到。但他還是很想問在樓閣上指揮全軍的皮耶爾‧安德雷──這到底是怎樣。
  這是怎麼回事。
  這樣真的好嗎。
  不能這樣吧。
  不正常吧?
  很奇怪吧?
  絕對很奇怪。
  不可能。
  不行啊。
  「差不多該動身了。」
  公主用像是從睡眠中醒來的語氣低聲說道。
  「遵命,櫻大人。」
  露露奇娜微笑以對,基吉可不知為何摘掉了眼鏡。
  「隨時都可以,得斯。」
  「──咦……」
  海迪把頭盔的面罩放下,然後又馬上掀起來。
  「咦?動身……是要去哪裡……?」
  公主沒有回答,而是做了個深呼吸。公主的肩膀和不死鳥一起上下移動。
  一行人以公主帶頭,露露奇娜、基吉可、海迪跟在後面,五十具人偶在周圍舉起長槍跟盾牌。
  公主往前踏了一步。
  第三步變成了快跑。
  速度加快。
  露露奇娜、基吉可還有人偶部隊開始前進。
  海迪也跟著開始跑,但是露露奇娜她們僅止於快走,逐漸落後於公主,距離也跟著拉開。
  「不、不用跟上嗎……!?」
  「只會變成拖油瓶。」
  露露奇娜的視線未曾從公主的背部移開,但她並沒有要加快腳步的意思。
  「基吉可,箭要來了。」
  「嗯,得斯。」
  基吉可點了點頭,人偶部隊縮短了彼此間的距離,並舉起盾牌。前方的機士還沒整隊完畢,看起來像在蠕動──是指那個?真的。
  從機士的隊列後方,不計其數的小鳥同時飛起來。當然,那並不是小鳥,箭,是箭,數百支,不,數千支的箭矢射出。
  「嗚哇……!?」
  「冷靜點,少尉。」
  露露奇娜這樣說的時候,數千根箭矢已經通過拋物線的最高點開始落下。
  「射不中的。」
  「這樣啊──」
  他知道,海迪也知道這種事情。
  帝國軍的機士有甲乙丙丁四種,丙機士拿著弓跟杓劍,也就是弓兵。帝國製造的丙機士弓,總之最大射程是五百梅特爾,要能瞄準大目標的有效射程僅有一百梅特爾。戰鬥一開始馬上進行的同時射擊,一般是在敵我雙方距離三百五十梅特爾開始。
  海迪他們和機士間的距離,依然有五百梅特爾左右。
  「──公主……!」
  只是,在前方的公主離海迪他們有一百梅特爾以上,而且那些弓箭本來就不是瞄準海迪他們,而是瞄準公主。
  目標是公主。
  大量的弓箭落下,還在有效射程之外,射擊的精確度很低。話雖如此,還是有十根左右會朝公主降下,不死鳥的體積很大,或許能發揮傘的功效。即使是這樣,恐怕還是有幾根弓箭可能會貫穿公主的身體,就算那樣也不奇怪。照常識來說,如果敵軍運氣並非差到極點的話,就會那樣。
  「公、公主……!?」
  然而,公主沒有停下來,也沒有放慢腳步。
  數千根的弓箭刺向大地,公主應該也中了幾箭。
  明明是那樣,公主依然在前進。
  往前進。
  同時射擊不會只有一次,持續進行著。
  箭矢如雨,要讓公主無法行動的豪雨。
  公主完全不把箭雨當一回事,在瀑布般的箭矢中衝出。
  同時射擊終於結束了
  海迪他們也有前進,可是跟帝國軍的最前列還差兩百梅特爾,公主在一百梅特爾內,八成是七十梅特爾左右。
  同時射擊的時候,拿弓的丙機士會移動到前排,但一接觸到敵人,就會換拿著重槍跟大盾的甲機士,或是由裝備鈍劍和杓劍的乙機士跟丙機士交換,來到前排。
  當丙機士開始後退時,公主用右手拉下鎖鏈。
  「嗚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公主的聲音響徹雲霄。
  二十四連裝弩。
  連裝弩的射程與威力怎樣都會輸給單發弩,話雖如此,還是能輕鬆飛越兩百梅特爾,如果是數十梅特爾的近距離射擊,威力連金屬的甲胄都能貫穿。
  過去戰場上勇士們互報名號,雄壯威武的單挑時代,國家跟國家間有協商禁止使用弩。容易操作,即使是小孩只要扣下扳機就可以殺人,弩是無情的武器。
  公主猛烈擊發站在弩的最先端、現況下進化最多的二十四連裝弩。
  轉眼間就一百四十四連射。
  遭到粗箭擊中的數十名機士倒下。
  公主邊前進邊拉下別的鎖鏈。
  一百四十四根的粗箭毫無間斷地發射的同時,五梅特爾、十梅特爾,公主仍在前進著。
  「基吉可!」
  露露奇娜發出銳利的呼喚後,突然開始急速奔跑,基吉可緊追在後,人偶部隊也沒落後地跟上。
  「哇啊……!?」
  海迪慌張地大叫外,也拼命地動著雙腿。
  從退後和中了粗箭而倒下的丙機士之間,換甲機士上前。但是海迪他們的──公主正面的敵軍隊列亂七八糟,幾乎要崩壞。
  可是,沒有吃到二十四連裝弩的左右敵陣不同。朝海迪他們,不,是朝著公主,甲機士們蜂擁而上。這樣下去,包含海迪他們在內,公主會受到兩面夾擊。
  「只不過是機士……!」
  把第二台二十四連裝弩發射完畢的公主把身體向右轉,拉下第三根鎖鍊。
  「還敢囂張……!」
  二十四連裝弩的粗箭朝從右邊而來的機士噴出。
  粗箭雖然刺到甲機士的大盾,卻不太能貫穿。甲機士沒有像丙機士那樣倒下。
  當第三台二十四連裝弩全空的時候,海迪他們追上了公主。
  「公主……!」
  露露奇娜把兵器山從背上卸下,公主朝著左邊開始拉下第四根鎖鍊。
  當粗箭不再射出,公主馬上拔出十字型投擲劍朝甲機士丟去。
  「啊啊啊啊啊啊……!」
  十字型投擲劍邊旋轉邊飛出去,把三四名甲機士連同大盾一起掃倒。
  公主拔出單刃大劍,並把不死鳥放下。
  「露露奇娜,換裝!」
  「遵命,櫻大人……!」
  露露奇娜已經把行李都解開了,看來她是要把不死鳥上用完的二十四連裝弩換成裝滿粗箭的二十四連裝弩。那動作已經不能用迅速來形容了,到底是有多熟練啊。不過現在也不是看傻眼的時候,公主她──
  公主把單刃大劍扛在右肩上,朝著右方的甲機士突擊。
  「騙人的吧……!」
  海迪抑止不住大叫的衝動,叫了出來。
  公主用左手的四連裝弩發射二十四根粗箭,射死了兩、三名甲機士,但那只是杯水車薪。
  以為敵人到底有多少啊,非常、非常多,非常多的帝國軍甲機士一大群,不,根本是大軍,公主朝著整支軍隊一個人進行突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沒有揮下單刃大劍。
  直接撞過去。
  撞到好幾名甲機士。
  公主用身體去撞。
  身體撞擊。公主沒有想什麼辦法,只有果決地開始撞擊。
  甲機士們理所當然拿起大盾,並刺出重槍;而用身體去撞,照理來說會被重槍刺穿,或是被大盾撞飛。
  並沒有那樣。
  不管是重槍還是大盾,只要稍微接觸到公主就馬上,說不定是在接觸到之前,就毫無例外地彈開。連同重槍跟大盾,還有甲機士本體都飛了出去。
  跟那時一樣。
  跟公主一人殲滅斥候部隊時,發生了完全一樣的事。
  魔性。
  那是公主的魔性。
  「無限失去愛情的世界(Hyper Ballad)。」
  結束二十四連裝弩的換裝,露露奇娜這麼說的語氣宛若是在唱著非常殘酷、沒有救贖的歌曲。
  「常時發動,自動型,反射系──絕對反射,把各種力量彈回去,變成兩倍、三倍、四倍,任意地,無法阻止地,不管發生什麼事,就算天空、大地、世界要破裂了,不管是誰,不管是什麼東西,都無法接觸到櫻大人。那就是魔性,那正是櫻大人的魔性。」
  「無限失去愛情的世界……」
  海迪茫然地低聲說著。
  露露奇娜那時跟海迪說不要摸櫻大人,有膽就摸櫻大人任何地方看看,可不會就只是這樣了。
  誰也,任何東西也,無法觸碰公主。
  一觸碰,不,是試圖觸碰,就會任意地,自動地,變成那樣
  就像是想要攻擊公主而被彈飛的甲機士。
  沒用的。
  只要一攻擊公主,重槍、大盾、甲機士本身都會受到反彈。
  全都沒用。
  公主繼續攻擊。她丟掉用完的四連裝弩,朝甲機士們攻過去,揮舞著單刃大劍。這個能夠砍斷,能砍斷重槍砍斷大盾還有甲機士本身。確實地砍斷,銳利地砍斷,砍斷。砍斷到會讓人不由自主想著這樣砍斷好嗎,全都砍斷,砍太多了,砍斷,砍斷,砍斷掉。
  原本單刃劍在「劈砍」這一點上就無人能出其右。只是比起雙刃劍用途較為有限,還有不適合防禦的缺點。
  轉換成守勢的話,雙刃劍壓倒性地好用。要突刺的話則是槍比較好。追求破壞力的話就是帝國軍的鈍劍或重槍。
  單刃劍說極端點,就是砍,只為了砍而生的武器。
  公主完整地貫徹著那種使用方法。圓,圓型運動,轉圈利用離心力來砍,轉圈來砍。
  什麼隊列,什麼隊型,什麼陣型,在公主面前毫無意義,不管什麼樣的敵人,對公主而言都不算是敵人
  公主沒有敵人

