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野秋彦][個人錄入] 黑鋼的魔紋修復士 12 [台/繁][插圖已補]


本帖最后由 神代小祈 于 2016-8-3 15:52 编辑


目录那张是我自己渣补的,因为台本身海沟,没日的目录扫图来辅修,所以修图君放弃了,我自己瞎补的。





黑鋼的魔紋修復士12

作者:嬉野秋彦
插畫:ミユキルリア
譯者:Q太郎
掃圖:神代小祈
修圖:リューズ
錄入:神代小祈
校对:神代小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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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悠爾羅格一派聽從奧爾薇特的命令,不斷破壞各國據點與襲擊神巫。
巧合的是,小狄也在這段時期開始察覺從以前起就讓自己倍受煎熬的惡夢真相。
在無法預測未來走向的情況下,
國王和夏琦菈召集了包含小狄和瓦蕾莉雅在內的亞默德首腦群,
終於說出關於神聖同盟與雷頓特拉的真正歷史。
而內心空虛,以強大的力量不停進行殺戮的路奇烏斯,也產生了變化──
受到真相、歷史,以及宿命玩弄的第十二集!



「夢到……發生火災時候的事情嗎?」

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
Valeria Costacurta

「我夢到以前……小時候的事。」

狄米塔爾•里希堤那赫
Dimitar Richternach



「媽……媽媽……媽媽要……要我……
試試看……新……新……新的……
魔……魔法。」

拉姆彼特•杜耶布爾
Lampito Duevre

「妳說你妳親?」

西瑞爾•杜耶布爾
Cyril Duevre



「要是西瑞爾回來後
抱怨的話,
就這麼對他說……
無論是『超力』還是『神速』,
都不是諾耶斯能駕馭的魔法。
只有帝奧斯才能操控這把劍。」

梅爾蒂特•里希堤那赫
Merdieto Richternach

「……你們所謂的諾耶斯和帝奧斯的差別在哪裡?
有明確的差異嗎?應該不是指有沒魔力吧?」

涅蕾妲•卡治亞高斯
Nereida Kyrgiakos

「——能明白其中差異的,只有覺醒後的帝奧斯。
很遺憾,就連妳也不可能明白其中的差異。」

奧爾薇特•里希堤那赫
Orvieto Richternach



「魯德貝克猊下!
既然如此的話,
就先把一切
都摧毀吧。」

安朵娜•瑪爾凱吉妮
Edurne Marquezine

「做……做得到嗎,卡琳?
做得到的話,現在馬上就行動吧!」

佩托菈•魯德貝克
Petra Rudbeck

「連思考要不要賭一把的時間
都沒有呢——」

卡琳•魯德貝克
Karin Rudbeck



「——?」

蘇古娜•羅梅達爾
Solgunnar Rommedahl

儘管被汙泥弄髒,
蘇古娜仍然繼續調查打撈起的鎧甲,
於是發現了一塊陌生的小徽章,
摻雜在各式各樣的零件中。





CONTENTS

序 章 永不止息的紅色惡夢
第一章 花落的季節
第二章 風水輪流轉
第三章 冬天的腳步聲
第四章 無意義的真相
第五章 惡夢的盡頭
第六章 近神者帝奧斯與新者諾耶斯
終 章 遺留者的憂鬱與不安
後 記








序章
永不止息的紅色惡夢


那是一則述說寬容國王、賢明貴族,
與無知民眾的童話故事

不知是何時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
已經久遠到想不起來,
因此忘記了故事的細節。

究竟是誰說那個故事給我聽的呢?

狄米塔爾最近突然想起
長久以來遺忘的這件事。

最後說那個故事給自己聽的,
是狄米塔爾的母親蒂歐貝妮特
而時間是在兩人的宅邸被火海包圍的前一天晚上。


在染成一片火紅的視野中,火焰轉瞬間便包圍住美麗的奧爾薇特,逐漸將她燒得面目全非。 目睹這一幕的瞬間,狄米塔爾發出短促的哀號聲一躍而起。
「————」
也許是長期以來養成的習性吧,他立刻噤住脫口而出的叫聲。
寒冷的夜風撫弄狄米塔爾大汗涔涔的面頰。在一望無際的黑夜中,狄米塔爾想起自己身在何處,摀住嘴巴,瞪大了雙眼。
他和作為親善大使的瓦蕾莉雅一同造訪此地——神聖同盟的一角,貝爾度的首都貝魯格莫爾特,在這裡度過了數日。
為了讓瓦蕾莉雅睡得安穩,狄米塔爾本來一晚不睡,像這樣在迎賓館的屋頂上護衛,沒想到他不僅陷入沉睡,還因為作惡夢而發出哀號,狄米塔爾對自己的疏忽感到懊悔不已。
「狄米塔爾?」
下方傳來開窗的聲音,接著瓦蕾莉雅來到了屋頂。
「——小狄,你怎麼了?」
瓦蕾莉雅穿著毛絨絨的長袍出現,坐到臉色鐵青的狄米塔爾身旁,環顧四周。
「發生什麼事了嗎?」
「不——沒發生什麼事。」
「沒發生什麼事……那你怎麼會發出那種叫聲?」
「只是作夢罷了……沒事。」
「夢?你是因為作夢才發出哀號聲的嗎?」
瓦蕾莉雅一瞬間露出感到傻眼的表情,但立刻便僵住了。或許是因為察覺到狄米塔爾的身體正微微地顫抖吧。
「……怎麼了?你說作夢——是怎麼樣的夢?」
「我夢到以前……小時候的事。」
狄米塔爾只向路奇烏斯和奧爾薇特坦白自己經常作惡夢,過去從來沒有對瓦蕾莉雅說過。
如今路奇烏斯和奧爾薇特已經不在他身邊,狄米塔爾認為對瓦蕾莉雅說出自己作惡夢的事情,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夢到……發生火災時的事情嗎?」
「對……」
狄米塔爾拭去額頭上的汗水,點了點頭並且嘆了一口氣。
「在夢中,我好幾次都差點被殺。想殺我的是一個長得跟本院長非常相似的年輕女人——像到我有時甚至會認錯,不過,那似乎是我的母親。」
狄米塔爾的母親和奧爾薇特是堂姊妹,但長得卻比親生姊妹還要像。
「……我之所以不善於面對女人,大概是受這件事的影響吧。尤其是年長的女人。所以我被路奇烏家收養之後,也有好一陣子不敢正視本院長的臉。那段期間是路奇烏斯照顧我大大小小的事。」
「不……不善於面對女人?你嗎?」
瓦蕾莉雅按住嘴角,發出錯愕的聲音。她表情的變化,緩解了些許狄米塔爾緊張的情緒。
「……我不知道妳是在驚訝什麼,但至少稱不上是擅長吧。」
「可是你——」
「我之前也說過,我並沒有特別喜歡年長的女人吧。」
「那……那你為什麼和那種人,就是——」
瓦蕾莉雅羞紅了雙頰,發出含糊的聲音支支吾吾地低喃。
「那是……算是反作用力吧,只是為了逼自己消除面對年長女人的恐懼,去執行想出來的解決之道罷了。」
說得更現實一點,也算是藉由征服和母親年紀相仿的女人,來抹殺對曾經想殺害自己的母親的恐懼吧。不過,要是直接這樣說明的話,可能會嚇到瓦蕾莉雅。所以狄米塔爾只點到為止,接下來就交給瓦蕾莉雅自己想像,便結束了話題。
在和瓦蕾莉雅交談的期間,狄米塔爾已不再發抖。
「……好了。」
狄米塔爾輕輕撫摸後頸,站起身來。
「還有一段時間才天亮。而且這裡很冷,妳快回房間去吧。」
「可是——」
「我也睏了,要回自己的房間。」
要是說自己要繼續在這裡徹夜守衛的話,瓦蕾莉雅肯定不會老實回到被窩裡去吧。一個弄不好,她也許還會提出要陪自己到早上。
所以狄米塔爾如此說道,然後推了瓦蕾莉雅的背後一把。
「要是粉紅鎧甲女不小心醒來,發現妳不在,可能會大吵大鬧。趁還沒發生這種事之前早點回去吧……天亮之後我們就要回國了。」
「不知道回亞默德之後,能不能悄微休息一下呢?」
瓦蕾莉雅藉由狄米塔爾的幫助,從傾斜的屋頂上站起,她的側臉流露出不安的情緒,輕聲低喃道。
「怎麼?妳想要休假嗎?」
「我在修復魔紋的期間已經充分休息過了。我是指你。」
「在妳休息的期間,我也好好地休息過了啊。」
「你那是在牢裡吧。」
瓦蕾莉雅輕輕拍打了一下狄米塔爾的手臂,鼓起臉頰。大概是覺得自己那麼擔心他,當事人卻不當一回事而感到生氣吧。
為了安撫情緒化的少女,狄米塔爾一把抱起她,跳到陽臺上。
「就現在的狀況來說,不太可能拿到長期休假,不過回國的隔天應該可以休息一下吧。」
「嗯。我也會拜託一下陛下。」
瓦蕾莉雅終於綻開笑靨,她微微伸了一個懶腰,親吻了一下狄米塔爾後,便打開玻璃門,消失在室內。
「……就算沒人在看,那麼理所當然地吻我也是一個問題呢。」
狄米塔爾聳了聳肩,踏上欄杆,跳到隔壁的陽臺。身為瓦蕾莉雅的侍女兼護衛官的貝琪娜,因為性別相同,所以和瓦蕾莉雅同房,正在她的房間休息,而狄米塔爾則是被分配到隔壁的小房間。
「————」
雖然他對瓦蕾莉雅說自己也要睡了,但實際上卻睡不著。並不是因為害怕再次夢見那個惡夢,雖然因為好久沒作那個惡夢的關係而不由得發出哀號,但過去那個惡夢,是狄米塔爾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仔細回想起來,自從和瓦蕾莉雅一起前往各地執行各種任務後,夢見那個惡夢的機率也大幅減少。所以今晚夢境的衝擊力才會特別強吧。
今晚的惡夢中,陷入火海的人是奧爾薇特。也有可能是和奧爾薇特十分相像的狄米塔爾的母親,但不知為何,狄米塔爾卻覺得那就是奧爾薇特。唯獨這一點和平常作的惡夢不同。
或許是因為路奇烏斯和奧爾薇特背叛了亞默德,和狄米塔爾分道揚鑣,導致惡夢產生了變化。狄米塔爾認為那是在暗示自己與路奇烏斯他們的未來,因此輾轉難眠。
同時,他也開始理解到平時所作的惡夢意味著何種真相。
只是,狄米塔爾連將它說出口都感到害怕,便迅速終止了和瓦蕾莉雅的對話。



本帖最后由 神代小祈 于 2016-8-3 15:55 编辑


第一章
花落的季節


比托企圖藉由政治聯姻與策略,
亞默德稱霸的神聖同盟中拓展為第二勢力。
卻因為送去迷惑皮卡比亞王寵姬耶希卡驟逝,
而急速失去對皮卡比亞的影響力。

儘管承接貝爾度轉讓神巫名額一事的約定仍然有效,
但前提是必須擁有足夠力量的神巫候選人存在,
如今擁有比現任神巫蘇古娜
更強大力量的英格薇德已死,
在背後操縱一切的
大宰相哈拉德•羅梅達爾的陰謀
開始一點一滴地瓦解。


比托的加拉斯霍爾特大主教座堂,相當於亞默德魔法院本院兼布拉達嫚特離宮那樣的地方,姑且不論規模有多大,其壯麗的程度都凌駕上述兩處。大聖堂、眾多的禮拜堂、圖書館,以及在這裡學習的人們所居住的宿舍,都集中在這座大主教座堂,說是比托的信仰與學問之一大中心地也不為過。
原本比托的大主教——也就是神巫九年的任期幾乎都只在王宮內部生活,唯有對民眾宣揚教義時,才會造訪這裡的大聖堂。換句話說,這座聖堂大部分的時間都沒有主人。將自己的養女接二連三送去當神巫候選人,暗地裡獲得權力的大宰相哈拉德•羅梅達爾,為了提高大主教的權威,在三年前進行大裝修,然而這座大聖堂一整年卻有大半的時間沒有神巫造訪,也禁止民眾出入。
過去幾乎沒有人如此揮霍無度,證明了哈拉德擁有不可動搖的絕對權力。他藉由成功地讓自己的妹妹與比托的王弟政治聯姻,將自己的權力擴展到如此地步。
而他的養女們接連不幸死亡,可說是造成此形勢漸漸改變的主要原因。
「……沒想到老夫竟然必須整夜面對你到天亮啊。」
「我也不願意啊。如果您不滿的話,去當王宮那邊的護衛就好。」
哈拉德啜飮著用熱水稀釋的蜂蜜酒,抬眼望向老將。
「那可不行。」
比托四公之一,大將軍尼爾斯•霍格森,拍了拍放在桌上的銀色頭盔,豪爽地笑道:
「——老夫的職責可是守護猊下呢。」
蘇古娜一反慣例,這數個月來不是在王宮,而是在這座大主教座堂的宿舍一室生活。這可說是蘇古娜公然表示對哈拉德的反抗心吧。霍格森自命為是蘇古娜的保護者,召集男女士兵到這座大主教座堂擔任她的護衛。
而他至今似乎還搞不清楚哈拉德沒帶幾個像樣的隨從,出現在這裡的目的。
「……事態緊急,我應該已經老實把所有的事情都跟您說了吧。」
「老夫也明白你對王座並沒有野心……但那並不代表你沒有傷害猊下的惡意吧?」
聽見老將霍格森說的話,服務兩人的女僕們嚇了一跳,停下了腳步。
哈拉德嘆了一口氣並且揮了揮手讓女僕們退下後,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從窗簾縫隙看見的黑夜。
「……看來霍格森翁您還不明白我說的話啊。」
「我明白,不管是你並沒有覬覦王座一事,還是其實你比任何人都為這個國家著想這件事……不過,老夫並不認為你的做法是正確的。上位者的人品必須高尚清廉,為下位者樹立典範才是,然而你這不是反其道而行了嗎?」
兩人展開論戰的地方,是位於大聖堂離屋的一間顯貴人士專用的談話室。彼此都命令隨侍退下,在難以成眠的夜晚肆無忌憚地長談了好幾個小時。
「——我不管老將軍您怎麼想。總之,我是思考比托的將來而行動的。之所以會想要增加神巫的數量,也是為了加強同盟內我國的發言權。」
「你的這個計畫,似乎也進展得不順利嘛。」
「…………」
哈拉德放下裝著蜂蜜酒的酒杯,毫不掩飾自己氣憤的情緒,閉口不語。
到數個月前為止,哈拉德的計策有八成進行得十分順利。
除了原本維持的神巫名額之外,還從因為經濟因素而難以培育神巫的貝爾度手中承接了另一個神巫名額——如此一來,比托便能和帝瑪與海德洛塔一樣,擁有兩名神巫。加上若是成為皮卡比亞國王的寵姬——哈拉德的外甥女耶希卡產下王子的話,皮卡比亞將來有可能完全成為比托的傀儡。這樣比托在同盟內的發言權,甚至會大過帝瑪和海德洛塔。
不過,哈拉德的計畫,卻因為他的養女蘇古娜的逃亡騷動而瓦解。想強行帶回蘇古娜的英格薇德喪命一事自然不用說,但同時期——偏偏在這個時機——耶希卡竟然驟逝,可說是最大的打擊。
皮卡比亞國王原本就沉溺酒色,對政治不感興趣,但耶希卡死後,代替越發遠離政治的皮卡比亞國王掌握實權的,是厭惡哈拉德干涉的保守派大臣。拜此所賜,皮卡比亞政府從親比托,大改為轉向親亞默德。
年紀尚輕的耶希卡會突然過世,肯定是亞默德在背地裡搞鬼。至少哈拉德是這麼想的。當然,他並沒有亞默德暗殺耶希卡的證據,是哈拉德的直覺如此告訴他。正因為他本身是個會毫不猶豫使用這類骯髒手段的人,才會浮現這種想法。
另外,英格薇德的死勢必也與亞默德有關。
「……蘇古娜逃亡到亞默德的時候,我的確命令過英格薇德,要是她持續反抗我,就殺了她滅口。蘇古娜知道太多不應該知道的事,那些如果浮出檯面,有可能損害我國顏面,讓我國蒙羞的事實。」
哈拉德如此低喃後,霍格森立刻反駁:
「不是我國吧?而是損害你的顏面,讓你蒙羞。」
「是我國沒錯……要是這個國家的政治家每個都是清正廉潔的老實人,比托老早就被亞默德給吸收了。」
哈拉德基於政治的信念,深信自己所做的事情並沒有錯。他明知道自己的行為會觸犯法律,還是不惜為了祖國犯罪。他堅信自己的判斷絕不會出錯。
「我計畫暗殺蘇古娜,然後由英格薇德代替她完成剩下的短短任期……可是,英格薇德卻死了。」
「真是個不幸的意外。」
「……如果我做的事必須受到制裁,那麼亞默德也同樣應該受到制裁。雖然接到的報告說是發生意外,但殺了英格薇德的是亞默德的神巫吧。這等同於是明確的內政干涉。」
「若是以你喜愛的『政治性事實』來說,猊下根本從來都沒打算逃亡,而你的養女死亡的原因,也是因為在旅行途中發生不幸的意外。」
「……是啊。就是因為決定用這種『政治性的事實』掩蓋真相,我也沒打算翻舊帳,還像這樣說出自己的真心話。無論如何,都是無法浮出檯面的事實。」
既然替代人選的英格薇德已死,哈拉德也無法剷除蘇古娜。並非沒有其他能立刻就任神巫的優秀候選人,而是因為已經決定明年春天由蘇古娜代替貝爾度最後的神巫擔任她的職務。因此即使哈拉德再怎麼不高興,也無法暗殺蘇古娜,只能允許她回國。
「……話雖如此,老夫認為你不會就這樣放過蘇古娜。」
霍格森之所以會敵視哈拉德,大概是因為他是出身於王家親戚的名門子弟吧。舊世代的王公貴族無法忍受新興貴族的哈拉德急速擴大權力,極欲參與國政的現況。
「只要再等半年,就會有其他能當上神巫的數名養女培育完成吧……要解決蘇古娜,到時候也不遲。」
哈拉德放下空空如也的玻璃杯,如此說道。
「你還真敢在老夫的面前說出這種話啊。要不是猊下希望盡可能息事寧人地解決事情,你現在恐怕就成為我的劍下亡魂了。」
「很不巧地,我多少通曉一點魔法。可不會輸給一個即將退休的老人啊。」
哈拉德望著太陽穴上冒出青筋的霍格森,輕輕笑道,隨後擺出嚴肅的表情,發出嘆息。
「……到不久前,我都還有這種想法。不過狀況已經改變了。」
哈拉德也已經收到「陽光之魔女」奧爾薇特與她的兒子一起逃離亞默德的消息。加上路奇烏斯接二連三地襲擊同盟各國的軍事據點,因此下達嚴加戒備的通知。
不過,哈拉德警戒的並非襲擊軍事據點一事。
「——希望您別告訴別人。」
「別告訴別人什麼?你的各種失言嗎?」
「不是。因為這牽涉到別國的內情。」
「……什麼?」
「皮卡比亞的神巫,若娜絲•萊登那猊下逝世了。」
「那個『山賊殺手』嗎?」
先不論這個稱號適不適合應該向民眾傳達神之慈愛的神巫,總之人們經常稱呼皮卡比亞現任神巫如此英勇的名稱。年齡二十四,就任第六年的若娜絲,是個高大的野性美女,七次向國王借用國軍,親自上陣討伐侵犯國土邊境的山賊,是個連海德洛塔的克蘿蒂德•迪雅吉列夫都甘拜下風的武鬥派。
霍格森之所以會瞪大雙眼、驚愕不已,大概是因為非常欣賞若娜絲那樣的性格吧。
「為什麼?她怎麼會……?」
「對外宣稱是因為落馬而意外身亡,但……那也是『政治性的事實』。實際上似乎是遭到某人暗殺。」
「難道是你!」
霍格森微微抬起腰,哈拉德單手制止他,說道:
「……厭惡我國干涉的萊登那猊下確實是我的眼中釘沒錯。但我可沒有膚淺到使出暗殺這類的手段。」
皮卡比亞的神巫再怎麼受到民眾愛戴,也幾乎沒有政治上的發言力。再加上三年後她就不得不引退。哈拉德還是以長期的觀點企圖讓耶希卡生下繼承王位的王子,來操控皮卡比亞。所以根本沒必要在這個時期急忙派出刺客刺殺若娜絲。
「……再說,面對那位女中豪傑,如果不派出本領高強的殺手,也只會反過來被她殺害罷了。就連派出英格薇德也不保證能確實贏過她吧。」
「唔……」
或許是暫時認同哈拉德的解釋吧,只見霍格森坐回椅子上,自己往空酒杯裡斟上蜂蜜酒。
「那麼,究竟是誰刺殺了萊登那猊下?如果唯有受過專業訓練的人才有辦法擊敗那位女中豪傑,那對方究竟會是誰?」
「沒有目擊者,就不知道真相……不過,如果是前陣子逃離亞默德的『陽光之魔女』或她的兒子的話,搞不好……」
「你想說什麼?」
「奧爾薇特•里希堤那赫曾經企圖暗殺『永世神巫』夏琦菈•巴貝爾和『寒冰之眼神』卡琳•魯德貝克兩位猊下。聽說她的兒子路奇烏斯也為了殺害瓦蕾莉雅•柯斯塔庫塔而現身……既然如此,雖然不清楚他們的目的為何,但就算陽光之魔女想要其他神巫的命也不足為奇吧。」
「……老夫曾經見過一次路奇烏斯•里希堤那赫。」
霍格森用他的大手握住酒杯拿起,露出誠摯的表情低吟:
「實在看不出會是個企圖暗殺神巫的年輕人——」
說到這裡,霍格森挑起眉毛望向哈拉德的臉。
「——那麼你認為下次……」
「對方很有可能會盯上蘇古娜。」
所以哈拉德才造訪長期處於對立的霍格森的地盤,和他深入對談。
「要是蘇古娜在這時候喪命,我國就別談什麼湊齊兩位神巫了。會連一個神巫都沒有,形成等同於準加盟國的狀態。就算過去的成果都付諸流水,我也一定要保護蘇古娜。」
「……你說這話是真心的嗎?」
霍格森對哈拉德投以彷彿像是在揣測他內心的眼神,哈拉德正面回望他,瞇起他最近明顯魚尾紋變多的眼尾,笑著說道:
「……我對別人沒有所謂的好惡這種感情。我既不曾憎恨過蘇古娜,也不曾將她當作女兒一般疼愛。重點在於,對我來說——甚至於是對國家來說,是否有必要,會不會有所妨礙,如此而已。」
「唔。」
「這麼說或許有點不妥,但老將軍您之所以現在仍依然健在,是因為我認為您還是這個國家所需要的人才。要是您欠缺統率軍隊的能力,我老早就設局讓您垮臺了。」
「原來如此,如果是你,想必會這麼做吧。」
霍格森咧嘴一笑,將酒杯倒反過來。
「——我終於明白你說什麼都不讓猊下回王宮的理由了。」
「要是刺客真的前來,蘇古娜待在王宮的話,連陛下都會陷入危險。但如果是在這裡,就能方便保護蘇古娜一個人。」
「那我還是別再繼續喝酒比較好。」
「您說的對。我想再次請老將軍您護衛蘇古娜……不是保護她不受我傷害,而是保護她不受來歷不明的刺客傷害。」
「……稍微換個角度想,你好像也能當個稱職的父親嘛。」
霍格森撫摸他長著茂盛白鬍鬚的下巴,笑著說道。
就在這個時候,某處傳來有東西崩塌的轟然巨響。
「!」
「剛才的聲音是怎麼回事!」
「是從宿舍傳來的。」
哈拉德眉頭一皺站起身後,便走出談話室,他天鵝絨質的法衣衣襬隨風飄動。
「——沒想到竟然是在和老將軍長談的時候出事。」
「現在不是悠哉說話的時候了!動作快!」
霍格森追過快步行走的哈拉德,戴上抱在腋下的頭盔,在走廊上奔跑。老當益壯的老將軍,單手早已撫上腰間的劍柄。
「閣下!」
站在聖堂內各處擔任警備的士兵看見霍格森後,紛紛衝向他。
「發生什麼事了!剛才的聲音是怎麼回事?」
「還不清楚……不過,有人看見猊下休息的宿舍,牆壁有一部分崩塌,掉進濠溝裡。」
三年前才剛修建過一次的牆壁,不可能在沒有發生地震的情況下自然崩塌。總是冷靜的哈拉德,腦海裡開始湧現心急如焚的煩焦躁感。


緊張會令人淺眠。
若是明知道自己的小命隨時不保,還能呼呼大睡,那麼當事人不是個大笨蛋,就是個膽大如斗的人。
而蘇古娜•羅梅達爾都不是上述形容的那兩種人,換句話說,她不敢呼呼大睡。因為要取蘇古娜性命的,是她的養父——實質操控這個比托政治的大宰相,哈拉德•羅梅達爾。自從與國內最高權力者為敵後,蘇古娜沒有一天睡得安穩。
而她之所以會醒來,是因為聽見了有重物掉落地面的聲音。
「——?」
蘇古娜從柔軟的枕頭上抬起頭,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房門。她的意識已經完全清醒,有必要的話,隨時都能施展魔法。
感覺剛才的聲音,是從房門外傳來的。
「……發生什麼事了嗎?」
蘇古娜使用的寢室,是在這裡學習的神巫候選人們所生活的宿舍,最高樓層的舍監用房。不過,住宿的少女們如今則是聽從霍格森將軍的指示,移到加拉斯霍爾特郊外的離宮生活。現在的加拉斯霍爾特大主教座堂瀰漫著一種氣息,就是這裡是對抗專橫跋扈的哈拉德,蘇古娜、霍格森一派的根據地。
所以,蘇古娜房門外應該站著保護她,讓她安心入眠,值夜勤的女性士兵們。
不過,即使蘇古娜出聲詢問,卻沒有得到回應。
蘇古娜打算再次出聲詢問,胸口卻一陣緊縮,感覺呼吸困難。那是一種類似第六感的感覺。過去被迫過著像籠中鳥生活般的蘇古娜從未體會過生命危險,然而一旦生命受到威脅時,這種感覺就會一湧而上。這可說是在她試著逃亡到亞默德時,與瓦蕾莉雅•柯斯塔庫塔的短期旅途中所啟發的一種新才能吧。
「————」
察覺到事情有異的蘇古娜,慢慢下床,光著腳踩上地毯。儘管初冬的夜晚寒氣令她起了雞皮疙瘩,但現在沒有時間把睡衣換掉。蘇古娜躡手躡腳地走到房門前,將背部緊貼在門旁的牆壁上。
「……請問一下,發生什麼事了嗎?」
蘇古娜隔著房門再次詢問,依然沒有得到回應。反而聽見奄奄一息的微弱呻吟聲。
「……血腥味?」
蘇古娜做好心理準備,以便隨時能施展「鐵壁」後,輕輕推開房門。
「!」
值夜勤的女性士兵們就倒臥在她的眼前。兩人的胸口上皆插著一把典禮用的劍。雖然尚有氣息,但傷勢非常嚴重。
蘇古娜當場蹲下,拔起兩名女士兵胸口上的劍。
「怎麼會有這種事……!」
她們雖然身著輕裝,但身上都穿著鎧甲,劍卻貫穿了金屬製的胸甲。假如這是從外部入侵的某人所為,那麼那個入侵者不僅瞞著兩名士兵的耳目接近到她們眼前,同時不讓她們發出哀號地用劍刺進兩人的胸口,並且還在蘇古娜走出房門前無聲無息地從現場消失。
真的有辦法做得到這種事情嗎——
蘇古娜選擇待會兒再思考這件事的可能性,先治療兩名女士兵。當然,入侵者十分有可能還待在附近,所以沒時間悠悠哉哉的了。她先止住兩名女士兵的血,然後思考該怎麼保住自己的性命。
「……請妳們再忍耐一下。」
蘇古娜完成兩人的應急治療,輕聲對她們如此說道,接著站起身。雖然踩到了她們身上流出來的血,但現在不是在意那種事情的時候。
「……?」
這棟宿舍是以挑高三層樓的大廳為中心所構成,還兼當餐廳使用。二樓沿著環繞挑高空間的迴廊,並列著少女們生活的房間,三樓則是有這間舍監室、事務室、禮拜室和小圖書室,四周一樣環繞著迴廊。
所以,只要三樓的蘇古娜一出聲,照理說應該也能立刻傳到位於二樓和一樓的護衛兵耳裡。然而,卻沒有任何回應。除非所有的士兵同時睡得不醒人事,否則能想到的就只有最壞的可能性。
「…………」
如果在這裡大聲吶喊的話,在宿舍外站夜哨的士兵們可能會聽見,立刻趕來。不過,蘇古娜並沒有那麼做。她一想到要是自己大聲求救也沒有人趕來,就害怕得要命,也擔心被不見縱影的入侵者知道自己現在正確的位置。
蘇古娜悄悄靠近欄杆,微微探出身子窺視下方的情況。
二樓的迴廊上到處都點著最小限度的亮光,但從這裡卻看不見士兵們的身影。一樓的大廳也有亮光,但漆黑的部分太多,還是看不見什麼像樣的東西。
蘇古娜沿著欄杆移動,發現掛在牆壁上罩著玻璃燈罩的油燈,便拿起它。朦朧的火光照亮蘇古娜的腳邊。
蘇古娜仰賴著油燈的火光走向樓梯。
「——!」
她單手扶著牆壁,一邊警惕是否會有人從樓下突襲,一邊走下樓,她一聽見細小的金屬摩擦聲,背後就同時感到一陣灼熱的疼痛。
「唔——」
蘇古娜在確認對方的長相之前,一回頭就揮舞她的左手。敏銳的神經瞬間連結起魔力的回路,展開無形的力量障壁。被彈飛的是一具漆黑有光澤的鎧甲。
「這怎麼可能……?」
蘇古娜背後被人砍了一刀,失去平衡,跌落到樓梯間的平臺上後,皺起眉頭忍住疼痛地站起身來。
陷進石牆中一動也不動的,是一具右手拿著染血寶劍的鎧甲。重新回想過後,那是一種裝飾性的鎧甲,這棟宿舍裡到處都擺放著這種鎧甲,所以蘇古娜也不以為意地從它面前經過。結果本以為只是裝飾品的鎧甲卻突然動了起來,從蘇古娜的背後砍了她一刀。
蘇古娜將手繞到背後,大概治療一下傷口後,便爬上樓梯,朝鎧甲的頭盔面罩伸出手,想要確認賊人的面貌。
就在這個時候,樓下傳來耳熟的金屬摩擦聲。
「!」
她從樓梯平臺向下望,看見二樓的迴廊和一樓的大廳站著好幾具同樣的鎧甲。不只站著,還發出「嘰嘎嘰嗄」金屬零件互相摩擦的聲音,朝通往三樓的階梯走去。他們的動作有些不靈活,不像裡面有人的樣子。
如果是過去的蘇古娜,想必會事先思考該怎麼逃離現場吧。不過,經過亞默德逃亡一事後,她的心態改變了。為了讓這個國家走回正道,她必須活下來和義父對抗——因此她不能在卑劣的刺客面前屈服。是這樣認真的心態所產生出的堅強,促使她往前進。
「看我的……!」
蘇古娜忍住背部的疼痛,揮動左手。試圖爬上樓的鎧甲刺客被無形的力量障壁擊倒,仰躺在地。受到如此強力的衝擊,就算是再怎麼強壯的男人穿著鎧甲,也會瞬間失去意識吧。
不過,以幾乎要將迴廊的地面撞出裂痕的衝勁被擊倒在地的刺客,卻立刻打算站起來。
「!」
蘇古娜再從上方施展火團攻擊他。就算因為身穿鎧甲能防止火焰燃燒全身,但相反地,鎧甲會吸收熱度,灼燒裡面的人的皮膚。只要他受不了灼熱感,脫掉鎧甲的話,蘇古娜有信心這次一定能一擊擊敗他,讓他無法再戰鬥——應該說,她已經做好了攻擊別人的覺悟。
不過,蘇古娜立刻就見識到她的那份覺悟可能無法實現的現實。
「怎……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荒唐的事——」
因為鎧甲帶著顯現出輕微扭曲現象的熱氣,再次試圖站起來。不單單只是站起來,還表現出想從腰間的劍鞘上拔劍的跡象。這實在是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而其他的鎧甲從他的身後慢慢逼近。大略看了一下,有五六具,動作雖然緩慢,但做什麼都無法阻止的詭譎刺客,正一步一步地慢慢縮短與蘇古娜之間的距離。
這時蘇古娜才開始懷疑自己的對手可能不是活生生的人類。至少普通的人類在直接受到兩次魔法攻擊後,不可能還站得起來。這次若是用盡全身魔力發出一擊攻擊他,他還能若無其事地站起來的話,就代表他們已經不是蘇古娜能應付的對手。
如此下定決心後,該做的事自然只有一件。
「喝!」



蘇古娜踏出一步,同時釋放出「擊砲」。
天生膽小、對戰鬥魔法不太熟練的蘇古娜,最擅長的魔法是保護身體的鐵壁,但鐵壁一旦轉為攻擊用的擊砲,其威力則是驚人無比。鎧甲戰士在只要一揮劍就能砍到的極近距離下挨了一記擊砲,再次以猛烈的勁道摔倒在地。
同時地板發出怪聲,應聲崩塌。想必是無法承受一次又一次的衝擊吧。蘇古娜確認直接受到攻擊的鎧甲戰士和他背後的鎧甲群也一起隨著毀壞的迴廊建材掉落到一樓的大廳後,立刻再次朝那裡釋放擊砲。
「…………」
若是他們還能再站起來,蘇古娜也無計可施了。蘇古娜因揚起的粉塵而瞇起雙眼,從欄杆探出身子,舉起油燈確認鎧甲們的狀況。
就在這個時候,蘇古娜的右肩產生新的疼痛與衝擊。
「唔……!」
蘇古娜立刻緊抓住欄杆,支撐住她差點往前掉落的身體,披頭散髮地回頭看向後方。
原本陷入牆壁一動也不動,一開始襲擊蘇古娜的那具鎧甲,不知何時又站了起來,向前伸出他的右手。
「……唔。」
蘇古娜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鎖骨一帶。將她的睡衣染紅,從鎖骨一帶刺穿出來的,應該是那名鎧甲戰士扔出的寶劍劍尖吧。蘇古娜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親眼看見銳利的劍刃貫穿自己肉體的可怕光景。
「……啊啊!」
她發出分不清是哀號還是氣勢的喊叫聲,釋放出擊砲。或許是第一次體驗的劇烈疼痛逼出她的力量吧,威力比剛才以為已使出全力的一擊還要強大的擊砲,將金屬鎧甲重重擊飛到牆壁上,連同石牆一起擊垮。
「唔……咕!」
緊抓住欄杆癱倒在地的蘇古娜,聽見從樓下傳來的金屬摩擦聲後,皺起了眉頭。因為還有正在活動的鎧甲。
蘇古娜勉強抓著欄杆撐起上半身,幾乎沒用眼睛確認,只憑藉聲音連續釋放出擊砲。
直到她失去意識。


