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杯也]老師,你錯了。1[台/繁]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6-8-3 10:27 编辑


  老師,你錯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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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岸杯也
  插画:プリンプリ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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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序章
1章 新任教師的致辭
2章 第一個假日
3章 冒牌教師的誕生秘聞
4章 內心會因期待而膨脹,○○則會因××而鼓起
5章 無價,有價
6章 贏得的寶物
終章
後記






序章


放眼望去,眼前所見盡是制服、制服、制服。
女孩子、女孩子、女孩子。
制服天使們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我一個人的身上。
粗略估算,天使的數量應該有一千人。
崇拜、興趣、好奇心——我光是站在演講台上,就能感受到從台下傳來的各種充滿好意的感情。
唐渡健太郎透過偽裝氣質用的眼鏡,俯瞰坐在台下的女孩子們。他因為欣喜若狂的緣故,心臟正狂熱地跳起舞來。
這真的是現實嗎?
搞不好我早在那場意外事故中喪生,而這裡真的是天國呢。
健太郎很想捏捏自己的臉頰,可是在眾目睽睽下不方便採取那種舉動。
迫於無奈,健太郎只好偷偷在穿不慣的皮鞋裡面,硬是試著讓腳趾彎起來疊在一塊兒。
用力!
腳趾確實有感到一點點疼痛。
不會有錯,這是現實。
可是我不能把喜悅顯露在臉上。如果笑出來的話,我會被逐出這座天堂樂園的。
健太郎咬緊牙關,繃緊因暗自竊喜而差點翹起來的嘴角。順便趁著調整眼鏡的時候,摸摸自己的臉檢查表情。
[——如此這般,唐渡老師是在大學畢業之後的旅行途中和我結識的。]
健太郎身旁的金髮碧眼優雅老婦人——裘若·洛克威爾理事長,以流利的日語向學生介紹他。
[他不僅跟妳們一樣都還是年輕人,而且擁有豐富的人生經驗,相信他會是一個適合所有學生的優秀咨詢對象。那麼,唐渡老師請。]
裘若從演講台中央的麥克風架退開後,健太郎吞口水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這裡是重要關鍵。
一旦搞砸形象,就很難在學校生存了。
健太郎感覺自己仿佛就要窒息,下意識地把手伸向領口將領帶放鬆。畢竟這是他人生第二次打領帶。第一次是在昨晚練習的時候。
放眼望去,女孩子們的眼睛閃爍著光芒的程度有增無減。明明這裡是隨處可見的體育館,可是卻讓健太郎感覺格外新鮮,甚至有種——似乎可以聞到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甜甜香味的錯覺,莫非這就是『女校』兩個字的魔力嗎?
[呃,呃……大家好。剛、剛才承蒙理事長的介紹……我是唐渡健太郎。雖然五月下旬才報到,在時間點上有些尷尬,不過還是請各位同學多多指教!]
嘻嘻!
生澀的致辭讓坐在台下的學生忍不住低聲笑了出來。
[他長得好高好帥氣喔。]
[嗯,好像還滿不錯的。]
[可是從他說話的樣子看來,感覺不是很可靠耶。]
[我覺得這樣感覺還挺有親和力的呀]
不知道為什麼,那些可愛的尖叫和甜美的竊竊私語聲,健太郎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很好。雖然不到完美的地步,可是至少過了第一關。
不只成功博取了信任,留給女孩子們的第一印象也十分不錯。
我還蠻有一套的嘛。幹得好啊。繼續維持這個表現吧——健太郎在心中為自己喝彩。
[唐渡老師,有什麼好笑的事情嗎?]
裘若理事長小聲向健太郎詢問。
[咦?沒有啦……我是覺得很有榮幸可以來這裡教書,所以才開心到忍不住笑了出來。]
健太郎連忙找藉口辯解,把笑得燦爛的嘴角抿成一直線。
好險。
要是太掉以輕心露出馬腳的話,那就完蛋了。
按理說,健太郎本來是沒有資格站在這種地方的。
首先,他沒有教師執照。不過那似乎不是什麼大問題的樣子。
可是健太郎有個連理事長都不知情,而且是絕對不能洩漏出去的重要秘密。
唐渡健太郎不是什麼正在找工作的社會新鮮人,也沒上過大學。
他只是個今年四月才剛滿十六歲,因為某種機緣巧合和誤會,而受到理事長青睞的無家可歸的小夥子。


1章 新任教師的致辭

私立寶萌學園位在市區的北邊,是一所可以從國中一路直升到大學的女校。
不過大學部的校園在十幾年前就搬遷到郊區,只剩國中部和高中部並存在離市區不遠的地方。大禮堂等部分設施經由外廊聯結,採兩校共用的設計,說是合併建築也不為過。
學校本身的歷史可以回溯到明治時期,不過在校舍的部分,於大學部遷出之際曾進行過全面改建,所以外觀看起來還非常新穎,而且機能應有盡有。
在國中部三年B班的教室裡,健太郎站在講台上。
寶萌學園不分國高中部,每個年級各有A到E五個班級,學生數量算是相對較少的。
[呃。初次見面。我名叫唐渡健太郎。我的職務並非正式老師,而是以國中部英語會話講師的身分來指導各位同學的課業。同時我還兼任本班的副級任導師,請各位同學多多指教。]
健太郎彎腰一鞠躬。
論人數,現在台下的女學生只有三十四個人,完全不能和剛才全校學生在禮堂集合的時候相比。可是若論台上跟台下的距離,教室比禮堂要近得多了。每個學生的臉孔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臉上都掛著好似寫著『興奮不已』這幾個字的表情,目不轉睛地打量健太郎。
重點是——這個班上美少女如雲。
畢竟身處特殊情況,所以眼睛可能沒有平時雪亮,不過健太郎確實從她們身上感受到一股魅力。
尤其是坐在離講台最近——教室最前面那一排的正中間,講台正前方那個座位的學生。
她留著一頭長髮,並且把一部分的頭髮給綁成了精心設計的造型,鼻梁曲線柔和,臉頰看似軟綿綿的。或許是和講台的距離很近的關係,有別於先前參加全校朝會時的錯覺,他隱隱約約可以實際聞到一股芳香的味道。不是古龍水那種人工香氣,而是會讓人聞起來覺得心情平和,又十分清爽的香皂的味道。
不過,最教健太郎感興趣的,不是她的美貌和味道。
最令他好奇的是她的表情。
明明健太郎的登場,讓班上其他同學開心到臉上藏不住興奮之情,唯獨她一副興味索然的模樣。
如果她是流露出對陌生男子感到厭惡或排斥的反應,那他還可以理解——雖然會開心不起來就是了。
然而這名女學生只是面無表情。
感覺上她只是淡淡地理解、接納了『有新老師報到』的事實,可是卻又板著一副莫名正經的面孔看著健太郎——或許說是觀察比較貼切。
盯——
她的眼眸宛如水晶般清澈透明。
加上那張端正到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冷淡美貌,給人一種仿佛精雕細琢的玻璃人偶般的印象。
[怎麼了……?唐渡老師?]
聽到站在一旁的級任導師黑岩燿子開口,健太郎才回過神來。
黑岩燿子身穿成套的運動服,頂著一頭俏麗的短髮,一看就知道是體育老師。印象中,她的年紀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間。不過從她的長相來看,感覺比實際年紀還要年輕一些。
[啊、啊啊。抱歉。我還不習慣這種場合,所以有些緊張。]
健太郎又一次調鬆了領帶。
他僵住了幾秒鐘的時間。不過以他個人的主觀感覺來說,卻像和那位女學生互相注視了好幾分鐘那麼久。
[唐渡老師好可愛!]
[很少有大人還那麼純情了耶。]
女學生交頭接耳的討論聲此起彼落。
健太郎又一次竊喜到心跳加速。感覺就像有人從身體裡面在推壓他的胸口一樣。
就是這個。
[只是站在這裡,即可受到女孩子們矚目,甚至獲得好感]的這股快感。而且完全沒有競爭對手,市場占有率百分之百。
[大家安靜。現在開始點名。唐渡老師也趁現在記住學生的名字和長相吧。]
燿子拍拍手吸引學生的注意力後,按照五十音的順序唱名。被唱到名的學生每個都精神十足地大聲喊『有!』並且把手舉高。仿佛是想要藉這樣的表現吸引健太郎的注意力一樣。
[神月未優同學。]
[有。]
這名學生只是用平靜——或者應該說是低沉的聲音回答,並且慢條斯理地舉手。
她就是坐在最前排正中央的那個女孩子。
不只長得漂亮,而且態度與眾不同,更加深了健太郎對她的印象。
[好了,早上的班會時間到此結束。第一堂課馬上就要開始了,請大家保持安靜。]
[老師!我想發問!]
忽然,有個坐在教室中央一帶的學生猛然舉高了手。
[什麼問題?美里同學。]
燿子的話,讓健太郎想起剛才點名時聽到的全名。
記得她好像是叫美里花菜。
及肩的長髮,只繫了其中一邊的髮飾十分搶眼。
[不,我有問題想請教的是唐渡老師,不是燿子老師。]
[咦?問——問我?]
差點就說出平常講話的口吻了,健太郎連忙改口。
現在的我是成熟男子,是這群女孩的老師了。必須表現出符合身分的態度才行。
[是的。我想班上的同學應該都對這個問題很有興趣,所以身為班長的我代表大家發問。]
[什、什麼問題呢?]
健太郎一心想保持冷靜,以免讓其他人發現自己心情緊張,但是卻反而弄巧成拙,愈來愈緊張。
他用手指抵住裝氣質用的眼鏡鼻梁架,調整呼吸。
冷靜,冷靜,重新確認一下設定。
現在的我不是才剛從國中畢業的十六歲小鬼。
表面上,我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小伙子。大學畢業後自由自在地過著流浪生活的年輕人。
要在小心不能露出馬腳的情況下答覆對方的問題才行。
……
…………
………………
[咦咦!]
意料之外的問題讓健太郎腦袋空白了數秒鐘。
呀!
哇!
整間教室充滿了嬌滴滴的叫聲。
[呃,呃……這個問題嘛……]
[好了好了!大家安靜!]
瞧健太郎一臉困擾,燿子老師又擊掌發出響亮的聲音。可是席捲了整間教室的騷動還是停不下來。
在一群鬧哄哄的女學生中,唯獨未優還是面無表情。
[除了我以外,大家一定也都很好奇這個問題啦。與其讓大家一直瞎猜下去無法專心上課,倒不如由我這個班長代表其他人把疑問弄清楚比較省事。]
花菜把雙手揹在背後,微微側著腦袋詢問。
就是這個嗎?
大方地積極示好,這就是傳說中的『女校作風』嗎?
健太郎在三個月前還是國中生,至少在那時的學校,同樣是國三的女生沒人會像她這麼單刀直入。
不,說不定也是有這樣的女生,只不過健太郎沒有發現而已。
[對於唐渡老師有沒有女朋友這一點,燿子老師都不會覺得好奇嗎?]
[這、這個嘛……唉。真拿妳們沒轍。你說呢,唐渡老師?]
[咦?連老師妳也要問我嗎?]
連燿子老師也微微漲紅臉,藉著花菜班長的問題之便,探聽健太郎的隱私。
怎麼辦?
該怎麼回答才是最妥當的?
為了讓她們別再瞎起閧,我該回答『我有』嗎?
不過萬一她們追問『對方是怎樣的女性』,我又該怎麼說才能敷衍過去?
再說,如果回答『我有』,那不是挺吃虧的嗎?
這麼做的話,豈不是等於自動放棄『年輕的黃金單身漢』這個風靡了所有女學生(以現狀來看唯獨一人例外),超級吃香的身分嗎?
無數的問號在健太郎的腦海中交錯飛舞。
[呃,這個……很遺憾,我沒有。]
那並非經過思考和判斷以及下定決心所作出的答覆,而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的一句話。
教室的氣氛再次陷入沸騰。除了其中一人以外。
[好,那我要報名!]
[太詐了吧,竟然偷跑!]
有人大動作揮手,有人站起來向前挺出身子,有人坐在椅子上吶喊,教室的女孩子們紛紛向健太郎透射出肉眼所無法看見的邱比特之箭。
完全無處可逃,美少女軍團發動猛烈攻擊!
[好了好了。玩笑要適可而止。沒看到唐渡老師很困擾嗎?]
燿子老師以嚴正的口吻控制場面。
[哈、哈哈……是啊。開開玩笑而已嘛。]
冷靜,我要冷靜下來啊!
雖然實際年齡只比她們大了一歲,但表面上的我可是『大學畢業』的人了。按照這設定,我比這些女孩子還要大了七、八歲。在年齡相差這麼多的情況下,一般而言女生不會把我視為戀愛對象吧。
說穿了就是那個。
女生的圈子裡難得出現了一個年輕男老師,所以大家就開始灌男老師迷湯,並非真的想報名當女朋友。
健太郎還在國中就讀的時候,當班上的男同學看到有女大學生來實習時,也一樣樂翻了。就跟那個情況是一樣的道理。
即便如此,還是讓健太郎覺得很爽。
這輩子——話雖如此至今也才短短十六年——不曾有這麼多女孩子圍繞在健太郎的身邊,而且還頻頻向他獻殷勤。
嚴格說來,直到半年前為止,他仍對異性或戀愛之類的事情沒什麼興趣就是了。
事到如今回想起來,十天之前健太郎還是個沒能參加高中入學考試,旅行到一半時身無分文,害怕自己有可能會橫死街頭的流浪漢。如今卻置身在如此美妙的天堂,而且還附三餐和臥床。
當初只想說走一步算一步,沒想到狀況的發展竟會如此順遂,就結果而言是令人滿意的。
[……唐渡老師,怎麼了?]
沉浸在樂園氣氛之中的健太郎忽然被潑了盆冷水。
會這麼不識趣的,當然是眼前的未優。
[沒、沒事。我只是……還不太習慣女校的氣氛。有點不知所措而已。]
健太郎重新拉緊快要鬆弛的嘴角,繫好領帶。
就在這時,剛好電子鐘聲響起,宣告班會時間結束。
[好。第一節課馬上就要開始了,各位同學請保持安靜。還有妳們應該都知道,今天的班會活動要分配運動大會的出場項目,請大家先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燿子最後擺出符合老師的架子,讓教室的氣氛恢復緊張感。健太郎在她的帶領下離開了教室。
[呵呵。辛苦你了,唐渡老師。]
行經走廊的時候,燿子抬頭看了健太郎。
兩人並肩站在一起的話,健太郎足足比她高了一個頭。燿子視線的高度差不多落在他的肩膀附近。雖然燿子長得不是很高,不過隔著運動服還是可以看得出——她擁有一副看似靈活而且肌肉緊實,但身材曲線卻又顯得玲瓏有緻的體型。
[哈哈……畢竟那是我第一次以老師的身分站上講台。而且在這之前,我從來沒踏進過女校一步呢。]
健太郎一邊苦笑,一邊調整裝氣質用眼鏡的位置。
除了皮鞋、西裝以及領帶之外,健太郎也不習慣戴眼鏡。所以不管有事沒事,他都會下意識去碰它幾下。
[我們學校這幾年剛好都沒有年輕的男性教職員。所以學生們才會有些過度地關注唐渡老師。]
[還好啦,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坦白說,那叫期待而不是覺悟,他正處於每個男人都夢寐以求的後宮狀態。
只可惜這個後宮裡有一個異類存在。
[說到這個,黑岩老師,我對班上某個學生滿有興趣的。她就坐在最前面正中央。記得那位同學好像是叫做神月未優的樣子。]
[有興趣……唐渡老師,你該不會!]
燿子的聲音夾帶著緊張的語氣。
[對學生產生了戀愛感情吧!]
滑!
健太郎聞言差點跌倒,好不容易才跨出前腳保持平衡。
可是在精神上他已經大大摔了一跤。那道衝擊之強,仿佛就像是額頭受到重創一樣。
[什、什、什麼!不要亂講!當然不是那樣了!]
健太郎全力否定。
一旦被人懷疑自己行為不檢點,就別想在女校當老師,會立即遭到開除。
到時的下場不是只有被逐出這座樂園而已。
肯定還會失去可以遮風避雨的住處和溫飽的生活。
無論如何,一定要讓自己維持表面上的好形象。
[我、我只是……!嗯,因為她所散發出的氛圍,或者該說是態度,跟其他同學有點不太一樣,所以給人的印象還挺深刻的。而且她的座位就在講台的正前方。]
當然,她是『等級一流的美少女』才是最重要的理由,不過健太郎沒有笨到會把它說出來。
[啊啊,只是因為這樣嗎?沒錯,神月同學是滿讓人印象深刻的啦。]
燿子露出放心的表情笑著這麼說道後,抬頭看著上空思考了幾秒鐘的時間。
[……嗯。我怕要是我說了,會給唐渡老師奇怪的刻板印象,不如由你親自去跟學生接觸,以你親身感受到的各種印象來判斷吧。再說,理事長也對你的年輕寄予厚望呢。]
[是嗎?既然被寄予厚望,那我這個新人也只好以新人的方式好好加油了。]
健太郎一邊露出靦腆的笑容,一邊抓抓太陽穴。
[不過我放心了。還好唐渡老師沒有用有色的眼光在看學生。]
[哈、哈哈……就是說啊。]
追根究柢,健太郎今天才第一次跟未優碰面,而且兩人幾乎還沒交談過。
縱使他會只因為一個女孩子長得很可愛或很漂亮,而萌生出好感或產生興趣,可是他完全無法想像會因此而進一步發展成『戀愛』的關係,這也是事實。
雖然因為外表而一見鐘情的情況時有所聞,可是健太郎現在的感覺,跟一見鐘情不能相提並論。
[嗯,沒錯。雖然你還年輕,可是找國中生談戀愛真的太不恰當了。比你小幾歲,或者比你年長一點都沒關係,伴侶還是要找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女性才行。]
[哈、哈哈……]
健太郎只能發出乾笑。
對不起,其實我跟班上學生只差一歲。不久前我也是國中生——無論如何健太郎也不敢說出這個事實。
而且燿子剛才的發言好像有特別強調『比你年長』這點,會是自己多心了嗎?
總之,第一天報到的健太郎不用上課。時間都花在跟其他老師打招呼,還有和負責教國中部英語的老師開會——好險過程中都沒露出馬腳。
可是身為副級任導師,必須參與最後一堂的班會活動。燿子上完第五堂課就會直接過去教室,於是健太郎一個人前往三B的教室。
鐘聲響起的同時,他開門進入。
[呀——!]
[哇啊!]
突如其來的悲鳴讓他嚇得渾身僵硬。
幾乎全班女生都換上了短袖和短褲的體育服。
當中也有些人上半身仍穿著水手服,不過幾乎每個人都因為天氣熱的關係而衣衫不整,有的女生還敞開衣襟讓胸罩露了出來。班長花菜也不例外,她大膽地掀開上衣的下擺,還拿體香劑往腋下噴灑。
全班只有未優一人規規矩矩地穿著制服,露出冷漠的表情,抬頭挺胸地坐在自己的位置。
[抱、抱歉!]
健太郎立刻用雙手遮臉,轉身背對大家。隨後只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和談話的聲音,幾秒鐘後,花菜開口向健太郎說『可以轉過頭來了』。
[嗯、嗯。]
健太郎睜開眼睛轉頭一瞧,雖然女學生們還是尚未完全換回制服,可是至少已經沒有人露出內衣或肚臍了。
健太郎苦笑著走上講台。
[不、不好意思,老師。因為我們第五堂的體育課是上長距離賽跑。]
花菜代表全班說明狀況。
[而且下午的班會時間結束後接著就要掃地,換衣服太麻煩了。]
[因為之前學校裡都沒有年輕男老師,所以大家都太大意了。]
其他班上同學也附和花菜的發言笑著說道。雖然大家都整理好了服裝儀容,可是並沒有停止拿筆記本或墊板代替扇子搧風,以及拿毛巾擦汗的行為。
[而、而且!現在都已經是五月底了,又是大晴天,跑了一整節體育課還是會熱到滿身大汗啦。]
[是、是嗎?我覺得現在的天氣還滿涼爽的呀……]
健太郎一邊回應拼命說明的花菜,一邊用手帕擦拭額頭。
他流汗不是因為天氣熱,而是緊張到冷汗直流。
[對北國的人來說,北國的初夏就已經很熱了。]
唯獨淡淡地如此回答的未優,看起來似乎跟炎熱完全絕緣。
[那、那個……唐渡老師……]
花菜紅著臉,靦腆似地注視著健太郎。
[嗯?]
[那個……我們身上……應該沒有什麼汗臭味吧?]
[呃,呃……我倒是沒有聞到……吧?]
這種時候總不能當著眾人的面抽動鼻子聞個仔細,可是沒有聞到奇怪的味道也是事實。
果然只要和男性同處在一個空間裡時,女生就會在意體味的問題嗎?
[哎呀,唐渡老師。你先到了嗎?]
姍姍來遲地進入教室的燿子,用手帕擦拭著濕答答的手。她似乎在半路跑去上了廁所的樣子。
[班會的討論交給學生自己進行。我們過來這邊坐。]
燿子帶領他走到白板旁靠窗的椅子。
[這樣沒問題嗎?在我讀國中的時候,班會如果交給學生自己進行,通常都會吵吵鬧鬧,完全沒有秩序可言耶。]
在窗旁的位置坐定後,健太郎在燿子的耳邊竊竊私語。
雖然說得一副好像是很久以前的經驗一樣,其實他不久前才脫離這樣的階段。
[我們學校非常重視學生的自主性。而且校內只有女生,光是這樣就少了一項容易引發爭執的主因了。雖說在這一點上也有另一種層面的麻煩就是了。]
仔細一想,在他國中時,班級內同時存在著男生和女生的時候,似乎還滿常起紛爭的。
[那麼,下午的班會時間開始。]
身穿體育服的花菜離開座位,以司儀之姿站上講台後環視了教室一圈,有那麼一瞬間,她的視線停留在健太郎的身上。
[今天我們要討論的議題是——下下禮拜六交流委員會主辦的運動大會,關於出場項目分配的部分。所有人都必須至少參加一種項目,個人競賽項目方面,一個人最多參加三項,所以請審慎考慮。]
咬字清楚,聲音宏亮,再加上落落大方的態度——現在她這副樣子真的很有班長的架勢。從早上她那仿佛聒噪的長舌婦姿態,還有剛剛不修邊幅的模樣,實在讓人難以想像。
負責書記的學生在白板上用偌大的字跡,寫下『交流委員會六月活動·班級對抗運動大會』的字樣。
[好想拿下勝利喔。]
[嗯嗯。就算對手是高中部也不想輸給她們。]
[主辦者是貴宮委員長,一定又會準備什麼有意思的獎品。]
不知道是否因現在是班會而非正式上課的關係,還是說基本校風就是如此……雖然大部分的學生都在七嘴八舌地閒聊,可是花菜和燿子都沒有出聲制止。
聽說這所學校沒有類似霸凌的情況發生,環境上確實是讓人覺得挺舒適的。
忽然——
在一片和樂又開朗的交談聲中,有學生舉高了手。
又細又白,線條柔順的手指,小巧的手掌心。
那個人就是未優。
靜寂的氛圍,一如漣漪般以她為中心向四周擴散。不,應該說原先洶湧的水面從一個小點開始平靜下來,最後化為鏡子般的止水——這樣的形容更符合現實。
[……呃,妳有什麼意見嗎,神月同學?]
花菜點名后,未優默默點頭站了起來,然後原地轉身。
因為她的座位在教室最前面的正中央,所以如此一來她便呈現出放眼全班的態勢。大概是因為長相清秀又面無表情的關係,給人一種好像挺有威嚴的氣息。
[各位同學,妳們是真心想贏得冠軍嗎?]
冷冷的口氣配上一針見血的問題。
[當然想贏啊。]
[妳的意思是我們沒什麼心想參加比賽嗎?]
未優的態度讓許多同學不以為然。
不過未優並不引以為意,從書包裡面拿出一疊影印紙。
[那麼,每個人都拿一份資料。]
未優動作迅速地在教室分發單子,仿佛早就事先按每一排的人數把一整疊單子分成了好幾份一樣。然後她還不忘親手把資料拿給在前面的花菜和書記,還有健太郎和燿子。
那不是以手寫,而是用文書軟體製作出來,能讓人快速易懂的表格。
看完上面的內容,健太郎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那、那個……神月同學,這是?]
[就是現在這個議題的『結論』。]
未優冷冷地回答花菜的問題。
未優說得沒錯,這是對應運動大會所有項目的出場選手分配表。完全符合花菜剛剛所提出的『所有人至少參加一項,一個人最多參加三項』的條件。
這、這女孩子是怎麼回事?
健太郎交互打量著手上的表格和整理出這份名單的未優。
她端正的五官,就跟用文書軟體打出來的資料一樣——雖然很乾淨漂亮,可是沒什麼溫度可言。
班上的同學似乎不知該做什麼反應才好,所以教室被一股有些尷尬的沉默所籠罩。
[妳、妳說『結論』是什麼意思呢?]
不愧是班長。好不容易從混亂中振作起來的花菜,擠出不自然的笑容詢問。
[我所打出來的資料,應該讓人看一眼就能明白。]
[的、的確看得出來是什麼意思啦,不過我還是希望聽妳親口說明。]
[如果目標是總成績第一名,這是最恰當的人員配置。我是參考了所有同學參加的社團和體育成績才製作出來的。]
未優淡淡地回答,一點情緒起伏也沒有。
[那、那個——那麼各位同學,針對神月同學所提出的『提案』,有任何意見嗎?]
[我是本來就打算參加感覺比較出風頭的短跑比賽項目啦,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對於這樣的安排是沒什麼意見。可是要我三種比賽都只參加短跑,好像又太單調了。]
手拄在桌上托著臉頰發牢騷的,是坐在最後面,名叫三隈妙子的學生。她剪了一頭短髮,肌肉結實,一看就知道是運動型少女。根據未優的資料,她是班上跑步速度最快的人,被安排參加一百公尺賽跑、兩百公尺賽跑、一百一十公尺障礙賽跑這三項最刺激的比賽項目。
[呃……我是不擅長運動沒錯,也沒有特別想參加的比賽項目,可是這樣的安排也太過分了……]
坐在靠走廊那排前面座位的小笠原伊緒,用傷心的聲音提出抗議。她是個臉很圓,身材嬌小,看似個性文靜的女孩子。伊緒的名字只有出現在四百公尺賽跑的項目。而且旁邊還附上了『如果想奪得隊伍總成績第一名,為了更有效率地取得積分,有些項目安排棄子參加才是聰明的方法。』——這種露骨的註解。
[如果有不同的意見請提出來。]
向全班做出如此宣言的,不是擔任主席的花菜,而是未優本人。
[我製作這份名單,不只考慮了性格,還有針對其他班級的出場選手進行推測。]
[其、其他班級……所以是一千人份的資料?]
今天早上全校朝會時的畫面,重新浮現在健太郎的腦海裡。

她真的對那麼多人的數據進行了分析嗎?
她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而且只要肯投入時間,這應該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任務。
即便如此,她可以獨自完成這項作業還是很不簡單。
靜……
氣氛尷尬的沉默籠罩了教室。
咦?
健太郎忽然覺得有點奇怪。
他雖然被未優的行為給嚇了一跳,可是一方面也很佩服她為了班上的勝利所做的付出,不過其他同學的反應卻不怎麼捧場。
[全部都是她一個人說了算,也讓人覺得挺不是滋味的吧。]
[可是,為了反對她而勉強參加自己一點也不想參加的項目的話,感覺也有點……本末倒置?]
[而且妳們看,最痛苦的比賽項目也是神月同學自己報名參加了。]
停頓了幾秒鐘後,全班開始議論紛紛。
大家對於未優的做法固然有所不滿,可是為了反對而反對也沒什麼意義。
這表示她製作出來的這份名單非常有說服力,足以讓大家做出這樣的判斷。
[……這份選手名單確實無可挑剔。]
身為班導,同時也是體育老師的燿子小聲地稱讚,大概只有坐在旁邊的健太郎才有聽到她的喃喃自語吧。
健太郎重看了一次名單,未優參加的是一千五百公尺賽跑。也是本次大會中距離最長的賽跑項目。緊接著距離第二長的才八百公尺,所以說它是最痛苦的比賽項目也不為過。
健太郎試著回想自己國中時代參加體育祭的情況,當時完全沒人想參加這種長距離的賽跑。因為這類的比賽,時間很長又極度消耗體力,通常都是由猜拳猜輸的人上場比賽。
身為製作選手名單的人,她大可以不必像這樣把苦差事往自己身上攬。相信她隨便也能舉出幾個頭頭是道的理由來粉飾太平。
可是,未優還是安排自己參加名額限定只有一人的一千五百公尺賽跑。
[呃……如果大家沒什麼不滿或反對意見的話,那就暫時決定以神月同學的選手名單為基本方案了。如果之後有什麼不滿或不方便的地方,再視情況修正,這樣大家可以接受嗎?]
打算讓事情有個了結的花菜,在徵詢了其他人的意見之後,大家不是開口附和就是點頭表示贊同,沒人特別提出什麼異議。
[神月同學,這樣可以嗎?]
花菜貼心地詢問了未優的看法。
[不需要特別過問我的意見,大家都同意就行了。]
好不容易完成了如此辛苦,而且能讓全班一致接受的工作,一般人都會希望獲得更多的掌聲,或者想要得到其他人的認同。
可是未優的態度確實冷冷淡淡的。
雖然她是做正確、有益的事情,可是健太郎卻隱隱約約覺得不太對勁。
[老師,沒有其他議題要討論了,剩下的時間要怎麼辦?]
花菜打起精神,擠出笑容轉頭朝向健太郎和燿子。
[剩下的時間就自修吧。想要閒聊一下也可以,可是切記不要影響到其他人。]
[好~]
得到老師的許可後,大家紛紛開始搬桌子或者交換座位,一群群的好友們各自形成小團體。
不過她們也不是湊在一起聊天或玩遊戲,而是拿出教科書互相討論或者提出問題。雖然有人桌上擺的不是課本而是課外讀物,不過燿子一樣沒有干涉。
這種情況在這所學校——至少在這個班級,似乎是再平常不過的光景。
可是,只有未優是一個人獨處。她坐在自己的座位默默地看著教科書。
[啊,對了。我有問題想請教老師!]
花菜舉手發問。
[什麼問題?]
[我想請教的是唐渡老師,不是黑岩老師。因為我想問英文。]
[嘿!偷跑很狡猾耶,花菜!]
[嘿嘿。]
花菜笑著回頭看了挖苦的朋友一眼後,走到健太郎的面前。
[呃,妳想問什麼?]
健太郎重新調整領帶,提振精神。
[這段文章我翻譯成這樣可以嗎?]
擺在健太郎眼前的,是一本使用了三種顏色的熒光筆畫重點的參考書;以及用細芯的自動鉛筆書寫,字跡相當漂亮的筆記本。
雖然這是健太郎做為老師在課業上被詢問的第一個問題,可是這問題還在他去年學過的範圍,而且英文本來就是他擅長的科目,所以他很輕鬆就能理解。
[這邊的『I am waiting』改成『I wait』比較恰當吧。因為『wait』本身就有『持續等待某一程度的時間』的含意,用現在進行式的話會讓人感覺有壓力。啊,不過考試的時候還是用現在進行式來強調一下比較好。]
雖然那樣的用法在日常會話上沒有問題,可是考試的時候還是不夠保險。
[謝謝老師。]
啪啦!
花菜鞠躬的時候,夾在筆記本裡的紙張掉到了地上。
[啊,不要緊吧?]
自然而然地彎腰想幫忙撿東西的健太郎,和花菜兩人的手疊在一起。
[對、對不起!]
健太郎趕忙把手抽了回來,可是那個肌膚的觸感令健太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是摸起來涼涼的,感覺又有點濕潤的女孩子的手。
[不、不會。沒關係。謝謝老師。]
花菜也隱隱漲紅了臉。把撿起來的紙和筆記以及參考書一起摟進懷裡。
[嗯、嗯。我沒特別放在心上。]
慌慌張張地掩飾自己的尷尬後,健太郎馬上就感到後悔。剛才的反應,以剛從大學畢業的二十幾歲男生來說,未免太過純情。