  ──我是無敵的。

  公主的話沒有誇大,也不是比喻,而是事實。
  不過,也僅有公主真的如同字面一般是無敵的,海迪他們就不同了。
  從左方靠近的甲機士和人偶部隊展開激烈衝突,那瞬間重槍和大盾刺倒了幾具人偶。人偶們的守備陣型並不密實,甚至可以說薄弱,倒下一具人偶的話,該處就會出現漏洞。
  「很好……!」
  露露奇娜舔了舔舌頭後,扛起二十四連裝弩。
  「喔啦啊啊啊啊啊啊!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全都去死吧……!」
  她拉下鎖鍊,將粗箭往守備陣型的漏洞射去,想從該處進入的甲機士全都中了粗箭,一個接著一個倒下。
  基吉可那雙藍色眼睛發出燦爛光芒,大概在操控著人偶。
  海迪成了拿著寶劍瓦帕的一名旁觀者。
  必須做點什麼,他這麼想,想要做些什麼。什麼,什麼?什麼……?
  那不是很單純嗎,戰鬥。
  進行戰鬥。
  此時此地有其他能做的事情,有其他要做的事情嗎?沒有,一件都沒有。
  海迪也要戰鬥。戰鬥吧。戰鬥吧。戰鬥吧。不戰鬥不行吧?沒錯,腦袋很清楚,那麼就是身體無法理解嗎,到底真的是那種問題嗎。
  在學生時代所閱讀,關於兵卒的研究資料突然從他腦海閃過。
  畢業於公立學校的准軍官,透過後方勤務一邊累積經驗,一邊朝前線調動。能夠上戰場的時候如果沒有變成一名有用的軍官,就無法完成指揮部隊和策畫作戰之類的任務,指揮官或參謀無能的話,軍隊會陷入功能不全的窘境。而且還有「養成軍官需要錢和時間,所以要這麼保護」這種直接的理由。
  但是兵卒不同,成為兵役的對象接受徵兵或是志願,不管是哪邊,成為兵卒大都是在接受短時間的訓練後突然配置到前線。
  至於原因,九成以上的新兵基本上都沒有用處。不管在什麼狀況下都能照訓練來積極採取戰鬥行動的人,在新兵當中據說只有一成。
  只是,當危險波及自己和同伴,大致上所有的新兵都會拼死奮戰。
  反過來說,不殺人就會被殺,不給予這種條件的話──也就是說,若不配置到前線,大部分的新兵不管經過多久都還是沒有用處的兵卒。
  軍隊知道新兵,應該說知道人類的習性,才會把不成熟的兵卒丟到危險的地方。藉由經歷戰爭來變成能夠戰鬥的兵卒。而就算這樣也無法完成,依舊沒有用處的兵卒據說有兩成左右。
  海迪‧巴蘭是不是那兩成?
  此地明顯是最前線,毫無疑問地身處於危險之中,雙腳卻不聽使喚。沒有用處的海迪會在變得有用之前,就在這裡死去嗎。
  單刃大劍折斷,公主邊揮舞著單刃劍邊衝回來。她背起不死鳥,馬上射出二十四連裝弩。拉下鎖鍊發射,不斷發射。
  「快後退……!會妨礙到我……!」
  一接到公主的命令,露露奇娜把射完的二十四連裝弩扔了,扛起另一台二十四連裝弩。
  「要退後了,基吉可……!不能勞煩櫻大人……!」
  「啊。」
  基吉可做出奇怪的回答後,人偶的陣型開始縮小。
  人偶部隊、露露奇娜、基吉可、還有附屬品海迪每退一、兩步,公主反而就往前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死鳥上面搭載的四台二十四連裝弩,一下子就吐出全部的粗箭。公主捨棄不死鳥,把它朝甲機士們丟過去,接著就衝往露露奇娜所留下的兵器山。她迅速地持續投擲十字型投擲劍和投槍,十字型投擲劍將甲機士砍成兩半,投槍刺穿了甲機士。
  當能夠投擲的東西都丟完後,公主雙手各持一把單刃大劍。
  公主的呼吸紊亂,滿身大汗。
  甲機士朝公主衝去,接著就像爆炸般彈開。
  「哈哈……!」
  公主笑了出來。
  但是,在往後退去、逐漸遠離公主的海迪耳中,那聲音聽起來彷彿是哭聲。
  「啊哈哈哈哈哈哈……!」
  一邊發出像又哭又笑的聲音,公主縱身跳躍。
  用右手的單刃大劍砍向甲機士,用左手的單刃大劍把甲機士砍倒。數名乙機士用力揮舞著鈍劍朝公主打去,結果連同身體都彈飛。甲機士和乙機士混在一起朝公主蜂擁而上。
  到方才為止,公主的對手大部分是拿著重槍和大盾的甲機士,肉搏戰的時候當先鋒展開突擊是帝國軍中甲機士的工作。甲機士破壞對手的陣型,再由裝備鈍劍與杓劍的乙機士衝進去胡亂攻擊。
  現狀剛好相反,公主讓敵軍最前列的甲機士隊列崩壞,自然地乙機士就得出現在前面。
  「好弱……!」
  公主大喊,把甲機士、乙機士通通都彈開。
  「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太弱了……!」
  公主以單刃大劍屠殺甲機士、乙機士,見一個殺一個。甲機士、乙機士想要靠近公主就遭到彈飛。
  當然,海迪他們這邊也會有敵人,但是那數量絕對不算多,比起試圖攻擊公主的敵軍數量,甚至可以說天差地遠。而且以這邊的情況來說,海迪雖然只是站在那裡,但有露露奇娜在,有基吉可在,人偶的部隊有一些遭到擊潰,還是剩下三十具以上。基吉可操控的人偶們挺身保護海迪他們,露露奇娜雖把二十四連裝弩全都射完後丟掉了,還是會把靠近的敵人揍飛或踢飛──單方面的戰鬥。
  真的是單方面的戰鬥。
  公主到底已經葬送多少機士,數十?不,不只那種數字,數百?千?該不會還更多?
  以軍隊來說,把兵力耗損到無法繼續組織性戰鬥行動的狀態,叫做全滅。只要失去一半的兵力,無法維持軍隊的樣子,叫做毀滅。
  帝國軍的機士跟公國軍的兵士不同,不是人類的他們就算倒下多少同伴都不會害怕,也不會逃跑。就算全體機士數量的兩、三成死亡,只要指揮官沒有決定撤退,就能繼續戰鬥。話雖如此,兵力一旦減半,即使是帝國軍也會撤兵吧。
  廢王席克,札拉士達所率領的帝國軍,公主幾乎單槍匹馬就要讓其毀滅了。
  預估兩萬人以上的機士,光憑一個人。
  「──勝利?一個人……?」
  普通來說不可能辦到,可是公主並不普通,完全就是壓倒性的。
  因為,公主是無敵的,公主會把攻擊她的人彈開,不攻擊的話公主會砍殺對方。
  公主完全進入了敵陣,海迪他們緩緩地後退,但公主持續前進。
  廢王席克在敵陣最深處吧,公主遲早會到達那裡。
  因為,沒有能阻止公主的手段,公主一定會抵達該處。
  在那之前廢王席克逃跑的話狀況就不一樣了。但如果不逃,公主不久就會對上廢王席克。而公主是無敵的,肯定能打倒廢王席克。就這樣,廢王的軍隊敗北,公主勝利,公主一個人贏得勝利。
  這就是公主的,櫻絲提亞莉斯‧迪斯堤亞利斯公主的戰鬥嗎。
  甲機士和乙機士打算包圍公主,還是讓公主逼退。公主用右手的單刃大劍把甲機士連同大盾一起砍成兩半,用左手的單刃大劍把乙機士一刀兩斷。甲機士和乙機士又朝公主衝去,然後被彈開,因為這個緣故有機士的手斷了,重槍、大盾、鈍劍、杓劍亂飛,朝向甲機士或乙機士飛去。飛出去的甲機士和乙機士又撞到甲機士和乙機士,其中也有被想逼近公主的甲機士手上的重槍貫穿的甲機士和乙機士。甲機士跟乙機士倒成一片。
  海迪已經沒在驚訝,驚愕不知道飛去哪裡了。厲害、不只是厲害,是非常厲害,公主太厲害了。海迪感到顫抖。海迪‧巴蘭或許是沒有用處的那兩成,一定是天生的膽小鬼,但這股顫抖並不是從害怕而來,海迪完全不怕,這裡明明是戰場,是真正的最前線,他也一點都不怕。
  因為公主要贏了,公主贏了。
  英雄,完全就是英雄,難以置信,超越常理,相當誇張,看到簡直像是故事般的活躍,海迪感到很興奮。
  「……可是──」
  為什麼呢。
  「嗚啊啊啊啊……!哈啊啊啊啊啊……!啦啊啊啊啊啊……!」
  為什麼公主發出的聲音,那麼的──痛苦呢。
  仔細一看,公主的姿勢放低,變成彎著腰的狀況。是累了嗎?對了。
  公主或許是無敵的,但也不是都不會累。背著不死鳥前進,那樣揮舞單刃大劍,不可能不覺得疲勞。
  但就只是那樣而已嗎?
  甲機士和乙機士沒學到教訓,又往公主聚集。
  像是承受到衝擊波似的,甲機士和乙機士都彈飛起來。
  「唔……………………!」
  中心的公主,如果海迪的眼睛沒問題,沒看錯的話,她有往後仰。
  累了會那麼做嗎,應該不會吧。
  當然,她很疲勞。但那是疼痛的時候才會做的。
  公主現在正感到無法承受的痛苦而扭曲身體。
  海迪的眼中看起來像那樣。
  「露露奇娜小姐……?公主她──公主她……該不會……!?」
  「魔性有著稱作『制約』的限制和副作用──喝啊……!」
  露露奇娜送給衝進來的乙機士一記飛踢。
  「櫻大人的『無限失去愛情的世界』也不例外。那恐怖的魔性會把所有力量自動反射──但那時候櫻大人並不是沒有感覺。用銳利的劍砍過去,也無法傷到櫻大人一根汗毛,只是,受到斬擊的疼痛會折磨櫻大人。」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怎樣。

