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山诚一】消灭魔王的龙骑士01【台/简】


本帖最后由 不息不止 于 2016-8-10 12:06 编辑


消灭魔王的龙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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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鹰山诚一
插画:卵の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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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找到了个替补的自称三流略懂ps的修图师傅,还凑活就是人懒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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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延伸至地平线的宽广草原上,堆满了数不尽的人、龙以及魔族的尸体。
平时带有草木香气的风,眼下也只带来血腥味及战士们的呐喊声。
赤龙冲出升往天空的爆炸黑烟,于大地上狂奔。
乍见龙的凶恶下颚逼近眼前,魔王的表情因惊愕而扭曲——
「嘎——!!」
猛烈插入全身的牙,令魔王喊出痛苦的叫声。
龙接着施放火焰吐息。这是火龙最厉害的​​攻击,但对方也真不愧为最强的魔王。
即使浑身被灼热的业火围绕,蕴含在那双眼眸中的敌意却没有丝毫减少。
「魔王*莫德雷德!觉悟吧!」(编注:Mordred,典出亚瑟王传说,圆桌骑士团成员之一,相传为亚瑟王的私生子。为篡夺亚瑟王的王位而发动了卡姆兰战役,多数圆桌骑士葬身于此战。)
像是要跟上火龙的攻击劲势似地,骑士单手持剑乘坐在龙背上奔驰,宛如火焰燃烧般的红发随着他的动作飘动。
魔王急忙捉住火龙的上颚,使劲想要挣开束缚。但是面对龙那种连钢铁都能咬碎的咬合力,就算是魔王也无法轻易挣脱。
骑士最强的一击一闪而过,魔王的首级高高飞起。
遇上魔王硬如钢铁的皮肤,人类挥舞的剑本来只有被悲惨地弹开的份,但骑士手里的剑却散发着与普通金属不同的红光。
失去头颅的魔王颈部,晚了一步才如涌泉般喷出蓝色的血液。
骑士舔了下嘴唇,一面平静自己的心绪,一面俯瞰滚落在地的魔王首级。
火龙于他身后咬着魔王的肉体,在跌落地面的同时发出剧烈的地鸣,显然刚才的冲刺已耗尽了它的全力。
*加拉哈德!?」(编注:Galahad,典出亚瑟王传说中的骑士名,相传是寻得圣杯的关键人物。)
骑士连忙想奔到爱骑身边。
「哼、哼哼哼,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魔王震撼大气的响亮笑声,骑士急忙转头看向魔王的首级。
「……受不了,我第一次看到只剩下一颗头还能活着的家伙。」
也难怪骑士会咂嘴,头部及身体分家后还能活着的生命本来就不存在,魔王也绝不例外。
但魔王不仅是魔族之王,同时还是『神』,这让他有了些许缓冲的时间。
「做得不错,龙骑士!不过……朕不会独自离​​去!朕会带着你一同上路!」
魔王的双眼倏地散发出妖异的金色光辉。
骑士立刻握着剑摆好架势,预备应付魔王的攻击,但『那个』却出现在骑士脚下。
自骑士脚下冒出的是『黑暗』,是犹如夜空般延展到世界各处的深遂『黑暗』。
「这、这是什么!?」
骑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魔王首级上,露出一副措手不及的模样。
若是平常的他,自然有办法应付各种状况,但现在他正因为与魔王大战而极度疲劳,迟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而那一刹那的时间差便足以致命。
骑士的脚仿佛陷入无底沼泽,根本无法自『黑暗』中拔开,连他的身体也缓慢而确实地逐渐沉入『黑暗』中。
他立刻捉住旁边的草木想防止自己落入其中,黑暗却将之一并吞噬。
几个人的面容轮流浮现在骑士脑里,接着又消失而去。
最后出现的是——
『请你,一定要回来……』
那是他最爱的少女眼泛泪光,却仍然笑着目送自己的脸庞。
骑士与爱骑互望彼此的双眼,爱骑眼里有的是惊愕与绝望。
火龙匍匐着想要设法解救主人,却终究无法赶上。它的奋不顾身,让骑士的心倍感煎熬。
「啧,受不了啊……」
留下最后的话语后,骑士消失于黑暗的彼方。
火龙失去主人的恸哭响彻堆满尸体的平原。
那就像是在告知世人——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同时也是新时代的开始。
「祖父,勇者已经过世了吗?」
少女询问坐在自己枕边、年纪已迈入初老之年的男性。
她生了一头金发,是个外型亮丽的美少女,年纪应该还不满十岁。月光透过窗户,照亮附有华盖的豪华床铺。棉被也是柔软无比,感觉非常温暖。
「这个嘛……」
祖父轻轻地抓了抓自己的脸颊,似乎是在烦恼着该怎么说。因为罹患麻疹的孙女觉得无聊,他才说了点过去的事情,没想到她相当喜欢。
特别是在听到那位龙骑士活跃的段落时,少女一双圆润的眼眸便闪闪发光,看来已经完全成了对方的支持者。因此,老人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他忘不了自己在那一天、那时候看到的光景。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久到当时还只是少年的自己都有了孙女,这份回忆依旧如此地鲜明。
龙骑士到底消失至何方了呢?在那之后国内曾举国进行大规模的搜索,结果却不乐观,按常理都会看作他已经死了吧。
但老人不想将这些事告诉珍爱的孙女,而且他自己也不相信龙骑士已死,所以他是这么说的:
「哎呀,按那位大人的个性,即使身处不同的世界,也一定会朝翔于天空中吧。」
「不同的世界?」
少女感到不可思议似地问道。
「嗯,像是以前处于这个世界的神所前往的、位于天空另一边的天界;存在于地底深处、魔族们栖身的魔界;以及被称为龙之故乡的幻界。这世上并不是只有我们所居住的世界,应该还有很多我们并不知晓的世界存在。」
「啊!他是去帮助在那些世界中痛苦的人了吧!就像他在这个世界里做的事情一样!」
「没错,所以不能忘记——我们可以像现在这样享受的和平,是由那位大人,不,还有其他很多英雄们流血换来的。然后也绝对不能让与那位大人共同奋斗、打倒魔王的加拉哈德之『血脉』断绝。龙心王理查陛下的爱骑耶路撒冷,我们洛克威尔家的祖先、圣骑士罗宾大人的爱骑雪伍德,黑太子爱德华殿下的达克马塔,还有我的父亲、忠义骑士高文的加拉廷……这血脉总是与英雄同在。为了后世会现身的新英雄,绝对不能让其断绝……」
「我有同感,祖父。要是勇者回来的时候没有爱骑,他也会很困扰的。」
少女赞同似地用力点头,那副模样相当可爱,于是老人温柔地抚摸孙女的头。
「拜托你啰,夏洛特……」




第一章 谜之龙骑士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洛特逼近眼前的男子,美丽的脸孔上充满愤怒。
她是个十七、十八岁的少女,一头璀璨的金发长及腰部,身穿以白色为底的连身外衣及长裤——也就是一身骑士服装的打扮,看起来威风凛凛,十分地有模有样。
被夏洛特怒斥的男子似乎比她大上一轮,给人一种倔强的感觉。即使穿着衣服,却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身体经过相当程度的锻炼。
可是眼下他被夏洛特的气魄震慑,显得畏畏缩缩。从他不愿迎上夏洛特目光这一点来看,应是发生了什么令他感到内疚的事情。
「回答我,瓦尔特!你为何直至今日才想要退出!?」
夏洛特有如落雷般的怒吼,让名为瓦尔特的男子瞬间狠狠颤抖了一下。
除了这两人,房内还有共约六名男女,大家都和少女一样,以盈满怒气的谴责眼神望着瓦尔特。
「有人、委托我乘龙,要乘的是疾风哈迪亚……」
瓦尔特低声说道,期间他仍然一次都没有看向夏洛特。
只凭这一句话,夏洛特便从中察觉到很多事。她稍稍减少自己施加在瓦尔特身上的压力,将双手环在胸前,恼怒地咂了下嘴。
「被评为未来德比候补的龙吗?记得它也报名了明天我们的*亚隆戴特预定参加的新龙战。」(编注:Aroundight,典出中世纪英国的骑士文学中登场的宝剑。)
在治理这块德拉柯尼亚大陆的神圣兰卡斯特帝国中,目前正流行由骑手骑着龙飞过规定距离,竞争谁先抵达终点的赛龙战。
一位龙骑士,当然不能在同一场赛事中骑乘两头龙。
因此要是有两个阵营发出委托,龙骑士就必须选择其中一方。
虽说判断标准是按龙骑士个人的看法而定,但基本上大致可分为「人情」与「强弱」——不是接下一直关照自己的人所发出的委托,就是选择更有赢面的那一方。
想当然地,舍弃前者而选择后者的人更容易招来怨恨,这是世间不变的道理。
「原来如此,你不只背弃了对你照顾至今的祖父之恩,还让我们之间反目成仇。祖父也必定会为此感到惋惜吧。」
「!」
当夏洛特提出自己的祖父时,瓦尔特的表情明显因罪恶感而扭曲。
由此可见他也清楚自己的行为欠缺道义,良心为此倍受煎熬。而他亦有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要退出的原因。
夏洛特呼地一声,沉重的叹息声响彻房内。
「瓦尔特,能让我听听你的理由吗?」
夏洛特以和刚才相差甚大的沉着口吻问道,然而正因为如此,听起来才更显得冷静透彻。虽然开口询问,但其实夏洛特已隐约察觉到瓦尔特的理由。
光是察觉其理由,就使夏洛特没了怒气。
「……我想要GI的冠军头衔,还有……德比……!」
瓦尔特用有如从喉咙硬挤出来的声音说道。
果然是这样吗——夏洛特在心中暗暗叹息。
赛龙战的规模盛大,既有巨额的优胜奖金,品质高得不像话的优良龙种也会在此齐聚一堂。在这当中,GI更是一年只举行十七次、水准最高的竞赛。
十七这个数字乍看之下,会让人有种多到没什么价值的感觉,但这些赛事从十多兰(一多兰约一公里)的短程到四十多兰的长程都有,毕竟龙也有自己擅长的距离。
因此实际上要获得冠军并不容易,困难到一头龙在一年内只要赢个两次冠军就能被盛赞为「名龙」。
更何况德比这项比赛,只有四岁的龙方能出赛,也就是说一头龙一生只能参与一次,可说是众多GI中最光荣且最顶级的赛事。
对于有参与赛龙战的选手来说,德比是「特别」的。非常多人都梦想着能成为德比龙的生产者、主人或者是龙骑士,其中又只有少数人能赢得这最顶尖的荣誉。
为了取得这份殊荣,瓦尔特甚至不惜舍弃至今筑起的人际关系。
「这就表示,你认为疾风哈迪亚这头龙比亚隆戴特更好吧。」
「……是的。亚隆戴特最好的纪录为一多兰十一秒二,疾风哈迪亚是十秒七。虽然纪录并不代表全部,但这样根本无法​​比。」
「无法比……吗?」
夏洛特自嘲似地重覆瓦尔特的话。在赛龙战中,这不满一秒的差异,却是近乎无法颠覆的巨大落差。
「你的心情我明白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今天?我希望你至少能早点告诉我。现在的话,根本无法准备其他的龙骑士啊。」
「……在比赛会场会有其他能够代乘的龙骑士的。」
「明知办不到却还说那种话,这可一点都不像个男人喔,瓦尔特。」
见瓦尔特回答时依旧移开目光,夏洛特对他投以犹如寒冰般冷漠的视线。
赛龙战的举办时间位于周末,一天约会举行十场赛事。
一位龙骑士本就不可能出席所有比赛,那么当然也会有除了自己负责的比赛外,并未参与其余赛事的龙骑士,当中或许会有人的实绩在瓦尔特之上。
但是基于某种原因,夏洛特的爱龙亚隆戴特鞍上坐的一定得是瓦尔特才行。
这个男人也亲身领会过这点,却在应该准备明日比赛的现在拒绝骑乘,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
寂静充斥于这个房内一段时间,而瓦尔特似乎终究抵不过这种无言的压力,开始一点一点地说起事情经过。
「我是在今天才接受骑乘委托的。对方主战的龙骑士好像在昨天进行调教时从龙背上摔下来,受了重伤,因此才会找上我。他们很看好我的技术,说要是我愿意接受,也可以启用我参加主战。」
「所以你才会接受的吧。」
「……是,我也……犹豫过……」
「受伤……是*珀西​​瓦里先生吗?」(编注:Percival,典出亚瑟王传说,圆桌骑士团的成员之一。)
夏洛特想起昨天听到的报告,哼了一声低语道。珀西瓦里才仅仅二十九岁便已称霸十回GI,是被誉为天才的顶尖级龙骑士。出了这种事,疾风哈迪亚的阵营也非常焦急吧。
没有优秀的龙骑士来驾驭,再好的名龙也无法充分地发挥能力,所以对方才会东奔西跑地挑选代替的龙骑士。
但现在距离德比只剩半年,一流的龙骑士也都早定下有能力的龙,不可能会有空档。
「所以才来劝说其他家聘雇的龙骑士吗?面对我洛克威尔家,亏他们有胆量敢做出这种事。是哪家?」
「啊,呃……是*克劳达斯公。」(编注:Claudas,典出亚瑟王传说,曾与亚瑟王战斗的王者。)
「是那一家吗!」
夏洛特狠狠地拍了下脸,并仰天长叹。
这个家族跟她在个人方面有些许因缘。由于某个原因,她曾让对方的嫡孙受过重伤,因此无论是以个人身分还是家族名义,她都无法过于责备对方。
此外,这还关系到了德比,对方再怎么样也不是光凭怨恨才挑中瓦尔特的吧。
瓦尔特虽与GI的桂冠擦身而过,但他的骑乘技术与同期的龙骑士们相比也绝不逊色。
他无法赢得GI的主要原因,在于聘请他的洛克威尔家并没有产出能够胜出GI的龙,若是单纯论他的技术,在现役的龙骑士当中也算是相当优异的了。
对正在寻找优秀龙骑士的克劳达斯公来说,瓦尔特正是适合的人选。
「还真是精明啊,克劳达斯公。」
夏洛特低声说出的不是讽刺,而是坦率的赞许。
瓦尔特应该也自觉到洛克威尔家对自己有相当程度的恩情,从他刚刚那张盈满罪恶感的脸就可以看出来。
另一方面,他也对自己的技术抱有自信,所以才对无法赢得GI之事感到苦闷,而且渴望到几乎要发狂的地步。
克劳达斯公肯定是巧妙地针对了这点,还看穿了洛克威尔家无法对此提出抗议,令夏洛特也只能称赞他干得漂亮。
「我知道了,你要去哪里就去吧。」
夏洛特用力且粗鲁地坐到椅子上,无奈地撑着脸颊扔出这一句话。
「公……主?」
瓦尔特惊讶似地眨了眨眼,大概是没想到夏洛特会如此轻易地接受这件事。
「但你明白吧?你将无法再踏入雪伍德之地。」
「是,我谨记在心。多谢您长久以来的照顾,也请替我跟大老爷问好。」
「真是的,你确定要我向生病的祖父转告这件事吗?唉,好了。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快滚。」
夏洛特犹如在驱赶野狗般地挥挥手,瓦尔特似乎是觉得无地自容,先是深深地低头鞠躬后,便快步离开了这个房间。
「公主,这样好吗?」
等瓦尔特的脚步声终于远去时,至今都沉默地在夏洛特背后待命的女仆开口询问。
她是夏洛特的专属女仆,名为露涅特,年纪比夏洛特小一到两岁,虽然是个容貌端正的黑发少女,却给人一种冷漠的印象。
「亚隆戴特对我来说就等同于自己的孩子,我不想让心不甘情不愿的人骑乘它。何况即使让这种龙骑士坐上它的鞍,我也不认为会赢。」
夏洛特维持着将手靠在椅子扶手上撑住脸颊的姿势,意兴阑珊地低语。她也明白,自己会这么说只是出于嘴硬。
亚隆戴特之前的评价也从未好到能够掀起话题,实际成绩也是三战全败,可说是没有任何优点。
即便如此,被同伴——不过已经断绝关系了——当面说那个疾风某某某更有魅力,还是令她很受打击。这让她实在无法不认为,亚隆戴特赢不了是因为骑士没有实力。
「可是没有龙骑士,连出赛都没办法。」
「只能在竞技场寻找还没有定下龙的龙骑士,当场委托对方了。」
夏洛特用食指不断地卷着头发,兴致低落地回答,感觉就像是放弃了。
这个动作就是她非常不高兴的证明,若是普通的女仆,便会害怕被主人斥责而噤声。
但这名女仆不同。
「还未定下龙的龙骑士或许很多,但我认为问题在于有没有能够直接出战的龙骑士。」
「……应该没有吧。就算是名手*莱昂内尔大人和天才珀西瓦里先生,八成也不可能,真能做到的或许就只有『那位大人』了。啊啊,瓦尔特这个笨蛋,要是他能在三天前、不对,在昨天就坦白的话,或许还能想点办法!」(编注:Lionel,典出亚瑟王传说,圆桌骑士团成员之一。)
夏洛特用拳头狠狠地敲了下扶手,露出愤慨的神情。面对这样的主人,露涅特仍旧犹如冰山般,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她提出谏言。
「如果当天无法参赛,不仅是公主之耻,也会伤害到洛克威尔家的名声。既是如此,那就只能取消出赛了……」
「别说傻话!要是不赢得明日的比赛,就无法赶上德比了。」
就算距离德比还有半年的时间,但龙要出席这最高级的竞赛就必定得经过几道手续,并不是有意愿参加的龙都能够出场的。
夏洛特心里清楚,其实错过明天的比赛也不是就绝对不能出席德比,只是时间上肯定会相当紧凑。
「虽然这话说起来僭越,但我​​想您应该放弃德比。」
周围的人们纷纷倒抽一口气。
众人都相当了解主人对德比抱有的热情,身为她最忠实的臣子,露涅​​特当然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可是,这也是必须有人开口来说的忠告。