話雖如此,他上一次摸到女生的手已經是去年運動會的事了,那個時候還沒像現在這樣特別對異性有所意識。
[好,我也有問題要請教老師!]
[我也要我也要!]
花菜的行動似乎成了導火線,其他學生也群起效尤。
[大家照規矩排隊。注意不要吵吵鬧鬧。]
先回自己座位的花菜不忘予以叮嚀,大家也都乖乖地照她的話排起了隊伍。
健太郎轉頭往身旁一瞧,燿子一副滿足的模樣默默點頭。
透過這樣的互動,健太郎至少明白了兩件事——
第一,這個班級的學生都正確地理解何謂重視自主性的校風,並且十分予以尊重。
第二,那就是班長花菜深受班上同學的信賴。看得出來花菜本身有在積極地發揮她的領導能力,而且其他同學也都接受她的領導。
說不定她是毛遂自薦當班長的吧——健太郎心想。
健太郎讀國中的時候,班上根本沒人想當班長,最後還是老師指派人選才拍板定案的。
一定要有人跳出來扛下那個責任,可是通常沒什麼人願意自找麻煩。
就這性質而言,班長這份工作和長跑比賽是一樣的。
不過花菜受到全班同學的愛戴,未優卻——若用直接一點的講法,便是——她看起來好像是被其他人敬而遠之。
這個現象教健太郎十分在意。
好歹他也是一名老師,所以不能不把『維持班上的和樂氣氛』還有『同學之間要和睦相處』等人際關係的問題放在心裡。
[老師,怎麼了?]
[啊,抱歉。嗯。妳的問題是什麼?]
第二個發問的學生說的話,把健太郎拉回了現實。
花菜整理出來的隊伍在健太郎面前形成一條人龍,還沿著座位旁邊的走道轉彎。
一個接著一個,通通都是女孩子、女孩子、女孩子——
想要跟他說話的女生多到必須排隊。
自修剛開始時,明明有很多學生在讀非英語的科目,現在卻全部都改拿英文的筆記本。很明顯的,說要問問題只是藉口。大家都只是在模仿第一個採取這個行動的花菜而已。
她們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健太郎。
雖然健太郎是在誤打誤撞的情況下混進來當冒牌教師的,可是眼前的情況讓他實際嘗到了當女校老師的甜頭。
健太郎用力控制臉部肌肉以免不小心露出竊笑,可是他也不能只顧著暗自高興。
現在他必須拿出老師的實力才行。
[唐渡老師,你的專長是英語會話對吧。我總是把L和R的發音混在一起……]
第二個發問的學生是伊緒。她的問題內容,跟她翻開的那頁教科書並沒有直接的關係。大概是在決定加入發問的行列之後,才臨時思考要問什麼問題的吧。
隊伍後面傳來有人嘟囔著『人家本來也想問這個問題……』的聲音。
[啊啊,好像很多人都有這個困擾呢。]
健太郎把臉抬高,好讓自己的聲音能讓伊緒之外的其他人也清楚地聽見。
[R雖然是捲舌音,可是太過強調反而會讓發音顯得不自然,使得以英語為母語的人聽不懂。L和R的發音當然不一樣,問題是一個字母不見得就只有一種發音。]
因為英語是健太郎擅長的領域,因此他回答起來口若懸河,不太會緊張。
[所以,不能看到什麼字母就想發什麼音,而是要透過不同的單字來讓自己熟能生巧,這樣最後的進步才快。舉例而言,可以用『RAILWAY』或『LIBRARY』這種同時有L和R兩個字母的單字來練習。]
[老師……你可以用摸的方式來糾正我的唇形和舌頭的位置嗎?]
伊緒嘟起了有些豐厚的嘴唇。
[同學!這個要求太踰矩了吧?]
燿子立刻予以駁回。
[是~]
伊緒乖乖走開後,下一個學生馬上接著上前。不過,第三個學生的目的似乎也是『跟健太郎說話』,問題的內容並不明確,沒什麼重點。
[呃,總之我幫你解釋這段譯文的意思就好了嗎?]
[啊。好、好。就是這樣。]
即便如此,健太郎還是盡力推敲對方想表達的事情,以免時間拖得太長。
[謝謝!老師真的好厲害喔!]
[哈哈哈。雖然這不是我的本行啦。]
健太郎忍不住得意地笑。
啊啊,還好我擅長英文——健太郎沒有這麼說,而是偷偷地在心裡高聲歡呼。
沒想到對自己來說形同家常便飯的知識,竟能博得女孩子們的依賴、歡心和賞識。
[老師。]
忽然一道冷冷的聲音響起,讓樂昏頭的健太郎仿佛被潑了盆冷水。
站在隊伍最後面的,原來是未優。
[呃……呃……]
被人用嚴肅的表情注視,健太郎不禁緊張了起來。
兩人表面上的立場是老師跟學生,健太郎才是尊長。就算不提身分,論年紀也是他比較年長,體格更不用說,當然也是他比較高大。可是不知何故,未優讓他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壓力。
而且就跟一開始做自我介紹的時候一樣,她注視健太郎的眼神異常嚴肅。
兩人的臉孔第一次這麼接近。
看似冷漠的眼神,直挺的鼻梁,粉紅色的櫻桃小嘴,甚至連她那白皙的臉龐皮膚有多細緻,健太郎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唐渡老師。我知道你負責教英語會話,不過我可以請教會話以外,有關文章表現的問題嗎?]
[嗯、嗯。可以啊……]
健太郎點頭答應未優的要求。
考慮到健太郎是教會話的老師,一開始先做這樣的確認確實有其必要,不過包含花菜在內,其實大多數學生剛才都是問有關文法的問題。
[我想請教的是這篇文章。]
未優遞出來的不是學校的課本。那是市面上販售的參考書,而且一眼就能看出來難度相當高,是專門用來備戰明星學校入校考試的書籍。
[呃……給我一點時間。]
和會話不一樣,閱讀文章多了一道理解的程序。健太郎試著在腦子裡朗讀,然後告訴未優翻成日文後的意思,把參考書還給了她。
[……]
可是未優沒有回應。看起來像在反芻健太郎翻譯出來的答案。
[有、有什麼問題嗎?]
[老師,你錯了。]
[咦咦?]
沒想到會被糾正,健太郎發出不自然的破音。
[從後面的文脈看來,這裡的『get it』應該是要翻譯成『得到物品』比較妥當,而非『理解』,不是嗎?]
[咦?等、等一下。]
健太郎從未優手中拿過參考書,又一次熟讀那段英文。
結果證實未優說得沒錯。因為口語中『get it』通常表示『我知道了』的意思,不小心就疏忽了。
[不、不好意思!]
[不會。老師教會了我不懂的單字。謝謝老師。]
未優彬彬有禮地一鞠躬後,走回自己的座位。
尷尬。真的很尷尬。
本來充滿鬥志打算展現出老師的實力,結果卻犯下非常基本的錯誤。
[唐渡老師,不需要感到喪氣。你今天才剛開始任教而已。]
[哈、哈哈。說得也是。]
燿子用笑容鼓勵健太郎。或許是看出他心情受到了打擊吧。
恰巧這時,下課鐘聲響了。如果最後一堂課剛好是大型班會時間,那一天放學前的小型班會原則上就可以省略,直接開始打掃。
包括未優在內的大半學生離開了教室,只剩值日生和花菜她們十幾人留了下來。
一支由身穿整套體育服,還有水手服配短褲,以及短袖體育服配裙子——衣著風格各不相同的女學生們組成的混合部隊,開始進行打掃工作。
或許因為這是少見的裝扮,儘管暴露程度不是很高,健太郎還是有種一窺『女孩子世界的秘密』的感覺,莫名覺得心跳不已。
[你在看什麼?老師。]
穿著短袖體育服搭配裙子的花菜,手拿除塵掃帚如此問道。
[沒、沒有啦……只是覺得打掃教室的畫面很懷念。哈哈……]
健太郎一邊擠出不自然的笑容裝傻,一邊搔著後腦勺。
[啊,是嗎?大學就沒有掃地活動了嘛。]
花菜似乎相信了那個隨口瞎掰的理由。
[對了。反正老師閒著也是閒著,來監督我們打掃吧?]
[咦!]
一個穿著成套體育服的女生忽然拉住健太郎的手。
[拜託老師嘛~]
女孩子們接二連三地跑來包圍健太郎,有的人甚至跟他勾肩搭臂。
剛才花菜問他在看什麼時,健太郎還沒有什麼感覺,現在他才發現有股女孩子的味道竄進了他的鼻子裡。
[好不好嘛,老師。機會難得,等掃地工作結束我可以帶你去參觀學校喔。你對這學校還很陌生吧?]
[啊,花菜好奸詐。又自己偷跑了。]
[那我也要。]
其他學生也紛紛報名要帶健太郎參觀校園。
[妳、妳們的好意我心領了。]
被女生簇擁固然很爽,可是一次帶著五六個女生,像諸侯出巡一樣成群結隊地在校園裡晃,可能會引人非議。
再說,健太郎面臨到一個讓他只想快點逃離這裡的嚴重問題。
那就是尿意。
尿快要滴出來了。
雖然不是正式上課,可是他在大型班會時間接受學生的提問時,因急於展現出『老師的一面』,導致心情一度相當緊張,或許是受到那個影響才會突然尿急吧。
[抱、抱歉。有機會再說吧!我現在有點急!]
健太郎向花菜她們告退後直接離開了教室。
身為老師,再怎麼樣也不能做壞榜樣在走廊奔跑。健太郎強忍著牙癢癢的感覺,夾緊大腿在走廊快步行走。
可是他對校內環境還不是很熟悉。所以一時之間找不到廁所。離教室最近的那間偏偏是女廁。
畢竟這裡是女校,男廁這種設施就是跟罕見的年輕男性一樣,極度地稀少。
健太郎跳過女廁尋找下一間廁所。
後來他在樓梯旁發現有兩扇廁所的門。離他比較近的那一扇門,門上掛著一塊牌子,上頭有穿著裙子的紅色人形剪影。
這表示另一間一定是男廁!
健太郎沒有餘裕再做進一步的檢查。
最後的那幾步,他已經呈現搗著胯下幾乎要飛奔起來的狀態了。
磅!
開門的瞬間——
[……]
健太郎和裡面的人對上了視線。
看起來像是才剛忙完工作的未優,正站在鏡子前面擦手。
而且廁所裡面有一排隔間的門。所有門都開著,無人使用。
換言之,這是女廁的格局。
當然健太郎只知道女廁大概長什麼樣子,並沒有實際仔細觀察過女廁的構造。
[老師,你錯了。]
未優只有一開始那瞬間嚇一跳,隨即她就恢復冷靜的態度這麼說。
[這裡不是男生廁所。]
[咦!那個、我!對不起!]
健太郎慌了,腦子裡亂得像七彩漩渦一樣。
如果這裡也不對,那到底哪裡才有男廁?
雖然職員室和事務室所在的那一棟校舍肯定設有男廁,可是必須經過外廊,離這裡有一段很遠的距離。
健太郎沒把握能憋到那個時候。
[下面——二樓的同一個位置有男生廁所。]
大概是看出滿頭大汗的健太郎身處窘境,未優為他指點了迷津。
前往二樓比跑去另一棟校舍近多了。
[是、是嗎!謝謝!]
健太郎衝出廁所,按未優的指示全力奔下樓梯衝到二樓,殺進明確標示有『男性用』的廁所裡面宣洩了一番。
[呼~~!]
徹底解放的快感讓他的身體不禁打起哆嗦。
[……話說回來,樓上的廁所是怎麼回事?]
一般而言,如果同時有兩間廁所的話,都會分成男女各一間不是嗎?
健太郎耿耿於懷地抱持著疑問,洗完手離開廁所。
[老師。]
[哇!]
一出來就發現未優站在眼前。
[剛、剛才謝謝妳了。我、我對這所學校的環境還很陌生。哈哈哈……]
因犯下了不小心誤闖女廁所這種最令人不齒的錯誤,讓健太郎面露僵硬的笑容,試圖幫自己找台階下。
[換句話說,老師你對三樓廁所的配置抱有疑問是嗎?]
[嗯、嗯。可以這麼說……吧?]
[三樓的廁所只有在舉辦文化祭等——那種會有校外人士前來參觀的活動時,才會開放給男性使用,平時都還是當作女廁。二樓的部分則考慮到教師也有使用的需要,所以一直都是男廁。]
因此大部分的女學生都很排斥三樓那間廁所,除非其他廁所爆滿,否則似乎不會刻意去使用的樣子。
[因為那間廁所一般來說沒什麼人,所以我通常都會去那邊使用。]
[原……原來如此,我懂了。咦?該不會神月同學妳是專程跑來跟我說明這種事的吧?]
以未優的立場而言,她沒有必要為了健太郎特地跑一趟二樓男廁。
[既然老師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闖進了那間廁所,我覺得趁這機會跟老師說明清楚會比較好。]
[謝、謝謝。受教了。]
健太郎深深覺得未優是個腦袋靈光而且個性親切的人。
[除了職員室所在的那棟校舍外,國中部的男廁只設在這裡和體育館,所以務必多加注意。附帶一提,考慮到外賓來參加活動的情況,男廁數量最多的地方其實是在體育館。記下這些以後找廁所會比較方便。]
[多、多謝情報。]
還是只能向她道謝了。
雖然很感激她好心幫忙,可是健太郎有種愈來愈不知道該怎麼跟她相處的感覺。
她無疑是個好人,可是不知該說個性獨特,還是太缺乏感情變化,讓人不曉得該怎麼拉近和她的距離。
[對、對了。妳現在有時間嗎,神月同學?]
[沒什麼特別的急事,怎麼了嗎?]
[方便的話可不可以帶我參觀校園?雖然有人向我做過說明,可是如你剛才所見,我對這環境還是非常陌生。]
[沒問題。老師有對哪個地方特別有興趣的嗎?]
[呃……啊,對了。班會時提到的『交流委員會』是什麼?之後要舉辦的運動大會是這所學校的特色嗎?]
健太郎好不容易找到了話題。
『交流委員會』是討論運動大會時出現過的關鍵字,健太郎對這個謎之字眼感到有點好奇。
[與其聽我說明,不如直接去見當事人比較省事。]
丟下這句話後,未優立刻快步移動。
[嗯、嗯……]
[等、等一下!妳要去哪?]
[高中部。]
未優毫不停步地邊走邊回答。
當機立斷和擁有行動力固然是優點,但無論是現在,或者之前在教室突然拿出選手名單的情況——她似乎一旦在心中做出結論後就會自顧自地展開行動,即使沒向他人說明也無所謂的樣子。不過廁所一事,因為她瞭解健太郎的問題所在,所以說明得很詳盡就是了。
由於高中部的班級數量跟國中部一樣,所以在校舍的基本結構上兩者大同小異,只不過因為特別教室和文化社團社辦較多的關係,所以坪數還是比較大。
爬樓梯來到最頂樓——三樓的角落後,只見在學生會社辦的隔壁,有間掛著『交流委員會』門牌的房間。
這表示它是地位跟學生會差不多重要,而且長期性設置,全年都有活動的組織嗎?
[打擾了。]
未優用小小的拳頭敲了兩下門後,輕輕推開房門。
[嗯?請問你們是?]
約略半間教室大小的空間裡只有兩個人在。
坐在最裡面的少女站起來,大搖大擺地走到健太郎的前面。
[妳、妳好。]
被她的魄力震懾的健太郎忍不住往後倒退。
具體而言,她的魄力來自胸部。
她的胸部豐滿到幾乎要把高中部制服從裡面撐爆。話雖如此,她並不是那種極具肉感的身材。她不但腰圍很細,從長度偏短的裙子底下露出來的那雙腳同樣穠纖合度。
健太郎忍不住拿她和身旁的未優比較,然後和記憶中三年B班所有人對照。
不過才差兩三歲而已,乳量的差距會如此誇張嗎?
青春期的不可思議!
令人驚異的第二性徵。
不過男生也一樣,有些人會在短期間內肉體發育成熟,健太郎知道——應該說親身經歷過這種情況。

說穿了,問題不在年齡差距,純粹是這女孩體質驚人嗎?
就在他們面對面幾秒鐘後——
健太郎恢復冷靜,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這女孩令人驚豔的,不是只有身材而已。
她那一頭大波浪捲的長髮是閃亮亮的金黃色,眼珠則是藍色的。五官輪廓深邃,膚色白皙。未優雖然皮膚也很白,可是那算『日本人的白』。
相較之下,眼前這名高中生明顯像歐美的白人。
明明現在看起來不像在開會,可是卻把標示有『委員長』的三角錐立在前面。
[我是國中部三年B班的神月。正在帶新來的唐渡老師參觀校園。]
健太郎配合著簡單地說明狀況的未優輕輕點頭附和。
[也就是說!你們是想瞭解我們交流委員會的活動內容囉?歡迎歡迎。我——本小姐正是擔任委員長,就讀高中部二年A班的貴宮瑛美。日後請記得我。]
瑛美一邊用重音強調自己的名字,一邊筆直地向健太郎伸出右手。她因為挺出胸膛的關係,所以上圍被強調得更加明顯。
[妳、妳好。我是國中部的英語老師唐渡健太郎。]
用力!
瑛美的手就像一口咬住獵物的猛獸一樣,冷不防一把抓緊了健太郎慢吞吞伸出來的手。
健太郎的手被控制著,而且還被握得緊緊的。
和先前不小心碰到花菜的手那時的感覺截然不同。這是非常強而有力,即便說是凶猛也不為過,充滿熱情的握手。
態度充滿魄力,而且積極主動地與人做肢體接觸——完全符合肉食系的印象。既然她就讀高二,所以實際上應該比健太郎大一歲。
[你好。我是委員會書記,名叫茅名堇。啊,我就讀高中部一年C班。]
中間隔著長桌的桌角,坐在『委員長』斜對面的另一名少女笑著揮揮左手。她留著俗稱雙馬尾的髮型,用緞帶把髮量豐厚的頭髮分左右兩邊綁了起來。
[那麼,老師你有興趣瞭解交流委員會是嗎?]
[嗯、嗯。]
[好!那就由我這個委員長親自為唐渡健太郎老師做鉅細靡遺的解說吧。]
瑛美一如音樂劇女演員般大大張開雙臂,用宏亮的聲音娓娓道來。
[我們寶萌學園的歷史可以回溯到明治時期。當年沒有國高中部之分,一向都是由高年級負責教導低年級,各種活動也都是一起舉辦。然而!自從戰後進行學制改革後,這項傳統便開始衰退!]
因為瑛美動不動就喜歡加油添醋地下重音,所以愈看愈像是在唱戲一樣。
[所以!本交流委員會就因應而生了。本會的成員都是自發性地願意加入的人,並非各班基於義務或制度選舉出來的,然後由我們這些成員來企畫、管理不分國高中都能共同參加的活動。本組織的目標不單只是為了打破國高中部之間的隔閡,同時也有希望透過學生自發性舉辦的文化和體育活動,來幫助學生培養不是只會填鴨式教育的健全人格,堪稱是我校本質的體現!此乃!此乃本交流委員會存在的意義!]
[附帶一提,本年度四月舉辦過『歡迎新生班級對抗軟式壘球賽』,五月舉辦的則是『打倒五月病。班級對抗歌唱比賽』。接下來的運動大會是第三項活動了。]
未優補充說明道。
和熱情到像是在唱歌一樣的瑛美相較之下,就更顯出未優的淡然。
[呃……換句話說每個月都會舉辦活動嗎?太厲害了。妳們交流委員會有多少成員?]
[書面上是有六名成員,不過實際有在交流委員會活動的人只有我和堇。]
[咦?就只由妳們兩個人每個月在策畫活動?]
[只要有本小姐那用之不竭的能量和堅強的意志,以及堇那深厚的執行能力,我們委員會的字典裡就沒有不可能三個字!況且活動當天我們會請各班調派人手支援!呵呵呵呵!]
瑛美抬起手背放在嘴巴前面,挺出胸部高聲大笑。
[我只是想提升校內表現分數才參加的而已啦。因為我考試都考很爛。]
堇張開嘴巴大笑。
[舉辦這麼多活動,感覺是挺熱鬧的沒錯,可是對有些學生來說,應該會是一種負擔吧?況且,我覺得沒必要將全部活動都搞成所有班級的對抗賽。畢竟國一和高三的體能相差不小……]
[你在說什麼啊,老師!]
咚!
[哇!]
瑛美用力拍打桌面。
那個反作用力使她的胸部搖晃了一下,讓健太郎忍不住看傻了眼。
危險。
身為教師,我不該盯著學生的胸部——健太郎一臉狼狽,不過瑛美本人似乎沒有發現,繼續用像在唱音樂劇般的語調高聲發表意見。
[人生就是一場勝負!]
她白皙的食指抵住了健太郎的鼻頭。
修剪整齊的粉紅色指甲吸引了健太郎的目光。
[而且人生本來就沒什麼公平可言。除了體能以外,從智商、外貌、生活環境乃至胸部大小,每個人的條件都有等級的差別,這才是現實世界!就算跟生來就擁有優勢的人抱怨不公平,要求對方把罩杯變小,自己也是得不到任何益處的!]
話說,胸部大小這項要素,根本不需要特別從外貌的範圍裡獨立出來吧——健太郎只是默默如此心想,沒有實際吐槽。
[瑛美她啊,真的很喜歡比賽就是了。不管辦什麼活動都要搞成班級對抗賽。]
堇從旁插嘴道。
[那不算興趣,但我不否認這樣的作風反映出我個人的想法!可是,藉由這些比賽,讓個性和能力都不一樣的同班同學們齊心協力,設法彌補彼此的缺點,並且發揮自身的專長,進而克服每個人所背負的不公平——能做到這樣不是很偉大嗎!同時,還能培養出以自由式的泳姿,全力通過畢業後殘酷現實的考驗之實力!]
瑛美邊說,邊用雙手做出激烈划水的動作。她的胸部又開始搖晃了。
她的理論確實有其道理,不能一概否定。
[再說,如果不採取班級對抗的方式,要另外組隊的話,規劃起來也很麻煩。在全校學生都要參加的前提下,舉辦個人戰又太繁瑣而不好管控。]
瑛美的主張著重於理念,相較之下堇的意見聽起來則非常講究實務。
[對了,唐渡老師!]
咻!
健太郎又被別人用食指指著鼻子。
[你今天剛上任,還沒有擔任任何社團或委員會的顧問,沒錯吧?]
[嗯、嗯。]
基本上健太郎在學校的工作,就是頂替已離職的前任教師。前任教師應該都沒有身兼任何顧問的工作才是。
[好!那麼本小姐貴宮瑛美任命你為交流委員會的顧問!]
[咦咦!這不是學生可以決定的問題吧?]
[學校並沒有強制規定最重視學生自主性的交流委員會一定要聘請顧問老師來幫忙監督。可是我們委員會若覺得有需要,還是可以委託教職員充當顧問以提供建議,關於這點校規寫得一清二楚!]
[附帶一提,這條校規出自『第八章·課外活動,第二十四條·交流委員會,第九項·關於顧問』。]
未優輕輕鬆鬆地背了出來。
好厲害——健太郎心生佩服。
他從來沒認真看過學生手冊上的校規,可是未優卻似乎全部背起來了。
[近年一直沒有年輕的男老師,所以很難策劃從年輕男性角度出發的活動。如果老師願意成為工作夥伴,未來一定可以舉辦內容更豐富的活動!]
[這、這個嘛……至少讓我跟理事長商量一下……]
[你不覺得猶豫不決只是在浪費時間嗎?老師你已經是大人了,請自己當機立斷、毅然決然、乾乾脆脆當場做出決定吧!]
[好、好的!我答應了!]
健太郎不敵瑛美的魄力,忍不住點頭同意。
[很好。這才是值得我們尊敬的老師。]
瑛美笑容滿面地把頭髮向上撥。
這樣真的好嗎?雖然我實際年齡比她小,表面上好歹也是個老師,竟然像這樣被學生壓制了。
[啊,對了。老師,可以問個問題嗎?]
堇的視線離開了賬冊。
[你沒有教師執照,教師這工作也不是你的本職吧。那你為什麼會來我們學校任教?]
[這問題我也有興趣!]
突然間——
瑛美也扭著身子湊了過來。
[呃、呃……]
健太郎不禁瞄了未優一眼。
[神月同學妳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吧,一直留在這裡也不是辦法。接下來我一個人就能應付得了,所以……]
[不用擔心我。]
[啊,是嗎?]
[而且……]
未優定睛直視健太郎的臉,尤其是眼睛的部分。
咦?
怎麼了?幹嘛?
[我也有點好奇。]
健太郎一臉困惑,未優用微弱可是卻清楚的聲音喃喃說道。
雖然未優給人一種冷淡而且難以相處的印象,可是當健太郎第一次到教室自我介紹時,她注視他的眼神比任何人都還要認真。
該不會她對我抱有個人的興趣吧?
[是、是嗎?好吧,那……該從什麼地方說起呢?一開始我也不知道該說是順其自然,還是陰錯陽差……]
健太郎抓抓太陽穴,刻意放慢說話的速度。
接下來的每一句話都需要審慎思考才行。
不能說出通篇的謊話。否則日後會出現許多矛盾,或者不自然的情況。
最好是巧妙地避開致命的關鍵字,避重就輕地說出事實。
——畢竟聰明的未優對我這個人好像還滿有興趣的。
健太郎抓住短暫的時間動動腦筋,用緩慢而沉著的口吻開口說道:
[我是今年春天剛從學校畢業的,可是因為碰上了一點波瀾,所以還沒決定將來要做什麼。]
[簡單地說!你是還在找工作的畢業生囉?唉,畢竟現在經濟不景氣嘛,即便是有才華的人也有可能懷才不遇,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瑛美在胸前盤起雙臂,頻頻點頭。胸前的空間似乎顯得有些擁擠。
因為她的說法並非全然正確,所以健太郎沒有回話,只是露出曖昧的笑容含糊帶過。
[後來我跟家人商量過將來的事,他們建議我不要心急,應該轉念一想,把這當作是難得的好機會。所以我決定踏上旅途,一個人毫無目的地四處流浪。]
[好浪漫喔。除了修學旅行外我都沒出去旅行過呢,好羨慕~]
堇也放下手邊的工作,用閃爍著光芒的眼睛看著健太郎。
[我在這個城市偶然遇見洛克威爾理事長,她知道我對於前途仍未有定見,就好意邀請我來貴校工作了。]
很好,我說得太棒了。
健太郎在心中比出了勝利手勢。
從頭到尾沒有任何一句謊言。只是稍微用了點說話技巧,讓人聽了有可能會造成誤解而已。
好比說,實際上他不是找工作碰壁的大學畢業生,而是才剛從國中畢業的事。
還有漫無計畫地旅行到一半,因為身無分文而走投無路的時候,救了喝醉酒而和人發生糾紛的理事長,所以才幸運找到一份工作的事。
雖然重點的部分都避而不談,可是健太郎說的也並非全都是假的。
[所以老師現在是一個人在這個城市生活囉?]
[嗯,還好啦。房間那些事都是理事長幫我打點的。]
[奶奶她就是這樣,一旦欣賞某個人,就會將其各方面都照顧得無微不至。]
[奶奶?]
瑛美的話讓健太郎心裡產生問號。
[還沒跟老師說明呢。本小姐貴宮瑛美,是洛克威爾理事長的孫女喔!]
原來如此。她是有四分之一或一般外國人血統的混血兒,頭髮和眼睛的顏色是遺傳自奶奶的嗎?
這時——
咚咚,喀擦。
形式上地敲完門後,不等裡面的人回應,外頭的人就粗魯地打開了房門。
[拜託!交流委員會你們很吵耶!可以安靜一點嗎!]
衝進社辦的,是一個穿著高中部制服的女孩。輪廓深邃的五官跟瑛美有幾分神似,不過她的頭髮和眼睛都像一般的日本人。
附帶一提,胸部尺寸也縮水了很多。
進一步地說,那個尺寸還不到日本女高中生的平均水平,跟國中生的未優幾乎平分秋色,完全就是飛機場路線。
她的身後帶著一個臉上戴了副大眼鏡,身材嬌小的女孩子。
[有何貴幹嗎,小早彌?]
瑛美高高挺起胸部詢問道。
那個傲氣十足的模樣,明顯就是在對來訪者表示不歡迎的態度。
[我不是說過了嗎?就算我們是表姊妹,在學校也不要叫得那麼親密!請劃清界線,看是要稱呼我間邊同學或學生會長都可以!]
如此說道後,不請自來的少女——學生會長·間邊早彌秀出了左手的臂章。
上面寫著『學生會長』四個大字。
明明今天又沒有對外舉辦什麼公開活動,健太郎無法想像竟然會有人隨時把這種東西配戴在身上。
聽說她們是表姊妹,就某種層面的意思來說,她們兩人或許挺相似的。
例如很自戀,還有對地位很執著等方面。
[我剛才在跟唐渡老師說明交流委員會的活動。換言之那是委員長工作的一環!我們並不是在玩樂。學生會沒有道理來向我們抗議!]
瑛美大大張開雙手,原地旋轉一圈。特地做完轉圈的動作後,伸出手指指著早彌。
[雖說是委員長,但當初除了妳以外根本沒有人報名參選。我就不一樣了,我可是經過正式選舉所選出來的學生代表呢!]
早彌也不甘示弱地伸出食指指著瑛美。
仿佛像在拿劍一決生死的決鬥一樣。
[不過學生會長的選舉也一樣只有一個參選人啦,所以那只是形式上的信任投票而已~]
站在早彌後面的眼鏡少女,用溫吞的口吻戳破了事實。
[什……!不要胡說八道,小螢!就算是那樣好了,我依然是得到所有高中部學生認可的代表,這個事實不會有錯!]
[再說,如果妳那麼堅持要別人稱呼妳為會長,那妳是不是也應該要稱呼我為古尾副會長呢,否則不是一點也不相襯嗎~追根究柢,這麼麻煩的事,當初若不是小早彌強迫,我也不會蹚這渾水~]
眼鏡少女——古尾螢一副連吐槽也覺得麻煩的樣子。
[呵呵呵!看看妳,這下不打自招了吧,小早彌!充其量妳只是高中部的代表!但是本小姐!貴宮瑛美可不一樣!我可是君臨國高中部所有學生之上的交流委員會委員長喔!]
[瑛美、瑛美,這不算君臨啦。]
坐在位子上的堇苦笑著搖搖手。
不知道是否因兩人個性相像的關係,連身旁必須配置一個專門吐槽的角色這點也一樣。
[交流委員會的宗旨是什麼我也很清楚。可是近來因為缺乏人手的關係,只剩文化祭、體育祭還有游泳比賽之類的活動才辦得起來,相信貴宮委員長也瞭解這個事實吧。]
或許是沒想到會被理應站在同一陣線的副會長扯自己後腿,早彌自認再爭下去也討不到便宜。她垂下手臂,調整好呼吸之後,停止閒話回歸本題。
[正因為如此!本小姐貴宮瑛美才會義不容辭成為委員長,頻繁地舉行活動!為的就是要實踐委員會本來的宗旨,並且獲得全校學生的理解啊!]
[妳的做法只會造成反效果。每個月都舉辦活動,有可能會對學業造成影響不是嗎?而且有部分學校理事還提議要廢除交流委員會的制度。]
莫非私立學校的學生會長跟理事會由交流是很正常的情況嗎——雖然早彌的說詞讓健太郎覺得怪怪的,可是他沒當過高中生,所以也說不準。
[小早彌,原來妳會去在意理事的臉色?本小姐貴宮瑛美跟妳不一樣!因為這就是我想做的事!再說這也是學生們的心願和希望!]
[根據四、五月活動的問卷調查,回答『滿意』和『希望再繼續舉辦』的學生,占了全體的百分之七十以上喔~]
堇補充說明道。
她手上的資料中有疑似是統計數據的圖表和表格。
[……嗚唔……!]
[站在尊重民意的立場,看到這個數字妳也只能沉默了吧!]
面對咬牙切齒的早彌,瑛美又向前挺起胸部大笑。
[妳、妳錯了!真正的民主主義也不能忽視少數人的意見!換言之,這份統計也可以解釋成——有將近三成的學生對妳的作風懷有不滿!為了那三成的學生,我絕不允許交流委員會行使專制獨裁和多數暴力!]
[哼!那就來一決勝負吧!]
[勝負?可以啊。妳想比什麼?]
[啊,結果又是這樣。]
[又來了。還真是學不到教訓。]
見早彌接受了瑛美唐突的宣戰,堇和螢的反應都是苦笑。
[如果妳們班在這次的運動大會奪冠,到時我可以考慮聽聽妳的意見。]
[好。等我們贏了,我一定要打斷妳那高傲的鼻子!既然這麼決定了,那我們要立刻展開特訓。我們走,小螢!]
[所以說,叫我古尾副會長啦。而且我很不想參與那種感覺又熱又累的活動耶。]
螢一邊推著快從鼻梁滑下來的眼鏡,一邊慢吞吞地隨著昂首闊步的早彌離開了。
[……不知該說什麼了……]
呆若木雞地站著的健太郎,自然而然地脫口說出了感想。
瑛美和早彌,交流委員長和學生會長——個性相像的兩人所展開的唇槍舌戰,感覺就仿佛兩道龍捲風硬碰硬撞在一起般。
而且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原本跑來抱怨活動太多的早彌一下子就中了瑛美的挑釁,反而對運動大會燃起了鬥志的樣子。
[不好意思,嚇到老師了。]
剛才那劍拔弩張的氣氛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只見瑛美拎著裙子,用優雅過頭、讓人以為這是在參加舞會一樣的動作行禮。
[不、不會啦,這所學校的校風我大概已經掌握到了。啊哈哈……至於當顧問的事,我會去跟校長和理事長說一聲,正式取得認可的。那今天我就先走一步了。]
健太郎臉上掛著客套的笑容回答後,離開委員會社辦。
雖然被半途殺進來的學生會長嚇了一跳,不過也因此瞭解到交流委員會和學生會之間是什麼樣的關係。
理所當然地,未優也離開了社辦。
[神月同學。謝謝妳帶老師來參觀喔。]
話一說出口,健太郎就對自己用字遣詞不夠用心而感到有些後悔。
我會不會太過於在意老師和學生的立場,導致自己說話的語氣都像在管教、哄騙小孩子一樣呢?
[不會,不用客氣。既然答應了,自然要負責到底。]
未優的回答非常成熟,一點也不像國中生。
[……另外,老師。]
[嗯?]
[剛才你提到活動太過頻繁可能會對學生造成負擔,那時老師你想到的學生是我嗎?]
沒想到未優會開門見山問得如此直接。
[嗯、嗯。妳一定是費了很大的苦心,才做出那麼詳細的表格來的吧。有問題的話,不是都會由全班同學在班會一起討論嗎?所以妳不需要一個人扛下那麼重的擔子,也可以拜託其他朋友幫你調查一下資料不是嗎?]
[我不覺得有什麼負擔。]
然而,未優的回應卻是出乎意料之外地冷漠。
[我這麼做就是為了減少班上同學負擔,避免浪費時間的討論。如果找人幫忙的話等於本末倒置。不假他人之手一個人做,才是最有效率的。]
[是、是嗎?可是大家七嘴八舌提出不同看法互相討論,也滿有趣的呀。]
[我的目的不是從中得到樂趣。]
[就算這樣妳也用不著擺出那種……]
慘了!
『臭臉』的說法來到嘴邊,健太郎連忙吞了回去。
差點就不小心說出太傷人的話來了。
當全班因為健太郎的登場而瘋狂的時候,只有未優一個人反應與眾不同,讓他非常在意,忍不住差點把心聲說了出來。
健太郎緊張地推了一下眼鏡的鼻梁架,藉此重新鎖好身為『老師』的螺絲。
[……我平時就是這種表情。]
她就連當下這個反應也是跟平常沒什麼兩樣,看不出她是否在生氣。
[而且我也有在事前詢問大家,有沒有『想要奪冠』的企圖。]
換句話說,是因為大家回答『想要奪冠』在先,所以她才會提出那份重點只擺在求勝上的名單嗎?那她為什麼不把話說清楚呢?
如果當時大家的回答是『好玩就好,輸贏不重要』的話,那她的努力就付之一炬了,這樣也無所謂嗎?
[避免了時間的浪費,後面才有多餘的時間可以自修,同學和老師皆大歡喜。我相信這樣的行動為班上帶來了很大的貢獻。最後每個人都很開心不是嗎?]
[咦?也還好啦……]
不斷有女孩子自動送上門來我是挺開心的沒錯啦。
但不是『每個人』都很開心。
事實上是——那間教室裡有個女孩子從頭到尾都沒露出笑容。
[對了,妳們四月的時候剛重新分班對吧?很少會在這種時候重新分班呢。]
健太郎東想西想,最後挑了一個感覺最沒有風險的話題。一般而言,學校都會避免在準備大考的年度重新分班。
[因為寶萌國中部的學生,有百分之九十以上會選擇直升高中部。]
[原、原來是這樣啊。那在三年級的時候重新分班也不會有什麼影響了,嗯。神月同學,有沒有哪個朋友跟妳去年就同班呢?]
健太郎想要多瞭解一點關於她的事。好奇當然也是其中一個原因,但如果她在人際關係上有什麼困難或煩惱的話,他希望能助她一臂之力。
畢竟自己現在是老師。
[是有幾個同學以前也跟我同班,可是沒有特別稱得上是朋友的人。至少應該沒人把我當朋友。]
[啊……]
仔細想想,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並不意外。
如果她是交遊廣闊的人,在提出選手名單的時候,班上就不會瀰漫那種詭異的氣氛了。
[抱、抱歉!我從剛才就一直講話得罪人!]
健太郎慌慌張張地謝罪。
如果這是她不願提及的禁忌話題,建議她『去找朋友幫忙』根本是一種欠缺同理心的發言。
[……為什麼老師要道歉呢?]
未優的口吻不是只有單純的冷淡而已。
隱隱約約還夾帶了一種壓抑的情感。
[我沒有私交上的朋友,這是事實。沒有其他意思。]
[可、可是……]
健太郎很想據理力爭,可是卻不知道接下來該回什麼才好。
[當然,我不認為這是一個很理想的狀況。所以為了結交朋友,我才會想要對班上做出一些貢獻,努力得到大家的認同。]
[是、是這樣啊。嗯,值得鼓勵。]
聰明歸聰明,未優這個人似乎不擅處理人際關係。
不過她自己也有在設法改善問題,所以站在老師的立場,最好還是默默觀察狀況,並且適時予以支持吧。
[老師,有需要我帶你去參觀其他地方嗎?]
兩人邊走邊說話,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回國中部的校舍。
[不、不用了。謝謝。]
[那麼我先走了。]
說完,未優抬頭挺胸,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雖然明知她沒有看到,健太郎還是只能茫然地揮手目送她離去。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6-8-3 08:54 编辑