  太蠢了。
  怎麼會有這種蠢事,疼痛?
  妳說疼痛?
  力量會反射回去,只留下疼痛?
  公主感到很痛?現在公主正在感覺疼痛……?
  不對,不只有現在,是一直。
  一直。
  一直。
  一直。
  一直。
  一直。
  一直。
  打從開始就一直很痛,每當機士攻擊就會痛,公主只是在忍耐。
  「……如果──如果無法再承受疼痛的話……!?」
  「一定要說出口您才會懂嗎?──喔啊!喝啊啊……!」
  露露奇娜把甲機士的大盾連同本體一起打倒在地,再把乙機士踢倒後,用閃爍著綠色光芒的眼睛看了海迪一眼。
  「當然魔性就會失去效力。」
  「那就是說,公主她──……」
  假如在這種狀況下,公主到達極限,她就會孤立在敵陣中,毫無防備,不再是無敵,就只是名公主,十六歲的少女。那會有什麼結果?不用想都知道。
  連短暫的時間都撐不了,馬上會失去性命。──怎麼可以……!
  「不行……!」
  海迪拔出寶劍瓦帕,他離開露露奇娜的身邊,用寶劍接下乙機士的鈍劍,隨即把鈍劍壓回去,再跨步把乙機士的首級斬下。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當然不行!那樣不行……!」
  人偶部隊大概減少了二十具,守備陣型整個很空,敵人持續從縫隙中進入,這表示該砍殺的敵人要多少有多少。海迪,海迪‧巴蘭,別看他這樣,可是對劍術很拿手,連對手是劍術專家的武術教官他都沒輸過。他辦得到。
  只要有心,下定決心,他就辦得到。
  上,上吧,甲機士又怎樣,重槍、大盾,只不過是裝備嚇人,動作很遲鈍不是嗎,看起來跟停止沒兩樣。他們的重槍根本刺不中海迪,大盾只是有點麻煩而已,海迪踏進甲機士的側面,一刀砍飛對方的頭。乙機士又怎樣,鈍劍重又慢,打得中誰啊,杓劍也沒有特別快。機士的動作大多很單調,和人類不同,完全按照一定的動作,這種傢伙根本不是對手。海迪閃過乙機士的鈍劍,彈掉杓劍,把脖子砍斷。
  砍得斷,砍得斷呢,不虧是不壞之劍卡巴蘭劍,寶劍瓦帕銳利到讓人想笑出來。
  當然他沒有笑,根本笑不出來。
  海迪很憤怒。
  「不行……!不能都讓公主一個人奮戰……!沒錯吧,露露奇娜小姐、基吉可小姐!我有說錯嗎……」
  「要是能阻止櫻大人……!」
  露露奇娜踢走機士後衝到海迪面前,然後抓起他的領口。
  「要是能阻止櫻大人,露露奇娜老早就阻止了……!阻止不了啊!根本不可能阻止櫻大人!所以露露奇娜才起碼要這樣幫忙……!別說得好像什麼都懂,黃毛小子!」
  「我就是要說!一直說!妳說我是黃毛小子……!?」
  海迪把露露奇娜的手甩開。
  「那又怎樣……!我要到前方去!就算是公主的命令我也不聽!我絕對不再後退!我要去公主的身旁!跟公主一起戰鬥……!就算只有我一個人……!」
  「你以為你辦得到嗎!像你這種軟弱小鬼……!」
  「可以!我是公主的侍衛官……!」
  海迪開始奔跑,邊將路上碰到的機士在擦身而過時砍倒,邊跑著。
  「混帳東西……!基吉可!不能讓那笨蛋一個人!我們走……!」
  「好……!」
  露露奇娜、基吉可、人偶部隊都跟著海迪。
  是感到比較踏實嗎,她們一追來,海迪就感覺身體更輕,瓦帕也更銳利。
  海迪很生氣,但是沒有氣到忘我,他有在思考。海迪的行為即使很危險,也不是有勇無謀,原因是敵人基本都針對公主,可以說九成以上的敵人都以公主為目標。
  公主的前面和兩側敵人密集,非常密集。
  但是,海迪他們的周圍,還有公主和海迪他們之間的敵人很少,非常這樣的話就能夠突破,海迪這麼想。明明非常不高興,海迪他,起碼海迪的某個部分異常地冷靜,因此才會發現到。
  「敵人的行動很奇怪……!」
  到剛才為止都沒發覺,敵軍該怎麼說──正在逆流
  機士們從前方跟左右逼近公主,公主打倒了其中大半,但也有再度站起來的機士,那些機士沒有馬上攻擊公主──而是掉頭?往左右而去?所以看起來像是逆流,可是敵軍的陣型並沒有向左右擴張的樣子,那麼,後退的機士們到底去了哪裡……?
  一個假設出現在海迪腦中。
  敵軍與其說是逆流,不如說是在迴轉……?
  也就是說,一度和公主交鋒,存活下來撤退的機士轉一大圈後又回到公主前方的隊列中,加強其戰力。
  廢王席克應當在敵陣最深處,公主也以該處為目標。
  但是,如果海迪的假設正確,保護廢王席克的正面隊列不管公主怎麼削減,都會得到補充。
  當然,兵力有限,並不是說會無限補充,機士的數量一減少,敵軍的陣型全體會變得單薄,但這可以用來拖延時間。在那之間,公主會持續受到攻擊,遲早會超越極限──該不會這就是敵人的,廢王席克的目的。
  「公主……!」
  海迪用瓦帕斬掉機士,跟公主間的距離越短他就越是加速。快。
  盡快趕到公主的身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公主丟掉了一把單刃大劍,用雙手握著另外一把單刃大劍,然後使出全力,連同身體一起揮舞,往右旋轉把機士砍成兩半,往左旋轉把機士砍倒。公主這時停了下來,姿勢低到彷彿現在就要倒下,頭也低了下去。用單刃大劍來作支撐,才好不容易能站著的公主,機士們爭先恐後朝她而去。
  「嗚……!」
  機士們被彈開,公主身體向後,仰望著天空。
  「──還沒完……!」
  可是公主沒有停下來,她又把雙手拿著的單刃大劍連同身體向左旋轉,向右旋轉,砍著機士,公主停下來,機士們衝上去,被彈開。公主忍耐著痛苦。
  「嗚────……!」
  乙機士也朝海迪衝過去。
  海迪閃過乙機士,一口氣到達公主的身旁。啊啊。
  啊啊……!
  怎麼會這樣!
  公主的身上完全沒有任何傷口。因為激烈運動而有些穿不好,到處破掉的衣服因為汗水而全濕,混著薔薇露的白金色頭髮也是如此,全身都濕透了。簡直像只有公主身處於暴雨之中,不,在海迪的眼中是這樣。
  公主用全身在哭喊
  絕對算不上強壯,完全沒有粗壯的地方,看起來什麼重量也承受不起,公主那嬌小玲瓏的身體,正不斷地湧出淚水。
  「公主……!您不需要一個人戰鬥……!」
  海迪向靠近的機士砍去。對現在的海迪來說,不管是甲機士還是乙機士,又或是收起弓箭拿著杓劍衝過來的丙機士,全部都很笨重,太過笨重了。海迪的劍從沒有這麼敏銳過,海迪的劍現在敏銳到極限。敵人的,機士的攻擊根本不成問題,海迪確信他們的攻擊絕對碰不到自己。他們動作實在太慢太單純,海迪完全能夠看穿,全部都看透。海迪‧巴蘭速度很快,快他們三倍、五倍、甚至十倍。
  海迪邊用不壞之劍,卡巴蘭劍瓦帕毫無間斷地把機士的首級砍掉,邊想著都多虧了公主。原因一定是公主。
  剛才讓公主一個人戰鬥了。不能讓公主做那種事,海迪是公主的侍衛官,必須在公主的身旁揮劍。當然,也不能拖累公主,不可以讓公主保護,必須要幫上公主的忙,在危急時刻能夠保護公主。
  因為在公主的身邊,海迪一定得變強、變快。
  現在的海迪因為在公主身旁而又強又快。
  敵人啊。
  甲機士啊。乙機士啊。丙機士啊。
  全部的敵人啊。
  擋在我的面前吧,海迪‧巴蘭會將你們全部排除。
  你們的重槍、大盾、鈍劍、杓劍都無法觸碰到我的身體。
  這把劍,瓦帕將會把你們的首級像紙張一樣砍下。
  海迪從不知道。
  自己的身體能夠這麼變化自如地行動,到目前為止海迪都不知道。不知道用最好的效率討伐敵人的方法,不知道掌握和支配戰場的方法。海迪原本什麼都不知道,現在在此地,他知道了。
  海迪壓制了公主左側一百八十度的半圓形空間,公主右側的一百八十度,另一側的半圓形空間則由露露奇娜和基吉可的「無情玩具」來阻止機士並壓制。
  「……你們在做什麼!?」
  公主大聲斥責,就像是發出悲鳴。
  「我不是叫你們後退嗎……!為什麼你們會在這裡……!?這是我的工作……!我得要去做……!我……!」
  「為什麼……!?」
  海迪像是例行公事般地邊斬殺機士邊大喊。
  「為什麼公主得一個人去做……這是守護公國的戰爭!這樣肯定不對……!」
  「因為……!」
  公主已經快蹲了下去,她的眼神迷濛,肩膀下垂,腰挺不起來,雙膝也快著地了。

  「因為我不做的話人們會死。」

  公主的話──

  「我不會死,因為我是無敵的,可是士兵們不同。會死,打輸的話就會死,打贏也還是會死,都會死掉。」

  深深地刺進海迪的內心深處。

  「那些人都有雙親,有兄弟姊妹,有妻子,有戀人,有小孩,有朋友。死了一個士兵,那些人就會失去孩子、失去雙親、失去兄弟姊妹、失去丈夫、失去戀人、失去朋友。但是我不會死,我是無敵的。」

  ──把內心猛力地撕碎。

  「由我來戰鬥,
  我一個人來戰鬥,我贏的話,
  誰都不會死,無敵的,
  怪物般的我,
  活著,
  我活著的價值,
  意義。」
  「別說那種傻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海迪情緒激昂,但接著他馬上勸戒自己。還在戰鬥中。海迪接連砍死機士。不能因為憤怒而失去冷靜。但是,他邊揮著瓦帕,邊像在填補機士中間的隙縫般奔馳並砍下機士的首級,還是無法不說出口。