西瑞爾•杜耶布爾在站夜哨的士兵吹哨子前將他砍倒後,擦拭額頭冒出的汗水,調整呼吸。
「……考慮到警備方面的事,我還以為神巫離開王宮移到這裡來算我們走運呢,但其實也不盡然嘛。警備的數量比想像中的還多。還是說在我們潛入這裡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嗎?」
今晚,西瑞爾已經砍殺了三名士兵。每一名都是因為發現西瑞爾侵入,不得不在他們吵鬧之前將他們滅口。但是就潛入並完成任務這方面來說,稱不上是處理完善。雖然能暫時掩蓋西瑞爾侵入的事實,但只要站夜哨的士兵屍體被人發現,有人潛入的事實最後還是會曝光。
接下來只能在其他士兵發現屍體之前完成任務了。
西瑞爾•杜耶布爾侵入加拉斯霍爾特大主教座堂的土地內,來到王立圖書館的後方。他的任務是,在時鐘塔響起午夜一點鐘聲的同時,在這裡放火,將五萬十萬的龐大藏書燒成灰燼。
「連我自己……都覺得很狼狽。」
西瑞爾從後方的側門潛入圖書館中時,再過幾分鐘就要來到午夜一點。老實說,會花費這麼多時間,可說是西瑞爾計算錯誤。
況且——西瑞爾事後知道時,咂了咂舌——今天晚上,比托的大宰相哈拉德•羅梅達爾造訪大主教座堂,為了迎接他,大將軍尼爾斯•霍格森增加了比平常還要多的警備人數,說倒楣倒也挺倒楣的。
還不知道這件事的西瑞爾來到閱覽室,裡頭林立著宛如巨大墓碑的書架,他拔起掛在腰間的幾瓶瓶子的瓶塞,到處潑散瓶內的油。
「雖然到現在還沒聽到明確的解釋這實令人火大……但也無可奈何。」
不惜潑油將這座圖書館裡的藏書燒成灰燼究竟有何意義——他不認為有比幫助執行其他任務的拉姆彼特逃脫來得更重要,但總之這是納入烏希馬爾旗下擔任參謀的奧爾薇特•里希堤那赫所下的指示。
既然烏希馬爾吩咐西瑞爾聽從她的指示,那麼他也只能照做。雖然他目前還無法完全信任奧爾薇特,但西瑞爾尊重姑且信任她的烏希馬爾的判斷。
西瑞爾在各地撒完油後,敞開四處的窗戶,讓風流通。
「……哎呀哎呀。」
他完成一切準備後,跳到高聳的書架上,從採光用的窗戶確認時鐘塔後,時間正好是午夜一點整。
西瑞爾從腰際的劍鞘中拔出加比隆多,聳了聳肩。
「拉攏那些女人進來,能為我國帶來有形的益處,頂多就只有開發這類的武器,不致於落後海德洛塔而已吧……現在這個時間點要求獲得比這件事更大的利益,或許有些貪心了也說不定呢。」
他微微搖晃加比隆多的劍尖後,劍尖便冒出火焰。
「……燃燒吧。」
刻繪在劍上的魔紋接收到西瑞爾的意念,描繪出「火彈」的魔法陣,產生驅逐黑暗的燦爛火焰。滲透進油的大量書藉瞬間便起火燃燒。西瑞爾從窗戶跳到屋外,捲起「旋風」吹進圖書館,作為臨別之禮,加強火勢後,邁步奔跑。
西瑞爾勉強在原定時間完成他的任務。問題在於,無法保持冷靜的拉姆彼特是否有依照作戰計畫行動。就算定好作戰時間,也會因為討厭等待而擅自一個人開始行動,或是不和西瑞爾會合,一個人逃跑,拉姆彼特經常惹出這類的麻煩。儘管西瑞爾在悠爾羅格內已經處於相當高的地位,他之所以仍然像這樣和拉姆彼特一起執行危險的任務,是因為沒有人能比他更懂得替拉姆彼特收拾殘局。
「要是別想著把她教育成神巫選候人,事態也不會演變成這種地步——不對,其他人根本就沒辦法和她相處。」
雖說只是名目上,但拉姆彼特是烏希馬爾的養女。照顧她的人必須擁有某種程度的身分,以及不差的劍術和魔法實力,因此這個職責自然就落到了西瑞爾身上。事到如今囉哩囉嗦地抱怨也於事無補。
拉姆彼特今晚去暗殺比托的大主教——蘇古娜•羅梅達爾。不愛以武力爭鬥的蘇古娜和滿腦子只想著戰鬥的拉姆彼特,誰勝誰負一開始就揭曉了吧。不快點和她會合的話,迅速解決對方的拉姆彼特可能會擅自回國。
「——!」
在士兵們為了滅火從各處聚集在一起時,西瑞爾趁黑離開了圖書館,看見拉姆彼特像雕像一樣,正蹲在大聖堂時鐘塔博風板的簷端上。
「那稼伙又亂來了……!」
西瑞爾慌慌張張地環顧左右,似乎還沒有人發現拉姆彼特。不過,若是被人發現的話,會一口氣提高西瑞爾和拉姆彼特逃離的難度。她如果要在那種地方發呆,倒不如快點先逃還來得省事多了。
圖書館的火勢越發旺盛,可以聽見士兵們因為從窗戶噴出的火焰而發出驚叫聲。西瑞爾趁機一口氣跳到拉姆彼特所在的位置。
「拉姆彼特!妳在這裡做什麼!」
「看……看看……看熱鬧——」
像隻等待飼料的小狗般蹲著的拉姆彼特,抬眼望向西瑞爾,舔著自己的右手。仔細一瞧,有一道螺旋狀的傷口,從少女的手肘到手背,環繞著她纖細的下臂。
「妳那道傷口是怎麼回事?」
西瑞爾眉心聚起皺紋,拉起拉姆彼特的手。
論戰鬥,拉姆彼特的實力明顯在西瑞爾之上。當然,西瑞爾也完全不打算居於誰的下風,不過,毫不遲疑地傷人,甚至也不討厭自己受傷的拉姆彼特,不管西瑞爾再怎麼努力,也有追不上她的部分。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拉姆彼特去暗殺以膽小柔弱聞名的蘇古娜會受傷。
「這是被誰傷的?蘇古娜解決了嗎?」
「失……失敗了——」
「什麼!」
「可……可可、可是……是是,我有讓花……花花……凋凋凋凋……凋謝了。」
「妳竟然會暗殺失敗——表示市井間的傳言不可靠嗎?」
倘若蘇古娜是個和平主義者的膽小鬼這類的風評,不過是為了隱藏她的實力,那麼習慣放鬆警戒靠近對手的拉姆彼特,確實有可能會受傷。但還是難以想像她會錯失殺死蘇古娜的機會。
「老、老老……老頭和大……大大……大叔,打……打到一半……趕、趕趕……趕來……」
「?妳說的老頭是指大將軍霍格森吧?聽說他現在負責保護蘇古娜……那另一個人是誰?妳是被他們妨礙,才沒殺死蘇古娜的吧?」
西瑞爾如此詢問後,拉姆彼特便點了點頭。
「沒有殺死她實在是太可惜了……但至少達到了最起碼的目的。在國界的監視變森嚴之前回去吧。」
奧爾薇特•里希堤那赫在這次的任務中嚴格命令他們一定要破壞蘇古娜的「契約之印」、燒毀圖書館的藏書。既然這兩點都已經達成,也沒必要繼續待在這裡。
西瑞爾拉著拉姆彼特越過包圍住大主教座堂的濠溝,突然眉頭一皺,詢問少女:
「……妳真的破壞了蘇古娜的契約之印了吧?」
「我深、深……深深砍了她……這、這這這……這裡。」
拉姆彼特指著自己的背後,結結巴巴地回答。
「妳從背後砍傷她,所以才錯失殺死她的機會嗎……?」
「實實……實……實驗、實驗。」
「什麼?什麼實驗?」
「有……有人……拜託我。」
「是誰?拜託妳什麼?」
「媽……媽媽……媽媽要……要我……試試看……新、新……新的……魔……魔法。」
「妳說妳母親?」
西瑞爾用單手將拉姆彼特環抱在腋下邁步奔跑,瞪大雙眼再三思考少女的話語。
「梅……梅爾……梅爾蒂特。」
「那是誰?」
「不……不對,是梅……梅……梅朵,媽媽。」
「梅朵!那個女人是妳的親生母親嗎?我聽說她是教導妳魔法的老師啊。」
「是……是我的師父,也……也是我的……媽媽。」
「————」
說是有符合當神巫的實力,把拉姆彼特推薦給想要自立神巫的烏希馬爾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梅朵。身為悠爾羅格巨頭的烏希馬爾,之所以會聽從來歷不明的梅朵的推薦,甚至將拉姆彼特收為自己的養女,是因為拉姆彼特確實擁有神巫級的實力,再加上梅朵慷慨地貢獻另一張王牌——魔動劍給他。完全不問梅朵等人的真正身分和目的就接受她們,是因為烏希馬爾判斷她們最終會為悠爾羅格帶來利益。
然而,倘若梅朵和拉姆彼特是親生母女這件事是事實的話,或許必須重新改變一下想法了。
「……梅朵該不會把妳推上神巫的寶座後,就打算以妳生母的立場,侵入悠爾羅格的王宮吧?如果她是打著這個主意接近我國的話——」
西瑞爾對拉姆彼特低喃到這裡之後,搖了搖頭。當初烏希馬爾企圖讓悠爾羅格加盟神聖同盟的計畫已經泡湯。就算梅朵有那樣的目的,也已經不可能實現了。倘若梅朵真有那樣的野心,去巴結有可能實現她的目的,不斷收養少女,讓養女成為神巫候補的哈拉德•羅梅達爾還來得簡單又實在多了。
狡猾的梅朵之所以沒有這麼做,就代表她的目的不在此吧。
況且,在這裡質問拉姆彼特梅朵的目的也沒有意義。拉姆彼特恐怕對這件事一無所知吧。她對戰鬥以外的事情不怎麼感興趣,完全不適合懷抱著祕密,參與陰謀這類的事情。如果梅朵是她的親生母親更是如此,她既然明白拉姆彼特的個性,一開始就不可能將重要的祕密告訴她。至少西瑞爾如果站在梅朵的立場,就會這麼做。
「……妳的親生母親是這麼教育妳長大的嗎?」
「唔?」
「不覺得這樣很可憐的妳雖然可悲……但只要妳覺得能戰鬥就好,對妳來說或許也算是幸福的生活方式吧。就這層意義而言,梅朵可說是一位溫柔的母親呢……雖然十分諷刺就是了。」
「她才不……不不……不溫……溫柔——西瑞爾比她溫……溫柔……太太……太多了……」
「……不用說多餘的話沒關係。」
西瑞爾披上斗篷,包裹住環抱在腋下的拉姆彼特,再次邁步奔馳。
無論如何,一抵達國內,必須質問梅朵事實。
把魔動劍的研究者涅蕾妲•卡治亞高斯帶來的人是梅朵,把逃離亞默德的里希堤那赫母子介紹給烏希馬爾的人也是梅朵。若是再加上拉姆彼特是她的女兒的話,那麼現在悠爾羅格的軍事行動,幾乎都是由與梅朵有關的人來推動。
要是一個不小心,國家可能會被篡奪——西瑞爾瞥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拉姆彼特,奔馳在黑夜中。


在朦朧的意識中,微微張開眼的蘇古娜第一個看見的人,是將手放在自己胸口上方的養父。
「猊下,振作點!傷勢不重,沒事的!」
她聽見養父身旁的霍格森將軍正在吶喊。繼視覺和聽覺之後恢復運作的嗅覺所感受到的,是混雜在冰冷空氣中的燒焦味和血腥味——綜合以上幾點回溯記憶後,蘇古娜也終於理解了事態。
看來自己似乎是在和那群刺客作戰時,因出血和魔力枯竭而失去了意識。而她之所以能像現在這樣保住性命,大概是因為將軍他們不久後就趕過來的關係吧。
只是,她完全沒料想到養父會在這裡。說起來自己和將軍是打算反抗壟斷國內政治的養父,而在這間大主教座堂進行輕微的守城作戰。所以她實在難以相信身為自己最大敵人的養父會隻身來到這個他們的根據地。
況且他並非只是待在這裡,還用魔法治療蘇古娜所受的傷。
養父哈拉德嘆了一口疲憊的氣息後說道:
「……老將軍,蘇古娜的紋章官在哪裡?,」
「紋章官?喔,你說札卡多女史啊,我已經派人去叫她過來了。」
「那麼,之後就交給那位處理吧。先不管背後,要是不先連起鎖骨周邊的魔紋,下次再受到同樣的襲擊時,就無法充分地保護自己。」
哈拉德淡淡地說道後,站了起來。
蘇古娜忍住暈眩,坐起身子,朝背對她的哈拉德說:
「父親,你為什麼要救我……?」
哈拉德要取自己的性命——蘇古娜一直是這麼想的。就連現在她也不認為自己的想法有誤。在她還沒親眼看見那些鎧甲的詭異行徑之前,她都一直堅信刺客是哈拉德所派來的。
可是,為什麼哈拉德會在這裡治療自己的傷呢?
哈拉德回頭望向蘇古娜,按摩自己的眼頭一帶低喃道:
「詳細的情形妳去問老將軍吧……要是現在讓妳死了,這個國家就難以生存了。只是如此而已。」
「父親——」
「看來妳出生以來第一次反抗我,擅自引發逃亡騷動這件事,也不是全然沒意義嘛……我萬萬沒想到妳能跟對手纏鬥到這種地步呢。」
哈拉德最後看起來像是輕輕笑了一下。
聽見逐漸遠去的哈拉德說的話後,蘇古娜移動她的視線。她剛才躺著的地方是宿舍旁的草坪上,關鍵的宿舍雖稱不上半毀,但牆壁崩塌了一大半,模樣慘不忍睹,內部的情況可想而知。
「啊……」
蘇古娜知道自己在渾然忘我的狀態下將宿舍破壞成這副模樣後,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如果霍格森等人再晚一點趕來的話,蘇古娜恐怕就會被埋在瓦礫之下了吧。
她又注意到不知哪裡飛來的小火星,轉移視線後,便看見圖書館方向的夜空染成一片火紅。
「那是怎麼回事……?」
「似乎是闖進來的賊人放火燒了圖書館的樣子。我想可能是聲東擊西作戰的一環吧……」
霍格森將自己的斗篷披在蘇古娜身上,露出沉痛的表情。
「——不過,猊下沒事最重要。目前已經決定和哈拉德休戰,來對抗想取猊下性命的賊人了。」
「和父親休戰……?」
「沒錯,最近各國的神巫接連遭受到生命的威脅……雖然還沒正式發表,但已經有神巫喪命。」
「咦?」
「大宰相說要是現在猊下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就會失去比托唯一的神巫,那麼他也無法描繪自己夢想的藍圖——」
「父親說了這樣的話嗎——」
聽到想取自己性命的賊人不是父親派來的,蘇古娜稍微鬆了一口氣,發現自己的心情後,她覺得有些可笑和悲哀。蘇古娜依然認為視自己為敵,想要除掉自己的哈拉德有養育自己的大恩大德,無法全然拋棄對他的情分。
蘇古娜怔怔地將手繞到自己的背後,想要確認傷勢時,卻突然瞪大雙眼,對霍格森說:
「閣下!賊人!」
「什麼……?」
「請您快找出賊人!瓦礫下應該有好幾個!」
「您是說……想取猊下性命的賊人嗎?」
「是的!是一群穿著鎧甲……詭異又奇怪的賊人。必須找出他們確認一件事才行。」
「……老……老夫知道了。」
霍格森露出疑惑的表情點頭允諾後,便把部下叫來,命令他們搬開瓦礫和搜索賊人。



第二章
風水輪流轉


比蓋羅的王族,從小就各配有一名人稱少傅的人照顧,
如果那位王族確定成為正式的帝位繼承人,
其少傅便會以太傅的名義來輔佐未來的皇帝,
無論如何,都可說是非常重要的職務。

比蓋羅的第三王妃拉蒂法的長子沃爾坎
他的少傅伊拿拉文迪是個足智多謀的謀士,
過去陷害了許多沃爾坎的絆腳石,
但也對沃爾坎的癖好感到頭疼。

因為受不了伊拿拉文迪的嘮叨,
沃爾坎最近只帶著幾名護衛溜出宮,
去找他看上的民女、民婦,甚至是美少年。

結果,這件事便成為沃爾坎與伊拿拉文迪的致命傷。


近來魯奧瑪的秋意漸濃,今天清晨已經降下今年的初霜。雖然應該不會就這麼降下初雪,但對培育無數畏寒的薔薇、不務正業的王子來說,他懇切地希望這只是一時的寒冷。
「……在朝議之前把我們和四元老給叫來,該不會又發生什麼事了吧?」
以薩克啜飲著加入大量蜂蜜和生薑的紅茶,微微打了個哆嗦。
「真有那麼冷嗎?看來殿下鍛鍊得還不夠呢。」
坐在隔壁的夏琦菈•巴貝爾穿著平常的神巫禮服——那件看來單薄、布料極少的套裝和戰袍,與身穿綿製上衣,一身毛絨絨的以薩克呈現對比。
「明明壁爐都有點火了,最年輕的殿下還這副模樣該怎麼辦呀?奇奎說啊,肌肉量少的人怕冷。那不就表示殿下果然鍛鍊得還不夠吧。有學者說過,要是不趁年輕時多多鍛鍊身體,步入中年的時候可是會胖得慘不忍睹喔。」
「不是我特別怕冷,而是猊下您太不怕冷了吧。大家穿的衣服都還滿厚的喔。」
除了離開國家去和帝瑪交涉的巴爾札利卿之外,四元老中的三人都穿著比平常稍微暖和的服裝來到圓桌前。穿得最厚的確實是以薩克沒錯,但和平常打扮得沒兩樣的,就只有夏琦菈一人,看見這種情況,會覺得奇怪的反而是夏琦菈才對。
「……這個嘛,算是我用了一點小招數吧。」
夏琦菈將自己的手背現給以薩克看。手背上看不出有正在使用魔法的跡象,卻隱約浮現出複雜的魔紋。
「這是我跟奇奎還有奧爾薇特以前一起研究後發現的,只要像這樣將魔力注入魔紋中,體溫就會微微上升。」
「是這樣嗎?」
「嗯。雖然還不太清楚詳細的原理,大概是因為活動身體跟使用魔法都會疲累吧。所以才會像活動身體時一樣讓身體變得溫暖。將魔力注入魔紋,實際上就像是施展魔法前的準備運動一樣。」
先不論原理為何,如果事實真是如此,那還真是令怕冷的以薩克感到無比羨慕。
或許是內心的感情表現在臉上了吧,夏琦菈突然皺起眉頭說道:
「……我先聲明,長時間保持這種狀態也是挺累人的喔。我並不是不做任何努力就能輕輕鬆鬆地保暖,所以別羨慕我。」
「喔……」
以薩克啜飲著薑茶,掩飾住苦笑,注視著他的父親。
「——皮卡比亞緊急派使者過來。」
傑弗倫十一世坐在圓桌的上座,交抱著手臂,一確認三位大臣入座後,便一臉嚴肅地開口。
以薩克露出和一分鐘前截然不同的表情說道:
「這次應該不是換皮卡比亞的軍事倉庫被燒,來向我國抱怨了吧?」
皮卡比亞因為國王被哈拉德•羅梅達爾送上的美女耶希卡迷得神魂顛倒,幾乎差點成為比托的傀儡國家時,本國的保守派家臣團祕密委託亞默德暗地行動——也就是暗殺耶希卡——成功排除了比托從政治方面干涉的影響力。換句話說,皮卡比亞欠了亞默德一個絕不能公開的人情。在這種情況下,皮卡比亞不可能責難亞默德的不是。
「……如果是這樣倒還好。」
「什麼……?」
「陛下,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皮卡比亞的神巫若娜絲•萊登那和她的專屬紋章官一起被人暗殺了。」
「————」
夏琦菈用她小小的拳頭捶打圓桌,站起身來。她的臉色發青,看來正拚命地壓抑住滿腔的怒火,這實不像她的風格。
「……是奧爾薇特幹的嗎?」
「還不清楚,對方只傳達遭暗殺的事實。不過的確有可能是她所為。」
「可是陛下,在下記得那位萊登那猊下是以反比托派聞名的吧?」
「你是說,哈拉德在失去耶希卡後反過來報復……嗎?」
「這也不無可能吧?」
軍務大臣加利德卿嚴正地點了點頭。不過,夏琦菈立即否定了這個可能性。
「不可能,我想應該不會是他幹的。」
「此話怎講呢,猊下?」
「哈拉德最信賴的,那個人叫什麼來著……」
「您是說那位叫英格薇德的特使嗎?」
據蘇古娜所說,在和狄米塔爾交戰後落敗身亡的英格薇德,是哈拉德的親生女兒,她的實力勝過現任神巫蘇古娜。哈拉德曾經指派他這個劍術和魔法高超的女兒,去執行各種骯髒的任務。
「如果有人能贏過若娜絲,我想就只有那個英格薇德了。而且這個可能性還非常低。因為若娜絲可是用單手揮舞大劍,沒使用任何魔法就討伐山賊的魁梧女人啊。」
夏琦菈就任神巫的期間十分長久,因此有許多能與各國神巫見面的機會,從夏琦菈的口吻聽來,她過去可能跟若娜絲交情還不錯。
「若想暗殺若娜絲,起碼得派小狄那樣的高手才能辦到——也就是說,失去英格薇德的哈拉德不可能辦得到。」
「這麼說的話——果然還是奧爾薇特幹的好事嗎?」
「事……事態終於擴展到我國以外的神巫也有性命危險了……」
卡穆尼亞斯擦拭冷汗,有氣無力地低喃。依照這位大臣的個性,他的腦海裡恐怕正在思考我國的責任問題吧。
夏琦菈憤然地嘆了一口氣,坐回椅子上後,便盤起胳膊望向窗外。
「……奧爾薇特的目的果然是那個嗎?」
「以薩克。」
傑弗倫十一世指向自己的兒子。
「你立刻挑選出騎士團的精英,前往帝瑪。」
「什麼?」
「我國與帝瑪的交涉應該也快結束了。如果交涉延長的話,就留下巴爾札利一人,護衛卡琳•魯德貝克,立刻回國。」
「陛下,這樣的話,可以派我軍隊的士兵去。」
加利德卿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胸脯提出建議。封印騎士團雖歸以薩克管,但終究只是皇太子的私人軍團。他想必是想主張,國家有緊急事態時,守護神的妻子神巫,是國軍的使命吧。以薩克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但若是以護衛卡琳為重的話,他有信心自己的騎士團更適任。
「加利德卿。」
以薩克輕輕抽了抽鼻子,一面考慮到長相凶惡的軍務大臣的自尊,一面有條不紊地向他說明:
「——如果對方是以數百數千的兵力正面衡突的話,我想確實必須讓國軍出馬。肯定能粉碎任何大軍。但是啊,這次應該會是本院長——應該說是奧爾薇特•里希堤那赫,或是路奇烏斯他們以少數的兵力出其不意地攻擊我們吧。」
「說的也是……如此一來,兵力太多可能反而容易導致混亂呢。」
「這——」
「如果對手是劍術、魔法高超的殺手,那麼應該派能與之抗衡的人才去保護猊下才對——我是這麼認為的,您覺得呢?」
以薩克先是稱讚亞默德軍值得信賴後,再提出現實的問題點堵住加利德卿反問的機會,瞥了一眼傑弗倫十一世,請求父親的判斷。
「哎,事情就是這樣,加利德卿。」
傑弗倫十一世安撫軍務大臣道:
「況且正規軍要跨越帝瑪的國界有些麻煩。這一點,封印騎士團可以用皇太子的同行者為藉口入國……現在速度才是重點。」
「是!」
加利德卿老實地點了點頭後,坐回到椅子上。對於自己的意見被駁回,他似乎沒什麼怨言。
內部的協商結束後,接著要繼續開朝議,因此在各大臣手下工作的副大臣和事務官、書記官等人便魚貫地來到這張圓桌前。在這吵雜的狀態下,與所有人擦肩而過,接下來必須踏上旅途的以薩克,微微彎下腰對夏琦菈說:
「……猊下,他們的目的果然在於封印嗎?」
「是啊。」
「瓦蕾莉雅小姐有小狄跟著,而卡琳小姐有我親自去迎接,那麼——」
「先跟你說,你用不著擔心我。我不會一個人到處走動的,放心吧。」
「不是啦。我是想說,若是對方照這種狀況接連去暗殺各國的神巫的話,我國根本防不勝防啊。」
「只能靠各國自己保護神巫的性命嘍。」
「做得到嗎?我認為頂多只有海德洛塔有能力自己保護神巫而已。就連帝瑪,他們自己神巫本人的力量都令人擔憂呢——」
「老實說,我不知道好幾個封印遭到破壞後,是否會失去效力。我想就連奧爾薇特她自己也不清楚。所以她才想盡可能地破壞。」
「這又是個大麻煩——」
「總之,殿下你趕快去帶卡琳回來吧。三人一起待在這裡比較好保護。」
「是。」
以薩克向夏琦菈行過一禮後,便離開圓桌前。
在路奇烏斯逃亡後,正式就任副團長一職的雅辛•耶爾•夏沙特,正在充滿冰冷空氣的走廊上等候。
「殿下,今天的預定呢?還是和平常一樣護衛巴貝爾猊下嗎?」
「……一年前我想都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咦?」
「沒有啦,一年前啊,我們根本不常像這樣每天集合,執行任務吧。」
「聽您這麼一說……還真的是呢。」
封印騎士團原本是皇太子與貴族子弟以狩獵為樂,以演習之名行遊山玩水之實,可說只是個王公貴族為了享受娛樂而聚在一起,空有虛名的集團罷了。
上上任的團長傑弗倫十世,將這個騎士團當作從貴族身上搾取金錢的集資體系而多加運用,前任的傑弗倫十一世不怎麼感興趣而放置不管,而如今的團長以薩克,則是將它改造成實戰性的集團。實行計畫後不過短短一年,實際的狀態便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以薩克的改革可說是大致上非常成功吧。
以薩克戴上帽子來到王宮的中庭,吸進一大口冰冷的空氣後,抬頭仰望現在也好像要下起雪來的灰色天空。
「等紛爭解決後,請求父王多分配一點像樣的預算給騎士團吧。若是升格成正式的軍隊,感覺反而會失去機動性,還是算了吧,但團員還是再多一點會比較好。」
「不過,還有多少年輕人擁有殿下所期望的實力呢?」
以薩克將騎士團分成實戰部隊的「青之右手」與花瓶性質的「赤之左手」,將團員的總數一口氣增加一倍的時候,住在魯奧瑪近郊的貴族子弟中特別有才能的人,大多不是成為騎士團的正式團員,就是以見習生的身分加入。以薩克積極召募這類人才一事廣為人知,而對於家境不太富裕的貴族們來說,這也是個千載難逢、能出頭人地的好機會。
反過來說,目前騎士團的名簿上沒有記載名字的貴族子弟——除非健康方面有大問題!都是被以薩克烙下無能烙印的人物。
「反正,既然要召募人才,我希望不限魯奧瑪城下,而是放眼整個國內。另外,以後也需要女性團員。」
「女性……嗎?也就是說,像安潔莉塔小姐那樣的?」
「想當神巫中途卻遭淘汰的少女確實是我的目標。」
封印騎士團原本就沒有團員只限男性的規定。單純只是至今沒有女性團員加入。不過,一旦要活用騎士團,全是男性的話,確實有不便之處。
比如說,必須護衛王妃或神巫這類女性的情況時,總有男性團員無法進出的部分,如果加入女性團員,就能寸步不離地跟進寢室或浴室護衛。現在唯一的女性團員安潔莉塔,每天便忙著護衛夏琦菈或是瓦蕾莉雅。
「如果我有妻子或女兒的話,比起男性,我肯定會選擇女性來擔任她的護衛。所以,我想趁現在召集一些優秀的少女。曾經當過神巫候選人的少女,至少可以保證她們有作為魔法士的力量吧。」
「可是,大貴族的千金當不上神巫,就會直接進入新娘課程了吧?而且,要從頭開始教那種女孩劍術——」
「總之,目前就鎖定募集那些賭上一切想當上神巫的下級貴族的千金小姐吧。」
「又要忙起來了呢。」
「不會,老實說,我已經將這件事全權交給在『赤之左手』閒閒沒事做的林德加德卿負責了。請他聯絡各地的魔法院分院,調查在地方上順利進入最終評選的少女們的現況和詳細的身家,從中挑選出好人才給我。」
「不愧是殿下,真懂得怎麼使喚人。」
「我說啊,夏沙特卿。因為你難得恭維我,你看,開始飄雪了呢。」
以薩克縮起脖子,吹飛飄落到掌心的白色結晶。
「那麼,殿下您要留下來嗎?離宮的警備和猊下的護衛,有我們和安潔莉塔小姐在——」
「不用,那邊交給國軍去負責,我們要立刻前往帝瑪。目的是護衛卡琳小姐,讓她平安回國。」
「這……還真是突然呢。」
「這次的重點在於速度,帶一半的人走就好。我想在三十分鐘後出發。我去向母妃打個招呼,這段期間麻煩你做出發的準備。」
「是。」
以薩克暫時和夏沙特卿分開,前往蓋在「哲學之園」旁邊的母親的溫室。絕不出席政治場合的母親,在變得格外寒冷的最近,大多在溫室裡照顧植物。想必今天早上她人也在溫室裡,要不然就是在溫室附近吧。
以薩克拉緊母親親手刺上自己名字的斗篷前襟,微微打了個哆嗦。


這劍叫作埃切貝里亞。之所以能在這短期間內一口氣打造出三把品質相同的劍,可說是幫忙作業的奧爾薇特的本領,但終究還是得歸功於涅蕾妲•卡治亞高斯的非凡。
像上天賜予的禮物一樣,不斷冒出誰也想不到的主意,就這方面的才能來說,她恐怕不及奇奎•亞比奧爾。但是,她以遠遠超過先驅者的速度追隨在別人已經鋪好的道路上,這份理解力和應用力,是奇奎所沒有的。
偉大的次席,戴著單邊眼鏡的女博士涅蕾妲,拿起三把中的其中一把劍遞給梅朵後,發出嘆息,同時吐出一口菸管的煙。
「妳要我優先生產之前提到過的殺手鐧,但最後我只完成這三把而已,真的可以嗎?先不論但丁青年,要是西瑞爾青年要妳交給他可就麻煩了。」
「沒關係……反正但丁和西瑞爾都無法駕駛這東西。」
梅朵將她白皙的手伸出斗篷,握緊劍柄,拔出劍。帶著淡黑色的劍身,在現在尚未注入魔力的狀態下,也能看見上頭刻繪著密密麻麻的精密魔紋。
「要是西瑞爾回來後抱怨的話,就這麼對他說——無論是『超力』還是『神速』,都不是諾耶斯能駕馭的魔法。只有帝奧斯才能操控這把劍。」
「我就是這裡不懂呢。」
涅蕾妲用菸管的前端輕輕敲了敲菸灰缸的邊緣後,歪了歪頭說:
「……你們所謂的諾耶斯和帝奧斯的差別在哪裡?有明確的差異嗎?應該不是指有沒有魔力吧?」
「針對這些我想我已經解釋過了。」
奧爾薇特自己也拿起一把埃切貝里亞說道。因為這三把劍一開始就是為了奧爾薇特、梅朵和路奇烏斯所打造。
「——能明白其中差異的,只有覺醒後的帝奧斯。很遺憾,就連妳也不可能明白其中的差異。」
「也就是說,我也是諾耶斯嘍?」
「妳這諾耶斯還真是聰明伶俐呢。值得受到神的恩寵。」
「……我怎麼覺得有種被取笑的感覺啊,也罷。」
涅蕾妲將新的菸草塞進菸管裡,並且靠在窗邊。
鐵槌和打鐵的風箱聲隨著冰冷的霧氣,從敞開的窗戶溜了進來。這座可稱作是悠爾羅格最前線軍事據點的連諾布洛努,有梅朵透過烏希馬爾的幫助,讓他興建的好幾間工房,那裡早已開始量產魔動劍。就這一點而言,悠爾羅格可說是搶先勢不兩立的敵人海德洛塔一步。
可能是靠著聽覺以及嗅覺感受作業的進展吧,涅蕾妲朝布滿濃霧的夕陽吐煙,自言自語地低喃:
「有冶煉用的爐子、工房和鐵匠都齊了,也有描繪魔紋的魔法士……不過,魔動劍在這裡的生產恐怕馬上就會中斷。烏希馬爾和西瑞爾知道這件事嗎?」
「天曉得。」
「……妳還沒向他們報告阿爾漢塔已經所剩無幾了嗎?」
「向他們報告,阿爾漢塔也不會從天下掉下來吧。」
奧爾薇特厚臉皮地回答,將埃切貝里亞收進劍鞘,佩戴在腰際,但那看起來和豔麗的她有些不相稱。
在魔動劍的素材當中,最重要的是名為阿爾漢塔的特殊金屬,它能和人類的皮膚一樣,將流入魔力的魔紋刻繪於上。將純度高的阿爾漢塔配合魔紋設計進行蒸鍍,單純的劍就能成為人類手臂的延長物,以及魔紋的代替品。
然而,奧爾薇特等人提供悠爾羅格的阿爾漢塔,卻已經幾乎不剩。在烏希馬爾面前坦誠的計畫,應該能用帶進悠爾羅格的阿爾漢塔生產一百把以上和加比隆多相同程度的魔動劍才對,目前工房正以這個步調打造基礎的劍。但是實際上大部分的阿爾漢塔都用在奧爾薇特催促涅蕾妲優先量產的「殺手鐧」上了。
要是這件事被烏希馬爾或西瑞爾知道的話,梅朵、涅蕾妲和奧爾薇特都吃不完兜著走。
「看來我似乎效勞錯對象了……要怪就怪我一找到有趣的研究,就瞻前不顧後地飛奔過去這種個性不好吧——」
涅蕾妲嘀咕完後,梅朵便重新披上斗篷說道:
「奧爾薇特應該會保證妳的人身安全……不過,也許在烏希馬爾等人知道真相大發雷霆之前,事情就已了結了。」
「了結?戰爭一旦開始,就不會那麼輕易地終結。」
「我不是那個意思。」
「其實我也已經隱約察覺到了。」
涅蕾妲在窗邊拄著臉頰,回頭望向梅朵。
「——話說回來,聽妳剛才說話的口氣,好像是要外出是嗎?」
「我要去魯奧瑪。」
「咦?」
「我並不像奧爾薇特那樣樂觀。」
梅朵回過頭,越過自己身上的黑色斗篷瞥了一眼奧爾薇特。
「狄米塔爾很有可能就這麼不加入我們……奧爾薇特總是有太小看男女之間戀愛感情的傾向。」
「是嗎?」
面對梅朵的指摘,奧爾薇特疑惑地歪了歪頭。像是想表達她從未聽過別人這麼說她。
「愛到或是恨到想毀滅自己,多半是諾耶斯才有的情感。要百分之百是帝奧斯的奧爾薇特了解這種情感,才是強人所難吧。」
「妳把我講得還真難聽呢。」
「這個人在各方面都過於優秀,大概沒辦法理解那種無法用道理解釋的感情吧。頭腦太聰明的人,偶爾會有這種毛病。」
「這我也有同感。」
所以梅朵才自認為必須彌補她這一點。重點在於如果要說服狄米塔爾,自己比奧爾薇特或路奇烏斯更適合。
涅蕾妲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說道:
「既然要去的話,不如把它帶去吧。妳們所謂的殺手鐧。身為帝奧斯的妳應該能駕馭它吧?」
「沒必要。我是去說服狄米塔爾,倘若交涉破裂,我用這把劍就足以終結那孩子的人生……萬一我被狄米塔爾打敗,那把劍落入奇奎•亞比奧爾的手裡,奧爾薇特的計畫可能會敗露。」
「梅朵,妳——」
奧爾薇特皺起眉頭噤口不語。
「……我並不是想解決掉狄米塔爾。只是,我不像妳那麼期待那孩子罷了。妳也不是第一次在要求對方二選一時遭到背叛了吧。妳忘記蒂歐貝妮特的事了嗎?」
「…………」
「妳給予狄米塔爾無用的情面,可能會讓自己陷入危險。對其他所有事情妳都能做出冷靜透澈的判斷,但不知為何,唯獨面對狄米塔爾時妳就是做不到。」
就梅朵客觀的判斷來看,奧爾薇特對狄米塔爾的執著似乎勝過自己的親生兒子路奇烏斯。那或許是因為她不需要擔心完全受她「支配」的路奇烏斯,但狄米塔爾就不同了。倘若奧爾薇特認為狄米塔爾也應該聽從自己的話行動,她的這個想法化為對他的執著,那麼果然還是不應讓奧爾薇特去說服狄米塔爾。
「……妳是以最完全的帝奧斯覺醒的,應該無法理解現在仍是諾耶斯的狄米塔爾內心的想法吧。事實上妳連蒂歐貝妮特內心的糾結都沒有察覺。所以妳才會幾乎沒考慮狄米塔爾不會選擇你們,而會選擇瓦蕾莉雅•柯斯塔庫塔的可能性。」
「妳……打算告訴那孩子蒂歐貝妮特的事嗎?」
「有必要的話——應該說,事已至此,只能坦誠一切逼他做出決定了。那孩子聰明得很,耍嘴皮說謊,可騙不倒他。如果他知道事實還願意歸順我們,也算是得到一個意外的收獲。因為讓他正視真相,又何嘗不是另一個強烈的打擊呢。」
「如果他不願意呢……?」
「如果狄米塔爾最後還是沒覺醒,或是被自己的罪惡感壓垮,也只能想成是減少了一個大障礙,有益無害吧。只是,無論如何,我總覺得將這個殘酷的事實告訴狄米塔爾,是我的職責,而不是妳的。」
「梅朵——不對,梅爾蒂特,妳打算去送死嗎……?」
「妳就那麼想要我死啊?」
梅朵——梅爾蒂特在隱藏住表情的斗篷兜帽下苦笑。
「——我讓手下們全去帝瑪了。我順道去賈瑪尼辦一件事後,再去找狄米塔爾。如果我沒回來,拉姆彼特就拜託妳照顧了。」
「她應該馬上就要回來了。妳見過她之後再走不就好了。」
「見了她我也沒什麼話要對她說。」
拉姆彼特雖然是梅爾蒂特的親生女兒,但為了把她培育成最強的魔法士,梅爾蒂特一直冷淡地對待她。將師徒的關係強加在女兒身上,幾乎從來不曾和她說過與修行無關的對話。因此拉姆彼特雖然成為了一個本領高超的魔法高手,但心靈的成長卻明顯跟不上身體的成長。大概是因為梅爾蒂特強迫她修行的關係吧。
不過,事到如今梅爾蒂特也不打算對這件事道歉。因為為了達成梅爾蒂特和奧爾薇特等人的夙願,這是非做不可的事。再說,就算現在向拉姆彼特道歉,她也只會感到困惑而已吧。更重要的是,那類後悔是諾耶斯才會有的感情。是無法覺醒的拉姆彼特不好——這麼想,才是梅爾蒂特等人的風格。
「……如果拉姆彼特是個男孩,並且成功覺醒的話,或許就能代替狄米塔爾完成我們的夙願了——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啊。」
「光是能懷上孩子就已經夠幸運了。這百年來,我們一族生下的男子,恐怕不滿十人吧。」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希望想辦法把他帶回來——」
再說下去會沒完沒了,梅爾蒂特想在拉姆彼特回來前啟程,於是她披上禦寒用的厚斗篷,背對奧爾薇特,暗示自己即將動身。
「路上小心~~」
雖然緊接著傳來涅蕾妲悠哉的聲音,但梅爾蒂特並沒有停止她踏出的腳步。
回想起來,當涅蕾妲離開亞默德來到但丁身邊繼續進行研究時,發現她的才能,拉攏她加入自己陣營的人就是梅爾蒂特,但從今以後,自己應該不會再見到涅蕾妲了吧——梅爾蒂特心中懷抱著這個預感,跨上馬匹。
只希望在自己消失後,奧爾薇特和涅蕾妲兩人不要鬧不和,順利合作就好。就算奧爾薇特沒那個想法,涅蕾妲應該也會針對奇奎產生各種心思吧。