2章 第一個假日

[唐渡老師,就麻煩你去上課了。你還沒有很適應這份工作吧,本來這時候我應該要在旁提供協助的,只是我自己也有很多工作得忙。]
年齡已邁入初老的英語教師——讃岐笑瞇瞇地向健太郎攀談。
國中部的英語課程本來就由於一些因素而欠缺人手,現在又有一些老師因故突然離職,陷入了雪上加霜的狀況。
讃岐老師是快要退休的資深教師,擅長教授文法和考試技巧,相對地在口語表現和通俗的日常會話領域則是他的罩門,所以他似乎在會話課程的方面對健太郎寄予厚望。
[是、是的!我會加油!那麼我去上課了!]
健太郎心情緊張,把教科書和點名簿牢牢夾在腋下後,以過度僵直的姿勢挺起胸膛邁步走出辦公室。
今天是成為老師的第三天了。第一次上課的對象是三年B班。
雖然以副班導的身分旁聽過好幾次班會了,可是一旦要親自上台『執教』,那個緊張感就完全不同。他很擔心完全沒受過正式訓練和專業教育的自己能做到什麼地步,可是既然順水推舟地成了老師,也只能加油了!
健太郎打起精神,鐘聲還沒響起就進入了教室。
[呀!]
可是才剛進入就聽見慘叫。
[哇!]
健太郎也發出驚訝的叫聲。
不知何故所有人都只穿內衣褲。
剛好位在健太郎眼前的花菜,穿的是款式簡單的粉紅色胸罩和內褲。
未優的內衣褲則是淺藍色的,上面有蕾絲裝飾。
[老、老師!上課鐘聲還沒響啊!]
花菜一邊紅著臉大叫,一邊拿制服上衣遮住身體。
未優把臉別向一旁,動作俐落地穿上制服。
[對、對不起!]
健太郎趕緊退出教室回到走廊,把手伸到背後碰一聲用力把門關上。
雖然現在才讓眼前變得一片黑一點意義也沒有,不過他還是閉上眼睛,用雙手遮住臉讓自己什麼也看不見。
可是這麼做,反而讓剛才看到的那一幕歷歷在目地浮現在眼前。
(神月同學身材纖瘦,好漂亮啊。美里同學的體態則是充滿了健康美……等等,我是在回味個什麼勁啊!)
健太郎臉頰火燙不已,連放在上面的掌心也變熱了起來。
上次的『體育服混搭·衣衫不整狀態』和今天的情況相比根本是小兒科。今天健太郎撞見的,是非禮勿視的女孩子更衣場面。
而且上次健太郎只認得她們的臉和名字,說穿了感覺就跟親眼看到寫真集裡的美少女本人差不多。可是如今健太郎跟她們已經有過好幾次的交談經驗,對她們的個性也有相當的認識。看到了跟自己有一定熟悉程度的女孩子脫到只剩內衣褲的模樣,那種興奮的感覺比之前強上了好幾倍。
健太郎固然覺得很爽,有種賺到的感覺,可是他現在的身分是老師。不只不能表現出爽翻了的樣子,太過狼狽也是不行。

鎮定,快點冷靜下來,現在必須拿出成熟大人應有的沉著態度才行!
健太郎一邊如此告訴自己,一邊用手遮著臉[嘶~哈~嘶~哈~]地大口深呼吸。
大概是有其他班級的學生從走廊經過吧。健太郎很清楚地聽見有人嘻嘻嘻地在竊笑的聲音。
叮~咚~噹~咚~
揚聲器傳出節奏緩慢的電子鐘聲。
[老師,可以進來了。]
教室裡響起花菜的聲音。健太郎重新繫緊領帶并調整好眼鏡,再次開門走進教室。
幸好,內心的悸動也在這時平復了下來。
[起立,敬禮!坐下!]
花菜發號施令帶領大家敬禮。
[呃,呃……從今天起由我為各位同學上英語會話課,請多指教。]
[好、好的……]
瞧健太郎用一副生硬的樣子說話,台下學生的反應也十分微妙。
[提醒老師,剛才我們會在教室換衣服,是因為上一節在操場上體育課。]
或許是看出健太郎內心還在動搖,未優冷不防冒出一句話加以說明。
[對、對啊,老師!在戶外上完體育課後特地跑一趟體育館的更衣室太麻煩了,所以我們才會回教室換衣服!]
花菜發出尖銳的笑聲補充道。
[之前也有說過,因為學校很久沒有年輕男老師了,所以不小心就會放鬆戒備。]
[以後得小心唐渡老師了。]
班上的女孩子們有的露出害臊的笑容,有的則露出苦笑,彼此互看地點頭。
[不過,說不定老師對於能看到養眼畫面還挺開心的呢?]
帶著挑釁意味舉手發言的是妙子。
她的發言也點燃班上同學的情緒,大家開始尖叫吵鬧。
[呃、那個……]
雖然剛才再三提醒自己要保持『鎮定』,最後還是不禁慌張了起來。
在這種時候,要表現出什麼樣子才符合成熟大人從容不迫的態度?
當然能看到養眼畫面是很開心沒錯,可是如果老實承認,那就不配做為『老師』了。問題是,如果斷然宣稱『沒什麼好開心的』,那是否也是一種對女孩子很失禮的說法呢?
嘶。
毫無預警地,未優默默站了起來。
[老師已經是大人了。偶然撞見女性只穿內衣褲的場景,對他來說應該也不是什麼大不了或值得歡天喜地的事吧。況且國中生也還只是小孩子罷了。]
鴉雀無聲。
未優用洪亮的聲音發言後,教室的氣氛一口氣冷卻了下來。
不過多虧她站出來緩頰,健太郎才逃過了一劫。因為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那個問題,而且繼續騷動下去他也沒辦法上課。
[是、是啊,可以這麼說吧。嗯,好,要開始上課了。大家打開課本第十八頁!]
健太郎強打起精神拉開嗓門說道,笨拙地想改變氣氛。他知道上一任老師的教學進度到哪,所以接下來要延續進度。
因為是第一次授課,所以他打算保守一點,採取自己先唸一遍示範,再點名學生照唸一次的老派方式來進行教學。
[好,那麼……美里同學,剛才的地方妳唸一遍看看。]
[是!]
被點名的花菜站了起來,雙手捧著教科書開始唸課文。雖然碰到發音困難的單字就會唸得七零八落,有些地方的發音也不是很自然,不過以國中生的水準來說算是不錯的了。
[好。唸得不錯。那麼,請神月同學繼續接著唸下去。]
因為還不習慣的關係,所以健太郎不敢隨機點名。因此下意識地會指名印象比較深的學生。
[是。]
花菜一坐下,未優緊接著站起來開始朗讀課文。
她的表現不是只有『算是不錯』而已,已經到無可挑剔的程度了。她的發音之道地,聽起來就像英美的新聞主播或老師一樣。
[……老師。]
朗讀英語課文的聲音忽然中斷。
[咦?啊,有、有什麼問題嗎?]
[我該唸到什麼地方為止才好?]
[咦?啊,抱、抱歉!已經夠了。]
健太郎聽到入神,不小心讓未優一口氣讀完了整篇文章。
[妳的發音非常漂亮。聽得出來妳每天都有在練習吧。嗯。]
那跟英美當地人日常對話的發音不太一樣。是平時用不到英文的人自己努力練習,把外語當作一門技術,認真磨練出來的發音。
[……謝謝老師。]
未優彎腰一鞠躬後坐了下來。
她的傑出表現固然讓健太郎心生佩服,可是連帶地也讓他的自信受到輕微打擊。
我只不過是對英文的日常會話稍微有一點點熟,又不是專門靠這行吃飯,這樣的我,作為老師到底能教她什麼東西呢?
歷經無數波折和千辛萬苦,健太郎好不容易熬過了第一個禮拜的工作。
就職後第一個週六的假日早晨,健太郎躺在床上,意識徘徊在半夢半醒的境界之間。
[呼啊~]
因為太舒服了,他忍不住打了個懶洋洋的呵欠。
抬頭一看,上面是感覺還很陌生的天花板。健太郎住宿的這棟公寓大樓,據說是理事長親戚名下的不動產之一。
[理事長是有錢到能跨國經營學校的人,所以她的親戚自然也都很有錢嗎……]
健太郎邊打呵欠邊喃喃自語,在溫暖的被窩裡翻了個身。
就算賴床也不用怕會被罵。今天放假,而且他是一個人生活。
雖然只是暫時的,不過這裡是外人無法闖入的個人專屬住處,個人的城堡。
即使授課方面算是勉強應付過來了,但維持著藏有秘密的『老師』這個身分,令人感到相當疲憊。
休假就該好好放鬆,努力儲備能量,這是天經地義之事。
然而——
叮咚。
這還是健太郎搬來後第一次聽到門鈴響起。
第一個訪客是誰?宅急便之類的嗎?
不,包裹應該不會這麼快就寄到這裡。如果是來推銷東西的,那就會讓人覺得很麻煩。
健太郎一邊如此心想,一邊用慢吞吞地動作爬出被窩,搔搔一頭亂髮往門口走去。
[請問是哪位?]
喀擦——健太郎一邊嘟噥一邊解鎖開門。
這是第一次獨居的人常常會犯下的粗心錯誤。
他應該在開門前,先用房門的貓眼確認門外的情況的。
只見有個女孩子站在眼前。
[嘿嘿。老師,我跑來了。]
[咦?啥?]
本來還昏昏沉沉的腦袋瞬間清醒。
及肩的頭髮。有別於平日的制服,白色女性上衣搭配春季款式的薄料開襟衫。下半身穿的則是白色裙子,兩隻腳被膝上襪包覆了起來。
不會有錯。
她就是三年B班的班長,美里花菜。
[等、等一下!]
磅!
健太郎趕緊把門關上。
雖然腦袋清醒了,但他還是對眼前的狀況感到一頭霧水。
他只知道自己剛才頂著一顆鳥窩般的頭還有一張剛睡醒的臉,身穿無袖汗衫和短褲,用一副非常邋遢的模樣出現在女孩子面前。
可以的話他很想去沖個澡,可是已經沒有時間了。
他火速洗完臉,整理好髮型。
對了,還有鬍子。鬍子不刮不行。
最近鬍子愈長愈快,不過才一個晚上而已,臉的下半部就稀稀疏疏地冒出了一片鬍渣。健太郎拿起電動刮鬍刀插上洗臉台的插座,速度飛快地把鬍子刮過一遍。
照鏡子檢查儀容後,健太郎重重地點了個頭,換上平時當作家居服在穿的成套排汗衣。雖然以這身裝扮見女孩子有些不及格,可是現階段衣櫃裡也沒什麼行頭可供搭配選擇。
最後健太郎戴上裝氣質用的眼鏡。
如此一來,就順利從『休假日的私人時間模式』切換到『教師模式』了。
健太郎再次前去開門。
[讓妳久等了。剛才很不好意思。我才剛睡醒。]
[啊,所以我打擾到老師休息囉?我以為時間已經接近中午老師應該起床了,對不起!]
花菜彎腰道歉,頭髮也跟著大幅晃動。
[不用放在心上。就算是假日,整天睡大頭覺也太浪費了,我還要感謝妳叫我起床呢。對了,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老師你一個人住一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對吧,所以我想說來看看能不能幫得上忙。啊,我可以進去房間裡面嗎?]
花菜一臉笑瞇瞇的,腦袋微微往一邊傾斜。
[嗯、嗯。請進。對了,妳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
[我是從事務口中打聽到的,對方很乾脆地就告訴我了。反正也不是什麼不能讓人知道的機密。唐渡老師是開學後才來我們學校報到的,所以名簿上沒有登記你的資料對吧。在教室的時候,我身為班長必須管理秩序,不能老是隨大家起閧,可是今天放假。]
花菜眨眨其中一隻眼睛,俏皮地吐出一小截舌頭。
這麼說來,健太郎就讀國中時,學校也都有將記錄教職員住址和連絡電話的名單分給家長。畢竟一旦發生狀況,若沒有聯絡方式會很不方便,而且基本上過年時也會寄賀年卡給導師。
[哦~這裡就是老師的房間啊?]
走進房裡的花菜,用充滿好奇心的視線環視屋內環境。
[哈、哈哈……房間空空蕩蕩的真不好意思。現在還沒有什麼像樣的家當。]
健太郎沒有在謙虛。他的房間真的什麼也沒有。
除了原本就附有的床和衣櫥以及冰箱之外,家具就只剩理事長提供的書桌和書櫃。就連放在書櫃和衣櫃裡面的書與衣服也寥寥可數。
[這是我第一次進男生的房間呢。沒想到還挺整齊乾淨的。]
[還、還好啦,因為剛搬家,所以屋子裡的東西乏善可陳。]
剛才不假思索就招待花菜進房了,不知道有沒有關係。
身為一個獨居的男人,而且表面上的身份已經是個大人了,竟然讓班上的女學生進來自己的房間。
但若就這樣把她趕回去感覺又太無情了,而且有女生來拜訪自己,健太郎其實很開心。
因為健太郎國中時代沒跟女孩子交往過,也沒女生來自己房間玩過,這是他的第一次經驗。雖然這裡是他才剛入住沒多久的臨時住所。
怎麼辦?怎麼做才是正確的?
身為老師,這種時候該怎麼面對學生才不算踰矩?
就在健太郎迷惘的時候,門鈴又響了。
[來了。]
手放在門把上的同時,健太郎的身體忽然僵硬了起來。
要是被人發現有女孩子跑到單身男老師的房間,不是很糟糕嗎?
可是已經來不及冷靜判斷了。
在腦筋思考前,手就不聽使喚地自己先開門了。
[早安,唐渡老師!]
然而,出現在門外的卻是另一個女學生。
這位訪客有一頭讓人不可能認錯的搶眼金髮,她正是——交流委員會委員長·貴宮瑛美。
大概是因為放假的關係,她用髮圈紮了一條馬尾,給人的印象比在學校時要活潑多了。而且她身穿橫條紋的T恤,強調胸部的效果比制服強了好幾倍。她的下半身同樣也是穿迷你裙。
[早、早安。為什麼妳會跑來這裡?]
健太郎一方面感到驚訝,一方面也鬆了一口氣。
至少應該是不用擔心會被報警處理了。瑛美也在場的話,就能擺脫男女獨處的危險疑慮,而且健太郎還能享齊人之福。
[管理這棟公寓的不動產公司是本小姐家開的。我擔心老師剛搬來新環境又自己一個人住,在生活上會有許多不便,所以專程趕來查看情況。]
瑛美頗具氣勢地挺起胸部,一臉得意地說明。
原來如此。理事長的親戚,指的原來是瑛美的父母嗎?
[承蒙老師應本小姐的邀請擔任了交流委員會的顧問。可是!儘管我們之間是師生的關係,我的個性卻不喜歡單方面接受他人的好意。既然受老師恩情在先,我當然要加以報答了!老師一個人住一定覺得很麻煩,本小姐特地來幫你做家事!]
健太郎還沒開口答應,瑛美就大搖大擺進入了房間。仔細一瞧,她手上提著一個黑色的托特包。
當健太郎準備關上房門的時候,只見第三個訪客正從電梯走過來。
第三個訪客是堇。
[啊,老師,你好啊。瑛美已經到了嗎?我也可以進去吧?]
從門縫探頭進來觀察房間的堇詢問道。
她穿著長度及膝的牛仔裙,走輕便容易活動的打扮風格。她同樣提著一個帆布做的大包包。
[嗯、嗯。請進。]
[是~打擾了。]
堇低頭打聲招呼後也進入了房間。
這裡本來是鎖定單身男女族群的小公寓。狹小的置鞋空間,被健太郎和其他三個女生共四人份的鞋子給塞滿了。
[兩位是交流委員會的貴宮委員長和茅名學姐嗎?我是國中部三年B班的班長,名叫美里花菜。]
[我認得妳。雖然沒辦法記住全校學生,可是本小姐貴宮瑛美,至少有把國高中部各個班級的班長給牢牢記在腦子裡喔!]
[小瑛美,妳當初拼了命背名字,甚至還拿著照片對照,就是希望在這種時候能讓人誇獎『很厲害』對吧。可是要把全校學生的名字和長相都背起來真的太難,所以妳就放棄了。]
堇說出實情後,花菜忍不住笑了出來,瑛美瞬間漲紅了臉。
[不、不提那個了!堇,妳也是以交流委員會的身分,前來答謝接下顧問工作的唐渡老師嗎?]
[我是很想來做個人情啦,不過我的重點還是放在校內表現分數吧。我跟妳又不一樣,考試成績都只能勉強低空過關。]
明明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堇卻露出一臉天真無邪的笑容說著。
[呃……可是我沒有接高中部的課……]
[啊!說得也是!我這個人就是太迷糊了!不過你現在是我們的顧問了,社團表現的評分還是可以通融一下吧?]
儘管如此算盤落空,堇還是無憂無慮地笑著。
[老師,你剛起床應該還沒吃飯吧?我做點東西給你填飽肚子吧。]
[咦?妳要親手做菜?]
聽到花菜要下廚,健太郎的表情不禁為之一亮。
有女孩子跑來我的房間要特地做菜給我吃——這麼好康的事情健太郎過去從來不敢想像,根本是夢寐以求的情況。
健太郎開始幻想那是多麼美味的一餐,口水都快從嘴巴裡滿出來了。
然而——
[啊!等、等一下!]
[怎麼了?]
健太郎忽然想起一個頭痛的事實,連忙制止。但花菜沒予以理會,逕自前往廚房打開冰箱。
[……咦……?]
一打開冰箱門,花菜啞口無言。
冰箱跟床一樣都是公寓附設的家具。
可是裡面卻空無一物。
別說是食材了,連一罐寶特瓶飲料也沒有。
[啊哈哈……基本上我每天都在外面解決民生問題啦。]
健太郎沒學過廚藝,重點是自己下廚太費事了。早餐在上班途中找間店吃牛丼或站著吃蕎麥麵,中午在學校餐廳解決,晚餐去大眾餐廳或買超商便當——這幾天他都是這樣搞定三餐。
[呵!美里同學。妳想要靠自己的廚藝抓住男人的胃,這個想法本身並沒有錯。但妳終究還只是國中的小丫頭。把情況想得太美了!]
[唔……!]
瑛美一副擺明就是要引戰的態度,如同往常作風般伸出了食指指著對方。只見她搖頭甩了一下金色馬尾,傲氣十足地大笑。
慘遭奚落的花菜則是露出一副懊惱不已的模樣。因為她的判斷過於天真導致計畫失敗,這是不爭的事實,所以她就算想反駁,立場上也站不住腳。
[相對地,本小姐貴宮瑛美就設想得很周到,自行攜帶材料過來了。今天本小姐贏定了!]
咚!
瑛美把托特包放在桌上。
[考慮到老師是一個人住的單身男性,我打算製作可以保存很久的油封鴨肉和手工培根。當然,燻制用的櫻花樹的木片我也有準備妥當!本小姐可不是在溫室裡長大的花朵,下廚這種事情一點也難不倒我的!]
瑛美將包包大大地打開,展現裝在裡面的東西。當中有幾個淺咖啡色的紙袋,裡面裝的應該是肉或櫻花樹的木片吧。
[呃……油封鴨肉是什麼樣的料理?而且這棟公寓的陽台禁止用火。]
[嚴禁用火?]
[嗯。我搬進來的時候有收到警告。]
換句話說,這樣就沒辦法燒櫻花樹的木片來燻肉了。
[啊嗚嗚嗚!本小姐貴宮瑛美居然會犯下這種嚴重的錯誤!我家公司所持有的其他財產,明明連在陽台放煙火也OK的!我太粗心大意了,沒有針對個別財產檢查限制條件!]
瑛美用誇大的肢體動作抱頭哀號。
不對,對她而言這不算誇大,她的個性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小瑛美,沒想到妳在這方面的心思還是不夠細膩呢。]
堇摀嘴偷笑。
[這種時候應該要避免做培根或油封這種費時費事的料理,選擇簡單又能討男人歡心的東西才是基本吧?]
[能、能討男人歡心的東西……我又不懂。人家讀的是女校耶。]
[也是啦,還好我從小就是在被哥哥和弟弟包圍的環境下長大的。像這種時候,最萬無一失的選擇就是馬鈴薯燉肉啦,馬鈴薯燉肉。]
堇從她的包包拿出帆布圍裙。
擺放在調理台上的食材有馬鈴薯、紅蘿蔔、洋蔥。用紙包起來的肉則是豬五花。
[嗚唔唔……好吧,本小姐貴宮瑛美這次也不得不認輸了。妳不愧是本小姐的摯友,確實不容小覷!]
[原來是這樣。果然馬鈴薯燉肉才是王道中的王道。]
瑛美和花菜臉上都掛著微妙的表情。
相較於空手而來的花菜,和大張旗鼓結果卻落得無用武之地下場的瑛美,堇則是採取腳踏實地的行動。
而且[穿上圍裙]這個強調自己是賢妻良母的小動作,替她加了不少分數。
然而……
即使她已經考慮得這麼周詳——
[那麼,我借用一下老師的廚房……咦?]
堇打開流理台下面的櫃子後愣住了。
櫃子裡面一樣空空蕩蕩的。
連個小鍋子和菜刀都沒有。
裡頭只擺了一只銀色茶壺。
[那、那個……老師,這……]
堇困惑地拿起那只茶壺。
[哈哈……畢竟我才剛從四處流浪的生活穩定下來,家裡還沒添購什麼器具嘛。理事長幫忙調度的用具明天應該就會寄來了,在那之前也只能先將就一下了。]
健太郎苦笑著說明。
實際上,男生一個人在外面生活,只要有冰箱和微波爐就夠了。反正走個五分鐘就能找到便利商店,就算少了這兩樣家電健太郎也無所謂。
鍋子和平底鍋,以及其他基本的廚房用具,預定明天才會寄送到府。在那些家當送達之前,健太郎判斷只要有一只茶壺應該就可以應付生活所需了——這就是那只銀色茶壺會出現在流理台櫃子裡的理由。
實際上,就連那個茶壺健太郎也從沒使用過。
[就算妳廚藝再怎麼高強,也沒辦法用茶壺煮東西吧。]
[先不提怎麼用茶壺煮東西,連菜刀和醬油也沒有,根本沒辦法做馬鈴薯燉肉吧。]
堇一邊回答瑛美,一邊露出傷腦筋的表情在把玩馬鈴薯。馬鈴薯當然是還沒削過皮的。
[哈哈。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健太郎也只能無奈苦笑。
他沒有自己下廚的必要,所以沒有調理器具和調味料也覺得無關緊要。
但這是建立在完全只有自己一個人生活的前提。
並沒有考慮到女孩子前來做菜給自己吃的情況。
對方難得帶來了食材,可是卻沒有廚具可以發揮,未免太過可惜。
——就在健太郎想著這種事的時候,門鈴又響了。
[會是誰呢?]
[又有誰來了?]
[是班上同學嗎?]
三人面面相覷。
[來了。請問是哪位?]
健太郎開門迎接第四位訪客。
[早安,老師。]
出現在門外的人是未優。
而且身上穿著制服。
[呃、呃……妳怎麼會來?]
[我可以進門嗎?]
[當、當然……不過已經有其他客人先到了……]
[老師才剛搬來,我想你在生活上應該有一些不便,所以準備許多東西來給你了。]
未優的目的似乎也跟其他三人一樣。
把提著大袋子的未優帶進房間裡面後,氣氛果然一下子變得緊張了起來。
[神月同學。妳為什麼會穿制服?]
花菜詢問。
[避免掉風險了。]
[什麼風險?]
[神、神月同學,說明簡潔也不是不好,不過我覺得妳可以說得再稍微詳盡一點,讓其他人也能聽懂妳的意思呀。]
健太郎趕緊打圓場。
[……就算是學生來找老師,終究是一個女孩子前往獨居單身男子的房間。]
在健太郎的建議下,未優面無表情地開始解釋。
[是沒錯啦,我們三個也一樣。]
[為了避免第三者有不必要的誤會產生,應該要明確讓人知道我們是師生關係。從老師和同學們在教室親密的互動來看,我認為這方面的顧慮是有其必要的。]
[啊!]
經未優這麼一說,健太郎才注意到自己想得還不夠周到。
[沒錯,是我不夠深思熟慮。我是老師,當有學生前來拜訪的時候,這種事情應該是要由我主動說清楚的。]
[那、那也不能怪你啦。因為唐渡老師是臨時接受委託才成為老師的。]
雖然花菜想要幫忙找台階下,可是她的理由聽起來也有些突兀。
或許看在花菜的眼中,她覺得未優選擇穿制服是在諷刺她們什麼也說不定,即便未優本人應該沒那個意思。
[可是!我只能跟妳說聲遺憾了,神月同學!]
瑛美那神氣的聲音打破了有些尷尬的氣氛。
[我們三個也都想親手做菜給老師品嚐,可惜的是我們的企圖都被擊潰了!]
明明是敗北宣言,卻說得非常鏗鏘有力。
她那強硬的態度在此刻顯得彌足珍貴。
[對啊對啊。誰想得到老師的房間竟然會連鍋子和菜刀都沒有呢。]
圍著圍裙的堇笑著點頭附和。
[我早就預料到了。]
可是,未優卻輕描淡寫地回答,拿出了放在包包裡的物品。
有杯麵、五穀雜糧、營養補給果凍等,全都是一些不需要烹飪器具又能長期保存的食品。
至於可以微波加熱食用的速食米飯商品,她之所以選擇炒飯和手抓飯而非白米飯,大概也是考慮到如此一來,健太郎可以直接加熱吃不需另外準備配菜吧。
[這些東西不需要用到烹飪器具,也很容易保存。]
[很、很感謝妳的好意啦……可是我真的可以收下這麼多東西嗎?]
[這些不是我專程買來的,都是家裡吃不完的禮物。]
[那、那我就心懷感激地收下了。]
健太郎把未優送來的東西收進流理台下面的櫃子裡。
她的判斷確實合理而且令人拍案叫絕。她預測到健太郎家連烹飪器具和調味料都沒有,只選擇不需要用上那類東西的『食物』來送給他。
雖然這麼挑三揀四有些不識好歹,但曾有那麼一瞬間期待吃到『手制料理』的健太郎,對這些食之無味的『營養』不免感到失望。
未優今天的行動,跟她上次提出運動大會選手名單的行為大同小異。
雖然很有效率和意義,可是無法讓人感到開心和樂趣。
如果她希望自己能幫得上他人的忙,想要討得人家歡心,那她不應該一味追求『正確』與『合理性』。能讓人由衷感到開心,自然而然地對她說聲『謝謝』……那才是最棒的不是嗎?
剛才健太郎口中所說出來的感謝話語,雖然不是虛情假意的,可是那並非發自內心,而是從腦子裡冒出來的生硬、拘謹之詞。
聽到這麼不自然的『謝謝』,未優自己應該也不會感到開心吧。
[那麼,神月同學帶來的食品暫時不需要擔心存放的問題,可是我和堇準備的食材該怎麼辦呢,老師?]
[那些都是妳們特地帶來的東西,我就心懷感激地收下了。反正我既然是一個人生活,過些日子我也想學著自己做點東西吃。]
馬鈴薯燉肉之類的料理,感覺只要看別人怎麼做就學得起來。
雖然不知道油封鴨肉是什麼東西,也沒辦法燻制培根,不過現在那些食材都還只是一般的肉品。只要煎一煎就可以吃。反正自己也不是什麼老饕,隨便調味一下能填飽肚子就夠了。
[那就放到冰箱囉……蔬菜應該是沒關係,肉最好先冰凍起來吧?]
堇問道。
[嗯。冰凍起來是比較保險,問題是我沒有保鮮膜耶。]
[我帶來的東西裡面有保鮮膜。]
立刻解決了困擾的還是未優。
她從袋子底部拿出了保鮮膜和拉錬袋。
[那我就不客氣拿來使用囉。]
堇動作俐落地把三種肉類分類後塞到冷凍庫。
[用看的應該就能分辨得出來,這邊是我帶來的五花肉片,這邊是小瑛美帶來的豬五花肉塊和鴨肉。]
這麼說道的堇,接著面露微笑補充道:[如果現在有菜刀的話,我就可以以一餐的份量為單位,幫老師把這些肉切好再冰凍起來了。]至於馬鈴薯和洋蔥則放在下層的蔬果室。
[雖然下廚請老師吃飯的計畫泡湯了,可是接下來該怎麼辦呢?不管神月同學的理論再怎麼合理,也不能讓唐渡老師就這麼吃泡麵解決一餐,然後我們四個圍在旁邊看他吃吧?]
花菜提出疑問。
[大家今天能齊聚一堂也是一種緣分。我們應該珍惜這個寶貴的偶然!反正老師才剛起床,正餐都還沒吃。不如乾脆直接舉辦派對吧!我和堇是高中部,另外兩位則是國中部。再加上老師,三方一起暢談,正好符合交流委員會的宗旨!]
[贊成~]
[我沒有意見。]
[我也是。反正就這樣回家也挺無聊的。]
堇、未優、花菜紛紛對瑛美的提案表示同意。
[呃。那要不要叫個披薩來吃?]
信箱裡面塞了好幾張餐飲外送的宣傳單。
[我去買東西。]
未優忽然起身說道。
[啊,說得也是。反正還得準備飲料,而且老師家也沒有杯子。]
看出她心中意圖的花菜跟著附和。
[這樣的話……]
健太郎走到書桌旁邊,打算從抽屜裡拿出皮包。
以立場來說他是大人,雖然還沒到發薪日,不過理事長有以『簽約金』的名義匯了一筆錢到他的戶頭,給他當作臨時的生活費。這個時候應該要由他出錢買單。
[不。老師已經提供場地了,幸好本小姐手上還有點零用錢。包在我身上吧!]
[那大家一起去買東西吧。這樣也比較好玩。]
瑛美執意要自己付錢購物,堇也表示同意,於是四個女生結伴外出。
[……沒想到女孩子在這種時候還挺積極主動的哪……]
健太郎關上房門,一邊抓頭一邊笑了出來。
還記得國中的時候也有女大學生來班上當實習老師,可是他完全不敢幻想和班上同學一起跑去她家打擾的事。
[好吧……]
剛才一陣手忙腳亂,所以健太郎回浴室重新檢查一遍儀容。
除了有些鬍子沒刮乾淨之外,沒有太大的問題。
[這樣看來,說不定我其實還滿有異性緣的?]
健太郎拔掉裝氣質用的眼鏡,一邊照鏡子微笑,一邊摸索自己看起來比較帥氣的角度。
我不是只有在學校才會受到矚目。
女孩子為了親自下廚做菜給我吃(雖然當中有個感覺與眾不同的異類),在假日的時候不請自來——這樣的行動完全超乎健太郎的想像。
[搞不好我浪費了大好的機會哪。雖然現在才後悔一點意義也沒有。]
去年健太郎還在就讀男女合校的國中,身旁有一半是異性。那個時候如果自己能表現得更出鋒頭一點,或許早就成了許多女生的夢中情人了。
[算了,現在才想這些也沒什麼用。]
健太郎搖搖頭,趕走腦子裡的念頭。
那個時候健太郎的衣著和態度都很幼稚、小孩子氣,身高又矮。和現在的他相比,看起來應該沒什麼魅力可言。
而且如果在國中時他就結交了女朋友,即便後來發生了『那件事情』,恐怕他也不會萌生想要外出旅行的念頭,也就不可能來到這座城市成為老師了。
換言之,也不會有今天這麼大受女生歡迎的狀況。
雖然是走一步算一步,至少結果是令人滿意的。
[不不不!等一下等一下!我不能得意忘形。純粹只是因為年輕男生在女校是稀有動物,大家才會對我多加關心而已。]
健太郎打了自己一巴掌,要差點樂得忘我的自己冷靜下來。
國中時代完全不被異性當一回事的自己,會忽然成為女學生心目中的寵兒,就只有這個可能了啊!
再繼續蹉跎下去,女孩子們就快採購完東西回來了。得在她們回來前再整理過房間一遍才行。
健太郎七手八腳地簡單清掃了一番,過了十五分鐘左右,出外採購的四人回來了。
[我們回來了,老師!]
走在前頭打招呼的是瑛美。
不知道是誰提出的要求,或者是超商店員的貼心舉動,東西被分裝在各個小袋子,平均分配給四個人提著。
[歡迎回來。辛苦妳們了。]
[反正出門採購還滿好玩的啦。]
如此笑著說道的花菜,率先從放在矮桌上的袋子裡拿出東西擺到桌上。
飲料有三瓶容量一·五公升的寶特瓶。點心有甜的巧克力餅乾和鹹的洋芋片兩種口味可供選擇。大概是最體諒健太郎還沒有吃正餐,所以買回來的東西裡面也包含了炸雞等熱呼呼又有飽足感的小吃。
[原來如此,妳們買了很多東西回來呢。]
堇倒了一些馬上要用的冰塊在杯子裡,剩下的份量則冰在冷凍庫。
[大家請坐吧。改天我也得去買給客人使用的坐墊了。]
健太郎在矮桌的一角坐定後,也催促其他人圍成一圈坐好。這張桌子也是原本房間就有附設的家具。
[那麼,本小姐坐老師隔壁!]
[貴宮學姐好詐!人家也要!]
[老師兩邊的位置就讓給小瑛美妳們好了。]
[大家都接受這個安排的話,我沒有意見。]
於是,花菜坐在健太郎旁邊,然後依序是未優、堇、瑛美,大家圍成一圈。
[那麼!慶祝唐渡老師加入我們學校,還有今天大家的巧遇,乾杯!]
在瑛美的帶頭下,大家舉杯慶賀。不過杯子是塑膠製的,所以不會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欸,唐渡老師。雖然之前也問過了,不過你真的沒有女朋友嗎?現在我們不在教室,算是私人時間,偷偷告訴我們也沒關係嘛。]
花菜邊推擠著健太郎的手邊問道。
[真、真的沒有啦!]
[不敢相信~老師長這麼高,按理說應該不難交到女朋友啊。]
[之前都忙著讀書之類的事情,所以沒空交什麼女朋友吧。]
[老師都過著苦讀的生活嗎?所以英文能力才會那麼強?]
[不是啦。因為我們家情況特殊,從以前就常常會有外國人住在我們家,所以自然而然地我就培養出英語會話能力了。]