  「我不會要妳不要戰鬥……!那是公主的的話!我也無法奪走!才不會因為這樣!才不會因為這樣就讓妳一個人戰鬥……!我也要!我也要戰鬥!不過請妳不用擔心,公主……!我很強!我是公主的侍衛官!為了公主我能夠變強!我絕對不會死……!」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露露奇娜放聲大笑。
  「說得好,黃毛小子……!櫻大人……!到今天為止露露奇娜忍耐了很久,已經不想忍耐了……!就算櫻大人叫露露奇娜退下露露奇娜也不會退下!從今天起,露露奇娜將會在櫻大人的身邊戰鬥……!露露奇娜不會像那個小鬼說自己不會死,就算死掉也是露露奇娜自己的生命……!讓露露奇娜自由運用吧……!」
  「我、我也是!」
  第一次聽基吉可發出那麼大的聲音。
  「要待在這裡!得斯……!我想要待在這裡!一直想要!櫻大人一個人,那麼做!媽媽她也,不希望……!」
  基吉可是公主的奶媽的養女,媽媽不用說就是指公主的養母吧。那說法就像奶媽已經不在了,海迪這麼感覺,雖然有點在意,但現在不是那種時候。
  「──你們……!」
  公主衝了出去。
  「笨蛋!大笨蛋!無可救藥的笨蛋!全都是笨蛋……!如果死掉要怎麼辦……明明會無法挽回……!」
  揮著單刃大劍,像是要把面前的機士似地砍倒。
  海迪已經不再多嘴了,他在公主的左側揮舞瓦帕,不過於用力,也不會太放鬆,用適度的力氣砍下機士們的首級。
  露露奇娜在公主的右側用拳頭打倒、豪爽地踢飛機士。
  基吉可在公主的背後,用人偶部隊來保護海迪他們的後方。
  公主──海迪等人──在前進,比公主一個人的時候更快、更銳利地挖空敵陣。
  機士們的循環,擋住海迪等人的正面隊列的兵力補充已經跟不上了。海迪看得出這件事。
  原因是,海迪等人從剛才開始對付的就不是甲機士也不是乙機士,都是丙機士。基本上是弓兵,為了近距離戰而持有杓劍的丙機士,在剛開戰進行完同時射擊後會退到後方。也就是說,這是後列部隊。
  海迪等人馬上就會突破敵陣,看見廢王席克吧。
  海迪的預感成真,不過是以有些意外的情況。
  突然,機士們開始往左右靠,轉眼前海迪等人面前就出現了一條路。
  在那前方站著一對男女。
  燃燒的火焰般的紅髮,金黃色的眼睛,讓人生厭的甜美高雅臉龐。男性戴著手套。
  海迪不自覺地停下腳步。不光是海迪,公主、露露奇娜、基吉可,當然人偶部隊也都停下了腳步。
  好近。
  原來這麼近嗎。
  彼此的距離頂多二十梅特爾。
  席克‧札拉士達。
  廢王席克。
  以及其妹安娜塔西亞‧札拉士達。
  「喔,又見面了呢,櫻絲提亞莉斯‧迪斯堤亞利斯公主。」
  廢王席克緩緩地往前走。
  安娜塔西亞沒有移動。
  廢王席克瞇起眼睛,嘴角浮現貴族的笑容。
  「為了被打敗特地來到這裡,真是辛苦妳了,公主。」
  「……我說過了,我是無敵的。」
  公主往前踏了一步,海迪本來要上前,公主搖頭制止他。
  「那個男人擁有魔性。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樣的魔性,但對少尉來說負擔太沉重了。」
  以這點來說,海迪不得不承認。
  打個比方,海迪有方法打破公主的魔性嗎?沒有,不可能有。
  魔性是特別的力量。擁有魔性的人是特別的,機土姑且不論,對手是廢王的話,海迪無法代替公主戰鬥,一般人沒有那個資格。
  「沒事的。」
  公主看向海迪,稍微露出那白皙的牙齒。
  她露出了微笑。
  對區區的海迪。
  「我不會輸。」
  是,海迪本想這樣麼回,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發出聲音。那一瞬間的微笑抓住了海迪,久久不肯放開。這裡是戰場,敵軍的指揮官就在眼前,再來要進行對公主而言大概是最後的戰鬥,海迪卻沉醉在微笑中。即使在內心大聲地斥責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也沒用,海迪懷疑這該不會也是公主的魔性。那一瞬間的微笑,把海迪的心奪走了。
  ──啊啊,我是公主的俘虜。
  或許早就是那樣了。
  「一對一會贏櫻大人的人,根本不存在。」
  露露奇娜深呼吸完後恭敬地行禮。
  「櫻大人,祝您勝利。」
  「嗯喵。」
  基吉可原本不知道想說什麼,卻發出奇怪的聲音,很難說恭敬,但她發自內心地鞠躬。
  「我馬上就回來。」
  公主丟下這句話,就緩緩地走向廢王席克。
  「妳的戰鬥姿態真的很美,公主啊。」
  廢王席克撥了撥瀏海。
  「高貴又美麗,如果我不是廢王而是王的話,或許就會向妳求婚。」
  「如果你提出求婚,我會即刻回絕。」
  「那真是可惜,我被妳吸引了呢。並不是外表,誰都知道妳很美。吸引我的是,妳的內心。」
  「真噁心。」
  「是靈魂。」
  「夠了。」
  「是魔性。」
  「閉嘴。」
  「公主啊,戰鬥時的妳看起來非常痛苦。」
  「我現在就讓你閉嘴。」
  「魔性讓妳痛苦,魔性的制約。」
  「去死。」
  公主開始衝刺。
  三步就讓廢王席克進入攻擊距離,她把單刃大劍往斜上一揮。
  廢王席克沒有閃避,只是把戴著手套的右手往前伸。他想用那隻手擋住單刃大劍嗎,太蠢了,不可能辦得到。
  單刃大劍接觸到廢王席克的右手,會把右手整隻砍掉吧。但是,事情並沒有那樣發展──爆炸
  爆炸了……!?
  單刃大劍接觸到廢王席克的右手的同時,或是在前一刻,發生了閃光跟傳出爆炸聲,熱量和火焰噴了出來。
  「嗚……!?」
  公主隨即放開單刃大劍。單刃大劍飛到空中,然後到掉到地上。雖然沒有折斷,劍身燒焦,正冒著煙。
  「妳跟我很像呢,公主。」
  爆炸的火焰眨眼間就消失了。
  廢王席克只有頭髮稍微亂掉,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但是絕對沒錯,海迪有看見,爆炸是在公主的單刃大劍跟廢王席克的右手之間發生──魔性,沒錯。
  爆炸的瞬間,廢王席克的金黃色雙眼散發著強烈的光芒,那是魔性。
  「我的魔性『爆炎的叛逆者(Rebelrebel)』也是反射系,妳的魔性也是吧?只是,魔性這種東西不是毫無限制的力量,強大的力量就有強大的制約。」
  「所以……!」
  公主從小型投劍皮帶中拔出小型投劍,雙手的拇指跟食指間各一,食指跟中指間各一,中指跟無名指間各一,總共六把。
  「那又怎樣……!」
  公主揮動左右手,將六把小型投劍擲出。
  廢王席克依然沒有要閃躲的意思,黃色的瞳孔發光,右手爆炸,左肩爆炸,右胸爆炸,腹部附近爆炸,爆炸。六把小型投劍彈飛,廢王席克在原地紋風不動,只有紅髮稍微搖晃了一下。
  「公主啊,我們首次見面的那天,戰鬥時的妳看起來很痛苦。」
  廢王席克往前走。
  「我們雖然很像,還是有不同的地方。和我不同,妳會感受到疼痛吧。」
  「疼痛那種東西──」
  公主本來將手放到腰間的單刃劍的劍柄上,又馬上放開。
  「那種東西根本沒啥大不了。」
  「那麼我們來玩個遊戲吧。美麗的公主啊,妳能夠忍耐那股疼痛到最後就是我輸了,但是如妳途中求饒,那我就在這場遊戲中得到勝利。」
  ──糟糕。海迪咬著牙。廢王席克看穿了公主的魔性的制約。
  魔性的詳細情報雖然是機密,但公主在和帝國軍的戰鬥中立下戰功,升到了上將。直接交鋒好幾回後,帝國軍也對公主的魔性有某種程度的掌握,具體上來說肯定知道公主的魔性是反射系。
  「……是那時候嗎。」
  八成廢王席克是故意讓公主殲滅斥候部隊,他要親眼觀察好確定公主的魔性,這一定是他的真正意圖。
  制約換句話說就是魔性的缺點,公主也當然會盡量隱瞞。海迪最初也不知道,只是,如果仔細地觀察,就算有察覺也不奇怪。不管多麼努力忍耐,疼痛還是在。
  實際上廢王席克就發覺了,公主的魔性雖然是反射系,在反彈的時候會感受到痛苦。他確定那正是公主的魔性的制約。
  然後,他採用了那個可以叫做循環陣型的戰術,犧牲機士盡量帶給公主痛苦,為了消耗公主的忍耐力。
  最後的收尾由廢王席克親自進行。
  利用那跟公主的「無限失去愛情的世界」一樣是反射系的魔性。
  那大概就是廢王席克的劇本。
  海迪他們完全落入圈套了。
  「遊戲開始,公主啊……!」
  廢王席克旋轉那修長的右腳,是迴旋踢。公主沒有後退,伸出左手擋住廢王席克的右腳。
  「唔……!?」
  爆炸不只一次,連續爆炸好多次,公主連忙往後跳。為什麼……?廢王席克使出迴旋踢,就那麼一下,然而卻爆炸很多次。
  廢王席克的右腳還舉在空中。
  接著慢慢地放下。
  「抱歉啊,公主,我完全不痛不癢,當然也不覺得燙。只是妳就不同了吧?」
  公主什麼都沒回答,她只咬著牙用右手按住左手臂。好燙。沒錯,爆炸當然不只有疼痛,還有高溫,而且有好幾次爆炸。海迪驚訝到停止呼吸。
  「──原來如此……」
  「反射系跟反射系……」
  露露奇娜聲音顫抖地小聲說著。沒錯,就是那樣。
  廢王席克的迴旋踢由公主的魔性反彈,但是廢王席克又用魔性來反彈回去,公主的魔性又再彈回去,廢王席克又再用魔性彈回去。
  反射系的魔性和反射性的魔性會不斷互相反射,持續地反射。
  雖然不太清楚廢王席克的魔性,露露奇娜說過,公主的魔性會把各種力量變成兩倍、三倍、四倍來反彈回去。這樣一來,每次反射衝擊力就會變成兩倍或者更多倍,而那衝擊力再度經由反射一直加倍下去──不過,光是這樣的話,那就是永遠持續下去而已,照常理來想會變成那樣。如果沒有制約
  因為制約,公主會感受到疼痛,爆炸的疼痛跟燒灼感因為反射的連鎖而在瞬間得到非比尋常的增幅,朝公主襲來,一直襲擊著公主。
  海迪感到眼前一片昏暗──糟了。
  這不是什麼不太妙,是糟了,太糟糕了。
  公主贏不了廢王席克,她會輸。無法預見這個以外的結果。
  「公主啊,妳的確曾經是無敵的。」
  廢王席克這次揮動左腳,公主跳起來閃過。公主也理解了,這對公主來說是極端不利的遊戲。
  「直到我出現在妳的眼前……!」
  廢王席克往前踏,再使出右腳的迴旋踢──是假動作,他的動作到一半就停住了,用軸心腳跳起,使出了右腳的正踢。受到廢王席克的動作迷惑,公主無法迴避,廢王席克踢中了公主的胸口。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
  「──嗚……!」
  公主腳步不穩地想拉開距離,廢王席克又踢了一腳──不,他把右腳抬起做出後仰的姿勢,然後一躍而起。他直接跳向公主,用右手的手背打了公主的臉頰。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
  「啊──……!」
  公主差點要往後倒,她向後退,勉強讓自己沒有跌倒。
  「這是我跟妳的遊戲。」
  廢王席克把打了公主臉頰的右手舉起。
  「可是,同時我正在進行戰爭。我很貪婪喔,公主,兩邊我都要贏,妳會敗北,失去國家、失去尊嚴、失去自己的存在意義,失去一切。」
  「全軍前進……!」
  廢王的妹妹安娜塔西亞搖晃著有如揮灑火焰的紅髮,發出尖銳的號令。
  「──按照原訂計畫。」
  「前、進……」
  海迪把視線往左右一瞥。啊,敵人,那些機士,讓公主以及海迪等人撕裂了陣形的敵軍開始前進,前進,開始前進。
  機士不會說話,雖然不發一語,但氣勢很強。包覆身體的機骸是黃土色,看起來就像是濁流,機士們的濁流把海迪等人當成是岩石之類避開,從左右流過,前進的方向,不用說就是耶路瓦拉城市。
  海迪看見了,那八成不是重武裝的甲機士,不是劍鬥專門的乙機士,不是弓兵的丙機士,是特殊武裝的丁機士。機士當中混著拿著大型弩弓的丁機士,那弩不是用來發射粗箭或是石頭,而是發射細又堅固、連著繩子的樁子,用來攀登城牆,攻城用的武器。
  「要攻打耶路瓦拉……!?」
  感到狼狽的不只是海迪。爆炸的聲響連續不斷傳來。
  「──啊……!」
  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公主像被彈飛似地後退,廢王席克踢到了她。
  「別顧著看旁邊啊!遊戲還沒結束呢,公主……!」
  「唔……!」
  公主拔出六把小型投劍,馬上投了出去。廢王席克完全不當一回事地靠近公主。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不行,廢王席克貼到公主身邊了,他用蹲低的姿勢揮拳揍了公主的腹部,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
  「嗚……!」
  公主往地面一滾逃過,廢王席克打算用腳把公主踢起來。公主在地上一翻,閃過廢王席克的右腳,可是被擦到了。爆炸爆炸爆炸。公主邊發出悲鳴邊起身奔跑,廢王席克追在後面,激烈卻又悠哉地追著。──遊戲,說是遊戲?這是遊戲?不對,這是廢王席克在欺負公主。是戰爭。
  沒錯,這是戰爭。是戰爭,所以輸了就得死。公主將會被殺,無敵的公主她,不對,並不是無敵。不管公主有多強,要一個人背負著一切,不管什麼樣的敵人都得打倒,守護公國──辦不到,辦不到是當然的,也不用那麼做。這不只是公主的戰爭,海迪也必須戰鬥,不過該怎麼做?魔性,廢王席克的魔性,反射系,必須想辦法破解。反射系,公主的魔性也是常時發動自動型反射系──露露奇娜確實這麼說明公主的魔性。魔性這種東西不是毫無限制的力量,廢王席克這麼說,還說強大的力量就有強大的制約,魔性一定有制約,換句話說就是弱點,那廢王席克的魔性的制約是……?
  海迪做出了一個假設。
  這種方法能夠成功確認嗎?辦得到嗎?不知道,但還是必須去做。
  「基吉可小姐……!」
  「啊咿!?」
  「叫人偶部隊攻擊廢王!從四面八方同時……!」
  「呼啊……?」
  基吉可眨了眨那發出藍色光芒的眼睛,露露奇娜似乎察覺了什麼,大聲對她喊。
  「照少尉說的去做,基吉可!現在就算只有一丁點希望也要去做……!」
  「吶,啊咿……!」
  二十具左右的人偶部隊馬上開始行動。常時發動,自動型,海迪邊在心中這樣默念,邊混入人偶的部隊中。
  「……少尉!?」
  露露奇娜叫了他,可是海迪並沒有回頭。
  人偶部隊逆著機士的濁流而上,最前方的機士已經到達耶路瓦拉的城牆了吧,或者還沒,不管是哪邊,海迪都無法停止這股濁流。海迪‧巴蘭是公主的侍衛官,支持公主,為公主盡心盡力,為公主戰鬥,這就是這個戰場上海迪的工作,海迪要進行自己的任務。
  廢王席克快把公主逼入絕境了,他單方面地攻擊公主,首先要解決這一點。
  人偶部隊很快地包圍住廢王席克,海迪躲在其中一具人偶後方,廢王席克應該沒有發現他。
  海迪拜託基吉可說要同時,不過多達二十具的人偶似乎無法同時行動,第一波首先有十具左右的人偶部隊伸出長槍朝廢王席克刺去。
  「哥哥大人……!」
  安娜塔西亞大叫,廢王席克應該老早就發現了人偶部隊。無論如何,廢王席克放棄繼續把公主逼入絕境,而是環顧了人偶的部隊,那金黃色的瞳孔發出詭異的光芒。
  「居然找幫手──」
  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衝擊彈飛了人偶部隊的長槍,人偶部隊有些跌倒,有些跌坐在地,也有遭到炸飛而壞掉的人偶。
  海迪還不能確定。
  隨即輪到第二波,十具人偶的部隊攻擊廢王席克,站在海迪面前的人偶也參加了這第二波的攻擊。
  「真是不解風情……!」
  廢王席克大吼。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海迪在那之前進行了加速,在火焰和煙霧的螺旋當中,他穿過四處飛散的人偶之間,繞到廢王席克的背後。這就是所謂的狗急跳牆吧,海迪發現眼睛看出去的東西都清楚到令人驚訝,身體完全照他的想法動作,廢王席克沒有注意到海迪,也無法注意到。
  海迪揮下瓦帕,目標是廢王席克的脖子。一刀兩斷,現在的海迪做得到,本來應該做得到。
  「背後……!」
  安娜塔西亞要是沒有那樣大喊,海迪就砍下了廢王席克的頭了。拜妹妹的提醒之賜,哥哥撿回一條命。
  廢王席克沒有轉頭,直接往前滾閃開了瓦帕。他馬上起身用右手按住脖子,海迪雖然失敗……但有砍到東西的感覺
  廢王席克看著戴著手套的右手,皺起眉頭,他手套的指尖染成了紅色。
  「我說了這是我跟公主的遊戲吧……?」
  「不是,這是戰爭……!」
  海迪將瓦帕的劍身豎直,抬高雙肘、張開雙腋,右腳稍微往前,左腳往後,重心放在中央。這跟武術教官所教的不同,並不是正統的姿勢,那是他在打架的練習中學習到的自我流派,這種最適合他。
  「遊戲規則無效!我要打倒你……!」
  「別出手……!」
  公主保持備戰的姿勢大叫,雖然擺得出架式,但是她連站著都很吃力,肩膀跟背後不都在上下起伏嗎。
  海迪對公主露出笑容,他認為這算笑得不錯了,如果真的有好好笑出來就好了。
  「我不聽。」
  「少尉你……」
  「沒事的。」
  這不是逞強,海迪開始奔馳,往右跳,往左眺,廢王席克用眼睛想要追上海迪,卻無法追上。
  原因是海迪速度很快。
  現在的海迪‧巴蘭非常非常快。
  「真是……!」
  公主也不想輸給海迪而朝著廢王席克衝去,海迪有預測到公主會這麼做。
  這樣就行了。
  不出所料,廢王席克的臉色大變,明顯地失去餘裕。
  海迪心中早就有了確信。
  「廢王席克……!你的魔性不是常時發動,不是自動型……!」
  如果跟公主的魔性一樣是常時發動、自動型,那妹妹絕對不會去提醒哥哥注意,海迪的劍也不可能揮中。
  換句話說,廢王席克的「爆炎的叛逆者」並不是用爆炸來反射從外部來的力量,而是能夠用爆炸反射從外部來的力量的魔性。
  而且,大概不是「將魔性切到發動狀態就能一直反射衝擊」那種便利的能力,如果是那樣,海迪的攻擊便會受到反射。因為那時廢王席克本來追著公主,還在戰鬥當中。
  廢王席克的魔性一定是需要更嚴密的條件,時間短暫,或者只能選定地點來發動。
  「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公主猛力地往廢王席克跳去,使出一記露露奇娜親自傳授的──不知道是不是那樣,豪爽猛烈的飛踢。
  「──唔……!」
  廢王席克往斜上方跳起來閃過。為什麼他得閃開呢,因為海迪企圖進入他的死角。廢王席克在跟公主進行反射對戰時,不能吃到海迪的斬擊。這就是他的魔性的制約。