仔細想想,自己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到「TANKARD」的店面露臉了。被扔進地牢之前長期不斷執行任務,回來住處也只是為了睡覺而已,實在沒有時間走進店裡喝酒用餐。
「——嗨,老闆。」
「啊!」
熟識的老闆看見在店裡的準備時間冒出的狄米塔爾後,發出驚訝的聲音。
「你這個小鬼——到底跑到哪裡鬼混去了!」
老闆扔下正在削皮的馬鈴薯,走出吧檯內側。
「前陣子突然宣布你成為巴貝爾猊下的養子這種離奇的消息……梅露雪那孩子,以為你出獄後就會馬上回來這裡,一直在等你呢。」
「……你們特地去看了啊。」
狄米塔爾得知前陣子那場鬧劇被熟人看到後,難為情地搔了搔頭。
「是啊。」
就在這個時候,狄米塔爾看見一名年幼的少女穿過面向中庭的側門走進來後,微微舉起手。
「嗨,梅露雪,妳好嗎?」
「狄米先森!」
梅露雪將一雙眼睛瞪得圓滾滾的,鬆開手上提著的水桶。
「嗚哇!誰叫妳在這兒撒水啦!水缸在那裡啦,喂!」
老闆皺起眉頭大聲吶喊,但梅露雪似乎一句話也沒聽進去。狄米塔爾抱起驚訝得僵在原地的梅露雪,將她扛在肩上後,拿起水桶,朝中庭走去。
「我來幫你們打水……誰教我讓你們擔心了。」
「哦,算你有良心。」
「哼。」
狄米塔爾將視線從吸了吸鼻子的老闆身上移開後,來到店後方的中庭。
或許是秋末陽光減弱的關係吧,這裡的草坪也漸漸褪去了綠衣,已經毫無狄米塔爾埋頭練劍時的夏日風貌。狄米塔爾從中庭角落挖的一口井裡打著水,不經意地抬頭仰望住處的窗戶。
「……房客還是只有我一個啊。」
「不過,狄米先森的東西也都被拿走嚕。」
才想說她終於能正常地開口說話,結果卻說出這麼無趣的一句話。狄米塔爾讓少女緊抓住他的後腦杓,雙手各提著一個裝滿水的水桶,回到店裡。
「反正經過許多事情後,最後我無罪釋放。被拿走的東西以後應該會還我吧。要是在我不在的時候送來,就麻煩你們幫我收下,扔進房裡了。」
「怎麼?你該不會又要出去執行任務了吧?神巫大人的兒子有這麼忙嗎?」
「哪有人的工作是當神巫的兒子啦。」
聽見老闆說出的蠢話,狄米塔爾不小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的工作和以前一樣,是當瓦蕾莉雅的護衛。」
「不行喲!」
梅露雪突然打了一下狄米塔爾的頭。
「要說瓦蕾莉雅大倫才對,要不然會被抓的!太不尊敬惹!」
「……妳又學會一些沒用的知識了。」
狄米塔爾再次走向水井打水。交給梅露雪,花上一小時也裝不滿的水缸,狄米塔爾只要花短短幾分鐘就能裝滿。快速打完水的狄米塔爾,這次換拿起柴刀開始劈柴。
「——所以,你又有工作上門了吧?」
拿出椅子放到中庭,父女兩人開始削起馬鈴薯皮的老闆,再次詢問狄米塔爾。
「是啊……你可別問我內容喔。我肯定是不能說的。」
「狄米先森也有好好在工作呢。」
「那是當然的啊。」
「偶聽到房客有在工作素鬆了一口氣沒錯,但狄米先森不回來也很沒意思嚕。」
「因為護衛神巫是很重要的任務啊。」
「如果素為了瓦蕾莉雅大倫的話,那也沒辦法。偶就忍耐一下嚕。」
「那真是多謝妳了。」
狄米塔爾持續劈著柴,突然抬起頭,將一塊小木片扔到梅露雪的面前。
「——話說回來,前陣子有人拿了妳寫的請命書給我看了,裡面一堆錯字。我不在的期間,妳是不是沒有練習寫字啊?」
「不告素你。」
「少廢話,在上面依序刻上妳自己的名字和妳父親的名字。還有店名、我的名字跟城鎮的名字——」
「咦~~?」
梅露雪不滿地鼓起面頰,用小刀的刀尖在木片表面刻起文字。雖然不知道她有沒有按照順序正確記起刻的文字,但就從旁邊偷看的老闆的表情看來,正確率似乎不怎麼高。
「——大概就是這樣嚕。」
「是喔、是喔……我大概看了一下,頂多一半吧。」
「答對了一半素吧。」
「你說話積極一點是不錯啦,但妳這樣長大後可就傷腦筋嘍。」
狄米塔爾將刻著少女文字的木片塞進木柴堆裡,把掛在腰上的袋子扔給老闆。
「我先預付吧。」
「怎麼,是錢嗎?——喂、喂,這是金幣耶!」
老闆看了一下袋子裡,再次發出錯愕的聲音。
「是房租,你就收下吧。」
「喂,等一下啦,這說什麼也太多了吧。」
「我因為工作的關係經常不在家,但要是我不在的期間妳把房間租給別人用的話,我可就傷腦筋了。我就先預付一年分的錢吧。」
「不不不,就算在我的房子住三年,每天供你在店裡吃三餐,所需要的錢也不到這錢的一半吧。」
「我可沒說這全是房租。」
「那剩下的錢是拿來做什麼的?」
「剩下的是我家猊下給的。」
狄米塔爾一下子就將放在柴房前的木柴劈完了,他喝了一大口清涼的井水回來後,便搓揉著後頸進入店內。
「你說的猊下,是指那位神巫,瓦蕾莉雅大人嗎?」
「是啊。」
狄米塔爾放下捲起的袖子,撫摸梅露雪的頭。
「——有這麼多錢的話,白天就能僱個人幫忙店裡的準備工作了吧。」
「有這麼多金幣的話——當然是可以啊。」
「那你就僱個人幫忙店務,送梅露雪上學去吧。」
「送梅露雪上學?」
「她這年紀也差不多該去那種地方好好念書了吧……應該說,最好送她去。我會請人幫你們處理全部的手續。」
不知道少女對父親和青年之間的對話理解到什麼程度,只見梅露雪目瞪口呆地來回望著兩人的臉。
「——老實說,梅露雪雖然有點遲鈍,但腦子沒那麼笨。只要耐著性子教她,她是記得住東西的,文字的基礎我已經教會她了。而且她很懂得察言觀色。讓她上學念書,以後搞不好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喔。」
「小鬼——」
「當酒吧的女老闆當然也不錯啦,但為了養活以後年老糊塗的父親,學一些專長和知識也不吃虧吧。這感人的話不是我說的,算是柯斯塔庫塔猊下說的喔。」
「哼!少說這種馬上就露了餡的謊話啦,小鬼。」
老闆吸了吸鼻子,將裝著金幣的袋子抵著額頭上,輕聲向不在現場的神巫道謝。
「……你就不對我說些什麼嗎?」
「少囉嗦。你不在家的時候,我會好好保留你的房間,你只要想著保護神巫的事情就好。」
「我隨時都有在想,用不著別人提醒。再見啦,梅露雪。要努力上學喔。」
「上學?」
「是啊。可以交到朋友,也能學習到新知識。雖然我沒去過,但我想那一定是個——非常快樂的地方。」
狄米塔爾胡亂搔了搔現在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梅露雪的頭髮,揮著手離開了。
「……好了。」
狄米塔爾走出店裡後,這次換走向更遠的特蘭卡門。不擅與人交往的狄米塔爾,在奧魯瑪城下不得不回報恩情的對象不多。除了一直承蒙照顧的房東和他的女兒梅露雪•蘇瓦松之外,頂多就只有當保鑣時工作過一陣子的「波爾斯黑德」的老闆娘朵莉•戴爾博了吧。
自從狄米塔爾當上紋章官以後,只跟朵莉見過一次面,記得是在初夏時分吧,所以已經有半年沒見了。想起她過去對自己照顧有佳,照理說應該經常去店裡給她捧場才對,但工作忙到沒辦法這麼做。
而狄米塔爾之所以現在想說最好去向她打個招呼,是因為他腦海裡冒出了一些想法。
「……唔。」
狄米塔爾在晴空萬里的天空下,經過寒冷的影子落下的石板小巷,來到了「波爾斯黑德」,看見一名微胖的矮男人從店裡的後門走出來後,突然停下腳步。
男人對自己被狄米塔爾看見一事渾然不覺,哼著歌將空酒桶沿著牆壁堆疊上去。這一帶的酒吧經常像這樣把空酒桶堆在店後方,合作的酒商會加以回收,再將裝滿酒的酒桶堆放在原來的地方。
堆完空酒桶後,男人拿出一整桶的蠶豆,還是一邊哼著歌,一邊剝起殼來。這男人怎麼看都年約三十左右,老大不小了,看起來頗有力氣,但做的事情卻跟打雜的小弟、小妹沒什麼差別。
狄米塔爾感到疑惑,悄悄放輕腳步,走向正門。
「————」
離開店還有大約兩小時,但一股香味卻已從半開的店門飄散到街道上。想必是朵莉最擅長的燉牛肚吧。狄米塔爾搓了搓鼻頭,窺視店內後,便瞧見一名女子的背影,她正在攪拌爐灶上的大鍋。
就在狄米塔爾將手撫上門,正要進去店裡的時候,他發現朵莉和剛才那名男人一樣,嘴裡正哼著歌。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立刻察覺情況的狄米塔爾,靜靜把手從門上放下,沒跟朵莉說話就離開了現場。事到如今過去的小白臉來向她打招呼,朵莉也只會感到困擾而已吧。要是最後跟那種重量級的男人打起來,視情況還可能會讓夏琦菈蒙羞。
狄米塔爾有些諷刺地揚起嘴角,邁步走在氣溫漸漸開始下降的午後街道。
除了自己的住處和朵莉的店之外,城內幾乎沒什麼地方是狄米塔爾會頻繁出入的。經常光顧的麵包店老婆婆就算記得狄米塔爾的面孔,大概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吧。簡單來說,他們的交情就只有這種程度罷了。
如果從小就在城下的市區生活的話,或許情況會稍微不同吧。不過,狄米塔爾直到被騎士團開除的去年為止,都住在位於城塞區的奧爾薇特家生活。而且也不像普通的貴族子弟一樣,跟上流階級的人來往。
想到這裡,雖然並不感到特別悲哀,但總覺得有些空虛,狄米塔爾對有如此感受的自己感到不知所措。自己並非是多愁善感的人,反而應該是更冷漠的人才對,為何事到如今會產生這樣子的感受——假如是因為路奇烏斯他們的離去才讓他有這種感覺的話,狄米塔爾也無法跟上自己的變化。
「————」
狄米塔爾低著頭走在石板路上,此時他察覺明顯有人放輕腳步從後面接近他。儘管對方壓低了腳步聲,但卻沒有抑制住呼吸聲和身體行動時所產生的空氣流動。
可能是不知好歹的小偷,要不然就是技術拙劣的扒手。狄米塔爾感到有些煩躁,在回頭的同時猛力揮出右拳。
「呀!」
「!」
發現從背後偷偷接近他的,是一名穿著斗篷,避人耳目的少女——瓦蕾莉雅後,狄米塔爾在眼看就要打到她的時候,停下拳頭。
「……妳在這種地方幹嘛?」
「我……我是——」
「應該不是碰巧吧……妳跟蹤我嗎?」
由於在離宮修復完畢之前,夏琦菈都必須在王宮裡生活,因此雖然只是形式上成為她兒子的狄米塔爾,從貝爾度回國後,也在王宮起居。所以瓦蕾莉雅可能剛好看見他快步走出王宮的模樣。
不管理由為何,要是瓦蕾莉雅在這種地方閒晃的事情被民眾知道的話,看熱鬧的人肯定轉眼間就蜂擁而至,引發大騷動。狄米塔爾環顧四周,低聲重複道:
「別讓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同樣的話。認清自己的立場,別隨便外出。」
「喂……那才是我要說的話吧!」
原本縮起脖子,聆聽狄米塔爾嘮叨的瓦蕾莉雅,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事地挑起眉毛,戳了戳年輕人的胸口。
「我不是說回到魯奧瑪後就請陛下准假,要你好好休息的嗎?明明我在放假時離開家裡出門閒逛時就被你罵得臭頭!今天你最優先的職責應該是好好休息吧。」
「……我知道了啦,別那麼大聲。」
狄米塔爾連忙堵住瓦蕾莉雅的嘴,嘆了一口氣後邁開步伐。
「我想轉換一下心情。身體上的疲憊已經消除了,但心情還是悶悶不樂的,所以我才上街逛逛。也有些事要處理。不過,已經處理完畢了。」
「什麼事?」
狄米塔爾說不出是為了解決自己身邊的事務,以免留下麻煩,不著痕跡地改變了話題。
「——對了,我搬出妳的名號來用嘍。」
「咦?什……什麼意思?」
「我房東女兒的事。」
「啊,說到這裡,那個梅露雪上學的事——」
「所以說,我去跟他們說了。梅露雪的父親對妳感激涕零呢。」
「這事也沒……沒必要感激成那樣吧……」
瓦蕾莉雅難為情地羞紅了臉。
「——不過,這樣子的話,也必須趕緊給她辦入學手續才行。」
「已經辦好了。」
「咦?什麼時候?」
「我在離開王宮之前事先拜託了巴貝爾猊下,今天之內應該會想辦法辦好吧。」
「喂!你怎麼把事情推給猊下做啊!」
「有什麼關係。反正猊下還不是會把事情推給安潔莉塔他們做。聽說父母聽從子女的任性要求,會感到幸福喔。說起來,我這是在盡孝道呢。」
「說得還真好聽……」
瓦蕾莉雅嘀嘀咕咕發著牢騷,立刻大步追過狄米塔爾後,抓起他的手拉著他走。
「——總之,快點回去吧!聽說國王陛下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今晚召集了各個大人物一起聚餐。」
「就說妳太大聲了啦。」
狄米塔爾輕輕拍了一下瓦蕾莉雅的頭,任由她抓著左手臂,仰望冰冷的天空。


聽說這世界上也有對女人產生情慾的女人。
緹雅•克爾奇克認為自己沒有那樣的性取向,事實上她在過去幫忙奧爾薇特入浴、替瓦蕾莉雅療傷、近距離看過好幾位世上公認的美女和美少女的裸體,內心一次也沒有感到心癢難耐的感覺。
然而,此時緹雅卻第一次感到危險的情緒,連忙移開視線,避免直視對方,或許是因為在眼前的美女身上感受到奧爾薇特和瓦蕾莉雅所沒有的某種特質吧。
「真是倒楣。算是運氣不好吧。」
加拉琳娜讓站在迴廊上待命的男人們退下後,若無其事地當場脫下沾滿鮮血的衣服,重複道:
「說到運氣不好,小弟我也是一樣,但烏希馬爾的運氣更差。不對……烏希馬爾差就差在沒有一個有能力的參謀吧。等引發事件後才想進行嚴重左右國家將來的外交交涉,這計策實在是太拙劣了。我真是搞不懂呢。」
「那是因為——」
若不是趁著亞默德和其周邊國家發生混亂時出發,緹雅也不會那麼快抵達比蓋羅。為了盡快與比蓋羅交涉,首先必須引發騷動。
「……說是引發事件,悠爾羅格要在之後才會正式行動。況且加拉琳娜殿下也要過一陣子才能成為比蓋羅帝國正式的繼承人……所以,小的想先將攝政閣下寫的書信交給殿下——」
「沒用的,我剛才也說過了吧。」
加拉琳娜捏皺了緹雅遞出的烏希馬爾寫的親署信函,將它扔在腳邊。接著脫掉透明薄衣隨意扔在信函上方,嘆了一口氣。
「——外交的基本是遠交近攻,如果你們打算與亞默德正面交戰,與比蓋羅聯手是理所當然的選擇。另外,選擇我當作你們的交涉對象也是選對了。」
加拉琳娜拍了拍手後,拿著水瓶和替換衣物的侍女便隨後出現,開始將附著在女主人褐色肌膚的大量血跡擦拭乾淨。
「……只是,你們判斷我還要一陣子過後才能登基,不能怪你們,但是你們判斷錯誤了。不過,想必就算是再怎麼有才能的參謀也預測不到吧,看來烏希馬爾差的不是人才,果然還是運氣呢。」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母親以前是雙手拿著彎刀揮舞的女中豪傑……自從前不久生病後,動不動就臥病在床。」
緹雅不明白加拉琳娜為何突然說起自己母親的話題,沉默不語地等待她繼續說下去。因為這種人特別討厭別人打斷自己說話。
「所以實際上管理這座宮殿的也是我。雖然有其他弟弟或妹妹們在,但他們的年紀還不足以勝任管理宮殿的職責。有那種閒工夫的話,我還希望他們去念書呢。所以,由我管理所有的事務,讓母親在裡面休息。」
等加拉琳娜的肌膚大致清潔乾淨後,這次換其他侍女們一擁而上,替她穿上新的衣服。看見短短三分鐘前,全身浴血、模樣淒慘的美麗女戰士,搖身一變成為充滿異國風情的妖豔女王,緹雅不由自主地嚥了一口口水。
「——話說回來,我有一個名叫沃爾坎的哥哥,妳知道嗎?」
「只聽過名字——」
被加拉琳娜一問,緹雅老實地回答。
沃爾坎•路德是加拉琳娜同父異母的哥哥,同樣是被視為比蓋羅下任皇帝的有力王族之一。不過,西瑞爾對他的評價是,他是一個遠離戰爭、膽小的慎重派,雖然能在鉤心鬥角的比蓋羅宮廷生存下去,卻容易在是成是敗的關鍵時刻缺少決斷力。由於烏希馬爾和奧爾薇特大致上都同意他的意見,因此派緹雅去比蓋羅時,便沒有選擇沃爾坎作為他們的戰友。
所以,緹雅也十分清楚沃爾坎是個什麼樣的人。
「白天……不對,那時太陽已經開始下山了吧?沃爾坎來到這裡說是要探母親的病。」
加拉琳娜換好衣服,連產生小裂痕的眼鏡都換成一副新的,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再次在坐墊上落坐後,小聲吩咐了什麼事情,所有的侍女便再次退下。
「——當然,我立刻就看出沃爾坎的目的並非是來探病。而是心想藉由探病的名義,就能一窺我那以美貌聞名的母親了吧。他是個非常好色的人。」
姑且不論老百姓,比蓋羅的王族會賜予各個王妃獨立的宮殿,將王妃和她的親生孩子當作一個單位,讓他們在那裡生活,這是他們的風俗習慣。王妃的義務是在宮殿裡謹慎謙恭地生活,據說能直接見到王妃的男人,除了親生兒子之外,就只有她們的丈夫皇帝一人。
不惜打破這不成文的規定都想見到加拉琳娜母親的沃爾坎,就某種意義而言,他或許算是個非常有膽量的男人。
加拉琳娜突然露出認真的表情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緹雅。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是的。小的我現在雖然為悠爾羅格效力,但以前卻是為亞默德效力。」
「亞默德?」
加拉琳娜鏡片下的眼瞳,散發出伶俐的光輝。
「當時我是以瓦蕾莉雅•柯斯塔庫塔隨從的身分前往羅馬里克。那時我曾從遠處見過殿下。殿下之所以會對我有印象,我想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
「這樣我的疑惑就解除了。那麼,妳也知道伊蓮娜嘍?」
「伊蓮娜……傑科嗎?前羅馬里克州長的……」
「沒錯。加夫里諾•阿利雅•傑科的獨生女。那場騷動過後,我把她帶到這個國家來了。」
加拉琳娜特別疼愛傑科的女兒伊蓮娜,這件事緹雅曾經聽在羅馬里克叛亂事件時幫過忙的那奇歐•普約爾說過。以拋棄父親的形式逃亡到比蓋羅的伊蓮娜,看來似乎還平安地生活在這裡。
「沃爾坎吃了閉門羹,在從這裡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正在散步的伊蓮娜……喔,當事人來了。」
緹雅轉頭一看,一名有侍女陪同,裹著毛毯的少女慢步走來。緹雅對她那張總是像在生悶氣的表情有些印象。
她是伊蓮娜•傑科。
加拉琳娜摸了摸一語不發坐在自己身旁的少女,說道:
「說到沃爾坎王兄,他真的是個貪婪又沒有分寸的男人,還特別喜歡年幼的少年少女。」
「什麼……?」
「簡單來說,沃爾坎喜歡熟女,更喜歡孩童。他的宮殿裡有許多從亞默德拐來的美少年和美少女奴隸。」
緹雅終於理解加拉琳娜的言下之意,拚命地壓抑住內心湧現的厭惡感。因為緹雅小時候也曾遭到人口販子拐騙,與親生父母分離。原本應該與許多孩子一起被賣到某處的緹雅,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差點死在街頭時,被來各地魔法院視察的奧爾薇特所救。
所以,緹雅對奧爾薇特的感激有多深,對有那類嗜好的人的憤怒就有多深。伊蓮娜或許真的是個狂妄自大的少女沒錯,但若是被有戀童癖的男人偷襲,還是令人忍不住同情。
「……不過,我想妳應該也知道,伊蓮娜可不是能讓沃爾坎任意擺布的女孩。」
「我有什麼辦法啊!」
一直氣鼓鼓的伊蓮娜,拉住加拉琳娜的衣角大聲吶喊。
「——那大姊姊妳難道覺得我應該乖乖遭到那個變態的毒手摧殘嗎?我的貞操有危險耶!」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啊,我覺得也用不著殺了他吧。」
「殺了……他?」
緹雅皺起眉頭,明明提醒自己不應該打斷對方的話,卻還是不自覺地提出疑問。
「沒錯。沃爾坎恐怕老早就看上了我從亞默德帶回來的伊蓮娜了吧。像伊蓮娜這種皮膚白皙、中性的美少女或美少年,沃爾坎最愛了。」
偶然遇見以前就看上的獵物,沃爾坎大概是一時沖昏了頭吧。據說他命令自己的護衛殺害陪同伊蓮娜的侍女們,打算將伊蓮娜強行帶到自己的宮殿。若是平常,沃爾坎不會在還沒確定坐上下任皇帝寶座的這個時期,做出如此霸道的行為。據說沃爾坎是這樣的男人。
不過,或許是因為面對特別喜愛的獵物而一時鬆懈下來了吧,個性慎重的沃爾坎失去了與生倶來的謹慎態度,更失去了命運。
「誰教他殺了大姊姊吩咐陪我散步的侍女,還想要亂摸我!」
如此再三解釋的少女,把沃爾坎變成了一塊焦炭,送上了西天。因為沃爾坎完全不曉得伊蓮娜是個擁有強大的力量,足以當上神巫候選人的魔法士。
「——總之,我是想說伊蓮娜以後或許會成為我的一張王牌,而故意隱藏她的力量沒錯。但事到如今,我開始懷疑我的做法究竟是好是壞……」
加拉琳娜拍了一下膝蓋站起身來後,再次拍了拍手,呼喚先前的那些男人。
「——好了,接見妳的時間已經結束。差不多該請妳回去了。」
「可是——」
「妳已經知道了吧?我在三更半夜,渾身是血拿著拔出刀鞘的刀從哪裡回來——事情就是這樣。」
「難不成——?」
「下手的人不是我。不過,既然是伊蓮娜幹的,就等於是我殺了沃爾坎。至少我周圍的人是這麼想的。那麼我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嘍。」
加拉琳娜若無其事地發出豪語,說自己趁夜把失去主人的沃爾坎的支持者全殺了。
「……所幸留在路德宮的少傅伊拿拉文迪,以為沃爾坎晚歸只是跟平常一樣玩到很晚。我派假使者緊急通報他薩米爾喝醉落馬,他就連忙把門打開了。撒謊要撒得有可信度,才能輕易引頭腦那麼聰明的人上當。」
加拉琳娜嘻嘻嗤笑。
「接下來就簡單了。雖說和我們處於對立的立場,但對方也沒想到我們會突然以武力進攻吧。不到三十分鐘就解決了。」
「連女人和小孩也殺了嗎……?」
「當然。應該說,更不能讓女人和小孩逃跑吧。萬一今晚放過的小孩是沃爾坎的私生子呢?放過的女人懷有沃爾坎的種呢?可以預測到以後會有多麻煩吧。」
「…………」
為了目的絲毫不在乎別人對她的評價,如此冷酷無情的支配者,就連歷代的亞默德王當中也不曾見過。無論好壞,想必是因為比蓋羅還不像亞默德那樣文明吧。
另外,與加拉琳娜為敵,就代表必須正面承受她的這份冷酷。
「不管經過如何,我已經除掉了沃爾坎和他那派的人。儘管不願意,但天亮後,路德宮發生的事勢必會傳到父王的耳裡吧。我必須向父王解釋,視情況,還可能直接與其他兄弟姊妹進入長期抗戰。所以,我沒時間和你們牽扯上關係。」
「……小的明白了。」
就算留在這裡繼續說服加拉琳娜,她恐怕也無動於衷吧。反而有可能惹她不悅,與之為敵。況且,若是真的發生爭奪王座的內亂,緹雅留在這裡很危險。
男人們拿來緹雅之前被沒收的武器。緹雅接過後,最後再詢問加拉琳娜一件事。
「……殿下您難道沒有想過自己可能會受到陛下的處罰嗎?」
「妳是問我擅自殺了沃爾坎會不會被父王斥責嗎?當然想過啊。」
留下緹雅,正想和伊蓮娜退到王宮內部的加拉琳娜,回過頭若無其事地回答。
「可是,只有兩種狀況才會讓孩子害怕受到父親的斥責,一種是孩子年紀還很小,另一種則是父親永遠都是令人害怕的存在——不是嗎?而現在的父王對我而言,已經不是會令人害怕的存在了。」
「……!」
緹雅領悟了加拉琳娜所下的決心後,倒抽了一口氣。視情況,她恐怕不惜殺掉病床上的親生父親,也要堅決走完已經無法回頭的道路。
「……等殿下得到這個國家時,小的會再次前來問候您。」
「也好,我會期待和妳再會。」
緹雅目送加拉琳娜和伊蓮娜的背影,表情暗淡的離開了奧罕宮。
對接下來將正式與亞默德和其他同盟諸國為敵的悠爾羅格來說,與比蓋羅聯手可說是非常重要的一條活路。即使比蓋羅不直接派兵攻打亞默德,光靠兩國聯手的這個事實,就能讓地理位置背對比蓋羅的亞默德兵力的運用受到極大的限制。
緹雅本想至少達成這個目的後再回去,但如今已經不可能繼續交涉,久留也是無用。
肩上的疲憊比抵達這裡時還要來得沉重,但沒有時間休息。緹雅踩上馬鎧跨上馬匹,這次則是朝向北方奔馳在離黎明尚遠的晚秋——已是初冬夜晚的寂靜中。
她現在想盡快回到路奇烏斯身邊,注視著他與狄米塔爾下一次——恐怕也是最後一次——的邂逅。



本帖最后由 神代小祈 于 2016-8-3 15:57 编辑


第三章
冬天的腳步聲


北大陸的大部分國家
都由領主或國王掌管水利權
要在流過領土內的河川捕魚,利用河水灌溉農作物
就必須支付土地所有者費用

亞默德也是一樣,
但亞默德把利用河川的費用壓得非常低。
尤其是魯奧瑪洲,由於沒有制定水利權,
因此盧貝爾川的支流漁業十分興盛。

亞默德即將迎接冬天的時候,
便能在魯奧瑪郊外看見努力捕鱒魚的百姓的身影。
因為快要產卵,脂肪豐富的鱒魚,
能做成醃漬物長期保存,來度過寒冬。


回到王宮自己的房間,正在換上和之前在民眾前宣布消息時一樣,令人難為情的白色禮服時,有人有些用力地敲了敲門。
「……?」
狄米塔爾對平常穿不慣的狹窄禮服感到厭煩,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撫上手把。
「噫哇!」
大概是被一聲不吭就突然打開門的狄米塔爾臉上的表情給嚇到了吧,只見奇異的粉紅色金屬塊發出古怪的叫聲,向後退了半步。狄米塔爾左顧右盼後,發現腳步聲特別響亮的長廊上沒有其他人影。
「……妳一個人嗎?」
「是……是的。」
「找我有什麼事?妳該不會要說妳找不到廁所在哪裡吧?」
「才……才不是呢!」
貝琪娜會待在王宮,可能又被王妃叫來和她一起在溫室擺弄植物了吧。以前有許多衛兵和侍女看見這個鎧甲少女都會大吃一驚,如今她已完全融入這裡。
「我已經幫忙完王妃殿下了,正要回工房。但我有一句話想跟狄米先生你說。」
「什麼?」
「你被放出監牢後就馬上出門執行任務了,所以我老是找不到機會跟你說~~」
她以左右各三十度的角度旋轉她圓筒狀的身體,這神祕的動作大概是在表現這名少女害羞的情緒吧。王宮的居民們好不容易認識了她,要是看見她這種奇妙的反覆運動,可能又會傳出奇怪的傳言了。
「在這裡站著說話也不好,總之進來吧……我也正在準備參加什麼晚餐會。」
「啊!不用了,我馬上說完!」
貝琪娜如此說完之後,便迅速掀開巴秋魯魯斯的面罩,筆直地仰望著瞪大了雙眼的狄米塔爾。
「非……非常謝謝你,狄米塔爾先生!」
「……啥……?」
「狄米先生你果然是喜歡瓦蕾莉雅大人的對吧!你把彼此的立場和外界的眼光之類的事情全部都拋諸腦後,選擇了瓦蕾莉雅大人吧!」
「喂、喂,妳——」
「我對這件事情感到非常開心!」
貝琪娜輕輕跳躍了一下,緊握住狄米塔爾的手搖來搖去。
「我覺得自己也……得、得到了勇氣!真的非常感謝你!」
貝琪娜單方面滔滔不絕地說完,便啪噹一聲關上了面罩,同時深深對狄米塔爾行過一禮後,便「匡啷匡啷」拖著吵雜的腳步聲離去。



「…………」
貝琪娜在走廊遙遠的彼方摔了一大跤,慢慢地爬起來後,回頭望向狄米塔爾,一臉難為情地搔了搔頭後,向他揮了揮手。狄米塔爾從開始進出奇奎的工房後,就認識這名奇怪的少女了,但這也是他第一次看見少女如此興奮激昂的模樣。
「我又沒做什麼讓人道謝的事——」
狄米塔爾關上房門,回到全身鏡前,扣上袖釦,同時領悟了以薩克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所代表的真正含義。
「……這下我總算明白為何殿下當時會事先叮囑自己絕對別讓其他人看見粉紅鎧甲女的真面目了。」
狄米塔爾發現自己剛才憂鬱的心情已經完全消失,笑自己怎麼會如此現實。
「——好了。」
他穿著筆挺的禮服,腰上只佩戴賈基爾卡,接著走向瓦蕾莉雅的房間。
「——喂。」
狄米塔爾粗魯地敲了敲門後,房門立刻打開,露臉的是柯斯塔庫塔家的女僕。
「原來是狄米塔爾大人……」
「……在猊下準備完畢之前,可以請您在這裡等候嗎?」
「當然可以。」
記得這名女僕好像是叫作妮依的樣子,明明沒有向她說明任何具體的事情,她卻好像已經察覺狄米塔爾和瓦蕾莉雅之間的關係,從狄米塔爾的角度看來,她對自己投以的微笑,也有些令人感到難為情。
屏風的後面傳來衣服摩擦的聲音,與瓦蕾莉雅含糊的細小聲音。狄米塔爾決定站在房門口,背著手等待女人耗費時間的整裝打扮。
從貝爾度回國後,因為方便警備的關係,瓦蕾莉雅也和夏琦菈一樣,暫時在王宮的一角生活。瓦蕾莉雅之所以會從老家召喚女僕過來,似乎是因為在這裡生活的期間,不好意思把自己大大小小的雜事全都交由安潔莉塔處理。
「小姐,狄米塔爾大人來了喔。」
「我知道啦!我問妳,沒有哪裡覺得奇怪吧?」
「沒有。您非常美麗喔。」
「妳就別稱讚我了啦!」
這是個寧靜的黃昏,連她們輕聲細語的對話都聽得一清二楚。狄米塔爾瞇起眼睛,仔細聆聽中庭的噴水池噴水的微弱聲音。
「——讓……讓你久等了。」
瓦蕾莉雅用手梳理著她亞麻色的髮絲,走出屏風。狄米塔爾表情淡然地點了點頭後,撫上房門的門把。
「還要過一陣子才到約定的時間……如果猊下覺得可以的話,就出發吧。」
「咦?妳們不是說快來不及了嗎?」
瓦蕾莉雅露出吃驚的表情望向左右兩邊的女僕。大概是想催促準備緩慢的主人,而說的白色謊言吧。
狄米塔爾趁瓦蕾莉雅還沒對女僕們發飆前開口:
「——我認為要是比陛下或巴貝爾猊下還晚入座,恐怕有些不禮貌吧。」
「也……也是。我們早一點去吧。」
瓦蕾莉雅因為狄米塔爾說的話而失去對妮依她們抱怨的機會,只好將手擱在胸前,輕輕深呼吸後,踏著俐落的腳步走出房間。
「兩位請慢走。」
兩人邁步行走在走廊上,背後傳來女僕們的說話聲。瓦蕾莉雅裝模作樣走了一會兒,一聽見遠方響起房門關上的聲音後,眉心便聚起皺紋,回頭望向背後。
「妮依跟瑪爾也真是的!兩人竟然聯合起來騙我!」
「應該是因為妳準備得太慢,害她們受不了吧?」
「才沒有呢!」
「少斤斤計較了。我說最好比巴貝爾猊下先入座是事實。今天出席晚餐會的人物有國王、巴貝爾猊下,還有除了巴爾札利卿以外的四元老吧。讓他們等妳最後一個大大方方地走進來,確實不妥。」
「是沒錯啦……可是,國王究竟要說什麼重要的事呢?」
「如果是要說哪裡的神巫又被襲擊的事情,根本沒必要特地準備特別的場合……也就是說,與其說是要宣布什麼緊急的通知,或許是打算分享什麼訊息,好讓今後方便做準備。」
「分享訊息?」
「像位於布拉達嫚特宮地底下被封印的場所那件事也是一樣,我想國王和巴貝爾猊下應該還隱藏了什麼其他的祕密。如果可以的話,絕對不能洩露出去的那種祕密。」
「那……那個祕密是什麼?」
「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啊。」
狄米塔爾突然俯視瓦蕾莉雅的髮旋,拾起一綹少女的髮絲,仔細端詳。
「喂……你……你幹嘛啊?怎麼回事?」
「不……沒什麼。因為妳的頭髮很香,我想說妳回王宮之後,是不是特地跑去洗澡了。」
「有什麼關係啊!我就是喜歡洗澡不行嗎!」
「雖然我很同情不得不幫忙準備的女僕們,但我對妳把身體洗乾淨這件事沒什麼意見。應該說,妳考慮得十分周到。」
狄米塔爾揚起嘴角,調整自己衣領上的領巾。
今晚,國王召集國家位居要職的大人物齊聚一堂的房間,是平常鮮少開放,國王一家平常用餐的餐廳。擺放著比執務室的圓桌還要簡樸的長桌和十張椅子的餐廳,雖然一點兒也不華麗,卻裝飾著品味高尚的家具,默默地訴說著亞默德歷代國王們質實剛健的特質。
國王會召集少數人來這個房間,看來果然與平常開會的情況有些不同。
「——哎呀,真是可惜。」
夏琦菈已經入座,正在使勁剝著水煮蛋的蛋殼。
「竟然比我晚到,你們膽子還真大嘛。」
「非……非常抱歉!」
夏琦菈一開口就是諷刺,瓦蕾莉雅聽到後老實地低頭道歉,但狄米塔爾卻是滿不在乎地環顧整個房間。因為他打從一開始就看穿這位嬌小的神巫根本就沒在生氣。
「都說人一老就容易急躁。」
「喂,小狄!」
「沒關係、沒關係,該怎麼說呢,看來他總算又變回平常能言善辯的小狄了呢,嗯。」
瓦蕾莉雅聽見狄米塔爾無禮的話語而顯得驚慌失措,相反地,夏琦菈則是露出賊笑。
「——要是你能一直露出這種表情,瓦蕾莉雅小姐應該也能放心了吧。」
「我可不是為了讓她放心才露出這種表情的。」
狄米塔爾聳了聳肩入座。
如果可以的話,狄米塔爾希望趁他還能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聽到那件重要的祕密,但恐怕無法如願吧。
「……讓你們久等了。」
和大臣們一起結束今天公務的國王現身後,狄米塔爾等人便起身迎接他。
「很不巧地,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所以無法提供烈酒,總之先享用料理吧。肚子餓的話,什麼事都聽不進去。」
從國王語帶嘆息的語氣,似乎可以窺見等候著他們的話題有多麼沉重,狄米塔爾表情陰鬱地喝光玻璃杯裡的水。