在他左右兩邊的人紛紛提出問題。
[啊,對了。老師你有特別喜歡吃什麼嗎?雖然今天我挑了一個最保險的馬鈴薯燉肉,不過我也接受點菜喔。做菜是我的拿手專長。]
[呃,咖哩之類的吧。]
[啊哈。想不到老師也有相當小孩子氣的一面耶。]
[咦?啊,也還好啦……]
健太郎不小心不假思索地就回答了堇的問題。
姑且不論十六歲小男生偏好的傾向為何,這樣的回答以成年老師來說會有些不得體嗎?
[喜歡吃咖哩的大人也不少見。最近外面還有專賣泰式口味和巴基斯坦口味的咖哩店。]
[啊,真的嗎?因為我家弟弟很喜歡吃咖哩嘛,所以才會這麼覺得。]
經未優這麼一說,堇用拳頭輕輕敲了自己的腦袋瓜。
[哈哈。我對咖哩的口味還不到那麼講究啦。純粹只是從小吃慣了。]
健太郎借未優的說法順水推舟地為自己找台階下。現在硬是要打腫臉充胖子裝咖哩專家的話,有可能之後只會替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對了,老師你大學時是讀哪間學校?]
[呃,我……]
瑛美的問題讓健太郎感覺像挨了一記悶棍。
雖然這是可以預料得到,應該要早早做好應對準備的重大問題,可是健太郎嚴重缺乏關於大學的基礎知識。
[對於食物的偏好也就算了,有關學歷的問題如果本人不想回答的話,也不需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吧?]
及時伸出援手的還是未優。
[因為他立場特殊,並非一般教師,如果我們因為他的身分或畢業學校而產生奇怪的先入為主觀念,說不定就無法得到理事長期望的效果了。]
[啊。嗯、嗯。其實……我的想法與神月同學雷同。哈哈……所以拜託大家不要再追問我有關學歷的事了。]
[明白了。我提出這個問題確實有些不適當。]
[對啊對啊。之後大家感情和睦地相處,慢慢互相瞭解就好了。是吧,老師~]
瑛美自我反省,花菜則順著這個話題莞爾一笑。
大家看起來都很開心愉快。
在這氣氛中,最吸引健太郎注意力的,果然還是未優那奇妙的態度。
她不像其他三人一直好奇地提出問題,可是一旦健太郎陷入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窘境,她就會立刻幫忙解圍。
感覺上她像是在觀察健太郎的細微反應,而非試圖從健太郎的口中問出個所以然。
就這樣,大家說說笑笑地聊了一陣子(正確而言,是其他人像在做身家調查一樣盤問健太郎一堆瑣碎問題),一轉眼將近三個鐘頭過去了。
[唉呀,已經這麼晚了。待太久恐怕會給老師帶來困擾吧。各位,差不多該回去了喔。]
[說得也是。那我們來收拾吧……]
瑛美和堇接連站了起來。
[啊啊,沒關係啦。垃圾我自己丟就可以了。]
有女孩子願意為自己效勞固然令人開心,可是有時候還是得展現出大人的風範比較好。
[那麼,從禮拜一起委員會那邊的事務也麻煩老師指教了。]
[下次我會打聽好老師家的狀況,再來幫老師煮咖哩~]
[我很期待上老師的課。]
[今天打擾了。再見。]
送走以大相徑庭的方式告別的四人之後,健太郎拿塑膠袋收拾垃圾。剛搬進來的時候,他有拿到一張說明如何分類垃圾,和哪些日子有進行回收的一覽表。
[嗯?]
收著收著,健太郎發現一個不是垃圾的東西。
那是一本設計簡單的記事本。不過封面角落貼了張卡通風格的兔子圖案貼紙。應該是有人留下來忘記帶走的東西,不過翻到後面一看也沒看到名字。
[打開來看裡面應該不太好吧。]
健太郎藉由把疑慮說出口的方式斬斷內心的誘惑,把記事本放到桌上。
如果這是非常重要、有急迫性的物品,主人應該會主動聯絡。相反的如果不是那麼緊急,等禮拜一時再一一問過那四個人就可以了。
收拾完垃圾後,健太郎在床邊坐下。
[呼~]
有女孩子獻殷勤——不,應該說受女孩子注目才對,爽歸爽,可是相對地感覺也挺累的。經過這幾天的體驗,健太郎終於瞭解這個事實。
總之,為了能在這個地方安居樂業,絕不能丟掉老師這份工作。必須讓自己在英語會話之外的方面也能展現出老師的架勢,無論學生拋出任何問題都能回答得很得體。
理事長有發文法的講義和參考書,以及教育相關的書籍給健太郎。反正房間裡也沒有電視,現在除了讀書之外也沒有其他休閒娛樂能打發時間。
[嗯……]
儘管提起幹勁開始用功,可是姑且不論英文的講義,關於教育學的書都是專門寫給大學生和專職老師看的。對剛從國中畢業沒多久的健太郎來說難度不低。
話說回來,在實際當老師執教之前,健太郎對英文這門科目抱有『只是把我本來就會的、擅長的內容教給別人而已,說不定還滿輕鬆的』這種天真的想法。
除了掌握該科目基本的知識之外,還有各種理論的證明和學說需要研究,可是他過去從來沒想到這麼多。
[沒想到當老師還挺辛苦的……]
健太郎想起當初就讀國小及國中時教過他的恩師們的面孔,心中充滿感激。
可是,既然自己陰錯陽差地踏入這一行,就只能努力加油,讓自己當個像樣的『老師』!
雖然健太郎試著提振士氣,可是卻無法顯著提升效率。讀個幾行就得翻開字典查看不懂的單字後再繼續閱讀本文,這樣的過程不斷重複。
等到健太郎注意到時間時,太陽已經快下山了。
在即興家庭派對吃的東西也差不多消化完畢,肚子開始餓了。去外面吃個晚餐順便散散心好了。雖然家裡有食材,可是又沒調理器具。
健太郎站起來的同時,門鈴響了。大概是忘記拿走記事本的人來取回失物吧。
[來了,有東西忘記帶走嗎?]
健太郎開門一瞧,結果迎接的卻是本日第五名的意外訪客。
[晚安,唐渡老師。現在有空嗎?]
站在門外的,是工作同事黑岩燿子。
[嗯、嗯。是沒有很忙啦……]
健太郎一臉狼狽地回答道。
燿子身穿低胸的上衣搭配迷你裙,從白皙的胸口可以看見乳溝的陰影。跟直到昨天為止每天都看到的運動服裝扮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若單論胸圍雖比不上瑛美,但因距離近的關係,隱隱聞得到化妝品的化學香味飄散而來。這是在先前的那四名國高中生身上所感受不到的刺激。
[那我可以進門坐坐囉?對於吃飯之類的問題,你應該很煩惱要怎麼辦吧?]
兩人隔桌面對面而坐後,燿子打開了她帶來的東西。
烤雞、毛豆和炸軟骨等等,盡是些一看就知道是下酒菜的食物。還有冰到散發寒氣,上面佈滿水滴的罐裝啤酒。
[晚上一起喝個幾杯聊表歡迎之意吧。我們都是大人了,喝點酒沒關係吧。]
一般情況的話小酌一下是無傷大雅沒錯,問題是健太郎其實還未『成年』。
[我們學校的教職員中沒什麼年輕人。唐渡老師還沒來以前,我是全校最年輕的呢。難得有年紀接近的同時報到,我希望在職場以外也能維持良好的關係。]
燿子邊說邊打開啤酒,還有烤雞和毛豆的包裝袋。
她給人的印象和在學校時截然不同,相當積極主動。
同樣都是自備食物,可是跟單純的學生相比,認真程度就是不一樣。
雖然用[單純]來形容未優這個人是否妥當還挺值得探討的。
[呃,坦白說我的體質對酒精完全沒轍。]
健太郎一邊找藉口脫身,一邊從冰箱裡拿出剛才派對喝剩的烏龍茶。
雖然道義上不奉陪不行,可是不碰酒精是健太郎的底線。
[如果唐渡老師喝了不舒服,我會負責照顧你的啦。]
[我真的連一滴也不能喝!我吃下酒菜就好了。]
雖然燿子不死心地繼續慫恿,不過健太郎還是堅守立場,並伸手拿烤雞。
[唐渡老師,你對工作很有熱忱耶。]
燿子看到健太郎放在桌上還沒讀完的書籍後喃喃說道。
[因為我還是新人。得麻煩黑岩老師不吝多加指導了。]
[以教師的身分來說我確實是前輩沒錯啦,可是相對地煩惱也多啊……]
打開了第二罐啤酒的燿子用手托著紅通通的臉頰。她的酒量似乎也不怎麼樣。
[話說回來,唐渡老師你不喜歡年紀比你大的女性嗎?]
噗!
聞言健太郎噴出了口中的烏龍茶。
[也、也不是說非得找年紀比我還小的對象才行啦。大我三歲左右應該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吧。不過我從來沒交過女朋友就是了!]
如果表明只跟年紀比自己小的對象交往,也是有危險。
真要說的話,健太郎喜歡跟他同齡或小一歲的女生,可是他現在表面上的身分是大學畢業生,如果表明自己『喜歡十五、六歲的女生』,大家只會當他有戀童癖。而且身為女校老師,做那種發言根本是自尋死路。
[那我也在唐渡老師的目標範圍內囉。因為你剛才是說相差三歲左右,不是嚴格限定最多只能相差三歲,連超過一天都不行嘛。]
燿子以隨興的坐姿,用在地上滑動的方式向健太郎靠近。
盤腿而坐的健太郎也扭著屁股退開保持距離。
[公立學校的話人事調動頻繁,可是私立學校就不一樣了,很難有什麼新的邂逅呢~]
或許是喝醉酒兩眼發直的關係,燿子的眼神散發出了一種像在勾引人的感覺,還有飢渴的肉食野獸的光輝。
健太郎看出來了。他終於明白了。
眼前這個人之所以行動這麼積極,是因為她當真將他視為結婚對象。
他很高興身旁都是年齡相仿的女孩子,也很嚮往有年長三歲左右的大姊姊來做為他情竇初開時的啟蒙老師。就算對方年紀比較小,兩三歲的差距應該都還算合理範圍。
也就是說,女高中生的話還在健太郎的目標範圍內。
可是很抱歉,黑岩老師。妳已經出局了。因為我們兩個實際上相差了差不多十歲——健太郎在心中向燿子老師下跪道歉。
問題是他也不能解釋這個誤會,而且要是因為話沒說清楚而被誤認是蘿莉控,進而被認定喪失教師資格的話,那就弄巧成拙了。
或許是平時累積了不少壓力。在健太郎不斷顧左右而言他轉移焦點時,燿子還是一口接著一口喝酒,自顧自地喝到爛醉如泥。
健太郎扶著她的肩膀走到公寓外頭。
[黑岩老師,妳還行嗎?]
[還行~還行~咩問題。]
健太郎攔下路過的計程車,把燿子推進車內。
司機聽懂了燿子用含糊不清的口條交代的地址後,白色計程車消失在夜晚的黑幕之中。
[唉~]
健太郎長嘆了一口氣抓抓頭,拔掉礙事的裝氣質眼鏡。
[我又不會喝酒,再說她那麼主動,我也會覺得不知所措啊!因為我其實只有十六歲而已耶!]
健太郎一腳踢飛偶然滾到他腳邊的啤酒空罐。
輕飄飄飛走的空罐在公寓前的矮木叢一個彈跳後,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滾動。
[『其實只有十六歲』,這是什麼意思?]
一道用冰冷的聲音如此詢問的人影撿起了罐子。
[咦!]
健太郎的背部流下大片的冷汗。
有種體溫一口氣下降般的感覺。
[唐渡老師,能請你回答問題嗎?那是什麼意思?]
神月未優把空罐丟到附近自動販賣機的回收桶後,露出冷冷地眼神一步步往健太郎接近。
[呃、呃,那……那是……]
[請回答我,唐渡老師。]
她特別強調『老師』兩字的語氣,就像冰針一樣刨開了健太郎的胸口。



3章 冒牌教師的誕生秘聞

晚上不方便站在外面說話,所以健太郎邀請未優回房間坐。
出去一下子後再回到房間,健太郎才注意到房裡的空氣瀰漫著燿子喝光的酒瓶所殘存的酒味。未優隱隱皺起了眉頭,或許是因為那味道讓她覺得不快吧。
[我只是回來拿忘記帶走的東西,沒想到竟然會碰上這種事情。]
[抱、抱歉。剛才黑岩老師來的時候她有喝啤酒。]
健太郎一邊道歉一邊開啟抽風機。
[其實只有十六歲的唐渡老師也喝酒了嗎?]
[沒、沒有!我沒喝!這是真的!]
[特別強調『這是真的』,也就是說其他的是騙人的囉。]
[嗚……!]
未優站得直挺挺的,用冷漠的聲音追究。
[※從剛才你就把『我』掛在嘴邊,那才是十六歲老師的本性吧。你可能沒有發現,其實之前你也有一次不小心用『我』來自稱。在我帶你去參觀完交流委員會之後。](編註:此處原文使用的是[俺],是日文中年輕男子較為粗魯的第一人稱。)
健太郎慌忙想把拿在手上的眼鏡戴回臉上——最後打消了念頭。
事到如今再裝模作樣下去也沒有意義。
[……呃……妳忘記帶走的東西應該是這個吧?]
健太郎拿出放在抽屜裡的記事本交給未優。
[是我的東西沒錯。謝謝唐渡老師幫我保管。]
[上面有貼很可愛的貼紙呢。讓人覺得挺意外的,不太符合妳的形象……]
為了讓氣氛不要那麼尷尬,健太郎試著說出自己好奇的事當話題。
[形象?其實只有十六歲的唐渡老師,對我這個人有多少的瞭解和掌握呢?]
[抱、抱歉!]
未優那張白皙的臉上有那麼一瞬間仿佛浮現了羞紅的顏色,會是自己看錯了嗎?
話說回來,她從剛才便一直在強調『其實只有十六歲』這件事,感覺怪可怕的。
[不需要跟我道歉。我要求的是說明。]
未優彎腰屈膝,跪坐在矮桌前。
明顯表現出在健太郎給個交代之前絕對不會離開的意思。
[為了不要犯錯或引發糾紛,勤勞抄寫筆記是我的習慣。平時我不是那種會遺失物品的人,今天似乎是因為攜帶禮物到別人家拜訪,我不是很習慣這種事,所以才會一時疏忽。]
[啊。是……是這樣啊。]
健太郎縮起緊繃的身體,坐在未優的正對面。
明明健太郎的體格比較高大,視角上是他居高臨下,可是心情卻像挨罵的孩子一樣抬不起頭來。先前在這房間裡的燿子,在和未優相比之下也一樣,都快看不出誰才是真正的老師了。
[那麼,唐渡老師。]
[呃……妳還要稱呼我為老師嗎?]
[就算你實際上只有十六歲,可是你現在依然是我們班的副導師和英語會話老師,這個事實沒有改變。所以我稱呼你為唐渡老師。]
[……瞭解……]
未優所秉持的道理果然一板一眼。感覺就像一張用堅硬的材料搭配僵化的直角和平面所組成,坐起來讓人不是很舒服的椅子。
[為什麼狀況會變成這樣,能請你說明一下來龍去脈嗎,老師?]
有句俗諺是『被蛇盯上的青蛙』,指的大概就是當下這個心情吧。
健太郎做好覺悟,在腦海裡整理事情的脈絡。
[該從何說起呢……嗯,契機應該是發生在去年的秋天吧。那時我是一個住在都內,十分尋常的——平凡無奇的國三學生。我有兩個從國小就認識的損友,或者說是好朋友吧。]
好朋友——聽到這個字眼,未優的眉毛抽動了一下。
[我們三個一直都是同班,常常湊在一起玩……雖然大家擅長和不擅長的科目都不一樣,不過以總成績來說差不多是同樣水準,所以我以為之後可以上同一所高中。]
[可是老師你沒有繼續升學。]
[……是那兩個好朋友先坦白說『其實我們不打算上高中』的。]
其中一個朋友立志要成為能發揮嬌小身材優勢的賽馬手。培訓學校規定學生都要住宿,一般都是國中畢業就直接入學的樣子。另一個朋友的目標則是成為小眾市場的※和樂器演奏者,所以決定一畢業就要住在九州的祖父那裡接受修行。(編註:三味線、太鼓等日本傳統樂器。)
『就算分道揚鑣,我們的友情也永遠不會變質的!』
雖然那兩人都這麼說,可是健太郎的心情卻還是有些失落。
當然,理智上他很清楚那兩個朋友的情況是少數派——屬於例外。
大部分的班上同學跟健太郎一樣,對於未來沒有明確的目標,視自己的偏差值決定之後要讀什麼學校。
可是,他莫名地就是有一種被親友拋下來的感覺。
[將來想成為什麼?繼續升學的目的是什麼——那種無所適從的感覺,從此就盤據在我內心的一角。]
未優只是默默不語地聆聽健太郎的自白。
[不過,將來的目標又不可能突然說有就有,而且要是拿朋友的情況當藉口不上高中的話,只不過是在逃避現實罷了。後來他們朝理想邁進,而我也忙著準備入學考試,慢慢地關係就變得疏遠了。]
[但事實上老師你沒有上高中吧?落榜了嗎?]
[不。我根本沒有去參加考試。]
[結果你還是逃避了嗎?]
[不是啦。是考試那天早上,我要出門時剛好有一輛貨車撞進家中的玄關。]
[……]
未優啞口無言。
當時的光景歷歷在目地於健太郎腦海中浮現。
檢查完有沒有忘記攜帶物品,才剛一腳跨出大門,忽然一陣刺耳的惱人剎車聲響起,隨即一大塊鋼鐵進逼到了眼前。
貨車撞上來了——這顯而易見的現實,大腦花了一秒才理解,這短短一秒也成了致命傷。
劇痛導致健太郎失去了意識。
[……那還真是……一場無妄之災呢。]
就連未優也不知該做何反應,露出同情似的表情頻頻點頭。
[我的傷勢是不輕沒錯,但不幸中的大幸是腦袋沒受到重創,內臟也沒有損傷,所以並無生命危險。]
健太郎一邊苦笑,一邊摩擦大腿。
雖然現在已經完全康復了,不過這裡也是當初骨折的部位之一。
這場意外不僅讓健太郎受了兩個月才能康復的重傷,也對唐渡家的屋子造成不小的傷害。從玄關到客廳呈現半毀的狀態。所幸的是父母逃過一劫沒有受傷。
[因為這場車禍的緣故,我沒能去參加考試。]
當初健太郎因為沒什麼遠大的目標,所以只報考了一間穩上的學校,本來打算即便意外落榜,就接著參加二度招生考試就好。可是等他退院時已經是四月初。這個時節已經沒有學校還在舉辦招生考試。
[因為朋友的刺激,我住院的時候一直在思考。雖然我沒能參加考試是意外事故造成而非自願的,不過說不定這是上天賜給我的,思考將來的好機會。]
健太郎在看到朋友找到夢想開始奮鬥後,仍覺得繼續升學就讀高中是種『不逃避』的行為,可是最後卻受外力阻擾而與高中無緣。
[雖然我不相信世上有神,可是經過這件事情之後開始覺得……說不定冥冥之中命運自有安排呢。]
[老師,你錯了。]
但未優的話語卻像一把鋒利的刀,斬斷了健太郎的感傷。
[那樣不過是在逃避,或者說推卸責任。]
[嗚!]
被未優這麼冷酷地一指責,健太郎不禁搗住自己的胸口。
[你遭逢意外固然令人同情,但你只不過是不敢面對自己的不幸,才下意識地用命運這種說法自欺欺人。]
國中女生所說出的話是那麼殘酷又一針見血。
[這不用妳說我也知道!可是與其把所有過錯都推給車禍,自怨自艾沒有高中可讀,看不起自己的人生,還不如設法讓自己樂觀一點,不管什麼樣的形式都好,不是嗎?]
[是這麼說沒錯。]
未優的反應還是一如往常般冷漠。
[而且,促成今天這種情況的原因不是只有那樣……]
健太郎輕聲嘆氣後,繼續說明。
在住院病房露面的父親向健太郎提出的計畫,並非純粹整修玄關,而是打算趁這機會將整棟老屋打掉重建。
[反正我現在住院沒有影響,問題是爸媽你們在屋子重建的這段期間要怎麼解決住的問題?]
[我打算暌違許久地再去世界各地走走,你媽也要跟我一起去。大概會在國外待一年多的時間。]
健太郎父親的職業是旅行作家,和攝影師的母親原本就是工作夥伴。
自從兒子出生後,兩人就不再出遠門,把重心放在國內的取材。相對地,他們開始廣邀國外友人來家裡做客,外國人來寄宿的情況也增加了。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健太郎,英語能力自然練得很純熟。
[……旅行嗎……我要不要也踏上旅途呢……]
這只是健太郎心血來潮想到的念頭。
反正現在沒有高中可讀,也沒什麼奮鬥的目標,正是外出旅行的好機會。或許換個環境,增廣自己的見聞,有助於找到自己想要的生存方式也說不定。
去看看新的風景,和不同的人接觸。
沒錯。只要踏上旅途一定可以認識到充滿魅力的女孩子,甚至談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戀愛——這是健太郎住院時,思考許久才找到的關鍵字之一。
國中時代和同性死黨一起廝混很愉快,所以沒有特別想交女朋友的念頭。
可是現在自己已經和死黨各奔東西了,眼下第一個該去體驗的事情就是『戀愛』了吧。
跟賽馬學校和音樂修行不一樣,只要去一般高中就讀,要認識多少女同學都不是問題——在參加招生考試前,健太郎曾有過這樣的想法。
雖然後來因為車禍的緣故導致暫時無法上高中就讀,可是旅行上的邂逅,一定比認識班上同學或學姊學妹還要浪漫。
不過,健太郎沒有天真到把想在旅途上碰到豔遇的願望也告訴父親。
[哦哦,是嗎!]
深愛旅行的父親聽到健太郎的提案喜出望外。
聽說父親第一次獨自外出旅行也是在十六歲的夏天,旅費都是靠自己在各地打工掙來的,是一趟很刻苦的旅行。
趁著健太郎也要長期旅行之便,父親找來了認識的建築師進行老屋改建,工程預定要花上半年以上的時間——事情就這樣拍板定案了。


[說穿了,也就是所謂的『尋找自我之旅』嗎?]
[不用講得那麼露骨!]
健太郎用雙手遮住火燙的臉。
[期待能碰上刺激的體驗,漫無目標地四處流浪,這不是一般人眼中的『尋找自我之旅』的話還能是什麼?]
[我知道!這種事情不用妳講我也很清楚!]
面對面無表情的未優,健太郎羞得渾身不自在。
簡單說是那麼一回事沒錯,但聽到他人露骨地說出那個字眼,心頭就有種癢癢的不快感。
[尋找自我的目標姑且不提,老師你錯失升學機會而展開旅行,目前無家可歸的情況我都理解了。可是光聽你交代這些,我還是不懂為什麼你會成為我們學校的老師。]
[別急,事情還有後續呢。]
健太郎向淡淡地提出疑問的未優繼續交代下文。


實際體驗過後,健太郎才發現『漫無目的地一個人旅行』實在很不容易。可能是因為還不習慣的關係,花錢的速度比想像中還快,而且跟以前不一樣,打工的機會不是說找就找得到。
健太郎四處漂泊了一個月左右,當他抵達北方的城市時,身上已經沒有住旅館的閒錢了。雪上加霜的是,手機也在半路上弄丟了。
[……啊,好想洗個澡。這副邋遢的樣子都快看不出我幾歲了……]
天一亮,健太郎離開充當臨時過夜處的網咖,摸摸自己的下巴。
這幾天他都找不到地方可以洗澡和刮鬍子。再不清潔一下,很快就會被人誤認是遊民了。
話雖如此,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愁眉苦臉地走在路上的時候,在派出所前看到有一名白人老婦人纏著警察大聲地說話。
這名警察官似乎不懂以飛快速度講了一口流利英語的老婦人在說什麼,十分困擾的樣子。
[這、這位女士……督(Do)油(you)安德死瞪(understand)甲胖尼絲(Japanese)?]
穿制服的中年警官哭喪著臉努力想跟對方溝通,可是他的發音明顯地非常生硬不自然。
白人老婦人則以一副兇得要咬人的模樣對警官怒吼。
[請問有需要幫忙嗎?]
健太郎上前打岔。
雖然不是『跟可愛女孩的戲劇性邂逅』,不過這也是在旅途上才碰得到的緣分。而且難得有機會可以發揮英語會話能力。
[你、你是什麼人?]
雖然健太郎那身怪裡怪氣的模樣讓警官覺得可疑,可是他顧不了那麼多,只能優先處理金髮婦人的問題。
健太郎試著問清事情經過後,老婦人似乎是因為喝醉酒放聲高歌而受到警察關注,在溝通不良的情況下爆發了口角的樣子。
看來只是一點小誤會,並非什麼嚴重的大問題。
雙方誤會冰釋後,風波宣告平息。老婦人反省自己的行為後向警官道歉,能化解衝突,警官也就不追究了。
[日本是對醉漢很寬容的國家,所以來這裡一不小心就放縱過度了。]
婦人心情平靜下來後用日語如此說明道。
為了答謝,她帶健太郎來到市區最為高級的旅館中的蜜月套房。
利用客房服務點了餐點和咖啡後,婦人重新自我介紹,原來她是加拿大人,名叫裘若·洛克威爾。
[真的很感謝你。有沒有什麼事情是我能幫得上忙當作回報的呢?這麼說或許有些失禮,不過你看起來應該在生活上有不小的困難吧?]
婦人喝過咖啡後態度鎮定了下來,或許這才是她平時的樣子吧。她詢問時的語氣非常高雅又有氣質。
健太郎的頭髮和鬍子都疏於整理,衣服也好幾天沒換了。雖然還不到遊民那麼落魄,可是看起來也不像生活正常的樣子。
這時還打腫臉充胖子也沒有意義。
畢業後為了尋找自我而出外旅行的事。旅行到一半花光了旅費,正不知該何去何從的事。以及想賺錢也找不到工作的事情等等,健太郎簡單地做了一番說明。
要是說健太郎並沒期待能從這名看似有錢的老婦人手中得到一點援助,那是騙人的。
[年紀輕輕就吃了這麼多苦啊。真教人佩服。時下的年輕人普遍不喜歡冒險,像你這種敢四處流浪旅行的人很少見呢。]
[謝謝誇獎。]
感覺自己被婦人捧過頭,健太郎的臉頰一陣發癢。
其實他正是婦人口中的『時下年輕人』,如果不是造化弄人,他也不會想一個人旅行。
[我幫你找工作吧。住處的問題我也能幫你安排。]
[真的嗎?太求之不得了!感激不盡!]
健太郎興奮地挺出身子。
只要有地方能遮風避雨又三餐溫飽,不管做什麼工作他都願意。就算不是什麼太正當的工作也OK。
[最近國中部剛好有一個英語老師離職,我正愁找不到替補的人選。]
[咦?]
英語老師?
那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剛從國中畢業、沒學校可讀的重考生——健太郎因意外的發展而腦筋一團混亂,話卡在喉嚨里說不出來。
[我早聽說這幾年日本經濟不景氣,看來是真的呢。像你這麼親切,英語會話能力又好的人,大學畢業後居然會找不到工作。]
咦?
咦咦?
健太郎忍住叫出聲的衝動。
看來,這名婦人似乎搞錯了。誤以為健太郎是大學畢業找不到工作的無業遊民。
健太郎剛才不小心忽略了交代自己的年紀等細節,從他現在滿臉鬍渣的樣子和體格來看,對方會判斷錯誤也是無可奈何。
[還沒跟你說明。我在加拿大和日本都有經營私立學校。本年度打算來查看日本這邊的學校情況……怎麼了?你臉色不是很好看耶?]
[啊,不……只是被天上掉下來的幸運給嚇了一跳而已。]
如果這時乖乖坦承『對不起。其實我才十六歲,剛從國中畢業』的話,說不定就會失去難得的工作機會了。
而且去女校當老師,不就可以身處在走到哪都是女生的環境嗎?
就是這樣的期待,讓健太郎選擇了隱瞞真相。
[如此這般,就是這麼一回事……]
結束漫長的說明後,健太郎嘆了一口氣。
雖然跟事實有關的部分健太郎都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了,不過他沒把內心話也一併吐露給未優知道。
『期盼能有豔遇』這難以啟齒的部分他省略沒提。
[我明白了,原來老師你是很容易隨波逐流的人。]
未優做出殘酷的評價。
[說、說我容易隨波逐流……]
[我有說錯嗎?你會踏上旅途和成為老師,與其說是基於本身的意志所做出的決定,不如說是因緣巧合促成的結果,不是嗎?]
[或、或許吧……可是一般人不都是這樣嗎?]
健太郎用窩囊的聲音為自己辯解。
雖說是少數例子,但已經有兩名死黨在國中就決定人生的目標並且努力邁進,現在說這種話只是在替自己找藉口。
[你有辦法證明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
[證、證明?]
[證實你只有十六歲的證明。]
單憑剛才的說明確實還不夠,因為健太郎也有可能為了隱瞞其他秘密,所以另外捏造這一套說法。
[妳、妳等一下……嗚!]
健太郎站了起來,兩條腿因為跪坐而麻痺的感覺讓他的臉皺成一團。他拿出放在書桌抽屜裡的學生手冊和護照給未優檢查。護照是鼓勵健太郎不如去國外走走的父母事先幫他辦好的。
[你今年四月才剛滿十六歲的說法看來是事實沒錯。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你的態度有些不自然,這下原因終於說得通了。]
未優檢查完後,把手冊和護照還給健太郎。
[謝、謝謝……]
[我可以問老師一個問題嗎?]
[什、什麼?]
[老師第一次來教室時,我就注意到你的眼鏡了,那副眼鏡沒有度數對吧。]
未優的觀察真的非常仔細入微。
她好幾次盯著健太郎的臉瞧,原來是為了找出不自然的地方。
[那、那是因為我在刮掉鬍子之後,雖然氣質還是算滿成熟的,不過終究是十幾歲少年的臉。所以才想辦法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個老師,氣質更穩重些……]
[所以,以老師個人的主觀來說,那是一項有意義的行動了。]
換言之,她的評價是——以客觀的角度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
[總、總之……那個……]
碰!
健太郎雙手放在地上,向未優下跪。
[拜託妳了!不要洩漏這個秘密!]
他拼了命地求情。
[說來丟臉,我能碰上理事長真的是運氣好,要是丟了這份工作被趕出去的話,我真的不知道之後該何去何從。就算回東京,我家還要好幾個月才會改建完畢,而且爸媽短時間之內也不會回來。]
再說被女孩子包圍真的很爽——這種話健太郎無論如何也不敢講出來。
[為什麼要向我下跪?]
未優的聲音還是一樣冷漠。
仿佛在說這種行為只是在白費力氣一樣。
但——
[我沒打算公開這個事實。]
[咦?真的嗎?]
健太郎抬頭一瞧,從未優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沒有憤怒,沒有難過,也沒有輕蔑之情。
[你是沒有教師執照的老師眾所皆知,而且你報到後班上的同學都很高興。破壞大家的愉悅情緒並非我的本意。]
未優重視的事情只有一個,那就是『班上同學』的感受。
[先前每當我發現唐渡老師有可疑的地方,都有適時伸出援手以免老師陷入險境。今後我也會繼續這麼做。]
好比說在教室被問題考倒措手不及的時候,還有白天討論喜歡吃的食物話題而差點露出馬腳的時候——經她這麼一說,確實隨便想就能想到幾個例子。
[謝謝!我欠妳一個恩情!]
碰!
健太郎從下跪的姿勢站起來,直接跨過桌子,激動地握住未優的手。
[啊……!]
未優的臉頰隱隱泛紅。
[啊、啊啊!對不起!我一不小心就得意忘形了!]
健太郎連忙放開手,和未優保持距離。
[沒、沒關係……人一旦情緒化就常常會採取異常的行動,所以我不會放在心上。而且我本來就不會把這秘密告訴別人,所以老師不需要擔心。我也沒有可以分享秘密的朋友。]
[啊……]
健太郎想說些什麼。
可是腦筋一片空白,嘴巴僵硬。
[那麼,禮拜一見。]
有短暫的一瞬間,未優似乎露出了有些尷尬的樣子。變回平時那張撲克臉的未優靜靜站了起來,往玄關走去。
[呃……時間不早了,我送妳一程吧?還是幫妳叫計程車?]
[不勞老師費心。我住在這城市的日子比老師還要長太多了。]
房門一聲不響地關上。
健太郎連到走廊目送未優離去的機會也沒有,更遑論送她到公寓外頭了。