「嗯,露涅总是会直接说出难以启齿的事情呢。」
「非常抱歉。」
「没关系,我就是中意你这一点。」
夏洛特温柔地抚摸低下头的女仆面颊,而至今一直面无表情的露涅特也微微红了脸。
「好了,要是真的不行,我就自己上场。没事的,我有自信自己的骑乘技术肯定远胜过瓦尔特。」
「公主,龙骑士必得是男性,您违反规定只会让自己失去资格。」
听到夏洛特这番戏譃的言论,露涅特仍回以认真的话语。看样子,这名女仆明显欠缺理解玩笑的能力。
「我知道。」
她只是想姑且先用玩笑分散注意力,但脑中还是没有想到办法,来解决这种等同于走投无路的现状。
如果要取消出赛,愈早提出愈能减轻给其他人添的麻烦。
比赛最少需要六头龙参加才能举办,而登记明日新龙战的龙正好是六头。要是亚隆戴特不出赛,比赛就无法举办。
如果到了当天才无法举行,那势必免不了关系者对自己的批评。
「唔,虽然非常遗憾,但果然还是照露涅说的……」
当夏洛特要说出放弃的话语时,门外响起叩叩的敲门声。
等她转头一看,发现门已经被打开,有名男子正靠在门上。她想起瓦尔特似乎走得很急,离去时并没有关门。
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身高比房里的男性还高约半个头。
虽然他身材纤瘦,却仍有一层结实的肌肉,站姿会让人联想到柔软有弹性的猫科猛兽。
男子的外貌也相当端正,只是嘴边的邋遢胡子和目中无人般的讽刺笑容却毁了这一切。对方的年纪看起来并不大,但难以判断出确切的年龄。只要剔掉那些邋遢的胡子,外表应该会年轻许多吧。
他穿的衣服跟兰卡斯特帝国的标准骑士服很相近,但设计有些许不同。
对方给人一种过时的感觉,身上到处都沾满污泥,腰间还插了一把剑。
夏洛特虽表现得相当冷静,内心却有些惊讶。虽说自己跟露涅特说得很投入,但竟没注意到这位带了武器又显眼的侵入者,实在是失策。

露涅特的表情不甚愉快,房里的其他人也同样诧异,看样子没有任何人发觉他进来了。
「失礼了,我是来毛遂自荐的,看来你们的状况正好对我有利啊。」
他发出的第一道声音就如给人的第一印象般,带有目中无人的戏谑味道。不过正是因为这样,夏洛特才会对这个男人涌起兴趣。
「哦,你是暗杀者吗?我现在正好有两个想杀的家伙。」
「啊?这里不是亚隆戴特所属的廄舍吗?我不晓得你们还有兼做暗杀公会。」
男子明明是来推荐自己的,语气却非常直爽。除了夏洛特,房里的人都为他的无礼皱起眉头。
露涅特虽然没有表情,双眼却微微眯起,手往藏在口袋里的匕首伸去。
「不,你说得没错,这里正是亚隆戴特的廄舍。我是亚隆戴特的主人兼调教师,夏洛特·洛克威尔。」
「我是龙骑士兰斯·史卡沃加。我就单刀直入地说吧,能让我乘上亚隆戴特的坐鞍吗?我比那种蹩脚货更能让那家伙舒服地在空中飞翔唷。」
「你还真会夸口,但我没听过你的名号。」
夏洛特无趣似地陈述感想。
由于各种原因,至今几乎没有龙骑士主动要求乘坐亚隆戴待。
因此洛克威尔家才会以优厚的待遇聘请瓦尔特,结果他还是走了。在这层意义上,对方的要求可说是顺水推舟。
但夏洛特没有做出立刻抓紧对方的愚蠢举动,自己这么做只会被对方捉到弱点。既然都要雇用新人,她还是希望能聘到技术好一点的龙骑士。
「那也没办法,我昨天才刚去考试拿到执照。」
夏洛特的期待瞬间转为失望。
因为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她也清楚应该没有多少成绩,但他夸下这种程度的海口,夏洛特还以为至少会有相应程度的经验。
她的部下详细收集了关于王立士官学校的情报,罗列出有前途的人才。
但夏洛特不记得当中有兰斯·史卡沃加这个名字,这就表示他并非众所期待的超级新星。
话说回来,王立士官学校的毕业典礼是在二月举行,而现在是十一月。居然在这种时间点才去考试,这个人的程度也太落后了吧。
「连谈都不用谈了,我不会让你这种毛头小子乘坐亚隆戴特的。」
夏洛特和对待瓦尔特时一样,做出挥动手背、带有焦躁的动作赶人。
「嗯,它看起来的确是不好伺候,可是没试过怎么会知道结果?我无论如何都想坐到它的背上。」
男子仍然不肯放弃。这个人尽管态度恶劣,但想要乘坐亚隆戴特的心情似乎并不是假的。
以夏洛特的立场来说,对方这么中意自己那头被多数龙骑士敬而远之的爱龙,她便无法对男子抱有坏印象,也产生了让他乘坐一次也无妨的想法。
「也对,你说得没错,那就看你的试乘成绩来决定吧。在这个世界里,结果就是一切。只要你能有出色的表现,反而是我要低头拜托你务必来骑乘呢。」
「别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喔,小姐。」
「我叫夏洛特,不是小姐。」
「啊,对对对,你是叫这个名字嘛。好啦,比起这个,你还是快让我乘上它吧,小姐。」
真是个失礼的男人。
夏洛特姑且也算是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对自己的外貌也有一定程度的自信。每次她出席社交场合,前来求爱的男人也不少。
可是这名男子却没对夏洛特表示出丝毫兴趣,他的眼里只看得到亚隆戴特,这让她的女性自尊有些受伤。但做为一个龙骑士,这种态度却令她非常满意。
毕竟夏洛特想要的不是来对自己求爱的男子,而是纯粹的龙骑士。
「丑话先说在前头,万一受伤或死亡,责任都是龙骑士自己要承担,所以我希望你在契约上写一句『如果出事,一切责任自负』。」
「哦,我写我写,我什么都写。」
兰斯冲到附近的桌前,只有手往后伸长不断动着,像是在催促着什么。夏洛特一面苦笑,一面指示部下拿来他想要的东西。
「谁来拿纸笔给这个男的。」
「是。」
在别张桌子处理某些事务的男子站起身,将夏洛特指定的物品拿到兰斯面前。兰斯粗鲁地夺过东西,一边愉悦地哼着歌,一边用笔在纸上写着。
「公主,您为什么要让那样无礼的男人乘坐亚隆戴特!?刚才您不是还说,亚隆戴特就和您的孩子一样吗?」
露涅特凑近夏洛特耳边,轻声问道。虽然有压低声音,但从她在本人面前问出这番话的举动来看,这个女仆非常地不喜欢兰斯。
「正因为它等同于我的孩子,才要这么做。不是有人常说『被爱比爱人幸福』吗?那个人是如此热烈地想着它,性格乖戾的亚隆戴特也许会出乎我们意料地对他敞开心房喔。」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哦哦,你终于能够理解我的玩笑话了吗?真令人高兴。」
「公主!」
「哈哈,抱歉抱歉。好了,先不管那些玩笑话。在试乘亚隆戴特这方面,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吧。这男人虽然无礼,但我还挺中意他的。」
只是你似乎不太中意就是了——夏洛特在心中补充。
「……谨遵您的吩咐。」
既然主人都说到这种程度了,身为女仆的露涅特也只能退让。她不情愿地同意,却也不忘斥责主人。
「公主平常明明十分聪慧,但一遇到亚隆戴特的事,双眼就会被蒙蔽。我很担心是不是只要出现了个称赞亚隆戴特的骗子,您就会立刻上当。」
「我的确是有点无法否认你说的,到时候你要阻止我啊。」
「现在正是要阻止您的时候啊。」
面对确切又直接地劝谏自己的忠臣,夏洛特满足地发出响亮的笑声。
视野所及之处是一整片的草原,遥远的前方还可以隐约看到起伏的山峦。
这里没有任何人类或野兽​​的身影,景色壮观到会令站在这儿的人陷入一种错觉,想着世界上是否仅剩自己一人。
但草原上没有多少绿意,宛如在宣告冬天即将到来,让人觉得有些可惜。
另一方面,只要回头一望,便能看见那里林立着无数木造与红砖的人工建筑,形成一个巨大的都市。
康沃尔城,这是这一带地域的名称,也是都市及设施的名称。
耸立于此的建筑物全是和新龙战有关的建筑,像是赛龙战关系人的宿舍、事务所及龙的睡铺等等。
康沃尔城在地理位置上,和拥有圆形竞技场的帝都*卡美洛很接近,单程骑马只需一个小时,赛龙们都会集中在此。(编注:Camelot,典出亚瑟王传说中的王国,坚不可摧的城堡。)
这个都市可说是只为了赛龙战而存在。
往天空一望,头上是整片深深的澄澈蓝天,风很平稳,湿度感觉也不高,是个非常适合飞行的日子。
像是要证明这一点般,空中有好几个正在飞翔的黑影。那些黑影以鸟来说过于巨大,外型也与鸟相差太多。即使是从远处看,也能明确看出那些是龙。
「唉,我也好想赶快飞喔。」
兰斯羡慕地低语道。
比起像这样用自身的脚站在地面上,兰斯觉得乘坐于龙背上时心情更能平静。拥有这种心态的自己,前世肯定是头龙。
能够回忆起来的最早记忆,也是被父亲抱在怀里乘着赤龙飞翔于空中的时候。
即使肉体的故乡是大地,兰斯却打从心底认为自己心灵的故乡是天空。话虽这么说,他的肉体在这一个月里却一直被束缚在大地上。
昨日的考试,让兰斯终于取得乘龙回归天空的机会,但那也仅止于几分钟,只是使他对天空的依恋更加深厚而已。
「我带它来啰。」
「哦哦哦哦哦哦哦!」
仰头看到被夏洛特拉着缰绳的龙,兰斯发出欢喜的叫声。
这头龙的外表像是蜥蜴,又拥有蝙蝠般的皮翼,身躯却比它们大上百倍,外型威严,毫不愧对大陆最强生物之名。犹如红砖般的赤褐色皮肤证明它属于火龙蝾螈种,是大陆确定的五种龙种之一。
这种龙在所有龙种当中以最强的战斗力著称,过去曾在和魔族的战争中大大地活跃过,也是最受帝国人民欢迎的龙种。
「啊——棒极了!我从远处一看就知道它是头厉害的龙,但靠近点看,才发现它的身体真是漂亮得令人无法抗拒!」
「哦,看得出来吗?」
经过露涅特刚才的劝谏,夏洛特努力地想装出若无其事的感觉,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压抑自己得意上扬的嘴角。
「当然。它差不多四岁了吧,那就代表几乎算是成龙了。嗯,虽然身形娇小了点,翅膀却相对地雄伟,这样应该可以飞得很快。它的母亲是飞龙一脉吗?」
龙这种生物,可以毫无问题地与别种龙进行交配,只是它们栖息的地区差距甚大,自然几乎不会发生这种事。等到人开始以人力生产龙时,在相当早期的时间点就发现到一件事——
异种交配有个奇妙的法则,生下的孩子必定会继承父亲的种族。也就是说,如果父龙是蝾螈种,那么不管母龙是飞龙还是巨龙,产下的孩子绝对会是蝾螈种。
只是这种混血龙比起纯粹的蝾螈种还是有所不同,也容易继承不少母方的特点。比如说,飞龙种的雌性就如刚才兰斯所说的,体型娇小,却有双巨大的翅膀,因此容易生下飞行能力优异的后代。
话说回来,能一眼就看穿这一点,必须看过许多蝾螈种,锻炼出相龙眼才行。经过此事,夏洛特在心底对兰斯的评价稍微提高了一点。
「看来你的确有些了解,继续说下去吧。」
「体型明明很小,颈部周遭和它的两只前脚却好粗啊,这家伙在格斗方面绝对也很强。」
「嗯,它还小时可是群体的老大喔。」
「而且颈部粗壮,就代表龙种当中只有蝾螈种持有的最强必杀技——火焰吐息的威力也强。还有这对凶恶的眼睛,这家伙就是斗争本能的集合体啊。在战斗当中,战斗天分可是比什么都有用,不管力量或速度有多优秀,没有这个就都不必谈了,这家伙就有这种天性。要是让它在与魔族的战争中出战,必定能名震天下。」
「对吧对吧!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它在一岁时就跟两岁的蝾螈龙打架打赢了!这样的龙肯定是绝无仅有的。」
「呜哦,竟然打倒了大自己一岁的龙吗!?」
兰斯也发出赞叹的叫声。
龙一岁就等于人类的六到九岁,两岁则等于人类的十到十三岁。
再加上体格方面的影响,这个时期的一岁之差有着相当大的差距。能够颠覆这巨大的差距,它的确称得上非凡。
「我一开始本来想阻止它的,但它战斗的样子却让我不由自主地看入迷了。在它胜利的那一瞬间,我还感动到泪流不止呢。」
「哦,那我还真想看看。」
「很厉害唷!它最后是像这样,用前脚打击对手的脸部,将其击倒的。」
夏洛特像是要再现当时的光景般,用力地挥动手掌——
这时,一声非常刻意的假咳从沉浸于育龙经验的两人身后传出,夏洛特因此而回过神来。
「公主,时间有限,快点结束试乘吧。」
发出咳嗽的露涅特尽可能以公事的口气说道。
「啊、是啊,没错,的确没有时间了。你稍微等等,兰斯,我现在就拜托亚隆戴特让你乘上去。」
「哦,因为是小姐亲自带它过来,不是部下代劳,我还在想会不会是这么回事呢。你就是它的『代亲』吧。」
「嗯,没错,我就是它的代亲。来,亚隆戴特,请你听听我的请托。」
夏洛特一面抚摸亚隆戴特的脸颊,一面开始对它说道。
拥有*印痕这种本能行为的生物其实并不少。(译注:即为一般俗称的雏鸟情结。)
它们会把出生后初次见到的会动生物当作「父母」,即使对方是与自己完全相异的生物也适用这个原则,毫无问题。在以鸭子为对象所做的实验当中,出现「即使是发条玩具,它也会将其认为亲人」的结果。
而龙也有「印痕」这种习性,不然孱弱的人类怎么可能支配龙这种地上最强的物种。
代亲所要做的,就是以亲人这种特别的存在身分教授龙各种事物,让它们驯服于人类。
「好,我已经拜托它了,但你还是要小心。虽然应该不用再跟你说明了,亚隆戴特是蝾螈龙。」
与亚隆戴特交谈完毕后,夏洛特回过身面对兰斯。她的语气慎重,整个人散发出和方才截然不同的紧张感。
若是地飞龙和风巨龙,即使是代亲以外的人,也会因为对方与代亲有着相同的外貌特征,而将其认定为同伴,并马上听从对方的指示,但火蝾螈龙则有点不同。在它们眼中「同伴」的只有代亲,其他人仍然是敌人。
如果代亲诚挚地要求,它们暂且不会将对方当作敌人,却会因为自尊很高而一直不允许对方乘到自己背上。要是死缠着想坐上去,它们大多会无视代亲的命令攻击对方。
这种龙拥有强劲的斗争本能,相对地缺点也很明显。继承了名龙——『魔王杀手』加拉哈德之血脉的龙,在这方面的倾向就更强了。
由于以上这些原因,很多龙骑士都对蝾螈龙敬而远之,更不喜欢紧急的骑乘委托。
一般在骑乘蝾螈龙前,龙骑士都要先花上一到两个月的时间一点一点地驯服它们,进而让龙允许自己乘到它们的背上。
只是使用这个方法需要相当高等的技术,实际上十人当中只有一个人会成功。
事实上,洛克威尔家雇有约五位龙骑士,能够乘上亚隆戴特的只有瓦尔特一人。总而言之,蝾螈龙就是这么麻烦的龙种。
有人说,战时的英雄们只花一天就能坐上第一次见面的蝾螈龙。但兰斯的年纪还轻​​,而且是昨天才取得龙骑士执照的超级新人,要求他做到这一点也太残忍了。
「嗯,虽然结果应该会很凄惨,但如果他仍不放弃,表现出想要乘坐的热情,我就启用他参加主战吧。」
像是要避免兰斯听见般,夏洛特喃喃自语道。
她认为只要严格训练几个月,这个男人也许可以成为亚隆戴特的好伙伴,而且可能会远比瓦尔特更好。
虽说很遗憾只能放弃德比,不过世界上也不是只有德比这项赛龙战。亚隆戴特的竞飞生活,在德比结束之后也会一直持续下去。
自己既然是它的调教师,在订立计划时就必须把长期的事情也考虑在内。
「那我就上啰。」
兰斯没有表现出特别兴奋的样子,只是以轻巧的步伐走近亚隆戴特。
「呵呵呵,有好戏可看了。竟然说出那样的大话,他露出不堪入目的丑态时肯定会很可笑吧。」
露涅特在夏洛特身旁发出冷笑。
在不知不觉当中,兰斯在她心中的印象好似恶化得更严重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夏洛特疑惑地歪起头。
「哟,亚隆戴特,我叫兰斯。」
兰斯举起一只手,以相当随意且毫无防备的态度对亚隆戴特说话。
「他、他是笨蛋吗!居然突然站到蝾螈龙的面前!是想被咬死吗!?他要是让公主的爱龙有了吃人的坏名声,我就追杀他到地狱的尽头!」
露涅特不断地说出危险的发言,那都是她平常不可能会说的话。
话说,一旦被蝾螈龙吃掉,就代表即刻死亡。那他在地狱的尽头时,不也已经是个死人了吗?夏洛特心想,但她仍是没有宣之于口。
总之,比起这些——
「没关系,亚隆戴特并未特别表现出生气的样子。你看,连威吓都没有对吧。」
「呃,这个,的确是……」
「真是个有趣的男人,对人类明明那么无礼,对待龙却会先讲道理吗?」
夏洛特轻声笑了起来,似乎是打从心底觉得愉悦,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表情让侍女的心情更加恶劣恼火。
「你最喜欢那位小姐了吧?毕竟她是你妈妈嘛,而且她好像也是打从心底疼爱着你,你当然会把她当作最喜欢的人。」
兰斯宛如在拍人类的肩膀般,拍了拍亚隆戴特厚实的胸口,亚隆戴特则是安静地默许他的举动。
「他的运气不错,今天的亚隆戴特看起来心情很好。」
「它目前的心情确实不错,不过刚刚在廄舍时倒是一如往常地差。」
它明明是头难以亲近,且不会轻易息怒的龙啊——夏洛特疑惑地微歪着头。
在两位少女谈论此事的期间,兰斯单方面地向亚隆戴特提起夏洛特,然后一边说着「对啊」,一边独自不断点头。
「那个男的怎么会对着龙闲聊啊?是觉得害怕了吗?」
「不,虽然看起来是那样,但这也算是种高明的做法。」
龙的智能比人类低很多,却远高于犬猫。尽管无法完全理解人类的语言,却还是能明白到某种程度。
而兰斯正对亚隆戴特抛出它最感兴趣的话题。比起那种突然要坐到自己背上的家伙,亚隆戴特应该会对这样的兰斯更有好感。
不过这类的冷静分析也只到这里为止。
「跟我说话时的小姐看起来很高兴吧?这样你应该能懂吧?我是你的同伴喔。」
「这男的也太精明了!」
夏洛特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膝盖,并吐出这句话。自己完全被那男人玩弄于手掌心之中,真够丢人。
但很不可思议的是,她一点也不觉得生气。
原来如此,亚隆戴特的心情会突然变好,是因为身为代亲的自己看起来很开心吧——想到这里,夏洛特反倒羞耻起来。