卡琳直到這次兩人一同前往外交交涉時,才知道這位老練的大臣私底下在撰寫歷史書。而且,文章還十分優秀。
當然,外務大臣尼可托拉•巴爾札利在就任現職之前,幾乎任職過亞默德所有的大臣職,可說是從傑弗倫十世那一代就一直為國家效力,亞默德最長老級的人物。簡單來說,他親眼見證了一個存活的國家半世紀以上的歷史。沒有人比這位老人更適合書寫現在的亞默德歷史。
「哎呀……說什麼優秀,您過獎了。不過是一個老人寫來解悶的。」
巴爾札利發出沙啞的聲音笑道,折起尚未寫完的草稿後,將它夾進愛看的書本裡,捶著腰站起身來。
「哎呀哎呀……真是累人啊。」
來自亞默德的使節團所逗留的地方是,帝瑪王宮東邊的離宮。這座現任帝瑪國王在皇太子時期所生活的小宮殿,十分豪華氣派,這間書房,若是邊境的小國,甚至稱得上是國王本人的房間了吧。
「如果可以的話,我本來還想在沿海的溫泉地待個兩三天好好休息後再回國呢——但是沒辦法。回國後也有其他的問題堆積如山,真是令人厭煩啊。」
「帝瑪方面倒是希望我們趕快回國吧。」
這次的交涉主要是針對路奇烏斯•里希堤那赫襲擊帝瑪的軍事據點一事,亞默德要以什麼樣的形式來補償帝瑪——話說是否應該要補償,才是雙方爭論的問題點。
帝瑪方面主張,既然是皇太子過去的隨侍路奇烏斯所幹出的好事,亞默德就應該負責。不過亞默德方面則是保持一貫的主張,如果是慰問金的話,他們會支付,但亞默德沒有任何責任,不會支付一毛錢作為損害賠償。原因跟一開始與海德洛塔交涉時一樣,如果答應支付損害賠償,就代表承認以後路奇烏斯或奧爾薇特所做的事情,亞默德都必須背負一部分的責任。
亞默德已經大致和海德洛塔以及其他的同盟諸國,以這樣的方針達成共識。雖然為了讓各國的首腦接受,亞默德只好答應會支付比實際損害更多的慰問金,但就結果而言,這件事成為了讓對亞默德抱怨的帝瑪乖乖閉嘴的決定性手段。要是只有帝瑪在此時堅持亞默德支付損害賠償的話,很有可能會遭到拋棄這項堅持的同盟諸國孤立。帝瑪恐怕就是擔心這一點,最後才讓步的吧。
外務大臣不分晝夜,花了好幾天終於結束了陷入膠著狀態的交涉,露出有些憔悴的笑容說:
「……因為帝瑪的政治家也不全然那麼愚昧啊。不管名目為何,只要亞默德願意補償這次的損害,他們肯定也想把該拿的利益拿到,快點做出結論吧。之所以會拖這麼久,想必是因為之前提過的那位王妹——以愛慕陛下卻遭到他無情拒絕一事聞名的可兒麗娜殿下,刻意要求擔任事務工作的人拖延時間的吧。哎呀,都已經有丈夫孩子了,女人的執著真是可怕。」
「閣下,請您不要說那麼嚇人的事情好嗎?我們接下來必須參加那位可兒麗娜殿下也會出席的晚宴呢。」
「呵呵呵……那真是抱歉了。不過,兩國之間早已解決上述的問題。事到如今,就算帝瑪的小丫頭們或是她們的母親再說些什麼挖苦人的話,猊下也不是個膽小怕事之人吧?只要用您那『寒冰之眼神』目不轉睛地凝視她們,用正確的言論反駁,令她們啞口無言就行了。」
巴爾札利卿撫弄著他白色的鬍鬚,事不關己似地笑道。
卡琳和佩托菈因為明天要先回國,所以必須出席王妹可兒麗娜和她的兩位女兒——雙胞胎神巫蘿瑪麗娜和安東麗娜舉辦的宴會。而巴爾札利卿則是預定要出席與帝瑪國王的晚餐會,所以這邊的宴會算是定位成非正式的晚餐會。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找個藉口缺席呢。」
這次卡琳也背負著外務大臣輔佐官這個臨時的頭銜,和帝瑪進行交涉。她在政治方面發表了許多意見,所以把傲慢的雙胞胎會出言諷刺自己也當成是工作的一部分。
當然,就像巴爾札利卿說的那樣,她也沒打算單方面承受對方的挖苦。反而還得小心自己別回嘴得太厲害呢。
「雖然妹妹真的是說話不經大腦,但姊姊其實也不像她自己想得那麼通曉世事,簡單來說,就是不怎麼聰明。」
卡琳冷靜透澈地評論雙胞胎神巫後,巴爾札利突然斂起笑容,環視了一圈書房後,低聲說道:
「不過猊下……」
「什麼事?」
「有消息指出可兒麗娜殿下最近授意那一對雙胞胎,暗中與海德洛塔一部分的勢力聯絡。」
「她們……究竟有何意圖?」
「還沒掌握到詳細的消息。」
巴爾札利卿雖然在此時含糊其辭,但這位老奸巨滑的外務大臣,肯定會進行更深入的調查。他之所以沒有向卡琳坦誠,應該單純只是事情還未得到確實罷了。
「……在下曾經偶然聽到可兒麗娜殿下在哥哥羅德裡戈三世陛下的面前大聲嚷嚷地說,不甘心帝瑪總是位居第二。帝瑪的國王是個很實際的人,對這種話應該會一笑置之,但是在帝瑪的宮廷裡存在著希望能在同盟內得到比現在更高地位的勢力,這恐怕也是事實——如此一來,也不難理解他們想跟海德洛塔聯手的企圖。」
自古以來,亞默德與帝瑪一直靠聯姻來建立親密的關係。人們之所以會稱兩者為兄弟國,也是以雙方王家血濃於水的歷史為根據。
不過,說到這一百年來,兩國之間並沒有締結特別顯著的婚姻關係。當初可兒麗娜迷戀上還是皇太子的傑弗倫十一世,人們還期待能重新建立起兩國睽違一世紀之久的牢靠關係,然而傑弗倫十一世卻選擇了阿慕德娜為王妃,令兩國的相關人員大失所望,也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現在回想起來,以可兒麗娜為中心的激進派愛國者之所以會聚集成企圖擊敗亞默德的勢力,或許是以這件事為契機。
卡琳凝視著外面一片黑暗的窗戶玻璃上隱約倒映出的自己的臉,調整平常不戴的頭飾,輕輕點了點頭後,對背後的老人說道:
「……光是支付龐大的慰問金,連個禮物都沒帶回去也有些無趣。機會難得,我稍微刺探一下吧。搞不好對方會露出什麼狐狸尾巴。」
「您這番話真是可靠……那麼,就交給您處理了喔。」
巴爾札利卿捶著已經無法直立的腰,離開了書房。
卡琳也隨後前往分配給自己和佩托菈的房間。
「——啊~~妳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啦,卡琳?」
已經換好合身禮服的佩托菈,鼓著臉頰在卡琳的床上等待。
「差不多該去參加宴會了吧!」
「我剛才在跟巴爾札利卿聊天——對不起,我不明白妳為何如此幹勁十足。我才要問妳是怎麼回事呢?」
「還問我怎麼回事……這算是最後的戰役吧?而且是關係到女人面子的重要戰役。怎麼能悠悠哉哉的。要是隨便打扮就出門,肯定會被那對雙胞胎小看的吧。」
就連工作時大多穿著方便活動的服裝的佩托菈,今晚也一反常態地盛裝打扮。老實說,平常的佩托菈是個不太起眼的少女,但是她個子比卡琳高,身材又好,一旦穿上露出大面積皮膚的禮服,就會美麗得驚為天人。男人這種生物,恐怕難以招架這種不經意表現出來的反差吧。就這層意義而言,佩托菈今晚的戰鬥服非常完美。
佩托菈手拿觸感極佳的毛皮大衣站起身,看見卡琳透出肌膚的薄紗大衣後,皺起了眉頭。
「——可是妳卻要打扮得跟平常一樣出席嗎~~?」
「對不起,妳剛才說出非常荒謬的話喔……這可是神巫的禮服耶。」
「就算是這樣好了……今天一天不穿也沒關係吧。真要說的話,妳這次算是以官僚的身分來工作,偶爾忘記一下自己是神巫嘛。」
「再說,我打扮得跟平常可不一樣。這件大衣是巴貝爾猊下送我的,和她一樣的外套喔。」
「唔……難不成妳是特地為了這次的交涉?」
「我是為了這次的交涉而準備的。」
不在這種時刻使用,未免太失禮了吧——卡琳說出這句話後,便在大衣上繫上一條腰帶,佩帶「封印之劍」。
「——好了,太陽已經下山了。差不多該出發了。」
「讓我等的人可是妳耶~~」
「喔,對不起。」
卡琳隨口帶過佩托菈輕微的抗議,走出玄關,坐進馬車。
宴會並非在雙胞胎神巫實際居住的瓜爾達多離宮,而是在兩人的老家,也就是王妹可兒麗娜家舉辦。姑且不論姊姊,由於妹妹尚未正式就任神巫,為了以王族的立場舉辦晚餐會,所以只能使用自家的宅邸了吧。
可兒麗娜家的宅邸位於王都帝瑪城牆外的一座脫俗的森林裡,坐馬車大約要花三十分鐘。這一帶也有其他王公貴族的宅邸分散在各處,但理所當然的,聽說可兒麗娜家的壯麗程度則是超群絕倫。
「……哦,好像比但丁家還要大呢。」
佩托菈遠望著逐漸清晰的可兒麗娜宅邸,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地說出但丁的名字。自從曾經被囚禁在這個帝瑪的但丁不知逃往何處後,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卡琳聲音沒有任何波動,若無其事地回答:
「就算曾經是國家的柱石,但丁的家世終究是比拉諾瓦的家臣。可兒麗娜殿下是當今國王的妹妹,怎麼能相提並論……再說了,比拉諾瓦和帝瑪連國力也相差懸殊。」
「是沒錯啦——希望有富豪貴族家的次男,或是將來前途無量的男人來參加就好了~~」
聽見佩托菈說的這句話後,卡琳將視線從窗外移到身材高挑的堂姊身上,露出納悶的表情詢問:
「妳該不會打算物色結婚對象吧?」
「咦~~?因為帝瑪的王公貴族最適合當結婚對象了吧。」
「對不起,妳好像誤會了什麼,妳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辭掉現在的工作喔。」
「……咦?」
佩托菈原本活力十足地搖晃著闔起的羽毛扇,卻突然停止動作。
「為……為什麼?」
「神巫的專屬紋章官是兼任上級監察官的特別職務對吧。雖然地位不是特別高,但也是難以取代的重要職位,可能會接觸到許多重要的國家機密,只就任一兩年是不可能那麼輕易就離職的……妳沒聽說嗎?」
「我沒聽說啊!」
如果說出這件事,可以預測得到年輕女孩會猶豫要不要擔任神巫專屬紋章官。所以當時的負責人——也就是奧爾薇特才會故意不告訴佩托菈吧。
「我可以說說……最壞的情況嗎?依據情況的不同,直到我引退為止,妳都有可能無法辭職。」
「怎麼這樣啊!當不上神巫的我,唯一贏得過妳的地方,就只有能在適婚年齡快點結婚這件事了,現在竟然連這件事都辦不到了嗎!」
「如果妳抱著被上頭的大人物白眼的覺悟,趁現在先提出調職申請,請他們找人接任,我想也不是不可行……但是照現在的情勢,應該很少會有人明明知道這個工作十分危險,還想要擔任吧。」
「咦?危險?」
「……對不起,妳還搞不清楚狀況嗎?」
奧爾薇特•里希堤那赫不惜隻身闖進布拉達嫚特宮,也想取夏琦菈的性命。既然無法否定奧爾薇特再次襲擊神巫的可能性,身為神巫的卡琳自然不用說,不得不待在她身旁的佩托菈當然也有生命危險。
「那……那我該怎麼辦才好啊?」
「對不起,大概無可奈何了吧。在這個麻煩的問題解決之前,陛下都不可能准許妳隨便辭職吧。如果妳無論如何都想結婚的話,只好拋棄國家逃亡——」
「那樣還有什麼意義啊!根本不是擔心結不結婚的問題了嘛!」
「……妳就那麼想結婚嗎?」
「當然想啊!抓住年輕有為的好男人,是女人根本的願望吧!像妳這種怪人可能不明白這種心理,但對平凡的我來說,結婚就是我人生最大的目標,從我當不成神巫的那一刻起!」
「我想妳就算真的當上了神巫,最後還是會說出同樣的話吧。」
「…………」
佩托菈在眼鏡底下狠狠瞪了一眼卡琳後,一語不發地將手伸向卡琳的大腿。若不是卡琳在千鈞一髮之際拍了佩托菈的手背一下擊退她,卡琳露出的大腿肯定就被她用力擰了一把。
載著兩人的馬車穿過壯麗的大門,進入宅邸的土地範圍後,在通道上靜靜地停下。
那裡與其說是宅邸,倒像是座小型的宮殿。一旦成為一國王妹的住處,這樣的規模或許也是理所當然的吧。不過,對平常生活於魯奧瑪的卡琳來說,她早已看腻了大房子。卡琳無所畏懼地帶領著佩托菈踏進可兒麗娜的宅邸。
「哎呀哎呀……歡迎光臨寒舍,魯德貝克猊下。」
在大廳迎接卡琳兩人的,是在這間宅邸生長的雙胞胎姊姊,蘿瑪麗娜•格隆多納。她的用字遣詞和禮儀方面雖然沒有什麼大缺失,但聲音卻明顯透露出輕蔑無禮的傲慢態度。
「謝謝妳們特地邀請,是我們的榮幸。」
卡琳也以無可挑剔的冷淡口吻回應,快速移動視線,開始觀察現場的人們。
若是在他國處於這種場合的話,年輕男子們會蠢蠢欲動,找尋向卡琳攀談的機會。不過,從這裡的男人們身上卻感受不太到那類欲望的氣息。想必是因為大多數的年輕男人不是雙胞胎神巫的信奉者,就是可兒麗娜一派的貴族吧。
先開口說話的蘿瑪麗娜的背後,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安東麗娜和一名看起來自尊心非常高的中年美女正在竊竊私語。這位中年女性大概就是可兒麗娜殿下了。既然與傑弗倫十一世同一個年代,年紀大約頂多只有三十歲後半到四十歲前半吧,但她看起來卻十分年輕。不過,因為卡琳認識阿慕德娜這位外表看起來年輕得不可思議的女性,所以她不怎麼感到驚訝,在內心與阿慕德娜比較過後,反而還莫名地認同我國國主的判斷真是正確無誤。
「蘿瑪麗娜啊,也把魯德貝克猊下介紹給我認識認識吧。」
彷彿像是在等待卡琳她們默默瞪視完畢似地,可兒麗娜對自己的女兒如此說道。
「好的。猊下,這位是家母。」
「我是可兒麗娜•格隆多納,可愛的猊下。」
「您太客氣了,可兒麗娜殿下。在下很久以前就聽過您的傳聞——」
「哎呀?傳聞?」
卡琳面不改色地向她行了一禮,可兒麗娜挑出她的語病,裝腔作勢地展開扇子,遮住嘴巴詢問道:
「我還是第一次聽見亞默德流傳著關於我的傳聞呢。到底是什麼樣的傳聞?方便的話,能告訴我嗎?」
「說過去的殿下是位熱情如火的多情種,而現在則是位貞淑的……帝瑪所有女性奉為揩模的貞淑貴婦人,殿下。」
或許妳以前仗著年輕對傑弗倫十一世窮追不捨,但現在年紀大了,考慮到外界對妳的觀感,還是別再想些無聊的事情,乖乖刺繡去吧——卡琳是隱含著這樣的意思向可兒麗娜說明子虛烏有的傳聞,但不知可兒麗娜是否察覺到那是在揶揄自己,只見她抽動了一下剃得細細的眉毛,停止搖動扇子的手。
「那可真是——」
從字面上看來,卡琳並沒有說出什麼失禮的話。不過,如果察覺到隱藏其中的辛辣諷刺,也難怪她會一時無言以對。
「……來,先喝酒吧。」
或許是顧慮到想發脾氣卻無從發起的母親的心情吧,蘿瑪麗娜——安東麗娜恐怕沒發現卡琳剛才的諷刺——微微清了清喉嚨,強行推動凍結住的時間。
可兒麗娜啜飮葡萄酒來歇口氣後,調整聲調再次詢問卡琳:
「我最近完全不諳世事,貴國的以薩克殿下應該已經滿二十了……差不多該選妃了吧?」
「不清楚呢……」
卡琳歪了歪頭含糊地回答,似乎想表達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市井的男子跟有適產年齡的女人不同,等到有能力養家活口後再結婚是理所當然的事,所以二十歲還單身並不怎麼稀奇。在像魯奧瑪那種經常需要勞動力的大都市,有非常多男性三十歲還未婚。
不過,對於結婚本身有重大意義的王公貴族來說,別說二十歲沒結婚了,甚至還沒訂婚,都已經算太慢了。何況對方還是被視為大亞默德下任國王的皇太子,就算在十來歲就訂婚,也不足為奇。
可兒麗娜之所以會提出這種話題,或許是因為懷著將來想將自己的其中一個女兒嫁給以薩克為妻的野心。不只是為了加強帝瑪對亞默德的發言力,可能也包含了報復二十年前被阿慕德娜搶走傑弗倫十一世一事,而間接奪取她的兒子傑弗倫十二世。
事實上,阿慕德娜並沒有從可兒麗娜身邊搶走傑弗倫十一世,甚至不可能介入他們兩人之間,但這位傲慢的王妹因為這點小事而反過來恨怨阿慕德娜也不足為奇。
「我是有聽說一個傳聞——」
卡琳說了這句開場白後,單手拿起玻璃酒杯開口繼續說道:
「前陣子以薩克殿下拜訪了一位家世與王家有關的千金小姐家……整個魯奧瑪都在談論說殿下是不是也終於快要發表訂婚的消息了。」
「家世與王家有關——?究……究竟是哪裡的小姐?」
「是瓦蕾莉雅•柯斯塔庫塔小姐。」
「柯斯塔庫塔——」
雙胞胎瞪大了雙眼互相看著對方。看來就連頭腦有些愚鈍的妹妹,也聽過履建功績的瓦蕾莉雅的名號。
「那該不會是亞默德的神巫——」
「是的。就是我的同窗,柯斯塔庫塔猊下。」
「妳是說那位『無瑕之寶石』和以薩克殿下訂婚了嗎?我們完全沒聽說——」
「所以說,那只是單純的傳聞罷了。」
卡琳望著慌亂不已的母女三人,發出輕笑。佩托菈則是早已離開卡琳的身邊,拚命地與年輕貴族們交談。要是她們把話題丟給佩托菈回答,她可能會不小心說溜嘴,所以卡琳此時其實非常感謝佩托菈的見色忘友。
「實際上,殿下好像有其他喜歡的人……」
「咦?」
「其實,以前內務大臣邀請了許多好人家的千金小姐,舉辦過幾次茶會。然後請殿下一同參與,私下選出中意的小姐……也有過這樣的事情就是了。」
「那麼,殿下是偷偷愛慕著其中一位小姐嘍——」
「該說這非常符合殿下的性格吧,他到現在還沒有說出是喜歡哪戶人家的小姐。」
卡琳不著痕跡地確認周圍的情況後,發現可兒麗娜的後方站著幾名年長的男人,正皺著眉頭。看起來也不像是年輕雙胞胎的崇拜者。大概是可兒麗娜政治方面的支持者吧。
看見可兒麗娜對以薩克結婚對象的話題緊咬著不放,他們臉上露出不悅的神情。卡琳從他們的表情察覺到,那些支持者與可兒麗娜之間存在著些許的嫌隙。雖然還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恐怕可兒麗娜正企圖讓帝瑪的王家與以薩克聯姻。可是,她的支持者並不一定希望她這麼做。所以,可兒麗娜對以薩克娶妻的事情感興趣,這狀況可就不是他們樂見的了——卡琳觀察出的結果是這樣。
總而言之,可兒麗娜是他們反亞默德派的中心人物之一,雖然是一名有力的支援者,但依情況,也可能轉為親亞默德,因此同時也是需要特別注意的人物吧。照這個樣子看來,至少不會對亞默德造成太大的威脅。
卡琳在心中暗笑道,這點程度的消息,應該也足以當成禮物帶回亞默德了吧。她察覺到蘿瑪麗娜的臉色不是很好看。
「……猊下,妳身體不舒服嗎?」
「啊,不,並沒有。」
雖然蘿瑪麗娜立刻展開扇子遮住嘴巴,但明顯可以窺探出她隱藏不住的驚慌,像是在說自己被難纏的對手看見不該看的表情似的。
「姊姊她呀~~最近一下子就喊累了,老是說些像老年人的話。」
「安東麗娜!」
蘿瑪麗娜斥責不經大腦脫口而出的妹妹後,立刻調整姿勢對卡琳說道:
「……說來丟臉,我才剛就任,還不習慣當神巫的生活——」
在帝瑪,是由神巫擔任魔法院的院長。由於設置了幾名代替神巫執行實際業務的副院長,因此實際上,神巫並不需要深入經營魔法院。就好比是個有名無實的兼任院長。
所以,蘿瑪麗娜說她因業務繁忙而感到疲累,倒是有些奇怪。若是像亞默德一樣,將神巫當作軍事上的戰力或奸細來盡情使喚也就罷了,但帝瑪的神巫只要在文件上蓋蓋印章、在民眾面前揮揮手,在卡琳的眼裡看來,等於是個玩樂的職務。
當然,卡琳也沒有魯莽到指出這件事,引起對方重新燃起對自己的敵意。
「我懂。尤其在貴國,神巫的職責還包括管理國內所有的魔法士。」
蘿瑪麗娜感覺被人看見丟臉的地方,卡琳圓滑地說出這句話,給她個臺階下。但此時她眼尖地瞧見面向中庭的玻璃窗外有什麼東西閃爍了一下,因此皺起眉頭。
「佩托菈——!」
那恐怕是蘿瑪麗娜或安東麗娜絕對無法培養出來,只有經過殘酷的戰場洗禮過的人,才鍛練得出來的一種感覺。卡琳嗅覺敏感地察覺到死亡接近的氣息,剎那間,她發出高亢的聲音。
「————」
質地堅硬的玻璃應聲粉碎,無數的火之箭矢水平射了進來。
「噫!」
事發突然,可兒麗娜與她的女兒們抱著頭當場趴下。她們的膽怯,結果卻拯救了自己的性命。光是最初的齊射,就有好幾名盛裝打扮的貴族們被射中倒地。
「喂……這是怎麼回事啊!」
佩托菈儘管縮起脖子大聲吶喊,還是踢起禮服的裙襬踹倒桌子,躲在桌子後頭才平安無事。這時候所發揮出的臨場反應,不愧是經歷過真實戰爭的人。
卡琳將魔力注入雙臂,舉起手,瞥了一眼帝瑪的兩位神巫。
「…………」
她們因玻璃的碎裂聲和眾人的尖叫聲而摀住雙耳、縮起身體的模樣,宛如害怕被獵人發現而顫抖不已的小動物。她們或許有某種程度的魔法才能,但這下子完全派不上用場。
「——喝!」
卡琳踹了一下鋪著豪華地毯的地板,一躍而起。
確認打破幾乎早已只剩窗框的玻璃窗闖進來,穿著黑色斗篷的集團的位置後,將充滿魔力的手臂一閃,朝賊人們釋放冰之箭矢。
「!難不成……是女人?」
中了冰箭的賊人發出微弱的聲音倒地。無論是臨終前的聲音,還是嬌小的身軀,這些賊人大部分——或是全員——是女人的樣子。
「不妙!卡琳,這是——」
「沒錯!」
雖然襲擊的賊人全是女人這一點很奇怪,但她們接下來的行動更是詭異。因為她們滿不在乎地踏過倒地的同伴,筆直地朝蘿瑪麗娜兩人攻去。卡琳在她們的身上感受到一種可怕的執著,那就是即使賠上所有人的性命,也絕對不能讓蘿瑪麗娜兩人活命。
當然,既然對方的攻擊目標如此明確,卡琳兩人該做什麼事自然也就一目了然。簡單來說,就是只要保護蘿瑪麗娜她們就好。四處逃竄的貴族們就讓他們去逃。
「我倒是有點納悶就是了~~」
佩托菈開著玩笑衝到雙胞胎姊妹和她們的母親身邊,準備應付敵人的攻擊。就算不用特意商量,這種情況下自然由佩托菈防守,卡琳進攻—兩人之所以能不透過言語就採取這樣的分工合作,全是靠在成為神巫和紋章官這樣的關係以前,長久相處培養出的好默契。
「好了好了~~再退後一點喔……看我的!」
佩托菈施展「鐵壁」彈回賊人釋放出的「火彈」,再將鐵壁變化成「擊砲」,攻擊賊人。一旦進入實戰,搞不好佩托菈還比帝瑪的雙胞胎強多了呢。
「猊下!殿下!」
爭先恐後逃跑的貴族們前腳剛出,一名英勇的短髮男裝麗人單手拿著劍,後腳就衝進了大廳。記得她是擔任聖處女守護騎士團團長,叫安朵娜什麼的女魔法士。
「兩位猊下,沒事吧!」
安朵娜毫不畏懼地走進血腥味取代了葡萄酒香的慘烈戰場,用高超的劍術反過來砍倒朝她砍來的賊人,跳過雙胞胎的上方,站到她們的前面。
「衛兵們馬上就會趕來!請暫時忍耐一下!三位的性命,我安朵娜無論如何都會守住!」
說得倒是挺勇敢的,但氣勢萬丈的就只有一名團長,不見關鍵團員們的身影。
「只有一個人的騎士團?」
「……這是逼不得已的判斷。」
安朵娜斜眼回望卡琳,露出苦笑。
「聖處女守護騎士團的團員們,都是在神巫的評選過程中遭到淘汰的好人家千金。即使名目上是守護神巫的騎士,卻上不了這種實際的戰場。」
「那妳又該怎麼說?」
「我啊——不是出身於那種受一兩處小傷就大驚小怪的門第。」
有些自嘲的安朵娜朝在眼角餘光行動的賊人射出風之刃,一招斃命。這名年長的女騎士,實力明顯高於蘿瑪娜麗兩人。
根據卡琳在帝瑪王宮聽到的事情,今次新上任的神巫原本應該是安朵娜。這次已經是安朵娜第三次成為神巫候選人,最後以實力獲得第一名的成績。不過,在這個只靠國王一人的意見來決定神巫人選的帝瑪,最優秀的神巫候選人並不一定能直接成為神巫。對國王來說,只要有力的貴族積極希望讓自己的女兒成為神巫,那麼出生身地方貧窮貴族的安朵娜必定會落選。安朵娜就因為這種蠻橫無理的行為,分別在九年前與四年前錯失了兩次成為神巫的機會。
而第三次——迎接二十六歲的她,抱著最後一次心態挑戰的這次,偏偏遇上國王的雙胞胎外甥女王族,斷了安朵娜的希望。之所以提拔她成為新設立的聖處女守護騎士團的團長,也是為了補償她近十年來的損失。再三虧欠她的羅德裡戈三世也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抱歉,便給予她首任團長的名譽,以及破格的俸祿,而安朵娜為了回報支持她到現在的鄉親們的恩情,便留在首都,接受了這個條件——卡琳是如此聽說的。
總而言之,安朵娜的所有能力都在雙胞胎之上,只是因為政治的理由而被奪走神巫的位置。而她卻必須挺身而出保護這對雙胞胎,想必她的心境一定很複雜吧。
即使如此,仍不見安朵娜的劍尖有任何的迷惘。卡琳莞爾一笑,心想這樣的女性才應該成為神巫,揮舞雙臂,不想被她搶盡了鋒頭。
就在這個時候,新一批的賊人撞破挑空的二樓迴廊窗戶,闖了進來。
「團長,衛兵呢?」
在短短的時間內,卡琳已經打倒了近十名的賊人,但敵人的數量卻沒有減少的趨勢。要持續這樣從不顧自身性命攻來的賊人手中保護雙胞胎還是有極限。至少有衛兵趕來支援的話,就能無後顧之憂地專心在戰鬥上,然而卻不見關鍵的衛兵趕來的跡象。
再加上這些賊人不僅不要命,還盡是些劍術魔法高強的高手。要是稍有不慎,卡琳等人很有可能落敗。
「——卡琳!我們最好想辦法逃脫!」
佩托菈一邊擊退正面和從上方攻擊過來的賊人,一邊吶喊。
「雖然這棟宅邸很大……但一旦賊人闖了進來,我們也不是那麼容易能撤退!」
「……!」
佩托菈說的話當然很有道理。但卡琳同時也對為了滿足親族的虛榮心而在重要的人事方面挾帶私情的帝瑪國王產生怨恨。可兒麗娜倒也就罷了,但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哭著發抖的雙胞胎,看了就一肚子火。
話雖如此,卡琳兩人也不能拋下雙胞胎自己逃跑。要是在這種情況下讓雙胞胎喪命,會導致亞默德與帝瑪之間的關係惡化。反過來,如果是卡琳兩人守住了雙胞胎的性命,自己被打敗的話,兩國的關係還是會很微妙吧。
就在這個時候,賊人們從懷裡拿出小罐子,一個接一個地扔了過來。
「……是油!」
卡琳發現飛濺而出的液體帶有些微的黏性,改變了臉色。如果對方使出的是魔法火焰,就能以同樣的魔法擊退,但若是潑油讓這整間大廳著火,事情可就麻煩了。因為熊熊烈焰會奪走四周的氧氣,產生黑煙,令卡琳她們窒息。
「!」
賊人們釋放出來的火焰點燃了油,沿著地毯從四方朝卡琳等人逼近。
「所有人都聚在一起!」
卡琳張開一道冰牆,包圍住己方的周圍。然而,四周卻射來無數的火之箭矢,企圖擊潰這道冰牆。正因為賊人們並不害怕自己被燒死,所以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喂……這下真的不妙了啦,卡琳。」
因為油而助長火勢的火焰,沿著地毯瞬間抵達了大廳的梁柱,慢慢地從柱子爬向天花板。倒落在四周的椅子和桌子,也發出水分蒸發時令人感到不快的吱嘎聲,開始燃燒。
卡琳只好張開好幾層冰牆阻擋火勢,但那也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等到火焰包圍住整間大廳,卡琳等人就會被活活燒死,或是窒息而死——無論如何,都撐不了太久。
「魯德貝克猊下!既然如此的話,就先把一切都摧毀吧。」
安朵娜將劍收進劍鞘後,捲起她低領交叉設計上衣的衣袖,對卡琳說道。
「只要使出威力強大的魔法連同火焰一起摧毀——」
「做……做得到嗎,卡琳?做得到的話,現在馬上就行動吧!」
「並非做不到,只是……對不起,這會是個非常危險的賭注。」
卡琳淡淡地如此回答後,佩托菈、安朵娜,以及原本大聲哭喊的雙胞胎和她們的母親,都瞪大了雙眼,像是不明白她這句話的含義。
只要卡琳花一點時間,施展威力比平常大上幾倍的「冰嵐」,或許能在一瞬間消滅四周的火焰沒錯。但如果在封閉的空間中使用這種魔法,很有可能也會波及到己方。伴隨著碎冰的暴風無處可去,可能會牽連卡琳她們自己。
「那妳就調整一下威力嘛~~」
「風不夠強,只會增強火勢罷了。要做的話,就必須放手一搏才行……可是,結果可能會連累我們自己。最壞的情況,這間大廳還可能會坍塌。」
倘若待在這裡的只有卡琳一人,她肯定毫不猶豫地就執行了吧。只有卡琳和佩托菈或安朵娜兩個人,或是三人,也還能賭一把。但現在還多了三個累贅。無法做出那麼危險的賭注。
「呀!」
「!」
冰牆破了一個洞,同時灌入了熾熱的蒸氣,火焰形成一團火球,從洞外噴了進來。
「蘿瑪麗娜!」
「啊——」
可能是禮服著了火吧,少女發出哀號。
「連思考要不要賭一把的時間都沒有了呢——」
卡琳脫掉夏琦菈送她的大衣後,注入魔力,讓魔力流竄到肩頭的魔紋,自己破壞了眼前的冰牆。
在不確定戰鬥會持續到何時的情況下,必須巧妙地控制自己,避免半途魔力枯竭,但現在早已不是思考力量分配的時候了。卡琳將雙手推向前方,展開巨大的鐵壁。從大廳的一端到另一端,從地板到天花板,卡琳從來沒有展開過如此巨大而且厚實的隱形障壁。
卡琳維持住鐵壁的強度,在腦海裡用力想像自己將透明牆壁推向前方的畫面。
「……!」
卡琳用這道巨牆將倒落在地的桌椅,以及隨後打算猛攻過來的賊人們慢慢地推往中庭。賊人們施展魔法,猛烈地攻擊那道牆,企圖攻破它,但全被卡琳的魔力給擊回。
如此毫無節制地使用魔法,就算是卡琳,也可能一下子就感到疲累,氣喘吁吁。因為這就像是一次產生出十道二十道堅固的鐵壁,長時間維持這項魔法。
「要是對手還有一倍的人存在的話,我就無計可施了——」
卡琳說出令人忐忐不安的可能性,並且將自己建立的障壁推向前方。在旁人的眼裡看來,穿著黑色斗篷的女集團就像是突然被什麼東西給壓倒在地吧。
「——呼。」
用蠻力一口氣制服十多名賊人的卡琳,連喘一口氣的時候都沒有,又立刻擺出了應戰姿態。雖然跟一開始比起來,賊人的數量減少了許多,但還是有其他人存活。
「不怕死的集團真的很難纏呢。」
就在卡琳的眉心聚起深刻的皺紋時,一群發出雄壯呼喊聲,身著藍色斗篷的集團闖了進來,與默默無語,逐漸逼近的賊人們呈現對比。
「魯德貝克猊下!紋章官大人!妳們雨位沒事吧!」
察覺到那是夏沙特卿的聲音的瞬間,卡琳一口氣釋放出剩餘的魔力。既然援軍已到,就沒必要再保留魔力。
卡琳讓藍色光線竄過她白皙的皮膚,雙手觸地。
「!」
安朵娜倒抽了一口氣,地毯在她的眼前瞬間結凍。冷冽無比的寒氣化為暴風雪直接攻擊賊人們,完全阻擋了她們如怒濤般的攻勢。
「接下來請交給我們吧!」
封印騎士團一齊攻向停止動作的賊人們。論劍術和魔法,他們比賊人們技高一籌。
「——您沒事吧,猊下?」
維澤爾卿和布爾迪索卿來到卡琳的身邊,謹慎地環顧了一遍四周。
「幸虧你們趕來。不過,封印騎士團為什麼會在這裡?」
「國王陛下命令我們趕來護衛猊下。」
「護衛?發生了什麼事嗎?」
「……其實是,皮卡比亞的萊登那猊下被人暗殺了。」
「————」
雖然不曾謀面,但卡琳也聽說過若娜絲•萊登那的傳聞。聽說她是個經驗豐富、身經百戰,與正在卡琳身後發抖的雙胞胎是完全相反的神巫。聽見若娜絲遭人暗殺,連卡琳也不禁感到訝異。
「所以,陛下便命令封印騎士團護衛魯德貝克猊下您回到本國,當我們一個小時前剛到帝瑪王宮的時候,聽說猊下您人在這裡——」
「雖然認為必須趕快趕到猊下身邊,但我們萬萬沒想到宴會的會場竟然會變成如此慘烈的戰場。」
「不過,你們急忙趕來是有成效的。」
騎士團的團員們確確實實地將賊人們逼入絕境,逐一減少她們的數量。一部分的團員們施展魔法產生冰塊,投入火焰中,開始滅火。
在騎士團將賊人們驅逐出大廳後,帝瑪的正規兵才終於趕到,幫忙滅火。
「這該怎麼感謝亞默德的各位才好……」
進入大廳的,是與封印騎士團一起從王宮趕來的士兵,原本配置在這間宅邸的大部分衛兵,似乎都受到賊人的突襲而喪命。從士兵的口中聽見這件事的安朵娜,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向卡琳等人低下頭。
「別客氣,只要妳——還有那邊的猊下沒受傷就好。」
說到留在大廳的女人們,的確沒有任何人受到嚴重的傷勢。禮服燃燒的雙胞胎雖然受了燒傷,但是考慮到她們身為神巫卻完全派不上用場,罪孽深重,只受到這點小傷已經算是十分幸運了。
「火應該馬上就會撲滅了,但這裡空氣不好。請移駕到中庭。殿下正在等候。」
「以薩克殿下也來了嗎?」
「是的。」
受到布爾迪索卿的催促,卡琳一行人從大廳移往中庭。
明明是冬天,中庭的草坪卻一片綠油油,然而這怡人的景色還是被血液汙染,著實枉然。遍地盡是疑似被衛兵和騎士團從遠處射來的箭給射殺的賊人們的屍體,鮮血四濺。
以薩克站在早已開始清理的中庭裡和夏沙特卿說話,看見卡琳一行人後,舉起手說道:
「嗨。」
「喔,是以薩克殿下啊!」
最先衝到以薩克身邊的,是剛才只會怕得發抖的王妹可兒麗娜。她緊握住以薩克的手,將臉湊近以薩克,近得都快蹭上他的臉了,然後哭著向他訴說:
「——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卻這副狼狽的模樣,真是抱歉。我是帝瑪國王羅德裡戈三世的妹妹,可兒麗娜•格隆多納侯爵夫人。」
「在這種緊急狀態下,我們就別對彼此的失禮太過在意。」
「啊啊,你的聲音跟年輕時的傑弗倫陛下一模一樣……」
這個女人在說些什麼啊?由於過於憤怒與煩躁以至於感到傻眼的卡琳,暫時先把這位麻煩的女人交給以薩克應付,自己則是將視線移到不停嚷嚷著好痛好痛的雙胞胎身上。
「母親大人!女兒都在哭了,您這是在做什麼!您要是再不收斂一點的話,我可要向父親大人告狀喔!」
「安東麗娜大人,太大聲說話的話,會影響傷口的。」
「嗚嗚——」
受到安朵娜的規勸,安東麗娜泫然欲泣地咬著嘴唇。說是會影響傷口,但乍看之下,安東麗娜的燒傷十分輕微,想必只要用安朵娜產生出來的冰塊冰敷就能完全治好,不留一點疤痕。反觀蘿瑪麗娜,她的燒傷就有點嚴重了。
「唔……」
或許是覺得現在才來號啕大哭很丟臉吧,只見蘿瑪麗娜拚命忍耐,不發出痛苦的聲音。當她的禮服燃燒時,從她的左胸到肩膀,延伸到背部,受到了大範圍的燒傷,她白皙的肌膚上起了一大片水泡。
「可兒麗娜殿下,我能向您借涼亭一用,來治療蘿瑪麗娜猊下嗎?」
「咦?什……什麼?治……治療!啊,當然,請……請用,我馬上命人去準備冰水和繃帶過來!」
或許是終於察覺到自己的女兒受到重傷了吧,可兒麗娜急忙呼喚宅邸的女僕。不過,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沒有女僕能馬上趕過來。
卡琳將蘿瑪麗娜帶往涼亭,避免讓男人看見,然後讓她坐在長椅上,輕輕脫下她身上那件燒焦的禮服。
「嗯——」
看來就連皮膚與布摩擦的輕微刺激,都會令現在的蘿瑪麗娜感到痛苦。卡琳繞到她的背後,將右手輕輕放在她的背上。
「受到嚴重燒傷時,在治療之前必須先冷卻患部。就算表面看起來沒什麼事,但要是熱氣積在身體內部的話,有時候會從內側加重燒傷的程度。」
「……麻煩妳了。」
蘿瑪麗娜靜靜地閉上眼,擠出微弱的聲音說道。
「…………」
卡琳把胸口的傷勢交給佩托菈處理,自己則是再次確認蘿瑪麗娜背後的傷勢。
可能是她一直蜷縮著身體的關係吧,背部受到燒傷的面積,遠比身體的正面還要來得大。但因為處置得快,應該能完全治好。當然要完全治好,花的時間會比安東麗娜來得久,不過可說是不會留下一絲疤痕。
可能是卡琳一語不發,引起蘿瑪麗娜的不安吧,她微微動了動身體,詢問卡琳:
「那個……燒傷的情況如何?我聽說即使用魔法治療,燒傷還是比普通的傷還難治療——」
「如果處理得慢一點,的確會比較難治療,但這次處理得很快,只要花時間重複用治療魔法治療,應該能恢復以往的美麗肌膚。」
聽見這句話後,安朵娜反而比蘿瑪麗娜鬆了更大一口氣。雖然心中懷抱著許多複雜的情緒,但或許對安朵娜來說,這對雙胎胞就像是需要照顧的妹妹一樣吧。
「——我現在先替妳治療到不會感到疼痛的程度,天亮後,再請妳去找擅長治療燒傷的魔法士來幫妳看吧。接下來就聽從那位魔法士的指示——喔,還有,請妳等燒傷痊癒之後,再修復魔紋。」
「好的。真的非常感謝妳。」
「披上吧,猊下。」
「……謝謝妳,安朵娜。」
蘿瑪麗娜披上安朵娜準備的斗篷,嘆了一口氣。
「——差不多處理好了吧,亞默德的兩位小姐?」
「處理好了。」
卡琳聽見以薩克從遠方傳來的聲音後,站起身來。
「——幸好趕上了。」
「殿下,謝謝您在危險時刻趕來救援。」
「別客氣,我也沒想到對方竟然動作那麼快。」
以薩克盤起胳膊,有些疲憊地嘆了一口氣。
「——父王他啊,不讓加利德卿率兵,非得要我出馬,我便急忙趕來。不過父王考慮的也沒錯,若是率領正規軍來,確實得在跨越國界時花費一些時間辦理手續,那樣恐怕就來不及救援了。真是千鈞一髮啊。」
「聽說皮卡比亞的萊登那猊下遭人暗殺——」
「嗯。所以父王擔心卡琳小姐有什麼三長兩短就糟了,命令我立刻去迎接您回國……不過,看來剛才那群賊人是衝著帝瑪的雙胞胎猊下而來的。」
「幾乎不會有錯。」
「在魯奧瑪一開始是巴貝爾猊下遭到攻擊,接著是瓦蕾莉雅小姐——萊登那猊下則是遭人暗殺身亡。帝瑪的雙胞胎雖然保住了性命,但是該不會……她們背上的『契約之印』——」
「很遺憾地,因為受到了燒傷。」
卡琳輕聲回應小聲詢問的以薩克,搖了搖頭。
「賊人的目的果然是取神巫的性命,要不然就是消除她們背上的契約之印。我想對方應該會繼續執行他們的行動。」
「不過,他們究竟是什麼人?」
夏沙特卿望著默默進行清理的庭院,低喃道。
「我不認為能輕易地組織起一個全是女性,同時還擅長劍術和魔法的殺手集團。關於之前襲擊各國軍事據點的神祕賊人集團,真正的身分也還沒查清,但根據報告指出,他們也會使用魔法和劍。」
「恐怕是同一個集團吧。如果真是如此,應該是奧爾薇特•里希堤那赫在暗中指使的吧。」
「——不好意思,打擾各位談話。」
正當卡琳等人交頭接耳談話時,安朵娜走了過來。
「安朵娜小姐,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在下只是想說已經不可能在這座宅邸待到天亮了,再加上考慮到警備的問題,想送我國的兩位猊下和可兒麗娜殿下到王宮。」
「說的也是——那麼,這裡的善後事宜就交給帝瑪的軍隊處理,我們就先告辭了。不過在回國之前,我想先向羅德裡戈陛下打聲招呼,方便的話,能否讓我們同行?」
「在下還求之不得呢。那麼,就麻煩各位一起前往王宮吧。」
安朵娜深深低下頭後,卻立刻露出嚴肅的表情說道:
「……其實,這件事還沒有得到確切的證據……」
「什麼?」
「剛才襲擊我們的那個黑衣集團,可能是以前有人目擊到的可疑集團。」
「她們以前也出現過嗎?在這個國家?什麼時候?」
「有四五個人宣稱他們見過那種打扮的集團騎馬離去,由於還沒有證實這個消息的真實性,所以也還沒有向貴國報告,不過——」
「難不成是——」
卡琳倒抽了一口氣。安朵娜輕輕點了點頭,接著說道:
「有人說曾經在但丁•瓦利恩堤逃亡的那個夜晚,看見黑斗篷集團騎馬奔離通往囚禁但丁的那座宅邸的道路上。」
「————」
卡琳用手扶住額頭,靜靜地深呼吸。
她早已得知但丁是和複數的人一同消失了蹤影。不過,倘若對方是那群黑衣殺手,甚至牽扯到里希堤那赫母子的話,事情就變得更複雜了。
「——總之,在下必須先護送猊下和殿下前往王宮。不知道這間宅邸的馬車還能不能使用?希望它不要受到池魚之殃就好了。」
以薩克拍了拍卡琳的肩膀,打斷她的思慮。的確,現在比起思考但丁的事情,將蘿瑪麗娜等人平安送到王宮一事還比較重要。因為逃過騎士團追擊的殺手,可能還躲在某處,企圖取卡琳或蘿瑪麗娜的性命。



第四章
無意義的真相


在面向北海的國家中,擁有卓越超群的海軍兵力的,
並非軍事國家海德洛塔
而是成功從海德洛塔脫離獨立的悠爾羅格

悠爾羅格之所以能在脫離後與海德洛塔的激烈交戰中,
勉強撐過他們的猛烈攻擊,維持獨立狀態,
是因為獲得海洋民族戈朗族的幫助,
才得以全數擊退從海上進攻過來的海德洛塔軍。