4章 內心會因期待而膨脹,○○則會因××而鼓起

禮拜天一整天,健太郎把時間都用在收取和整理理事長寄來的日用品,還有外出購物等雜事上,就這樣來到了禮拜一。
把差不多穿慣的西裝套在身上後,健太郎出門上班。
萬一秘密從未優口中傳開了怎麼辦?
自己不只會失去被女孩子當作寶貝看待的樂園。
想當然爾,一定會被炒魷魚,公寓也沒辦法再住下去了,從此過著居無定所的遊民生活。
搞不好還會被警察抓去關起來吃牢飯。
健太郎一邊不安地發抖,一邊打開職員室的門。
[早、早安。]
[早安。唐渡老師。]
[早。習慣了嗎?]
[你好。這個禮拜也一起加油吧。]
可是,大家還是跟上個禮拜一樣用親切的態度對待他。
[那個……唐渡老師。]
坐在隔壁的燿子小聲向健太郎攀談。今天她照例穿著上下成套的運動服,脖子上面掛著愛用的哨子。
[禮拜六的時候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控了。]
[不、不會啦。沒什麼關係。倒是黑岩老師妳身體還好嗎?]
健太郎用他觀念中的『符合社會人士風範的態度』回答。
[雖然……我的酒癖不是很好,不過醉意退得也很快。只要睡個一晚就會恢復清醒了。]
燿子笑著擺了個勝利的手勢。在健太郎的認知中,超過二十五歲就是很成熟的大人了,不過實際跟這個年紀的人交流後,發現比想象中還幼稚。當然每個人的個性都不一樣就是了。
不過,可以感覺得出燿子想要含糊帶過禮拜六發生的事情。
[是嗎?那就好啦……]
[唐渡老師……我下次會節制酒量,找個時間一起吃飯吧。]
燿子壓低音量在健太郎耳邊悄悄說道。
[嗯。如果只是吃個飯的話……]
雖然燿子把健太郎設定為結婚對象虎視眈眈,是個危險人物,但兩人畢竟是負責同一個班級的同事。打好關係對未來應該比較有幫助吧。


隨著次數的累積,健太郎愈來愈習慣上課了。
因為讃岐老師交代只需把教學重點放在發音、聽力和會話就好,所以上起課也比較輕鬆。
不過禮拜一上午的最後一堂課是三年B班。今天上午因為要開職員會議的關係,健太郎沒有出席早上的班會時間,所以這堂課是他本週第一次和自己班級的學生見面。
萬一未優對班上同學透露了什麼的話——健太郎一邊摀著緊張得怦怦跳的胸口,一邊打開教室的門。
[起立!]
不過花菜還是用跟上禮拜一樣的態度發號施令。
其他學生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即便未優本人也是。
總之,看來秘密應該是沒有洩漏出去。於是健太郎鬆了口氣,用冷靜的心情照常上課。
[好。那麼今天就上到這裡。]
五十分鐘的時間平安度過,在鐘聲響起的同時健太郎宣布下課。
[老師!]
當他準備離開教室時,花菜突然趕上前來。
[嗯?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嗎?]
[不是。老師你的午餐已經決定好了嗎?]
[我是打算去學生餐廳隨便吃吃就好啦……]
[其實我幫老師做了便當。老師願意捧個場嗎?]
[咦?]
健太郎感到訝異。
雖然他對上次女孩子們來家裡時沒能一展廚藝感到很遺憾,不過在學校能收到女孩子親手製作的便當,同樣令他非常雀躍。
國中時雖然也會帶便當,但基本上都是母親做的,有時也會在便利商店購買,當然從來不曾收過女孩子送的便當。
[上禮拜我有注意到唐渡老師中午都在學生餐廳吃,對吧?]
[嗯、嗯。]
即便在教室以外的地方,花菜似乎也在認真觀察健太郎,只是他本人並沒有發覺。
[而且——]
花菜壓低嗓門以免被其他人聽見。
[禮拜六的時候搞砸了嘛。]
說完,在意他人目光的花菜從只有健太郎才看得到的角度對他使了眼色。
她大概是不想讓班上其他同學知道她直接跑去老師家的事吧。
[謝謝。我收下了。]
健太郎壓抑想高舉雙手大喊萬歲的心情,用道地的『老師』態度回應。
之前校方有再三叮囑『不可以接受學生或家長贈送的高價禮物』,可是也有補充提醒『如果是常識範圍內的小禮物收下也無妨。和學生的互動也是很重要的』。
便當應該算在常識範圍內吧。
健太郎咕嘟一聲,把滿懷期待而產生的口水給吞進了喉嚨。
[老師!我也有幫你做便當。]
[我也是我也是。]
[咦?大家都有做?]
花菜回頭張大了眼睛。
雖然不至於到全班那麼誇張,可是有將近三分之一——十人以上的學生分別捧著形形色色的便當盒靠了過來。
[老師,吃我的便當~]
[也請收下我的~]
[這、這個……]

健太郎的笑容僵住了。
為他親手製作便當的人不只花菜而已。說是喜從天降也不為過。
可是一次有這麼多甜頭,反而讓他不知所措。
就算收學生一兩個便當還在合理範圍,但一次收下這麼多的大餐,真的沒有問題嗎?
之前已經有四人在同一時刻突襲拜訪產生混亂的例子,健太郎早該針對類似的情況防範于未然的。
這種情況下不管選擇誰的便當,對其他人都不公平,以老師的立場不該這麼做。
既然如此,要一視同仁地婉拒所有人的便當嗎?還是——
健太郎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他的視線忽然投向了最前排的座位。
未優對這場騷動完全無動於衷,已經把橢圓狀的小便當盒放在桌上打開了。明明是午休時間,她卻沒有跟任何人說話。
健太郎的煩惱只持續了短暫一瞬間。
[好吧。各位同學的便當我都收下了。]
健太郎笑著做出了宣言。
哇!
太好了!
班上的女孩們歡聲雷動。
[好,大家把桌子併起來。]
花菜拍手發出聲響,指揮同學行動。
教室後方有八張桌子被靠在一起,上面還鋪上了不知誰準備的餐巾。臨時拼出一張大型的派對餐桌。
椅子的部分則圍著桌子排成一圈,大家保持會和隔壁的人擦到肩膀的間隔距離坐下。健太郎坐在主位,旁邊則是花菜。
[老師,先吃我的便當吧。]
花菜拿出來的是女孩子尺寸的小型餐盒。
[那下一個吃我的!]
[還有我的、還有我的!]
[哈哈。大家不用著急。我會全部吃光光的。]
[對啊對啊。那以我為起點以順時鐘方向的順序開始吃好嗎?]
[嗯。就這麼決定吧?]
[好。]
所有人都同意了花菜的提案。
她不是空有頭銜的班長而已,從她總是帶頭領導大家這點來看,同學們似乎都很信賴她。
既然如此,不要胡思亂想,就照花菜決定的順序把便當吃光,應該是最沒異議的方法吧。
身邊被一堆女孩子包圍,雖然大家會爭寵,可是又不會把氣氛鬧僵——說不定這就是男人夢寐以求的理想後宮呢。
在耳邊環繞的年輕女孩嘻笑聲聽起來也十分悅耳。
身處在如此快活的狀態下,便當多了點又算什麼!
我一定能吃得完的,嗯。
健太郎在心中握拳。
[那我要開動了。]
第一個動筷的目標是花菜的便當。
打開一瞧,裡面的東西分成了兩半,一半是白飯另一半則是配菜。湯菠菜、煎蛋和迷你漢堡肉等一般常見的家常菜,以恰當的比例排在飯盒上。
[嗯,很好吃耶。]
健太郎夾進嘴裡嚼了嚼,說出心中的感想。
漢堡肉應該是冷凍食品,不過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吃到女孩特地為他準備的便當,所以也無所謂了。因為飯盒的尺寸很小,沒多久健太郎就吃得一乾二淨。雖然表面上是大人,但他終歸是正值食慾旺盛年紀的發育期青少年。
[吃完第一個便當了,多謝招待。]
[我才要感謝老師捧場呢!]
花菜接過空空如也的飯盒,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嗯。這樣的福利很棒不是嗎?
我可以填飽肚皮,女孩子也開心。完全就是你我雙贏的理想結果。
而且份量比想像中的還少。
大概是想強調女孩子氣的關係,便當自然也是走可愛風的。
[下一個換我!]
第二個飯盒也是使用類似的容器。菜色也大同小異。
[我沒想到其他女生也會做便當,所以……]
[因為是基本菜色嘛,難免會重複。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剛好我喜歡吃雞蛋和肉。]
健太郎為沮喪的便當主人加油打氣。
那些配菜確實都是他喜歡吃的,而且心意才是重點。第二個便當健太郎也輕鬆解決。
[老師對不起!我的便當也跟她們一樣!]
送到眼前的第三個便當也是類似的菜色。女國中生製作的便當菜色就是那幾樣,變化不可能有多豐富。
[嗯、嗯。沒關係沒關係。這是大家特地為我做的便當,我會開心享用的。]
就算是女孩子食量的便當,連續吃下三個肚子也慢慢覺得有點撐了。
可是總不能現在就放棄不吃,或者露出嫌棄的表情。不全部吃光的話,對特地準備便當的女孩子很沒禮貌,而且這樣會變成只圖利到順位在前面的特定學生。
好歹自己也是老師,不能糟蹋學生的心情。
第四人,第五人,第六人,第七人的便當——健太郎一邊強顏歡笑,一邊勉強自己把食物塞進肚子。
[好吃,嗯。我吃飽了。]
好不容易,他終於剷平了第九個便當。
吃完便當後的感想也只剩固定一套說詞。
健太郎驚覺自己下意識用手摩娑肚皮,連忙把手放到桌面上。
[那個……老師你會不會很難受?吃不下去的話就不用勉強吃我的了……]
第十個,同時也是最後一個的女生有所顧慮似地說道。
『好,雖然很抱歉,那我就不吃了。』
健太郎的腦海裡浮現了這句話。
他偷偷瞥了旁邊的花菜一眼。
她沒有在看健太郎,而是低著頭,嘴巴抿成了一直線。
看起來像是在後悔什麼,仿佛有話想說可是卻又拼命忍耐,免得自己說出口一樣——就是那種壓抑的表情。
『老師,痛苦的話不需要勉強自己吃完。大家也都沒有意見吧?』
她現在心裡應該就是這麼想的吧。
可是一旦做出這種宣布,那她剛才決定順序時把自己擺在第一個,就變成一種狡猾的獨斷獨行,而且是濫用班長特權的行為。
為了不要讓她陷入兩難的局面,健太郎只能公平對待所有人了。
[哈哈,妳不用擔心啦。一開始我就放話要吃完所有便當了,我的胃還有很多空間呢。別看我這樣,我可是還年輕得很呢。]
[真的嗎?那……]
咚!
第十個學生擺上桌的,是個發出銀色光芒的鋁製立方體。如果說前面的便當是精緻可愛的『午餐飯盒』,那眼前的這個無疑是『大便當盒』。
尺寸跟去年健太郎還是國中生時,媽媽準備給他的便當一樣大。
也就是一般男生一餐的份量。
[老師是男生,我想說午餐應該要吃飽一點才有活力。所以我就拿哥哥平時使用的飯盒了……]
打開蓋子一瞧,裡面的白米飯裝得滿滿的,配菜也是燒肉這種口味油膩的菜色為主。炸蝦上面淋上了一堆塔塔醬。
如果第一個飯盒是它的話,這樣的菜色不知會多令人垂涎三尺。
不過,若是在此刻逃避的話,那就不叫男人了!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做出半途逃走或放棄的行為,身為老師會掛不住面子!
[好,我開動了!]
健太郎激發出最大的意志力,用筷子把白米、炸物、燙青菜統統都扒進口中。仿佛喉嚨中有一隻手,把扒進嘴裡的東西拼命往下面塞一樣。
按理說應該是非常美味的便當,可是健太郎現在卻完全嚐不出味道。他只是默默地在腦海裡催眠自己『很好吃很好吃』。
[噗嗚……!謝謝招待,很好吃喔。]
健太郎賣命從肚子裡擠出一點空間塞進最後的炸蝦後,驅動臉部肌肉擠出笑容。
[真、真的嗎……?]
不光是最後的第十個學生。
在場所有人都以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注視著健太郎。
[當然是真的。我不是說過了嗎?老師我還是年輕人呢,這點份量不過是小菜一碟啦。吃飽之後下午才能打起精神上課啊。]
雖然口頭上如此逞強,但健太郎需要一點時間消化食物。現在的他就算想站起來也站不起來。
[老師。]
忽然,背後有人開口呼喚。
[咦?]
轉頭一瞧,發現未優站在後面。
她右手拿著塑料杯,左手提著白色的小箱子。
[我這裡有胃藥。]
未優淡淡地說道,有那一瞬間健太郎心生了迷惘。
假如現在吃藥的話,不就等於和剛才死要面子宣稱『我很好』的自己相互矛盾了嗎?
但健太郎目前碰上了顧不了面子的燃眉之急。
而且就算再怎麼死鴨子嘴硬,花菜她們十個人也看得出來健太郎吃得太撐的事實。
[謝、謝謝。我收下了。]
健太郎從未優手中接過裝了水的杯子和包在鋁箔袋裡的胃藥。
[有需要的話這裡還有膠囊,要使用嗎?]
[啊,不必了。謝謝。]
健太郎配少量的水吞下了味道有些苦澀的顆粒。雖然效果不可能立竿見影,可是心情上輕鬆了不少。
[不客氣。]
回收喝光的杯子後,未優直接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
[我也離席一下。]
花菜板著有些僵硬的表情,喀啦一聲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那、那老師也先失陪了。]
那兩人的樣子令健太郎有些在意。
雖然他緊接著花菜之後衝出教室,可是因為肚子太撐的關係,跟不上走路速度飛快的兩人,一下子便被拉開距離。
[神月同學,方便跟妳說句話嗎?]
[有什麼事?]
或許是沒有注意到健太郎的存在,移動到冷清的走廊尾端後,花菜質問未優。
[妳剛剛那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針對那個事態做出應對而已。]
未優的回答還是冷冷淡淡的——至少聽在旁人的耳中是如此。
[換、換句話說,我們會在沒有商量好的情況下搶著請老師吃便當這種事,早就在妳的預料之中?]
[我只是預料到有這個可能性罷了。]
[那……那,如果沒這麼多人準備便當的話妳會怎麼做?]
[到時我什麼也不做,只會把胃藥帶回去而已。]
[啊……]
自己居然沒想到這麼理所當然的情況,還要人家提醒,讓花菜羞得臉紅。
[既……既然妳早料到會有這種情況,拜託妳不要做這種像在挖苦人的行為,事先提醒大家不要給老師添麻煩不就好了嗎?]
雖然聽得出來花菜努力想壓抑感情,可是她的語氣明顯帶刺。
[……那是因為……]
未優難得吞吞吐吐。
[因為怎樣啊!]
[……因為大家看起來很開心。]
[咦?]
出乎意料的答案讓花菜感到困惑。
[別、別吵了!妳們兩個都冷靜下來!]
健太郎摀著肚子,好不容易追了上來,出聲阻止。
[美里同學。我想神月同學只是以她的方式在重視班上所有同學的感受而已。]
[……什、什麼意思?]
花菜聽不懂健太郎的意思,睜大了眼睛。
[妳想想吧。美里同學妳在製作便當還有拿便當送給我的那個當下,心情都是很開心的不是嗎?其他人的心情應該也是一樣。]
[是很開心……沒錯。]
[假如神月同學事先就提出警告說『太多人準備便當會給老師帶來困擾』,大家就享受不到那個開心的滋味了,是吧?]
儘管情感上難以認同,不過花菜應該也能理解這個道理才是,只見她默不作聲地輕輕點了頭。
[有學生願意為我做便當,我也很高興。可是吃太多了,還是會有點難受。所以等『開心的過程』結束之後再拿出胃藥就好——這就是神月同學妳的想法對吧?]
[……大致上並沒有錯。]
未優小聲回答。
禮拜六的時候也是這樣。
未優的做法就是先設想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然後心裡想著怎麼做才能讓大家得到最大的幸福。
只不過因為她總是一臉冷漠,再加上過於追求效率的行事風格,使她的判斷和程序看在他人眼中會感到突兀,意義不明。
[未優同學準備的胃藥幫了我大忙。這是真的。可是我覺得妳再用心思考一下做法和時機的話,一定能皆大歡喜的不是嗎?好比說,等晚一點其他人不在場的時候,再偷偷把藥拿給我。]
只是單方面袒護未優也不行。
既然發現她有不夠深思熟慮的地方,就應該讓她知道,順利的話說不定能幫助她減少和旁人的摩擦,進而交到朋友。
[那可不行。]
然而,未優的回答卻跌破健太郎的眼鏡。
[那個胃藥必須飯後立刻服用。而且萬一被其他人看見,大家會當作我在私下討好老師。這麼做只會令班長和同學厭惡吧。]
未優的判斷也並非全無道理。
掩人耳目地行動,事後被人發現的話感情的裂痕只會變得更大。一開始就大大方方採取行動固然『一定會讓人覺得不快』,可是至少不會再橫生枝節。一切的結果都不會超出預測範圍。
[那個……我很感謝妳的用心。也符合邏輯。我只是覺得如果妳能稍微再顧及一點旁人的心情會更好。雖然妳在心中得出了完美無缺的結論,可是現實上凡事都有發展、情勢以及氣氛等因素必須考量,不是單憑計算和道理就能分得一清二楚的。]
[說得也是。老師你會那麼想也是很正常的。]
未優的冰冷視線讓健太郎感到畏忌。
就算他擺出長輩的架子以高高在上的地位說教,也完全沒有說服力。
因為只有未優知道,他其實只是十六歲的高中落榜生。
順應狀況發展誤打誤撞成為老師的人,就算口沫橫飛地講著狀況發展的大道理,也只不過是在粉飾自己的行為而已。
[你的意見我收到了。以後我會當作參考。]
留下這句話後,未優便轉身離去。一路上頭也不回。
[唉……]
健太郎嘆了口氣。
[那、那個……謝謝老師。也很抱歉。]
花菜揚起略濕潤的眼睛注視健太郎。
[沒、沒什麼啦。我只是做老師應該做的事情而已。哈哈……]
因為有把柄在未優手中,仿佛做了什麼虧心事的感覺,令健太郎的態度顯得有些不自然。
[那個……美里同學妳是不是討厭神月同學?]
慘了。
這話一說出口健太郎就後悔莫及。
雖然他一直都很好奇這個問題,可是內疚的心情占據了他所有心思,導致他不假思索地問出太過尖銳的問題。
討論學生之間的人際關係,隨便用討厭或憎恨這種負面的字眼是不對的。
[討厭……倒也不至於。我跟神月同學是初次同班,在理智上我很清楚她說的都是正確的。]
花菜面有困惑地回答。
未優去年給人的印象,似乎是個『文靜的資優生』。
[她的成績向來位列前茅。在教室時常常一個人讀書,聽說沒什麼朋友。]
那個傳言並不正確。
嚴格說來不是『沒什麼朋友』而是『完全沒朋友』——這是未優自己坦承的。
[我身為班長,曾假借討論公事的名義試著找她說話。總覺得跟她聊得不是很投機……]
健太郎可以理解花菜的煩惱。
不管談什麼事情,未優總是一口氣直接跳到正確的結論,這樣的態度會讓對方有[不被放在眼裡]的感覺也不奇怪。
健太郎能或多或少掌握到她的性格,也是因為曾有被她逼問[如何成為冒牌教師]的經驗,才意外有跟未優認真詳談的機會。
[不過我覺得她本人沒有惡意。該怎麼說呢?她只是不擅跟人打交道而已。]
[如果她有惡意,那還比較好應付呢。這樣她心裡打什麼主意還比較好猜。]
花菜這麼說也沒錯。
健太郎就讀國中時,和以前認識的朋友相處起來很輕鬆。相形之下,花菜的思考模式就非常誠實嚴肅。
[上次公布選手名單的事情也是一樣,神月同學仗著自己理直氣壯,沒有顧慮到他人的感受和班上氣氛。我當初會參選班長,目的就是想打造一個大家感情融洽,氣氛和樂的班級。]
[那確實是她的缺點,不過我認為神月同學也知道自己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可以的話,我希望美里同學能以班長的身份,從旁提供協助。]
以健太郎的立場,他也只能說這麼多了。未優自己亦曾明白表示『想要結交朋友』,他只求自己這番話多多少少能幫忙改善狀況。
[好的!]
做為老師的健太郎被寄予厚望的地方,不單只是教導學生英語會話這方面。理事長也期待他能發揮年紀接近的優勢,成為學生傾訴的對象,並且分享經驗。
雖然他跟學生年紀相近的程度超乎理事長想像,應該說根本是同輩,而且有許多事讓他深深體悟到自己其實是多麼地不成熟。
[啊,對了老師。]
[嗯?]
[為了避免今天的情況重蹈覆轍,我會找時間跟班上同學討論的。好比說想做便當請老師吃時,大家盡量不要擠在同一天之類的。]
[嗯、嗯、說得也是。如果大家能配合,那是再好不過了。]
若不必一口氣吃十個,能收到女孩子精心製作的便當是最令人開心的。
和不知變通,只會用不近人情的方式表現出『正確的合理性』的未優不一樣……
花菜的特質在於切合現實、溫和柔軟的領導能力,那應該就是她深受大家信賴的原因吧。
當然,所謂的領導能力不是只有一種。
有以自己做為表率身先士卒的類型,也有那種擅於整合眾人意見的類型。當然也有不顧他人看法,凡事都一意孤行,獨裁的領導型存在。
[如此這般!為了炒熱這次六月份的活動·班級對抗運動大會的氣氛,本小姐決定拿唐渡老師做為獎品!]
屬於失控推土機型領袖的瑛美,在放學後的交流委員會突然做出了宣言。
[嘎?]
不是『希望拿老師當作獎品』,也不是『可以拿老師當作獎品嗎』。
她完全沒有過問健太郎的意見,就自行『拍板定案』。追根究柢,她開頭那一句『如此這般』一定有什麼誤會。
[呃……所謂獎品是?]
在交流委員會社辦,坐在前面放有『顧問』三角立牌位置上的健太郎,目瞪口呆地詢問。
該不會比賽結束後我會直接被人領走帶回家吧?
[如大家所知,唐渡老師目前是不分國高中部最受全校學生矚目的焦點人物!]
瑛美張開雙臂,用像是在歌唱的聲音表示。
[焦、焦點人物?有嗎……]
健太郎只有在國中部授課,所以沒什麼實感。
不過來高中部校舍出席交流委員會的時候,有些擦肩而過的女生會偷偷多看他幾眼,同時竊竊私語地講悄悄話,這個現象是讓他覺得挺爽的沒錯。
[啊~老師的事在我們班也是熱門話題耶。大家都很羨慕國中部,希望老師也能來高中部上課呢。]
堇一邊打計算機檢查賬本,一邊回答道。
[教高中部對我來說有些吃力吧。雖然英文是我的拿手項目,但畢竟還是個新人教師。]
國中部的教學內容不久前健太郎才剛上過,所以記憶還很鮮明。
可是高中部的課業就不一樣了,那是完全未知的領域。如果範圍侷限在英語會話或許還勉強吃得開,可是如果被學生問到其他科目的問題,就算那對有高中學歷以上的人來說是常識,一樣會把健太郎給考倒。
[本小姐·貴宮瑛美致力於為全校學生帶來充實的校園生活,絕不會錯放過這個大好機會!老師身為顧問,現在已經是我們的人了,所以就算拿你當獎品也完全合法!]
[等一下!真的合法?呃……我的人權呢?]
[放心吧。雖說是獎品,也不可能擁有老師的身體一輩子,不管是法律面或倫理面,那都是不被允許的。]
瑛美拿起桌上的茶色信封。放在裡面的,是上面寫有『向老師許願券』字樣的紙張。
數量僅只一張的票券看起來像是手工繪製的,上面有用熒光麥克筆畫了一堆搶眼的圓圈當作裝飾,並且蓋上了『交流委員會·委員長印』字樣的朱印。
[這是冠軍隊伍的MVP個人獨享的特典!這項獎品可以激勵參賽者們在努力為班上爭冠的同時,不忘表現出自己最棒的一面。絕對是炒熱活動氣氛最有效的誘餌!]
[這句話我可不能當作沒聽見!]
磅!
委員會社辦的門被應聲打開。
連個禮貌上的敲門也沒有,冷不防開門闖入的不速之客,正是學生會長間邊早彌。
如影隨形跟在她後面的,當然是古尾副會長。
[妳動不動就亂舉辦活動,已經讓我忍無可忍了,這次居然還想用那種誘餌慫恿大家,這根本就是在愚弄全校的學生!]
[是嗎?誘餌這個說法不過只是一種比喻。之前舉辦的活動也都有準備各式紀念獎牌、獎杯、獎狀等獎品贈送給得獎者呀。這次也是一樣的道理。就當作是得到一次可以跟主辦單位交流委員會的顧問教師進行交流的機會,總比隨便贈送一些帶有金錢價值的獎品還要正當吧?]
[嗯……基本上我有隨機挑選一百名高中部的學生進行問卷調查。結果發現,有九十六個學生很滿意這樣的獎品。]
堇從旁補充道。
這麼誇張的數字就連健太郎本人也感到難以置信。
[若針對問卷的回答做進一步補充,還有人提出『希望老師能一對一單獨授課』、『約會也可以嗎?』等諸如此類的意見呢~]
[以學生會的立場,我還是很難認同這種獎品!妳們看,唐渡老師自己都露出了傻笑!]
[咦!]
被早彌這麼一說,健太郎連忙用手遮住臉。
自己似乎是在無意間鬆懈了臉部肌肉的樣子。
[咳咳!那、那個……我剛才是在思考一點事情啦!]
健太郎清了喉嚨想要裝腔作勢,可是卻展現不出理想中的威嚴感。
[那有什麼關係呢?唐渡老師好歹也是年輕男子。成了女高中生的寵兒會感到開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話雖如此,即便教職並非唐渡老師的本職,可是既然今天接下了老師的工作,希望你能謹守社會人士應有的分寸,不要越線了。]
[嗯、嗯。沒錯。]
健太郎煞有其事地抿住嘴角,盡其所能發出低沉的聲音,並且將雙手環在胸前。
現在他沒有升學,幹起了『老師』這份工作,所以說是社會人士也沒有錯,不過他還不是大人。
畢竟他才十六歲。
以在場的人來說,跟他同齡的只有就讀高一的堇,瑛美和早彌年紀都還比他大。
[無論如何。交流委員會的獨立性是有受到保障的。委員會有權利決定要安排什麼樣的獎品。不管小早彌妳再怎麼跺腳抗議,我們並不會接受學生會的任何干涉。呵呵呵呵!]
[唔嗚……]
見瑛美用手背搗著嘴巴得意地大笑,早彌氣得咬牙切齒。
[隨、隨便妳吧!規則就是規則!只要高中部二年C班奪冠,問題就解決了!]
早彌直直地向前伸出食指如此宣言。
[反正只要我們班得到冠軍,再由我摘下MVP,就不用擔心那個寡廉鮮恥的獎品會落到其他學生手中了。等獎券到手之後,看我怎麼踐踏撕碎它!]
[呵呵呵,妳有那個實力嗎?無論是賽跑或較量誰的力氣大,小早彌妳從小有贏過本小姐貴宮瑛美任何一次嗎?]
[所以說別再叫我小早彌了!正是稱呼我學生會長行不行!況且雖然每次較量都是妳贏,但也只有些微之差而已啊!]
[總之,接受所有挑戰並且得到勝利,是本小姐奉行的主義。既然小早彌有意一較高下,我不會躲躲藏藏,樂意跟妳奉陪到底。]
追根究柢,這場運動會屬於班級對抗的性質,本來就是全校學生都得義務參加了吧,那是要怎麼躲躲藏藏啊。而且比賽又不要讓妳們兩個一對一單挑。
雖然很想吐槽,不過健太郎還是選擇沉默,不介入兩人的鬥嘴。
[既然決定了,那就立刻展開特訓!來幫忙,古尾副會長!]
[……咦?雖然我們是同班同一隊的沒錯啦。可是我這個人最怕這種麻煩和滿腔熱血的事情了。]
副會長小跑步尾隨昂首闊步地走出社辦的早彌離開。
途中她轉過身子,彎腰行了一禮後才把門帶上。
[……不知該說什麼……]
健太郎脫口說出直率的感想。
撇開表姊妹的關係不提,雖然這兩人個性很像,可是乍看之下一板一眼的早彌似乎立場不堅,容易被趁虛而入,是會因為一時心血來潮而迷失原本目標的那種類型。
到頭來,她為了要爭奪『向老師許願券』,現在也陷入了一頭熱的狀態。
[那我今天就先告退了。]
[好的。那麼就麻煩老師擔任MVP的獎品了。]
健太郎在瑛美的目送下離開委員會社辦,回到國中部的校舍。
[啊,唐渡老師!正好。方便占用一點時間嗎?]
快到三B的教室時,花菜叫住了健太郎。
[嗯?我現在是沒什麼急事啦……]
[我們現在要去為比賽做練習。能麻煩老師幫忙指導嗎?]
[咦?可是我對運動不是那麼在行……]
運動方面的問題,找負責教體育的班導燿子老師指導比較適合吧。
[老師你是成年男子,體力比我們女生還要充沛吧?而且大家都希望請老師督促我們練習。]
[花菜,妳在做什麼?]
[妳還是快點去換衣服比較好喔。]
教室的門被打開,從中走出的是對運動拿手的學生三隈妙子,以及不擅運動的小笠原伊緒兩名學生。
健太郎瞬間因期待和警戒而全身緊張,不過這次似乎沒那麼巧又碰上女生剛好在換衣服的情況。
[嗯,那我去換衣服了,老師你跟妙子她們先走吧。]
說完,花菜走進了教室。
走廊上已經有好幾個熟面孔的學生們換好體育服和短褲在排隊了。
因為有些學生去參加社團活動,所以沒辦法全員到齊。人數差不多在十個出頭,約全班的三分之一。
[老師,我們出發吧。還是說你要等花菜換好衣服?]
[咦?那個……]
見健太郎猶豫不決,妙子攬住了他的右手。
健太郎的手肘剛好在她胸部的位置。
[快點快點!]
另一方面,伊緒則牽起了他的左手,於是變成夾心三明治的健太郎在兩名女生的簇擁下,被不由分說地帶到操場的一角。
這所學校原本腹地就大,後來又遷走了大學的校舍,所以操場的面積非常遼闊。比健太郎以前上的都內國中整整大了將近三倍。
因此,即便有不少體育社團在操場活動,還是有多餘的空間可以利用。
[讓大家久等了——]
不久,換好短褲的花菜一邊揮手一邊跑了過來。
[首先開始做熱身操吧!老師,請幫忙帶口號。]
[咦?什麼口號?]
[一般的『一、二。一、二』就可以了。]
[是、是嗎?好吧。]
健太郎聽從花菜的指示,用拍手的方式帶兩拍的節奏。
眼前,女孩子們以花菜為中心,一下子起立蹲下,一下子打開雙腳拉筋。
又白又細的美腿在躍動著。
有些女孩子跟伊緒一樣,年紀雖小胸部卻長得很豐滿,每做一個動作乳房就會跟著搖晃。
[一、二!一、二!]
花菜伸長雙手,背部往後仰,雪白的肚子從衣服和短褲的縫隙間露了出來。
這般女孩子的健康美,在教室上課時是絕對看不到的!
燿子老師每次都在近距離欣賞這幅美景嗎?實在太教人羨慕了。啊,不過她自己也是女的,所以就算此等美景當前也不會有什麼感覺嗎——健太郎滿腦子都在想這種事。
雖然身處人間天堂,但要是不小心露骨地表露出喜悅就慘了。
健太郎拼了命把嘴抿成一直線,視線也適當漂移,以免過度集中在某一點。
心臟忽然噗通噗通狂跳,不知怎麼臼齒一帶開始在發癢。
去年健太郎也有跟班上女生一起上過體育課。所以類似的畫面他理應早就看過了。
明明同樣都是國中三年級十五歲的女生,為什麼感覺天差地遠?
不對。是欣賞那個畫面的自己變得不一樣了。
以前健太郎並不會特別意識到女性,可是自從踏上了尋求邂逅之旅後,他欣賞事物的眼光就出現了變化。
[我要做柔軟操,老師幫我推背~]
伊緒一屁股坐在地上,將上半身稍微往前傾,向健太郎尋求協助。
[嗯、嗯。]
當健太郎乖乖聽話,準備把手搭在她背上的時候——
[還裝!妳的身體本來就很柔軟了吧!]
妙子一邊開玩笑地說道,一邊推了伊緒的背部一把。只見伊緒的上半身很平順地往前倒,胸部貼在地面上。
[嗯嗯……被妳發現了?]
[不要玩了。我們班只有分配到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必須有效率地用在練習上。]
出來主持秩序的果然還是花菜。
雖然只是簡單的熱身運動,不過還是會顯示出每個人的體能差距。
參加田徑社的妙子不管做什麼動作都很乾淨俐落,伊緒則給人笨手笨腳的印象。看來她唯一吃香的就只有柔軟度而已。
[小笠原同學,妳還可以嗎?]
健太郎忍不住表示關心。
[嗯!雖然我沒什麼運動細胞,可是每個人至少都要參加一項比賽,而且最後比的是全班累積的總分。所以被人當作沒有戰力的棄子,真的教人很不甘心呢!]
伊緒展現出強烈的企圖心,立志就算拿不到第一名,至少也要擠進能獲得積分的名次。
[競爭對手是誰只能看運氣決定,不過如果雙方都是缺乏訓練的外行人,光是有沒有練習起跑和修正跑姿,差別就很大了。]
鼓勵伊緒的妙子本身鬥志昂揚,她的目標是出場的三項比賽都要贏過高中部。
[沒錯沒錯!參加比賽就是要有全部項目都得到第一名的企圖心!總冠軍是大家付出努力後所得到的成果!]
[喔!]
互踩高舉右手提振士氣後,大家齊聲附和。
健太郎再次體認到一個事實——這個班級真的很有向心力,感情也很好。
可是也正因為如此,『異類』在這裡便顯得更突出了。
後來妙子充當教練傳授基本姿勢,以及帶領大家練習兩人三腳、蜈蚣賽跑以及接力賽跑等需要培養默契的比賽項目,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
認真做完收操運動後,三B的學生返回教室。
[呼……]
健太郎輕輕閉上眼睛,享受餘韻。
女孩子們跑跑跳跳所展現出的躍動美,還有上面冒出薄薄一層汗水、又白又滑的肌膚,以及牽住他的手和摟著胳臂時的觸感。
一想起來,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不可以。被人發現就慘了。找個不怕會被人看見的地方吧。
如此心想的健太郎,從擠滿了運動社團的操場小跑步往校園後方移動。
在連結國高中部校舍的外廊後面,有一塊完全沒有用途的空地。去那個地方不管做什麼反應,照理說都不必擔心會被人發現。
健太郎摘掉眼鏡,用手摀著嘴巴,彎下高大的身子蹲在校園後方中央的楊樹下,沾沾自喜地竊笑。
除了可以碰上[偶然撞見女孩子更衣]這種教人暗爽到不知該怎麼反應才好的突發狀況外,居然還能享受到幫女孩子做柔軟操的福利。
雖然工作有一定程度的辛苦,可是能誤打誤撞稱為老師真的太棒了。
[老師。]
[哇!]
突然聽到有人的聲音,本來彎腰蹲在地上的健太郎像彈簧一樣伸直了身體。笑容和喜悅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站在他眼前的,是身穿體育服的未優。
[老師,你還是自制一點比較好。]
[自、自制?]
[剛才那模樣如果被人看到,除了你會名譽掃地之外,不小心目擊到的學生也會大失所望的。]
未優一邊用沒什麼抑揚頓挫的聲音給予警告,一邊把手放在白皙的膝蓋上做屈伸運動。不必有人幫她喊口號,她的動作標準一致到像是精密的機械一樣。
[失望嗎……或許吧。]
雖然有些學生會跑來逗健太郎尋開心,不過基本上現今大家都信賴他是年輕認真的老師。
[如果你想繼續老師這份工作,最好不要讓女孩子發現你的本性。]
未優一邊冷冷地說道,一邊扭動套了平底鞋的腳踝。
[這、這我也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我才跑來這裡避難……話說,為什麼神月同學知道剛才我跟班上同學在一起?]
跟不需刻意隱瞞身份的未優獨處時,健太郎不自覺地就會使用私下較為粗魯的自稱方式。
[因為我要去換衣服時,你們剛好要離開。]
[呃……是不是沒有人邀請神月同學一起參加練習啊?]
未優默默點頭承認。
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一種苦澀的感覺在口中蔓延。
這樣的問題或許太傷人了。
因為摸不清未優心裡在想什麼,所以很難拿捏跟她的距離感,一不小心就會誤觸地雷。
不過未優似乎心情不受影響,繼續做熱身運動。
現在她做的是轉動上半身的體操。單薄的體育服受到拉扯,使她胸前那對大小不是特別突出,只有一般國中生平均水平,但形狀優美的突起物輪廓變得格外明顯。
[……在設法隱藏本性以前,老師你要先避免和女學生有肢體上的接觸。]
[不、不是的!我說過了,這種道理我也明白!可是女生就是會自己主動跟我接觸,或者要我去摸她們啊!]
[就算那是事實,老師你也應該認清一件事。]
[什麼事?]
[就是老師會受到歡迎,不是因為你個人的魅力。]
丟下這句話後,未優邁步起跑。
[這我知道好不好!大家會纏著我不放,說穿了不是因為我本身多有魅力,純粹只是學校沒什麼年輕的單身男老師,這種程度的事實我也看得出來!]
健太郎也跑步追上前去回答道。
[我看老師有點得意忘形,還以為你不知道自己被當成動物園的珍禽異獸了呢。]
未優沿著整圈的校園後方外圍跑步,同時用像在調整呼吸一樣的微小音量說道。
[我、我又不是傻瓜,才不會誤以為我本身有多受女生歡迎呢。再說我跟班上的女生也沒有那麼熟,她們不可能會把我當戀愛對象看待,況且我現在也不敢讓她們知道我的真面目。彼此間表面上的歲數又相差那麼多!]
本來健太郎就不屬於體力很好的人,而且腳上穿的又是不習慣的皮鞋,所以只能勉強跟上未優的速度,不至於落後。
[……的確,現在知道老師真面目的人只有我而已。只有我曉得老師的本性,和實際上只比我們大了一歲的事。]
未優喃喃地嘟囔,就像在仔細玩味自己說的話一樣。
[咦?意思也就是說……]
健太郎的聲音忽然激動了起來。
照這談話的內容聽來,未優之所以特意強調『只有她知道健太郎的真面目』和『雙方其實年齡相近』這兩件事,是為了向他暗示『只有未優對健太郎抱有特別的個人感情,跟其他人不一樣』這個事實嗎?
例如她之前準備了泡麵和胃藥,隨時關心健太郎的身體狀況。
[老師,你錯了。]
[錯、錯了……?我又沒開口說話!]
[你是不是以為我對你抱有特殊的好感?]
[……]
被一語道破了事實,健太郎無言以對。
和未優並肩跑步的他,羞愧得垂低了頭。
再加上目前處於運動狀態,令人渾身不舒服的汗水不斷冒出來。他脫掉西裝外套掛在右手上,然後用左手解開領帶。因為是穿皮鞋跑步的關係,腳趾隱隱作痛。
[撇開老師的真面目不談,現階段的教學內容都還沒有什麼問題。重點是如果現在老師離開學校,班上同學會留下不愉快的回憶。所以我認為從旁協助老師,讓你能繼續留在學校才是最適切的貢獻,沒有其他意思,以前我也有說過吧?]
未優看也不看健太郎一眼,直視著前方回答道。
只是淡淡地繞著後校園一圈又一圈不停地跑。
[真正大學畢業二十幾歲的男生,應該很少人會把國中生當戀愛對象吧。大家會挑逗老師,也是因為下意識把這個事實當作前提,疏於防備的關係。]
[是、是嗎?]
[是的。可是老師實際只有十六歲。只跟我們相差一歲。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徹底監督你,以免因同學的認知和事實的誤差,導致老師鬼迷心竅被勾起慾望。]
[勾、勾起慾望……妳的說法也太過分了吧!]
[你有自信不會被勾起慾望嗎?]
[……沒有……]
[總之我的行動是為了全班考量。請老師不要搞錯了。]
[是……是。不過,依一般情況而言,假如我本身真的一點魅力也沒有,應該不會有人想接近我,不是嗎?女生會來戲弄我不單只是為了尋開心,應該也是有多少受到我個人的吸引……]
[大家不是對你有好感,只是沒有反感而已。]
未優的分析還是一樣精闢。
簡單地說,健太郎只是沒有葬送掉『唯一的年輕男性』這項優勢而已。
[光是沒有反感就很棒了。不管理由是什麼,能成為其他人眼中的寵兒本來就是一件開心的事!不是只有針對異性,在同性朋友的圈子裡也是一樣。得到別人的信賴和正面評價,有誰不會開心的啊!]
健太郎忍不住回嘴,原本無表情的未優聞言眉毛跳了一下。
[這是人之常情嗎?我不明白。]
未優如此說道,同樣的那張嘴先前也曾說過『想要結交朋友』和『我沒有朋友』這種話。
[好、好比說吧,神月同學妳當初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製作選手名單的?不就是希望能讓大家開心嗎?]
因為沒有熱身就開始跑步,而且還邊跑邊說話的關係,健太郎氣喘吁吁。
[因為有利益。]
[利、利益?那是什麼意思……?]
這個字眼未優提過了不少次,可是她的用法讓健太郎感到有些困惑。
[……我是那種相處起來很無趣的人。]
[才、才沒有那種事!]
[那請問老師,跟我在一起你覺得愉快嗎?]
[當然愉快了!]
[真的嗎?不是為了安慰我,才突然強顏歡笑的而已嗎?]
[呃……]
健太郎說不出話來。
跟未優相處當然沒有不愉快。
可是如果沒有仔細思考就作答的話,只會被未優用頭頭是道的道理反駁,自討沒趣而已。
如果不能在這時候一鼓作氣駁倒她的話,結果不就變成讓未優自己否定自己了嗎?
[就算是無趣的人,既然被分在同一班,大家也沒辦法排擠我。所以我只能設法為班上帶來『有趣』以外的利益。]
[真的嗎……?真的只能這樣嗎?妳不是想要交到朋友?]
[就算我一廂情願相交朋友也沒用,如果對方不願跟我這種感覺不愉快的人當朋友,我也不能強迫對方接受要求。]
未優的語氣就跟跑步的步調一樣,沒有一絲紊亂。
至少表面上聽起來是如此。
[可是這樣不是很奇怪嗎?妳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偏差?]
[不然老師你有什麼其他的提議嗎?你知道有什麼絕對正確的交友方法?]
[這……這個我……]
被未優反過來質問,健太郎不知該如何回答。
之前他會跟那兩個朋友成為死黨,並沒有經歷過什麼戲劇性的事件,他也沒有為了跟他們當朋友而特別做什麼事情。只是因為小學一年級時和他們同班又恰巧位置坐得近,沒來由地混熟後,交情就一直持續下去而已。
後來也在[國中畢業]這個理所當然的人生階段各奔東西了。
況且男女情況應該有別才對,搞不好直升系統的女校在人際關係方面還有特殊文化存在。
[既然大家不能排擠我,我希望自己至少能成為對團體有價值的人,這樣的做法有錯嗎?]
[沒有錯!雖然妳說得沒有錯,但不是那樣的!]
健太郎沒有自己百分百正確的把握。
即便如此,他還是忍不住要跟她說。
[人類會喜歡或討厭一個人,不是單憑利益的衡量就能決定的!我是這麼認為的!]
[人類——你的口氣還真大呢。]
相對於口氣熱血沸騰的健太郎,未優的聲音還是冷冷冰冰的。
[雖然我贊成你維護老師的立場,可是不代表我賞識你這個人。不討論表面上的身分,我們實際也只相差一歲,就算你裝成熟也完全沒有說服力。至少對我來說是如此。]
[……]
跑步的疲勞加上精神層面的攻擊,健太郎的心臟痛了起來。
汗不停地流。襯衫和西裝褲牢牢地貼在濕答答的身體上,更加拖緩了健太郎的動作。
[我會幫你保守秘密,是因為有你在同學會比較開心。讓你這個對教學一知半解的外行人假裝老師固然有壞處在,但好處是你能讓大家開心,而我只是把那個好處擺在第一位而已。老師你對我的這個判斷也抱持否定的態度嗎?]
[不、不是那個意思……]
健太郎氣喘如牛。
他很想反駁,可是氧氣都被心臟和肌肉消耗掉了,沒有多餘的氧氣可以輸送到腦袋。
整顆頭燙得要命,沒辦法好好思考。
可是未優卻只有流了一點汗,也沒有呼吸困難的跡象。
[……神月同學、妳體力、還真好……]
[我很重視健康。]
健太郎是男生,而且年紀又比她大。
雖然他不是對體力很有自信的人,可是輸給女孩子還是教他覺得很難堪。他拼了命擺動雙腳,努力想跟上未優的速度。
[妳喜歡運動嗎?妳好像沒加入社團?]
健太郎隨口問了個問題。
因為他有預感,如果話題就此中斷的話,自己和未優會從此失去交集。
[我不討厭活動筋骨。]
[……既然妳實力不錯,為什麼不參加多一點的比賽項目?這樣做不是能為班上貢獻更多勝利,而且也符合妳凡事追求明確利益的方針不是嗎?]
如果全班參加的投籃比賽不算,未優參加的比賽項目只有一千五百公尺賽跑一項。而且安排出賽名單的人還是未優自己。
[要考慮到體力的消耗。]
未優的回答非常簡單易懂。
出場太多項目會累積疲勞影響表現。既然接受了大家拒而遠之的長距離賽跑項目,她的目標就放在穩穩賺取積分上。至於其他『有人會想參加的項目』,則安排其他人去參加就好——未優的判斷不但非常合理,且沒有圖利自己,而是以他人的情況為優先。
可是她太不知變通了。
她一心追求沒有錯誤的正確,執迷不悟,結果變成作繭自縛。
[再說——]
短暫的停頓。
[如果我參加團隊競賽的話,會降低大家的士氣。]
[……這意思是,其實妳想參加團隊競賽嗎?]
健太郎點出話中的意思後,未優的耳根子紅了起來。
[那、那個……不關老師的事。]
雖然她努力壓抑,可是從那無意間流露出的反應看來,答案是肯定的。
[怎麼會不關我的事!雖然我的確不是很可靠,但好歹我也是妳們的老師,而且還身兼這次比賽的獎品呢!]
實際說出口後,身為『老師』的自覺便慢慢具體成形。
[神月同學妳開口閉口都是在為大家著想,難道沒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嗎?不只這次的運動大會。]
[我沒有特別想做的事。]
健太郎語帶熱情地詢問,但未優的回答非常冷淡。
[現階段我沒有『想達成的目標』或『希望克服的難關』,換句話說,就是我沒有特別『出色』的領域。不過就算跟他人分享這種心情,也只會讓人覺得我是在煩惱瑣碎的小事,或其實只是在炫耀而已。]
[可是……總覺得……]
[老師你該不會要跟我說『去尋找夢想』這種食古不化的話吧?]
被未優搶先說出想要說的話,健太郎啞口無言。
小笠原伊緒雖然沒有運動細胞,但她還是努力練習希望能稍微提升名次。
三隈妙子擅長跑步,也喜歡跑步,所以把熱情都投注在上頭。
例子不是只有她們而已。
立志當騎手與和樂器演奏者的朋友也一樣。
為了完成目標,克服必須挑戰的難關,他們現在都不吝付出努力。
可是面對才十五歲就看破自己的少女,到底該說什麼她才聽得進去?
況且健太郎本身也沒什麼立場說教,因為他是隨波逐流踏上旅途,結果落到走投無路的下場,後來陰錯陽差才成了冒牌教師。
可是,真因為如此——
[即便如此,我還是要跟妳說!]
氣喘吁吁的健太郎擠出一口氣大喊。
[如果換作一個真正的大人老師,或許能用頭頭是道的大道理向妳說教吧!不過我是剛滿十六歲的毛頭小子,也用不著跟已經知道我真面目的人客氣!所以我要老實說!雖然不知妳腦子裡在想什麼,可是神月同學妳的想法真的很莫名其妙!妳一定錯了!]
我還不夠成熟。
我沒有執照,也沒有受過正統的教育。
我只是一個身在此處,聆聽神月未優想法的人。
身為這世界絕無僅有的存在,應該有些道理是我可以告訴她的。
[……老師,你錯了。我的判斷應該是非常合理而且公正的。]
[就算合理公正又符合邏輯,錯的事情就是錯的!神月同學,妳大可以直接了當地告訴大家『妳想和她們成為朋友』不是嗎!]
[你的話根本前後矛盾。如果我做出那樣的主張,萬一大家卻不想跟我當朋友的話,結果只是搞得眾人都不愉快而已。]
他又搬出正確的理論。
確實沒有任何的錯誤。
可是這樣的正確性對任何人都沒有幫助。
[所、所以!萬一進展不順利的話,我會設法幫助妳的!]
[幫助?你不過是十六歲的落榜考生,而且還是個男的,有什麼能耐可以從外部調整女校學生的人際關係?]
[呼……呼……!]
呼吸又開始愈來愈喘。
和有辦法邊說話邊維持一定速度跑步的未優相比,健太郎因為情緒激動且大聲嚷嚷的關係,步調完全沒有節奏可言。再加上服裝拖累的影響,兩人的距離逐漸拉開。
健太郎朝著那纖瘦的背影追趕。
[嗚喔喔喔!]
健太郎鼓起衝勁,丟掉掛在手上的外套,開始拔腿衝刺。
他衝到未優的旁邊大喊。
[妳還是錯了!]
[錯的人是老師。]
原本保持一定速度的未優忽然加快了腳步。
健太郎拼了命追趕。
嘶!
腳拐到了。
猛然失去平衡的健太郎迎面撞上地面。感到一陣強烈痛楚的同時,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飄進了鼻腔。
[……好痛……]
健太郎立刻爬起來坐在地上,拍掉沾附在襯衫上面的髒東西。
他摸摸撞到的部位檢查,所幸沒有流血,也沒有痛到動不了的程度。至少跟那場車禍相比根本算不了什麼。
[有沒有受傷?]
未優也難免露出擔心的表情,低頭關心健太郎的情況。
她一副畏畏縮縮想伸手拉健太郎站起來的樣子。
[這份關心是發自神月同學心中的感情吧?不是因為我受傷會讓班上同學難過才關心的吧?]
健太郎雖然很想站起來,不過心臟還是狂跳不止,光是要調整呼吸就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他從口袋掏出手帕擦拭額頭和臉頰,整條手帕一下子就因吸飽汗水變得濕答答的。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做到這種地步?明明你又不是真正的老師。]
[那並不影響神月同學和我已經不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是熟識的人這個事實吧。]
[……這一點我承認。可是,老師你錯了。我一直都是以大家為考量做最好的選擇。]
[所以說,那個『大家』指的是誰啊!]
[咦……?]
[這個世上沒有叫『大家』的人,『班上的同學』也不是一塊東西,而是一群都有自己名字和情緒的人所集合而成的團體吧?]
[……]
未優的臉浮現出困惑的表情。
[如果妳還是堅持要為了『大家』,那至少也把妳自己算在裡頭吧!不要把自己跟其他人分開來看。]
健太郎好不容易讓呼吸穩定,向她吐露心中的話。
[……我會當作意見參考的。]
未優用聽不出感情的聲音如此說道後,離開了健太郎的前方。
她從放在後校園角落的運動背包拿出兩條白色毛巾,一邊擦汗一邊把另一條遞給健太郎。
[謝、謝謝。妳準備得真周到。]
[別人能用得上的東西,我向來都會隨身多帶一點,只是這樣而已。不過我沒想到會借給老師使用,而不是班上同學就是了。]
[也就是說,神月同學的預測也有失準的時候。所以,即便妳相信妳採取的行動是合理的答案,卻也有可能會造成反效果。這世上是不可能有完全精準的預測的,不要害怕結果會如何,儘管大膽地行動吧?]
[大膽嗎?]
[妳還只是國中生耶。不需要強迫自己露出一副好像已經看破所有事情的態度吧。]
[老師你沒騙我?要是出了什麼意外,你會負起責任的對吧。]
雖然非常微量,可是未優的眼眸和聲音確實產生了雜質。
有那一瞬間,健太郎被她那氣勢震懾,停止呼吸。
不過——
[啊、啊啊。當然了。只要是在我能力範圍內的事,我都願意幫忙!]
[這是你說的。啊,毛巾送給老師。不用還了。]
丟下這句話後,未優掉頭轉身,頭也不回地一直線走掉了。
被拋在原地的健太郎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掉黏在西裝褲上的雜草後,又開始擦汗。
低頭一瞧,由於毛巾是純白色的,所以吸附在上頭的汗水和髒汙也就格外顯眼。