仔细想想,自己最近在亚隆戴特面前常常表现出不高兴的模样。
「直到昨天还坐在你鞍上的家伙很笨呢,他一点都不了解你,你当然不愿意遵从那家伙啰。」
看样子终于进入正题了。亚隆戴特发出咕噜噜的短促喉音,宛如在同意兰斯的话。
「由那种笨蛋和你搭档实在太可惜了。与其让那家伙坐你的背,不如交给我来,我可以让你飞得更舒畅。虽然现在你还完全不认识我,我也无法衡量你的能力,但是,总有一天……对,我总有一天绝对会……」
这时兰斯暂时中断谈话,倏地用食指指向天空,脸上浮现无畏却又满溢自信的笑容。
「让你望见只有你才能看到的天空!」
亚隆戴特犹如被这番话里包含的热情驱动般,做出了令夏洛特等人惊叹的举动。
它在男子面前弯下四肢,伏在地面上。
这也就是说——
「这是幻觉吗?亚隆戴特居然自己主动要人坐上去!」
夏洛特揉了自己的双眼好几次,映入眼中的光景却没有任何变化。
她至今从未看过亚隆戴特对自己以外的人屈膝。
就连跟它搭档一年的瓦尔特要乘上去时,亚隆戴特也时常挺直身子,动也不动,仿佛在暗暗抗议「我不承认你这家伙」。
如同前面所说的,就算是超一流的龙骑士,要坐上蝾螈龙的背也必须花上一天的时间,而这个男的仅仅花了五分钟就成功骗到了亚隆戴特。
这也太不合理了。
眼前的情况,已经无法用对方只是伶牙俐齿这点理由来解释。如果只需口才好就能驯服蝾螈龙,那其他人也不用那么辛苦了。亚隆戴特在这番短短的对话中,感觉到让对方坐到自己背上也无所谓的某种东西。不对,是兰斯让它感觉到的。
「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人……」
夏洛特终于领会到这是现实,于是脑中自然浮现出这理所当然的问题。
而兰斯本人丝毫不在意众人惊愕的目光。
「喂——小姐,那我就稍微去飞一趟啰。」
兰斯以非常熟练的轻盈动作跳上亚隆戴特的背,转眼间拉住缰绳。
不对,或许用拉来形容并不正确。他的举止就像是钓鱼名人拉起鱼竿时般,穿插着细心又纤细的动作。
亚隆戴特宛若在呼应兰斯似地,一面发出响彻听者身体中心的低沉吼声,一面站起身大大地张开自己的双翼。
它啪沙啪沙地挥动几次翅膀,在周围刮起带有魔力的风。
亚隆戴特接着踢了下地面,引发地鸣。那巨大的身躯就如同遗忘重力的影响般,在空中轻盈飞舞。
「哦哦……!」
夏洛特张口吐出感动的赞叹声。她感觉一阵阵颤抖窜过自己的背脊,眼角发热。
虽说对于亚隆戴特认同了自己以外的某人,夏洛特并非不会感到寂寞,但超越这种情绪的感动却袭上她的心头。
以人类来比喻的话,自己目前的心情,就跟出席王立士官学校毕业典礼的父母一样。没错,这就是祝福孩子成长的父母之心。
飞行时的亚隆戴特完全没有释放出速度,几乎可说像是人类在走路那般的感觉。可是从远处望也能一眼看出,上头的人与龙都很舒服地在享受翱翔于天空的乐趣。
「好了……」
在百般犹豫之下,夏洛特还是将手指放到嘴边。
她也想让他们再享受一下,可惜的是没有时间了。既然那个男人能够驾驭亚隆戴特,那就更是不能再拖。
夏洛特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高声吹起口哨。
亚隆戴特突然转换方向,往夏洛特这里飞来。鞍上的男子急忙控制缰绳发出指示,亚隆戴特却不愿意听从。
夏洛特饱尝到了自心中生出的优越感。即便那个男子是稀世的骗龙专家,但输给初次见面的人类还是有失代亲的颜面。
「露涅,帮我备马!我们去一趟主办中心,替那个男的登记出赛!」
「是、是是是、是的!」
夏洛特的声音似乎出乎露涅特的意料,总是冷静且忠实履行职务的她,竟非常稀奇地在回应时破音了。
面对眼前出其不意的情况,奉冷静沉着为宗旨的她似乎也不禁呆住了。她抓起裙子的两端,急急忙忙地往廄舍的方向跑去。
其实赛龙战除了是全体国民都疯狂的娱乐,也是能下注哪头龙会获胜的「国营赌博」。
这是帝国重要的资金来源,因此对于取缔犯规行为一事也非常严格。
为了防止有人违法,主办方规定——出赛的龙骑士在前一天的下午三点前,要住进康沃尔城中央的专用宿舍监狱。
过了三点,无论是谁都必须在出入室待到明天的比赛前,与外界完全隔离。夏洛特确认了太阳的位置,得知规定的时间已经近在眼前。
「喂喂,为什么要叫我们回来!?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啊,我根本还没使出我的本领耶。」
兰斯从着陆的亚隆戴特背上跳了下来,语气激烈地逼近夏洛特。
明明展现出了足以令人目不转睛的能力,兰斯却说自己还没使出任何本事。听到这番话,夏洛特便无法阻止自己上扬的嘴角。
「你合格了,而且是满分,无庸置疑。剩下的部分就在明天的比赛中表现给我看吧。」
「啊?你们的合格标准还真低。」
兰斯说的话十分高傲,且足以让现役的龙骑士全部与他为敌。正因为知道他是打从心底如此认为,才更加凸显出他的性格之差。
「马已经准备好了。」
露涅特带了拉着三匹马的男子们回来。她的嘴里急促地喘着气,脸颊也胀得通红。对于一个行为举止偶尔会比夏洛特这位贵族小姐还要优雅的侍女来说,这样的丑态实在少见。
但从这模样也可以看出,她明白目前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好,兰斯,上去吧,要去主办中心了。」
夏洛特一边骑上自己专用的白马,一边下达指示。兰斯听了,打算再次乘上亚隆戴特——
「你这个笨蛋!现在不是耍蠢的时候,我是叫你上马!」
「咦?」
至今态度超然,感觉颇为从容的男子,表情首次出现了痉挛。
「这个,龙的速度不是比马快吗?」
「城市部分的上空是禁止飞行区!哎呀,真的要没时间啦。别再说废话了,赶快上马!」
夏洛特的话让兰斯的表情变得更僵,不过他马上像是认命般地抓起了脸。
「唉呀,因为我没骑过马。」
「为、什、么!怎么可能会骑龙却不会骑马啊!?一般都是先骑马练习,才会去骑龙吧!」
「没办法啊!我就是只能骑龙嘛!」
「你到底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啊!?」
夏洛特焦虑地揪起自己金色的头发。
既然会骑龙,那只要稍微练习一下,应该也能立刻学会骑马,可是现在连学骑马的这一点时间都异常珍贵。
夏洛特朝兰斯伸出手。
「没办法,你坐到我后面去!」
「使、使使使、使不得,公主!怎么可以让这种卑贱的人坐在您身后呢!这样会被他抱住喔,而且您跟他必须贴得紧紧的喔!您清净的身子会被弄脏的!」
「够了!别说什么抱住或紧贴!这样会让人不好意思啦!」
「啊,对了。约翰也会骑马,就让那个男的来载他吧。」
露涅特拍了下手,指了指控制马儿缰绳的黑发青年。
「咦——我没有抱紧男人的兴趣耶。」
取回从容的兰斯笑嘻嘻地插嘴道。
「你闭嘴!」
「露涅特,冷静点。这当中最好的马就是我的爱马,而马术最好的人也是我。既然已经没时间了,按道理来说,由我载他自然是最合适的。」
「呜呜、呜呜呜呜!」
露涅特不得不承认夏洛特的理由的确有道理,但情感上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这也是夏洛特第一次看到露涅特眼泛泪光呻吟的模样。只要这个男子在她面前,她似乎就会表现失常。
说不定他就是露涅特的天敌。
「嗯,那就麻烦你啦,小姐。」
兰斯握住夏洛特的手,以此为支撑轻盈地跳上夏洛特的身后。或许是因为骑马跟骑龙的诀窍相同,他嘴上说没有经验,做出的动作却很像那么一回事。
兰斯的双手按着夏洛特的腹部。真不愧是龙骑士,他的手臂相当健壮。夏洛特想起自己刚才握住的手掌触感。
那只手长满了坚硬的厚茧,确实是龙骑士的手。

这也是夏洛特初次被家人以外的异性抱着,刚才露涅特还口口声声地说什么抱住或紧贴,让她更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仿佛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怎么啦?」
「没、没有,没什么!那就出发吧。」
夏洛特顶着微微泛红的脸颊,拉起爱马的缰绳。
「哟,小姐,早啊!」
夏洛特转过身,有一瞬间认不出这个拍了自己肩膀的人物是什么来头。不过,会这么称呼她的无礼之徒只有一人。
「早安。嗯,你这样还挺清爽的啊。」
夏洛特的赞美令兰斯露出大胆的笑容。
覆盖在对方嘴边的邋遢胡子已经刮干净,乱蓬蓬的头发也经过打理,身上的骑士服也不是昨天那套破烂装扮,而是笔挺的新衣,让他看起来容光焕发。
「嗯,毕竟要在很多人面前出战啊。要是鞍上的人仪表太糟,会给亚隆戴特带来耻辱吧?」
「没错,不过今天的你肯定没问题。」
这句话不是恭维,而是夏洛特的真心话。
老实说,整理过仪容后,兰斯显然体面了不少,外表也变得年轻许多。他的年纪感觉跟夏洛特差不多,或是只比她大个一岁左右。
即使夏洛特对兰斯的第一印象糟到不行,那张端正的面容仍令她印象深刻。她认为对方只要好好打扮过,必定会有所变化,却没想到成果比她想像的还好。
而夏洛特最中意的,就是兰斯的发色。昨天因为灰尘而显得又黑又脏的头发,如今成了与蝾螈龙鳞片相同的鲜艳红色。
龙骑士宿舍监狱的入口处挤满人,非常热闹。众人皆为赛龙战的关系人,因此几乎都是熟面孔。
但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年轻的女孩子很少见,夏洛特及露涅特在赛龙战的关系人当中地位有点像是偶像。在等待兰斯应召唤前来时,有好几个人来跟她们攀谈。
若是兰斯再晚点过来,就算是夏洛特也该开始感到厌烦了。
「你有好好睡觉吗?」
站在夏洛特的立场,她果然还是最在意要骑上爱龙的龙骑士身体状况。
这名男子非常迷恋亚隆戴特,她认为他有可能会兴奋到睡不着觉。
由于龙会以相当快的速度飞行,这会给龙骑士的身体带来一定程度的压力。要是熬了夜后坐上去,最坏的状况是有可能失去意识。
「嗯?有啊,我睡得超熟的。睡觉果然还是要在床上啊,我最近都是露宿呢。」
「你究竟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啊?」
「就在山里猎鸟或野兽之类的动物吧,肉就当作粮食,然后卖掉兽皮赚路费……」
「啊,不用说了,真的不用再说了。露涅。」
「是!」
光是这样,能干的侍女便察觉到主人想说的事。她从钱包中取出一枚硬币,递给兰斯。
「喂,这不是金币吗?我真的可以收下?」
一枚金币可供一个极为普通的四人家庭,在不用工作的情况下玩上一个月。对许多庶民来说,可是几乎与自己无缘的高价货币。
「你从昨天开始就是我洛克威尔家聘请的龙骑士了,若是你做出过于卑劣的举止,也会伤害到洛克威尔家的颜面。」
「你这句话听起来很像在轻视猎人耶。」
「猎人至少会睡在有屋顶的地方吧。」
「你说得没错。」
「反正你也有经济上的需要,那我们就先把钱的事谈好吧。我洛克威尔家是打算每个月支付五枚金币作为聘请你的薪资,这一枚金币就当作是签约金奉送给你吧。」
即使年纪还轻,夏洛特也是出生于贵族之家,聘雇过不少人的千金小姐。她从过往的经验中得知,要是不将金钱的问题好好地说清楚,之后便会产生复杂的纠葛。
毕业于王立士官学校的新人,大概都会加入某个廄舍之下,聘金的行情是三十枚银币。一枚金币换算下来等于一百枚银币,而侍奉洛克威尔家十年以上的瓦尔特聘金是三枚金币。
从这个金额就可以看出,夏洛特有多么地看好及厚待兰斯。
她原本以为兰斯肯定会既惊讶又高兴,但他表现得和她所想的完全相反。
「嗯,这样就好,不过其实即使只有这一枚金币也很够了啦。」
兰斯的态度非常干脆,让夏洛特的美梦顿时落空。这个男的,脑里真的只装着乘龙翱翔天际的事,对这些似乎完全不感兴趣。
他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啊——夏洛特心想。这明明是关系到他自己收入的问题。
这或许是他本身的性格使然,但夏洛特总觉得原因不光是如此。
该怎么说呢,她就是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某种奇妙的「偏差」。没错,若要打个比方,他就像是个生活在别的时代的人。
昨日两人谈起蝾螈龙时也是,能跟夏洛特聊到那种地步的,只有经历过圣战的老人们,出生于赛龙战全盛时期的年轻人老实说和她根本谈不来。
在年轻人当中,的确也有喜欢蝾螈龙的人,但他们总会让夏洛特觉得肤浅,宛如那些知识都是从别处借来的。
但这男的完全没有给她这种感觉,他的话中充满真实感,仿佛他曾近距离目睹过。
昨日将兰斯送抵监狱后,夏洛特便命露涅特尽快调查兰斯的事。自己究竟有多笨,竟会漏掉了强得如此不合常理的新人。
她也很好奇,这个人到底会在王立士官学校里留下如何不得了的轶事。
夏洛特还事先做好了觉悟,确定不管出现任何轶事,自己都不会感到惊讶。想不到得知的实情,令她只能目瞪口呆。
王立士官学校中,并没有兰斯·史卡沃加这个人的就学纪录。
为了以防万一,露涅特还画了似颜绘让职员确认——事后夏洛特也看过那张画,画得简直惟妙惟肖,真是位多才多艺的女仆啊——但谁都表示不记得有过这么一位学生。
可是兰斯在进入监狱时拿出的龙骑士执照的确是真的,这点毫无疑问。
那么,负责考试的监察官应该会知道他乘龙时的样子吧——夏洛特试着寻找那名监察官,却得知对方出差去远方,监督在当地举行的GI赛。
没错,这表示她没得到任何情报。
「你究竟是什么人?」
「啊?我昨天不是自我介绍过了吗,就是龙骑士啊。」
「呵呵,原来如此。」
夏洛特只能苦笑。
明明注意到自己已经在怀疑他的真实身分,却还厚脸皮地给出这样的回答。不过,还真没其他的词汇比「龙骑士」这个称呼更适合他。
忽然间,夏洛特的视野捕捉到一名与自己有关的男性面孔。
是瓦尔特。他也要参加今日的比赛,会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
双方一对上视线,瓦尔特的表情便瞬间转为僵硬。
那张脸就像是在问为什么夏洛特会在这里。他应该是认为,既然能够骑乘亚隆戴特的骑手只有自己,那她一定会取消出赛吧。
「哦哦,这不是瓦尔特吗?」
夏洛特心中已经没了对这名男子的留恋及恨意,因此毫不拘谨地向他搭话,但这反而令瓦尔特更加无法冷静。
然而他也认为自己不能不回应。
「早、早安,公主。昨天的事,真的非常抱歉。」
瓦尔特以惶恐却又不安的态度表示自己的歉意。
「啊,别在意,我找到人代替你了。这位是亚隆戴特新的龙骑士,兰斯·史卡沃加。」
「……就是、这个男的吗?」
见夏洛特心情愉快地介绍兰斯,瓦尔特静异地皱起眉头。
兰斯说自己是在前天才取得龙骑士的执照,那么瓦尔特自然没看过他的脸。他目前的神情仿佛在说,这种无名的年轻人怎么可能驾驭得了亚隆戴特。
「公主,事到如今我也没有立场说这种话了,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得向您谏言。请您取消参加今天的比赛,我实在无法忍受对自己有大恩的公主在众目睽睽下蒙羞。」
「……嗯,我了解你想说什么,非〜〜常地了解。所以你放心吧,这个男的驾驭亚隆戴特的技巧远胜于你。」
「唉……」
瓦尔特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令夏洛特清楚地知道,他认为夏洛特只是在嘴硬。
这也没办法,最清楚亚隆戴特坏脾气的人便是这名男子,他了解的程度甚至还可能超越了身为代亲的夏洛特。
即便理智上明白,瓦尔特满怀同情的温柔视线,却令夏洛特怎么也忍不下涌上心头的怒火。
「对于顽固的公主,我再怎么说也没用吧。那边的小子,我劝你最好趁现在放弃,免得等等出丑。」
「哈,像你这种总是在出丑的人,说这种话也不会有说服力。」
瓦尔特是打从心底担心夏洛特,才会说出这番话,但兰斯的回应却充满了严苛的侮蔑。
他被这一击给狠刺得表情扭曲,接着静静地摇了摇头。
「……你说得对,我的确是个背叛者,也不怪洛克威尔家的人会这么说。」
「啊?你在说啥啊。我是在说你骑乘的样子实在太差劲了,根本完全没有把它的能力发挥出来。在最低等的比赛里,竟然还能让那么好的龙连败三场。如果是我,早就丢脸到引退不做龙骑士啦。」
「什么!」
虽然瓦尔特早已做好了要心甘情愿接受「背叛者」这个污名的觉悟,却没有打算舍弃对于自己骑乘技术的骄傲,因此他顿时大为恼火。
「你说它是头好龙!?如果是圣战那时,它或许的确会是头能够名留青史的名龙,但在如今这种赛龙战的全盛时期,最需要的是速度,而蝾螈种的速度远低于飞龙种。蝾螈种在战斗方面确实是最强的,而我们现在能像这样享受和平也都是它们的功劳,在吟游诗人歌咏的英雄奇谭叙事诗里,它们也总是主角。『魔王杀手』加拉哈德的直系血亲称霸了命运的德比——我当然也想看看这景象,然而赛龙战可没有简单到能光靠浪漫就获得胜利!」
「!」
听到瓦尔特喋喋不休的话语,僵住脸的不是兰斯,而是瓦尔特的原雇主。
占据瓦尔特思绪的怒火突然急速消灭,他立刻后悔起自己的多嘴。
为了发泄被一个无名新人看轻的怒气,他不小心连累积于心中的不满都吐了出来。特别是关于德比的那一部分,那完全就是他的失言。
但这就是瓦尔特毫无疑问的真心话,他无法收回。如果在这里又说谎,对自己的大恩人只会是更严重的侮辱。
「啊,那个,我要去圆形竞技场,先告辞了。」
瓦尔持满脸尴尬地用力垂下头,匆匆忙忙地快步离去。
在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气氛中,只有周遭的喧嚣在耳边响着,过了一段时间后——
「……赛龙战没有简单到能光靠浪漫就获得胜利、吗?」
夏洛特轻声低喃道。
包含父亲在内,所有亲戚也常这么对她说。特别是父亲,他强烈地反对祖父偏重蝾螈种的方针。