  ╳

  耶路瓦拉城市北門上的樓閣,皮耶爾‧安德雷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帝國軍的機士們馬上就要到達耶路瓦拉的城牆了。
  「吹響喇叭,卡特。」
  「是。」
  身旁的里歐涅‧卡特舉起右手,一揮下去後,軍樂隊開始吹響喇叭。
  皮耶爾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之後請不要對我發脾氣喔,公主,我是第八公軍的司令。」

  ╳

  「……喔,指示來了,總算輪到我們上場啦。」
  羅蘭‧達多留在地下洞穴中摸了摸愛馬的脖子,一躍跳上馬鞍。
  「好,打開吧。」
  「了解!」
  兵卒把覆蓋物去除後,陽光就照了進來。喇叭的聲音依然繼續響著。
  斜著挖掘地面再把內部空間擴大的這個地下洞穴,一個就能收容騎兵十名跟士兵四十名,光步兵的話可以容納八十人以上。
  跟這個洞穴一樣的東西在耶路瓦拉北邊有四十幾個,而旦魯瓦拉廢地中也安排了伏兵。
  地下洞穴是早就準備好的東西,伏兵當然是第八公軍司令皮耶爾、安德雷中將的指示。在接收到敵人來襲的報告後,他就讓一部分的軍隊祕密出城,前往原先安排的地點。
  「那麼……」
  達多留一馬當先地從地下洞穴出來。
  帝國軍的機士們宛如雪崩似地朝耶路瓦拉而去。
  往周圍一看,其他的洞穴也有騎兵和步兵逐漸爬出來。
  「要上囉,帝國的糞機士。從現在起,我的第一連隊以下略將會狠狠殺得你們片甲不留,做好覺悟吧。」
  達多留把背上的考夫林槍往前拿,擺出射擊姿勢,他閉起一隻眼睛舔了舔嘴唇。
  「哎,要你們做好覺悟好像太難為你們了。終究只是糞機士。」