5章 無價,有價

動亂髮生在隔天課程結束,全班召開小型班會的時候。
[以上就是今天的報告。接下來,有什麼議題要討論的嗎……]
花菜一如既往俐落地主持著會議。健太郎和燿子只是待在教室的一角觀看。
[有。]
坐在最前排中間的未優舉高了手。
[咦?好、好的。神月同學請說。]
[關於運動大會我有意見想提出。]
[什麼意見?]
[冠軍隊伍的MVP能獲贈『向老師許願券』。就算貴宮委員長誇下海口說『許什麼願望都可以』,凡事還是要有個限度。]
冷冷的視線有一瞬間飄向了健太郎。
[妳說得也沒錯。]
未優的提案表面上十分符合常理。花菜馬上表示附和。
[如果本班得到冠軍,我認為現在先為『願望』設定一個合理的範圍比較妥當,這也是為了老師著想。同時也能發揮帶動其他班級效法的效果。]
[我覺得沒什麼不好啊。]
[神月同學偶爾也會提出中肯的意見嘛。]
教室裡此起彼落地響起認同與贊成的聲音。因為未優所提出的意見充滿了正當性,而且從她的說法聽來,這樣的做法也有維護到健太郎的感受。
[唐渡老師你認為呢?]
燿子坐在搬到窗邊的椅子上問道。
[嗯,我沒什麼意見。]
健太郎不假思索地點頭時,有一秒的時間和未優對上了視線。
那是仿佛拿著玻璃針筒注射般,又生硬又冰冷的透明視線。
[!]
喀噠!
健太郎的屁股離開了椅子。他的太陽穴冒出了冷汗。
[唐渡老師,怎麼了嗎?]
燿子一臉不安地詢問。
[不、不。沒事。]
健太郎讓呼吸鎮定下來,屁股坐回椅子上。
和未優視線交會的那瞬間,他就知道未優打算提案什麼了。
[請老師贈送有紀念價值的東西當禮物,這樣的限定條件大家覺得如何呢?]
未優果然說出了如健太郎所料的內容。
[是不錯啦,可是還不夠讓人滿意。]
[只收個東西當禮物還是有點……]
大家的反應十分微妙。
[唐渡老師剛搬家,還沒有什麼私人物品吧?]
花菜指出問題點。
[所以我有個建議,可以請老師捐出他的愛用品,或者以後再也用不到的物品當禮物,而不是外面隨便買得到的東西。]
果然。
她有企圖。
[嗯。這個點子不錯喔。]
[收高單價的禮物也不太妥當。]
[我也覺得用這種東西當紀念品不錯。]
班上同學紛紛表示贊成。
這就是未優平時在班上的樣子。
她在班上沒有朋友,也並不特別受到歡迎,可是她總能提出大部分的同學都能欣然接受的合理提案。
[老師你覺得呢?]
未優把視線投向了健太郎。
[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如果老師覺得不妥,可以提出其他做法也沒關係。我想班上的同學應該也都能接受。]
那不是一貫的透明感。感覺當中摻雜了一點點的雜質。
除了合理性之外,還夾雜有憤怒、想要考驗的感情。
實際的時間大概只有三到四秒吧。
健太郎有種感覺,仿佛自己的腦袋裡有巨大的齒輪正一邊嘎嘎作響,一邊緩緩轉動一樣。
那個齒輪咚地一聲,啟動了沉重而牢牢卡住的開關。
[好吧,我有一本已經沒在使用的慣用『手冊』,就拿它當獎品好了。]
健太郎意外地毫不猶豫,可以說一點顧慮也沒有地脫口說出了這句話。
未優的白皙臉龐變得更加蒼白。恐怕是因為驚訝的關係。
[……你確定嗎,老師?]
[雖說是『手冊』,我也沒有在裡面寫什麼大不了的筆記和事情啦。所以捐出來當禮物也沒有關係。]
表面上健太郎說的都是真的。
手冊裡頭當然有筆記用的頁面,上頭也確實沒寫什麼重要的事情。
只不過手冊裡還包含了可以知道健太郎實際年齡,顯示到去年為止他還是國中三年級學生的身分證明而已。
[我還有一本都尚未用過的全新『手冊』,乾脆也提供出來當禮物吧?]
應該只有未優聽得懂那是指護照手冊的意思吧。
雖然是正式身份證,可是對健太郎以外的人來說,拿了也沒什麼用處。
如果學生手冊代表的是過去,護照就是未來——健太郎願意把兩者都提供出來做為人質。
[我想……新的那本就不需要了。]
未優的臉上難得浮現困惑的表情。
[那麼,如果我們班得到冠軍,就請老師捐出手冊當禮物,大家接受嗎?]
花菜確認大家的意見,沒人提出反對。於是班會宣告結束。
健太郎行經走廊準備返回職員室,後面響起了向他接近的腳步聲。
[老師,我有話跟你說。]
那個人是未優。她之所以等健太郎離開教室一段距離後才出聲叫住他,應該是為了避免班上同學起疑吧。
[呃,有什麼事嗎?]
[方便占用一點時間嗎?]
[嗯。是沒關係,不過妳應該不想讓別人聽到談話內容吧?換個地方好了。]
健太郎帶著未優回職員室一趟後,借了三號個別指導室的鑰匙。
指導室不同於其他教室,裡面只有一張桌子。空間很小,差不多六個人就可以了塞滿。同樣格局的指導室一共有一到四號四間,全部連在一起,做為師生討論未來出路以及舉辦三方會談,或者一對一單獨對談時使用的場地。在這裡談話不用擔心隔音的問題。
健太郎把門上的門牌切換成『使用中』後開門進入。
[好了,有什麼話想說呢?神月同學?]
健太郎背對窗戶在折疊椅坐了下來向未優問道。
[沒有第三者在場的時候,老師可以不需要用那種態度。]
坐在他的正面,靠房門那一側的未優說道。
她噘起了嘴巴,仿佛在鬧彆扭似地。
[算是習慣了吧,就算沒有其他人在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妳要說什麼?]
健太郎摘掉裝氣質用的眼鏡,轉換心境。
[……為什麼你要答應?]
碰!
未優用小巧的雙手拍桌,身子向前挺出。
雖然語調跟平時沒太大的差別,可是這種情緒化的行為一點也不像她一貫的作風。
[神月同學,妳的目的不就是讓我拿出學生手冊當獎品嗎?]
[……照我的推測,你應該會拒絕。]
未優別開視線,放低音量說道。
[你明明可以照美里同學的說法,用『沒有適切的物品』當理由否決這個提議敷衍過去的。可是為什麼要接受我的挑釁,自己主動捐出手冊!]
[理由妳應該也很清楚吧?因為神月同學提出了『無理』的要求啊。]
就連健太郎也立刻就理解了未優的思緒。
健太郎害怕自己的真實身份被拆穿,所以會否定『無理的提案』,進而另外提出『全班都能接受又合理的其他方案』——這才是未優原先期待的發展。
她這麼做的目的,只是為了證明自己至今的做法才是正確的,讓會造成動亂的無理要求浮上檯面是種錯誤。
正因為如此,健太郎甘願承擔極大的風險將計就計。
[……如果你因此失去了現在的立場,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大概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健太郎裝出一派輕鬆的口吻回答。不過也沒有到吹著口哨回答那麼扯。
[……老師你是笨蛋。]
[我的腦筋確實沒有妳那麼聰明啦。]
健太郎露出苦笑。
[不過我這個笨蛋只是想要用笨蛋的方式好好表現一番,或者說做好只有笨蛋才能做到的事情吧。就算再笨,好歹我也是老師啊。]
沒有任何目標。也不知道自己的價值是什麼。只是隨波逐流的男子。
如果唐渡健太郎就是這樣的人,那就順應這個狀況隨波逐流下去吧。
倘若這個判斷能成為使未優脫胎換骨的小小契機的話,那兩人的認識就有了意義。他的隨波逐流也沒有白費。
[謝謝老師。我告辭了。]
未優形式上道過謝後,離開了學生指導室。
獨自一人留在房裡的健太郎從椅子上滑了下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雙腳自然呈M字狀打開,顯現出女孩子氣的坐姿。
[哈、哈哈……]
無力的笑聲脫口而出。
雖然他盡力裝模作樣還有虛張聲勢,可是和未優一對一談話仍然會緊張。精神放鬆的反作用力,讓他有種全身和釦環都鬆脫了的感覺。
萬一自己的真實身份真的洩漏了那該怎麼辦?
花菜、妙子、伊緒、瑛美、堇——原本為了他爭風吃醋的女孩子們都會開始輕蔑他、瞧不起他,然後在眾人的唾棄之下丟掉老師這份工作,並且遭到理事長追討損害賠償,搞不好直接鋃鐺入獄。
這種發展並非不可能。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就算現在假冒大人的身分,上法院接受審判的時候還是會被當成未成年處理。
[總之船到橋頭自然直啦!]
健太郎強打起精神發出聲音,抓著椅子好不容易才爬起來,但兩腳卻使不上力。帶上裝氣質的眼鏡後,才終於重新開啟內心的開關,挺直了背。
[唐渡老師,你跟神月同學談了什麼?]
從指導室回到職員室後,燿子向健太郎攀談道。
[啊,如果是不方便透露的內容,不用說沒關係啦。如果學生只願意跟信賴的特定老師吐露心事,除非情況緊急,否則不需要告訴其他老師。]
燿子會補充說明這些話,大概是站在前輩的立場不想讓健太郎為難,另一方面也是提醒他,做為這個學校的老師必須要有這樣的認知吧。
[神月同學擔心剛才的提案會對我造成困擾。我告訴了她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問題啦。]
健太郎這樣的回答也沒有完全說謊,只是避開了一些重點沒提。
在燿子旁邊——自己的位子坐定後,健太郎輕聲嘆了口氣。
[你還沒適應工作,應該覺得很累吧。]
[是有一點啦。不過我得加把勁才行。]
健太郎翻閱燿子遞給他的『班級指導簿』,閱讀上頭的記述。最後的小型班會,也已經用簡潔的文句統整出內容。
[至少我覺得唐渡老師的到來為我們班帶來了良性的刺激喔。尤其是為神月同學。]
[真的嗎?]
[一開始的時候,為了避免讓你有刻板印象,所以我刻意不告訴你,不過現在唐渡老師你已跟她有過實際接觸,告訴你也無妨了吧。其實她從一年級起,就是在讀書和體育兩方面成績都很頂尖的資優生,但她跟其他同學相處得不是很融洽。]
大概是手邊閒著不知要幹嘛,燿子一邊用手指轉動原子筆,一邊侃侃而談。
假如未優出現了行為有所偏差,或者成績退步的現象,師長反倒可以藉此找她談談,偏偏她表面上是非常出色的『好孩子』和『資優生』,所以師長也找不到機會跟她進行接觸。
[她似乎不喜歡麻煩別人,會刻意跟關心她的人保持距離的樣子。]
[……感覺上是這樣子沒錯。]
唉。
健太郎嘆了口氣。
[問題是……像我這種沒受過教育訓練的小夥子,對她能有幾分幫助呢……]
實際年齡只相差一歲。若論課業、腦袋的聰明程度,也是未優壓倒性地突出。就算扣除穿西裝和皮鞋的不利條件,就連體力也不是她的對手。
雖然一時衝動答應捐出『手冊』當禮物,但繼續這樣下去,健太郎的真面目就要曝光,然後失去目前擁有的一切。
[別想太多,或許當老師本來就是這麼回事。]
燿子莞爾一笑。
[雖然唐渡老師謙虛地說自己是小夥子,我也一樣才二十幾歲,以大眾眼光來說還年輕得很呢。是白嫩嫩的青春肉體喔!]
[白、白嫩嫩的……青春肉體嗎?]
[沒錯。青春肉體!我的皮膚彈性可是很好的喔。]
燿子一邊強調,一邊輕輕撫摸自己的臉頰。
或許是當體育老師顧慮安全的關係,她的指甲修剪得非常短而且沒有涂顏色,只上了一層有光澤的指甲油而已。
不知她撫摸著自己臉頰的指尖,感受到的是怎樣的觸感呢?
[像我這種二十幾歲的女性,在職場上還只能算是初出茅廬的小丫頭啦。也一樣會有不安,會有犯錯和失敗的情況。可是無論如何,當我們站在學生面前的時候,還是必須表現出堅強的一面才行,不是嗎?]
有煩惱的不是只有年齡和身份作假的健太郎而已。
即便是像燿子這種真正的『大人』,也抱有類似的煩惱。
[雖說還年輕,可是跟學生的年紀也有一段差距了。當我還是新人的時候,有自信可以瞭解國中生的心情,可是現在已經感覺跟她們離得很遠很遠了。]
[是……嗎?]
[我認為理事長對唐渡老師寄予厚望的地方就在這裡啦。你跟學生的年紀較為接近,應該比較能懂她們在想什麼吧。]
[哈哈,我也希望如此。但畢竟我沒有受過正式訓練。]
[老師也是人類,不可能萬能的啦。我覺得做老師呢,就是要以人生前輩的立場做後盾,不要害怕錯誤大膽行動,如果失敗了,即便對方仍只是孩子也要真心道歉——能做到這樣不就夠了嗎?……啊!]
燿子轉著玩的原子筆從她的手指頭滑落,在桌面上一個彈跳後滾到了健太郎的腳邊。
要完全避開錯誤,那是不可能的。
[謝謝黑岩老師的開導。沒有錯。只要照妳說的那樣做就行了。]
健太郎撿起原子筆還給燿子,對她點點頭。
雖然年紀差不多一樣,自己終究是比未優年長——是更早出生的『※先生(老師)』。(編註:日文中,[老師]一詞的漢字寫作[先生]。)
不,就算跟她同齡或者年紀比她還小,凡是與她擁有不同人生經歷的人,都會有不一樣的看法和感受。
只要自己能為未優盡到一份力,哪怕下場是真面目曝光被趕出這所學校,自己的離開也是有意義的。
[呵呵。很開心我這個前輩老師似乎有幫上你的忙。]
把筆插回筆筒後,燿子笑著比出了大拇指。
[在學校以外的地方我也能給你工作方面的建議,而且我也想聽唐渡老師跟我分享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我們下次再找個機會一起吃飯吧!]
[我、我們也不算有一起吃過飯吧,上次明明只有黑岩老師一個人喝得爛醉如泥啊!]
[放心吧!下次我不會再去你家突襲了!我會找一間時尚的餐廳先預約時間的。]
燿子對健太郎的苦惱一無所知,笑著向他比出了勝利的手勢。