现今在贵族之间,于赛龙战得到好成果已成为了地位的象征。
洛克威尔家在帝国内也是少数的名门公爵家,但在这十年间却没获得任何一个GI。别人都暗地嘲笑他们家落伍,而父亲似乎无法忍受这一点。
夏洛特打开拿在手里的纸卷。
这是今天要举行的比赛说明书,当中也详细地写上了出赛群龙的情报,夏洛特俐落地看了过去。
「不管哪一头都是飞龙种啊。」
当中虽偶尔会有父亲是巨龙种血脉的龙,却不到全体参赛龙的一成。就连蝾螈种,也只有亚隆戴特一头而已。
她也确认过所有龙的纪录。今天共有七头龙参加比赛,亚隆戴特的纪录名列第四位,正好在正中央。
夏洛特也调查了同在今日举行的其他新龙战,发现亚隆戴特的纪录大概是中下的程度。
这样的速度对蝾螈种来说已经算是破纪录了,但若拿飞龙种来比,也只能算是飞龙种新龙的等级。这就是环绕于亚隆戴特身上,无可奈何的现实。
忽然间,有某样东西碰地压住了夏洛特的头,接着还开始弄乱她的头发。
「你干什么!?」
夏洛特粗鲁地拨开一看,不出她所料,那是兰斯的手。
「对对对,这种表情还比较好,刚刚那张脸不适合你喔。」
这不是错觉,兰斯姑且算是在安慰她。只不过感觉像是被当成了孩子,这让夏洛特有些不满。
「呐,我能问个问题吗?那人刚才说什么加拉哈德的直系血亲之类的话,也就是说,亚隆戴特是继承了加拉哈德父系的一脉啰?」
兰斯将视线从夏洛特身上移开,凝视着远方问道。
他的表情十分复杂,像是在期待些什么,又像是在害怕。这种神情会出现在这个难以捉摸的男人身上,实属罕见。
在产龙的世界中,龙种都是继承父系一方的种族,因此并不承认父系以外的血脉为直系。
反过来说,这代表亚隆戴特的父方祖先全都是蝾螈龙。正因为如此,夏洛特对于不让这一系血脉的历史断绝一事异常地执着。
「怎么,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这样才会对它这么着迷呢。」
夏洛特睁大眼睛,似乎感到很意外,嘴角也跟着微微勾起。
「亚隆戴特是加拉哈德的曾孙。附带一提它是近亲繁殖,拥有十八.七五%的血量,可说是加拉哈德之『血』的结晶。」
近亲繁殖是为了生产良龙而有的一种交配理论。
这种办法就是刻意使拥有同祖先的父龙及母龙结合,也就是近亲交配。而亚隆戴特父亲的曾祖父和母亲的曾曾祖父,同样都是加拉哈德。
当然,能够成为种龙的龙,在现役时期就会展示出自己优秀的能力。透过这种方式让血脉愈加浓厚,种龙的性质便会更明显地显现出来。
其中,十八.七五%的近亲繁殖血量被称为『*奇迹血量』。虽然由于血统过于纯正,使近亲繁殖的坏毛病也更容易出现,但另一方面诞生名龙的可能性也很高。(译注:一种赛马交配的血统理论,当马儿4代及3代前的祖先是相同的马,便会形成十八.七五%的奇迹血量。)
「这样啊……」
兰斯低声说道,并露出难以言喻的笑容​​。那个笑容看起来相当不可思议,像是高兴,却又带着寂寞与怀念。
「小姐,你也很清楚龙光靠浪漫是飞不起来的吧?龙是靠着『血』在飞翔的,所以放心吧,你的爱龙是头非常棒的龙,丝毫不输给它的曾爷爷加拉哈德,我可以打包票。」
「哼,像你这种身分不明的家伙所打的包票怎么能信。」
「你说得对,那我只能用结果证明给你看了。」
「你说……结果?」
「就是获胜。」
兰斯信心十足地宣言道,并漾起几乎等于他专属符号的大胆笑容。
今天的天气延续昨日的晴朗,是非常适合赛龙的日子。
神圣兰卡斯特帝国的帝都卡美洛经历过与魔族激战的历史,是个被巨大且坚固的城墙围绕的要塞都市。
外围一圈的距离约为二十多兰,赛龙战就是以绕行城墙外圔的方式进行。
基本上终点是固定的,只以变更起飞位置来调整选手的比赛距离。建在帝都南门附近的圆形竞技场,就是这场比赛的终点。
圆形竞技场即使位于郊外,却总是有许多人来往,异常地热闹。
竞技场一角立着一边约有二十梅托的巨大正方形白布,上头映照出在城墙上一字排开的数头龙。这个景象的所在地点并不是圆形竞技场附近,而是接近东门处。
这是大魔法师*梅林开发的魔法——影像转印,能将使魔所见的影像印到白布——也就是荧幕上。原本是研发用来侦查,现在则成了观看赛龙战时必备的魔法。(编注:英格兰及威尔斯神话中的传奇魔法师,法力强大、充满睿智且能预知未来,并因扶助亚瑟王登位而闻名。)
圆形竞技场最上部是只有龙的主人及关系人才能进入的行政区,里头备有好几个房间。
夏洛特就在其中一间房内,她坐在铺了深红色天鹅绒的豪华椅子上,而露涅特就在她身后侍候着。她的右手边有张紫木制的圆桌,桌上有杯以柳橙榨出的果汁。
她前方立着两个边长一梅托左右的荧幕,一个映着与圆形竞技场相同的影像,一个则是亚隆戴特的影像。
主办方会指示为普通观众服务的使魔捕捉整头龙的身姿,而为龙的主人服务的使魔,则被训练成会追着遮住龙背到身体的编号布。
能够把观看焦点集中在喜欢的龙身上,是只有主人才能拥有的特权。
「公主,差不多要开始了。」
「嗯。」
夏洛特立刻将身体往前倾,紧盯着荧幕看。以往总是用力摇头吵闹的亚​​隆戴特似乎很冷静,看起来威风凛凛。
圆形竞技场的荧幕上,群龙在起点排成一列。最里面的号码是一号,最外头的是七号。亚隆戴特是四号,位置刚好在正中间。
『各位客人,让你们久等了。卡美洛圆形竞技场第二战,终于要开始了。』
透过扩大声音的魔法,广播传遍整个圆形竞技场,那是属于壮年男性的低沉嗓音。
他是卡美洛圆形竞技场有名的实况播报员,席达·赛特。
从小时候就开始来往圆形竞技场的夏洛特很熟悉这低沉的男声。一听到这道声音,感觉便会突然兴奋起来。

咚————!
当大炮声响起的同时,群龙也一齐从开始位置飞了出去,领先的是——
火绳一点一点地烧焦,火种也逐渐接近大炮。兰斯一面凝视此景,一面焦急地等待那个时刻来临。
再一下,再一下就好。兰斯愈发地感到兴奋,也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嘴角正渐渐扬起。
火种终于纳入了大炮中。
「要上啰,伙伴!战斗开始!」
在兰斯叫出声后,大炮声紧接着划破空气。
亚隆戴特几乎在同时间冲了出去。如果在没有速度的状况下张开翅膀,根本无法加速。在龙有一定程度的速度前,先在地面上奔跑会比较快。
蝾螈龙的脚力虽然稍微逊色于巨龙,却远高于飞龙。转眼间,亚隆戴特便跃居龙群之首。
「就是这里!」
在兰斯用力扯住缰绳的同时,亚隆戴特也张开双翼,让自己巨大的身躯轻盈地飞上空中。
飞翔与奔跑,兰斯看透了这两种速度的分歧点,发出指令的时机精准至极,他就这么让亚隆戴特一口气加速。
透过防风用护目镜看出去的视野相当狭窄,与肉眼相比,感觉总有些雾蒙蒙的。即使如此,兰斯还是看见了天空与海洋在远处连结在一起的景象。
扑在身上的风既猛又强,似乎稍不注意就会把自己从龙背上刮飞。但即便是在这样的风压中,龙的身体还是非常地稳定。
兰斯爱死了这种乘坐在龙背上的感觉。
亚隆戴特的斗志透过缰绳清晰地传达给他,这是在飞龙种和巨龙种身上几乎感觉不到的情绪。而且无论是哪头蝾螈种龙,平时也是不会表现出来的。
一切都令他感到怀念。
终于,没错,自己终于回到了故乡的天空。
「哈——令人无法抵挡!好啦,伙伴,来享受天空的乐趣吧!」
『好,比赛已经开始了,领先的是四号的亚隆戴特!』
「好!」
夏洛特大叫着站起身,并用力握紧拳头。
在荧幕上,亚隆戴特之后也不断地加速,趁着这股势头,一龙身、二龙身地逐渐与后方参赛者拉开距离。
「看样子他是打算采用逃跑的战术。」
「嗯,英明的决定。」
亚隆戴特是头脾气极为暴躁的龙。
这种龙若混在龙群里推挤,便会累积压力,消耗无谓的体力。要是让它忍过头,有可能会闹脾气不愿意再飞。如果变成这样,那就本末倒置了。
状况很好——夏洛特虽暗自称快,但当距离继续三龙身、四龙身地拉开,到了五龙身时,她的表情也不禁僵住了。
「那个,这种步调会不会太快了?」
「的确,是有点快……了……」
赛龙战并不是那种只要一直飞在前方领先就好的单纯竞技。
基本上,生物在使出「全力」时消耗的精力都很剧烈。倘若使出八成力可以维持一个小时以上,全力施展大概维持几十秒就是极限。
就算是以强大力量为傲的龙,本质上仍是生物。若用上全力飞行,大概也仅能撑上三多兰。
想当然地,龙也难以靠速度闯过必须采用弯曲及Z字前进的地方。
如果是往右转绕着卡美洛城外围飞的话,在距离圆形竞技场前约三多兰之处有一段建得笔直的城墙,到了这里便会迎来比赛最大的高潮。
该保留体力到何种程度——这种步调分配比什么都重要,也是最考验骑手技术之处。
「这是,脱疆了吧?」
露涅特战战兢兢地问道。
脱疆是赛龙战的专门术语,指的是龙不听从骑手指示的状态。
也就是说,露涅特的意思是——亚隆戴特会不会只是无视了骑手的指示,失控乱冲。
事实上,亚隆戴特在由瓦尔特骑乘的过去三场比赛都有脱疆的状况。在某种意义上,她们也看惯了这种光景。
那个讨厌的男人至少比瓦尔特更讨亚隆戴特的喜欢,所以夏洛特还抱着「今天或许没问题」的期待,但他似乎仍是无法驾驭亚隆戴特,这样根本不可能赢。
主人又要难过了——露涅特也显得失望无比。然而——
「不对,好像没有脱疆。他们的高度维持得很稳,而且如果真的脱疆了,兰斯肯定会忙着操作缰绳想要取回控制。」
「经您一说,的确是这样没错……」
因为怕无法得知龙是否有飞完指定距离,因此赛龙战禁止参赛龙的飞行高度超过城墙,若是违反便会立刻遭受失去资格的严厉处罚。
城墙平均的高度是二十四梅托,连在龙当中身型最娇小的飞龙种全身也高约八梅托。也就是说,骑手必须强迫龙尽量低空飞行,所以需要的技术自然不低。
「而且你看。」
夏洛特倏地指向前方,那里正映着兰斯那张总是有些看不起别人的无畏笑容。
「……他这是、刻意的吗?可是……以这么快的步调来飞,怎么可能维持得到最后呢。」
「嗯,希望他是有什么策略,不过这也实在太快了。」
『逃逃逃,四号的亚隆戴特正使尽全力逃跑中!它与其他选手的差距已经超过了十龙身以上,它究竟要逃到什么地步才会满足呢!?』
席达干劲十足地进行转播。
席达已经是个转播赛龙战三十年的老手,也能冷静地判断出亚隆戴特或许已经完全失控,但他在这里发挥转播员的专业技巧,采用了会让观众们热血沸腾的巧妙说词。
「我们才想知道呢。」
「的确是。」
夏洛特打从心底同意露涅特这番似是诧异至极的话语,也很后悔自己没有确实追问出兰斯要使用何种策略。
『看,四号的亚隆戴特已经来到卡美洛路线最大的难关,北门。这里是个有着四十六度漂亮角度的锐角弯道,正是考验鞍上之人技巧的时候。哦哦,亚隆戴特没有减速,它维持着本来的速度直接冲进弯道区,这种速度肯定会偏离路线的喔……呃、啊!?』
「喂喂喂……呃、什么!?」
「咦咦!?」
荧幕上显示的影像,令转播赛龙战三十年的老手在比赛中发出了失态至极的愚蠢叫声。
夏洛特与露涅特也不由得惊讶地睁大眼睛,哑口无言。
『刚、刚、刚、刚刚那是怎么回事——!?火焰吐息!是火焰吐息!四号的亚隆戴特以火焰吐息的反作用力硬是改变了方向!规则说明书里的确有着不能攻击其他龙的规定,却完全没有不能释放吐息这一条。可是,可是!这种情形真是前所未闻!』
「那、那个男的怎么会这么做……」
惊讶到阖不拢嘴,指的就是她们目前的状态。用火焰吐息来变换方向,只要是蝾螈龙的粉丝都会有过一次这样的幻想。
但那应该都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火焰吐息是蝾螈种最大的必杀技,反作用力也强得不像话,是个若不好好踏在地面上,就危险到不能施放的招式。
在空气阻力高,且最容易不稳的高速飞行中使用这招?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就能想见要控制姿势有多么困难。
而且龙与龙骑士是不同的生命体,拥有个别的意志。老实说要让它们完全按照自己所想的行动,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更别说是脾气暴躁的蝾螈种了。
即便是目前以技巧最好著称,被人盛赞为『名手』的现役龙骑士莱昂内尔,这么做也只会让他自己的姿势严重歪斜,十有八九不是会偏离比赛路线,就是会狠狠撞上城墙而坠落地面吧。

没错,应该说没变成那样才不寻常,但亚隆戴特仍若无其事地继续飞翔。
『它鞍上的龙骑士名为兰斯·史卡沃加,是位没没无名的龙骑士。他是何人!?这位龙骑士究竟是什么人物呢!?』
「真的……我们才想知道呢。」
「的确是……」
飞得这么胡来的龙骑士竟是前天才刚取得执照的新人,这种话都可以归类在酒席上会有的无趣玩笑中了。
其实自己是在做梦吧——想到这里,夏洛特忍不住拧了下自己的大腿。
她理所当然地感受到了疼痛。
『令人无法置信的光景刚才就展现在各位眼前。在我惊讶的时候,四号的亚隆戴特已经通过了五多兰处。与其他龙的差距应有二十龙身了吧!刻在魔法时钟上的通过时间是五十七秒四!步调快得非比寻常!』
「五、五十七秒!?」
夏洛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还伸出手捉住荧幕。惊喜从刚才就一直接二连三地爆出,这对心脏实在不太好。
经过五多兰处的通过时间,在平均的步调下约是六十秒前后,一般在五十九秒左右就算是高步调。速度虽快,但领先的龙消耗也剧烈,只会对后续的龙有利。
五十九秒就已经会有这种后果了,现下居然是五十七秒,说是疯狂也不为过。
再这样下去,等到达可说是赛龙战最能分出胜负之处,也就是最后三多兰的直线时,亚隆戴特的体力早就一点也不剩了。
不对,别说是最后的三多兰,它现在是不是就到极限了?
『看,已经通过六多兰处了。领先的仍是四号的亚隆戴特,与后方的龙相差十五龙身、哦哦,差距一口气缩短了,亚隆戴特终于不行了吗——!?』
那是恐惧转变为现实的一瞬间。
亚隆戴特的颈部是抬着的,这是龙已经非常疲劳的证明。
接下来它的步调会更慢吧,相对地其他龙都还留有充足的余力。
太令人绝望了。
从刚刚使出火焰吐息转弯的一幕可以看出这名男子技术非凡,或许他有什么策略。
可是夏洛特实在不认为那会成功。
虽然夏洛特是个年纪还轻的少女,却在懂事前就与龙有所接触,至今也一直专注地学习与龙有关的事物。
因此她也算是相当了解龙及赛龙战。
目前的局面已无法靠技术挽回了,让体力耗尽的龙在比赛中回复——连传说中的魔王也使不出这种荒诞的魔法。
「呐,露涅,总觉得我的爱龙在转播中被持续提及的体验好新鲜啊,感觉有点不错呢。」
过去三战,亚隆戴特可说是几乎没在转播中出现过,所以这的确是夏洛特毫不掩饰的真心话。
可是客观来看,她只是在逃避现实而已。
『亚隆戴特终于不行了吗——!?』
听到在远处微微响起的叫声,兰斯不由自主地露出苦笑。
事实上,亚隆戴特是真的累了,透过缰绳也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力气。这是当然的,无论是再怎么样的名龙,持续以这种步调飞行怎么可能不疲累。
「不过,你也不是会在这里就败战的家伙吧。」
兰斯一面抚摸亚隆戴特的脖颈,一面叫唤它。
「你明白吧?你现在飞在最前面喔,而且还遥遥领先呢,小姐一定也很高兴〜〜
其实她一点也不高兴。
「她应该是期待着你能就这样最先冲进终点吧。」
其实她正在逃避现实。
「可是啊,如果让她有了这样的期待却又输掉,小姐会非常失望吧?期待愈大,失望也就愈大嘛。」
兰斯确实地从缰绳感觉到了亚隆戴特的微弱反应,暗自窃喜一切都如自己所料。
它已经完全落入自己的掌中了。
「你不想看到她那样的表情吧。既然要看,看到她高兴的表情才是最好的,那就只能继续维持第一名了嘛。我跟你约定,要是得到了第一名,你就能够见识到小姐至今从未崭露过的喜悦神情喔。」
在这名男子充满谎言的话语中,只有这句话是货真价实的事实。
然后——
斗志的火焰在亚隆戴特的眼中熊熊燃起。
『群龙转过最终区域,进入直线区了。领先的是四号的亚隆戴特,它和后方的差距已经减少到十龙身了,它能就这么逃到最后吗?看,所有的龙都一起进入最后冲刺啦——!』
「啊啊啊啊啊……」
夏洛特举起手在胸前交握,嘴里像是忘记该怎么说话似地发出呻吟声。
本来二十龙身以上的差距,在仅仅的三多兰之间就只剩下十龙身,这样的光景完全让人只能想成亚隆戴特的体力耗尽了。
相较之下,其他龙进入最后的直线后,速度却是逐渐提升。
『比赛还剩下两多兰,领先的依旧是四号的亚隆戴特,与后方相差七龙身。暂居第二的是最受欢迎的三号疾风哈迪亚,龙翅膀的情况看起来很不错。各位瞧瞧,它是否能取得领先呢!?』
终于来了吗!夏洛特在心中发出惨叫。
在圆形竞技场用的荧幕上,映着一具飞龙种特有的黑色龙体正在用力振翅的画面,鞍上的龙骑士瓦尔特脸上甚至已经流露出了确信自己能获胜的笑容。
就如转播所言,疾风哈迪亚的速度确实很快。骑手的鞭子发出呼呼声,令它不断地抛下后方的龙。它的翅膀一如刚才的评价所示,状况很好。
再这样下去,眨眼间就会被超越的——
『好,只剩下最后一多兰了。领先的是四号的亚隆戴特,与后方差距六龙身!亚隆戴特还在坚持!亚隆戴特仍旧继续坚持着!难道比赛会爆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吗——!』
「咦!?」
差距几乎没有缩短?能以那么快的步调飞行,就代表它目前的速度,与最有夺冠希望的飞龙使尽全力时的速度相同。
难道是疾风哈迪亚的状况不好?不对,若是如此,那它就不可能拉开与后方的距离了。
这怎么可能。
以赛龙战的常识来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夏洛特急忙转头看向龙的主人用的荧幕。
那里映照出的是充满斗志的亚隆戴特。
记忆在夏洛特的脑海里苏醒——那是两年前它打倒年纪比自己大的蝾螈龙时露出的表情,是许久未见的『战士』的神情。
而且,她的眼睛是产生错觉了吗?