戈朗族原本是居住在如今已滅亡的巴拉甘王國岛屿上的民族,
自從巴拉甘因內亂而遭海德洛塔併吞後,
他們便顯現出反海德洛塔的態度。

悠爾羅格與海德洛塔反目成仇後,
便將根據地設立在巴拉甘過去的土地上,
他們會與悠爾羅格交好,也可說是自然的結果。

直到現在,戈朗族依舊是悠爾羅格海軍的可靠盟友。


蘇古娜身穿毛皮大衣,凝視著位於宿舍後方的濠溝。
好幾名士兵不畏冰冷潛入濠溝,搜尋水底。而蘇古娜正注意著這副情景。
「——妳派人這麼做,是想確認什麼事情嗎?」
哈拉德吐著白色氣息,走到蘇古娜身邊。
「我想確認賊人的身分。」
「賊人全都逃跑了。要不然就是燒成了灰……不是嗎?」
「如果沒有呢——」
「……妳是不是幾乎確定了什麼?」
「…………」
蘇古娜不知道怎麼回答,於是沉默不語。
在發生賊人想取蘇古娜性命一事後,已快要經過整整一天。在那之後,療完傷的蘇古娜最先指示的,就是從燒毀的宿舍中找出賊人的屍體。
為了確認和賊人交戰時感覺到的異樣感,無論如何都必須這麼做。
「……皮卡比亞的萊登那猊下喪命一事,真的不是父親您指使的吧?」
「老將軍也懷疑過我……不過,很遺憾,現在的我沒有餘力去做那種徒勞無益的事。」
的確,若是皮卡比亞的寵姬耶希卡還健在的話倒還有可能,現在的哈拉德沒有暗殺若娜絲•萊登那的動機,也沒有能執行暗殺的手下可用。
「——找到了,猊下!」
潛入冰冷水中的男人們浮出水面,告知蘇古娜已發現她想要尋找的東西。
「可是,這次也只找到鎧甲!裡面的人似乎順利地脫逃了——」
用大網子從濠溝底下撈起來的,是到處扭曲的金屬製全身鎧甲。
「請讓我仔細看一下。」
蘇古娜伸手觸摸還冰冷、濕淋淋的鎧甲,仔細查看起來。
「那具鎧甲到底怎麼了,蘇古娜?賊人已經脫逃了……還是妳以為調查鎧甲,就能找到穿過它的賊人的線索嗎?」
「父親您可能以為是從外部入侵的賊人穿上這裡的鎧甲來攻擊我,但我並不這麼認為。」
「什麼?」
「他們有必要做出這麼麻煩的事情嗎?難道只為了讓我猝不及防,就做出這種胡鬧的舉動?況且,那麼多賊人一次潛入這裡,卻沒有任何一個擔任警備的人察覺,您覺得有可能嗎?」
「確實不太可能……不過,事實上妳就是被穿上鎧甲的賊人攻擊了吧?燒毀的宿舍殘骸裡,也躺著好幾具鎧甲。」
那些鎧甲,全是裝飾在這間大主教座堂各處的物品。不過,在燒毀的宿舍殘骸中發現的鎧甲,可能是因為長時間處於高溫的火焰中,被薰得黑漆漆的,到處都扭曲變形,有些地方還熔化了。
相較之下,從濠溝撈起的鎧甲,即使有一部分被蘇古娜釋放的「擊砲」打到變形,但可說依然保留著原形。
儘管被汙泥弄髒,蘇古娜仍然繼續調查打撈起的鎧甲,於是發現了一塊陌生的小徽章,摻雜在各式各樣的零件中。
「——?」
蘇古娜對刻繪在徽章表面,擁有金屬光澤的複雜線條有印象,她立刻將其收進懷裡後,嘆了一口白色的氣息站起身。
「找到答案了嗎?」
「沒有。不管再怎麼想,我還是不認為有數量那麼多的賊人潛進來,做出胡亂的舉動,偷襲我,然後一個不剩地全部逃脫……再說,你們找到我時,我是昏倒的吧。」
「是啊。」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在逃離這裡的時候,順便把失去意識的我給殺了?」
當時蘇古娜在火焰中拚命地胡亂放射魔法,然後就這麼暈倒了。倘若賊人真的逃跑,也是在蘇古娜失去意識以後吧。殺死失去意識的蘇古娜後再逃跑是再輕而易舉不過的事,然而賊人卻沒有這麼做。
「既然不可能發生這種情況,就只能想成那時賊人早已喪失了戰鬥力。」
「可是,賊人的屍體如果不是溶化在水裡,或是被火燒成灰燼的話,妳的想法根本不可能成立。因為實際上確實沒有找到一具賊人的屍體。」
「……搞不好,真的像您說的那樣呢。」
「什麼?」
「沒事,是我的想法太愚蠢了,請忘了吧。現在與其思考賊人們是怎麼逃脫的,應該來思考以後的對策才對。」
「……說的也是。」
哈拉德將手擺在燃燒的篝火上方,微微打了個哆嗦。比托的首都加拉斯霍爾特或許是因為位於內陸盆地的關係,夏天酷熱,冬天嚴寒。周圍的樹木已經轉紅,按照往年的情況,差不多該飄雪了。
「聽說亞默德是夏琦菈•巴貝爾遭人襲擊。」
「我知道這個消息。」
「據說是背叛亞默德的奧爾薇特•里希堤那赫幹的好事,先不論是否與她有關,但看來這塊大陸上有不肖之徒想要殺死各國的神巫。」
「您的意思是,想取我性命的也是那些人的同黨?」
「我無法否定,也無法肯定。但是——」
這次換哈拉德含糊其辭了,他的嘴角增加了一些不安分的皺紋。察覺到這件事的蘇古娜,歪著頭詢問養父:
「您有什麼頭緒嗎……?」
「我想應該不可能,不過——」
哈拉德交抱雙臂,露出沉思的表情。
「……我之所以想增加我國的神巫,增加在同盟內的發言力,是為了我國著想,也可說是信不過盟主國的亞默德。」
「您說無法相信亞默德,這是為什麼?亞默德歷代的國王確實都是些善於權謀的人物——」
如果他是在這個層面上不信任亞默德,那麼哈拉德自己本身也是個知名的稀世謀士。
「這一點我們是彼此彼此,但跟我說的意思有些不同……總之,亞默德一直對同盟諸國隱瞞著一個大祕密。而且是與成立同盟有關的大祕密。亞默德以為我們不知道那個祕密的存在,就故意佯裝不知,瞞了一千年以上都沒說出口。所以我才說他們不值得信任。」
「大祕密……?」
「我不知道那個祕密的內容是什麼,也沒有確切的證據來證明是否真的有那個祕密存在。終究只是我個人的直覺……不過,恐怕是被我說中了。況且同盟諸國本來就有好幾個絕對不能公開於世的祕密。既然如此,會認為維持『封印之丘』的亞默德,還有其他各國不知道的相關祕密,也是自然。」
「到底是什麼不能公開於世的祕密?您剛才說您不知道,但應該已經猜出一二了吧?」
蘇古娜對於哈拉德吊人胃口的說話方式感到有些不耐煩。如果同盟諸國,也就是各國王家懷抱著什麼不能讓民眾知道的祕密,那究竟是什麼——不問出個什麼具體的細節,蘇古娜實在難以相信哈拉德說的話。
哈拉德壓低聲音,雙眸充滿了伶俐的光芒,望向蘇古娜。
「……千萬要保密,也絕不能告訴老將軍。」
「那麼重要嗎——?」
「關於亞默德所隱藏的祕密,我也絲毫沒有頭緒。不過,若是關於十二個古王國祕密流傳下來的真相,我倒是知道……妳可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喔。」
哈拉德在比托極為專橫跋扈,會知道只傳給王家之人的古代祕密,也沒什麼好訝異的。
「妳知道『契約之印』是用來做什麼的嗎?」
「那……雖然終究只是形式上的印記,但卻是雷頓特拉與其妻子神巫的契約證明,用俗話來說,就像是結婚證書上的簽名那類的東西……我曾讀過考察這方面的研究書。」
「它的名稱叫契約之印,也難怪別人會這麼想。只是,如果真是如此,就不會要求神巫就算魔紋受損,也必須優先修復契約之印了吧。自古以來,契約之印之所以在神巫的魔紋中被視為最重要且特別的印記,是因為它是個實際擁有效力的封印。用來使雷頓特拉所封印的『魔』永久沉睡。」
「封印——?魔……真……真的現在也實際存在於這個世上嗎?」
「連像妳這樣虔誠的女人也認為魔並不存在。」
哈拉德揚起嘴角笑道:
「——即使傳說流傳下來,現在世上的大多數民眾可能都認為魔其實並不存在,只是為了提高信仰對象雷頓特拉的威權,也就是故事中的反派角色罷了。」
「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要人相信從沒見過的東西,可不像嘴上說說那麼容易。」
所以神巫才會在民眾面前述說神的慈悲,用神賜予的力量拯救民眾,鼓勵民眾歸依神教。蘇古娜認為雷頓特拉對抗魔的事蹟不過只是傳說,這是事實沒錯,但她仍然相信救濟民眾、心靈寄託的雷頓特拉,儼然就存在於所有人的心中,因此過去才會善盡神巫的職責。
「可是,不管民眾怎麼想,魔是實際存在於這世上,現在也被封印在亞默德的地底下。而讓他陷入沉眠的,正是利用各個神巫魔力的封印。」
只要本人還活著,神巫的魔力便會透過契約之印隨時傳送到封印之丘——哈拉德向蘇古娜如此說道。而連神巫本人都不知不覺一直傳送的魔力,則能維持施加在魔身上的封印效力。
「所以才必須挑選擁有龐大魔力,年輕又健康的少女來擔任神巫。如果讓難以與之抗衡的人成為神巫,背負契約之印的話,她的魔力會毫不留情地被奪走,而導致身體衰弱。」
「可是,父親……」
蘇古娜撫上自己的左肩,恍然大悟地瞪大了雙眼。
「沒錯……妳的契約之印被消除了。」
哈拉德垂下眼,回頭望向只剩骨架的圖書館。
「不能外借的神巫『魔紋地圖』只有一本。尤其是關於契約之印的部分。如果魔紋地圖因什麼理由遺失,就讓專屬紋章官馬上還原出新的一本。只要讓紋章官新舊交替,就能熟讀魔紋地圖,記住契約之印。過去一直是這麼做的。可是,妳的專屬紋章官英格薇德已經不在了。接替她的新任紋章官恐怕還沒有完全記得妳契約之印的圖樣吧?」
「……對。」
霍格森將軍找來的新人紋章官札卡多女史,正每天上圖書館仔細閱讀魔紋地圖,試圖將蘇古娜的所有魔紋,包含契約之印背起來。
「魔紋地圖在沒有足以信賴的紋章官的這個時期燒毀,又有賊人想取妳性命……所以,我突然想到,賊人的目標與其說是神巫的性命,會不會其實是要消除契約之印?」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倘若神巫的主要職責不是神的妻子這種形式上的習慣,而是更現實地維持魔的封印,那麼無法完成職責的蘇古娜,將會失去作為一名神巫的資格。
「冷靜點,蘇古娜……妳這樣會讓士兵們起疑。」
哈拉德提醒發出高亢聲音的女兒,對她說道:
「若娜絲•萊登那的契約之印已經失去作用,妳的契約之印也被消除。這下子,十二個封印當中至少失去了兩個封印。」
「魔的封印……應該不會解除了吧?」
「會不會立刻發生什麼事情,這一點我也不知道。知道的,大概就只有亞默德的國王了吧。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告訴傑弗倫十一世妳喪失了契約之印,以及盡快在妳的背上再次刻繪契約之印。」
「可是,沒有能作為範本的魔紋地圖——」
「就算神巫新舊交替,契約之印也不會改變。刻繪在比托第一任神巫身上的契約之印,跟直到昨天為止刻繪在妳身上的契約之印一模一樣,歷代的比托神巫的契約之印也完全相同。」
哈拉德別有深意地說完後,蘇古娜便立刻察覺到他話中的含義。蘇古娜的專屬紋章官,實質上只有英格薇德一人,但在英格薇德之前,也有好幾名能在比托神巫背上刻繪契約之印的專屬紋章官。通常專屬紋章官大多以年齡為由引退,但只要翻遍整個國家,或許還有能正確記得比托契約之印的引退紋章官存活在這世上。
「我已經派人去尋找了——再不然的話,亞默德可能會有理應不能外借的他國契約之印相關藏書。雖然我說我並不信任他們,但希望這次亞默德能發揮他們狡詐的心態。」
「那麼,我派人送信去給亞默德的的柯斯塔庫塔猊下。雖然是自己的恥辱,但只要老實地把這個窘境告訴那位猊下,相信她一定會幫助我的。」
「……亞默德的神巫,也跟妳一樣是個相信人性本善的老實人嗎?」
想必哈拉德非常瞧不起這種人吧。至少在政治上,老實的個性容易成為損害國益的缺點。事實上,瓦蕾莉雅在蘇古娜引發逃亡騷動時,為了保護她,不僅讓自己的立場陷入危機,還差點讓比托和亞默德的關係決裂。那是擔任國家要職的人絕對不可為的事情吧。
「柯斯塔庫塔猊下的確是個老實又率真的人,但她不像我一樣,只考慮自己的安危,而且非常勇敢。」
「我想也是。要不然就不會想幫助妳了。」
哈拉德嘆了一口長氣,轉過身。
「……我去準備要送給傑弗倫十一世的書信。三十分鐘後派快馬出發,在那之前寫好給柯斯塔庫塔猊下的書信吧。」
「好。」
蘇古娜朝養父的背影輕輕低下頭後,悄悄緊握住收在毛皮大衣懷裡的徽章。
刻在這枚徽章表面的線條,和蘇古娜也十分熟悉的魔紋非常相似。而這些線條密密麻麻地刻繪在金屬表面上的模樣,令人聯想到狄米塔爾的劍。
雖然不知道詳細情形,但聽說亞默德有所謂的魔法工學。那麼,亞默德的專家或許可以查出這枚徽章是什麼來歷。
蘇古娜快步走向大聖堂的書房。


今晚的主菜是鹿肉和馬鈴薯餡餅。仔細想想,這還是狄米塔爾第一次吃到宮內廚師所製作的料理,味道不亞於其他國家。不過,老實說,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在更輕鬆的環境下品嚐。
當那些菜餚從所有人的面前收走,改端上加入蜂蜜的熱紅茶後,國王便微微清了清喉嚨,開口說道:
「——差不多該進入主題了。」
「咦?這話是什麼意思——」
將嘴角擦拭乾淨的瓦蕾莉雅皺起眉頭,不禁發出疑惑。
「那個……剛才提到關於契約之印的話題,難道不就是今天召集我們的重要主旨嗎?」
十二名神巫背上的契約之印,並非只是裝飾,而是特殊的魔紋,它能傳送各個神巫的魔力到使魔沉睡的封印上——當餡餅端上桌的時候,國王所坦白的這個事實,對瓦蕾莉雅來說就已經是十分重大的祕密了吧。
然而,國王卻露出不符合他年紀的淘氣笑容,搖了搖頭。
「哎呀,要是這樣的話,我也省心了許多。但很不巧地,那不過只是個開頭。況且關於契約之印的真相,也都有流傳到各國的王家。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是連諸國的國王也不知道,只允許亞默德歷代的國王與首席神巫傳給下個世代的棘手真相。」
「棘手的……真相?」
「陛……陛下,那種祕密,可以告訴我們嗎?」
卡穆尼亞斯卿用手帕擦拭著汗水,並且窺視著國王的表情。
「如果……您是要告訴柯斯塔庫塔猊下在下還能理解,但——我們方便在場嗎?」
「嗯,這一點我也煩惱過……但你們也曾經針對修復離宮的問題,對我的判斷感到有些疑惑吧。問我為什麼優先修復離宮,而不先復興城鎮。」
「這……這個嘛……」
卡穆尼亞斯卿與財務大臣卡帕羅斯卿互相對視。
就算魔沉睡在「封印之丘」的地底下,建設在地面上的布拉達嫚特離宮終究只是一棟建築物,除了是通往地下通道的出入口以外,不具備任何意義。所以,雖然快速著手修復對同盟各國的門面,但重點應該擺在復興直接影響民響生活的市區才對。然而國王卻駁回大臣們的意見,下令優先修復離宮,卻不告訴大臣們他堅持修復離宮的理由。
「所以啊,我決定坦誠一切,好讓你們理解,並且全力投入政務。當然,千萬不許洩露出去。」
「既……既然您是這麼想的……那就請說吧。」
「嗯。首先呢——關於我剛才所說的契約之印的事情……」
「那是假的。」
國王探出身子,話才說到一半,夏琦菈便爽快地搶著把話說完。
「剛才契約之印的事,有一半是假的。」
「咦……?假……假的?」
「對。只是,希望你們先理解,除了亞默德以外的加盟國都以為那是重大的祕密而代代相傳下去。」
「喂、喂,夏琦菈——」
當國王正想抱怨的時候,夏琦菈便猛然指著他的鼻尖,毫不留情地說道:
「我說啊,陛下。你賣關子也賣太久了吧。現在的狀況可沒時間讓你拖拖拉拉的了,快點把話說下去吧。」
「呃,可是啊……要說出亞默德流傳一千年以上的祕密,總得營造出一點嚴肅的氣氛吧。」
「不要管陛下,我來解釋吧。」
夏琦菈對國王的訴說充耳不聞,望著座位上的所有人。
「關於靠神巫傳送魔力來維持封印,這個契約之印的原理是真的。所以之前我跟卡琳小姐受傷的時候,才會先修復契約之印,再來修復其他的魔紋。說得極端一點,神巫真正需要的,只有身上的契約之印。」
「那麼……其他的魔紋是可有可無嘍?」
「嗯。極端來說是這樣。只是,擁有足以成為神巫的魔力的人,必須是要能在身上刻繪大量的魔紋,並且能面不改色地使用各式各樣的魔法。要選出有資格的人,結果還是只能讓她們實際使用魔法。」
「可是,那什麼是假的呢?既然契約之印是用來封印魔的魔紋,那就沒說錯啊。」
從身體的大小來看,加利德卿拿起顯得非常小的茶杯,歪起他粗壯的脖子。看見那副不協調的模樣,狄米塔爾差點失笑,但他察覺到夏琦菈想表達的事情後,內心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我不是說了嗎,關於契約之印的原理這件事是真的。假的則是,封印的是魔這部分。」
「……什麼!」
卡穆尼亞斯卿頓了一下,隨後皺起眉頭。
「如……如果魔沒有被封印……那麼,那座山丘的正下面埋著的是什麼東西?」
「那是——」
「雷頓特拉。」
國王從旁伸出他的大手,摀住夏琦菈開啟的嘴巴,然後如此說道。
「被封印的不是魔,而是雷頓特拉。」
「————」
瓦蕾莉雅露出震驚的表情望向狄米塔爾,但狄米塔爾自己正試著想要理解國王所說的話,因此沒有餘力搭理她。
「請……請等一下——」
瓦蕾莉雅雙肘抵在桌面上,抱住頭。
「讓我整理一下……在同盟諸國所流傳的神話裡,遠古時代,雷頓特拉與魔爭鬥-當時,有十二名神官得到雷頓特拉所賜予的魔力,幫助他打倒了魔,對吧?」
「沒錯。」
「可是,因為沒辦法完全打敗魔,只好將他封印在地底下……之後,因戰鬥而感到疲累的雷頓特拉便陷入長久的沉睡——」
在雷頓特拉永久沉眠後,十二名神官為了復興荒廢的世界,監視封印,指引活下來的人民,便各自興建了國家——那就是神聖同盟的起源。
然而,假如實際上封印的不是魔而是雷頓特拉,那麼這個神話就有好幾處錯誤。
「這……這是怎麼回事,陛下?神……雷頓特拉,其實敗給了魔,之後就一直被封印起來嗎?」
「其實根本就沒有魔的存在。至少,沒有將這個世界封鎖在黑暗中、引誘人做惡事的那種模糊抽象的『魔』。」
「那麼,雷頓特拉為什麼被封印了呢?不是因為跟什麼東西戰鬥敗北,所以才被封印起來嗎?」
「問題就在這裡。」
「……是人類吧。」
狄米塔爾無意義地用湯匙攪拌茶杯裡的液體,低聲說道。
「咦?」
「……在神教徒的神話中登場的,只有雷頓特拉、魔,還有人類而已。其中魔並不存在,而雷頓特拉又是與某人戰鬥而戰敗的話,那個對象就只剩下人類了。」
狄米塔爾把自己的想法化成言語一句一句說出來的同時,回想起在羅馬里克遇見的加拉琳娜•奧罕。
她大概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比較埋首於研究神話學學問的人,當時她針對神教徒與蠻教徒各自流傳的神話的差異點,說了許多頗有意思的見解。雖然狄米塔爾當時有一半的話都左耳進右耳出,但關於蠻教徒流傳的神話梗概,他倒是還記得。
在她們的神話中,當然沒有雷頓特拉和魔登場。而是繼承了最高神祇,同時也是戰神馬里德血脈的十二名勇者,打倒了無名怪物,為世界帶來了和平。加拉琳娜假設這兩個神話會不會原本是基於同樣的事實而創造出來的。在北大陸發生的某種事情,在越過卡多索山脈流傳到南方的期間產生變化,而成形為她們的神話。也就是說,馬里德是魔的發音轉化而來的,而十二名的神官則是置換成狩獵民族較容易接受的十二名勇者這樣的概念。
不過,如果魔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就只剩下十二名人類打倒了什麼東西,而成為這個世界的支配者這樣的構圖了。
「人類——打倒了雷頓特拉,並且封印了祂……?」
「正如我家小少爺說的。」
夏琦菈意興闌珊地拍了拍手,嘆了一大口氣。
「——人類使用雷頓特拉賜給他們的魔力,與雷頓特拉交戰,然後將祂封印起來,得到了這個世界。」
「我們人類全都是罪人。」
「這就是必須用謊言塗改真相,一直隱瞞下去的理由。」國王擠出聲音如此說道。
「可……可是,怎麼會!」
瓦蕾莉雅拍打了一下桌子,站起身來。
「誰又能保證這就是事情的真相!搞不好,遠古時代的人類打倒雷頓特拉這件事情才是謊話啊——」
「別說了。」
也許是對雷頓特拉的強烈信仰心使然吧,瓦蕾莉雅漲紅了臉,一口氣滔滔不絕地對所有人說道。若不是狄米塔爾強硬地拉起她的手,將她拉回椅子上,她可能會繼續說個不停。
「陛下的話還沒說完……有什麼話想說,等把話完全聽完後再說。」
「啊……非……非常抱歉。」
「不會,我明白妳感到困惑的心情。父王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我也是一味地懷疑他說這種惡劣的玩笑欺騙我到底有什麼好處。妳一時之間無法相信也是理所當然。」
「從上一任首席神巫聽到這件事的時候,這麼說雖然很自私,但我覺得這是過去人類的懺悔吧。」
夏琦菈輕輕跳下椅子,走向窗邊。窗外的世界早已被黑暗籠罩,萬籟倶寂。一無所知的民眾在城下演奏的喧囂,也傳不到這裡。
「……所有的人類,都是雷頓特拉所創造。我想是創造來侍奉雷頓特拉的存在。然後,雷頓特拉賜予了人類魔法能力。魔法使人們的生活變得豐裕,人類的數量一下子就增加了許多。」
「但是,卻也因此讓人類驕傲自滿。」
國王盤起他粗壯的手臂低聲呻吟。
「若說雷頓特拉犯了什麼過錯,那就是把人類創作成這樣的生物吧。獲得魔法而傲慢自大的人類,企圖消滅雷頓特拉,讓自己成為世界的支配者。」
「而那場戰役的結果,是人類獲得勝利,封印了雷頓特拉……是嗎?,」
之後,人類為了讓雷頓特拉永遠沉睡,便不斷強化封印,甚至不惜在祂身邊建造一個世界最大的城市,持續監視祂。明明是勝者,這麼做簡直就是膽小的篡奪者心態。
「想必過去人類的魔力,遠比現在的人類還要強得多。頭腦也一定聰明許多。所以才能讓稱為神的造物主變得虛弱,封印祂,也能發明出持續維持封印的方法。不過,現在的我們沒有那樣的智慧和力量。雖然不知道具體細節,但只要這樣做,就會產生這樣的結果。現在的人類能做的,就只有根據上述的經驗法則將自古的魔法代代相傳下去。」
「……比蓋羅的王女,非常認真的在研究這樣的事喔。」
「是嗎?」
「她說單靠十二名勇者,不可能打倒神話裡所說的毀滅世界的怪物。但是,假設古代人的力量遠比現代人強,那麼南北神話當中一致的十二名這個數字,就多少有些可信度。」
「這個人的想法還真有意思呢……但竟然是比蓋羅人,有點令人火大就是了。」
「無論如何……」
夏琦菈與狄米塔爾說完後,國王接著繼續說道:
「——能力衰退的人類為了避免雷頓特拉的封印解除,絞盡腦汁想了許多辦法。為了隱瞞自己罪孽深重的過去,捏造出魔這個不存在的虛構惡角,將人類描述成是繼承雷頓特拉而成為世界的支配者。之所以會聚集擁有強大魔力,同時也是封印核心的人擔任神的妻子神巫,也不過是想提高權威。這個世界是屬於打倒魔的雷頓特拉,而身為神的忠實左右手的人類,將持續封印魔,代替雷頓特拉支配這個世界,直到祂清醒為止——這全是為了隱瞞人類罪過的謊言罷了。」
「隨著時光流逝,人類早已忘記自己的罪過。不過,引導人類,與神交戰的十二名神官的子孫,卻唯獨記得必須永遠選出神巫這件事。而亞默德王家正是那十二名神官當中,率領其他人的首席神官的子孫,歷代的國王便將這禁忌的記憶口頭流傳至今。因為絕不能讓現在的人類看見,所以沒有記載成文書。但是,如果遇到關鍵時刻也不能全然忘記。」
「所謂的關鍵時刻……是指?」
卡穆尼亞斯卿戰戰兢兢地詢問。夏琦菈回頭望向怯懦的大臣,誇張地聳了聳肩。
「當然是指雷頓特拉清醒的時候啊。要是雷頓特拉復活後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那倒是另當別論,但世上哪有那麼好的事。那麼從雷頓特拉被封印時的情況來判斷,祂勢必會報復人類吧。所以,當雷頓特拉有覺醒的徵兆時,我們必須想辦法阻止祂覺醒。」
「請恕在下無禮,先插個嘴。」
「什麼事?」
「前本院長有沒有可能早就知道陛下現在告訴我們的這個祕密?」
「沒錯。」
聽見狄米塔爾的指摘,夏琦菈一臉得意地點了點頭。
「——照理說,就算是亞默德的魔法院本院長,應該也不會知道這個事實,但那女人有些令人猜不透的地方。」
國王和夏琦菈都是從上一任口中聽到這個重要的事實。這個連留下文字都有所顧忌,對人類不利的真相,應該只有歷代國王和歷代首席神巫才能接觸。
「就算奧爾薇特從別的管道得知這個祕密也不奇怪,感覺她就是能做到。因為她從還是神巫候選人的時候開始,就帶著明確的目的進出離宮的地下。」
「那麼,如果前本院長早就知道所有的事情,那她一連串的行動,都是為了讓雷頓拉特復活嘍?」
「不知道她是在知道一切的情況下想讓雷頓特拉復活,還是在一知半解的情況下想讓魔復活,但唯一清楚的就是,那女人打算解開封印。若娜絲的暗殺事件,恐怕也是奧爾薇特在背後指使的。」
「那個,我是這麼想的……」
瓦蕾莉雅雙手抵在桌面,探出身子對國王說:
「……既然事情都這樣了,是不是應該公開過去保密的這件事,讓全體同盟一起來解決這個問題?像是把剩下的神巫集中在亞默德,大家一起嚴密地保護——」
「這個祕密不能公開……也是為了保護我國。」
國王完全不考慮瓦蕾莉雅的意見,斬釘截鐵地拒絕。
「過去我國因為是繼承首席神官血統的王家這個事實,才得以保持住同盟內的盟主地位。但要是其他國家知道那個神話全是謊言的話,會變得怎麼樣?將沒有任何東西能證明亞默德的權威。」
「怎麼這樣……現在不是顧慮國家面子或權威的時候了吧?」
「我國靠隱瞞真相一千多年來坐穩盟主寶座,其他國家恐怕不會原諒我們。同盟瓦解,甚至可能發展成牽連整個大陸的戰爭。雖然這聽起來像是為了一己之私而找的藉口,但有些真相是絕對不能公開的,小姐。」
「可是……!」
瓦蕾莉雅想再繼續說些什麼,但狄米塔爾抓住她的手,半強迫地將她拉回椅子上。
「公開那個祕密之後,有誰會得救嗎?」
「咦?」
「——為了收拾在未來等著的混亂局面,亞默德非得跟過去一樣是個強國不可。但是,如果公開那個祕密,亞默德很可能陷入孤立無援的狀態。妳以為我們能在不得到同盟諸國的幫助下,阻止雷頓特拉復活嗎?」
重點不是在於公開祕密,而是在於阻止雷頓特拉復活。為此必須得到各國的協助。而要得到各國的協助,就必須把謊說到底。老實坦白一切,不僅無法得到協助,亞默德還會受到所有周圍諸國的抨擊。
「——身為亞默德的神巫,妳可能對我國過去隱瞞如此重大的祕密而感到內疚。所以才會說出那麼愚蠢的話。」
「說、說我愚蠢,我說你啊——!」
「會想要老實地說出所有的事情都是謊言,就是妳愚蠢的證據。沒有人會因此獲救。頂多只能減少一丁點妳的罪惡感罷了……但那不過是妳自以為是的正義感。」
「……!」
瓦蕾莉雅滿臉通紅,無言以對。雖然狄米塔爾自己也覺得這話說得有些嚴厲,但現實就是如此。瓦蕾莉雅判斷錯誤的正義感,顯現了她天生擁有的善良和正直,同時也是出自於繼續將民眾蒙在鼓裡的罪惡感吧。
「……先不論他的說話方式,不過小鬼說的沒錯。」
國王語帶嘆息地肯定狄米塔爾的話語。
「小姐妳跟我這種人不一樣,是個本性善良的老實人。所以,我能明白妳無法忍耐必須繼續說謊下去。可是……如果不繼續說謊,這個國家就無法生存,如此一來,就別談要阻止雷頓特拉復活的事了。」
「既然妳覺得要繼續欺騙民眾很痛苦的話,就把它想成是一個知道真相的神巫,所必須負起的使命,就當作是贖罪吧。」
「我——身為神巫的使命……?」
「從過去的真相看來,我們神巫根本沒有任何權威吧。不僅沒有,而且還等於是隱瞞古人犯罪的共犯。不過,那妳要老實到什麼地步才能滿足?只要亞默德的國民向全世界的人低頭道歉說,不好意思欺騙了大家就好了嗎?還是解除雷頓特拉的封印,向世界原來的支配者謝罪就能釋懷了?」
「…………」
瓦蕾莉雅低著頭,一直凝視著茶杯。
就算是瓦蕾莉雅,也不可能漠視人類會被毀滅的可能性,還說出最好將一切公告天下。因為就算過去的罪過和謊言是事實,也已經無法抹滅,這個世界也早已充滿了不需對此負任何責任,一無所知的人類。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們人類只好繼續徹底當個對雷頓特拉忘恩負義的叛徒了。如果這樣能維持一無所知的民眾的生活安寧,讓一部分的人懷抱著罪惡感生活下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狄米塔爾在此時望向夏琦菈與國王。
「……歷代的大神衹官和首席神巫,也沒人有怨言,一直背負著如此沉重的負擔吧。」
「如果世上的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理智地思考,想必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吧。」
國王如此說道,露出苦笑後,啜飲了一口冷掉的紅茶,突然又表情一變地對狄米塔爾說:
「不過小鬼,既然你那麼明白的話,要是下次奧爾薇特或路奇烏斯出現時,你可要毫不留情地除掉他們。」
「————」
聽見這突如其來的敕命,狄米塔爾抽動了一下眉毛。
「搞不好奧爾薇特早已知道這個祕密,正在找時機揭露真相。如此一來,就必須在祕密洩露之前完全封印那對母子的口。我跟奧爾薇特也是老交情了,但如果是為了守護這個國家,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她……只是,現在這是你的職責。」
「……是。」
在立場上,狄米塔爾無法抗命。也明白這是正確的判斷。
只是,狄米塔爾能否做到,那又另當別論了。
「————」
此時,有人緊緊握住桌布下狄米塔爾放在膝蓋上的手。狄米塔爾低垂的視線望向旁邊後,發現瓦蕾莉雅正對他露出微笑。雖然那微笑有些悲傷,但足以為狄米塔爾頹喪的心帶來勇氣。
下一瞬間,在場的所有人全都輕輕地縮起脖子。
「陛下!」
有人猛烈地敲打房門。特意敲打這道持續在進行祕密會談的房門,肯定發生了什麼非常重大的問題。
國王一語不發地使了一個眼色後,加利德卿便站起身來走向房門,撫上門把。
「——非常抱歉,打擾各位用餐!賈瑪尼緊急派來使者,希望把這個交給陛下。」
「哎呀……」
夏琦菈光是聽到那名衛兵說的話,似乎就理解了什麼情況,抬頭望向上方。
「陛下。」
「拿來吧。」
國王接過加利德卿手上的信函,打開來閱讀,接著靜靜地嘆了一大口悶在胸口的氣,對所有人說道:
「賈瑪尼的黛•比塞斯瓦爾猊下和她的專屬紋章官被人殺害,魔法院燒毀了。詳細情況還不清楚——」
這肯定和若娜絲•萊登那的暗殺事件有關。想必同樣的事件今後也會繼續發生,搞不好某處已經正在發生。
少女的手加重了一點力量,狄米塔爾則是以更強的力量回握住的她的手。


令人遺忘冬天寒冷的火勢令但丁•瓦利恩堤皺起眉頭,他撫摸著自己的鼻尖。
「……這火的味道真臭。一點都不美。」
「…………」
但丁不悅地低喃,路奇烏斯•里希堤那赫在他身邊拿著斷成兩半的劍,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留在手邊的劍柄。
「我記得你的魔動劍,應該跟我一樣是加比隆多吧?但你的為什麼那麼容易就斷掉了?你又沒有斬什麼會讓劍斷掉的東西。」
但丁探頭窺視路奇烏斯手邊,表示疑惑。
但丁和路奇烏斯持有的加比隆多,是涅蕾妲在比拉諾瓦的時候,將為了但丁鍛造的劍再次改良過的東西。聽說品質不好的魔動劍,可能會在使用者的魔力一口氣注入進去的時候,因承受不住而毀壞。但進行過改良的加比隆多會如此輕易地折斷,也許還是因為承受不住路奇烏斯龐大的魔力吧。
感覺就像是顯示出自己和路奇烏斯的力量有所差距一樣,令但丁不甚愉快。
「……為什麼我的母親沒有遺傳給我魔力的才能呢?」
但丁的祖父雖然不足以成為魔法士,但卻擁有一定的魔力。他的妹妹——也就是但丁的姑婆,擁有的魔力比他更強,她嫁進了亞默德的魯德貝克家,於是魯德貝克家誕生了卡琳這個天才孫女。
但是,但丁祖父的獨生子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魔力,而他的兒子但丁什麼才能都有,就是唯獨沒有魔法才能。
「西瑞爾•杜耶布爾和那名少女一起去執行暗殺神巫的任務,我卻和現在還精神恍惚的你盡做些輕鬆的差事……這果然是因為你的母親判斷我的力量只能做這種小事的關係吧?」
這裡只有但丁和路奇烏斯兩人,所以但丁認為自己沒有必要裝客氣,便雛起眉頭訴說平日的不滿。他曾敗給卡琳;再次與卡琳對峙,讓她屈服,可說是失去一切,甚至拋棄國家的但丁唯一的願望。
他自己也覺得這樣的心態很扭曲,但他沒有辦法停止這樣的想法在內心擴大,也已經沒必要停止。但丁一直把卡琳當成妹妹般的存在。這並非指他把卡琳當成妹妹來看待,而是認為她就像妹妹一樣,需要自己來保護她、疼愛她。而他也一直認為卡琳把自己當成最親近的男人來愛慕。
所以,他一直相信即使卡琳成為亞默德的神巫,總有一天也會回應自己的追求,站在自己的身邊。現在看來,那不過是毫無根據的盲信,但丁覺得自己真是可笑,但他對卡琳的感情轉變成另一個形態,仍在他的心底發酵。
「……算了!」
不管說什麼,路奇烏斯都沒什麼反應,但丁瞪了他一眼後,胡亂搔了搔自己的紅色捲髮。
「總之!這裡的任務已經完成。快點回連諾布洛努陪我練劍吧。我想要把劍術練到至少能擊敗那位正經八百的仁兄。」
「…………」
路奇烏斯受到但丁的催促後,再次凝視自己的手。
「母親她——」
「……什麼?」
「母親說……她在等待我的轉變——」
「你的轉變還不夠大嗎?」
但丁牽來兩匹馬,瞥了一眼神情依然恍惚的路奇烏斯後,望向沒有一點減弱跡象的火勢,嘆了一口氣。
「雖說是奇襲,但在襲擊一國的軍事據點後約一個小時就把一切都燒成灰,是以前的你也做不到的事情吧……正常人根本不會幹得那麼徹底。」
在兩人眼前燃燒的,是神聖同盟準加盟國巴克羅國內第一軍港巴爾哈賈爾。要稱之為港都規模是小了點,但那是為了保持機密,才不讓平民居住在這裡。停泊的全是巴克羅的軍艦,待在這座港口的,全是軍隊的文官或技職人員。
這座巴爾哈賈爾正揚起火星,逐漸化為灰燼。軍艦的船帆被夜風吹散,噴著火飛舞在夜空,步哨的瞭望臺以及士兵的宿舍、穀物倉庫,全都被火舌舔拭燃燒。當然,其中已經斷氣的無數士兵的屍體,也正在火焰中炙燒。
雖然但丁剛才脫口說出奇襲這個詞,但實際上究竟是否能將只有兩人對擁有二千兵力的軍事據點發動攻擊一事,稱之為奇襲呢?照理說,那不過是無意義的自殺式攻擊罷了。
不過,但丁兩人卻成功地完成這個任務。而令但丁不得不佩服的是,恐怕就算只有路奇烏斯一人,他也勢必能夠完成這稱不上是奇襲的奇襲吧。在但丁砍倒三名怯懦的巴克羅士兵的期間,路奇烏斯則是用劍砍倒了十人,還施展魔法震飛了十人。在但丁調整呼吸,尋找下一個敵人時,路奇烏斯早已砍倒了十人,同時移動到新的戰場。
鑽研劍術和魔法的人,可以做到這種程度的殺戮。即使是神巫也是一樣。就拿卡琳•魯德貝克來說吧,如果她將自己的魔力全部用來殺人,或許能做到和現在的路奇烏斯同樣的事。
只是,普通人多多少少會感到猶豫。就算卡琳能自在地使用威力強大的魔法,名為良心和倫理觀的枷鎖肯定會束縛住她的雙手。在這層意義下,這塊大陸早已沒有人能與現在的路奇烏斯匹敵。拉姆彼特似乎也能毫不忌諱地投入戰鬥,但單純就實力而言,路奇烏斯應該還是在她之上吧。
假如路奇烏斯和卡琳對戰,幾乎可以確定死的人會是卡琳。但丁並不奢求變得比任何人都強,但他認為讓卡琳屈服的必須得是自己才行。
「——我就期待你還有理性,趁現在先告訴你好了。」
但丁將韁繩遞給路奇烏斯說道。
「如果你接到殺害卡琳•魯德貝克的命令,就把那個任務讓給我吧。」
「……讓給你?」
「是啊。畢竟顏面盡失的我之所以會投靠悠爾羅格,就是為了再次與卡琳交戰。為了戰勝卡琳,奪走她的名譽、榮耀、選擇生死的權利,她的一切。所以,要是先被你給殺死,我可就傷腦筋了。」
「……真是惡劣的愛戀之情呢。」
「你是想說我的心態很扭曲嗎?我可是被堅信絕對不會拒絕我的女人給背叛了。事到如今不管別人再怎麼說,我也一點都不覺得羞恥。」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是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拒絕……我現在才明白那不過是自己的傲慢罷了——」
「像你這樣的男人,也有這種經驗嗎?」
但丁絕對想像不到,路奇烏斯的心中此時浮現的是誰的身影。
「……我真是搞不懂你呢。」
以為他是個清廉正直、品行端正、慈悲為懷的青年,結果卻像判若兩人似地變得有氣無力、冷血無情,與其說是忘了手下留情,更像是機械式冷漠地揮劍殺人——但丁仍然對在這裡的路奇烏斯,以及過去他曾在比拉諾瓦見過的路奇烏斯,兩者之間的反差感到困惑。
「總之,既然你能了解我的心情,可千萬別忘記嘍。好了,回去吧。」
「……嗯。」
路奇烏斯語帶嘆息地回答,穩坐在馬鞍上後,便重新戴上斗篷的兜帽,遮住臉。
「我需要——更堅固的劍……」
「堅固的劍?那個涅蕾妲應該會幫你準備吧……不過,要是下次你的劍再折斷,到時你可要自己回收碎片喔。現在的你似乎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但你的劍可是非常重要的軍事機密。」
但丁回收路奇烏斯始終握在手上的加比隆多劍柄,和折斷的劍尖一起收進袋子裡,掛在自己的馬鞍上,在內心往總是不苟言笑的西瑞爾的臉上狠狠揍了一拳。
但丁強烈地覺得——搞不好西瑞爾是派自己去照顧戰鬥力堅強,但卻忘東忘西的路奇烏斯。
「抱歉……」
「——什麼?」
「給你添了——許多麻煩。」
路奇烏斯正好在這個時間點說出這種話,但丁感覺心中的想法像是被他看透似地,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
「我想指示你陪我來的不是杜耶布爾卿,應該是……我母親。」
「魔女大人嗎?」
「母親她大概是認為——我還需要一點時間改變吧。」
「把加比隆多用到金屬疲勞而斷裂,還能若無其事,我覺得你改變得已經夠大的了。」
但丁策馬奔馳在前方,縮起了脖子。這一帶的海風本來就吹得很強。一旦離開烈火燃燒的巴爾哈賈爾,冬天的寒冷便立刻侵襲而來。
「……還是說,接下來你還會再改變?」
「我不知道……只是,覺得迷霧漸漸散開——意識逐漸恢復清晰。同時,像是沉澱物一樣的東西也一起慢慢消失了——」
「沉澱物……?」
「對帝奧斯來說,不需要的……東西。」
「又是那個啊。」
最近路奇烏斯經常把帝奧斯這個詞掛在嘴邊。就算但丁要求他明確解釋那是什麼,路奇烏斯也總是避而不談,從對話中的語氣來推測,似乎是表示某種民族或血統之類的單字。看來里希堤那赫家是帝奧斯的家系,據說梅朵也與帝奧斯有關。
同時,他們稱帝奧斯以外的人類為諾耶斯。這個詞帶有濃厚民族優越意識,甚至超越不把卡多索山脈南麓的人民稱為南方人,而是稱為蠻教徒這樣的心態。
不過,但丁故意不去深入探討這件事。因為就算尋求解答,想必現在的路奇烏斯也無法的確地說明。另一方面則是他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但丁騎著馬進入能阻擋海風的松樹林中,回頭望向巴爾哈賈爾。
將夜空染成一片怪誕的火紅,就算在數里格外也肯定看得一清二楚。再過不久,駐守在附近的巴克羅軍勢必會察覺到異樣而趕過來吧,不過到時候巴爾哈賈爾應該早已完全變成一片廢墟。
「……這下子,巴克羅就無法阻止烏希馬爾的侵略了吧。」
由於巴克羅國內沒有什麼特別的資源,國土的大半多為鹽分較高的土壤,不適合發展農業,因此經濟的支柱為海洋貿易與漁業。所以巴克羅的海軍雖然人數不多,自古以來卻以精銳剽悍聞名。
然而現在,他們失去了可說是海軍核心的軍艦團。當然,巴克羅也有其他港口和軍艦。只是,失去了停泊在那裡的軍艦和老練的船員以及巴爾哈賈爾軍港,可視為巴克羅幾乎失去了他們的海軍戰力。
如今神聖同盟的國家各個疑心生暗鬼,處於不敢擅自發兵的狀態。再加上既然巴克羅的海軍已呈現瓦解狀態,只要烏希馬爾經由海路率兵前往巴克羅,巴克羅已經不可能阻止他們登陸。
「隱瞞身分繼續在私底下動手腳,這種做法也差不多到極限了吧……」
雖然奧爾薇特獻上了許多計謀,但還不清楚烏希馬爾的目的為何。應該說,他還沒有那麼信任來自他國的奧爾薇特或但丁,足以向他們透露自己內心的想法。而烏希馬爾和西瑞爾之間,應該早已十分確定他們今後的方針。
不過,但丁也沒有那麼愚蠢。只要觀察過去的情勢,就能推測出某種程度的事情。
在現實層面,悠爾羅格要打倒海德洛塔,併吞他們,就現況而言,國力還太低。萬一悠爾羅格處於快要打敗海德洛塔的狀況,到時候亞默德或帝瑪顯然會派援軍趕來。
既然如此,悠爾羅格該做的事情,就是加強國力和軍事能力,切斷海德洛塔與周邊國家的同盟關係。
目前為止,這一點進行得很順利。奧爾薇特握有關於神聖同盟來歷的重大祕密,她主張能藉由公開那個祕密,讓同盟變得有名無實。烏希馬爾之所以不惜冒著與亞默德之間的關係完全決裂的風險而藏匿里希堤那赫母子,想必是判斷奧爾薇特口中的祕密,作為殺手鐧擁有極大的破壞力吧。
如果能利用那個祕密讓神聖同盟瓦解,肯定能不費吹灰之力同時侵略巴克羅,將他們併吞。就算在烏希馬爾這一代辦不到,只要將軍權禪讓給西瑞爾,之後的十年內,悠爾羅格的軍事能力或許能凌駕海德洛塔也說不定。
近來身體不適的烏希馬爾,早已認清不可能在自己這一代達成打倒海德洛塔的目標了吧。只要靠西瑞爾•杜耶布爾的才智、裝備魔動劍的軍隊,以及支持軍隊的國力,就能打倒西吉貝爾特•杜耶布爾率領的海德洛塔,老邁的兵法家會懷抱著這樣的夢想,也不足為奇。但丁自己也覺得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有可能實現。
不過,前提是奧爾薇特按照烏希馬爾的指示行動。
再說,烏希馬爾知道自己拉攏進軍隊的路奇烏斯,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嗎——
路奇烏斯怔怔地窺視著黑夜,但丁望著他的側臉,靜靜地嘆息。