6章 贏得的寶物

禮拜六,是個如[晴空萬里]這個字面所示的好天氣。
只有零零落落幾朵白雲漂浮在上頭的藍天,是那麼地清澈蔚藍又距離遙遠,抬頭看著看著,感覺好像整個人要被吸上去了一樣。
在寬敞的操場空間,做為主要競技場的部分,是主跑道和操場內側,副跑道的空間則擺滿了椅子,全校學生以班級為單位坐在一起。學生席的正對面則是教職員席,還有大會本部等單位所使用的活動帳篷,廣播席的旁邊設有講台。
[如此這般!我,交流委員會委員長貴宮瑛美在此宣布,六月份活動·班級對抗運動大會正式揭幕!]
站在講台上的瑛美宣告道。
雖然她有使用麥克風,不過她的聲音洪亮到讓人覺得根本不需要揚聲器輔助。瑛美換上體育服後,胸部比穿制服時還要顯眼,對坐在教職員席的健太郎來說,雖然可以一飽眼福,可是一方面也要努力對抗誘惑。
理所當然地,今天健太郎穿的不是西裝,而是方便活動的運動服。不過臉上還是戴著裝氣質用的眼鏡。
[那麼!接著由學生會長進行選手宣誓——]
瑛美點名後,早彌從一群學生裡面站了起來。她用銳利的眼神瞪視著台上的瑛美。
[——的步驟就省略了吧,讓我為同學們介紹對大家來說最重要的本日貴賓!]
[咦咦!]
出師不利的早彌差點往前跌倒,兩隻手像在游自由式一樣在空中繞了好幾圈。好不容易取回身體平衡後又坐了回去。
[咕唔唔唔唔……給我走著瞧,瑛美。我一定會在競技場上報仇雪恨的!]
雖然本人應該有努力在克制了,不過早彌跟瑛美一樣是天生嗓門大且發音清晰的人,即使是在距離遙遠的教職員席也能聽到她忿忿不平地抱怨的聲音。
[唐渡健太郎老師,請到講台上來。]
[嗯、嗯。]
瑛美不只口頭點名,還伸出手指筆直地指著健太郎。健太郎小跑步衝到了講台上。
[一如先前告知大家的消息,冠軍隊伍的MVP將獲贈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向老師許願券』。唐渡老師,來激勵一下所有選手吧!]
瑛美高舉裝有票券的信封,讓出了麥克風前面的位置。
[呃、呃……那個……請大家小心不要受傷,盡己所能發揮實力。還有,如果獲選MVP,請不要許太過誇張的願望。]
健太郎有些不知所措地致完詞後,全校學生的情緒瞬間沸騰。
他的視線下意識地往國中部三年B班飄去。
果不其然,未優的臉上沒有笑容。
[原則上,MVP由冠軍隊伍的班級自行討論選出!由自己來決定誰是表現最活躍、對勝利最有貢獻的隊友,對加強團結意識也有幫助!]
畢竟健太郎也是當事人,所以關於學生打算怎麼使用獎品『向老師許願券』的風聲,也有傳進他的耳裡。
大部分的學生意見主要分為『跟老師討私人物品當禮物』或『兩人單獨享用午餐』兩派,聽說也有不少班級贊成拿手冊當禮物的決定。
情緒激動地表示『要把那種爛獎品撕成稀巴爛』的早彌則是例外中的例外。
[好了各位同學,全力奮戰,為彼此喝彩吧!]
瑛美最後用意義曖昧不清的鼓舞方式為演講畫下句點。接著走上講台的,是理事長洛克威爾。
[這種場合大人如果還發表長篇大論,那也太不識趣了。請各位同學小心不要受傷,拿出運動家精神努力加油吧。]
理事長的發言非常簡潔有力。
『第一個比賽項目是二百公尺賽跑。請參賽的選手到起點集合。』
場內廣播傳出堇的聲音,比賽就此開始。
[好!我要準備上場了!]
[加油——!]
國中部三年B班,妙子在同學的加油聲中脫下了運動外套。
瑛美和早彌也是來到起跑線前集合的選手之一。
負責拿終點線的帶子,還有記錄名次的工作人員,都是各班派出來的志工。
交流委員會的常任成員少之又少,所以只好請各志工在自己沒有比賽的空檔來幫忙。
[瑛美妳這個人最愛出風頭了,我就猜到妳一定會出賽第一個比賽項目。]
早彌用銳利的眼神瞪視瑛美。
[呵呵呵呵!那是當然!一開始就用實力給對手下馬威,徹底粉碎對方的鬥志。這就是本小姐貴宮瑛美的必勝方程式!]
瑛美高聲大笑後,被包覆在體育服裡面的胸部搖晃了起來。
[等著瞧吧,我要讓妳明白妳胸前的累贅只是無謂的負擔!]
大概是想遮住自己的胸部吧。早彌露出雙手環胸的姿勢放話挑釁。
[妳不知道嗎?雖然駝鹿的角和孔雀的尾巴都是看似累贅的華麗裝飾,可是牠們卻都戰勝艱困的環境存活了下來,所以那可是身為強者的證明啊!]
[妳舉來當例子的動物全都是公的吧!]
她們就像缺乏自覺,特色完全相反的搭檔一樣,自然而然一搭一唱地唱起了雙簧來。
[好了好了。不要再聊天了。各就各位!]
擔任鳴槍手的燿子老師提出警告。
身為體育老師的她今天要負責當鳴槍手和裁判,工作堆積如山。
瑛美和早彌大眼瞪小眼地在起跑線後面蹲下。妙子與其他選手早就做好了起跑的準備。
[預備!]
砰!
槍聲響起的同時,所有參賽者拔腿狂奔,妙子不斷加速。
[可惡可惡可惡!]
[嗚咕嗚咕嗚咕!]
瑛美和早彌雖然腳的擺動速度夠快,可是兩人保持肩膀快擦撞在一起的位置展開了無意義的意氣之爭,導致速度無法完全發揮。
話說,那樣的舉動不構成妨礙跑步嗎?
每跑一步胸部就會劇烈搖晃的瑛美,和胸前一片寬敞的早彌兩人並肩跑在一起,胸部大小的差距更是一目瞭然。
[妳、妳跑得還滿快的嘛!明明扛著大而無用的東西!]
[哼!出色的肉體當然也有出色的能力了!]
就在兩人邊跑邊鬥嘴的時候,妙子一馬當先突破了終點線。達陣的同時,她高舉了右手。
哇!
幫她加油的同班同學瞬間歡聲雷動。
不過未優只是面無表情,默默不語地拍手而已。
賽程進行得很順利。
伊緒在四百公尺賽跑的項目中奮戰不懈拿下了第三名,獲得一分的積分。
『接下來的項目是借物賽跑。』
廣播的聲音由原先的堇換成了其他學生。選手按照指示來到起跑位置集合,每個跑道上面都擺了一個白色信封。
[嗯?]
這是某種巧合嗎?第一組的出場選手有花菜、瑛美、還有堇,全都是跟健太郎有來往的女孩子。連早彌也是場上的選手之一。
會換人當播報員,原來是因為堇要上場比賽的關係。
[妳這個人個性很貪心,我早料到妳一定會參加這項比賽的!]
早彌向站在隔壁跑到的瑛美展露出強烈的競爭意識,用力綁緊頭帶。
[貪心這個字眼也太難聽了。我只是很明白自己天生就是度量大,所以凡是我能帶走的東西,我都不會客氣而已!]
[有臉說這種話的人,到底哪裡度量大了!]
[不用說!主要就是這個部分了!]
挺!
瑛美挺出胸部後,衣服的尖端頂到了早彌。
兩人旁若無人地爭論,聲音響徹了整個操場。
這樣真的好嗎?她們兩人好歹也是學生會長和交流委員會委員長,兩個地位最高的學生卻是這副不成體統的樣子。
不只四處都有學生在竊笑,連洛克威爾理事長看到那兩人衝突的模樣,都忍不住一邊苦笑,一邊動作誇張地聳起肩膀。
看來這種情況對所有人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了。
這時,或許是在注意到健太郎在往起跑點的方向看,花菜向他輕輕揮了揮手。
[好了好了。快各就各位。]
燿子傻眼地舉起手槍。
砰!
起跑最快的是瑛美,然後早彌和花菜幾乎同時,堇則慢了半拍。
撿起信封看過裡面內容的瑛美穿過操場,一直線朝健太郎跑了過來。早彌和花菜也是循同樣的模式緊跟在後。
[咦?咦咦?]
[唐渡老師!跟本小姐貴宮瑛美一起走吧!]
瑛美秀出來的紙張上寫著『男性教師』。
[老師!跟我走。一起為我們班的勝利努力!]
花菜接著衝上前來,她的紙上寫著『身高一八〇公分以上的人』。
[太卑鄙了,瑛美!妳一定有濫用委員長的特權!不然怎麼會每個人要借的都是這種東西!]
提出如此抗議的早彌,她的紙上寫著的是『二十幾歲的老師』。
[呃、這……]
健太郎的右手和左手分別被瑛美和早彌拉住。花菜則拉著他的夾克下擺。
瑛美把他的手攬得緊緊的,透過手臂可以感受到那豐滿胸部的彈性。至於花菜則是用楚楚可憐的眼神向他懇求。早彌則只會靠蠻力硬拉。
這種情況該怎麼處理才好?
若論先後順序,是搶先其他人幾秒抵達的瑛美有優先權沒錯,但花菜希望健太郎一起為自己的班級奮戰的說法也有她的道理。只不過,這麼做也有可能引來偏袒自己班上學生的質疑。
至於早彌的條件,其實健太郎並沒有符合,可是又不能在這裡坦承自己的年齡。
[快點,老師。你的決定呢?]
[拜託老師!]
[為了粉碎瑛美的邪惡陰謀,請務必助我一臂之力!]
[好痛好痛痛死我了——!]
拉夾克下擺也就算了,兩隻胳臂仿佛快被扯斷了一樣。
雖然瑛美的胸部隔著體育服貼在健太郎的手臂上,可是他現在無福消受。
這時候,吊車尾的堇慢吞吞地靠了過來。
平時穿制服的時候看不出來,像這樣近距離一瞧才發現,她的個頭雖然嬌小,可是比例非常平衡,給人跟小動物一樣可愛的感覺。
[呃,這是我要借的東西的條件,不過唐渡老師好像太搶手了呢。]
堇打開內有『英語老師』字樣的紙張,彎腰一鞠躬。
於是她果斷放棄健太郎,牽著高中部的資深英語老師跑走了。
[啊!不要走!堇!]
瑛美牢牢地攬著健太郎不放,同時空虛地向前伸長了手。
這個動作導致健太郎能更清楚地感受到她胸部的柔軟與彈性。
[慘、慘了!我不該只想跟瑛美對抗,一開始就去找其他符合條件的老師就好了!]
直到這時才大夢初醒的早彌趕忙回到起點找燿子幫忙,可是為時已晚。
結果,堇趁兵荒馬亂之際搶到第一名。直到最後才找其他老師幫忙的花菜是第四名。至於和花菜爭奪到最後一刻,始終堅持非健太郎不可的瑛美則是墊底——應該說被擠出了排行榜外。
[嗚!本小姐太大意了,竟然會因為犯下目光短小的錯誤,而讓煮熟的鴨子飛掉,這是奇恥大辱!]
瑛美反應激動地仰天長嘯,心有不甘地直跺腳,終於放開了健太郎。
[哈、哈哈……]
健太郎露出靦腆的笑容,一邊摩娑剛才一直緊貼著乳房的手肘,一邊轉頭往國中部三年B班的方向望去。
[啊哈!抱歉。沒拿到積分。]
[別在意,花菜。]
[看到那個條件,一定會先去找唐渡老師的嘛。]
班上的同學也都給予一臉尷尬笑容的花菜鼓勵。
不過,一群人裡面還是只有未優完全毫無反應。
[……妳有什麼意見嗎?]
花菜語帶不快地詢問道。
[沒有。這樣的結果早在計畫之中。]
[……意思是妳早就預料到我會輸嗎?]
[不是那個意思。]
見花菜的火氣特別大,未優降低了音量。
[好啦好啦。反正神月同學料事如神就對了啦。]
其中一名同學語帶諷刺地回嘴。
[我不是什麼事情都預測得很準,不確定因素是不可能完全排除的。我製作的選手名單也不能保障一定會得到冠軍,只是盡可能把勝率提高而已。]
[那妳大可以用鼓勵的方式,代替那種宛如一切都在妳掌握之中的說法吧?]
又有另一名同學出聲指責。
[她沒有擠進前三名,放掉原本可以到手的分數也是事實。]
未優冷冷地丟下這句話後站了起來。
[等、等一下!妳要上哪去?想一走了之嗎?]
[……一千五百公尺賽跑就快開始了,我只是去做個準備而已。]
未優脫掉夾克後,在一旁空曠的地方開始做起熱身運動。
以花菜為首的其他人在有些掃興的氣氛下,回到了各自的座位。
『參加一千五百公尺賽跑的選手,請到起跑點集合。』
廣播通知後,沒過多久,比賽就開始了。
長距離賽跑是一項耗時的比賽,各班只推派一名選手參加。所有選手同時起跑。
說穿了,這是一項很悶的比賽。
因為參賽的學生並非實力在伯仲之間的運動選手,所以看不到什麼相互超車的攻防戰,大家只是默默地繞著操場跑。由於勝負的關鍵,在於各選手的體力、基礎跑步方式還有步調的調整,所以名次在序盤的時候就大致底定,後面只會看到差距愈拉愈大而已。
一如未優先前所分析,似乎沒有選手是自願參加這項比賽的。光看跑步姿勢就看得出來她們一點鬥志也沒有。無緣得獎的吊車尾集團更是誇張,根本看不出來到底是在走路還是跑步。
在這種比賽環境下,只有未優一人邁著正確的步伐,按照固定的節奏擺動手臂,順利地拉開和第二名的差距。那個姿勢漂亮到讓人想要照相留念。
可是,她卻沒有得到任何一聲加油鼓勵。
不是只有三B班的同學不賞光而已。觀眾的注意力都擺在同一時間於操場中央舉行的滾球比賽上,幾乎沒人注意到乏味無趣、勝負又早已形同分曉的一千五百公尺賽跑。
未優就像在執行一項既定作業一樣,淡淡地以第一名之姿抵達了終點。
跑完後她直接移動到操場的角落,開始做收操運動。
這時,健太郎發現花菜獨自一人離開班上同學的團體,往正在做體操的未優靠近。
花菜臉上的表情非常可怕——或者應該說僵硬。
其他同學都在專心為場上的比賽加油,沒有人注意到花菜的舉動。
(她、她該不會相對未優做什麼事情吧……?)
在不安的促使下,健太郎朝兩人的方向跑去。
花菜近距離低頭看著坐在地上按摩小腿肌肉的未優。
[……有什麼事嗎?]
[那個……神月同學。恭、恭喜得到第一名。]
健太郎跑到一半還沒來得及大喊,花菜先開口向未優表示慶賀。
見狀嚇了一跳的健太郎,停在離她們有段距離的地方。
花菜似乎還沒發現他的樣子。
[……謝謝妳專程跑來。]
未優停止按摩的動作回答道。
[這、這不是什麼特別待遇。身為班長,我一直都有隨時注意班上同學的情況,如果有傑出表現的話,本來就該一視同仁地給予誇獎。而且我也想為剛才的事道歉。]
[道歉?]
未優錯愕地張大了眼睛。
[如果我夠冷靜的話,借物賽跑一定可以拿到名次的。對不起。]
[妳不需要為了這件事跟我道歉。因為妳沒得名而有所損失的不是我,是整個班級。]
[可是,明明是我犯錯,最後卻讓神月同學受到其他人的指責……]
[我沒有放在心上。反正本來就沒人對我抱有什麼好印象。]
[身為班長,我知道神月同學一直都很努力。所以我希望神月同學也能坦率一點,不要再那麼嘴硬了。]
[這不是嘴硬。我對自己的評價,是基於盡可能客觀的立場所做出的判斷。]
未優的回答一如平時的風格,可是花菜聞言皺起了眉頭。
[這不是只有神月同學一個人的問題吧?為了全班感情融洽,相處時都能開開心心,需要大家一起努力。要相處一整年的時間耶,神月同學妳也希望能改善跟其他人的關係吧。]
[關係不是單靠我個人一方面就能建構出來的。當然,我還是會繼續用我的方式來為班上付出貢獻,不過如果妳的目標是想讓大家相處開心,那就該屏除令人不快的因素,這才是最有效率的方法。]
[什……]
即便是花菜,聽了這話也只能啞口無言。
[……既然妳都這麼說了,那也沒辦法。打擾了。]
花菜用僵硬的語調說道,她努力克制著激動的情緒,打算轉身離開。
[等一下。班長妳下午要出賽兩個項目對吧?]
[賽程妳早就都即在腦中了吧。何必多此一問呢?有話直說比較符合效率吧。]
[那麼我就直說了。咬麵包賽跑不用執意得獎,輕鬆應付比賽就好了。]
[為、為什麼?]
[高中部二A和二C等班級,都派出比我預料中還強的選手參賽。面對她們,即便是美里班長也沒什麼勝算。不如避免受傷,保存體力準備壓軸的接力賽跑才是聰明的做法。]
她又接著補充道:
[既然障礙物賽跑高手雲集,相對地也提高了我們在其他比賽項目的勝算,不需要為了分數而在這項目和人爭得兩敗俱傷。]
[謝謝妳的建議!可是我要照我喜歡的方式參加比賽!]
丟下這句話後,花菜邁著大步伐折回班上的集合地點。
健太郎東張西望,視線在未優和花菜之間來回游移。
哪一個?
該去安慰哪一個才好?
早知情況會變成這樣,當初是否不該靜觀其變,而是要趁兩人在對話時居中協調的呢?
事到如今後悔也於事無補。
下定決心後,健太郎往繼續做收操運動的未優走去。
[有什麼事嗎,老師?]
察覺到健太郎動靜的未優開口詢問。
[呃……我聽到妳們剛才的對話了。神月同學的道理我能明白,可是以美里同學的立場,大家努力練習就是為了在比賽中拿到好成績,可是妳卻在比賽前潑冷水說『不用認真比,輸了也沒關係』這種話,她聽了心裡一定會很不是滋味的吧。]
[……話雖如此,我認為我的判斷和發言都是基於最妥當的選擇。明知怎麼做才是最合理又有效率的方法,可是卻故意視而不見……這種事我辦不到。]
未優微微噘起了嘴唇。
宛如打死不承認自己在鬧彆扭的小孩子一樣。
[目標冠軍是全班的共識,這我已經確認過了。為了達成奪冠的目標,必須做最好的選擇。如果是因為實力不足、運氣不好或者意外狀況而輸掉,那也無話可說。可是美里同學明明有獲勝的實力,卻因無謂的錯誤判斷把勝利拱手讓人——那也只能說可惜了。]
[……不是每個人都只會選擇符合邏輯的正確做法。還有心情和感受要考慮。]
[是這樣嗎?]
[神月同學,妳也是有心情的吧?好比說剛才妳覺得遺憾。]
[把個人的心情擺在第一位,給別人帶來了困擾和負擔,我認為這樣是錯的。]
未優看也不看健太郎一眼,從地上站了起來。
[與其關心這個,老師你這麼悠悠哉哉的好嗎?]
[怎麼說?]
[等大會落幕,獎品發出去之後,你就沒辦法繼續留在學校了。我很懷疑你是否有瞭解事情的嚴重性。]
把獎品頒贈給冠軍隊伍後,健太郎真面目曝光的危險性就會大增。
而且設計出這個狀況的人就是未優。
[當然是會有不安了。]
健太郎拔掉裝氣質用的眼鏡擦拭鏡片。
[不過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而且神月同學也說過,我就是那種容易隨波逐流的人啊。所以我只是在這個狀況下順其自然而已。]
就連健太郎也覺得自己說這話有點耍帥過頭了。
但這是他此時此刻最為真切的心情。
[……老師你真奇怪。]
[妳不說我錯了嗎?]
[……]
未優緊緊抿住嘴巴,往和班上同學集合地點相反的方向走。
[等、等一下!妳要上哪去?]
[我沒有比賽要參加了,所以下午我們班的志工工作全都由我一個人承接了下來。少了我比較不會讓班上同學掃興,而且也不會增加他人的負擔,是很合理的判斷。]
未優背對著健太郎如此說道,她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在逞強一樣。
午餐時間結束後,下午的第一場競賽——咬麵包賽跑開始了。
比賽的方式非常古典,或者說是正統,在終點前面有用繩子綁起來的紅豆麵包,選手必須把手綁在後面用嘴巴去咬,這樣的比賽近來已經非常少見了。
國中部三B推派的選手是花菜,這是她參加的第二項比賽。
[花菜!加油!]
班上同學齊聲為她加油。
[看我的!我一定會拿下第一名的!]
因為無法揮手,所以花菜只用聲音回應。
其他選手的情況也跟她差不多。為選手打氣加油的聲音,和回應的聲音此起彼落。
[各就各位!]
鳴槍手發號施令後,那些聲音立刻戛然而止。
砰!
所有選手配合槍聲起跑。
大概是因為沒辦法擺動手臂,導致保持不了姿勢平衡的關係,每個人都跑得搖搖晃晃。
即便如此,大家還是跟旁邊跑道的對手一路展開激烈的競爭,陸陸續續抵達麵包的位置。
[可惡!]
花菜的個頭並不算高。
只見她在原地跳啊跳的,衣服下擺隨著跳躍的動作而掀開,露出了肚臍。
直到嘗試第三次的跳躍,她終於成功咬到了麵包。
這時已經有兩個高中部的選手搶得先機,所以花菜暫居第三。
花菜嘴巴啣著麵包,全力衝刺。
[衝啊!]
班上同學用聲援為她打氣。
大概是一心想趕上對手而太過心急了。眼看就要抵達終點時,花菜忽然兩隻腳打結。口中的麵包掉了出去。
平常的話還可以用手去接,可是她現在兩隻手都被綁在後面。
[危險!]
忽然有人大喊。
最後花菜還是以第二名之姿越過了終點。
她踉踉蹌蹌往前倒下,可是身體並未和地面發生撞擊。
因為有人先躺在地上接住她的身體了。
[……咦……?]
花菜緩緩睜開跌倒的瞬間閉上的雙眼。
映入她眼簾的,是未優的面孔。
她剛好待在拉終點線帶子的工作人員旁邊當幫手,見花菜跌倒,便及時滑到地上當緩衝。
[妳還好嗎?美里同學。]
[嗯、嗯……謝謝。]
花菜試著解開綁住手腕的繩子。
其他選手也在這時陸續抵達終點。
[不用客氣。我只是判斷時間來得及,才先一步躺在下面而已。]
未優自始至終都保持著冷靜,讓花菜搭著自己的肩膀站了起來。
[國中部三B的同學。這裡的工作交給我就行了,妳帶那位同學回班上吧。]
[好的。謝謝。]
得到負責拉終點線的高年級學生的允諾之後,未優扶著花菜離開了。
[我事先就提醒過妳不要太拼命了。這場比賽沒有非贏不可的必要。]
[花菜!妳有沒有怎樣!]
這時,伊緒和妙子等不需要準備參賽的班上同學都跑過來聚在一起。健太郎也從教職員席趕了過來。
[嗯、嗯。我沒什麼大礙……]
花菜有些茫然似地揮揮手,放開未優的肩膀。
[話說回來,剛才妳說了什麼?這場比賽沒有贏的必要——妳真的是這麼說的嗎?]
妙子瞪了未優一眼。
[我確實說了。]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輸了妳也無所謂嗎?]
[不是的。我只是覺得如果要拼總成績第一名,需要思考輕重緩急。]
未優淡淡地回答道,妙子露出了怒目橫眉的表情。
[話不是那樣說的吧!妳沒看到大家努力求勝的精神嗎!]
[就是說啊。在決定我的出場項目時,也是把我形容成輸掉也無關緊要的棄子一樣……我也知道自己腳程不快,可是被人家那樣說我還是會很不甘心,心裡很不舒服啊!]
伊緒也用快哭出來的聲音譴責。
[神月同學,妳功課和體育都很優秀,所以妳不懂一般學生的心情吧?]
[其實妳心裡根本瞧不起我們吧!]
冷酷的眼神和激動尖銳的聲音將未優團團包圍住。
可是未優沒有提出任何反駁。
怎麼辦?怎麼處理才好?
身為『老師』的自己該如何收拾這個狀況才是對的?
就在健太郎煩惱不知該怎麼做的時候,未優抬起了頭。
[我明白了。在大家眼中,我的存在像是眼中釘對吧?]
如果沒有仔細聽的話,若是之前跟未優沒有太多接觸的話,或許健太郎根本聽不出來吧。
聽似跟平時一樣平靜的聲音,鎮定的態度。
可是未優的聲音卻隱隱約約在發抖。
[妳錯了!不要亂明白!不要接受這種事實!]
健太郎大叫出聲。
那個音量之大,讓未優嚇得肩膀抖了一下。
[妳為班上付出了很多心力,這是事實。]
[可是我的所作所為,最後都導致大家不愉快。造成了反效果。]
[沒錯。所以現在妳也認清楚了,問題不在於有沒有好處,大家開心與否才是最重要的吧!]
[啊……]
未優輕聲呼了口氣,轉頭望向健太郎。
[神月同學,妳是很聰明沒錯。妳能注意到很多事情。可是也因為太過聰明了,做事總是希望一蹴可幾,有許多事情都被妳忽略了!]
如果想用最快的方式抵達目的地,直接傳送應該是最方便省事的吧。
但欣賞途中風景,即便碰到突然狀況也當作一種經驗學習,這才是旅行真正的意義。
那跟單純的移動完全不一樣。
旅行可以碰到形形色色的人,會有各式各樣的遭遇,計畫永遠也趕不上變化。
[忽略……這是不可能的。我自認我的判斷都很冷靜,能力範圍內的事情我都做了。]
[妳明明不敢正視自己根本不開心,覺得很痛苦的事實吧!]
[我……]
[有一種人可以訴苦,相處起來又很愉快,妳知道那叫什麼嗎?]
[……]
[妳回答不出來的話我就幫妳說吧!那就是朋友!]
健太郎把所有的熱情都灌注在那句話上。
[『我想跟妳交朋友』這句話,妳沒跟任何人說過吧!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嗎?妳說朋友是相互的關係!可是你滿腦子想的,都是提供別人什麼好處再『請對方當自己朋友』這種念頭。不是這樣的!妳必須主動明確地告知對方『我想跟妳當朋友』才行啊!]
[……可是,老師……]
未優的身體還在發抖。
[老師你誤會了啦。神月同學才不覺得其他人跟她是對等的。她怎麼可能想跟我們當什麼朋友。]
這時,忽然有人冷冷地嗤之以鼻。
[就是說啊。我們才不屑呢。]
也有人開口附和。
[看吧……]
未優用微弱的聲音喃喃嘟囔,她的眼尾有東西發出了光芒。
[果然,老師你是錯的。我不可能交得到朋友!]
未優丟下這句話後自己一個人跑走。
[啊……]
三年B班的學生都露出尷尬的表情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等一下!神月同學!]
健太郎使出全速追趕。
可是未優的腳程非常快。
她放慢速度做長距離賽跑的練習時,健太郎就被她遠遠拋在後頭了,何況她如今使出了全力。雖然健太郎現在身穿運動服和平底鞋,但還是一樣跟不上她的速度。
未優已經和三B的待命位置拉開了很遠的距離,從操場角落往無人的校舍方向跑去,逃往了校園後方。
這個事實促使健太郎加快了腳步。
未優會往無處可逃的地方跑,這不就表示她所承受的痛苦,已經巨大到讓她做出不合理的選擇了嗎!
未優一路全速狂奔,可是這裡跟操場不一樣,地上長滿雜草。
只見她被絆住,眼看就快跌倒。
[危險!]
在千鈞一髮之際趕到的健太郎在地上滑行。
未優的身體倒在臥地的高大身軀上。
碰!
健太郎承受到的衝擊很微弱。
不管再怎麼聰明,能力再怎麼優秀,國中三年級女孩子的身體,仍是如此地瘦弱和輕盈。
背部因為和地面摩擦的關係而覺得很痛。
[放、放開我。]
[怎麼能說放就放!]
用力。
健太郎雙手環抱住未優,以免讓她逃走。
她的身子纖細到兩隻手沒辦法緊緊箍住,仍有多餘的空間。
[……剛才的事實已經證明了。我欠缺和人交朋友的能力。沒有人想跟我當朋友。]
[那是因為雙方有一點誤會!只是過程不太順利而已!]
[可是……]
[不要再說可是了!]
健太郎大吼,他摟在懷裡的身體忽然抖了一下。
[妳並非無所不能,不是無論何時都能做出沒有錯誤的正確結論的神明。妳只是個渴望朋友,可是又不能如願以償,為此感到煩惱的平凡女孩子!既然如此妳何必害怕失敗!不斷努力嘗試直到成功為止不就得了!就跟考試沒考好時,明年還有再挑戰的機會是一樣的道理!]
健太郎自然而然地閉上眼睛,眼皮隨著摟住未優身體的手臂而用力。
即便閉上雙眼,還是能清楚感受到未優的體溫與呼吸。
[可是……我被大家否定了!她們說不可能跟我成為朋友!]
[那又如何,繼續挑戰就對了!學生時代認識的朋友,不見得友情就可以維持一輩子。畢業後有的人升學,有的人找工作,就此分道揚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這不是以『老師』身分所說的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而是唐渡健太郎發自內心流露而出,帶有滿腔熱忱的真實心聲。
[妳才國中而已不是嗎?相交朋友,不需要期待一開始就能很順利,一切都能照妳的計畫發展!契機的話題隨便什麼都可以!一定要互相理解,無論什麼事情都彼此分享,一輩子都不會關係破裂之類的——我覺得對朋友不該抱有這種過度理想化的念頭。先找到合得來的地方再說就好了吧?]
健太郎的腦海裡浮現了那兩個死黨的臉。
我和他們變成朋友的緣由是什麼?
健太郎想要從記憶裡找出答案,可是印象卻很模糊。
但在畢業前,他們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朋友。雖然後來大家為了自己的前途各奔東西了。
相較於成為朋友的原因,分開的理由倒是明確得無可奈何。
[我說的有錯嗎?]
[……]
未優答不出話來。
[其實這些道理妳早都懂了。只是妳不敢說出來而已吧!]
[……]
未優默默地、有氣無力地搖頭。
[那你清楚地說出來吧。別再說什麼『怎麼做才是對大家最有利的』這種話了,明白說出神月未優想要什麼吧!]
[……就是……]
未優的聲音微弱到即便跟她抱在一起,健太郎也聽不清楚。那只能算是吐氣,不叫說話。
[再大聲一點!]
健太郎加重了語氣。
[只是腦袋搞懂沒有用!還要把它表現出來,讓對方可以聽見,讓對方能夠感受得到,讓對方理解得了才行啊!]
[我……我……]
她的聲音還是一樣無力。
[說啊!]
[我想要朋友!我希望能跟每個人當朋友!]
被健太郎抱在懷裡的未優拉開嗓門大喊。
健太郎第一次聽到未優的喊叫。
他現在還閉著眼睛,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
可以透過手臂的感覺,他知道她在顫抖。
[既然這樣,那妳早點說不就好了嗎?]
一道溫暖柔和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咦!]
健太郎睜開眼皮,鬆開雙手。未優扭身回頭一瞧。
站在那裡的人是花菜。
只見她一邊撫胸,一邊調整紊亂的呼吸。
[不過,不是『每個人』都能當朋友的,能成為朋友的只有『特定的人』。不擅處理人際關係的神月同學,不切實際地一口氣就想跟全班當朋友,這標準也太高了吧?妳就是太無理地執著於『每個人』了,所以才會有奇怪的舉動。]
花菜露出笑容伸出了手,那笑容並不是發自內心,而是有些僵硬不自然,勉強擠出來的。
不過那個舉動說明了她在努力試著用微笑來面對未優。
[站起來吧。不要一直躺在老師身上。]
[……好、好的。]
未優抓住她的手站了起來。
不過花菜並未就此放開手。
[神月同學……不對,未優。我們當朋友吧。]
花菜沒有自以為是地說『我可以當妳的朋友』,也沒有刻意放低身段地說『請當我的朋友』,也不是『希望跟妳當朋友』。
[未優,妳的個性是有難以捉摸的地方沒錯,也有些脫線,不過妳為了班上盡心盡力是事實。妳的心情我也稍微可以理解。如果不是真心想服務同學,班長這個職位根本做不下去。]
[……我的情況跟妳有點不太一樣……]
[重點是剛才我抵達終點的時候,妳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了我。未優,妳現在也很感謝老師保護妳吧?就跟那時的我一樣。]
[美里同學……]
未優抬起了頭。
[叫我花菜就好啦。我們不是朋友嗎?]
臉上掛著微笑的花菜,和眼眶噙著淚珠的未優四目相望。