覆盖在亚隆戴特身上的鳞片看起来似乎比平常更红了,不对,每天都与它接触的夏洛特是不可能看错的。
亚隆戴特身上究竟、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现在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
「只剩一点,只剩一点了,亚隆戴特!」
眼下她只要替它打气就好。
「加油,加油……给我上啊——!」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主人打从灵魂发出的响喊,亚隆戴特的速度再次加快。
夏洛特将视线移往圆形竞技场上空,即使是用肉眼,也能看见那道深红色的闪光正以飞快的劲势往这里飞来。
『剩下两百梅托。好强!亚隆戴特太强了!它甩开后方一大节,现在抵达终点——!亚隆戴特率先抵达,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冠军是四号的亚隆戴特!今天又出现了一头有希望胜出明年德比的候补龙,它的名字是亚隆戴特!』
虽然新龙战只能算是个开场节目,圆形竞技场却围绕着异常热烈的欢呼声。
周遭飞舞的纸屑是没有压中的赌博龙券。
从那个数量看来,应该有相当多的人蒙受了损失,可是大家却都起立鼓掌,盛赞这名胜利者。
对民众来说,蝾螈种是他们自懂事起就认定的英雄。
蝾螈种于目前赛龙战的时代里已不合时宜,每个人都知晓它们正在迈入衰退。
正因为这样,他们才会不吝于祝福克服逆境取得胜利的蝾螈龙。何况亚隆戴特展现的强劲飞法狠狠击败飞龙种,这样的英姿迷倒许多人。
大家都在品尝这种感动到心灵深处的爽快感。
圆形竞技场开放的中央部分是一片草地,而在草皮中心绘有一个大小正好能让一头龙进入的圆圈。
那是只有在比赛中胜利的龙才能降落在此的胜者之圈。
兰斯让亚隆戴特降落于此,自己轻盈地跳下龙背,然后有某种东西以惊人的气势飞奔进他怀里。
「做得好!你做得太好了!谢谢你,兰斯,谢谢你!」
是夏洛特,她的脸上被泪水糊成一团,糟蹋了那难得的美貌。
她看起来已经说不出其他的话语,只是把脸埋在兰斯胸口,放声大哭。
兰斯感到很为难,这种事情在数万人的目光前上演只会变成一场耻辱。即使他脸皮再厚,表情也不禁微微僵了一下。
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夏洛特的心情,所以就随便她了。
「抱、抱歉,我太感动了……」
等彻底地大哭完一分钟后,夏洛特才冷静下来。
「真的,而且你搞错该抱的对象了吧,努力的是这家伙喔。」
兰斯用大拇指指了一下亚隆戴特,它傲然似地哼了一声。
夏洛特拭去眼角的泪水,浮现满脸的笑意。
「嗯,我等等也会好好地表扬亚隆戴特的。不过,我现在更想向你道谢。真亏你、真亏你能让亚隆戴特获胜,而且还破了纪录!」
亚隆戴特的飞行总时间为一分五十八秒四,毫无疑问地打破了帝国三岁龙的纪录。

但赛龙战当然无法只凭计时论断优劣,GI比赛中的纪录时间比等级更低的赛事慢也很常见。
可是在现在的赛龙战中,「快」果然还是最重要的要素。
何况龙在竞赛生活之后,还有种龙生活这种第二龙生在等着它们。
有了破纪录的竞赛成绩,肯定能为亚隆戴特成为种龙一事加分不少。
「真的很感谢你。」
尽管夏洛特是打从心底在诉说感谢,但仔细一看,兰斯的神情却显示出了显而易见的厌恶。
即便是夏洛特,面对自己诚心诚意的感谢被回以这种表情,也实在是笑不出来。
「……你为什么要露出这种感觉很厌恶的脸?」
「当然啊,我都夸下海口了,却还是有三次失误。如果这里有洞,我当场就想钻进去。你跟我道谢,反而会让我更郁闷。」
兰斯用右手盖住脸,重重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尽管展示出了刷新纪录一秒以上、有如神助般的骑乘技术,他还是认真地为了自己失误一事而心情低落。
那么若是他不失误,到底会飞出怎么样不得了的成绩啊?夏洛特已经讶异到只能苦笑了。
真是个与常人不同的男人。
「如各位所知,这间廄舍在今日的新龙战获得了值得纪念的第一次胜利,这也是多亏了你们一心一意、在公私双方对我这个不成熟的主人的支持。
为了表示这份感谢,我准备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宴席。各位就在今晚好好享受,为下一场战斗养精蓄锐吧。好,干杯!」
「「「干杯——!」」」
好几声高亢、坚硬却又澄澈的锵锵声接连响起,大家接着将杯子移到嘴边,咕噜咕噜地喝下杯中的饮料。
房间深处挂着巨大的垂幕,置于中间的长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料理。
说到夏洛特,她正以复杂的神情凝视自己装了紫红色液体的杯子。她才刚满十八岁,还不太习惯喝酒。
虽然在庆祝的宴席上曾喝过几次,但她实在感受不到酒的美味,反而还觉得难喝。
可是宴席的主人要是不喝下最初的一杯酒,大家肯定不好意思点酒。
再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夏洛特下定决心,一口气把酒喝了下去。经过冰镇却仍灼热的液体流过她的喉咙。
「嗯?真好喝……原来如此,这就是胜利的美酒吧。」
从以前到现在,夏洛特一直无法喜欢上红葡萄酒特有的苦涩味道。
但因为获得了胜利,至今累积的痛苦经验及忍耐等事物与这种味道重叠,令夏洛特在今天感受到无法言喻的浓厚风味。
要是能再多品味一下就好了——她有些惋惜自己一口气把酒喝掉的行为。
「哦哦,小姐,你喝酒的模样还真是爽快。来,再喝一杯。」
兰斯举起酒瓶靠了过来。
「嗯,给我吧。」
夏洛特大方地点头,把杯子递给兰斯。
露涅特身为随侍的女仆,自然知道夏洛特不擅于喝酒的事。她望着逐渐斟满的液体,担心地小声问道:
「公主,您还可以吗?」
「可以,今天的酒感觉特别好喝。」
「那就好。」
侍女那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喜色,行了一礼后便退下。
「我说啊,你们居然是第一次获胜吗,还真是个弱小的廄舍啊。」
兰斯一边喝酒,一边露出挖苦的笑容。
露涅特有一瞬间愤愤地皱起脸,却只是简短地叹了口气,沉默地带过,似乎是认定无论自己怎么说都无法改正这名男子的态度,于是放弃了。
夏洛特完全没有表示出介意的样子,骄傲地挺起胸膛回答:
「没错,我们是今年刚开业,所属龙也只有亚隆戴特一头的弱小廄舍。」
洛克威尔家寄养赛龙的廄舍位于别处。
虽然赛龙战对大众来说只是娱乐,对贵族而言却绝不只是游戏,这还关系到家族的脸面。
老当家并不鲁莽,自然不会将所有的龙都交给仅仅十八岁、今年才刚取得执照的新人调教师,就算对方是自己可爱的孙女也一样。
尽管夏洛特在年幼的孩提时代就于老家与龙接触,这一年来也拼命用功把知识塞进脑里,却完全没有真正调教过龙的经验。
即使能够接下许多的龙,她也没有自信能将它们调教到令人满意的地步。于是她只从祖父手里接过她以代亲身分一直照顾着的亚隆戴特,将它放在自己的廄舍进行锻炼。
「这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吧。」
兰斯苦笑着说。
「我没有觉得自豪啊,只不过打肿脸充胖子也是没用的。而且我也不愿意一直处于弱小的状态,眼下嘛……」
夏洛特说到这里便暂时停顿,以饱含期待的目光望着兰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胸口。
「你接下来不也会继续为我们赢得胜利吗?」
「嗯,我也不喜欢输啊。」
兰斯像往常一样回以充满自信的无畏笑容,一口气喝下杯中的酒。
夏洛特漾起满足的微笑,不过她很快就褪去笑容,表情转为严肃。
「所以,你也差不多该坦承了吧。」
「啊?坦承什么?」
「不要装傻,就是今天比赛的事。亚隆戴特当时因为前半段的超高步调,应该已经没有体力了,为什么在最后二多兰还能有那样的速度?」
特别是最后一多兰的计时成绩为十秒七,亚隆戴特至今最好的纪录是十一秒二,居然硬是缩短了零点五秒。
在圆形竞技场的时候,她心里满是胜利带来的感动,没有思考这些事的余裕,等回到廄舍冷静下来后,脑中就满是对这点的疑问。
而不管她再怎么样思考,结果仍无法明白任何事。
「那时亚隆戴特的身体有泛红,这件事果然跟那种速度有什么关联吗?」
「这个嘛,其实告诉你也无所谓啦……」
兰斯有些坏心眼地笑了笑,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
夏洛特并没有迟钝到察觉不出他意思的地步。
「我真是失礼了,既然让你为我斟酒,按照礼节我也必须回敬才是。」
夏洛特拿起放在附近桌上的酒瓶,在露涅特「怎么会,公主居然亲自动手!?」的悲鸣中,替兰斯的杯子注入葡萄酒。
「真是的,明明眼前就有可爱的女孩子,我为什么要悲哀地自己喝啊。」
夏洛特闻言,感觉自己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也能清楚感受到鲜血往脸颊上冲的温度。
可爱,漂亮——夏洛特已经习惯被人以这样的言语称赞,也明白对方只是贫嘴而已。可是为什么自己还会如此动摇,甚至感到欣喜呢?
「……什、什么啊,在你眼里,我看起来很可爱吗?」
夏洛特设法维持平静,张口询问道。她的语气很粗鲁,声音却有些尖锐。
兰斯一面喝酒,一面苦笑。
「这是当然的啊,你如果不算可爱,那就等于世界上大部分的女性都不可爱了。」
「是、是吗?来,再喝一杯。」
夏洛特漾起一脸有如花朵绽放的明亮笑容,再次替兰斯斟酒。
露涅特在后方对兰斯投以宛如刀刃般冰冷的锐利杀气,但心情愉快的夏洛特并没有注意到。
不过兰斯似乎察觉到了,他苦笑着让夏洛特替自己倒酒。
「然后,接续刚才的话题。」
「喂喂,即使你赞美我再多次,除了酒以外我什么都不会给你的喔。」
「啊?你不是想问比赛的事情吗?」
「咦?啊,对!没错没错!」
夏洛特的脑袋完全遗忘了最初的目的,这让她陷入自责当中,觉得自己没资格当调教师。
兰斯无视苦闷的夏洛特,继续说道:
「这个嘛,先打个比方吧,小姐全力奔跑一多兰的距离,结果筋疲力尽到当场瘫倒,完全站不起来。」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有锻炼过的,只是区区一多兰还不足以让我露出这样的丑态。」
「那十多兰也可以啦。然后啊,在你瘫倒的时候,魔族就出现了。这时小姐认为自己会怎么做?」
「这个啊……」
夏洛特在脑中建构兰斯所说的情况,思考了一会儿。
「大概是会跳起来,拔出腰间的剑砍过去吧?」
「这时候要逃啦。」
兰斯忍不住苦笑——真是位勇猛的公主啊。
「对,就算觉得自己累到动不了,但一旦碰上紧要关头身体还是会动。而且就是在这种时候,身体会出乎意料地释放比平常更大的力量。嗯,总之就是火灾现场时会出现的蛮力啦。」
「唔,你的意思是,亚隆戴特就是发挥了这种蛮力吗?」
「就是这么回事。」
「但这种力量是无法自由操控的吧?」
就是因为只会在紧要关头展现,形容词中才会有「火灾现场」这几个字。就算现在想用出来,夏洛特也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做。
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随心所欲地应用,因此她根本不认为,能刻意让与人类不同种族的龙处于这种状态中。
「你认为对蝾螈龙来说,紧要关头指的是什么情况?」
「嗯……果然是战斗吧。」
夏洛特稍微想了一下后,兰斯满意似地颔首。
「正确答案。蝾螈龙曾经与魔族死斗过一百年以上的漫长时间,大概是为了适应那种环境吧,偶尔会出现『将自己体内的斗争本能提高到一定程度以上,就能自然发挥这种力量』的家伙,而名龙几乎毫无疑问地都会具备这种特性。」
「我也……不是初次听闻……啦。」
夏洛特悔恨地咬紧嘴唇。
从祖父开始,她自于圣战中幸存的勇士们口中听过好几次相关的话。像是蝾螺龙只在战斗时才最能发挥自己的本领,还有战斗时的蝾螈龙动作是最好的等等。
换句话说,战斗时的蝾螈龙,能力会比普通地参加赛龙战时提高。这跟那个一多兰十秒七的最好成绩应该有所关联吧。
「之后就配合时机,提高龙的斗争本能就好。只要知道办法,就很简单对吧?」
说完后,兰斯咕噜咕噜地喝下杯中的酒。
另一方面,夏洛特——不对,是正聚精会神倾听的廄舍全体员工都露出惊愕的表情,哑口无言。
夏洛特吞了口唾沫,开口说道:
「会说这种事很简单的就只有你而已。」
她是懂这个理论没错。
可是愈了解蝾螈种,她就愈觉得兰斯所说的不仅仅是纸上谈兵,更是单纯的谬论。
在快开始竞赛前将龙的斗争本能完全激发出来——若是选对办法,这点应当是可行的。但从最初就让它发挥出超越界限的力量,那龙在后半就会因为疲劳而撑不住。不在最后阶段发挥这个本能,就没有意义了。
而且光是要乘坐在蝾螈种的背上就是一大挑战,就连名手莱昂内尔虽能让龙在某种程度上听自己的话,却恐怕无法自由地驾驭它们。
再加上还要巧妙地控制龙的精神状态,这肯定连坐惯蝾螈龙的战时英雄们都无法办到。
除了一人之外。
(但兰斯不可能是『那位大人』。)
虽然没有发现遗体,但那位大人已经在近四十年前亡故,即使还活着,也早就是五十五岁左右的老年人了。而兰斯不管怎么看,都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十几岁青年。
「你到底……是什么人?」
夏洛特再次问出了这个与之前相同的问题,且在心中感受到了一股令人不寒而栗般的畏惧。
兰斯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却也只给出了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回答。




第二章 雪伍德篇

绯红的火焰在石造的暖炉中摇曳。
在这个带有暗红色彩的室内,只听得见人的呼吸声及柴薪爆开的声响。
一位肥胖的男子正趴伏在稻草做成的床铺上,怀里还抱着与他身体差不多大的巨蛋。
男子似乎已经睡熟了。
夏洛特认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饲育员们在现今这个时期几乎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在这种状态下,若躺在当作家畜睡床的温暖干草上,要不失去意识实在是太过困难了。
而且他的身边还有夏洛特在,这个男人或许也是因此而感到安心,想着万一有什么事她会叫醒自己吧。
「啊!」
霹啪地一声,蛋上快速地产生了一条巨大的龟裂。
蛋终于开始孵化。
在夏洛特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出神地看着时,蛋上出现了一道接一道的裂缝,最终蛋壳的一角遭到破坏,有三只爪子伸了出来。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男子依旧没有醒来,想必是相当疲倦吧。
夏洛特吞了口唾沫,像是被某种情绪驱使般,缓缓地朝着蛋迈出步伐。
「哇啊……!」
夏洛特发出赞叹声,双眼也兴奋地闪闪发光。
从蛋里爬出的,是一只体型与鸡一般大小的幼龙。
幼龙赤褐色的鳞片沾满黄色的黏液,但不知为何,最讨厌蛞蝓及海参这种黏答答生物的夏洛特竟完全不觉得厌恶。
夏洛特无法以言语表现出自己目前感受到的某种事物,只是被从心底深处不断满溢而出的激情所支配。
「啊……」
她与幼龙对上视线。
在下个瞬间,幼龙缓慢且一点一点地往夏洛特的方向走来。虽说龙是地面上最强的存在,但它如今却连走路都万般辛苦。
我必须保护它!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坐立不安的夏洛持已经奔向幼龙,抱紧它的身体。
眼角和脸颊都好热,她可以断言这份情感绝不是同情。虽然很像,却完全不同,而是更加鲜明且强烈的「某种事物」。
幼龙的身体非常柔软,那身长大后就连剑都无法对其造成损伤的鳞片,现在只让人感觉有些粗糙,连弹性都跟人类的皮肤差不多。
仰望自己的那双眼眸中,有着几乎能将人吸进去的纯洁及纯粹,还有些许毫无杂质的信任。
夏洛特突然理解了。
自己成了它的『亲人』。
她感觉自己的双肩骤然变重,心中却丝毫没有不快,体内相继涌出为了背负这份责任而有的力量。
「你是雄性吗……」
当夏洛特想要抱起幼龙并如此低语的下一秒,脑里倏地宛若天启般闪过某种念头。
「亚隆戴特……对,你就叫亚隆戴特吧!我、我……绝对会让你成为德比龙的!」
这就是现在的夏洛特的原点。
一心为了自己的孩子,决定成为调教师的瞬间。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三年半了……吗?」
感慨良多地低喃的夏洛特睁开眼,那里早已没有亚隆戴特的身姿,只有带点弧度的华盖充满整个视野。
夏洛特勾起微笑,并从床上跳了起来。
廄舍员工起得很早。
总之,就是很早。
他们起床时,太阳还未升至东方的空中。不过这间廄舍所要管理的龙也只有一头亚隆戴特,比起其他规模庞大的廄舍,这个时间反而还算晚。
为了收容巨大的龙,龙房内部建得相当宽敞。有块地板上铺满了作为床铺的干草,而亚隆戴特就缩成一团在上头熟睡。
果然是累了吧,现在明明正值平时的起床时间,它却完全没有要起来的迹象。夏洛特说着「辛苦了」的慰劳话语,走近亚隆戴特。
在赛龙战后立刻生病的龙并不少见。
虽然身为战斗龙的蝾螈龙身体相当强壮,但事情总有万一。为了不放过任何异常,夏洛特详尽地检查它的身体。
每一处的肌肉都累积了不少疲劳,却没发现任何异样,这令夏洛特发出安心的叹息。
结束了检查,接着就是换下作为睡床的干草。
这项工作平常都是其他的廄舍员工趁夏洛特在调教亚隆戴特时做的,但今日亚隆戴特仍待在龙房,那就只有身为代亲的她能做到这件事。
夏洛特在不妨碍到亚隆戴特睡眠的范围内,将脏掉的干草拿到龙房外,与新的干草交换。那些染上脏污的草中也混有排泄物,但她仍毫不在意,反而兴高采烈地做着这份工作。
身为贵族的公主,却自己率先勤奋地处理污秽的工作——正是因为这份美德,夏洛特才会受到厂舍员工景仰。
由于她十分了解现场的情况,因此也不会发出一些贵族常有的不合理命令。在下属眼中,夏洛特可谓是个理想的上司。
「公主。」
等工作几乎结束时,露涅特来了。
「哦哦,露涅,有什么报告吗?」
夏洛特看向露涅特拿着的纸卷,满脸脏污却快活地问道。
「虽然有些晚,但已经跟考试监察官取得联系,报告书也送来了。」
「哦,反正那个男的就是那个样子,他肯定又干了什么事吧?」
夏洛特以充满确信的口吻一问,露涅特便果断地点头。
「正如您所料,他在考试中——」
「啊,不用说了。既然有这个机会,我就猜猜看吧。这个嘛,他是刷新了执照考试的最高纪录了吗?如何?我对这个答案还挺有自信的。」
「很可惜,并不是。」
「什么?居然不对吗,真令人意外。」
夏洛特的惊讶有一半是真的,她记得目前执照考试的最高纪录,是龙骑士珀西瓦里创下的。
夏洛特也承认这位龙骑士是个天才,毫无异议,但兰斯是个超越「天才」这个词汇许多的怪物。
珀西瓦里在新人时期理所当然地没有和如今同等的技术,与兰斯的差距昭然若揭,反倒是兰斯没有刷新纪录才更不可思议。
「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是。在龙骑士考试中有一条规则是——非士官学校毕业者,需在正式测验前,先让监察官同坐于自己身后绕行考试路线一周,让监察官评断其技术是否有足以接受测验的水准——」
「嗯,这我知道。」
骑乘龙背也伴随着风险,让没有本领的人独自骑上龙背,有可能发生死亡事故,所以用这种方式作为预防措施可说是相当合适。
「监察官在龙飞了考试路线的一半时,就从龙身上下来了。」
「嗯,可以理解,兰斯的技巧卓越到不需飞上一圈也能看得出来啊。」
「您说得没错,对方看穿了这一点……然后认为自己再看下去会有丧失自信,再也无法振作的可能……因此才下了龙,在没有进行正式测验的情况下就表示兰斯合格了。」
「什么!?」
夏洛特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正如前面所说的,骑乘龙背是伴随着风险的,因此执照考试的监察官都是由现役的老练龙骑士轮流担任。这种人人公认的一流龙骑士,居然夹起尾巴逃跑了?