  ╳

  在廢王席克的背後虎視眈眈的海迪也感到風向改變了。
  喇叭的聲音傳來。
  精神全集中在眼前的敵人、該打倒的目標,海迪並沒有正確掌握發生了什麼事。但是,這陣會給海迪和公主的戰鬥帶來影響吧。
  「啊啦啊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哈啊啊啊啊啊啊……!」
  公主逐漸縮短和廢王席克的距離,不斷重複使出拳腳。當公主拔出單刃劍時,廢王席克的表情頓時凍結,他拼命地閃避,到處竄逃。
  公主的動作非比尋常,她將跑跳時魔性產生的所有衝擊做最大限度的活用。
  廢王席克在身體能力上也很厲害,眼睛利,直覺也很強。大概是曾經歷過很多死鬥,他對於戰鬥相當習慣,不過並無法說是凌駕於公主之上。
  而且還有海迪在。
  海迪重新體認到這很不可思議,彷彿體重只剩一半,不,十分之一,身體非常輕,但是又沒有輕飄飄的感覺,海迪的手腳充滿力量,甚至感覺不到瓦帕的重量。
  說實話,海迪已經隨時都能砍死廢王席克,他一直有這種感覺,可是他無法相信而正在躊躇。他想,這會不會是哪裡搞錯了?
  「呼啊啊啊啊啊……!」
  公主將單刃劍斜向揮出,不,她途中把單刃劍的劍柄放開,單刃劍朝著廢王席克襲去。廢王席克用右手彈開單刃劍,爆炸。公主趁隙闖到廢王席克的懷中,以雙手朝廢王席克的腹部打去,這絕對閃不掉。
  廢王席克站穩腳步,用腹部接下了公主的雙手,連鎖爆炸,閃光,火焰,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公主受不了衝擊而後退之前,海迪從後方朝廢王席克砍──沒有,為什麼?
  針對廢王席克,公主和海迪的同時攻擊有效。只是時機稍有不對的話,廢王席克會將海迪的攻擊以爆炸來反射,海迪並未跟公主一樣擁有反射的魔性,搞不好會受到致命傷,有可能會失去性命。
  不能死在公主眼前。海迪跟公主說了,對海迪來說那是個約定,約好絕對不會死。
  所以海迪選擇了更確實的方法,他不再遲疑。
  公主無法忍受衝擊而後退。廢王席克感到很詫異,為什麼那名侍衛官沒從背後砍過來?當他感到疑惑的那一瞬間。
  海迪人在空中。
  他跳得很高,跳到廢王席克的頭上。
  「哥──」
  安娜塔西亞發出尖叫。海迪在視野的一角看見安娜塔西亞正搖晃著著那頭紅髮跑來。不可能來得及,海迪揮下瓦帕。
  砍中了。
  廢王席克雖然有稍微閃開,還是斜斜地砍中了,從右肩到左側腹。
  海迪用盡全力揮出瓦帕,然後著地。
  「呶──啊…………」
  廢王席克的腳步踉蹌,不過他還是轉身試圖逃跑。應該是很重的傷,他還真是能撐。海迪原本想要追上廢王席克給他致命一擊,但當下他看見跪下去的公主,腳就自然停了下來。
  「公主……!?」
  「……唔……」
  公主搖了搖頭試著要站起來,海迪又看向廢王席克。
  「這場戰爭是我軍輸了。」
  安娜塔西亞。
  「在我的『貪婪的牢獄迷宮(Heart‧Shaped‧Box)』中沉眠吧,愚蠢的哥哥大人。」
  妹妹一抱緊受傷的哥哥後,發生了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情。
  簡直就像安娜塔西亞把廢王席克吸進體內,他消失無蹤了。
  「等我們接受失敗該受的處罰後,如果主上願意賞賜再戰的機會,我們就會再回到這個戰場來。──全軍撤退……!」
  「……別開……玩笑了……!」
  公主可能是想奔跑,但她都快要往前仆倒了。
  安娜塔西亞冷冷地瞧了公主一眼後,那一頭有如火焰燃燒的長髮猛然一甩,轉過頭去。左右隨即就出現輕裝的機士──不,雖然穿著類似機骸的黃土色甲胄,體格跟動作不太一樣,他們大概是人類。帝國軍的人類士兵湧出,遮蔽了安娜塔西亞的背影。
  原本要攻打耶路瓦拉的機士們全都向後轉,漸漸撤退。雖然沒有到全部機士同時掉頭的程度,但確實從這附近的機士開始,依序後退。
  不過,他們看來無法簡單撤退,響徹雲霄的喇叭是進軍的信號,機士們的兩側也有正在戰鬥的感覺。第八公軍明明在耶路瓦拉城市內,為什麼?
  該不會是司令在城外佈下伏兵?看來是了。
  肯定沒錯。
  如果只是關在城內觀察公主的戰鬥,那連小孩都辦得到,司令當然不是小孩,是大人,是公國軍人,是中將。司令完全沒有要全部交給公主一個人的意思。開了軍事會議,第八公軍也做好戰爭的準備,他打算等到了某個局面就轉守為攻。
  安娜塔西亞承認敗北。
  海迪他們贏了,擊退了帝國軍。
  沒有任何欣喜之情,只有放心的感覺不知從何處滾入海迪心中,而且還馬上就消失了。
  「啊……」
  公主的雙腳無法自由行動。
  跌倒。
  要跌倒了。
  海迪瞬間就把瓦帕插回劍鞘裡,衝了出去。
  「笨蛋──……」
  「呼哪……」
  露露奇娜,以及基吉可的聲音震動了海迪的鼓膜。這時他才想了起來,公主的魔性。露露奇娜那時說了,別隨便觸摸公主大人,然後把海迪踢飛,還說如果摸到公主任何一個地方,可不會就只是這樣了。海迪忘了這件事,只是,就算他想起來,他還是不會停下來吧。
  沒關係。
  就算我變成怎樣,也不能放著累到要倒下的公主不管,我海迪‧巴蘭會接住公主。
  幸好現在的海迪速度很快。海迪伸出雙手,可以,來得及。
  海迪用雙手抱住公主。這不是重量,而是打擊,公主明明這麼嬌小,卻像是個鐵塊,海迪差點要叫出聲來,但他咬牙撐住了。
  海迪的右手碰著公主的胸部,左手碰著公主的腹部,他彎曲右膝,伸出左腳來撐住。不行,實在是撐不去,沒辦法了,這時海迪把公主拉過來,轉成正面對著他,變成從正面抱緊公主的姿勢。這動作完全沒有其他意思,是只能這樣做。即使如此,這樣下去還是會被壓垮,雖然對海迪而言,被壓垮也不要緊,他心甘情願,反倒是公主不會想這麼做。海迪用盡全身力氣,用像是往回推的方式讓公主站起來。
  接著他馬上跳開,在公主面前跪下。
  「沒事……」
  首先他只想先講出這句話。
  一抬頭,公主稍微瞪大眼睛,稍微張開嘴巴,樣子像在發呆。
  「……什麼沒事?」
  「我、是我沒事!公主您沒事嗎……!?」
  「嗯。」
  「太好了……!」
  「少尉你這──」
  公主說到一半就閉起嘴巴。
  然後轉向別的地方。
  「……剛才當我沒說,什麼都沒有,忘掉,我要你忘記,這是命令。」
  公主到底是想說什麼呢。你這?笨蛋?還是蠢蛋?原本要罵海迪又覺得不太好才停住了嗎?那麼公主就是有在關心海迪。多麼令人感激。
  「是!我忘了!」
  「……是嗎。」
  公主輕輕地嘆氣,看起來像是放心了,又像是沮喪。
  「少尉!櫻大人……!」
  「櫻大人!海迪先生……!」
  露露奇娜和基吉可衝了過來。基吉可她卻絆到什麼東西而摔倒,奇努可在差一點要跟著摔下去的時候從肩膀上跳了下來。奇努可正想幫助基吉可站起來。笨手笨腳到極點的基吉可為什麼能夠那麼靈巧地操控人偶,真是個大謎題。
  露露奇娜在海迪的旁邊停下來後,先像是在檢查公主似地把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接著露露奇娜看著海迪,特別是海迪的眼睛,她靠得很近,毫無顧慮地注視。
  「少尉,您。」
  「我?咦?怎麼了嗎……?」
  「櫻大人。」
  露露奇娜對公主使了個眼色,公主像是在說我知道似地點了點頭,然後就往前彎腰。
  「……什、什麼啊?」
  繼露露奇娜之後,連公主都仔細地注視著海迪的眼睛。臉那麼靠近讓海迪很害羞,可是公主的表情很認真。
  「我本來沒發現,因為是黑色的關係。」
  「咦?黑色……?」
  「少尉的眼睛正在發光,很黑的亮光。」
  「啊?發光……?」
  「你也有魔性呢。」
  「魔──」
  一不自覺地向後仰,海迪就跌坐到地上。
  露露奇娜稍微皺著眉頭,瞇起眼睛,用有些悲傷的眼神看著海迪,或者該說是覺得可憐的眼神。
  基吉可剛藉由奇努可的幫忙而站起來,她正要戴上眼鏡。
  公主像是覺得因汗水而黏在臉頰上的頭髮很煩而用手撥開,接著就看向正在撤退的機士。
  海迪嘴裡念著魔性──魔性。
  魔性……?
  「……咦,可、可是,我──是平民呢?別說王族了,連貴族都不是,也從沒聽說過祖先有那種人……我是多庫達村出身的鄉下人喔?只是剛新官上任的軍官喔?還連朋友都沒有喔……?」
  「友人的有無完全沒有任何關係。」
  露露奇娜斬釘截鐵地說。
  海迪用雙手撐著地面。
  「……果然嗎。」
  「魔性,那是東方大陸的王家跟大公家之類,流著名門家族血液的人與生俱來的特別力量,一般是這麼認為,不過,也有例外存在。」
  「……例外……我就是那個例外……?」
  露露奇娜以前提過,因為是國家機密,關於魔性有很多沒有公開給一般大眾的祕密也是那些祕密之一嗎。
  還有,她確實也有提到這種事。
  不只我們公國,魔性要由國家認證和管理
  「沒辦法,只能這麼做了。」
  露露奇娜不知道從哪裡拿出繩子。
  到底是把那種東西藏在哪裡啊。
  還有她的眼神非常恐怖。
  「少尉,我要拘捕你。」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6-7-21 23:25 编辑