本帖最后由 神代小祈 于 2016-8-3 16:00 编辑


第五章
惡夢的盡頭


蒂歐貝妮特•里希堤那赫曾經是個
以美貌聞名的寡婦。
儘管她有一個年幼的獨生子,還是有貴族不停地向她求婚,
從這件逸事也能推測出她有多麼美麗。

不過,本人卻斷然拒絕所有貴族的求婚,
選擇和兒子兩人一起生活。

只有家世悠久,生活卻不怎麼富裕,
但靠著本家的奧爾薇特給予的多方援助,
母子兩人過著簡樸的生活,
卻也沒有任何的不安。

蒂歐貝妮特為何會企圖與她寵愛的兒子一起自殺——

這個真相在經過十幾年的現在,依然沒有明朗。

奧爾薇特迅速趕到熊熊烈火燃燒的宅邸,
救出蒂歐貝妮特的獨生子狄米塔爾
之後狄米塔爾便在奧爾薇特的保護下成長。


馬車內可說是正適合當作一間密室來使用。只要馬車還在行駛,緊閉窗戶,在裡頭的談話就不會被人偷聽。
隨著巴爾札利卿一同前往帝瑪與之交涉的卡琳和佩托菈,正受到以薩克率領的封印騎士團的保護,踏上歸國之途。在途中說出來的祕密,就足以讓總是冷靜沉著的卡琳感到驚愕。
「這種事情可以告訴我們嗎?」
「我想沒關係吧。父王應該正在國內告訴瓦蕾莉雅小姐和其他大臣們這個祕密,考慮到以後的事情,也必須讓妳們知道才行。回國後再聽父王說一次也很麻煩吧。」
以薩克大略向卡琳兩人說明有關人類犯下的無可挽回的罪過後,便玩弄著帽子上的羽毛裝飾,淡淡地說道。
不過,卡琳明白以薩克並不像他的態度那樣小看事態的嚴重性。以薩克這個年輕人,深知自己的一舉一動會帶給他人影響,所以面臨嚴重的事態時,才會擺出這種態度,避免周圍的人過度緊張吧。
佩托菈推了推眼鏡,戰戰兢兢地說道:
「……也就是說~~那些刺客襲擊雙胞胎神巫的目的也是——」
「恐怕是為了消除契約之印吧。」
「不過,已經暫時避免最糟糕的事態了吧。」
因為卡琳兩人的奮戰和封印騎士團趕來救援的關係,蘿瑪麗娜和安東麗娜才得以死裡逃生。雖然蘿瑪麗娜的契約之印受損,但只要專屬紋章官還健在,燒傷痊癒後就能立刻修復。
不過,卡琳也並非沒有憂慮。
「假如殿下所說的是事實,您說魔力不符合神巫等級的人,就算背負著契約之印也沒有意義——應該說,只會被奪走過多的魔力而衰弱。」
「嗯?是啊,聽說是這樣……有什麼問題嗎?」
「那麼,我想帝瑪擁有的兩枚契約之印,其中一枚已經失去作用了。」
「咦~~?在燒傷治好,能在皮膚上刻繪魔紋之前,契約之印的確——」
「我不是那個意思。」
卡琳打斷佩托菈的話,搖了搖頭。
「就算燒傷治好,重新刻繪契約之印,我想蘿瑪麗娜並沒有符合神巫的魔力……只會被契約之印吸取魔力,漸漸衰弱罷了。」
蘿瑪麗娜在宴會時提到,自從她就任神巫以來,就經常感到疲憊,身體不適。恐怕那不是精神疲倦,而是在本人也沒有察覺的情況下,透過契約之印被吸取了過度的魔力。
「照理說,帝瑪的神巫應該由那位安朵娜•瑪爾凱吉妮就任。因為羅德裡戈三世疼愛白己的外甥女,忽視實力而選出名不符實的神巫,才讓帝瑪的契約之印失去作用。雖然妹妹不久後也會正式就任神巫,但看她姊姊的情況,妹妹的實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這樣啊……那可就傷腦筋了呢。」
就算亞默德是同盟的盟主,而帝瑪是其最友好的國家,也難以干涉帝瑪的內政,要他們立刻汰換實力不足的神巫來維持封印。立刻更換剛選出的神巫,也關係到國家的面子,更何況神巫還是國王的兩個外甥女。就算亞默德詢問帝瑪意見,帝瑪也不一定會答應。
佩托菈將手抵在下巴,露出真摯的表情低喃:
「……總之,現在已經有蘿瑪麗娜和皮卡比亞的萊登那猊下這兩個人的契約之印失去了作用,那麼到底在幾個契約之印失去效力時,雷頓特拉的封印才會解開呢~~?」
「知道這一點的話,就能自然決定最起碼必須保護的人數。」
以薩克以他平常的樣子聳了聳肩。
「——很遺憾,這似乎是第一次遇到雷頓特拉的封印陷入如此危機的狀況。因為所有的事情都是靠口傳流傳下來的,所以沒有留下任何能提供參考的資料,也不知道要再少幾名神巫,封印才會解開……等我們回到魯奧瑪的時候,可能還會再少一兩名。」
以薩克說的話聽起來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令卡琳僵住了表情。
乘載卡琳等人的馬車,在騎馬的團員們的圍繞下,奮力地奔馳在深夜的街道上。這支強行軍在途中不停地更換馬匹,毫不停歇地前往魯奧瑪。然而,卡琳還是覺得有什麼事情在催促著她,不敢小睡片刻,只是坐在搖晃的馬車裡繼續趕路。


夏琦菈帶著護衛安潔莉塔,來到奇奎•亞比奧爾的第三工廠,抬頭仰望掛在牆壁上的全新盾牌,感到疑惑。追求堅固與輕巧的結果,盾牌的表面上刻著複雜的紋路,但那終究只是單純的紋路,並非魔紋。
「——我說,這種玩意兒有必須特地讓你來製造嗎?」
這間第三工廠,是為了設計、生產基於魔法工學的魔動劍而新蓋的大工房。普通的防具由第一工廠負責生產,也難怪夏琦菈會提出這樣的疑問。
「那是我的最新作品啦……看來魔法工學已經外流到其他國家,我預測今後會有更多更大規模的魔法戰爭,所以就重新設計——算是改變一下邏輯吧。」
奇奎在自己製作的作業臺上畫著設計圖,放下筆,回頭望向夏琦菈。
「妳看一下背面。」
「背面?」
夏琦菈輕輕伸直背脊,拿起裝飾在牆上的盾牌,按照奇奎說的,將盾牌翻過來,然後瞪大了雙眼。
「喔……聽你這麼一說,確實滿簡單的呢。你說的不錯,確實是邏輯的轉換。」
「如果只是防禦普通的弓箭和劍擊,就沒必要那麼神經質了。」
以前奇奎開發的盾牌,是將施展「鐵壁」的魔紋刻繪在盾牌的整個邊緣。這樣雖然足以抵擋普通的武器,卻還是有可能防禦不了魔法的攻擊,因此他便加以改良。
「具體來說,這個盾牌怕熱。」
「熱?」
「若是碰到魔法產生出來的火焰,火焰的熱度可能會熔解形成魔紋的阿爾漢塔。當然,那樣的魔法盾牌抵擋不了,用鐵壁阻擋就好,但持續好幾次這樣的狀況,沒什麼魔力的普通士兵應該會難以承受吧。所以,我把魔紋全都移到背面,這樣就算直接用盾牌表面抵擋,在某種程度也不會受到影響……這種事情,我一開始就應該注意到的。」
「原來是這樣啊~」
夏琦菈將盾牌放回原位後,嘆了一口長氣。
她之所以選在其他師傅已經離開的夜晚,沒事先知會就來到這間工房,似乎是為了對奇奎訴苦。當然,就算指出這一點,夏琦菈也絕對不會承認就是了。因為在「永世神巫」的立場,是不能承認這種事的。
奇奎吞下一口菸管的煙,聳了聳肩。
「妳有什麼煩心事嗎?」
「……我想奧爾薇特她啊……」
「嗯。」
「在當魔法院本院長工作的期間,還一邊在尋找解除雷頓特拉封印的方法。然後,知道關鍵在於一直以為只是裝飾的契約之印後,才終於決定要拋棄國家——」
「我是不太清楚啦,但是妳該不會時不時就說出一些我這個立場不能夠知道的事情啊,猊下?」
「你聽聽就算了嘛。」
「我當然是這樣打算的。」
「反正,總之啊——要是奧爾薇特一開始打的就是這種算盤,那麼對她來說,這二十幾年來究竟算什麼?」
「這二十幾年來——啊。」
當時,奇奎還是個青春期的少年。夏琦菈和奧爾薇特也還是稚氣的少女,兩人為了成為神巫,一起在魔法院學習。那裡確實有他們的青春回憶。
想必夏琦菈將奧爾薇特視為最大敵手的同時,也把她當成是擁有共同目標的朋友吧。雖然奇奎只能想像,但夢想成為神巫的少女們,內心肯定十分孤獨吧。透過嚴苛的競爭,同志們一個一個地減少,留到最後的人,也不得不過著長達九年遠離塵世的生活。對經過少女時期,必須將身為一名普通女人的幸福置之不理的神巫而言,其實根本交不到朋友吧。
因此,對夏琦菈來說,奧爾薇特在她心中占據非常大的分量。而這名雖然在半路分道揚鑣,彼此還是能肆無忌憚談天的少數朋友——卻突然對自己產生殺意,放火燃燒首都後離去。雖然夏琦菈完全沒有表現出來,但她所受到的打擊絕對不小。
夏琦菈撫弄戴在手腕上的手環,問道:
「你怎麼想?」
「妳是指什麼事?」
「就是奧爾薇特拋棄國家,可能是想要毀滅這個世界的一切,你怎麼去理解這件事?」
「不知道呢……老實說,我也已經不是小孩了。並不想一直沉浸在打擊之中,但是這事情的規模太大了,我還沒有什麼實際的感受。只覺得那個人真的打算做這種事嗎……」
雖然得知奧爾薇特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是奇奎人生中感到最驚訝的事情,這是事實沒錯,但奇妙的是,這份驚訝感卻沒有持續太久。雖然難以用言語表達,但奇奎從以前開始,就覺得奧爾薇特有某些地方跟平常人不太一樣。
「——我倒是比較擔心狄米塔爾。」
「明明是單身,你簡直像是個擁有青春期兒子的大叔呢。」
「我家裡倒是很久以前就有個小姑娘了。」
看見夏琦菈恢復笑容,奇奎也鬆了一口氣地露出微笑。
「不好意思打擾兩位說話。」
原本應該在工房外顧馬的安潔莉塔,客氣地打開門,探出頭來。她的身邊站著一具閃亮有光澤的粉紅色小鎧甲。
「貝琪娜小姐來了啊。」
「那個……我是不是等一下再過來比較好啊~~?」
「喔,妳幫我拿替換的衣物過來啊,抱歉啊。」
奇奎看見貝琪娜手上拿著一個包裹,抓起放在作業臺上的劍。
「——感覺又要交代妳去辦差事,真是不好意思,但巴貝爾猊下回王宮的時候,妳也跟安潔莉塔小姐一起護衛她。」
「不用了啦。麻煩她很過意不去耶。」
「不會,這種時候才更應該謹慎再謹慎!因為夏琦菈大人現在不僅是所有人重要的神巫大人,同時也是狄米先生的母親大人。」
貝琪娜拍了一下刻有薔薇浮雕的粉紅色鎧甲,吐出可靠的話語。這個不久前還十分沮喪的少女,現在也開朗了許多。雖然與懷抱著沉重無比的祕密而表情嚴肅的大人們完全相反,但也不是什麼壞事。而且她也不像以前大聲嚷嚷著想跑廁所了。
「再順便拜託妳一件事,幫我把這個交給狄米塔爾。已經保養好了。」
奇奎一手接過換穿衣物,一手把收進劍鞘的恩佐比亞交給貝琪娜。
恩佐比亞本來是為了想辦法活用浮現於狄米塔爾左手臂上那個絕不會消失的魔紋,花費很長一段時間開發出來的東西。狄米塔爾在與路奇烏斯交戰時第一次使用它,由於之後暫時入獄,所以便無法微調。前幾天狄米塔爾完成在貝爾度的任務回國後,才終於有時間按照本人使用後的感覺,完成最後的調整。
「打擾你了。」
「不會,沒幫上忙我才抱歉。」
「沒那回事。」
夏琦菈帶著兩名少女離開了工房。感覺夏琦菈的表情也比來到這裡時開朗了一些。
「……不過,看見貝琪娜的轉變,我這個代替她父母照顧她的叔叔,心情也挺複雜的。」
貝琪娜有段時間意志消沉,是因為有傳言說以薩克可能要和瓦蕾莉雅訂婚,同時也是因為狄米塔爾受到叛國罪的牽連鋃鐺入獄的關係吧。知道訂婚的傳聞是無憑無據的消息,狄米塔爾無罪釋放的瞬間,就立刻變得非常開朗有精神,還真是現實呢。


緹雅回到連諾布洛努後,帶著沉痛的神情來到奧爾薇特的面前。因為她雖然前往比蓋羅交涉與悠爾羅格聯手一事,卻無功而返。為里希堤那赫母子效力是緹雅的一切,因此她忍以難受這樣的結果。
不過,與低下頭幾乎抬不起頭來的緹雅呈現對比,奧爾薇特的表情倒是十分明朗。聽到緹雅的報告後,仍然不皺一絲眉頭,似乎打從心底對她平安歸來一事感到開心。
「沒必要道歉。既然發生那種難以預料的事,不管派誰前往交涉都談不攏的。」
「可是——」
奧爾薇特制止想要責備自己的緹雅,站起身來。
在悠爾羅格,雖然軍隊總司令官成為了國王,但實際攝政的卻是王弟烏希馬爾。只是,就連那位烏希馬爾,近來也因為高齡帶來的身體不適,經常待在王都。
即使在這樣的狀況——或許該說正因為處於這樣的狀況吧——烏希馬爾的心腹西瑞爾•杜耶布爾,至今仍然監視著背叛亞默德的奧爾薇特兩人的動向,因此他們在軍隊內部同等於沒有自由。實際上奧爾薇特甚至無法自由地外出,在這座連諾布洛努的街上走動,能脫離宣稱護衛的監視,頂多也只有這間位於涅蕾妲工房正上方的個人房間了。
「就算妳成功完成這個任務,西瑞爾•杜耶布爾也不會相信我們。就這層意義而言,他非常謹慎精明。妳看他完全不監視路奇烏斯,讓他去執行破壞活動,卻把我留在這裡。」
「萬一有什麼變數,好把妳當成人質——是嗎?」
「是啊。想必西瑞爾絕對不會允許我和路奇烏斯同時離開這裡吧。」
那麼,西瑞爾或許也是基於這種想法,才會那麼輕易地答應緹雅前往比蓋羅。當然,緹雅並沒有背叛悠爾羅格的企圖,但她如果做出令人起疑的行為,奧爾薇特可能早就被處決了。
奧爾薇特離開製圖用的大桌子,站到窗邊,仰望布滿薄雲的天空冷冷一笑。
「妳在途中,觀察到的亞默德是什麼情況?」
「魯奧瑪的情況我不清楚,但至少就我經過的沿街道路,人們的生活沒有太大的改變。」
「這點程度的混亂完全不為所動是嗎……不過,如果國內平靜是亞默德上層階級的努力結果,那麼他們現在應該也忙著採取對策吧。」
對悠爾羅格來說,這是千載難逢擴大領土的好機會。亞默德以及同盟諸國處於彼此疑神疑鬼,不敢發兵的狀況,就算悠爾羅格攻打巴克羅,各國也不敢立刻派兵救援。
「……烏希馬爾真的會發兵嗎?」
「不知道呢。」
要求逃亡到悠爾羅格的奧爾薇特,向烏希馬爾提出供給他們新的魔動劍生產技術,以及這個進攻巴克羅的計畫為條件,來換取他們接納自己這些人。
悠爾羅格在兵力數量不如海德洛塔,照理說要攻打鄰國的巴克羅也是非常困難的事,但是他們有戰鬥力匹敵神巫的拉姆彼特,再加上路奇烏斯、奧爾薇特以及梅朵等人的話,巴克羅沒有實際可用的魔法戰力,根本不可能阻止得了他們。事實上,過去對各國的破壞行動幾乎沒有使用悠爾羅格軍的士兵,而是靠拉姆彼特和路奇烏斯等人執行。
「這個計畫成功也好,失敗也罷,都關係到我們的行動。換句話說,烏希馬爾能相信我們到什麼地步——想必在接到巴爾哈賈爾淪陷的報告後,將會決定他最後的態度。」
「巴爾哈賈爾?那麼,少爺平安歸來嘍?」
在緹雅動身前往比蓋羅時,聽說路奇烏斯接下來要前往巴克羅執行破壞軍港的任務。既然任務成功,就表示路奇烏斯也平安回來了吧。
「分派給路奇烏斯的,原本就都是些不難的任務……只是,為了促使他覺醒,所以命令他做些以前的他絕對不會去做的事。」
「以前不會去做的……任務嗎?」
「就是殺人。」
緹雅聽見奧爾薇特立刻冷漠回答的話語後,微微顫抖了一下身體。
「拿以前的路奇烏斯跟狄米塔爾相比,路奇烏斯明顯欠缺的,算是真正慘烈的戰場——這類的經驗。不論好壞,作為封印騎士團的副團長,有許多無法體驗的事。反觀狄米塔爾,身為瓦蕾莉雅的護衛官,在短期間完成好幾項危險的任務,也經歷了無數次必須狠下心來參與的慘烈戰場。然而……即使如此那孩子還是無法覺醒,大概是因為有瓦蕾莉雅在的關係吧。就連我也沒有預料到這個變數……應該說,我太小看人類內心的影響力,完全沒有思考過這個可能性。」
「夫人……?」
「也罷。狄米塔爾的事情我已經交給梅爾蒂特處理了。」
奧爾薇特宛如像是在說服自己似地搖了搖頭後,回頭望向緹雅。
「——所以已經無所謂了,緹雅。」
「什……什麼事無所謂了呢?」
「路奇烏斯再差一步就會完全覺醒……已經不需要躲在悠爾羅格的背後爭取時間了。」
「那麼少爺他——」
「……妳回來了啊,緹雅。」
緹雅赫然回過頭,發現路奇烏斯不知何時已站在她的身後。雖然依舊披頭散髮,但先前的茫然已從他的表情褪去。他將手上的劍推進又推出劍鞘,而他凝視自己手邊的雙眸,蘊藏著明確的意志光輝。



緹雅一時之間忘了言語,只是盯著路奇烏斯,不禁按住眼周,垂下頭。
「少爺才是……平安回來就好。」
「我又不是去幹什麼大事……」
路奇烏斯穩重又大方的語氣,感覺比以前更沉著。因此更顯得他眼裡的光輝異常。
「……之後妳可以不用再去執行任務了。」
「什麼……?可是——」
「妳只要陪在母親大人的身邊就好。我會連妳的分一起努力。畢竟之前受妳照顧了。」
在這短短的一句話裡,路奇烏斯鳴響了六次劍鞘,迅速抽出劍再立刻收回劍銷發出兩次聲音——在不到十秒的期間反覆做了三次。
路奇烏斯外表雖然和以前一樣,靈魂卻和什麼東西交換了——這是緹雅直接的感受,但她無法說明究竟是哪裡產生了什麼變化。感覺跟經歷過徘徊生死邊緣而蛻變,以致於平常的態度更增添了一點魄力這種情況有些不同。
無論如何,就算下次再有機會跟狄米塔爾對峙,路奇烏斯也不會再戰敗了吧。
緹雅如此堅信,然而不知為何,她卻止不住顫抖。


自從就任專屬紋章官以來,狄米塔爾大概不曾如此長時間沒有去執行任務吧。若是說到讓身體好好休息,他已經休息得夠久了。
不過,若問他的精神方面是否有得到充分的休息,這又難說了。雖然本人保持沉默,不打算說出來,但狄米塔爾似乎至今仍反覆作著那個惡夢。
為什麼瓦蕾莉雅會知道這種事,那是因為狄米塔爾一直像這樣坐在沙發上打盹,連瓦蕾莉雅打開房門都渾然不覺。要是晚上有好好補眠,狄米塔爾絕不會讓人看見這種毫無防備的睡臉。雖然瓦蕾莉雅心想,只讓自己看見也沒關係吧,但另一方面還是覺得狄米塔爾露出這樣子的破綻,令她有些擔心。
「————」
瓦蕾莉雅從門口探出臉,目不轉睛地觀察狄米塔爾。因為她認為雖然狄米塔爾看起來像在打瞌睡,但也有可能其實早就察覺到她的視線。
不過,就算瓦蕾莉雅拿起附近的壺假裝要扔向他,狄米塔爾平靜的呼吸也依然沒有變化。瓦蕾莉雅確定他是真的睡著了後,便將壺放回原位,離開了狄米塔爾的房間。
「瓦蕾莉雅大人,您怎麼了呀?狄米先生呢?」
「他在睡覺,別打擾他。」
瓦蕾莉雅輕聲對貝琪娜低喃後,兩人邁步行走在走廊上。
「……不知道巴貝爾猊下有沒有聽說什麼?」
「您是指?」
「小狄小時候的事。」
關於狄米塔爾母親企圖帶他自殺的事,瓦蕾莉雅幾乎都是從本人口中聽來的。但是夏琦菈曾經和狄米塔爾母親的堂妹奧爾薇特關係親密,搞不好會知道什麼當時狄米塔爾不知道的事。
瓦蕾莉雅帶著貝琪娜來到夏琦菈起居的房間。
「——請問是哪位?」
輕輕敲門後,門內便傳來安潔莉塔的聲音。
「啊,是我。貝琪娜也在,我找巴貝爾猊下有事……現在方便嗎?」
「請稍等一下。」
安潔莉塔「喀喳」一聲打開門鎖,開啟房門探出頭來。雖然覺得在王宮中沒必要那麼警戒,但不愧是模範生安潔莉塔,做事情既小心又謹慎。
「只有妳們兩位嗎?紋章官大人呢?」
「小狄在睡覺。我想說機會難得,就讓他好好休息了……」
「原來是這樣啊。走廊冷,快請進吧。」
夏琦菈和瓦蕾莉雅分配到的都是來賓用的賓客套房,照理說兩間都是同樣的大小,但夏琦菈的房間卻感覺比較狹窄。那明顯是因為堆積如山的大量書藉所造成。
看見如柱子般林立的書藉,瓦蕾莉雅對不見人影的夏琦菈說道:
「那個……我還是來幫忙吧?」
「啊~~沒關係、沒關係。這種工作安潔莉塔比較擅長,況且還得請妳照顧我家的孩子呢。」
「啊,不,就算您這麼說……」
因為反倒是瓦蕾莉雅經常受到狄米塔爾的照顧。瓦蕾莉雅難為情地搔著頭,探頭窺視屏風的後方。
「——所以?小狄沒去護衛妳,正在睡午覺嗎?」
夏琦菈坐在床上,周圍放著好幾本灘開的書,剛才正在閱讀放在她大腿上的書。這些大量的書藉原本是里希堤那赫家的藏書,是奧爾薇特兩人逃亡後,政府所扣押的一部分財產。夏琦菈借來這些藏書,聽說最近沒什麼事情時,就會像這樣仔細閱讀。
瓦蕾莉雅急忙搖了搖頭,對露出無奈神情的夏琦菈說:
「沒關係的,睡午覺還是什麼都好,只要他睡得著就讓他睡比較好——」
「……那是什麼意思?」
「我還沒有證實,但他最近好像一直夢魘,晚上都睡不太好的樣子。」
「作夢嗎?」
「所以我才來打擾您,想請教巴貝爾猊下一些事。」
「…………」
夏琦菈闔上書本,輕盈地跳下床。
「我也沒聽那孩子說過關於夢的事,妳可以告訴我詳細的情形嗎?」
「好的。」
「那麼,我們去準備茶點。」
安潔莉塔看見夏琦菈和瓦蕾莉雅移動到沙發,便立刻如此說道。大概是察覺到兩人要談論狄米塔爾的私事,打算若無其事地離開房間吧。
「貝琪娜小姐,請妳幫我的忙。」
「好的~~」
貝琪娜或許也察覺到安潔莉塔的意圖吧,便和她一起走出了房間。
瞬間安靜下來的房間裡,瓦蕾莉雅在沙發上坐下後,便先坦誠狄米塔爾屢次作惡夢的事。
「也就是說……有關自殺事件時的記憶又甦醒嘍?」
「對。小狄說他其實已經不太記得當時的事了。只是,因為反覆作那個夢的關係,夢的內容和記憶混在一起,他也沒信心原本殘留在自己腦海裡的那一點記憶,到底有幾分真實性。」
「這樣啊。」
夏琦菈像個孩子一樣搖晃著雙腳,得意洋洋地盤起胳膊。
「——他說他多久作一次那個夢?」
「這我有一點在意,他說他被路奇烏斯家領養時,真的是每晚都作夢,但是隨著成長變成一週一次,或是十天一次左右,而自從當上紋章官後,就幾乎沒作夢了……我想大概是工作太繁忙,根本沒時間作夢吧。」
「怎麼可能啊。」
瓦蕾莉雅有些消沉地說道;夏琦菈突然對她的話一笑置之。
「因為工作繁忙就不會夢到的惡夢,根本稱不上是惡夢吧。那可不是小時候夢到可怕的夢那種事。如果要這麼說,他在當騎士團見習生的時期就已經夠繁忙了。會在當紋章官之後出現變化,就表示是這麼一回事吧?」
「什麼?是……是怎麼一回事啊?」
「就是說~~自從和妳一起行動之後就沒作夢了吧?」
「咦咦!照顧我真的有那麼忙嗎!」
看見愕然地站起身的瓦蕾莉雅,夏琦菈誇張地聳了聳肩。
「……好了,先別再把忙不忙的掛在嘴上,好嗎?」
「喔……好的……不過,那麼這代表什麼意思呢?」
「照理說,不再作惡夢,反過來想,就表示精神狀態逐漸穩定下來了吧。」
「咦?」
「因為他在發生事件後明明頻繁地作惡夢,但自從被奧爾薇特帶回家後,作惡夢的次數就慢慢減少了吧。那麼,把這想成是因為有了奧爾薇特和路奇烏斯這兩個新的家人,而讓精神方面漸漸穩定下來的結果,不是比較合理嗎?」
「嗯……也是喔。身心靈滿足的人,感覺不太會作惡夢呢。」
也有人認為人類懷抱的不安、恐懼和罪惡感,是惡夢的來源。瓦蕾莉雅的確也在還是神巫候選人的時期,作了好幾次成績不好而中途被淘汰的惡夢。因為對當時的瓦蕾莉雅來說,在修行的途中被烙印上淘汰者的印記,是她最害怕的事。這麼一想,也能輕易地認同夏琦菈的觀點。
「——那麼,他當上紋章官之後就幾乎不曾作惡夢了,這又是為什麼呢?」
「我剛才不就說是受了妳的影響了嗎?大概是因為妳的存在關係到小狄精神上的安定吧。」
「可是……先不論現在,但我們以前的感情真的很差耶。我還曾經認真煩惱要把小狄革職呢——」
「就算一開始是冤家,最後還不是心連心了?」
夏琦菈在沙發的扶手上拄著臉頰,凝視著瓦蕾莉雅,露出賊笑。看見夏琦菈那像是看穿一切的表情,瓦蕾莉雅一下子漲紅了臉,吶喊道:
「才……才沒有呢!請別亂說,要是被誤會,會……會影響到任務——」
「哎呀~~?事到如今想要蒙混過去也是沒用的喔。應該說~~如果妳真的想裝傻裝到底,至少別在第三者面前親昵地用小名叫他吧。妳從剛才就時不時地喊他小狄喔,小姐。」
「————」
瓦蕾莉雅耳朵發熱,呆站在原地,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再說,我們正在談論有關那孩子的重要問題,所以妳也得不能說謊,老實地告訴我真話才行。」
「……是,真的非常抱歉。」
瓦蕾莉雅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話,然後咚一聲地坐回椅子上。安潔莉塔和貝琪娜機靈地回避,真是太好了。要是在兩人的面前發生剛才那樣的狀況,她肯定立刻衝回自己的房間,鎖上房門,跳上床,用毛毯蓋住自己的頭大叫:「啊!啊!啊!我什麼都聽不見!」做出這種孩子氣的行為。
夏琦菈此時收起她調侃的賊笑,嘆了一口氣。
「……如今他又再次頻繁地作起好一陣子沒作的惡夢,怎麼想都是受到奧爾薇特他們背叛的影響吧。」
「巴貝爾猊下您也這麼認為嗎?」
「嗯……小狄小時候差點被親生母親殺了吧?而代替他母親成為他家人的奧爾薇特和路奇烏斯,卻說出莫名其妙的話,打算拋棄這個國家。最後,小狄拒絕了他們的邀請,選擇留在這個國家,雖說是自己選擇的結果,但畢竟算是被家人拋棄了吧……」
「那個……我一直在意的事情是,小狄母親的事。」
「小狄的親生母親?……我想想,她好像叫作蒂歐貝妮特吧?我記得我聽說過她是奧爾薇特的堂姊,兩家住得很近,兩人像姊妹一樣長大,但是我也沒有直接見過她就是了。」
「為什麼那個人會想和狄米塔爾一起自殺呢?」
正常的母親不會想要這麼做吧。除非是被像生活艱苦這類的理由逼得走投無路,要不然根本不會想帶著還年幼的孩子一起了斷性命吧。不過,很難想像出生在里希堤那赫家——這個國家屈指可數的古老貴族世家的狄米塔爾的母親,會遇到什麼精神層面承受不了的事情。
「——硬要說的話,丈夫早逝算是蒂歐貝妮特的不幸吧……但兒子出生了,奧爾薇特也住在附近,生活上沒有任何不安。所以從那時開始,我也一直覺得有點納悶,為什麼蒂歐貝妮特會想要自殺?」
「那……她會不會其實根本不是自殺?」
瓦蕾莉雅發出微微顫抖的聲音如此問道後,夏琦菈便用手指用力地搔了搔眉心,苦著一張臉說道:
「……其實啊,我有想起一件事。」
「什麼事?」
「……妳絕對不能跟其他人說喔。」
「咦?」
「這不是什麼祕密啦,終究只是我的直覺,但是絕對不能傳到別人的耳裡。可以的話,就算對象是我,妳也別再提起這個話題。」
「猊……猊下妳會說得那麼嚴重……究竟是什麼事啊?」
「現在的我認為,那個事件……可能其實不是自殺,而是因為某種突發性、不得已的事情,而引起的火災——任何人都沒有錯,真的是一場不幸的意外。」
「————」
瓦蕾莉雅的背脊突然冒出冷汗。因為她直覺地理解到夏琦菈婉轉再婉轉地挑選用詞,所想表達的事情。
或許是感受到瓦蕾莉雅的心思吧,夏琦菈愁眉苦臉地點了點頭。
「就是這樣……也就是說,我懷疑燒毀那間宅邸的,不是蒂歐貝妮特,而是狄米塔爾。」
若是狄米塔爾左手臂的魔紋因為某種原因失控的話,想必能輕易地完全燒毀一棟老房子吧。由於幼年的模糊記憶與反覆夢見的惡夢,狄米塔爾深信是母親放火差點燒死自己,但考慮到他那隻危險的左手臂,排除魔紋失控的可能性反而不自然。
這個最糟糕的可能性,令兩人互相凝視、啞然無言,結果房門外傳來貝琪娜的聲音。
「狄米先生!你要去哪裡呀?」
「!」
兩人赫然回過頭,在一陣宏亮的敲門聲後,貝琪娜和安潔莉塔旋即推著茶點推車走進來。
「正好有剛出爐的司康,在下就要了一點過來。」
不管瓦蕾莉雅和夏琦菈之間談了些什麼,都不是自己該過問的事。或許是想表達這樣的想法吧,只見安潔莉塔若無其事地準備起茶點。可是,瓦蕾莉雅卻對貝琪娜剛才說的那句話耿耿於懷。



「貝琪娜!妳剛才說小狄怎麼了——」
「咦?喔,我看到狄米先生跑走了。」
「是啊,剛才他站在走廊。在房門前擺出敲門的姿勢,看起來正在煩惱該不該進去,接著就突然轉身跑回自己的房間了。」
「猊下……!」
瓦蕾莉雅瞪大雙眼望向夏琦菈。
「……他可能聽到我們剛才說的話了。」
就連夏琦莅也顯露出僵硬的表情。瓦蕾莉雅和夏琦菈扔下搞不清楚狀況的安潔莉塔兩人,衝到走廊,前往狄米塔爾的房間。
「小狄!」
瓦蕾莉雅打開狄米塔爾的房門時,已不見年輕人的蹤影。早冬的寒風從敞開的窗戶吹了進來,空虛地搖晃著窗簾。想必是從窗戶離開了吧。
「哎呀……他果然聽到了啊。希望他別亂來就好了——」
從瓦蕾莉雅身後窺視房間的夏琦菈,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嘟噥道。
「他好像有把恩佐比亞給帶走呢……」
剛才瓦蕾莉雅偷看的時候,狄米塔爾坐在沙發上,把賈基爾卡和恩佐比亞放在大腿中間抱著打瞌睡,現在兩把劍都沒看到。代表他把兩把劍都帶走了吧。只要有恩佐比亞,萬一魔力失控,也會昇華成無害的魔法,避免造成周圍的損害。
「總……總之,得去找他才行——」
瓦蕾莉雅這次衝回自己的房裡,抓起外套。