「明明受命担任监察官,这位龙骑士也太丢人了吧。他是幸运才能得到在近处观看这种优秀骑乘技术的机会,何不专心学习当作今后的参考呢?」
「虽不像公主说得那么率直,不过负责调查的部下也问了对方相同的问题。」
「然后呢?」
「对方似乎只一脸铁青地简短回答『那是恶魔的诱惑』后,就立刻离开了。」
「嗯,是指『天才往往不是个成功的指导者』吗?」
以旁人意想不到的办法跨越难关,抵达凡人拼命努力及锻链才能达到的境地,这种人俗称天才。
看到优秀的技巧时,会忍不住想要模仿是人之常情。
话虽这么说,但这种模仿每每都会以不好的结果告终。
天才有天才的道理,凡人是无法理解的,而天才也不懂为何凡人会无法理解。最终凡人只能学会天才的表面功夫,最严重的甚至会迷失自己的风格,夏洛特判断对方或许就是这种类型。
「这反而会让人有兴趣耶,下次请他让我坐后面吧。」
说完,夏洛特开始想像起那个光景。
在染上夕阳色彩的天空中,眼下是一片宽广无际的草原,自己坐在亚隆戴特的背上赞叹地叫着「比飞龙快多了!!」,并紧紧地捉着兰斯的腰。
宛如英雄谭中爱情罗曼史的一节,奇妙地令她的心臓怦怦直跳。
还不错,这样真不错。
「公主……」
「嗯?怎么啦,露涅?」
从幻觉状态被人唤回,让夏洛特的内心相当惊慌,不过她设法佯装平静回应道。
露涅特难过似地凝视夏洛特。
「啊,呃……」
露涅特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闭口不谈。她会像这样欲言又止,实在是非常稀奇。
尽管心中对此产生了兴趣,夏洛特却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
露涅特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个,公主是把兰斯先生当作一位异性在喜欢吗?」
「什么!?」
露涅特话里的感觉就像是猜中了夏洛特刚才的思绪,令夏洛特不由得无言以对。
自己的表情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一想到这里,夏洛特便羞得血气直冲双颊。
女仆露出似是察觉一切的神情,沮丧地垂下双肩。
「果然是这样啊……」
「没有!我只是因为话题突然从执照考试跳来这里,所以很惊讶罢了!」
夏洛特连忙想办法掩饰,但侍女眼中的怀疑并没有消失。
「真的吗?您真的没对兰斯先生有任何想法吗?」
「嗯……」
露涅特一追问,夏洛特就再次陷入沉默。被人问到自己对他有没有任何想法,那答案当然是「挺有好感的」。
兰斯是个拥有优秀本领的龙骑士,还称赞夏洛特的爱龙亚隆戴特为名龙,再加上他还替夏洛特带来了胜利。
而且,不光是这样而已,他甚至——
「……或许,我多少有、被他吸引吧。兰斯的外表及性格,跟祖父口中的『那位大人』都太过相似了。」
对夏洛特来说,『那位大人』正是自己从孩提时代就开始憧憬的白马王​​子,也是她理想中的男性形象。
要叫她别因此就对人家抱有好感,才是强人所难。
「唉呀,不过我目前还不晓得心中的那份感情是真的,或单纯只是从憧憬产生的错觉。更何况我跟他的身分相差太多了,就算喜欢也无可奈何。所以现在比起烦恼这种事,我更想集中精神在德比上。好了,为了这个,我们得准备前往雪伍德。」
这番意见既干脆又爽快,十分有夏洛特的风格。
露涅特再次叹了口气——恋慕,才不是那么简单就能产生或压抑的情感。
正因为不由自主又无法抑制,才会是恋爱——她曾经很清楚地领悟过这一点。
夏洛特带着露涅特回到事务所,却发现有人前来拜访。
客人一认出夏洛特,便从接待的沙发上站起身,流畅地行了一礼。
对方是位年纪约二十岁上下、身材中等、身穿骑士服的青年,外表看起来就像个金发碧眼的贵公子。
夏洛持认得那张脸。
*海克托·德·马利斯,他正是昨日比赛中与夏洛特有过渊源的克劳达斯公之嫡孙。(编注:Hector deMaris,典出亚瑟王传说中一名圆桌骑士,湖上骑士兰斯洛特同父异母之弟。)
「居然是海克托卿,实在久违了。您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吗?」
虽然不太想见到这个人,但夏洛特也是位贵族千金。她态度圆滑地向对方问好,没将情绪表现在脸上。
「是的,已经完全痊愈了。」
「那真是太好了。」
夏洛特放心地松了口气。让眼前的青年在约半年前受了重伤的人,正是她自己。他能够彻底痊愈,对她来说实在是件喜事。
「那么,您是有什么事吗?我接下来预定要前往雪伍德,若是有事,麻烦请您尽量不要占用我太多时间。」
夏洛特在自己专用的椅子上坐下,这么问道。
「首先请让我对您献上祝贺。我看了昨日的新龙战,恭喜您获得初次的胜利。」
「……嗯,谢谢。」
夏洛特拼命压抑自己快要皱起的眉头,只是简短地回应。
这个人的祖父硬是挖走了亚隆戴特的骑士,搞得自己的廄舍天翻地覆,他怎么还敢若无其事地跑来啊。
「真是位能力优秀的龙骑士,居然能完全驾驭住那个亚隆戴特。我想跟他稍微谈谈,不知是否方便?」
「谈谈?我不会把他让给克劳达斯公爵家的。」
夏洛特干脆地拒绝海克托卿的请求,并啜饮起露涅特送来的红茶。花草的香气善加治愈了她因劳动而疲累的身体。
由于心中有着曾让对方身受重伤的愧疚,夏洛特个人不太喜欢与海克托卿接触。但站在『家族』的立场,她已经藉由对方家族挖走瓦尔特之事与他们两清了。
接下来就不需要再那么客气了,该说的事情就得清清楚楚地说明白。
「不不不,我不是想要挖角。」
即使面对夏洛特激烈的嘲讽,海克托卿脸上的明朗笑意却从未消失,看起来他也完全不介意夏洛特曾让他受了重伤的事。
对方不愧为继承了擅于权谋的克劳达斯公血脉之人,扑克脸这项技能已练得炉火纯青。
乍看之下,只会让人认为他是位纯朴的好青年,但他可也是个精明干练到,足以协助祖父和父亲经营领地等事务的人物。
「那您是有什么目的?」
「这个嘛……」
「早啊〜〜
当海克托卿正要说出原因时,就被一道慵懒的声音打断了。
那是兰斯,进入事务所的他完全没有遮掩自己的呵欠,放松的模样足以让人怀疑「他真的是赢得昨日比赛的关键人物吗」。
「嗯?有客人啊,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没有,他是来找你的。」
「您就是兰斯先生吧,我是海克托·德·马利斯。您昨日的骑乘非常精彩。我也是龙骑士,总有一天或许会与您在某个赛场上竞争,到时候还请您多多指教。」
海克托卿以爽朗的笑颜这么说道,并轻快地对兰斯伸出手。
「嗯,请多指教。」
兰斯握住海克托卿的手,冒昧地凝视他的脸,接着冷不防地笑了起来。
「你跟你祖父长得真像。」
「喔,您认识我祖父吗?」
「嗯?对啊,以前跟他有点交情。你祖父还健在吗?」
「是的,他还老当益壮呢。」
「……这样啊。」
兰斯勾起嘴角,微微地笑着。夏洛特看到此景,惊讶地睁大双眼,她第一次看到这个男的为龙以外的事情露出高兴的神情。
「其实我今天是有事来拜托您的。」
「拜托我?」
「喂,海克托卿。我刚才也说过了,不许挖角啊!」
夏洛特以满怀强烈敌意的视线看向海克托卿,并插入两人之间。前天的挖角一事令她变得有些神经质,她对此也有自觉,却仍忍不住想威吓对方。得知兰斯与克劳达斯公是旧识,更是刺激了夏洛特的不安。
「别担心,小姐。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打算从亚隆戴特的背上退下来。」
兰斯一边苦笑,一边将手放到夏洛特的头顶说道。只是这样,就彻底地让闷在夏洛特胸口的不安烟消云散。
他对雇主兼公爵千金所做的举止可说是万分无礼,但夏洛特却觉得他的手非常舒服。
「兰斯先生,您轻率地把手放到女性头上会不会太无礼了!」
海克托卿大声地斥责兰斯,原本冷静的口吻突然转变为粗暴。
夏洛特惊讶地不断眨眼,至今无论发生什么事——就连受了重伤时也是——海克托卿在她面前都表现得像个温和的好青年,没想到他现在却直接把怒气表露出来。
「抱歉抱歉,她头的位置太刚好了。」
兰斯以无所谓的态度应答,根本毫不胆怯。
他说话的方式令刚才的好气氛急转直下,夏洛特感觉自己像是被当成了小孩,开始生起气来。
「既然觉得抱歉,就赶快把手拿开!」
她怒吼着粗鲁挥开兰斯的手。
兰斯刻意地以「哦〜〜好痛」的方式喊痛,对海克托卿露出一如往常般目中无人的笑容。
「好了,那你是有什么事要拜托我?」
「……我想请您教我如何骑乘亚隆戴特。」
海克托卿嘴上说是拜托,却不高兴地绷着一张脸。
「喂,海克托卿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洛特悄悄向在旁待命的能干女仆小声地谈起海克托卿突如其来的骤变。
「您不懂吗?」
「嗯,完全不懂。」
「公主不懂的事情,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说完后,露涅特静静地将视线从夏洛特身上转开,并用她注意不到的音量低语:「……请您节哀,海克托大人……」
尽管不想承认,兰斯和夏洛特是真的很相似,特别是脑中都只装着亚隆戴特这一点——露涅特如此想道。
看到自己有好感的对象与异性感情很好地嬉闹,不管是谁都不会觉得愉快的。
而且对方还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好感,这也就代表没有任何希望。因为露涅特也有亲身经历,所以不由得就会同情海克托卿。
「在现今这种时期,就算学会了蝾螈龙的骑乘方法也没什么用吧。」
兰斯抓着自己的头说道,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意愿。
「不,这对我来说是有意义的。毕竟若想迎娶夏洛特小姐,条件就是要能驾驭亚隆戴特。」
「这还真是……」
兰斯以饱含深意的视线望着夏洛特。
「小姐所做的事真有趣。就算是代亲,也不需要为了亚隆戴特牺牲自己到这种地步吧?」
「嗯,要说这不是为了亚隆戴特,那就是骗人的了。」
夏洛特骄傲地哼了一声。
夏洛特也是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孩,当然也有人时不时地提起她的婚事。虽然她对结婚没有兴趣,却也没有特别想要反对的意思。
应该说,其实是无法反对。嫁到他家,加强两个家族之间的连结正是贵族千金的重要职责。夏洛特非常清楚,这件事没有夹杂个人私情的余地。
于是她只提出了一个任性的要求,就是对象必须是「能够驾驭亚隆戴特的男子」。
洛克威尔家是尚武的名门,在历史上英雄辈出,「武」比什么都重要就是他们的家风。
她的父亲及祖父也对女婿必须是能够驾驭蝾螈龙的龙骑士这点没有异议,很干脆地就接受了夏洛特的请求。
「『魔王杀手』德比伯*兰斯洛特·奥克尼大人正是我理想中的男性。」(编注:Lancelot,典出亚瑟王传说,又被称为「湖上骑士」,最伟大的圆桌骑士之一,他的作为直接导致了亚瑟王最终的失败。)
「啊〜〜是这样……吗?」
兰斯说起话来不知为何支吾其词。
「既然是生涯与共的伴侣,我不会要对方必须和历史上最棒的龙骑士比肩,但我希望他至少要是个技术好到能让我率​​直称赞的龙骑士。」
这样还可以顺便找到能驾驭亚隆戴特的龙骑士,尽管结果是以失败告终,但夏洛特现在也认为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她的失策之处在于,亚隆戴特在蝾螈种中也是特别倨傲、脾气非常暴躁的龙。夏洛特虽多少也这么认为,但它脾气坏的程度已经可说是例外的等级了。
曾有好几位相亲的对象挑战过亚隆戴特,却连亚隆戴特的背都没能上去就结束了。
那些人都是有相当家世、以优秀成绩毕业于王立士官学校且前途有望的龙骑士,却统统都对亚隆戴特毫无办法。
亚隆戴特难以应付的程度,连王立士官学校毕业、有才能而且将此当作本业钻研十年以上的瓦尔特,都要费尽心思才总算能抓住它的背部。这样的它实在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能驾驭的对手。
话虽这么说,感觉有办法驾驭亚隆戴特的顶尖龙骑士都处于三十五到四十五岁之间,几乎都已经有了家庭。即便那些人还是单身,父母也实在无法接受要将才十几岁的女儿嫁给这样的中年人。
当时夏洛特的父亲曾经提出要降低测试的水准,可是了解战时状况的祖父笑着表示「怎么能将我可爱的孙女交给连蝾螈龙都无法驾驭的软弱家伙!」,很支持夏洛特的原则。
海克托卿也是挑战亚隆戴特却失败的其中一位相亲对象,也是当中最被看好的人物。
即使被亚隆戴特甩落无数次,他仍是大胆地上前挑战,最终受了重伤,遗憾地遭到淘汰。
「不过海克托卿还没放弃啊?嗯,您总有一天是要继承克劳达斯公爵家,会想要我的『血脉』,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您还真是执着呢。」
夏洛特吃惊似地说道,海克托卿则露出感到意外般的表情。
「我并不是想要您的『血脉』,我想要的是您,夏洛特小姐!」
「啊?」
这番意想不到的话令夏洛特发出听起来很傻的声音。聪慧的她很罕见地在脑中重覆两次海克托卿的话,并思考当中的含意。然后夏洛特也回想起,海克托卿至今对待自己的态度。
这一切代表的意义只有一个,她悄悄地瞥了瞥露涅特,独一无二的心腹深深地点了点头。
「咦?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我吧?」
夏洛特的回应实在是太过不​​解风情,但海克托卿还是与刚才的露涅特一样深深地点头。
虽然时机非常地晚,但夏洛特就这么察觉到了海克托卿的感情。
在社交的场合中,夏洛特也曾遇过几个人来找自己攀谈,却还是第一次碰上有人这么直接表示好感。要说不高兴,那是骗人的。
可是她最在意的却是兰斯听到这番告白的反应——
「哦〜〜好热好热。明明是冬天,这个房间却热得像是正值夏天呢!啊——真令人受不了呢,喂!」
兰斯一面露出不怀好意的坏心眼笑容,一面用手给脸部握风。这种反应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完全是在看好戏。
兰斯这种彻底置身事外的态度,令夏洛特的心底火冒三丈。
的确,夏洛特与兰斯仅仅是雇主及受雇者,或者也可说是调教师及龙骑士的关系。但夏洛特却忍不住想着——他为什么就不能再表现出更不同的反应呢?