  Ep 無法坦率 HARD TO SAY

  當她下定決心衝出房間後,馬上遇到拿著巨大洗衣藍的露露奇娜。
  「櫻大人……?您要去哪?」
  「去哪都好吧。」
  她不小心用了冷漠的語氣,也沒辦法跟露露奇娜的目光對上。露露奇娜正打算開口繼續要說些什麼之前,她已經背對露露奇娜開始往前走。
  「櫻大人。」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起碼請穿個鞋,櫻大人。」
  「……鞋子。」
  她停下腳步,往下一看,是光腳。後方傳來露露奇娜的嘆息。
  露露奇娜把洗衣籃放到地上,走進房間,拿了拖鞋以及長袍就馬上走了出來。
  「不管您要去哪裡,請先穿上這些。」
  「唔……」
  她把長袍搶過來披上,把腳刺進拖鞋裡。
  「這樣總行了吧。」
  「嗯,請慢走。」
  露露奇娜用完美的笑容鞠躬。那彷彿看穿一切的態度真的很令人不快。
  她邊快速地往前走邊小聲地嘀咕。
  「……明明是個小不點。」
  「您有說什麼嗎?」
  露露奇娜從遠方說出這句話,沒想到這種距離露露奇娜還聽得見。
  「沒有說什麼!妳聽錯了吧!」
  當她走下樓梯的時候,樓梯間有個柔軟的肉塊正散漫地趴著,肉塊的背上坐著一具人偶。
  「……妳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呼呼……?」
  肉塊抬起頭來,臉上的眼鏡滑落,甚至快掉下來了。
  「喔,櫻大人。」
  「什麼喔,要睡午覺就回房睡。」
  「……午覺,誰?睡?得斯?」
  「我看起像在睡午覺嗎。」
  「不像,得斯。喔……?睡午覺是我?」
  「總之妳要小心別被踩死。」
  「嗯,啊,好,得斯。」
  名為基吉可的肉塊緩慢充滿肉感地站起身來,在這期間人偶奇努可已經移動到基吉可的肩膀上。為什麼這個肉塊不能像操控奇努可那樣操控自己的身體?果然因為是肉塊嗎。
  「櫻大人。」
  基吉可用雙手把眼鏡推上來。
  「您要去哪裡,得斯?」
  「我要去哪裡是我的自由,為什麼需要一一告訴妳。」
  「……喵。」
  基吉可把眉毛變成八字形,唇角也下垂了。這種程度的事情為什麼要做出那麼受傷的表情。真是煩人。
  「反正妳只會增加露露奇娜的工作,不要隨便亂跑,乖乖去休息吧?妳因為使用太多力量而累積了疲勞吧。」
  基吉可歪著頭眨了眨眼。
  「櫻大人。」
  「什麼?」
  「您擔心,我嗎?得斯?」
  「笨──」
  她本來要罵基吉可,卻只嘆了一口氣。感覺生氣也很蠢,她累了。她從基吉可的旁邊走下樓梯,在離開本殿要去軍事區的途中,和羅闌、達多留擦身而過。
  「喔,太守閣下。」
  明明無視就好,她卻不小心轉頭了。
  因為不太高興,她無言地瞪著達多留。達多留邊摸著長滿絡腮鬍的下顎邊聳肩。
  「我不討厭美人瞪著我,只是我很膽小,會去在意理由呢。我對太守閣下做了什麼嗎?」
  「你光站在那兒就讓我不愉快。」
  「啊啊,那真是對不起啊。」
  「鬍子剃一剃吧。」
  「我的皮膚很脆弱,很常剃的話皮膚會出問題。」
  「看起來很不乾淨。」
  「有味道嗎?」
  達多留把軍服的領子拉起來或是用手擋在嘴巴前吹氣,再用鼻子去聞。
  「還有點酒臭味呢,喝到早上這也是當然。嘛,戰後處理大致上都結束了,稍微放縱一點也不要緊吧?」
  「隨你便。」
  「下次要不要一起喝啊?」
  「那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我很認真呢。」
  「說什麼傻話。」
  「遵命。」
  達多留故意表情認真地敬禮給她看,然後開口:
  「什麼傻話。」
  雖然比起一直畏畏縮縮的男人跟開口只會諂媚的男人還好一些,但這也會讓人腦充血。
  「你要不要乾脆炭化。」
  「……我可不想讓戀愛的火焰燒到。」
  「誰管你。」
  氣憤地丟下達多留的她剛要踏進軍事區,就有一個留著優美八字鬍的銀髮男人推著輪椅走了出來。輪椅上有個神情看似老人,外表卻很亮麗的美男子。
  里歐涅‧卡特一看到她就敬禮。
  「太守閣下,您今天心情美麗嗎?」
  「並不是很美麗。」
  劈頭就冷漠地拒絕後,輪椅上的皮耶爾邊咳邊笑了出來。
  「公主……咳……請不要……嗚嘎……欺負……老實的卡特。」
  「我沒在欺負他。」
  她擺出這幅態度後,皮耶爾小聲地嘀咕了句「真是的」,接著做幾次深呼吸。咳嗽總算停下來了。
  「您還在生氣嗎,公主?」
  「我一點都不生氣啊。」
  「對我動用軍隊這件事。」
  「你只是做了你該做的事情吧,皮耶爾。」
  「嗯,您說的沒錯。」
  「我也是那樣,雖然中途有人妨礙。」
  「結果並不壞吧。」
  「並非如此。」
  她搖頭讓頭髮跟著搖晃,之後就從卡特和皮耶爾旁邊通過。原本想要直接衝進軍事區,覺得不多說一句話不行。
  「早點退役吧,你會給周圍添麻煩。」
  「公主,能得到您的關心是很令人感激,可是──」
  「我才沒有關心你!」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大家都吵死了,吵到不行。
  她進入軍事區,走下階梯。軍事區的地下有名為拘禁室的牢獄。當然裡面有獄卒,但她只是用視線跟下顎比了一下,對方就開了鐵格子的門鎖,讓她進入。
  地下的空氣寒冷又潮濕,燈光也只有最低限度。拘禁室是拿來關違反軍紀的人或重要俘虜的牢獄,但現在的收容人不知道該說幸還是不幸,就只有一個人。
  通鋪有四間,獨居房有八間。
  記得是收容在最前面的獨居房。
  她在快走到那間的時候停下腳步,低下頭去。
  ──我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該掉頭嗎,即使她很迷惘,但在思考一堆事情的時候就覺得煩了。怎樣都好啦,反正不管她做什麼或是想什麼都沒有意義,為了守護公國而戰,她這個存在沒有這個以外的意義。
  她往前走,然後往獨居房的內部看過去。
  唯一的收容人正坐在床上,背靠著牆壁,雙手環抱著膝蓋,手上戴著手銬。雖然還穿著軍服,武器理所當然地遭到沒收,幾乎是當成罪人。
  收容人看到她,差點要跳起來似地全身顫抖。
  「……咦……公、公主……!?等……咦……什……為、為什麼要來到這種地方……」
  「沒有理由。」
  她發現自己的臉頰在不知不覺間鼓起來了,感到有點討厭。
  「大概是來看少尉吧?」
  「這、這樣……嗎?來、來看我?不,那個,能夠讓公主擔心,該說我很惶恐還是……」
  「我沒有在擔心你。」
  「哇,對、對不起!咦,可是,那為什麼……?」
  「興……」
  她稍微咬了一下嘴角。
  「興趣使然……?」
  「啊……原、原來,也是呢。總覺得,果然很少有機會能看到呢,把人逮捕拘禁的地方……很少吧。是那樣嗎……」
  「都好,我沒興趣。」
  「咦……到、到底是哪邊……?」
  「哪邊都好吧。」
  「是、是的!哪邊都好!對我來說,最後能拜見到公主的尊榮,就已經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
  「別說那種無趣的話。」
  「一、一點都不無趣吧!?公主的尊容有那種,請讓我說一下不自量力的話,有那種價、價值……不是嗎……」
  「我不是指那個。」
  「咦咦?那是怎麼回事。」
  「所以我說……」
  最後
  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為什麼要說那些無趣的話。
  「夠了。」
  她準備要快步離開,走到一半腳步又慢了下來。為什麼一定得用衝的,啊啊,好麻煩,慢慢走回去就好了。
  她總覺得少尉會叫住她,每次想要回頭,最後又沒有回頭。
  少尉一直沒有叫她,一定是覺得怎樣都好吧。對她來說也是,怎樣都好。
  什麼都是怎樣都好。
  如果真的怎樣都好,沒必要戰鬥。只要什麼都不吃,什麼都不喝,嚥下最後一口氣就好。為什麼沒那麼做。
  她停下腳步,用雙手抓住自己的手臂,緊緊地抱著自己,閉上眼睛。

  少尉接住了我。

  反正不可能接住。誰也都無法碰到她,就算有多靠近,還是無法觸摸,都是魔性的錯。而且因為這個可恨的魔性,還會去傷到想要觸摸她的人。
  少尉也很清楚。
  她那恐怖、醜陋、不顧一切的戰鬥方法,少尉親眼看過了。
  即使如此,少尉還是想接住她。
  「少尉。」
  「嗯、嗯!?有、有、有什麼事嗎……!?」
  「我還會再過來。」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臉頰頓時變燙。
  「──也許。」
  她立刻補上這句。她沒有聽少尉的回答,她並不想聽。她宛若逃跑般衝了出去。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6-7-21 23:26 编辑