突然睜開眼時,他聞到房間的空氣中摻雜著淡淡的香水味。
「……我太大意了。」
瓦蕾莉雅經常使用,狄米塔爾也聞慣了的香味殘留在這裡,就表示瓦蕾莉雅應該在狄米塔爾睡著的期間,來過這個房間。
他竟然沒有察覺,只顧著貪睡,實在是太散漫了。這裡是魯奧瑪的王宮內,並非刺客能隨意進出的場所,加上一直睡眠不足也是事實,但這樣或許還是太疏忽大意了。
狄米塔爾一邊思考著該找什麼樣的藉口來解釋他不小心熟睡的事情,一邊前往瓦蕾莉雅的房間。
「喂。奇怪……?」
瓦蕾莉雅不在房裡。不只狄米塔爾,連國王也吩咐她不得擅自離開王宮,那麼她應該就不會外出吧。如此一來,她能去的地方,頂多也只剩夏琦菈的房間了。
「…………」
狄米塔爾走向夏琦菈的房間,正要敲門的時候,突然停止了動作。
房裡有人正壓低聲音在談話。既然是夏琦菈暫住的房間,一方肯定是夏琦菈吧。如果這是普通的談話,狄米塔爾肯定毫不在意地敲了門。但是,如果夏琦菈正在和某人密談,他可就好奇他們談話的內容了。
儘管知道偷聽是不禮貌的行為,狄米塔爾還是幾乎把耳朵貼在房門上,仔細聆聽細小的聲音。
然後,他就這麼僵在原地。
不知道究竟經過了多久,狄米塔爾暫時停止住的時間又再次流動,是因為聽見從遠處逐漸靠近的吵鬧腳步聲。
「——啊!」
移動視線後,他看見貝琪娜和安潔莉塔從長廊的另一端朝這裡走來。粉紅鎧甲女絲毫不知道狄米塔爾內心的動搖,正對他用力地揮著手。
「……!」
狄米塔爾像是被什麼東西趕走似地,急忙奔離現場。
「狄米先生!你要去哪裡呀?」
少女純真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但狄米塔爾沒有停下腳步,衝進自己的房裡後,拿起兩把劍跳出了窗外。
總之,他就是不想待在這裡。並不是場所的問題。而是他非常害怕待在某人——瓦蕾莉雅的身邊。
寒風瑟瑟。然而唯獨他的左手臂卻慢慢湧起熱度。狄米塔爾認為那是魔力失控的前兆,無法抑制內心騷然的不安。
他趁著暮色爬上王宮的屋頂,再一躍而起,飛越城牆。
「……可惡!」
他為什麼沒發現如此單純的事——狄米塔爾對自己的愚蠢湧起了一股怒火。照理說,在他第一次魔力失控時,就該思考到這個可能性了。
不對——或許他心底早就隱約感覺到可能是這樣了,只是他不想承認,一直不肯面對。他假裝沒發現自己的罪過,把責任推卸到自己的母親身上。
自己是個卑鄙的弒親者。
在生產前喪夫、出身貴族的女人,想必養育丈夫的遺腹子是她生存的意義,這樣的女人為何非得殺死獨生子,自己也選擇死亡——只要改變看事情的角度,這樣的矛盾便會完全地消失。母親蒂歐貝妮特並非打算殺了狄米塔爾而放火燒屋。而是即使自己被燒傷,也要拚命地阻止魔力失控、年幼的狄米塔爾。這麼想的話,一切就說得通了。
狄米塔爾感覺自己的臉頰滲出血來。因為他伸出右手摀住嘴角,手指用力得指甲都陷進皮膚裡,想要抑制住強烈的嘔吐感。
無論怎麼做都無法挽回的後悔和自責,令他肝腸寸斷。
「——呼!」
狄米塔爾幾乎毫不停歇地奔馳出黃昏的魯奧瑪,來到枯黃的野草恣意生長的草原上,踉蹌了兩三步,跪倒在地。
「呼……呼……呼——」
狄米塔爾調整了一會兒凌亂的呼吸後,緩緩地站起身。
貴族宅邸集中的城塞區,在性質上,與小房子家家戶戶並排在一起的市區不同,使用土地的方式十分奢侈。城塞區的共通點是,無論是宅邸還是庭圜,全都修整得無微不至。
儘管如此,卻只有這裡沒有經過園丁修剪。
因為從以前的地主接手這塊土地的人,希望這裡保持自然的風貌。
接手土地的人是奧爾薇特•里希堤那赫。而以前的地主則是蒂歐貝妮特•里希堤那赫——十幾年前,這裡是狄米塔爾的老家。
代替年幼的狄米塔爾管理蒂歐貝妮特遺產的奧爾薇特,不知為何沒有重新整理這塊土地。但是,正好能讓現在的狄米塔爾面對自己的罪過。
從隨意生長的野草之間,可以看見些許過去宅邸的殘骸。殘留的只有一部分的牆壁和基石,隨著時間的流逝,現在已難以推測出宅邸的全貌。
狄米塔爾走近因風吹雨打而邊角磨損的瓦礫,靜靜地仰望天空。
天空幾乎已經塗上了群青色。那天夜晚,從這棟宅邸冒出的火焰,肯定將幽暗的夜空染得又紅又熱,連繁星的光輝都黯然失色。雖然不論在惡夢中還是記憶中都沒有那樣的光景,但一旦現在站在這裡,當時的情景便清清楚楚地浮現在腦海裡。
狄米塔爾隨意擦掉臉頰的血,眉心刻劃起細小的皺紋,左手撫上賈基爾卡的劍柄前端。
「……有何貴幹?我現在心情非常之差。」
狄米塔爾察覺有人在這個野草叢生的地方,無聲無息地就繞到自己的背後,沒好氣地低喃道。就能無聲無息地接近這一點,便能了解到對方是個攻防術高手。照理說應該要保持警戒,但由於狄米塔爾心情十分煩躁,便採取挑釁的態度。
「正因為你現在性情狂暴,我跟你說話才有意義。我可以想像你發生了什麼事——」
回應狄米塔爾挑釁的態度的,是一道女人的聲音。先不論語氣,這副嗓音好像在哪裡聽過,但狄米塔爾卻想不起來。
原本因為對自己的憤怒而情緒激動的狄米塔爾,在神祕女人登場後,稍微冷靜了下來。
「…………」
狄米塔爾慢慢轉過頭,面對女人。
「……妳是誰?」
「也難怪你不認識我。」
與狄米塔爾面對面的女人,一身黑色斗篷,戴起兜帽,包裹住全身。因此,乍看之下分辨不出是男是女。不過,傳來的聲音明顯是女聲。
「聽妳的口吻,似乎認識我。」
「怎麼可能不認識……因為你是我接生的啊。」
「……什麼?」
狄米塔爾眉心的皺紋更加深刻了。要是狄米塔爾沒搞錯意思的話,那女人聽起來像是在說她見證了狄米塔爾出生的過程。若是同樣的話從奧爾薇特的嘴裡說出來,一點兒也不奇怪,反而覺得理所當然,但站在這裡的,並不是奧爾薇特。
——思考到這裡,狄米塔爾突然發現。
這女人的聲音,跟奧爾薇特有幾分相似。雖然憑直覺判斷她並非奧爾薇特,但有某些地方相似也是事實。
「妳……到底是誰?」
狄米塔爾微微壓低身體的重心,採取隨時能拔出賈基爾卡的姿勢。兩人之間的距離,就算揮舞長槍也攻擊不到,但對狄米塔爾來說,這是能在一瞬間就縮短的距離。當然,前提是這女人也能做到,狄米塔爾緊握住劍柄。
「大家都叫我梅朵。」
女人從斗篷裡伸出白皙的雙手。或許是想表示她沒有拿任何的武器吧,但狄米塔爾見狀後,仍然絲毫沒有鬆懈。
「——不過,那是假名。因為諸多原因,我不方便報出我的本名。」
「也就是說,妳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嘍?」
「不,不太一樣……是因為我們一族名聲太響亮了。使用本名的話,會不方便行動。」
女人將手伸到後腦杓,拉下兜帽。
「我的本名是梅爾蒂特——梅爾蒂特•里希堤那赫。」
「!」
女人從兜帽下出現的臉,跟奧爾薇特十分相像。雖然淺灰色的髮色和髮型不同,但只要遮住額頭上具有特色的痣,可說是跟奧爾薇特一模一樣。長相如此相似,也難怪聲音會那麼像了。
不過,狄米塔爾凝視著自稱里希堤那赫一族的女人,拚命地鎮靜自己混亂的思緒。
這個女人確實很像奧爾薇特。像是像,但令狄米塔爾感到混亂的並非這個原因。
而是這個女人,更像另外一個人——狄米塔爾已經憑直覺領悟到這個他不想解開的答案,所以他的思緒才會如此混亂。
「……好久不見了,狄米塔爾。」
女人額頭上的痣,像是點出三角形的頂點般整齊地排列著。狄米塔爾對這個痣有印象。雖然自己幾乎沒有看過,但小時候路奇烏斯曾經提到過他的肩膀後面也有同樣的痣。
「我是蒂歐貝妮特的妹妹……你的阿姨。」
女人——梅爾蒂特輕輕撫摸後頸,笑道。
她的笑容,跟薄弱記憶中的母親的笑容一模一樣。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小狄。」
梅爾蒂特像是一直這麼叫似地,親昵地叫喚狄米塔爾。
「——我帶你去找奧爾薇特和路奇烏斯。跟我來。」
「什……麼……?」
「反正這裡已經沒有你的容身之處了。我們會解釋給你聽,你的罪過,其實根本不是罪過。」
「根本不是罪過……?」
「我想先知道你了解多少?」
梅爾蒂特撫摸著後頸,詢問狄米塔爾。
「了解什麼?」
「奧爾薇特說她什麼都沒跟你說。因為你經歷了許多慘烈的戰事,卻完全沒有覺醒的徵兆,所以她錯失了跟你坦白的機會。不過,難道夏琦菈•巴貝爾之後沒告訴你什麼嗎?你現在是那女人的養子吧。」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
夜風搔曳著野草,發出沙沙聲響。狄米塔爾把重心壓得更低,採取讓梅爾蒂特幾乎看不見自己下半身的姿勢。只要看不見他的腳,對方就難以判別自己的動作。狄米塔爾十分清楚,些微的反應差距,對自己與梅爾蒂特都有著重大的意義。
「看來就連『永世神巫』也不知道詳細的內情呢……也對,畢竟是連口傳都沒留下來的事實嘛。」
梅爾蒂特靜靜地點了點頭,對狄米塔爾說道:
「——從前從前,有個地方有著寬大的國王、對王國忠誠的貴族,與無知但純樸的民眾。」
「妳在說什麼?」
「在說以前的故事。你先別說話,聽我說。還是說……你害怕手無寸鐵的女人?」
「這個嘛……只是看起來像手無寸鐵。事實上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呵呵……」
或許是不讓狄米塔爾抱持無謂的警戒心吧,梅爾蒂特緩慢地移動,落坐在被野草掩埋的大瓦礫上。
「國王是個不拘小節的寬容之人,可說是就像居住在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父親一樣,他只要求人民一件事,就是敬仰自己。沒有其他欲望的國王,將統治整片土地上的人民之責,委託給聰明的貴族們。」
「……妳說的這個故事,還真是含糊呢。」
就算是說給孩子聽的故事,也應該有更具體的名字出現吧。狄米塔爾退後了幾步,拉開距離後,自己也坐在適當大小的瓦礫上。當然,也做好隨時拔劍的準備。
「在天下太平的情況下,民眾的人數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多。國王因此不得不開墾新的廣闊土地,便把原本只允許國王和貴族持有的方便工具,分給了一部分的民眾使用。但是很遺憾地,民眾卻以那些工具為武器,起兵謀反國王與貴族。仗著壓倒性的人數,企圖打倒國王與貴族,自立為王。
「……這種暴露人性缺點的故事,可不能說給小孩子聽呢。」
「對吧。」
梅爾蒂特莞爾一笑,繼續說道:
「——正好國王因老邁生病而臥病在床。只要安心休養,總有一天勢必能恢復往日的力量,正因如此,民眾便挑準這個時機進行猛烈的攻擊。」
「貴族呢?貴族在人民攻擊的時候在做什麼?」
「貴族們拚命地奮戰,保護國王,但民眾與貴族之間的數量原本就有萬倍的差距。貴族的人數一個、兩個漸漸地減少,民眾終於抵達王宮後,開始將整座王宮連同躺在裡面的國王埋在地底下。」
「……妳說什麼?」
聽見意想不到的發展,狄米塔爾皺起了眉頭。
民眾反叛沒有任何罪過的國王,取得了勝利,甚至還活埋國王,他從來沒聽過這樣的故事。就算有什麼寓意存在,也絕稱不上是什麼高尚的行為。
「民眾雖然驕傲自大,但對國王還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他們知道國王不老不死,也絕對不會滅亡。」
「……等一下。」
狄米塔爾想要打斷梅爾蒂特的話,但梅爾蒂特並沒有因此停止。
「所以,民眾將一切埋進地底下,並且建立起一個以他們為王的新國家。然後,說謊欺騙後世的人——這座山丘下有恐怖的魔物存在。他們和古王一起打倒那隻魔物,代替因疲憊而陷入沉眠的古王維持這個世界的秩序。」
「……別再說了。」
狄米塔爾發出沙啞聲音如此低喃,同時一躍而起。反射星光的白刃閃耀出光芒,被砍飛的野草四處飄散。
不過,梅爾蒂特卻在狄米塔爾朝她攻擊時,同時跳向後方閃避,若無其事地反問狄米塔爾:
「聽起來很刺耳嗎?」
「……說什麼啊妳!」
「時光荏苒,民眾的人數又增加了更多。然後,甚至遺忘他們自己所說的謊。那樣子最輕鬆了,因為罪惡感有時候會逼死人嘛。我想你應該再清楚不過了吧?」
「我是挺清楚妳的腦袋有點問題就是了。」
「別裝作你沒聽懂。我的外甥才沒那麼笨。」
「……!」
「那就是人類的真相……亞默德王家口傳下去的真相,從你的態度看來,你似乎已經——」
「妳……到底是什麼人!」
狄米塔爾大聲打斷梅爾蒂特的話。不管她是不是自己的阿姨,這都不重要。恐怕她說的都是事實吧。但狄米塔爾更想了解的是,知道這種祕密的梅爾蒂特——甚至是奧爾薇特和路奇烏斯,包含自己在內的里希堤那赫家的真正身分是什麼。
「我是『貴族』。」
梅爾蒂特像是在表達她終於誘導狄米塔爾說出她想聽到的話似的,笑著如此宣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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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近神者帝奧斯與新者諾耶斯


里希堤那赫家的人自古以來就短命,
而且少有男子出生。
在傳統的女系家族,大多以招贅的方式結婚,
而離奇的是,入贅進來的男方也經常夭折

本家的奧爾薇特與分家的蒂歐貝妮特
這兩位妙齡女子招進家裡的夫婿,也宛如命中注定般地
在妻子懷孕之後,等不到她們生產,年紀輕輕就病死了。

當然,里希堤那赫家過去也經常發生這種事。

該驚訝的,反而她們是相差數年生下來的孩子,
竟都是男孩。

而這正是悲劇的開始。


「——過去雷頓特拉稱之為帝奧斯。用『民眾』的語言來說,就是『近神者』的意思。」
「帝奧斯——?」
「另外則稱『民眾』為『新者諾耶斯』。因為雷頓特拉是在帝奧斯之後製造出民眾的。」
「…………」
狄米塔爾不知不覺放鬆了拿著賈基爾卡的右手的力道。他一旦聆聽梅爾蒂特說話,好奇心便戰勝了他的本意。
「你也已經知道雷頓特拉對抗魔的傳說是假的了吧?」
「……嗯。」
狄米塔爾已經聽國王等人說過,實際上,雷頓特拉對抗的是人類——太古的人類利用神賜予他們的魔法力量,打倒神,將神封印起來的這個事實。
「大致上沒有錯,但亞默德的口傳,似乎也完全沒有提到帝奧斯的事情呢……這反而對我們有好處。亞默德王家沒有察覺到帝奧斯的倖存者,而一直重用可說是他們最大敵人的一族。」
「……帝奧斯是什麼?」
「就是我們。最初繼承一部分神力,製造出來侍奉神的存在。」
「那麼諾耶斯呢?」
「製造出來崇敬神的存在。明明他們只要敬畏、尊崇神,不需要特別做什麼,這個世界也會充滿他們的存在。然而他們卻驕傲自大起來,甚至想將神趕下支配者的位子,真是愚劣的生物。」
得到國王賜予魔紋的諾耶斯,變得驕傲自大,最後發動叛亂,而與支持老邁的神的帝奧斯對抗。太古的爭戰是發生在他們兩者之間——這就是梅爾蒂特所訴說的真相。
「恰巧古王國結盟的那些人也自己證明了吧。證明自己這些人的所做所為罪孽深重,應該感到羞恥——所以他們才會隱瞞一切,甚至企圖欺騙自己。而實際上,現在的諾耶斯也的確遺忘了一切。自私地扭曲事實,而堅信自己編造出來的謊言……你說對吧,狄米塔爾?」
梅爾蒂特在此時暫時閉口不語。宛如像是在給狄米塔爾思考的時間。
「……有道理幫助這樣的諾耶斯嗎?」
「————」
「就算用諾耶斯自己提出的倫理觀來思考,他們的所做所為也是罪大惡極。既然如此,就應該讓諾耶斯受到制裁吧?而有權利制裁他們的……」
「妳想說是你們帝奧斯嗎?」
「這麼想太自以為是了。應該制裁諾耶斯的,就只有創造出諾耶斯的雷頓特拉……所以我們才想要讓雷頓特拉復活。」
梅爾蒂特隨意地前進,拉近原本與狄米塔爾拉開的距離。
「為此,奧爾薇特準備了二十年以上的時間。我也是。如今路奇烏斯也覺醒成為帝奧斯,幫忙奧爾薇特。」
「……路奇烏斯也是嗎?」
「沒錯……所以,你也一起來吧。」
梅爾蒂特走近到不只一個箭步,甚至只要向前踏出半步揮劍就能砍到的距離,向狄米塔爾伸出手。
「我不會要求你幫助我們。你在諾耶斯的價值觀中出生成長,至今還未覺醒成帝奧斯,我知道提出這樣的要求太強人所難……只是,別與我們為敵。你在一族當中留有特別古老的帝奧斯血液。你的左手臂就是證據。」
狄米塔爾瞬間按住自己的左手臂。
「古代的帝奧斯,生來就有神賜予的魔紋。你左手臂那個想消除也消除不掉的魔紋,就是如此。就連我和奧爾薇特都沒有。當然路奇烏斯,還有我的女兒也沒有天生的魔紋。所以,我不想把你當作是一個諾耶斯殺掉。」
「……什麼帝奧斯、諾耶斯的,這些標籤怎樣都無所謂。」
狄米塔爾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梅爾蒂特,揮了揮左手。
「我的這隻手臂,可是燒死母親的手臂耶。所以不管是阿姨還是堂姨的兒子,都有可能被我燒死。妳是明知道這一點還這麼說嗎?」
「……每次來魯奧瑪,我都會順道過來這裡。」
梅爾蒂特從瓦礫抬起腰,嘟噥道。
「當我看見你來到這裡時,便發現你可能用自己的方式找到那一晚的真相……你以為是自己殺死蒂歐貝妮特的吧?」
「……照理說,這個可能性最高。」
聽見梅爾蒂特剛才說的話,狄米塔爾更確定他的這個想法。如果母親是帝奧斯的話,那麼她根本沒有理由帶著年幼的狄米塔爾一起自殺。因為她的使命應該是和奧爾薇特一起實現一族的夙願,將狄米塔爾養育成人才對。
既然如此——自然會認為是狄米塔爾的魔紋突然失控,殺死了母親。
然而,梅爾蒂特卻露出誠摯的表情,既不否定,也不肯定。
「……在這種情況,我該怎麼回答才是為了你——為了帝奧斯好?」
「妳說什麼?」
「把你從火海裡救出來的是奧爾薇特,但她趕到你家的時候,蒂歐貝妮特已經喪命了。所以,究竟是因為你的魔紋失控造成的,還是像市井傳聞所說的,是蒂歐貝妮特硬要帶著你自殺,已經沒有人知道真相如何了。」
「…………」
狄米塔爾在偷聽到瓦蕾莉雅與夏琦菈的談話後遇見了梅爾蒂特,以及接連受到了令思考能力麻痺的打擊,這時心裡突然感到有哪裡不太對勁。
完全覺醒為帝奧斯的奧爾薇特,卻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覺醒而在魯奧瑪生活,一旦顯現出本性,就立刻若無其事地想殺死夏琦菈和卡琳。與其說是變得冷酷無情,應該說帝奧斯能像是在執行一項任務般,進行殺戮。事實上,沒有覺醒成帝奧斯的路奇烏斯,在與狄米塔爾交戰時,非常有人性——換句話說,非常有諾耶斯的性情,表現出遲疑的情緒。
那麼,狄米塔爾的母親當時真的已經覺醒為帝奧斯了嗎——
「已經沒有方法確認真相為何了。」
梅爾蒂特如此說道。
「只是,從狀況來判斷,正如你所想的一樣,殺死蒂歐貝妮特的是你發出的火焰。」
「……我想也是。這我已經認同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會再否認。」
狄米塔爾拚命試圖回想當時——路奇烏斯在塔上要自己殺了瓦蕾莉雅和他一起走的時候,自己有什麼感受。心亂如麻、煩悶焦躁、悲痛欲絕——五味雜陳。
不過,當時狄米塔爾選擇的,是保護瓦蕾莉雅。就算身為帝奧斯這是錯誤的選擇,但作為諾耶斯,這應該是正確的選擇吧。先不論帝奧斯或諾耶斯這類的區分,對在這座城鎮出生成長的狄米塔爾來說,他認為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無誤的。
「——那我的母親又是如何呢?」
「……你是在問什麼?」
「如果我的母親和妳一樣,一直以諾耶斯的身分生活,當她聽到她一直信任的摯友——堂妹突然對自己說出:『妳是帝奧斯,為了消滅全世界的人類,我們必須讓神復活。』這種玩笑話,她會做出什麼反應?」
狄米塔爾硬是擠出一個諷刺的笑容。
「我想通常應該會覺得對方頭腦有問題吧。然後當自己知道對方說的話似乎是事實的時候,雖然沒有任何確切的證據,我可以想像我的母親會做出什麼樣的行動。」
狄米塔爾轉了一圈脖子,將左手臂繞到背後。解開劍鞘的金屬釦,拔出恩佐比亞,凝視著梅爾蒂特。不知何時,左手臂的表面已浮現閃爍著詭譎光芒的魔紋。
「……雖然對路奇烏斯他們很不好意思,但是,看來我體內帝奧斯的意識,似乎是不會覺醒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妳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狄米塔爾水平揮出佐恩比亞,便飛出一道類似「颶風」的風之刃。那並非魔法產生出來的東西,而單純只是揮舞寶劍而產生出的劍風。狄米塔爾已經能夠不等待魔力失控的發生,而憑自己的意志將魔力注入左手臂,利用魔紋。
「……看來奧爾薇特果然是太樂觀了。」
梅爾蒂特大幅度地跳躍,閃避狄米塔爾的攻擊,在看見剛才位置的瓦礫碎成兩半後,她的臉上便失去了笑容。
「你實在是太像蒂歐貝妮特了。不論是天生就擁有高於奧爾薇特的才能這一點——還是猶豫將這份才能用於本來的目的這一點。」
「……我的母親果然也沒有覺醒成什麼帝奧斯啊。」
雖然並非沒有預想到梅爾蒂特會閃過剛才那一擊,但實際親眼目睹後,還是嚇了一跳。梅爾蒂特能在瞬間施展「倍速」躲過幾乎是在必殺距離下揮舞出來的風之刃,再次訴說出她的力量有多麼非比尋常。
「路奇烏斯因為被你砍傷後,而開始覺醒了……那麼,你或許也需要受到與之匹敵的打擊吧。看來,不夠殘忍的血腥場面對你也構不成什麼威脅。」
「如果是別人,我肯定會回嘴說:『少在那說大話了。』」
狄米塔爾的身體感受到危險。他一瞬間也不敢將視線移開梅爾蒂特的身上,拿起兩把劍。
他左手臂的魔紋,透過刻繪在恩佐比亞上的魔紋,能連續施展「超力」和「神速」這兩種魔法。即使得到打敗路奇烏斯的力量,狄米塔爾仍然覺得梅爾蒂特是個可怕的敵人。
「——小狄!」
「!」
耳邊突然傳來少女的聲音,令狄米塔爾內心產生了一絲動搖。
「出現了另一個妨礙者呢。」
梅爾蒂特飛揚的斗篷下,露出長劍的劍刃。那一剎那,狄米塔爾再次縮短兩人的距離,砍向梅爾蒂特。
「妳給我閉嘴……!」
「哼。」
梅爾蒂特以流麗的動作擋開狄米塔爾用超力強化過的斬擊,踹了一下年輕人的胸膛往後跳。
「……!」
原本就知道她不是個普通人物,但感覺又再次見識到她的真本事。狄米塔爾聽著瓦蕾莉雅漸行漸近的腳步聲,靜靜地調整呼吸。


狄米塔爾現在會去的地方,就只有自己罪惡感的來源——他那已燒毀的老家。
結果證明瓦蕾莉雅的直覺是正確的。雖然什麼都沒想就跑出來太粗心大意了,但能找到狄米塔爾令她十分開心。
不過,瓦蕾莉雅原本以為狄米塔爾鐵定不是在那裡發呆,就是哭泣——總之需要自己的幫助,沒想到他竟然雙手拿著出鞘的劍,與奧爾薇特對峙。
「——本院長?」
瓦蕾莉雅不由自主地發出驚訝聲;狄米塔爾頭也不回地對她說:
「……妳回王宮去吧。這是我的問題……沒有妳出場的分。」
「喂……你……你那是什麼說話態度啊!虧人家還擔心你——」
「妳要是以為那是本院長,那妳在不在都沒差。」
狄米塔爾冷漠的話語,令瓦蕾莉雅想起以前的他,於是她再次凝視女人的臉。不知是否因為在星光下觀察的關係,雖然不太明顯,但女人的髮色比奧爾薇特還要淺上許多。似乎只是長相十分相似,的確不是奧爾薇特。
瓦蕾莉雅還意識到另一點。
「魔動劍……?」
女人手上拿著的劍,劍刃上刻繪著釋放出獨特金屬光澤的細密圖紋。那無庸置疑是魔動劍。
瓦蕾莉雅惴惴不安地詢問狄米塔爾:
「那……那個人是誰……?」
「據說她叫梅爾蒂特•里希堤那赫——是我的阿姨。」
「阿……姨?」
瓦蕾莉雅倒抽了一口氣,來回望向兩人的臉。聽他這麼解釋,也就能理解了。既然她是狄米塔爾的阿姨,就代表是奧爾薇特的堂姊妹,長得相似一點也不奇怪。
而她是奧爾薇特的堂姊妹,又正與狄米塔爾對峙,表示這個女人也是為了讓雷頓特拉復活而在暗中活動的一派吧。
「……!」
總之,瓦蕾莉雅十分後悔自己一時著急單獨跑來這裡。起碼先跟安潔莉塔報告一下去處,搞不好她還會帶援軍趕來,但如今已經不能期待這個可能性了。如果硬要找出唯一的安慰,頂多就只有幸虧扔下安潔莉塔和貝琪娜不管,才沒有將那名少女捲起這種血腥的戰場吧。
可是,盡想這些消極的事也於事無補。
「——好!」
瓦蕾莉雅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鼓起幹勁後,將魔力微微注入全身的魔紋,用盡可能看起來自信滿滿的姿勢走到狄米塔爾身旁。
狄米塔爾瞥了一眼瓦蕾莉雅,咂了咂舌。
「……雖然我早就知道跟妳說也沒用。」
「應該說,反而造成反效果了吧。你要我留下你一個人回去,我怎麼可能照做嘛。」
像這樣與狄米塔爾並肩而站,身體便慢慢沒那麼僵硬了,真是奇妙。雖然夏琦菈說光是將魔力注入魔紋,全身就會溫暖起來,但現在這種情況想必跟她說的毫無關係吧。
「……推測出母親死亡真相的你,仍然無法改變。若說到有什麼辦法能強迫你覺醒——」
梅爾蒂特堅起沒有持劍的左手食指,吟詠般地說道:
「就只剩這個了吧。」
當梅爾蒂特的手指指向瓦蕾莉雅的瞬間,她的指尖迸出刺眼的光芒。
「!」
即使知道對方會使出某種招數,瓦蕾莉雅還是反應不過來。若不是狄米塔爾立刻將她拉了過去,她的臉的正中央可能早就開了一個大洞。那並非瓦蕾莉雅經常使用的「火彈」,而是乍看之下相似但本質截然不同,更高速的魔法。
「……我待會兒再跟妳解釋。妳可別鬆懈了。」
被狄米塔爾抱住肩膀的瓦蕾莉雅,聽到這句話後,猛力地點頭。
「——妳出現之後,狄米塔爾的動搖便完全消失了。」
梅爾蒂特用冷漠的眼瞳凝視著瓦蕾莉雅,疲憊地甩了甩頭髮。
「看來妨礙狄米塔爾覺醒的,果然就是妳呢……早知道事情會演變成如此,我在瑟利巴時就該解決掉妳。這下我也沒辦法嘲笑奧爾薇特的失策了。」
「瑟利巴……?咦?為什麼現在要提起瑟利巴的事?」
「因為當時我也在那裡。」
「什麼?」
瓦蕾莉雅不禁與狄米塔爾互相對視。
「把索爾巴坎——那個護手借給那名叫作霍康的小人物的,就是我。」
「妳的意思是,是妳唆使那個男人的嘍?」
「這就不一定了……我在後面推他一把是事實沒錯,但那個沒眼力、不會判斷狀況的男人,就算我不借他索爾巴坎,他或許還是會起兵叛亂。不過,現在提這種事才真的毫無意義呢。」
梅爾蒂特搖了搖頭,邁開步伐。
「……當時的我,一心只想著回收索爾巴坎,離開瑟利巴,才忽略了未來可能會成為阻礙的絆腳石。若是當時殺了妳,狄米塔爾如今可能早已覺醒為帝奧斯了。」
「帝奧斯……?」
「這件事我也待會兒再向妳說明……她攻過來了!」
梅爾蒂特一口氣加速她緩慢的步伐,朝他們衝來。斗篷掀起,長劍一揮而下,速度快得令人眼花撩亂。
「!」
瓦蕾莉雅展開「鐵壁」,企圖阻擋梅爾蒂特的接近,但梅爾蒂特中途往旁邊一跳,釋放出無數高速的光之箭矢。
這時,狄米塔爾從旁砍向梅爾蒂特。
「……唔!」
梅爾蒂特被彈飛得老遠,降落在宅邸的殘垣上,然後詢問狄米塔爾: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小狄……你知道真相後,還是打算成為諾耶斯的伙伴,對抗奧爾薇特和路奇烏斯嗎?」
梅爾蒂特說的話中有太多莫名其妙的語彙,老實說,瓦蕾莉雅搞不太清楚狀況。不過,狄米塔爾似乎聽得懂的樣子。
「……以前,路奇烏斯曾對我說過。」
狄米塔爾仰望梅爾蒂特說道。
「他不要求我成為一個熱血的正義之士,但是他很不恥欺凌弱者、嘲笑弱者的傢伙。所以他才得罪了許多大貴族的紈褲子弟,吃了不少苦——曾經語重心長對我這麼說的路奇烏斯,已經不存在了吧。」
「那又如何?」
「那我就痛毆他一頓,讓他神志清醒,把他帶回來。」
「奧爾薇特也是嗎?」
「她大概不是我的職責……巴貝爾猊下會想辦法處理吧。她們兩個都是成熟的大人了。」
「是嗎……要是蒂歐貝妮特看見現在的你,應該會很開心吧。但是我必須帶著這個遺憾的消息,回去通知奧爾薇特他們。」
梅爾蒂特的指尖拂過劍刃後,劍刃便隱約浮現明亮的光芒。與狄米塔爾有時會突然想起而使用的「電刃」相似,但對方的招式更加華麗,電刃反而顯得十分質樸。不過,有鑑於剛才她使出的那招類似火彈的招式,絕不可大意。
況且——瓦蕾莉雅在此時堅決地下定決心,雖然這份決心絕對不能告訴狄米塔爾。
就算梅爾蒂特這個女人再怎麼暴虐無道,也絕不能讓狄米塔爾去殺自己的阿姨。不能再讓將母親逼上絕路的狄米塔爾,多背負一個殺死阿姨的重擔。
所以——瓦蕾莉雅決定要弄髒自己的手。


「……遇到危險,就在自己的四周展開防護牆。」
「嗯,好。」
狄米塔爾對瓦蕾莉雅提出警告後,便不再顧慮她。狄米塔爾雖然對瓦蕾莉雅這麼說,但只要他逼近梅爾蒂特,採取近身戰,梅爾蒂特就難以對瓦蕾莉雅使出強力的魔法。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梅爾蒂特擋下賈基爾卡的一擊後,露出狂妄的笑容望向瓦蕾莉雅。
「你打算擋在前面,保護瓦蕾莉雅•柯斯塔庫塔嗎?想不到你使出的戰略還真是理所當然呢。還是說,你打算讓她趁機逃走?」
「隨妳怎麼想。」
狄米塔爾也露出無所畏懼的笑容,順著衝向前攻擊的勢頭,迅速地跳往旁邊。
就在這時,瓦蕾莉雅釋放出的颶風朝梅爾蒂特飛去。
「!」
或許是認為瓦蕾莉雅只會堅決防守,不會採取任何攻擊吧,梅爾蒂特似乎有點吃驚。
「……你真的不讓她逃跑嗎?你搞不好會親眼看到那丫頭死去的模樣喔。」
「妳以為事情會如妳所願嗎?」
「我記得『契約之印』的藍本『魔紋地圖』已經消失了吧。也就是說,只要連你也不在了,瓦蕾莉雅•柯斯塔庫塔就會永遠失去她所擁有的契約之印。我可不打算錯過這個大好機會。」
「這才不可能如你所願吧。雖然奧爾薇特阿姨打敗了巴貝爾猊下和魯德貝克猊下,但我並不覺得她有多強。當然,妳也一樣。」
狄米塔爾從側面攻去的一擊,將梅爾蒂特的斗篷砍出了一條大裂痕。
「再說了,在那座離宮裡,巴貝爾猊下根本不可能認真施展魔法吧。那個人要是拿出真本事,整座離宮都會被破壞得體無完膚。」
所以夏琦菈和卡琳只能施展出控制威力的魔法。反觀奧爾薇特,則是拿著能將自己的魔力轉化為破壞力,集中一點攻擊的魔法劍。那麼,也難怪夏琦菈她們會吃敗仗。
「……你真的以為夏琦菈•巴貝爾幾乎無計可施而戰敗,是基於那種理由嗎?」
「這倒不是。」
面對梅爾蒂特的提問,狄米塔爾乾脆地搖頭否認。
他不會說——只要施展強大的魔法就能獲勝。不過,只要狄米塔爾能採取近身戰應戰,勝算應該會比夏琦菈她們來得大。因為狄米塔爾與瓦蕾莉雅兩人在作戰方面,有共同的默契。他們可不是平白一起經歷過許多慘烈的戰事。
狄米塔爾運用恩佐比亞本身的重量,斜砍出一擊後,梅爾蒂特便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那一擊,反過來砍向狄米塔爾。狄米塔爾好不容易用賈基爾卡擋下她的攻擊,但強烈的麻痺感一路傳到他握住劍柄的手。她的臂力強得不像個女人。
梅爾蒂特直接將狄米塔爾壓制到一棵大樹的樹幹上。
「唔……!」
「我說過帝奧斯是『近神者』了吧。」
與母親極為相似的面孔,逼近狄米塔爾的鼻尖。
「——蒙受雷頓特拉恩寵的我們,不只魔力,在所有方面都遠比諾耶斯要優秀得多。你這個不完全的帝奧斯,根本無法使用這個力量。」
「這麼說的話……下次見面的時候,路奇烏斯也會變得像妳一樣嗎——」
「恐怕是吧……不過,你絕對沒有機會再見到路奇烏斯了!」
「唔……咕!」
此時狄米塔爾背後的巨木樹幹發出「啪嘰」的異樣聲,產生龜裂。狄米塔爾之所以沒有被壓死在梅爾蒂特和樹皮之間,是多虧了瓦蕾莉雅在岌岌可危的時候插了進來。
「小狄!」
「……嘖!」
梅爾蒂特跳向後方,閃避瓦蕾莉雅釋放出的火彈,鬱悶地轉了轉脖子。
「——好了,讓我們繼續吧。」
狄米塔爾稍微旋轉了一下肩膀,確認受傷的程度後,揮舞賈基爾卡,從劍刃釋放出無數的火之箭矢。
「沒用的,狄米塔爾。」
梅爾蒂特舉起左手,彈開所有的火之箭矢。
「——你以為這種連牽制都辦不到的簡單魔法,能打倒我嗎?」
「當然不……我只是想要多爭取片刻的時間。」
狄米塔爾只需要一瞬間——不到兩秒的極短時間,就能將距離拉近到能直接斬擊對方的距離。狄米塔爾幾乎是拖著恩佐比亞,用能輕快揮舞的賈基爾卡砍向梅爾蒂特。
「——!」
賈基爾卡被震飛的狄米塔爾,立刻旋轉身體,試圖揮舞跟著旋轉的恩佐比亞。這把體重加上加速度的巨大之劍,就連狄米塔爾本身也難以招架。
「!——嘎!」
然而,恩佐比亞卻被擋下,狄米塔爾驚訝得瞪大雙眼。隨後,一股熾熱的衝擊陷入他的心窩。
「唔……!」
狄米塔爾被震飛得老遠,單腳跪地,他看見自己背心的心窩部分一片焦黑,而梅爾蒂特的左拳則又紅又熱。
「你似乎還不明白諾耶斯與帝奧斯的差距呢。」
梅爾蒂特輕輕揮了揮手後,飛散的火星便四散開來,周圍的野草開始靜靜地燃燒。
「古代有一萬名諾耶斯會使用魔法,這才終於抵得過一名帝奧斯。我們的力量雖然不如當時的帝奧斯,但以你自己為基準來思考我們的實力,只會徒增痛苦罷了。」
「妳未免也太……手下留情了吧。」
狄米塔爾將恩佐比亞插入地面,代替拐杖,按住腹部的傷。用魔法將冷氣集中在掌心,冰敷燒爛的皮膚,做應急處理,但肉眼看不見的損傷更為嚴重。幾乎可以確定肋骨裂開,重點在於,梅爾蒂特所擁有的力量遠遠超乎他的預料,這一點令他感到十分震驚。
狄米塔爾掩飾自己的動搖,故意笑道:
「如果妳真的決定要殺了我,就少在那裡給些多餘的建議,趕快完成妳該做的事情如何……?」
「……也對。看來考慮到你是我妹的兒子,我似乎也無法完全狠下心的樣子呢。」
「這就是造成妳致命的原因吧?」
狄米塔爾咬緊牙根站起身後,釋放出平常鮮少使用的「冰牙」。鋒利的冷氣之刃將延燒到四周野草上的火焰化為蒸氣,同時奔向梅爾蒂特的腳邊。
「你比我想的還會耍小聰明嘛——」
梅爾蒂特跨向旁邊,輕而易舉閃過攻擊。
「妳把我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
瓦蕾莉雅在上空製造出一片巨大的天花板——無形的力量障壁,瞄準梅爾蒂特推了過去。
「!」
梅爾蒂特的動作明顯變得遲緩。她目前處於用兩肩支撐住垂吊天花板的狀態。若是她承受不住跪倒在地,想必會無法再次站立,向前倒下,動彈不得吧。
瓦蕾莉雅是否有察覺到,是狄米塔爾看穿了她的想法,才故意將梅爾蒂特誘導到那裡的。
「沒想到妳竟然能在短時間內,而且還是用單手製造出如此巨大……厚實的鐵壁——」
梅爾蒂特吸呼困難地說出稱讚瓦蕾莉雅的話語。
「還沒結束呢!這不過是開始而已!」
瓦蕾莉雅讓右手臂的魔紋發出明亮的光芒,抬起左手臂,彎曲成宛如跳異國舞蹈的姿勢。無數精緻的細長光線竄過她的皮膚,逐漸描繪出高度複雜的魔法陣。
「震電……!」
該說真不愧是梅爾蒂特嗎,她霎時間便看穿了瓦蕾莉雅想使用的是什麼魔法。
看是看穿了,但她無從閃躲。只要她不掙脫從正上方施加的力量,甚至無法動彈。
但是,看著完全占上風的瓦蕾莉雅,狄米塔爾的內心還是湧起難以消除的不安。
「別勉強……妳只要再壓制她一會兒就好——剩下的,我來處理。」
「小狄,你待在那裡休息!」
「不……用。」
「少廢話!」
狄米塔爾不明白瓦蕾莉雅為何要如此急於挺身而出。事到如今她已經不需要讓狄米塔爾認同自己的能力,為什麼要如此頑固地希望靠自己的力量解決梅爾蒂特——
就在這個時候,瓦蕾莉雅的左手產生出刺眼的雷光。憑她的才能,也需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啟動這個魔法。若是直接受到攻擊,就算是梅爾蒂特也不可能毫髮無傷。
「喝!」
瓦蕾莉雅緊握住左拳後,從中迸發出的雷光先是升上天空,再宛如無數的雨滴傾洩而下,襲擊梅爾蒂特。
「……!」
四周的野草一瞬間起火燃燒,化成灰,變成白煙。周邊的視野剎那間呈現一片白茫茫。
不過,狄米塔爾卻在這個情況下感受到明確的殺氣。
「瓦蕾莉雅,快閃開!」
「————」
沒有人回應狄米塔爾的吶喊。只有某種東西用力揮舞的聲音,與疑似含糊的低吟聲隱約傳來。
「等一下,喂……!」
當白煙隨夜風散開時,瓦蕾莉雅倚靠在樹幹上癱坐在地的身影便浮現眼前。
「啊——」
瓦蕾莉雅臉色鐵青地按住她纖細的脖子,胸口染成一片通紅。她的哀號聲之所以從未傳到狄米塔爾的耳裡,並非是因為她沒有發出聲音,而是發不出聲音吧。只要看見她沾滿鮮血的右手上浮現的魔紋,就能清楚知道她正拚命地在治療她喉嚨所受的傷。如今從她嘴裡發出的,並非平常那些毫無根據的積極話語,而只有因為鮮血的緣故,冒出有些噁心的氣泡,聽起來令人不舒服的微弱呼吸聲。