「这关系到我的未来,请您务必要教我!」
海克托卿深深地低头请求,腰弯成了一个完美的直角。身为公爵的嫡孙,却对自己看不顺眼的对象低头,这种态度让人深刻地感觉到他的认真。
面对这样的他,兰斯也瞬间改变了自己原本戏谑的态度。
「不要。它是我的爱骑,身为代亲的小姐就算了,我一点都不想让其他家伙坐到它背上。」
兰斯的回答十分冷淡,总是无拘无束的他很异常地表现出如此顽固的态度。
「我并不是要您将主战的资格让给我,只要能让夏洛特小姐看到我驾驭亚隆戴特的英姿就可以了。」
「嗯,我已经知道你的理由,也可以祝你和小姐之间有所进展。但只有这点,我是不会让步的。」
「为什么!?」
「为什么?你也是龙骑士吧?那你怎么会不了解呢?」
兰斯叹息似地摇了摇头。
「那是能让你​​把命托付给它的伙伴喔,甚至可说是自己的半身,怎么能随便借给别人。比方说,如果你亲近的朋友要你把自己的新娘借给他一晚,你会借吗?这根本就不用讨​​论啊。」
「现在又不是战争时期,您怎么会说出这种过时的话呢?」
海克托卿诧异似地皱起眉头。
在战争时期,龙骑士都只会与一头龙生死与共,不会频繁地更换骑乘的龙。像兰斯这样把爱骑当作可信赖的战友不愿意出借的观念,是当时的主流。
但是现在这个时代里,一位龙骑士的手下通常会有好几头龙。这种做法理所当然地会屡次发生一个问题——当行程撞期时,就必须把爱骑暂时交给其他龙骑士。
即使不想让自己以外的人骑乘爱骑,现实也不得不让人低头。
或许是被「过时」这个词触动了心弦,兰斯勾起带有自嘲的笑。
「对啊,我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落伍。可是啊,这对我而言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让步的……原则。」
兰斯沉静的口吻中带有不容置喙的魄力。
海克托卿被兰斯释放出的可怕气魄所震慑,不由得吞了口唾沫。他的脸上什至渗出油汗,却仍坚毅地反驳道:
「我也毫无放弃夏洛特小姐的打算!」
听见海克托卿宛如在激励自己的大喝,兰斯脸上开始有了无畏的笑意。
「那你就凭实力来抢吧。」
「正合我意。」
海克托卿用让人胆寒的低沉声音回应。
另一方面,身为当事人的夏洛特则意兴阑珊地看着事情的发展。她刚才的心情的确是相当雀跃,现在却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迟钝的夏洛特也隐约能够察觉这两个男子正在争夺自己,这简直是少女梦寐以求的场景。但有一方一心想保护的明显不是她,而是亚隆戴待。这对她来说一点也不有趣。
「真好啊,亚隆戴特……」
从出生到现在,夏洛特第一次嫉妒自己的爱龙。
两名男子对峙的场所移到了廄舍前。
这时有一阵风吹过,令地上的草微微飘动。难得出现这么有趣的节目,夏洛特的廄舍员工都停下手边的工作,决定在旁看戏。
「先确认一下。要是我赢,那您就要允许我骑乘亚隆戴特,而且还要教我方法.,如果您赢了,那我就干脆地放弃骑乘亚隆戴特。」

海克托卿以木棒前端指着兰斯,这么宣告。康沃尔城是举办赛龙战的都市,到处都看不到木剑这类不雅的物品。
他们手里拿的是凑合着用的木剑,是将整理干草的草耙前端金属部分砍掉改造成的。附带一提,爱用工具遭到破坏的黑发廄务员则是一脸复杂的神情。
「你不放弃也无所谓啊,随时都可以过来挑战。」
相对地,兰斯将木棒搭在肩上,轻佻地笑着。
看到他态度轻浮,夏洛特不禁皱起眉头。
这场胜负关系到亚隆戴特。就连跟海克托卿来往时间不长的夏洛特也很清楚,只要比赛开始,这个男人便不会大意或放水。
明明是这样,兰斯却真的表现得非常松懈,令夏洛特心中忍不住掠过一抹不安。这场战斗还关系到自己的婚姻,他不认真打的话会让她很为难的。
「喂,兰斯。海克托卿在王立士官学校似乎是排得上前两名的使剑高手,你还是不要太小看对方。」
在国家面临急难时,龙骑士有必须骑龙飞奔前往战斗的使命。不过在天下太平的现在,这项使命也已经流​​于形式。
没错,王立士官学校的确就是一所培养军人的设施,自然也有严格锻炼学生的武术。
在学生当中拍得上前两名,就表示他具有相当的实力。
「您的情报有误,夏洛特小姐。不是排得上前两名,是真正的第一名,还有在龙的骑乘方面也是。」
说完,海克托卿露出毫不畏惧的笑容。
虽然这番话听起来很像俗不可耐的台词,却是他对自己极有自信的表征,而他也的确具有足以说出这句话的实力。
海克托卿去年在赛龙战取得了三十二场的胜利,还获得新人王的荣誉,是位有前途的龙骑士。只是今年因为受伤需要休养,才会没有飞出什么成绩。
「那还真令人期待。」
兰斯将木棒从肩上放下,将前端指向海克托卿。
他的表情倏地一变,从刚才的松懈转为带有锐利目光的战士神情。感受到屈辱的海克托卿愤愤地咬紧牙关。
「请把手从口袋拿出来!身为荣誉的龙骑士居然用那种不成体统的姿势战斗,您不会感到羞耻吗!?」
正如海克托卿所指责的,兰斯的左手仍插在长裤的口袋里。在夏洛特的眼中,他的姿势看起来只像在胡闹,海克托卿会生气也情有可原。
「身为龙骑士、啊。龙骑士的左手不是拿来握缰绳的吗?」
兰斯只是嘲讽似地勾起嘴角,并没有改变姿势的打算。
兰斯的说词让海克托卿表露出的怒气愈来愈浓重,另一方面,夏洛特却也认为兰斯说的是对的。
龙在天空飞翔的速度是马的好几倍,手在这种状态下放开缰绳根本是自杀行为。
也就是说,绝对不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就是他给自己的誓约,用来代替不让手离开缰绳的行为。
「夏洛特小姐,刚才您说要前往雪伍德吧?这是否代表,亚隆戴特要休养一段时间?」
海克托卿斜眼瞥向夏洛特,寻求确认。
「没错,这跟这场战斗有什么关系吗?」
「那么,就算兰斯先生现在受了点伤,也不会对夏洛特小姐带来麻烦了!我要上了,兰斯先生!」
海克托卿在喊叫的同时也举起木棒,大大地跨出一步,却维持着这个姿势僵住了,因为兰斯的木棒就对着他的喉头。
一切就只发生在那一瞬间,在旁边观看的夏洛特及露涅特,也几乎没能捕捉到兰斯的动作。
连实际与他对峙的海克托卿也肯定完全没看见。
「有哪个笨蛋会告诉对手自己出手的时机啊?」
兰斯无趣似地吐出这句话后,便顺手收回木棒,反转过来再次放到肩上。
之后两人对打了九回合,全部都以兰斯的胜利告终。
海克托卿因屈辱而蹲伏在地,将木剑担在肩上的兰斯则俯视着他。别说是让剑尖擦过兰斯的身体,海克托卿直到最后也没能如愿与兰斯来场剑与剑的碰撞之争。这结果充分地展示了双方之间压倒性的实力差距。
「还要打吗?」
「不,按照现在这样下去,我再打一百场也不会赢。」
「那你要放弃吗?」
「怎么会!我要从头开始重新修​​行,下次必定会是我赢!」
海克托卿倏地用力擦去渗出眼角的泪水,站起身来宣示道。
他亲眼看到如此巨大的差距却仍振作起来面对的精神力,令人瞠目结舌。
「是吗?那我等着。」
兰斯微微地勾起嘴角,宛如看到了某种让人会心一笑的景象,而不是露出平常那种目中无人的笑。
海克托卿转过身面对夏洛特。
「夏洛特小姐,今天我就干脆地离开。下次再来时,我定会打倒兰斯先生,并驾驭好亚隆戴特,成为与您相配的骑士。到那时刻来临前,就让我们暂时别过,再会!」
宣示过后,海克托卿跑向系在廄舍旁的马,跳上去后直接往街道的彼方奔去。
「呵呵呵,真是个热血的家伙,实在让人想不到他会是那个『神机妙算』的马利斯将军之孙。」
「哼,你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很中意海克托卿吧。」
夏洛特意兴阑珊地说道。海克托卿是对自己有好感的男性,这个男人却对此毫无想法,这让她觉得很没趣。
「算有吧,他和以前跟在我身后的家伙有点像。」
兰斯笑了笑,像是怀念,又像是寂寞。然后夏洛特察觉到,他口中的那个人恐怕已经去世。
但是这种阴影只出现了那一瞬间,兰斯很快就回到轻佻的模样说道:
「嗯,他看起来有毅力,心地也耿直。我认为他是个挺有前途的家伙,你要不要选他做丈夫?我觉得挺划算的。」
「哦?」
夏洛特眯起眼。尽管看起来不像,但从小时候就开始使役别人的她隐约发觉,兰斯是因为不想让他人看见自己软弱的部分——在夏洛特眼中这只是男性无聊的自尊发作——才说这番话。不过她也明白,这是兰斯毋庸置疑的真心话。
总之,她将愤怒的情绪落到坏心眼的男子脚尖上,借此发泄不满。兰斯当然也有出声抗议,夏洛特却全然无视。
「好了,浪费了一段时间。走啰,去雪伍德!」
巨龙拉着一栋有着两层楼、四方装有巨大车轮的房子前进。
在白色外墙的显眼之处刻有一个纹章,图样是一个在龙身上手持弓箭站立之人。
这就是洛克威尔的家徽。而这栋房子后方还连接着一栋外观比它简朴的小屋。
巨龙的外型看起来跟犀牛相近,叠在背上的翅膀较其他龙种要小一些。
在各个龙种当中,巨龙拥有不错的身体能力及比较温和的个性,因此不但是赛龙战常见的龙种,也会像这样被使役来拉贵族的龙车。
从车窗看出去的景色与康沃尔城的自然区相近,那里看不到任何一只动物的身影,相反地这里却是到处都能望见羊群和牛群。
出了帝都,沿着旧兰卡斯特王国时代的国境线走约五百多兰,就是洛克威尔家的领地雪伍德。
赛龙战会对龙造成相当沉重的负担,要是太过勉强它们,龙便容易身体不舒服、生病或翅膀疼痛。另外每日都排满调教也会让龙累积压力,若是不偶尔排个假期让它们恢复精神,效率也会减少。
亚隆戴特已经飞过四战,特别是最后的第四战消耗得更是剧烈,而且赛龙战在极度寒冷的冬季间正面临淡季。
因此夏洛特才决定,让亚隆戴特回到它熟知的出生故乡休养约两个月,养精蓄锐好迎接即将到来的德比。
本来调教师是绝不能让自己管理的廄舍就这么空上两个月,但夏洛特的廄舍只有亚隆戴特一头龙。跟着它一起回乡,好好用自己的双眼确认它的情况才合理。
龙车在一座宅邸门前停止。这里大得惊人,从门口到宅邸还有一大段距离,但以车内之人的视线看来,车窗却无法将整座宅邸收纳进窗框中。
宅邸前方有座宽广的庭园,到了春天便会展示出色彩斑斓的场景,只是现今却因为冬季的寒冷而失去了颜色。
「到啰。」
夏洛特将红茶放到桌上,站了起来。
正懒散地躺平在沙发上的兰斯也「哟」地一声,迅速地站起身。
「终于到啦。」
兰斯满脸疲惫地叹了口放心的气息。
自从坐上龙车后,夏洛特直到刚刚都一直不断地在讲述『魔王杀手』有多么伟大。
她是这位英雄的超级粉丝这件​​事,还有她怀抱于心中的热烈思念,都深深地传达给了兰斯。
「真是的,害臊到无处可去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啦。」
兰斯一面悄悄自言自语,一面快步走向出入口打开门。
他们离开康沃尔城时还是早晨,现在却已是黄昏。
不过从仅花了半天的时间就可以走完五百多兰这点来看,龙车的便利性简直是不可限量。
「嗯——果然一闻到雪伍德的空气就能冷静下来。」
「是啊,公主。」
接在兰斯身后下了龙车的夏洛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露涅特和往常一样保持着面无表情及漂亮的姿势,维持在夏洛特斜后方四十五度的固定位置待命。
明明自己也因为长途旅行而感到疲劳,真是个忠于职务的女仆。
夏洛特前往系在龙车后的小屋,指示男性侍从们开门。
「亚隆戴特,辛苦你长途跋涉,已经到雪伍德啰。我们会在这里逗留一阵子,你也趁机好好休息吧。」
昏暗的空间中,有两个鲜红的光点在闪闪发亮。
听到夏洛特的话,亚隆戴特咕噜噜地呻吟了一声后,便步出小屋,展开双翼飞往染上红色的天空。
目送它一会儿之后,夏洛特转往兰斯的方向。
「兰斯,欢迎来到我洛克威尔家,我打从心底欢迎你。你就把这当作自己家,放松地休息吧。」
「嗯……这里也变得好老旧啊。」
「怎么?你看过这栋宅邸吗?」
「很久以前来过。」
「你该不会要说,自己是我们家佣人的孩子之类的话吧?」
「不可能啦。」
「嗯……」
夏洛特把手放在下颚,摆出思考的姿势。
兰斯对待蝾螈种的方式非常熟练,应该是在某处做过不少的骑乘训练。
仔细想想,找遍整个帝国,目前会生产蝾螈种的古怪家族也只有洛克威尔家,连王宫都只停留在少数生产的程度了。能够骑乘龙的场所也有所限定。
从他刚才的发言来看,兰斯说不定跟这块土地有什么关联。
「如果你有认识的人,我可以把人叫来给他休假,让你们好好重温友谊。」
夏洛特姑且先尝试着试探,但兰斯却静静地摇头。
「虽然说是有,但大家都死了。」
「是吗……」
夏洛特感觉自己的胸口揪紧了一下。
这个男人偶尔会像这样,露出怀念久远岁月、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寂寥。明明跟自己没差几岁,他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她明白探寻别人过去的行为是很不礼貌的,但她还是很想知道。
因为今早和露涅特有过那些对话,夏洛特便无论如何都会意识到兰斯。只要意识到一次,就无法回头了。她在意兰斯的一切,在意得不得了。
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夏洛特压住心跳激烈的胸口,暗中叹息。
过没多久,他们就抵达了宅邸的入口处,露涅特上前打开刻有洛克威尔家徽的门。
「「「欢迎回来,公主。」」」
几十位佣人们排成两列,恭敬地低头迎接。从他们的喜悦神情来看,这些人并不是因为义务使然才低头的,大家都打从心底欢迎主人的归来。
「嗯,我回来了,谢谢你们特地出来迎接我。」
「公主,洛克威尔大人在寝室等您。」
行列中的老管家往夏洛特的方向踏出一步,这么告知她。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祖父的健康状况还好吧?」
「是的,亚隆戴特大胜的消息似乎就是比什么都有效的良药。」
「是吗!」
夏洛特露出如花朵盛开般的可爱微笑。光是这样,就能让所有人清楚明白她最喜欢自己的祖父。
「赛巴斯钦,你带这个男的去房间,然后适当选几个负责服侍他的侍女……不了,他是重要的客人,由你亲自来服侍他吧。」
「喂喂喂,既然都要人来服侍,比起老头我更喜欢女孩子。」
本人就在面前,却还敢如此干脆地开口,这个红发男子也还真是不得了啊。
兰斯面对夏洛特却仍故我的轻佻口气应该令管家的内心相当不快,但他的表情却纹风不动,不愧是专业人士。
在这一方面,露涅特就还年轻气盛。
「闭嘴。即便你是亚隆戴特的龙骑士,要是惹出问题,我们也只能把你赶出去了,这是为了防范未然。」
她也有这个理由相当牵强的自觉。
但光是想像这名男子与其他女性快乐地谈笑,露涅特的心中便会火冒三丈。
他们是为了休养才回来的,若是不让心情平静,根本就无法好好休息。
「我还真是不被信任。」
「当然,你这个嘴炮魔术师!」
「真是个巧妙的绰号。」
看来他姑且也是有自觉的。
反过来说,这也更代表他的个性实在是糟得可以。
「比起这个,兰斯,你先跟我来。我要把你介绍给祖父,祖父应该也非常想见到亚隆戴特的新龙骑士。」
夏洛特用手势示意兰斯跟上,自己往位于大厅中央的楼梯走去。兰斯在她身后漫不经心地跟着,并开口询问道:
「话说回来,你刚刚说的祖父是叫洛弗尔吧?」
「哦,连你也知道吗?嗯,若是帝国人民中有人不知祖父的大名,我反而会觉得惊讶。
没错。我祖父真是经历过圣战、给人类带来和平的亚瑟王十六翼将成员之一;『魔王杀手』大英雄兰斯洛特·奥克尼大人的义弟;看着那位英雄临终的最后一刻,被称为『圣战传述者』的洛弗尔·洛克威尔。」
夏洛特骄傲地叙述起祖父的功绩。
「哦——真令人期待啊,对吧。那家伙居然还没死啊?」
兰斯的发言让夏洛特的愉快心情急转直下,她的脸庞立刻染上了愤怒。
其实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兰斯也表现得相当高兴,但他却更加地没有礼貌。
「兰斯,你这家伙,我可以容忍你对我的无礼态度,却绝不能允许你对祖父无礼。祖父的身体不好,要是你让他生些不必要的气,造成他状况恶化,就不是仅凭鞭打便能了事的。」
「哦哦,好可怕啊。没事的,他不会生气啦……嗯,不过可能会吓到就是了。」
兰斯愉悦似地呵呵直笑。
「你这是什么意思?」
「嗯,晚点你就会知道了。」
「喂,真——的没问题吧?」
真要让祖父见这个男人吗——夏洛特非常地担心。
在交谈期间,两人已经抵达了夏洛特祖父的寝室前,她敲了敲门。
「祖父,我是夏洛特,我回来了。」
「哦哦,夏尔,你回来啦。快让我看看你那可爱的脸。」
「是。」
夏洛特慢慢地打开房门,进入室内,然后用手指着兰斯。
「祖父,我今天带了一位龙骑士回来喔。他在之前的比赛中,让亚隆戴特获得了胜利。虽然年纪很轻却实力非凡,而且还喜欢蝾螈龙,一定能和祖父聊得来的。」
「哦哦,是吗?我也很想见见这位龙骑士……」
坐在床上的秃头老人把视线从夏洛特转移到兰斯身上,而那双被皱纹覆盖、即将闭上的双眼却突然睁开。
「哦哦哦,你、你是!?不,这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是那位大人,也应该是个老人了才对啊。可是,可是,这实在……」
「哟,我没想到你能在那场战斗中幸存耶。从龙背上摔下去,真亏你还能活着。不过你真的老了呢,完全是垂垂老矣了。虽然这样说,但我也很高兴能再见到你。正因为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人生才会这么有趣啊。」

「这道声音,这个口吻,不会错的!您、您居然还活着啊!」
老公爵的双眼无法抑制地涌出泪水。
夏洛特不由得惊讶地睁大双眼,她完全不晓得祖父为何会如此诧异,又是为何感动。
虽然她不明白,但总是泰然自若的祖父居然流泪,这几乎可说是种异常状况。至少,夏洛特从未看过祖父如此激动的模样。
而老公爵说出的下一句话,更是将夏洛特击​​落混乱的深渊。
「欢迎您回来!兰斯洛特大人!!」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夏洛特与露涅特的惨叫响彻整栋宅邸。
「能否请您说明,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洛弗尔殷勤且毕恭毕敬地,询问眼前几乎可以当他孙子的青年。
他在夏洛特面前总是表现沉稳,浑身散发着深沉的威严,所以初次看到祖父这个样子令她感觉有些新鲜。
夏洛特也有如山般的问题想要追问兰斯,却无法抛开伟大的祖父自己问出口,因此她只是默默地专注倾听两人的谈话。
按常识来判断,应该只是祖父单纯地搞错了。
自从魔王杀手兰斯洛特失踪,已经过了三十八年,生存机率低到近乎绝望。就算人真的还活着,年龄也相差太多了。
另一方面,当中也有些她无法否定的部分。不管怎么说,能证明兰斯洛特就是他本人的,便是那远远超越他人的出色骑乘技术。
如果只论容貌,那应当也有其他相似的人。可是还有谁能像兰斯那样表现出相同的绝技?