  後記

  我出生在名為霍肯海姆的城市。霍肯海姆是位於德意志聯邦共格國的巴登‧符騰堡州萊茵‧內卡爾郡的城市。那裡有霍肯海姆賽道這個比賽路線,會定期舉辦一級方程式錦標賽德國大獎賽,所以或許有人知道。為什麼我在德國出生,這是有原因的,如果我是德國人那就沒什麼好奇怪,但我是日本人。附帶一提,我表面上是日本出生日本長大,說更白點我沒有護照,出生到現在也沒有出過國,記錄上是那樣。
  可是我毫無疑問是在霍肯海姆出生。當時雖然我還小,從法蘭克福機場搭飛機降落在成田機場時的事情我還記得很清楚。而且那時候我完全不會日語,之後才知道那個地方是日本成田機場,但機內的模樣和機場的景色,從沒聞過的外國味道(對霍肯海姆出生的我來說,那裡就是外國)之類都還在腦中揮之不去,偶爾會突然回想起來。
  我在那裡跟看似母親的人物分離,由說自己是#伯母#的女性陪同,大概是從上野車站還是哪裡搭上夜行列車,前往北方。我最初落腳的地方大概是青森縣。山車燈籠列隊而行的睡魔祭夜晚,還有新町路的拱廊風景在我的腦海裡留下深刻印象。我在那裡度過了數年,後來又北上要渡海。經常陪我玩的#伯父#帶著我搭上青函交通船,船上非常地搖。印象中我暈船了,感覺非常難受。那時候我已經慢慢會日語了,但是船上小孩(雖然我自己也是小孩)一直叫我外國人、外國人,讓我相當受傷。從那時以來,直到今天我都住在北海道,不知為何出生於霍肯海姆來到日本的過去遭到抹消。我的家族都不是我真正的家族,但沒人會去提到這件事。為什麼,為什麼我的過去遭到竄改?某件事終於讓我知道,對不起,全部都是謊話,我很不會寫後記,不自覺地就說謊了。
  那麼,頁數也都用完了。在《公主的獻祭》企劃初期幫忙的T先生、責任編輯的K編輯長、編輯M先生,畫出超棒插圖的吟老師,負責封面設計的VOLARE的關善一先生、其他、和本書的製作與販賣有關的各位,還有現在拿著這本書的各位,我獻上打從心底的感謝與滿腔的愛,今天就到此擱筆。下一本還能跟大家見面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十文字青



  Ax 名為愛恨的欠缺 SISTER

  「──因為這樣。」
  那男人一撥起薰衣草灰的頭髮,據說那些低俗卑劣下等的女性們就能聽到沙沙的輕快聲響。
  確實,那名男性不虧是這間豪華炫麗而且高度洗練,同時還非常可愛的七六旅團移動軍營本部內「旅團長大人的房間」的主人──也就是她,薺露易絲‧迪斯堤亞利斯的哥哥,外表很英俊。據說讓男人那發出紫色光芒的眼睛注視的話,還有些精神怪異的蠢女人會直接倒下。
  「我要先一步去那孩子身邊了喔,薺。」
  「哎呀,這樣啊,杜蘭哥哥,你就特地為了要說這件事而來嗎。」
  薺,亦即薺露易絲在會跟王座搞混的豪華椅子上交疊纖細又優美的腳,還不時交換左右腳,她用像陶瓷般的指尖撥了一下銀色頭髮,閃著黃綠色光芒那寶石般的雙眼透出侮辱的光芒。
  「白────────────────癡嗎。那種愚蠢,薺覺得真是罪該萬死。」
  「是那樣嗎?」
  杜蘭──杜蘭塔立安‧迪斯堤亞利斯瞇起眼睛笑了。說起來薺有三個親生哥哥,從上面數來第二個的這名男人,不管生氣還是別有居心,甚至連睡覺臉上都掛著笑容。
  「如果杜蘭哥哥是無法了結自己生命的膽小鬼,那薺可以幫忙你喔。當然,薺不會弄髒自己的手。」
  「妳要讓妳那些輕佻淺薄的跟班來下手?那些傢伙能夠把我怎樣嗎?」
  「薺想就跟折斷嬰兒的手一樣喔。因為,杜蘭哥哥難得流著父親大人的血,卻只是個魔性識別者(Judge)。」
  「唉呀唉呀。」
  杜蘭站在薺面前。薺明明叫他跪趴在地上,哥哥卻當耳邊風毫不理睬。薺專用的椅子將椅面拉高,一坐上去腳就碰不到地面,但是杜蘭很高,不管怎樣都會變成杜蘭俯視著薺。薺非常地不高興。
  「薺,妳以為我只是單純的魔性識別者啊。」
  「從懂事以來,薺就把杜蘭哥哥當做微不足道的魔性識別者喔。」
  「的確我是魔性識別者啦,不久前剛十三歲的妳生下來的時候,我是十一歲。說幫妳換尿布那是謊言所以我不會這樣講,可是我知道很多事情喔。」
  「卑鄙!」
  薺把雙手的拳頭上下擺動,雙腳也跟著前後擺動。
  「卑鄙男人!下流!壞蛋!要是你把薺的祕密說出去,薺跟你沒完沒了。」
  「我不會做那種事啦。我是妳的哥哥呢,薺,沒有其他人跟我一樣強烈希望妳的內心能夠平安幸福。」
  「還真敢說……」
  「我愛著妳,可是妳卻那樣排擠我,我好難過。」
  「那麼你可以稍微露出難過的表情如何!」
  「悲傷的時候只要笑就好了。這是,薺,我作為哥哥能夠教你的人生智慧喔。」
  「杜蘭哥哥在悲傷的時候之外不也都一直笑著!」
  「無論何時,不管發生什麼事,用笑來度過是最好的。笑吧,薺。妳是個美人,很可愛,笑容也很棒,是我自豪的妹妹,來,快笑,笑出來吧,薺,笑。」
  杜蘭一如往常地笑著,聲音也沒有改變,不,甚至口氣比平常還溫柔。他也沒有靠近,蘭站在原地。
  ──開在月亮裏側的雛菊(Brain‧Damage)。
  這就是杜蘭的魔性。
  「快笑,薺。」
  看清千差萬別的魔性,給予其名字。這個叫做「魔性識別者」的能力,同一個時代據說會有複數人擁有,杜蘭就是其中一人。
  「笑。」
  魔性識別者只能夠做到,而且為了看清,必須花時間凝視,不足為懼。明明是如此,到底為什麼。
  「笑吧,薺。」
  用能夠讓一百個蠢女人中的一百人招架不住的笑容,杜蘭僅是用像在邀人去散步似的語調在說話而已,薺卻有了急迫感。得笑,不笑不行,不得不笑,不笑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沒錯,要笑,只不過是笑。
  笑吧。
  「……唔!」
  別開玩笑了。
  薺跳起來站在椅面上,從上俯視著杜蘭。
  「誰要笑啊!再繼續待在薺的房間跟薺呼吸相同空氣的話就是罪該萬死!你要做的事情結束了吧!?快點出去,不管你是要去那個櫻姊姊的那裡還是哪裡都好!」
  「我只是跟妳開個玩笑嘛,不需要那麼生氣啊。」
  杜蘭邊發出啊哈哈的笑聲邊慢慢後退,然後從懷裡拿出模仿貓的面具戴上。薺皺起眉頭。
  「真是的,品味真差……那個面具是什麼啊。」
  杜蘭把固定面具的帶子上的扣具扣好,喵地叫了一聲。
  「貓啊,很可愛吧。」
  「一點也不!」
  「對了,薺,雖然這也許比不上妳以前珍惜的那隻貓,我覺得這也很可愛喔。」
  薺停止了呼吸。
  年幼的她在公都迪斯堤亞生活的時候,曾經寵愛過一隻貓。
  已經不在了,不在任何地方,去哪找都找不到。
  那隻貓不知為何在某天忽然失去蹤影。
  該不會杜蘭他知道吧。
  不可能,這件事誰也不知道──沒有被任何人知道才對
  在面具之下,杜蘭邊用喉嚨發出笑聲,邊蓋上外套的頭巾。
  「要在大白天露臉走動,我實在是太美了。薺,妳也這麼想吧?」
  「……薺沒那麼想,連一丁點也沒有。」
  「妳還是孩子,所以不了解我的魅力。不了解的東西很多絕對不是不好,因為那表示還有很多可以知道的東西。可是啊,薺,我要告訴妳一件事喔。」
  杜蘭在離開房間之前,沒有轉過頭來,就這麼說。
  「祕密這種東西啊,是為了讓人知道才存在的。」
  哥哥離開,留下妹妹。
  薺把手按在膝蓋上,持續用低沉的呢喃咒罵了哥哥好一會兒。不久她心滿意足,覺得清爽的那瞬間,姊姊的臉出現在腦海裡。她的胸口又冒出怒火,薺咬了拇指的指甲。
  「……只不過比我早出生一些,居然是上將又是太守。明明愚蠢又無能,薺比她更美更優秀……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姊姊,等著瞧,薺會讓妳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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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5

10000
st02781326 勳爵
套路給老手寫出來就是感覺有差...然後十文字的特色就是超愛寫主角心理..每個系列都是自虐碎嘴的主角..

8 年前 0 回復

疾风行者 王爵
这里面的所谓魔性,不是很像Geass么?

8 年前 0 回復

答答答 子爵
這作者的寫作風格是這樣的?怎麼感覺侍衛官的大腦皮質太過活躍,自己搞得自己很累,也讓我看他的感受很煩,能稱道的是公主很漂亮,而他能拼命的接住公主也顯得非常帥氣。

8 年前 0 回復

烟笼寒水月笼沙 子爵
最近轻小说里的公主越来越多了……

8 年前 0 回復

looken 勳爵
只能怎么说呢....少年有时你想太多,有时又太自大了...

8 年前 0 回復

airlauyo 侯爵
看到美麗的公主少年發情了,然後開掛了,
其他呢都是設定下一集才會知道精采與否

8 年前 0 回復

ljk 王爵
最近輕小說的公主越來越多了,這一部還要看看後續發展,算是值得期待的作品吧

8 年前 0 回復

C3H5O9N3 王爵
感觉这两天好多不得志的公主。。。

8 年前 0 回復

修修补补 皇帝
这标题,有种不祥的预感,还有这个作者
都是一群有故事的人,作者挖了很多坑
男主莫名其妙就开挂了?!个人接受不能

8 年前 0 回復

siling2585 騎士
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满足了想看铃科百合子的愿望?

8 年前 0 回復

悠音无飒 子爵
哎,你妹为啥都喜欢开坑啊。真心希望都能把坑填好

8 年前 0 回復

aterssa 侯爵
主角是歇斯底里型变态

8 年前 0 回復

agreatman 王爵
他這兩本幻想類的品質都還不錯
比前兩個五本完結的好多了
十文字的進步大家都看得見

8 年前 0 回復

fengyeying93 勳爵
这个插画好看.话说十文字大大开了好多坑啊

8 年前 0 回復

agreatman 王爵
十文字青的幻想作品,不論是輝與幻想的格林姆加爾或是這本,質量都比以前好上不少
錄入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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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dr550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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