「……妳強力的鐵壁,壓制住我的同時,也成為保護我不受任何其他魔法攻擊的堅固障壁。只要有這道障壁在,妳就不可能致我於死地。」
如此訴說的梅爾蒂特,可能是被雷擊中了吧,只見她露出整隻左手臂,皮膚燒成焦黑。不過,她的傷卻以她說話的相同速度逐漸恢復。看來,在治癒魔法方面,她的本領不亞於奧爾薇特。
「……既然如此,我只要等妳來殺我就好。我等著妳為了殺我而消除保護我的障壁,那一瞬間我再比妳快一步展開攻擊就好。」
「怎……麼會——」
狄米塔爾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咒罵自己的疏忽大意。
「妳說——那傢伙要殺妳?不可能,那種事情,通常……我不會讓她去殺人——」
「你在說什麼……?」
梅爾蒂特微微動了動左手臂,疑惑地瞇起雙眼。
「……你在哭嗎,小狄?」
「……」
就連狄米塔爾自己也不知道,他流的究竟是眼淚還是鮮血。但他現在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犯下一個致命性的錯誤。
他只告訴瓦蕾莉雅梅爾蒂特是自己的阿姨,同時也是敵人。但她並不了解梅爾蒂特的力量有多麼強大,是個名為帝奧斯,與人類十分相似卻完全不同的生物。
就算如此,瓦蕾莉雅也並非過分相信她能憑一己之力戰勝梅爾蒂特。想必她只是單純聽到梅爾蒂特是狄米塔爾的阿姨,就下定決心要靠自己的力量打倒她了吧,根本完全不是以對手的力量為考量。
「只要稍加思考……這傢伙的心思,我……唯有我應該要立刻察覺的——」
瓦蕾莉雅不想讓狄米塔爾殺死他的阿姨。瓦蕾莉雅認為狄米塔爾得知自己殺死母親的事實後,內心受到不小的打擊,她會代替狄米塔爾想要打倒梅爾蒂特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狄米塔爾對自己沒有馬上察覺到這件事而感到憤怒。已經注入足夠魔力的左手臂,又開始發出難以忍受的高溫。
「你現在才來後悔,也於事無補……事情會演變成這種局面,是你自己選擇的。」
梅爾蒂特一說完,便邁開腳步,飛快地衝向狄米塔爾——不對,是瓦蕾莉雅。對如今好不容易維持呼吸,正想辦法治療傷口的瓦蕾莉雅來說,別說反擊了,甚至無法閃避。
「——喂。」
狄米塔爾從理應不可能來得及的距離,衝到逼近瓦蕾莉雅的梅爾蒂特面前。
「!」
狄米塔爾粗暴地踹飛瞪大雙眼的梅爾蒂特。狄米塔爾也說不上來,但這股能感受到護脛套凹陷下去的強大威力,只能推斷是帝奧斯一部分的力量被激發出來。
梅爾蒂特瞬間豎起劍脊,阻擋狄米塔爾的攻擊,她被震飛得老遠,肩膀用力撞上樹幹。
「事情果然——很單純呢……」
梅爾蒂特儘管痛得皺起臉孔,臉上卻帶著笑容。
「想必你至今經歷過無數次慘烈的戰場,也不只一兩次徘徊在生死邊緣吧——但是,你仍然沒有覺醒為帝奧斯。」
「那是當然的啊。畢竟我在比現在還小的幼年時期,就已經差點被母親給殺掉了。如果因為這種事就覺醒,當時我早就已經變成了帝奧斯吧。」
狄米塔爾開玩笑地回嘴,卻覺得頭腦慢慢地冷卻下來。左手臂發燙,有種熔化的鐵沸騰的討厭感覺。只是,那無庸置疑是狄米塔爾現在力量的泉源。
狄米塔爾在瓦蕾莉雅的身旁蹲下,放下賈基爾卡。
瓦蕾莉雅用對不上焦距的眼眸凝視狄米塔爾,唇角溢出鮮血,試圖治療喉嚨的傷。然而,治療卻遲遲沒有進展,恐怕是因為流進鼻腔和氣管的血,妨礙了她的呼吸吧。
狄米塔爾用嘴巴堵住瓦蕾莉雅的嘴唇,將她的血吸出來吐掉;堵上她的鼻子,吸出她的血,反覆進行這些動作,直到她的喉嚨不再發出詭異的聲音。
「是那女孩。那女孩的死,對你來說是必要的——!」
「沒必要。」
狄米塔爾確認瓦蕾莉雅的呼吸稍微平穩下來後,便站起身。擦拭滿是鮮血的嘴角,重新握起賈基爾卡。
下一瞬間,狄米塔爾便來到梅爾蒂特的眼前。
「!小狄——」
「少叫得那麼親熱。」
狄米塔爾反射性地以流暢的動作側過身閃過梅爾蒂特刺過來的劍,隨後水平揮出恩佐比亞。
「……!」
梅爾蒂特用劍擋下他的攻擊,趾尖浮起地面。
狄米塔爾再將身體旋轉半圈,揮舞賈基爾卡。一次、兩次,每當雙方的劍刃互相觸碰的時候,便會響起高亢的金屬聲,濺出驅趕黑夜的明亮火花。
在嘆一口氣的短短時間內,狄米塔爾便使出十三次斬擊,梅爾蒂特全都頂回去後,還揮出一劍反擊。
「到此為止了,狄米塔爾——!」
看見狄米塔爾的胸口劃出一條淺淺的紅線後,梅爾蒂特可能確定自己占上風了吧。因此她的語尾才驚訝得發出顫抖。
「我似乎還有戲唱呢。」
狄米塔爾幾乎在自己胸口劃上傷痕的同時,猛力刺進並且剜挖梅爾蒂特的側腹部,然後緊追著試圖拉開距離的梅爾蒂特不放。
「看來,我似乎也開始覺醒成妳所說的什麼帝奧斯了呢。但妳可別誤會喔。我絕對不可能會加入你們。我要成為什麼人、要待在什麼地方,早就已經決定了!當然還有我應該做的事!」
「你還真敢說呢……!」
梅爾蒂特左手閃耀白色的光芒,迎擊大膽接近的狄米塔爾。那是曾在某處見過的不祥白色閃光。
「喔喔……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總是準備隨時張開防護牆保護自己的瓦蕾莉雅,為什麼會那麼容易被擊中要害——
大概是因為梅爾蒂特施展的那個擁有白色光輝的魔法,和霍康使用過的護手一樣,無法用鐵壁防禦吧。那或許就是只允許帝奧斯擁有的近神者的力量。
不過,狄米塔爾的個性本來就是有時間保護自己的話,他會用來攻擊對方,所以一開始就沒有準備能施展鐵壁的魔紋。狄米塔爾突然扔掉恩佐比亞,將左手推向前,高高舉起賈基爾卡。
「就算犧牲我的左手臂,我也不會停止!我要砍下妳的頭!」
梅爾蒂特輕輕揮了揮蘊藏光芒的左手後,那道光便化為銳利的月牙形狀,迸發而出。
「……是嗎?」
狄米塔爾用浮現紅色魔紋的左手臂,輕易地消除從極近距離釋放出的月牙之刃。
「——怎麼會!」
「我左手臂的魔紋似乎不管用什麼高溫燃燒都不會消失——也就是永遠不滅。」
既然火焰燒不掉,那麼魔法應該也傷不了他的魔紋——狄米塔爾憑著這種莫名的直覺所做出的判斷,令梅爾蒂特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差不多該結束了吧。」
狄米塔爾迅速將賈基爾卡換到另一隻手,像投擲長矛一樣射了出去。賈基爾卡一離開狄米塔爾的手後,便宛如化為閃電一般散發出火花,化為一道光芒飛過黑暗。
「什麼!」
「……對平常不需要仰賴魔動劍的奧爾薇特阿姨來說,大概想像不到有這種魔法吧。我也還沒有告訴過路奇烏斯。所以——阿姨和妳都不可能知道這個魔法。」
「唔——」
梅爾蒂特用劍試圖擊落從正面飛來的賈基爾卡。然而,在賈基爾卡與梅爾蒂特的劍互相接觸的那一剎那,她的劍便輕易地被粉碎。
「……!」
在賈基爾卡深深刺進梅爾蒂特的胸口正中央後,她踉蹌了幾步,倚靠在一棵巨大的橡樹上。
此時,狄米塔爾立刻踏向前,朝賈基爾卡的劍柄前端踢了過去。
「唔——呃!」
完全刺穿梅爾蒂特背部的賈基爾卡的劍尖,深深陷進樹幹,釘住女人的身體。
「…………」
狄米塔爾擦拭被血淚弄髒的臉龐,撿起恩佐比亞。所幸,左手臂魔紋的光輝逐漸減弱它的閃爍。這是失控的跡象正在遠離的證據。
狄米塔爾不經意地一看,發現瓦蕾莉雅趴倒在地,用她纖細的手臂試圖撐起身體。喉嚨裂開的大傷口,似乎已經癒合。
「——妳還好嗎?」
「嗯……嗯——」
「別勉強……已經結束了。」
狄米塔爾在拚命想站起來的瓦蕾莉雅身邊蹲下,低聲說道。
「妳用不著顧慮我的心情。」
狄米塔爾因為瓦蕾莉雅保住一命而放下心來,打算走近想拔出賈基爾卡卻拔不出,而發出吟的梅爾蒂特。
「————」
不過,他突然停下腳步。
接下來打算給予自己的阿姨致命一擊,與後來才發現給予致命一擊的女人正是自己的阿姨,這兩件事的沉重度截然不同。狄米塔爾接下來要殺死與母親和奧爾薇特長得十分相似的親阿姨。
即使如此,狄米塔爾還是強迫自己前進,握住賈基爾卡的劍柄。
「……太好了——呢,狄米塔爾……」
癱軟無力的梅爾蒂特,從凌亂的髮絲間抬眼望向狄米塔爾。
「……什麼意思?」
「身為諾耶斯……你的心情如何……?殺死自己的母親,如今……又打算殺死阿姨,你的心情……如何——?」
「目前沒什麼感覺。」
狄米塔爾說著顯而易見的謊話,拔出賈基爾卡。失去支撐的梅爾蒂特,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了兩三步,回頭望向狄米塔爾。
「呵……你的厚臉皮……就應該要用在這種時候吧,露出那種快哭出來的表情,還說你沒有感覺……?」
「沒想到妳還能耍嘴皮子啊。」
「呵……呵——」
梅爾蒂特慢慢向後倒下。她胸口開出的大洞發黑,溢出大量的鮮血。纏繞在賈基爾卡上的猛烈雷光,應該已經將她的心臟和周邊的內臟燒爛了吧。這傷勢要是換作平常人,老早就喪命了。像這樣尚存一絲氣息,反而才令人感到驚訝。
「沒有辦法看見你今後……會變得如何——真是遺憾啊。」
「什麼意思?」
「殺死自己的母親、阿姨……為了保護你所選擇的容身之處,今後你勢必還得殺死你的養母和如同兄弟的兒時玩伴吧……你應該明白,如果不這麼做,就保護不了——」
「————」
狄米塔爾完全無法反駁奄奄一息的梅爾蒂特說出的這句話。揍路奇烏斯一拳把他帶回來——狄米塔爾也不認為真的能做到這種事。恐怕又得再次與他對戰了吧。
而這場對戰沒有平手。會像現在的狄米塔爾和梅爾蒂特一樣,一定會有一方戰敗,失去性命。
「真想看看……打倒奧爾薇特或路奇烏斯的時候……你……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梅爾蒂特口中噴出血泡,不久後便會死亡。
此時,瓦蕾莉雅從狄米塔爾的後方跑來。
「!」
她從狄米塔爾的手中一把搶過賈基爾卡,反握住劍,打算再往梅爾蒂特的胸口刺上一劍。
「——喂!」
狄米塔爾在千鈞一髮之際抓住瓦蕾莉雅的手,阻止了她。
「妳在想什麼啊!」
「可是——」
瓦蕾莉雅用手背擦拭眼淚。
狄米塔爾明白她的想法。不讓狄米塔爾殺死阿姨的體貼之心,促使她握住了劍。
不過,狄米塔爾卻不希望以這樣的方式結束。
「沒……沒關係的,妳別做那種事!」
狄米塔爾抓住瓦蕾莉雅纖細的手說道。
「妳只要一直保持純淨就好!我已經這麼決定了!」
「小狄……」
狄米塔爾將瓦蕾莉雅抱到身邊。



「妳若是真為了我好,就一直維持現狀!保持純淨的心靈,待在我的身邊!光是這樣——光是,這樣就足夠了……!」
狄米塔爾搭在少女肩膀的雙手,失去力氣,向下滑落。他當場跪倒在地,將臉埋進少女的胸口,靜靜地流起淚來。
狄米塔爾已經沒有母親。是自己親手殺死了她。
如今又親手殺死自己的阿姨。以後還必須殺死養母和兒時玩伴。
他不會說那是為了少女。要是說出口,恐怕會成為她的負擔吧。
只是,他不希望自己不惜做到這種地步守護到底的人,和自己一樣成為殺人犯。他並非是為了不讓民眾景仰的神巫弄髒雙手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已經失去歸處的狄米塔爾,瓦蕾莉雅是他最後的依靠,他只是單純地希望瓦蕾莉雅永遠保持沒有陰影、光彩奪目的樣子。
梅爾蒂特已經斷氣。


終章
遺留者的憂鬱與不安


那段時間,瓦蕾莉雅•柯斯塔庫塔人在哪裡——

亞默德,會對順利完成職責引退的神巫
編纂言行錄,主要是記錄在任時的功績。
不僅是送給引退神巫的餞別之禮,
同時也會成為指導後進時饒富興味的資料,
規範、參考作為一名神巫該有何種言行舉止。

瓦蕾莉雅•柯斯塔庫塔總有一天
會以一名稀世神巫的稱號,名留亞默德歷史吧。

不過,那一天的事情將不會記錄在她的言行錄上。

不論是她,還是她的紋章官
一輩子都不會說出那天的事實。


西瑞爾•杜耶布爾完成任務平安歸來後,拖著拉姆彼特來到奧爾薇特的身邊。
「我有事想請問奧爾薇特女史。」
奧爾薇特在悠爾羅格的軍事組識中並沒有明確的職位。雖然曾經想過新增一個軍師、參謀這類曖昧的地位給她,但遭到西瑞爾反對,因此作罷。
西瑞爾的想法是,里希堤那赫母子終究是以與悠爾羅格無關的形式為他們效勞,在侵略巴克羅的計畫成功達成後,就打算讓他們走人。如果給予奧爾薇特母子兩人地位,讓他們正式成為悠爾羅格的軍人,那麼襲擊周邊諸國的軍事設施這些事全都會算在悠爾羅格頭上,將會對日後與他國修復關係時造成阻礙。
不過,西瑞爾在執行任務時聽到拉姆彼特所說的一句話,動搖了他原本的計畫。所以西瑞爾才來到這裡確認關於那句話的真實性。
「……梅朵呢?」
「她去賈瑪尼了。現在應該已經成功暗殺卡莉絲•黛•比塞斯瓦爾,去找下一個目標……你找她什麼事?」
奧爾薇特拿筆在文件上書寫,看都不看西瑞爾一眼回答道。奧爾薇特總是面帶泰然自若的微笑,西瑞爾以前只是單純覺得她是個不容小覷的對手,現在卻甚至湧起些微的憎惡感。
西瑞爾將拉姆彼特推到奧爾薇特的桌前,詢問:
「我聽說拉姆彼特是梅朵的親生女兒,是真的嗎?」
「哎呀,你不知道嗎?」
「我是第一次聽到。一開始梅朵把拉姆彼特託給我國照顧時,完全沒提到任何一句這樣的話。」
「真像她的作風呢。」
奧爾薇特將羽毛筆丟進墨水瓶,拿下小眼鏡,抬起頭。
「——她說她在讓拉姆彼特進行神巫的修行時,就已經和她斷絕了母女關係,所以才故意沒說出她是自己的女兒吧。」
「應該要老實說出來吧?之後也應該說出來才對啊!」
西瑞爾握緊拳頭敲打了一下桌面,壓低聲音說道。
「從妳剛才說話的口吻,我能確定……妳跟梅朵之間的交情,遠比小官我想得還要久吧?妳們究竟是什麼關係?曾經在亞默德身居高位的妳,和將親生女兒培養成殺人魔,讓她潛入悠爾羅格軍的梅朵……究竟是什麼關係!」
「……這件事對你們的目的有什麼意義?」
「什麼……?」
「為了達成悠爾羅格的夙願,我貢獻了壓制巴克羅的計策。而且有九成都照計畫順利進行……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問我這種芝麻小事,杜耶布爾卿。」
「————」
奧爾薇特說的沒錯。為了打敗海德洛塔,他們需要比現在更強的國力,為此必須擁有更廣大的國土和人口。而快速獲得這些要素的方法,就是侵略他國,奪取他們的土地和國民。
在這層意義上,奧爾薇特所提出的巴克羅侵略計畫,是個既保險又正統的策略,而目前也進行得很順利。
不過,計畫之所以能順利進行,里希堤那赫母子、梅朵、拉姆彼特這些擁有與同盟諸國神巫匹敵力量的個人活躍,占了非常大的功勞。當然,西瑞爾和但丁•瓦利恩堤也表示出以一當十的成果,但你若要問西瑞爾他們的實力是否比路奇烏斯還強,那就難以認同了。
「啊……啊啊,唔,哇嗚……哇哇……哇——」
西瑞爾把手放在拉姆彼特的頭上,用力搖晃他的手說道:
「……倘若拉姆彼特是梅朵的親生女兒,而梅朵又是妳的老朋友,那麼只要妳有心,隨時能終止這個作戰不是嗎?」
「我為什麼需要終止這個作戰?只要沒有人攪局,我不打算停止攻打巴克羅……只要沒有人攪局的話。」
「————」
奧爾薇特剛才的意思是,如果你要打探一些有的沒的之類的小事,今後的作戰他們就不再插手。當然,她完全沒有說出這樣的話語,但明顯她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此宣稱的。
計畫順利進行到這個地步,你還有什麼不滿——有意見的話,就不要借助我們的力量,西瑞爾從奧爾薇特的微笑中,清楚地解讀出她這種挑釁的意志。
而西瑞爾並沒有方法阻止她。
「……你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西瑞爾最後只說出這句話。
「至少,我們沒有打算永遠接受悠爾羅格的恩賜。」
雖然沒有正面回答關鍵部分,但他們總有一天要離開悠爾羅格這句話應該所言不假吧。西瑞爾已經確定他們是為了實現某種更大的目的,而正在利用悠爾羅格。
「——不過,我會幫助貴國攻下巴克羅,來好好報答你們窩藏我們母子的恩情。也為了證明我們並不是嘴上說說罷了。」
「幫助我國攻下巴克羅……你們會得到什麼好處?」
「沒什麼好處。」
「沒什麼?」
「我們並沒有打算要得到什麼好處。」
奧爾薇特站起身,別有含義地說道。
「——我們所追求的,只是讓某種東西回到他應該存在的場所而已……現在我只能這麼回答。」
「……反正不管我什麼時候問妳,妳都只打算這麼回答吧。」
西瑞爾不悅地嗤之以鼻,轉過身。
雖然能相信奧爾薇特到何種地步也是個問題,但西瑞爾已經不打算借助他們的力量攻打巴克羅。前往成功的道路幾乎已經開拓完成,與其半途遭到他們做出意想不到的舉動,倒不如一開始就把他們排除在戰力之外要來得好多了。
奧爾薇特的聲音從西瑞爾的背後傳來。
「請把拉姆彼特帶走。」
「……什麼?」
「把拉姆彼特帶走……她是閣下的女兒。」
西瑞爾回過頭後,視線不安地在奧爾薇特與西瑞爾之間來回移動的拉姆彼特的身影便印入他的眼簾。西瑞爾深深呼吸了一大口氣說道:
「……既然是梅朵的女兒,就算是你們那邊的人吧?,」
「我說過她和梅朵已經斷絕母女關係了。這孩子無法成為梅朵期望的那種人。恐怕也已經不會覺醒了吧。」
「覺醒……?這話是什麼意思?」
「……梅朵把這孩子的事情託付給了我。如果閣下不要她的話,我們會負責照顧她——」
「不要……?」
西瑞爾有別於平常的他,大聲怒吼。
「對一個小孩說什麼要不要的,妳這話未免也說得太傲慢無禮了吧!你們才是,如果不要拉姆彼特,好啊!那小官來照顧她!就算妳現在要我還給妳,也恕小官難以從命,聽到了嗎?」
「聽到了。我想拉姆彼特也很開心聽到這句話。所以,她才無法覺醒。」
奧爾薇特輕輕嘆了一口氣,微微揮了揮手。她的動作宛如像是在趕拉姆彼特走似的,但她此時的笑容看起來,並非平常那種令人摸不著頭緒的神祕笑容——雖然這麼形容很奇怪——而是非常有人情味,帶著苦笑的笑容。
「走吧,拉姆彼特!」
西瑞爾說完後,赤腳的拉姆彼特笑容滿面地衝向他。
「好……好好,走……走吧!」
「……別掛在別人的手臂上啦。」
西瑞爾對奧爾薇特的視線感到難為情,一走出她的房間,便急忙把拉姆彼特從他身上剝開。
「真是的……妳可是被母親拋棄了耶,就沒有任何感覺嗎?」
「開……開開……開心……」
「開心?被母親拋棄嗎?」
「不……不……不是……跟西……西瑞……西瑞爾在……在在……在一起。」
「那是怎樣啊……」
西瑞爾扶住額頭,仰望上方。
「你到底怎麼了啊,杜耶布爾卿?」
一名紅髮青年貴族出來迎接回到連諾布洛努指揮部的西瑞爾。可能是剛才正在中庭練劍吧,只見他將高級襯衫的袖子捲到手肘,額頭還微微冒出汗水。
「——總是冷靜沉著的你,表情怎麼像是遇到初戀情人的少女一樣啊?是有哪裡不舒服嗎?不過,看起來滿好笑的就是了……」
「你說什麼!」
西瑞爾瞪大雙眼瞪視但丁•瓦利恩堤。
「喔,回到平常的你了。」
「你說小官怎麼樣啊?」
「我是說,你看起來非常開心——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事!」
「……幹嘛吼我啊?」
「我才沒吼你!」
西瑞爾不斷應付一找到機會就想緊抓住自己的手臂或屁股不放的拉姆彼特,以及沒完沒了、無意義的爭吵,大聲吶喊。被牽往馬廄的馬匹輕輕嘶鳴,令士兵們不禁回頭望向西瑞爾。
「……話說回來——」
西瑞爾清了清喉嚨,掩飾一抹尷尬,詢問但丁:
「路奇烏斯•里希堤那赫到哪兒去了?」
「昨天一從巴克羅回來後,就去技師那裡要了一把新的魔動劍。」
「你說新型的劍?我怎麼沒聽說。」
「我想也是。那似乎跟士兵們普遍使用的魔動劍不同,是另外打造的劍……無論如何,是與我們這種凡人無關的東西。」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昨天向他借來,稍微使用了一下,但沒辦法駕馭。普通人反而碰不得——感覺魔力會被吸走。」
但丁指著加比隆多聳了聳肩,表示自己用這個就夠了。
「真是遺憾,我可不想與本來就不會使用魔法的你相提並論。小官就算不依靠劍,也能使用魔法。」
即使西瑞爾如此回答,也不見但丁表現出什麼生氣的態度。
「也就是說,那是你跟我這種程度的人都無法駕馭的東西。據說共有三把那樣的魔動劍,一把是奧爾薇特女史的,一把是梅朵女史的,而最後一把則是路奇烏斯的。換句話說,必須要有與那三人匹敵的力量,才能駕馭得了那把劍。」
「…………」
那些人正是西瑞爾在數分鐘前還在悔恨自己實力在其之下的對象。
不知是否看穿了自己的想法,但丁突然一本正經地走近西瑞爾,對他咬耳朵:
「還有……你要怎麼理解我的建言那是你的自由。」
「什麼事?」
「路奇烏斯•里希堤那赫太危險了。還有他那不知在圖謀什麼的母親,差不多該把他們從悠爾羅格切割掉比較好……要不然總有一天可能會致命。說是這麼說,但這終究都只是我的直覺罷了。」
「用不著擔心……他們不久後應該就會主動離開了吧。」
「什麼?」
但丁皺起眉頭。
「——是路奇烏斯•里希堤那赫這麼說的嗎?你沒有阻止他?,」
「你認為我應該阻止嗎?」
「……不,我認為……就讓他們走吧。」
儘管臉上浮現無法釋懷的表情,但丁最終還是點頭表示同意。
「那對母子有其他的目的。貴國只是被他們利用來當墊腳石的吧。」
「這樣也讓人夠氣憤的了。」
「儘管如此,也總比他們將矛頭指向貴國好吧。既然他們願意乖乖地離開,就默默地為他們送行吧。」
「……我明白。」
西瑞爾搖了搖頭,並且嘆了一口長氣後,便解開腰間劍鞘的金屬釦。
「你若是想要練劍,小官奉陪。」
「……真難得呢,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杜耶布爾卿?」
「老是這麼稱呼我也挺麻煩的吧?叫我西瑞爾就行了,但丁大人。」
「這倒越發稀奇了……向來正經八百的你,心境上到底產生了什麼變化?」
「也沒什麼,單純只是兩個凡人互舔傷口……小官也有自卑感。」
西瑞爾最後把纏人的拉姆彼特揹在背上,拔出劍。
「等一下,你這樣未免——」
「當成貴族的嗜好來說,你的劍術算是不錯了,但若是以軍人的劍術當標準,那又另當別論了。至少要讓到這種程度,你才有辦法與小官勢均力敵吧。」
「……你要是受傷,我可不管喔。」
「要是你意外地本領高強,快要傷到小官的話,拉姆彼特應該會馬上離開,讓我和你處於同等的條件吧……對吧,拉姆彼特?」
「嗯……嗯嗯,對……對。」
「……那個小丫頭真的了解你的意思嗎?」
但丁儘管嘴上抱怨,還是有些高興地揚起嘴角。雖說悠爾羅格也一點一點地在進行使用魔法劍的軍事演習,但對於不把假設定於團體戰的但丁來說,軍事演習根本沒什麼參考價值。況且西瑞爾和但丁仰賴魔法劍使用的,是「倍速」或「倍力」這類士兵們所拿的劍無法使用的魔法。
當然,就算沒有這把劍,西瑞爾也不會停止實現悠爾羅格的夙願。因為出生為悠爾羅格王家一員的西瑞爾,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其他的選擇。
那對母子原本就不是這個國家的國民。只要想成他們一開始就不在,也沒什麼好惋惜的。
西瑞爾努力地這麼想,揹著與自己一樣,已經沒有容身之處的少女,勤勉不懈地與被國家驅逐,只能留在這裡的年輕人對戰。


當貝琪娜與安潔莉塔趕來時,那裡已經化為一片火紅的草原。
「啊啊啊……!發……發生火災了啦!」
為了尋找飛奔出王宮的狄米塔爾,與追著他跑出王宮的瓦蕾莉雅,兩人花了一個小時在城下四處奔走後,安潔莉塔想起與狄米塔爾有關的場所,就是他老家燒毀的地方。
可是,那裡已經被一片火海給包圍。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肯定有事發生。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雖然聽說狄米塔爾的老家幾乎燃燒殆盡,但因為這場火的關係,完全看不見好不容易留下的宅邸地基和牆壁。整片大火產生熱氣流,加強了火勢,陷入直到將所有可燃之物完全燒毀,否則不會停止的循環之中,全身包裹著金屬鎧甲的貝琪娜,一步也無法靠近。
不過,如果狄米塔爾和瓦蕾莉雅在這裡的話,必須盡早把他們救出來,而且避人耳目地帶回王宮。要是再拖拖拉拉,就算這裡是城塞區,也會聚集愛看熱鬧的貴族們。感覺對瓦蕾莉雅沒有好處。
「貝琪娜小姐,請妳退後!」
安潔莉塔脫掉斗篷,讓士兵們退下。
「——另外,請妳準備那把傘!」
「好……好的!」
貝琪娜聽從安潔莉塔的指示,在稍微低一點的位置打開秋魯魯卡。
「喝……!」
安潔莉塔捲起衣袖,露出兩條臂膀,讓魔紋發出光芒,朝天空釋放小型的冰之刃。不愧曾經是神巫候選人,這個高招的招式比卡琳有過之而無不及。
數秒後,或許是無數的冰之碎片在上空被熱氣融化吧,代替溫熱的雨水從貝琪娜等人的頭上落下。
「好厲害……!」
不久後,那場溫熱的雨變成沒有完全融化的冰雨。也就是說,熱氣減弱了不少吧。
「——貝琪娜小姐,請把傘舉到正面。」
「好的!」
安潔莉塔撫上讓貝琪娜舉起的秋魯魯卡,一口氣注入魔力。
「唔……哇……!」
刻繪在秋魯魯卡的魔紋捲起了狂風——大概是因為這股風瞬間將四周變成真空狀態吧——完全消滅戀戀不捨、微微燃燒的火苗。
「狄米先生……」
擴展在眼前的,是縈繞著宛如盛夏驟雨後的悶熱濕氣,被火燒光的原野。四處林立著橡樹,還有宅邸的石牆,可是卻沒有人的氣息。應該說,這裡沒什麼東西,只要有人在,勢必馬上就能發現。
「狄米先生!你要是在的話,就應個聲吧!你不是這種小火就會燒死的,呃……傢……傢伙吧!回答我!」
貝琪娜窺探以前宅邸的牆後,不由自主地响喊道。然而,卻沒有人回應。
「安潔莉塔小姐!妳那邊情況怎麼樣?」
「…………」
「……安潔莉塔小姐?」
貝琪娜回過頭後,看見安潔莉塔在燒焦的巨大橡樹附近,俯看著什麼,呆站著不動。
「發生什麼事了,安潔莉塔小姐?」
「有屍體——」
「咦?」
聽見這不祥的報告,貝琪娜全身僵硬。多虧穿了巴秋魯魯斯才能站著,否則她肯定一陣暈眩,當場昏倒。
「請妳暫且放心。」
安潔莉塔回頭望向貝琪娜說道。
「——似乎不是里希堤那赫卿,也不是柯斯塔庫塔猊下。看來是個年紀更長的女性屍體,但是損傷得太嚴重,辨識不出她的身分。」
「總……總之,表示兩位都平安無事吧!」
「要判斷兩人平安無事還太早……總之,他們似乎不在這裡。」
安潔莉塔如此說道,她的聲音透露出安心的氛圍。安潔莉塔慢步走到貝琪娜的身邊,重新披上斗篷,露出沉思的表情低喃道:
「……他們兩位搞不好跟死在那裡的女人交手過。那女人的胸前留有被劍刺中的傷口……」
「也……也就是說,她是被狄米先生殺死的嘍?」
「有這個可能性。」
「那麼——那兩人是跑到別的地方去了吧?」
貝琪娜與安潔莉塔互相對視,然後抬頭仰望夜空。


正式得到狄米塔爾•巴貝爾與瓦蕾莉雅•柯斯塔庫塔的消息時,是在十幾小時後——接近隔天中午後了。

黑鋼的魔紋修復士12完




本帖最后由 神代小祈 于 2016-8-3 16:02 编辑


後記

雖然不清楚佩托菈的正確發音是什麼,但在拉丁語中是「石頭」的意思。
正如各位所知,羅馬尼亞的宗教學、民俗學權威默西亞•埃里亞德(Mircea Eliade),將遺留在世界各地的傳承「孕育生命的石卵」稱之為「生殖之石」,也就是「PETRA GENITALIX」——
——想必會有人誤解,以為作者用這樣的方式開頭,接下來肯定會針對佩托菈•魯德貝克高談闊論一番,不過很不巧地,我對她沒有那麼深的感情。真是抱歉。
佩托菈好歹也是以一名神巫候選人的身分晉級到最終評選前的階段,她的設定為魔法技術高超,樣貌也無可挑剔,只是因為身邊總是站在卡琳的關係,感覺吃了大虧。
不過,為了她的名譽我要事先聲明,如果處於脫掉衣服的狀態,卡琳大人遠遠比不上佩托菈。並不是指兩人全裸交戰,佩托菈會戰勝卡琳,而是指佩托菈的身材比例的確比卡琳好。而且也比瓦蕾莉雅好。而只要束起胸,說是一名少年也不為過的安潔莉塔,不用脫也知道比不過。就算各國神巫排排站,在綜合比例上能與佩托菈並駕齊驅的,恐怕也只有克蘿蒂德•迪雅吉列夫了吧。不過,對一部分的人來說,搞不好夏琦菈大人才是最強的。
總而言之,我想說的是,真羨慕西吉貝爾特啊!

……不好意思,我逃避現實了。
春天是離別與邂逅的季節……話是這麼說,已經來到四月下旬,世間所謂的黃金週的這個時節,各位過得如何呢?我是總在後記開頭說些「夏天好熱!」、「冬天好冷!」或是「得了這種病!」這類殺風景話題的嬉野秋彦。
這次為您獻上的是《黑鋼的魔紋修復士》第十二集,說到為什麼會在後記開頭提到這種話題,絕對不是因為計畫要讓佩托菈恢復她喪失的權利,單純只是因為我又結石了。King of Pain,尿路結石。沒想到不到兩年又再次復發,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想說搬出默西亞•埃里亞德的名號,來讓結石=石頭=佩托菈!這種有些下流的聯想看起來高尚一點,希望大家接受我的努力,就是這樣。
哎呀,先不論這個了,這套作品終於也來到第十二集了。就像我以前一直宣言的一樣,這個故事將會在第十三集完結。也就是說,看完第十二集後,就只剩下最後一集了。用《精靈寶可夢》來比喻的話,就是通過冠軍之路,挑戰四大天王這個階段了吧。不是嗎?就是這樣。
總之,故事發展到這裡,包括這次在內,後記必然也只剩下兩次了,換句話說,接觸到故事和角色的機會也已經不多了,所以這次就來寫一下這方面的事情吧。我記得上次的後記也有寫到,就是除了主角們以外的角色各自會有何種結局這件事。

然後,從佩托菈開始這個話題也是有點那個啦。
實際上,佩托菈身材比例好這件事是真的,對卡琳抱有自卑感一路成長過來的她,之所以能像那樣站在卡琳身邊嘻皮笑臉,是因為她認真覺得「自己雖然在學習(=魔法)方面輸給她,但卻比她有女人味!」。如果佩托菈在各方面都不如卡琳,恐怕她會在第三集左右刺殺卡琳、對她下毒,總之會大大地改變故事的發展吧。
而卡琳嘛,我在她一開始登場時就將她描寫成一個不會輕易透露自己的情感,尤其是戀愛方面,總是擺出一張撲克臉的孩子,但她並非完全沒有戀愛感情。在她第一次見到狄米塔爾時,曾說過可以考慮把他當作結婚對象,那真的就只是可以考慮而已,並不表示她喜歡狄米塔爾。之後她也很敏銳地察覺到瓦蕾莉雅自己都沒發現的愛戀之情,卡琳本身也是個會正常愛上男生的女孩子。
或許有人會以為在第二集成為焦點的卡琳會不會像《戰爭妖精》那樣,變成真正的女主角,但在我心裡,狄米塔爾X瓦蕾莉雅是一開始就決定好的事情,所以完全沒有打算讓卡琳成為女主角。
……之後真的不會有大逆轉啦。而且在設定上,卡琳是另有意中人的。
在主要女角當中,其實貝琪娜最吃香,還在短編中提到她成長的經歷。而且最近她也不再大喊:「快尿出來啦!」。這次終於(只對小狄)露出了她的真面目,我想為她準備一個就某種意義而言,對她最幸福的結局。
同樣的,我也在篇幅較長的短篇中,寫過揭露安潔莉塔身分的篇外篇,她算是個滿有骨氣毅力的女孩,但說得稍微狠心一點,因為已經在短篇中描寫過許多有關她的事情了,所以已經沒必要在本編將她描寫得太深入——當然我還是預計讓她大顯身手,但比方說在戀愛方面,她已經沒什麼困難要克服的了。
另外,我想給她幸福結局的,還有拉姆彼特。這個幸福的定義跟貝琪娜不同就是了。其實她本來是要像《戰爭妖精》小健、小瑪那樣的模式,在第三集、第四集時就應該直接這麼退場的,但她和西瑞爾的搭配意外地適合,我就決定不拋棄她,讓她繼續登場。考慮到之後的故事發展,我覺得這是正確的決定。而且這一對現在也活躍得很。
但老實說,像她們這些小姑娘啊,根本一點都不重要啦。反正自懂事以來,也不過才活了十個年頭。我個人比較想關注的,是四十歲上下角色的心境。也就是奧爾薇特、夏琦菈和奇奎這三個人。
這種類型的小說,很容易將焦點放在少年少女的戀愛上,但就我個人而言,我不只想描寫少年少女的戀愛,還想描寫老大不小的阿姨、叔叔們失去熱情的戀愛、帶著悲壯的感傷,或是年經角色無法呈現的戀愛情節。畢竟難得讓年齡廣泛的角色登場嘛。
……不過,冷靜思考過後,明明我就是把奇奎描寫成是一個只對研究有興趣的土氣大叔,可是他卻又和奧爾薇特和夏琦菈這種神巫等級的女性關係親密,大概連涅蕾妲也愛他吧……簡直就是個莫名吸引女性的男子。

好了,說了一大堆話,後記也差不多該結束了。感覺還有其他角色完全沒提到(主要是男角〕,要是最後一集的後記頁數夠的話,到時我再來提他們的事情——那麼,在這裡,我要向關照我的所有人說幾句話。
首先是最近四處都看得到她的作品的ミユキルリア老師,謝謝您在百忙之中為這部作品繪製插圖。下次終於是最後一集了。讓我們一起努力走到最後吧。
接下來是FAMI通文庫的N先生,雖然有新作品誕生,但下次也請您多多指教,先讓這部作品平安完結吧。
然後然後,當然是各位讀者,非常感謝你們每次購買我的作品。終於走到這裡了。小狄和瓦蕾莉雅最後會如何?與路奇烏斯的了斷會如何發展?貝琪娜的尿意又會何去何從——我準備了許多精彩的情節,請各位務必陪伴我到下次的最後一集。
如果沒什麼問題,我想應該能在八月底出版,請各位多等一陣子。(註:日本出版資訊〕
那麼再見了!

嬉野秋彦





後記

通常這一頁我都是等到最後從一張白紙開始構思,因為畫圖用盡了心力,都想不出要寫什麼感想…!我偷偷支持的搭檔們,發生了許多事,讓我內心激動無比。多謝大家。海德洛塔組還會出場嗎…?所以我就畫了克蘿蒂德!

ミユキルリア





還有一卷就完結了,反正在9月出台13卷,到時錄完收工




就是因为贴吧录的太慢,11卷都等了3个月,所以我才自己买来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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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3

10000
kuso13 平民
卡琳竟然是大叔控喜欢军务大臣。

8 年前 0 回復

赤瞑陨 皇帝
感谢录入,这部作品也进入尾声了,可怜的阿姨便当的好快,不过真相大白?最后吐槽下后记:精灵宝可梦打完冠军之路,挑战完四天王之后还有二周目啊

8 年前 0 回復

gothiclo 公爵
聽到啪啪啪整個人都精神起來了

期待最後一卷

感謝樓主錄入

8 年前 0 回復

_Kirito_ 平民
感谢录入 这部真的很棒 也期待最后一卷会不会啪啪啪

8 年前 0 回復

女乃并瓦 公爵
' 神代小祈 发表于 2016-7-21 11:13 就是因为贴吧录的太慢,11卷都等了3个月,所以我才自己买来录的 '


贴吧大佬们秀书秀了一脸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再次感谢楼主辛苦的录入

8 年前 0 回復

aterssa 侯爵
' 女乃并瓦 发表于 2016-7-21 02:35 看完之后再发一个 最后结果是两个人私奔了么 要自己去解决这个大的危机么 这让我更加期待最后一卷的发展了 ... '


听说最后一卷啪啪啪。

8 年前 0 回復

agreatman 王爵
' 神代小祈 发表于 2016-7-21 00:09 還有一卷就完結了,反正在9月出台13卷,到時錄完收工 '


感謝告知,我八月底上工領薪水
到時候就可以用新台幣把這些消說下嫁了,想想就激動啊!

8 年前 0 回復

yellow321 伯爵
小狄为什么不跳黑啊 跳黑才有意思啊 谢谢大大的录入

8 年前 0 回復

女乃并瓦 公爵
看完之后再发一个 最后结果是两个人私奔了么 要自己去解决这个大的危机么 这让我更加期待最后一卷的发展了 感觉觉醒了的路奇乌斯好帅啊

8 年前 0 回復

光翔 公爵
據說下一集完結,這對男女主角拖到現在也是特別

8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我还以为12本完结,还一本

8 年前 0 回復

女乃并瓦 公爵
感谢楼主录入 在贴吧等了好久 总算在这里看到了 这个系列13完结其实有点不舍 确实很好看啊

8 年前 0 回復

agreatman 王爵
沙發
這作者的風格很對我的胃口
戰爭妖精青紋雖然斷了,但這本我會一直追下去的!
感謝錄入組的辛勞,讓大家可以繼續看這部好作品

8 年前 0 回復

神代小祈 公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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