[花菜!有沒有怎樣?]
[找到老師和神月同學了嗎?]
妙子和伊緒等班上同學也姍姍來遲地趕到了現場。看到花菜和未優兩人緊緊握手的模樣,有的人滿臉苦笑,有的人別開了眼睛。
[那個……對不起。我話說得太過分了。]
[神月同學妳很難親近,所以突然要我們跟妳當朋友,我們也覺得不知所措。]
剛才說了些特別傷人的話語的同學向未優低頭道歉。不過看不出她們是真的認錯而有在反省的樣子。剛才多多少少是受到班上氣氛和情勢所逼吧。
即便如此,這一步也充滿了意義。
[不、不用放在心上。]
未優也羞赧地彎腰低頭回禮。
[總之,朋友不是強迫或被人命令就當得成的,大家就先以同學身份正常地相處,如果有合得來的人再慢慢發展成朋友的關係就好。啊,我跟未優已經一拍即合了。]
聽到和未優握著手不放的花菜這麼說,許多人忍不住偷笑。
健太郎拍了拍未優和花菜的肩膀。
[那麼,針對這次的事情我——我沒什麼話好說的。比賽還沒比完呢,大家加油!]
[好!]
[……好。]
全班異口同聲地答腔。只有未優一個人慢了半拍。


就在三B一陣軍心慌亂之際,大會的賽程持續順利消化。
剩下最後一項比賽——接力賽跑。
『接下來是今天的重頭戲,四百公尺接力賽跑的最後一組賽程。所有選手都已就定位,等待起跑的那一刻到來。』
擔任播報員的堇透過揚聲器向全校廣播。
前幾組已經都跑完了,現在這場是今天最後一場比賽。
花菜擔任最後一棒,站在外側跑道的跑者是瑛美,在她隔壁的則是早彌。
[我就知道妳會出現。瑛美的個性就是喜歡引人注目,我早料到妳會參加最後的接力賽跑,而且是擔任最後一棒的跑者!]
[那是當然!王牌本就該負責壓軸,這不是常識嗎!]
花菜無視針鋒相對的兩人,自己在一旁做屈伸運動和拉筋運動,扭一扭腳踝。
『現階段總積分的第一名是高中部二C。以兩分之差緊追在後的是同為高中部的二A。並列第二的國中部三B表現也十分令人讚賞!目前爭冠可能性最濃厚的,就屬這三支隊伍了!』
當然,這三支隊伍都被安排在最後一組出賽的八支隊伍內。
這樣的安排並非偶然,『為了炒熱大會氣氛,最後會盡可能讓爭冠隊伍直接正面對決』,這樣的分組方針,在事前就有跟學生宣導了。
由於這是最後一場比賽了,健太郎來到班上陣地和其他同學會合,一起幫場上選手加油。燿子因工作忙到分身乏術的關係,所以實際上國中部三B的狀況都是由健太郎一個人在關照。
結束了志工工作的未優,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緊盯著起跑線。
她的手放在嘴巴下面,嘴巴開到一半又閉上——這樣的動作重複了好幾遍之後,她深呼吸了一口氣。
[花、花菜……咳咳!]
試圖拉開嗓門的未優結果卻嗆到咳嗽。
[妳還好吧?]
健太郎一邊苦笑,一邊幫她拍背。
[我、我沒事。只是不習慣大聲吶喊……]
一旁的同學見狀也都被她逗笑了。
[好,再來一次!]
失敗也無所謂,只要再重新挑戰就好——即便是加油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一樣。
[花菜,加油——!]
這次未優成功發出了中氣十足的喊叫聲。
花菜比了個V字手勢做為回應。
[各就各位。預備——!]
配合燿子的口號,各隊的第一棒跑者擺出了蹲踞式起跑的動作。
砰!
選手起跑。
雖然一開始是高中部一年級的隊伍領先,可是交棒時出現了一點差錯。後來領先的高三隊伍因為第三棒跑者明顯實力不足,一下子就被其他隊伍超越。會發生這種把領先優勢拱手讓人的情況,原因就出在沒有徹底做好戰術性的棒次安排。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
爭奪冠軍的三支隊伍都把棒子交接到了最後一棒的跑者手中。
[衝啊,花菜!]
[花菜,加油!]
妙子等人高舉手臂,大聲吆喝。未優也提高音量大喊。
在同學的聲援中,花菜邁著穩健的步伐不斷加速。事先充分熱身過的肌肉發揮了最大的爆發力。
[嗚唔嗚唔嗚唔!]
[可惡可惡可惡!]
論實力應該在花菜之上的早彌和瑛美,又因為無謂的紛爭而提升不了速度。
最後花菜穿破工作人員拿住的帶子,以第一名之姿衝過了終點。
[太棒了!]
健太郎的四周一陣歡聲雷動。
不過,那陣歡呼聲隨即戛然而止。
因為以些微之差奪下第二名的人是早彌——高中部的二C。
[呃……這樣的話總成績是誰比較高?]
[她們第二名的話,兩隊的總成績就同分了。]
伊緒回答了健太郎的問題。
[呼……呼……看來有兩隊分數完全不相上下呢。]
第三個抵達終點的瑛美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呼……那該怎麼辦?因為有兩支隊伍並列第一,所以勝利不算數,改由第三名的妳們替補成為冠軍——妳該不會做出這種荒謬的裁決吧?]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早彌如此說道。
花菜也一邊認真地做收操運動,一邊面有不安地注視著瑛美。
[哼。本小姐貴宮瑛美……稍、稍等一下!嘶~呼~嘶~呼~]
瑛美的呼吸似乎還沒有調適過來,只見她話說到一半忽然暫停,重新做深呼吸。
[搶走不是靠自己實力奪下的勝利,有什麼好開心的,本小姐貴宮瑛美可不是那麼膚淺的人!今天本小姐輸得心服口服!]
[重點不是瑛美妳自己,而是確定妳們班已經輸了,所以冠軍到底屬於哪一方?]
[該不會就兩隊平手吧?]
[哼!本小姐貴宮瑛美做事從來不會有破綻!考慮到平手時的情況,我早就想好加賽要比什麼了!用拔河一決勝負吧!兩隊在十分鐘後各派出十名勇者!一戰決定雌雄!]
喔喔喔!
全校熱烈的氣氛在此刻又被推向了另一個高峰。
[辛苦妳們了!]
[結果好可惜喔。]
班上同學紛紛向返回陣地的選手鼓勵打氣。
[也不會可惜啦,我們能做到的部分就只有努力奪下第一名,其他隊伍的名次就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了。最後一場比賽再加油吧!]
花菜握拳說道後,其他同學也點頭附和。
[好不容易堅持到這一步,要是在最後輸掉那多不甘心。]
[要選哪十個人出賽呢?]
大家面面相覷。
這真的是一翻兩瞪眼的最後一場比賽。
不但責任重大,壓力也很沉重。
[以自願參賽者為第一優先!]
花菜以鏗鏘有力的聲音斷言。
[派體重比較重的人上去比賽似乎比較有利喔。]
[……這種選人標準很傷人耶。]
班上體態最豐腴的少女自我調侃似地笑著說道。
[比起最萬無一失的方法,我更重視大家自己的意願。有想自願參加的人嗎!]
花菜一邊高舉自己的右手,一邊環視全班。
有三、四個人零零落落地舉手。
[未優妳呢!妳想參加嗎?]
花菜指名道姓地點名了未優。
[……我體重很輕也沒什麼力量,不適合參加拔河比賽。]
[問題不在適不適合!我問的是妳想參加還是不想參加。]
[那個……]
[當然,妳不想的話我也不會強迫妳。]
[……我想參加。我想跟大家並肩作戰。]
[嘻嘻。我就知道。妳的臉上寫得一清二楚。]
花菜向明確表示出參賽希望的未優用力點頭。
[我也要參加!]
[我也要!]
毛遂自薦的人接連出現,一下子就湊到了十名出賽選手。
[神月同學,妳有什麼好點子嗎?決定拔河勝負的應該不只力量和體重,也有什麼技術和訣竅吧?]
[沒、沒錯。]
被妙子這麼一問,未優發出了尖銳——或者說是興奮的聲音。
不是自己一個人埋頭思考然後提出最好的方案,而是有人找她集思廣益。
像這種開心的經驗,或許她以前從來沒有過吧。
[呃……基本上個子小的要從前面開始站。因為繩子上下擺盪的話會使力量分散,等於白白浪費能量。]
或許是在絞盡腦汁回想的關係,一開始未優的說明有些吞吞吐吐,不過很快就變回口齒伶俐的樣子。
選手與選手之間要保持均等的距離。繩子要緊緊夾在腋下,身體朝著正前方,眼睛望向天空。用力的時候要記住不是往正後方拉,而是要用往斜上方拉的感覺來施力。
[以力學的角度來說,這是最不會浪費能量的方式。還有,每個人齊聲吆喝有助於讓動作統一,也容易使力。]
[好!那口號就由我來負責帶,大家一起努力吧。圍成圓圈!]
花菜摟住未優的肩膀,把手伸到斜下方。
其他選手也依樣畫葫蘆把手心疊在一起,最後未優放上了右手。
[國中部三年B班,加油!]
[加油!]
用吆喝聲來打氣的不是只有參賽的十名選手而已。其他同學也異口同聲地大喊。
嗯,這樣就對了。
就在健太郎滿意地點頭的時候——
『唐渡老師、唐渡老師。請立刻到操場中央向貴宮委員長報到。』
堇透過廣播呼叫了健太郎。
[找我有事嗎?我去看看,大家拔河比賽加油。]
留下一句鼓勵的話後,健太郎往指定的地點跑去。瑛美就站在操場中央,放置有拔河用的繩子的場所。
[久等了。有什麼事?]
[本小姐貴宮瑛美忽然想到,如果邀請唐渡老師一起參加的話,最後的可看性應該會提升好幾倍吧。希望老師做為交流委員會顧問能提供協助。]
[嗯、嗯。我是不介意啦,但我要怎麼參加?要比的不是只有兩隊直接對決的拔河嗎?]
[簡單地說——就是這樣!]
瑛美彈了一下手指後,忽然有幾名女學生一擁而上,抓住了健太郎。
[哇!幹、幹嘛?妳們想做什麼?]
健太郎還來不及抵抗,趁他一頭霧水時。女學生們分別在他左右手的手腕綁上了粗繩。
[反正老師本身形同獎品,那就來比場哪一隊有辦法把唐渡老師拉到自己身邊吧!這真的是能激發選手鬥志的好方法啊!]
瑛美笑得相當自豪。
[等、等一下?簡單地說,就是要讓她們從左右兩側全力拉我——拉我的身體嗎?]
在※大岡審理兩女爭奪一子的故事中,最後他以『真正的母親會擔心小孩受傷而選擇放手』為由做出了裁決。問題是現在比的是真正的拔河比賽。而且健太郎本人的身體跟繩子牢牢綁在一起。(編註:指大岡忠相,是江戶時代中期的幕臣。此故事出自《大岡政談》。)
[放心吧,拔河的不是牛,只是女學生。應該不必擔心會死吧!]
[就算是女孩子,也集合了十個人的力量耶?兩隊合起來就有二十人了!]
雖說對方是女孩子,健太郎也不認為自己的力量能比得過十個、二十個人。
[而且我還下了一道工夫,以免老師你對自己的班級放水。]
瑛美無視健太郎的抗議,繼續向工作人員打暗號,
只見工作人員推來一部有輪子的矮推車,要健太郎坐在上面。如此一來健太郎確實就無法雙腳用力踩在地上,或者刻意往其中一邊靠。
[來吧!最終決戰即將開始!選手們,Come On!]
健太郎的右手邊是未優等國中部三B的選手,左手邊則是早彌等高中部二C的學生。
因為是按身高排序的關係,花菜排在接近正中央的位置,未優則排在她的正前面。
[……老、老師,你還好嗎?]
面對這形同處刑的狀況,花菜不免擔心地詢問。
[事到如今,我們能做的只有盡早分出勝負,減少老師的痛苦。或者乾脆棄權把冠軍讓給對方。]
未優冷靜地做出判斷。
[我才不要。大家全力奮戰吧!]
喔!
所有選手齊聲回應花菜。
[很遺憾,我可不想把勝利讓給國中部。雖然這是瑛美想出來的愚蠢比賽,可是既然規則都這麼決定了,那我願意接受挑戰!]
帶頭站在高二C隊伍前面的早彌胸有成竹地做出開戰宣告。
對方的選手應該都是以體重和腕力為基準選出來的吧。除了隊長早彌之外,其他人個個長得人高馬大,不然就是身材胖胖的,單論體格明顯是她們占有優勢。
不過她們似乎沒人瞭解拔河的技術,排序亂七八糟。
[那麼,最終勝者決定戰!拔河對決即將開始!Ready……]
等選手就定位置後,瑛美高高舉起紅色的手旗。
[Go!]
旗子往下一揮的瞬間,所有人都抓緊了繩子。
[嘿咻!嘿咻!]
中三B的選手配合花菜的口號同心協力。
[一二!一二!]
可是高二C也不甘示弱。儘管她們的默契和姿勢雜亂無章,可是她們發揮了體重和蠻力的優勢,不斷使勁拉。
雙方的戰況呈現勢均力敵。
往右移動一公分後往左移動三公分,然後又被往右拉回兩公分。
載著健太郎的推車頻繁地左右來回。
坦白說,真的很痛。
感覺肩膀的關節要從根部被拉斷了。
即便如此健太郎還是咬緊牙關忍耐,沒有發出一聲慘叫。
雙方拉鋸了一段時間後,原本毫無秩序可言的早彌隊伍呼吸慢慢統一了起來。對方的節奏穩定下來之後,勢均力敵的平衡也被打破,漸漸由高二C取得上風。
[嘿咻!]
努力帶口號的花菜流了滿頭大汗。未優也咬緊牙關,拼命抓穩繩子。其他人也低著頭,兩隻腳使勁踩穩,支撐柱這個瀕臨崩盤的局勢。
繼續這樣下去,三B勢必吞敗。
這時,健太郎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如果高二C得勝,早彌當選MVP的話,她會當場撕碎獎品。所以不怕他的真面目會洩漏出去。可是一旦國中部三B勝利,不管MVP是誰,他都必須把『手冊』交出去。
如此一來他就不能再當老師了。
必須離開這所學校,和未優她們告別。
所以,這時他應該要搞一些小動作讓早彌的隊伍得勝才合理。
可是,正因為如此——
[喊出聲來!]
健太郎大喊道。
[想想剛才未優說過的話!用丹田喊出聲音,視線往上看,這樣才對!]
健太郎不假思索直呼了未優的名字。
真面目曝光那又怎麼樣!
問題不在怎麼做才是有效又合理。而在於想怎麼做。
我希望未優她們可以得勝。
說出了真心話的未優。接納了她的想法的花菜。我希望她們的心情能得到回饋。
我希望她們能擁有和朋友並肩作戰得到勝利的回憶,就當作是送給她們的禮物。
如果這樣的願望得以實現,即便我當『老師』的日子只有短短十天,也意義不凡!
[嘿咻!]
花菜大聲吶喊。
[嘿咻!]
未優也發出了帶有渾厚的力量,和平時判若兩人的喊叫聲。
[嘿咻!]
除了場上的選手,沒有參加比賽的學生們也異口同聲吶喊。
大家的視線都投向了青空。
施力的方向和默契,都配合得天衣無縫。
[等、等一下!老師可以偏袒其中一邊的隊伍嗎?]
早彌露出了狼狽的樣子,此舉使雙方的平衡完全崩壞。
高二C有的人身體往前傾,有人腳步跌跌撞撞,有人放開手中的繩子。整個人摔倒在地的只有早彌。
花菜她們也因為用力過猛,一屁股跌坐在地。
喀啦喀啦啦!
只見推車的輪子發出低沉的轉動噪音,一口氣往右側滑去。
動能因摩擦力而衰退,剛好停在癱坐於地上的未優旁。
[冠軍!國中部三年B班!]
瑛美高舉旗子宣布勝利,吹響了號角。
[瑛美,那樣沒有犯規嗎?被綁在繩子上的老師在比賽進行途中開口發言耶!]
早彌從地上爬起來抗議。
[我們必須尊重老師想為自己的班級加油的心情。]
[可是!他不是只有單純的加油,還給了建議啊!一點也不公平!]
[或許是對勝負造成了影響沒錯。可是沒有在事前想到這個可能性并加以禁止,規則上就是合法的!沒有根據可以認定他們違反規則!無法坦然接受失敗的人,是不可能掌握下個機會成為贏家的!]
[嗚唔……]
被瑛美指著說教,早彌露出了一副氣得牙癢癢的模樣。
[算了啦,這次妳就老實放棄吧。]
沒有參加拔河比賽的螢過來拍拍早彌的肩膀安慰她。
[一直糾纏不清,只會讓其他學生印象變差。反正早彌妳看重的只有會長的地位,對輸贏太過執著也沒什麼意義吧?]
[……說、說得也是。本來我就不贊成舉辦這種活動,也不想要什麼MVP獎品!]
或許是在螢的開導下恢復了冷靜。也或許是心裡並不服輸,卻死鴨子嘴硬想要保住自己的顏面。早彌終於放棄爭論。
附帶一提,除了早彌跟螢,其他隊員早就認輸乖乖回到班上的位置。
[老師,你要不要緊?]
花菜等人趕過來幫忙健太郎解開手腕上的繩子。
[讓我診療一下。]
未優從健太郎背後靠近,一下子觸摸他的肩胛骨一帶,一下子抓著他的手動來動去。
[看起來是沒受什麼嚴重的傷,不過如果會痛,建議老師還是去醫院一趟。]
[嗯、嗯。謝謝。]
健太郎站起來,一邊轉動自己的手臂一邊回答。
[那麼,接著馬上進行頒獎儀式!]
在瑛美的宣告下,冠軍隊國中部三B的所有學生都來到講台前排隊。
[恭喜!除了全班團結一心和努力奮戰的表現以外,本小姐最欣賞的就是妳們展現出的堅強鬥志了!]
瑛美親手將優勝旗幟頒發給班長花菜。
[誰是MVP請由妳們班自己討論決定。不可以隨便妥協喔。能得到這份殊榮的只有一個人而已,這點請銘記在心!]
裝有獎券的信封也頒發給了花菜。
全校學生報以熱烈的掌聲。
當其他班級開始著手收拾東西的時候,唯獨三年B班還留在操場上。
[雖然貴宮委員長說不可以隨便亂決定,可是要選誰當MVP呢?]
花菜徵求班上其他同學的意見。
[應該就是妙子了吧?她參加的三項熱門比賽都拿下了第一名。]
伊緒率先提議。
[我推薦花菜。她不但表現傑出,還帶領大家讓全班團結,這特別的功勞是屬於她的。]
妙子則露出靦腆的笑容推舉花菜。
[與其選我,我覺得未優更適合當MVP。]
[咦……?]
得到花菜的推薦,未優目瞪口呆。
[能拿到一千五百公尺賽跑的第一名非常了不起,而且我們班能贏過平均戰力比較強的高中部,也是因為未優的選手配置有發揮對症下藥的效果,不是嗎?當然,大家接受她的安排實際付出努力,也是功不可沒。]
[可、可是……]
[妳不想要嗎?]
碰!
花菜拍拍遲疑不決的未優的肩膀。
[既然花菜都這麼說了,就把MVP給她吧?]
[若論誰實際貢獻最多,說不定就是神月同學沒錯呢。]
[她做的事情都沒有錯。只是有點不會看人家的臉色吧。]
[對啊對啊。只是改變說話口吻而已,給人的印象就差很多呢。]
[如果可以跟承認自己想要朋友時一樣,個性坦率一點就好了。]
有些同學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有些同學的態度顯得不是很甘願。
不過,所有人都同意了這個決定。
[……老師……你覺得這個安排可以接受嗎?]
最後未優用不安的眼神望向了健太郎。
[這時全班一起做出來的決定。我沒有意見。]
健太郎掏出黏好了封口的茶色信封。裡面裝的就是那本『手冊』。
拿出來後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未優打算怎麼處理這個東西呢?
她順利交到了朋友,也學會肯定自己的感情,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自我封閉的女孩子了。
事到如今,她還有必要替『班上同學』的心情著想,繼續幫忙健太郎隱瞞身份嗎?
健太郎其實不是什麼成年人,只是不成熟的十六歲小鬼,包括處在四周都是女生的環境而心裡爽得要死這種事情,未優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所以她有可能會拆穿健太郎的真面目。
假如她真的拆穿了,到時我就得告別這座天堂了——一股令人坐立不安的感覺在健太郎的腦袋裡慢慢擴散。
可是,事情已經決定了。
健太郎做好覺悟,把信封交給未優。
[謝謝老師。]
從健太郎手中接過信封後,未優當作寶物似地摟進懷裡。
她並沒有打開。
[我會把它當作寶物珍惜,絕不會拿出來給任何人看。]
[妳願意……這麼做嗎?]
[嗯。這本已經不再使用的舊『手冊』對唐渡老師來說,應該是充滿個人回憶的重要物品吧。不過今後老師也會繼續為我們上課,還有跟我們一起參加修學旅行和文化祭。]
未優一邊謹慎地思考用字遣詞,一邊面露微笑。
[老師和我們班一起製造的新回憶……一定也會非常美好的。]
[嗯。我也這麼認為!]
花菜笑容滿面地抱住了未優。
[就是說啊。而且貴宮委員長下個月一定又會舉辦什麼活動的。]
[我覺得她乾脆舉辦個老師也能一起參加的活動算了。]
[依她的個性,收到這樣的提議絕對會顯得興致勃勃。]
這話逗得許多人笑了出來。
[哈、哈哈……]
不過,唯獨健太郎的笑聲好像有點不太自然。
雖然他早做好聽天由命的心理準備,但他不是很清楚為什麼狀況會變成這樣。
他只明白一件事——是未優的決定和判斷,使他還能繼續留在這所學校當老師的。



終章

所幸結果一如未優的診斷,健太郎的肩膀雖然經過一番拉扯,可是並未造成什麼大礙,只有一時的肌肉痠痛。
禮拜日休息時稍微冰敷一下後很快就康復了,隔天一覺醒來,完全沒有不舒服的感覺。
禮拜一早上,健太郎踩著輕快的腳步上班。
[老師早安!]
[早安!]
[嗯。早。]
來到校門,女孩子們小跑步趕過健太郎時都會隨口向他打個招呼,健太郎也笑著回應。
[先生(老師)……嗎?]
健太郎喃喃自語後點點頭。
他也慢慢習慣這個稱呼了。
沒錯,這是建立在謊言上的臨時身分。跟瑛美她們相比,他不但沒有先出生,年紀還比她們更小。
不過,正因為自己身處在挫折和迷惘中,依從環境隨波逐流,所以有些事他才能親身感受,有所共鳴。也才能看清楚一些事情。
如果能善用這樣的經驗盡量幫助學生的話——或許可以提供她們一個往好的方向脫胎換骨的契機也說不定。
從這角度思考後,走路的姿勢自然而然就會變得抬頭挺胸。
令人神清氣爽的陽光照得健太郎瞇起了眼睛,他從職員用的玄關進入了校舍。
雖然現在我被當成『稀有動物』,不過只要花時間和學生進一步打好關係,或許會有真正喜歡我的女生出現哪——健太郎一邊換室內鞋,一邊想著這種事情。
崇高的理想和不完美的煩惱同時在他的腦海裡共存。畢竟他是意志不堅的平凡人。
啊。但如果要讓對方瞭解真正的我,勢必也得讓對方知道我的真面目吧?
雖然我表面上的身分是『成熟的大人』,然而在他人看來也不過只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和女國中生或女高中生私底下走得太近,以老師的立場來說終究不是很恰當。若有任何差錯肯定會被開除。
這表示,『被無數女生當珍禽異獸包圍』的狀態要維持下去或許還沒有問題,可是『想跟特定對象發展出親密關係』是絕對不可能的。
[……算了,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現狀也沒有不快樂。反正自己本來就是跟所謂[周延的計畫]和[長期展望]無緣的那種個性的人。
既然如此,順其自然也是一個方法。


當天順利上完最後一堂課,健太郎在返回職員室的路上時,忽然有腳步聲從後面靠近。
[老師。]
聽到有人呼喚轉頭一瞧,原來是未優。
她臉上掛著有些開心又好像有些緊張,和過去不太一樣的表情。
她手上沒抱著教科書或筆記,看來她想問的不是關於課業的問題。
[怎麼了,神月同學?]
[唐渡老師,放學後你會去交流委員會一趟嗎?]
[嗯?對啊,我好歹也是顧問。]
委員長瑛美是個精力充沛,想做的事情堆積如山的人,身為負責提供意見的顧問自然也無法清閒。日前她要求健太郎針對下次舉辦的活動提出各方面的意見。
[我也打算要加入交流委員會。]
[咦?]
意外的發言讓健太郎拉高了音調。
[多虧老師的幫助,我應該是可以和班上同學化解隔閡了,可是在人際關係這個層面上,我最大的問題還是嚴重欠缺經驗。所以我認為若增加和他人接觸的機會,對我比較有好處。]
按未優的說明,她和瑛美還有堇曾經有過互動,而且工作繁重的委員會面臨人手不足的困擾,所以應該有空閒能讓她透過有別於在自己班級的形式,好好活用能力才對。
[我認為這是合理又有效的選擇。]
[嗯。我同意那是很棒的想法。]
健太郎重新扶正因為用力點頭而滑掉的眼鏡。
奇怪?
他的腦海裡忽然浮現問號。
——既然那是未優自己做出來的決定,為什麼她要刻意在事前跑來把這件事告訴我呢?
健太郎雖然是顧問,可是他幾乎沒有責任和權限可言,未優大可不必繞這趟沒有意義的路,直接去委員會社辦跟瑛美提出申請就好了。
——難道,她希望在教室外的地方也能增加和我相處的時間,或製造更多接觸的機會嗎?
儘管理智否定了這樣的可能性,不過內心還是難免會懷有這樣的幻想。
健太郎差點忍不住傻笑,於是他若無其事似地別開視線望向窗外,以免被其他人發現。
戳。
瞧健太郎笑得得意,未優用手肘輕輕頂了一下他的側腹。
她宛如看穿了健太郎的心思般莞爾一笑後,喃喃地開口說道:
[老師,你錯了。]



後記
讓大家久等了。新作『老師,你錯了。』終於堂堂登場。
由於『修羅場戀人!』意外受到歡迎,所以接在之後推出的本作該做出哪些改變,又該繼承哪些優點,這個問題讓我煩惱了許久。
我曾經考慮過寫奇幻類的故事,或者雙男主角路線的小說,到頭來卻還是選擇了正統校園戀愛喜劇。不過仔細想想,跟前作不一樣的地方,大概就是本作只以一間學校做為故事的舞台吧?
❈本作做為『すきです!ラブコメフエア』的其中一部作品,在宣傳上也投入了很多的資源。由草壁レイ老師執筆的漫畫即將在『COMIC ALIVE』十二月號開始連載,希望各位也能支持!(編註:皆指日本方面出版情形。)
原著小說的部分也會回應這股推力,筆者會和插畫家プリンプリン老師還有責任編輯一起共同奮鬥,期許能創造出大家都喜歡的作品,還請各位讀者不吝指教!

二〇一四年 晚夏
岸 杯也

日本ANIMATE 特別附錄

『Warmy Dream』
[妳突然昏倒,害我很緊張呢,神月同學。]
唐渡健太郎一臉擔憂,注視著躺臥在保健室病床上的神月未優的臉孔。
雖然未優印象模糊,不過自己似乎是上課上到一半發燒病倒,然後由健太郎抱來保健室的樣子。
[這是我第一次用公主抱的方式抱人哪,沒想到女孩子抱起來其實還挺重的。]
[嘲、嘲笑女孩子的體重是在太沒禮貌了!]
[哈哈。抱歉抱歉。]
[討厭……!]
未優拉起毯子,將熱得發燙的臉遮住一半。
半途失去意識,沒能記得自己被抱來保健室的經過——這教她感到非常遺憾。
[妳臉好紅喔,是不是還沒退燒?]
男人的大手貼上了未優的額頭。之所以會覺得冰冰涼涼的很舒服,是因為自己的身體在發燙的關係嗎?
[嗯,妳還是再躺一下比較好。要不要吃水果?]
說完,健太郎掏出了一顆顏色鮮紅的蘋果。
[神月同學,妳喜歡這種風格可愛的東西對吧?]
健太郎以靈巧的刀工把蘋果削成兔子狀後,放在玻璃盤上遞給未優。
其實喜歡可愛風格的東西——這是只有健太郎才知道的未優的秘密。
[我、我不客氣了。]
未優想坐起來拿蘋果,可是身體不知怎麼不聽使喚。
[看吧。妳還不能亂動。我來餵你吃吧。]
健太郎拿起吃水果用的叉子刺起蘋果後,送到了未優的嘴巴前面。
[來。啊——]
未優聽話乖乖地張開嘴巴,健太郎所餵食的冰涼蘋果酸味在她口中——
這時,未優突然醒了。
如今映入她眼簾的,是再眼熟不過的天花板。躺在熟悉的床上,身上穿著睡衣。晨光透過窗簾滲透進了未優的房間裡面。
冷靜想想,健太郎在保健室中冷不防變出一顆蘋果來,這個動作本身就太超乎現實了。
會夢見這種夢,難道是隱藏在心中、連自己都沒發現的渴望在作祟的關係嗎?
[……錯了。]
未優忍不住如此喃喃自語道,至於那是什麼意思就不得而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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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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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211 公爵
' starlite 发表于 2016-8-25 08:56 哈哈 所言極是 不過依上一部作品,至少不會拖好幾年就會收尾 '


好像三卷就結束了呀。
感覺有些急。
不會被腰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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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yKyrios 子爵
这男主是天才吗?不是他怎么当老师。还是杀老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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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lite 騎士
' tw211 发表于 2016-8-21 22:09 在輕小說,作為設定的秘密必定會被拆穿。 就是不知道男主(作者)打算怎樣拆解了。 ... '


哈哈
所言極是
不過依上一部作品,至少不會拖好幾年就會收尾

8 年前 0 回復

tw211 公爵
' starlite 发表于 2016-8-18 11:37 看樣子男主後面還有很多現實的問題要處哩,但是還不錯 '


在輕小說,作為設定的秘密必定會被拆穿。
就是不知道男主(作者)打算怎樣拆解了。

8 年前 0 回復

starlite 騎士
看樣子男主後面還有很多現實的問題要處哩,但是還不錯

8 年前 0 回復

momoeng 侯爵
看到出新书了 就想起上一本修罗场之恋
结局真神转折啊

8 年前 0 回復

tw211 公爵
' 捂脸 发表于 2016-8-5 21:51 话说发育的太好了把16岁就180了。。 虽然我高一的时候也差不多了。。。但是看上去也不像成年人啊。。。还 ... '


你是在炫耀吧…
我現在也沒有180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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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脸 王爵
话说发育的太好了把16岁就180了。。

虽然我高一的时候也差不多了。。。但是看上去也不像成年人啊。。。还有16岁就有胡渣了、。。。。



话说人物设定感觉有点像某女装绅士呢。。而且女主设定也是差不多。。

8 年前 0 回復

tw211 公爵
' agreatman 发表于 2016-8-4 07:33 天曉得,因為日本好像只出到第三卷.... 如果太監的話,根本就不知道誰才是女主啊ˊˋˊˋˊˋ ... '


我討厭半途而廢呀。
我寧願三卷完結也不想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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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greatman 王爵
' tw211 发表于 2016-8-4 03:01 未優就是女主吧? 第一卷的封面女孩必定是女主。 更何況書名還是她的口頭禪。 ... '


天曉得,因為日本好像只出到第三卷....
如果太監的話,根本就不知道誰才是女主啊ˊˋˊˋˊ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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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211 公爵
' agreatman 发表于 2016-8-3 11:52 搶個頭香 這本我最喜歡未優,希望她是女主(喝茶) 這本比較可惜的地方真的要說的話,就是女角太多羅利的形象 ... '


未優就是女主吧?
第一卷的封面女孩必定是女主。
更何況書名還是她的口頭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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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211 公爵
國中剛畢業的小鬼,已經長成大人的體形。
然後被當成大人去當國中女生的教師?
就算是輕小說也太扯了吧…
男主自己只是國中的英語會話比較擅長吧,用來教國三學生明顯不行吧…
身處樂園中卻不能享受,這也很讓人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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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erssa 侯爵
越写越缩缩了,之前还高中生呢,现在都变国中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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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uirong 伯爵
萝莉系的女主看得太多了~我要御姐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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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3H5O9N3 王爵
开始还以为是男学生x女老师。。。我想看姐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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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greatman 王爵
搶個頭香
這本我最喜歡未優,希望她是女主(喝茶)
這本比較可惜的地方真的要說的話,就是女角太多羅利的形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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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b252 皇帝
2021.2.6前的漫画图床全爆了,请去其他地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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