除了兰斯洛特,夏洛特想不到其他人了。
「这个嘛……该从哪里开始说呢。你掉下去之后'就变成我跟魔王一对一决战。嗯,直到打倒他为止都算很顺利,可是我却被那家伙做出的奇怪黑暗给吞没了。」
「是,我有看到那一幕……」
「然后,我立刻就用这家伙劈开黑暗——」
说到一半,兰斯用食指敲了敲插在腰间的剑鞘。
夏洛特现在很确定,那应该就是神明所制作的两把宝剑其中一把,也是她爱龙名字由来的魔剑。
真正的神话级物品就近在眼前,一想到这里,夏洛特感觉到自己的心绪异常地高昂。
「结果就被抛到了这种地方,真令人受不了。」
兰斯伸出双手手掌朝着天空,无可奈何似地耸了耸肩。
「没想到会有这种事……不过若是魔王的力量……」
老公爵以沙哑的声音茫然地低语道。
听说魔王的魔力在魔族当中也是空前绝后,要是拥有那样厉害的力量,能够穿越时空也不稀奇。
(那他果然是兰斯洛特本人啰!?)
夏洛特怀着混杂期待与不安的复杂想法凝视兰斯。
「我一开始也没想到已经过了将近四十年,看到尸体全部从草原上消失得干干净净,也让我吓了一跳。这应该是差不多一个月前的事情吧。」
「也就是说,在兰斯洛特大人的观念中,从那场战斗之后时间只过了一个月吧。」
洛弗尔在旁附和,夏洛特则拼命地消化两人的对话内容。
不用说,那场战斗就是在圣战当中最大规模的激战——「卡姆兰战役」。
双方都有高达半数的战死者,而人类虽成功讨伐了长年的仇敌魔王,另一方面被赞为『亚瑟王的十六翼将』的英雄们其实有九个人没有回来。
不对,兰斯洛特现在以这样奇妙的形式生还,所以实际上没有回来的是八人吧。
兰斯洛特是在十八岁左右参加卡姆兰战役,也就是说,目前站在他们眼前的这位少年英雄跟夏洛特同年。
他跟自己的年纪相同,不知为何,光只是这样就令夏洛特喜不自胜。
「嗯,总之,我就去王宫报上名字请求拜见陛下,却被说是冒用英雄之名的无礼之人,被人不停追赶。」
兰斯自己说完,似乎是想起了这段往事,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三十八年,虽然这么说有些不敬,但就连我也无论如何都没有完全消去,自己会不会是被骗子欺瞒的疑虑。」
「如果换做是我站在你的立场,大概也会这么认为吧,所以别介意。这时就连我也觉得很奇怪,于是前去调查,这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约四十年,当下简直是走投无路。虽然老家应该是由我弟继承了,若是去了却也非常有可能吃闭门羹,何况我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
「也是,若是有冒充兰斯洛特大人的无礼之人前来,我们家的门卫也会立刻把人赶走。」
「对吧?所以我就躺在草原上眺望天空,想着自己该怎么办。这时我就看到龙群以超快的速度飞过,里面有一头让我觉得很怀念,就算明知它不会在这里,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兰斯至今那宛如置身事外的爽快口吻突然一变,渗出了热度。
身为义弟的洛弗尔自然清楚他的喜好,听到他这么说,嘴角也跟着勾起。
「是亚隆戴特吗?我也觉得非常像。」
「于是我的脑子里当场就只剩下『我想乘到那家伙背上』的念头,接着就跑去调查赛龙战的事、拿到龙骑士执照、跑进这女孩的廄舍。」
「这……还真像您会做的事。」
「最让我为难的是名字。姓氏就算了,我还满喜欢自己名字的,却因为陛下的关系不得不改。」
「这也没办法,思及您的功绩,会有『荣誉姓名』的殊荣也是当然的。」
荣誉姓名——是神圣兰卡斯特帝国从还只支配着大陆西南部的王国时代开始就有的旧法,意思是为了向拥有伟大功绩的人表示敬意,除了王族以外,禁止​​他人如此自称。
虽然代代的王者,都会把自己的名字加入荣誉姓名,但除了王族之外,记载于那本名簿当中的人物少到两只手就能数得出来。
「是、是啊,说到兰斯洛特大人的战功,多到纵观帝国一百七十年的历史,也无人能与您比肩!」
夏洛特握紧双拳,忍不住说了出口。
她自认为是兰斯洛特的狂热粉丝,实在无法保持缄默。
败给魔王的英雄当中,光举出有名的,就有『魔枪』库夫林、『龙心王』理查、『弓圣』威廉和『黑太子』爱德华等佼佼者。
除了他们外,还有许多的勇士挑战魔王,却反过来被他打败。当时甚至还有这种忌讳——当这位魔王出现在战场上,就能完全确定人类的败北。
能独自讨伐这种怪物的人若不能被赞为英雄,还有谁能被称为英​​雄呢?
少女至今的骄傲态度突然一变,双眼一闪一闪地散发出憧憬及尊敬的光芒仰望兰斯,让他只能苦笑。兰斯总觉得很难为情,便慢慢地改变了话题。
「现在可以换我问了吧,如今……还有谁活着?」
兰斯静静地把目光从洛弗尔身上移开,难以启齿似地开口问道。
这是来到这个时代以来,他最想知道、却又一直逃避的事。
兰斯洛特被扔过来的时候,魔族的势力仍然健在。
即便已经失去了魔王这个向心力,他也不认为魔族会轻易投降,战争应该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再加上三十八年的岁月是无常的,会令每一个少男少女没有例外地迈入老年。很容易就能想像得到,这些年亡故的人应当不少。
不过既然已经跟以前的熟人再会,他也差不多该停止逃避了。
「十六翼将中还活着的,只有我、莱昂内尔和克劳达斯公。陛下也还健在,另外……*桂妮薇儿皇妃殿下也是。」(编注:Guinevere,典出亚瑟王传说,亚瑟王的妻子,也是圆桌骑士之一兰斯洛特的情人。)
只有最后一人,洛弗尔是用一种难以开口的感觉告知兰斯的。
夏洛特也知道他为何会如此。
现神圣兰卡斯特帝国皇帝亚瑟、皇妃桂妮薇儿,以及『救世的龙骑士』兰斯洛特三人之间,存在着所谓的三角关系。
而且英雄谭也强调,在整体上来说,当时皇妃的一颗芳心,比起皇帝更倾向兰斯洛特。洛弗尔也是在顾虑这点吧。
夏洛特暗暗窥视兰斯的反应。
但兰斯并未特别表现出受到冲击的样子,反而还显得有些喜悦。
「是吗?那两人有好好地在一起啊。大家都好吗?」
「是,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没患上什么病,似乎挺健康的。」
「那真是太好了……※伊莱恩呢?」(编注:Elaine,典出亚瑟王传说,深爱着兰斯洛特。)
兰斯嘴里说出一个夏洛特没听过的名字。
从兰斯说话的声调,可以听出他非常关心这个人,而且那个发音听起来是女性的名字。
一想到这里,夏洛特便感觉到一股胸口紧缩的痛楚。
「伊莱恩小姐一直独自等待您的归来,在四年前却因为生病……」
「是、吗……我没能、遵守约定啊……」
兰斯望向远方,静静地低语。
兰斯和那位名叫伊莱恩的女性到底是何种关系?两人之间又做下了怎么样的约定?看见兰斯这样的表情,夏洛特在意得不得了。
可是目前的气氛实在不适合询问,况且自己跟兰斯也还不是能问这种问题的关系,令夏洛特很焦急。
「哦哦,对了,我怎么就这么糊涂呢,得赶快通知陛下和当时的同伴。」
洛弗尔像是终于想起这件事般地说完,接着把手伸向枕边的铃,想要呼唤自己的手下,却被兰斯迅速地出手制止。
「不不不,他们只会觉得你傻了,或是认为你被骗子欺骗。你也不是会忍让的性子,不用想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吵架的。」
本该在三十八年前就亡故的人物,维持着当时的模样回来了,会相信这个消息的人反而才不正常——兰斯事不关己似地想道。
「只要见到兰斯大人,这种问题对他们而言就不再重要了。何况您不是还有魔剑亚隆戴特吗?」
听到老公爵如此反驳,兰斯暗暗地咂了下嘴。
这个男子仍是一如既往地热血,又认真过头。
现在就去见那些人,根本就没什么意思。兰斯当然也想赶快见见以前的熟人,但感动的重逢不充满戏剧性就太无趣了。
「大家也都有年纪了吧,让他们长途旅行太可怜了。我大概也得忙着跟亚隆戴特玩,不对,忙着跟它建立信赖关系,不能自由行动。不过半年后不就正好有场能让大家齐聚一堂的大活动吗?」
「原来如此,您是说德比吗?」
老公爵低声说完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洛弗尔不愧为兰斯的义弟,非常了解他的性格,也多少能推测出他接下来想说什么。
「嗯,要是那个胜利的龙骑士是我,大家会吓一跳吧?」
兰斯愉悦地弯起嘴角,那笑容看起来就像是个想到恶作剧点子的孩子。
「虽说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但我数度冒犯于您仍是事实,真的非常抱歉!」
一出老公爵的寝室,夏洛特便用力弯腰道歉,额头几乎要撞到膝盖。
老公爵还想跟兰斯聊聊,表现得依依不舍,但他仍在生病,不能太过勉强。
反正之后还有很多时间,于是兰斯等人结束了谈话,离开房间。
一直低着头的夏洛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她终于理解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严重,整个人提心吊胆。
身为关键人物的兰斯完全不介意,结果却演变成这样的情景,感觉就像是一出喜剧。
兰斯不由得苦笑,温柔地拍拍夏洛特的头。
「是我自己要隐瞒身分的,别在意。」
「呜呜,如果您能早点告诉我,那我也……」
夏洛特抬起脸,双眼慢慢地泛出泪光。对于总是表现严肃的她来说,这模样相当罕见。
甚至连在旁待命的露涅特也惊讶得瞪大双眼。这足以显示夏洛特慌张到何种程度。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自己就是以傲慢的态度在对待他。
吼过他好几次。
曾经用力地抱住他,在他胸前哭得一塌糊涂。
在庆祝会让他斟酒。
今天早上自己还狠狠地踩了他的脚。
这些对象全是——自己打从心底崇敬的,历史上最伟大的英雄。
而且、而且、而且——
在来到雪伍德的旅途期间,夏洛特还一股脑儿地对着他说起英雄兰斯洛特的伟业。
自己干嘛要在本人面前夸口?本人肯定更清楚这些事情嘛。
光是回想起来,夏洛特便感觉血气都往脸上直冲,羞得无地自容。她现在的心境就是,若是地上有洞,她就要马上钻进去。
「呃,可是就算我当时坦白,你也不会相信吧?」
「这……」
夏洛特无言以对。
的确,若初次见面的人自称兰斯洛特,自己应该会激动地表示「不许侮辱那位大人!」吧。
恐怕也不会升起要让对方乘坐亚隆戴特的意思,或许还会把人扔给警察机关。
可是、可是、可是——
「呜呜呜……」
夏洛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后悔得不得了。
她很庆幸自己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就是没有要兰斯改正他的态度。只有这一点,会令她坦率地想要表扬过去的自己。
一想到万一自己真的提出这样的命令……
夏洛特的身体剧烈地抖了抖。
「不用那么害怕啦,小姐既然是我的粉丝,应该也知道我的个性吧?我是真的​​不介意。」
「因为公主是个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人。」
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的露涅特淡淡地说道。
硬要说的话,照兰斯来看,这位偶尔会对自己释放杀气的侍女才更让他胆战心惊,她在这种时候也没有露出感到抱歉的模样。
不过这样他反倒觉得轻松又感激。
「这种气质本来是值得赞许的,但这种时候还真麻烦。」
「如果按站在众人之上的标准来考虑,这种资质比某位吊儿郎当又反覆无常的伯爵要来得更好。」
真是位有胆量的女仆啊。
看来这个侍女有着将夏洛特看得太过神圣的毛病,所以才无法忍受主人谦恭地对待兰斯吧。
兰斯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情。
夏洛特能够宽容接受身分不明且无礼的自己,一看到他的能力,又毫不吝啬、慷慨大方地厚待兰斯。
虽然加入夏洛特旗下只有几天,但兰斯已经充分地看出每个员工都看似悠闲,却又认真地在执行自己的工作,连他自己都不知不觉间有了想为她做点什么的念头。
她是个拥有足以站在众人之上的器量之人。
「喂,露涅!怎能对兰斯洛特大人用那种口气说话!」
夏洛特瞬间收起刚才面对兰斯的温顺,以具有威严且凛然的态度斥责自己的侍女。
看到她的瞬间变化,兰斯心想她还真忙。
总之,还是别追究她立刻就将「吊儿郎当又反覆无常的伯爵」这个形容词认定为自己的事吧,不然这话题简直没完没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都说我不介意了,而且我的确是满吊儿郎当的。」
「不、可是,兰斯洛特大人……」
「啊——我反而比较在意这个。」
「咦?」
「称呼我的时候叫兰斯就好,要是被其他人听到你叫我本名,可能会产生很多麻烦。」
在自称里被加入荣誉姓名中的名字,会被处以侮辱皇室罪,弄不好的话还会被判死刑,兰斯可不想让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
「……您说得对,我明白了,兰斯大人。」
「也不用加大人啦,照以前那样不加敬称就可以了。」
「这、这怎么行!?面对兰斯大人,我实在无法不用敬称!」
再次浑身颤抖起来的夏洛特果断地说道。
在这短短几天的相处中,兰斯已经领悟到,夏洛特在这种时候既顽固又死心眼。即便自己再怎么强调,她也绝对不会听从吧。
真的好像那家伙年轻的时候啊——兰斯想起了她的祖父。
自己明明都说可以不用加敬称,他仍然没有停止以「大人」称呼的打算。虽然祖父因为年纪大了,在这方面也多少和缓了一点,孙女却似乎还要花上很多时间才能到达那个境界。
「唉,真让人受不了……」
兰斯毫无办法,忍不住用手抵着额头。一想到在这栋宅邸中工作的佣人会有什么反应,心情便沉重了起来。
「那、那个,就是,兰斯大人,我、我有一个请求……」
夏洛特战战兢兢地抬头仰望兰斯的脸,出声说道。
从她僵硬的模样就能够确实明白她在紧张,可是那张脸又奇妙地流露出期待的光芒。
「什么请求?」
尽管不喜欢被人尊称,兰斯却决定无视。在这个世界上,有时放弃是必要的。
「可、可以请您跟我握手吗?」
「……嗯。」
兰斯苦笑着一伸出手,夏洛特便怯生生地握住。
紧紧地握了一下放开之后,她露出一脸明显在表示自己幸福至极的陶醉表情,将手紧抱在胸前。
「……我一生都不会再洗这只手了……」
「不,洗一下啦。握手这点小事,我每天都可以跟你做嘛。」
兰斯不由自主地吐槽。
「咦咦!?您愿意每天都跟我握手吗!?」
看样子自己失言了。兰斯习惯了至今都是威风凛凛的她,现在的夏洛特总让他无法做出正常的反应。
老实说,兰斯不晓得该怎么对待夏洛特才好,只能露出僵硬的笑容。
「算了,既然你知道我的身分,那也正好。『那家伙』的墓就在这里吧?能不能帮我带路?」
兰斯重振精神,佯装若无其事地问道。这次的伪装很难说是成功,连他自己都能察觉到声音正在颤抖。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兰斯一直都很在意『那家伙』的事。
在龙车中听夏洛特说『那家伙』就长眠在雪伍德,兰斯的心便阵阵发寒,老实说他根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会早早就结束与老公爵之间的谈话,老实说大多也是为了这个。
夏洛特倏地收敛起自己的表情。
她自认是兰斯洛持的狂热粉丝,自然也立刻察觉到了他所说的『那家伙』是谁。
「我知道了,请跟我来。让我带领兰斯大人前往您的爱骑——加拉哈德的沉眠之地。」
太阳已经沉入西方的空中,只有火把上的火焰照亮这一带。嘴里吐出的呼吸有了层浅浅的白色,天空在不知不觉间开始降雪。
加拉哈德的墓地,位于一座树木茂密、略微隆起的丘陵上,距离宅邸很近。目的地的地面上,埋着一边约有一梅托长的正方形大理石名牌。
「抱歉啊,在你经过长途旅行感到劳累的时候还麻烦你,早知道就该明天再来的。」
听到兰斯的道歉,夏洛特静静地摇头。
「不会,我也明白兰斯大人想早一刻前来加拉哈德这里的心情。因为对我来说,亚隆戴特也是我的一切。」
「真的很抱歉。」
兰斯再度道过歉后,便目不转睛地俯视加拉哈德的墓。墓碑上刻着一排字,写着「救世龙骑士兰斯洛特的爱骑加拉哈德长眠于此」。
卒年就在卡姆兰战役的短短一年后。这里应该有经过确实的管理,尽管过了三十年以上的岁月,墓碑依然散发出明亮的光泽。
露涅特迟了两人一会儿才现身,胸前还抱着一个酒瓶。夏洛特接过酒瓶,递​​给兰斯。
「这是宅邸里最高级的葡萄酒,请用。」
酒包含净化的意思,特别是被称为「神之血」的葡萄酒。在兰卡斯特中,从很久以前就有将葡萄酒洒在墓碑上供养死者的习俗。
「谢啦。」
龙当然尝不出酒的味道,即便如此,它仍是与自己共同越过数次死线的战友,想尽可能用最棒的酒来吊唁它也是人之常情。
夏洛特察知到兰斯的这份心,毫不吝惜地就取出最好的酒,这份体贴让他十分感激。
「那我们就先离开了。」
酒瓶交出去后,夏洛特便带着露涅特离开现场。毕竟有她们在,兰斯想哭也哭不出来。这样的体谅也令兰斯感受到了她的用心。
兰斯拔出腰间的魔剑亚隆戴特切开瓶口,把里头的液体倒到墓碑上。从墓碑上淌落的葡萄酒,将银白的雪染成了鲜红色。
兰斯把空酒瓶置于地面上,用双手握紧魔剑的剑柄,以让剑尖朝向天空的方式将剑举在胸前,然后静静地闭上眼。
剑礼——这是龙骑士在送死亡的战友最后一程时所用的敬礼。
歉疚、感谢、哀悼、怜悯等,各种想法及话语一一浮现在兰斯的心中,然后消失。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兰斯将心中涌现的一切思念全都传达出去后,他的头和肩上已经堆了不少的雪。
「你的曾孙就交给我吧,我一定……会让它赢得德比的。」
兰斯最后露出无畏的笑容发完誓,就把魔剑收回鞘中,转身背对墓碑。
他就这么走下丘陵,回到宅邸前,发现夏洛特正一边呼着白气温暖双手,一边等着他。一察觉到兰斯的归来,她便对着他温柔地微笑。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在身体冷透的时候,果然还是要吃点温暖的东西。」
明明心底有一堆问题想问,她却全都忍了下去,只说起这样的事情。
「……小姐,啊、把你当作小孩子就太失礼了。夏洛特,你真是个好女人。」
这不是恭维,而是兰斯不带任何谎言的真心话。他可以断言,大概没什么女性能像她这样如此理解龙骑士的内心了。
「您、您、您、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赞美言词,夏洛特当场满脸通红、惊慌失措,狼狈的模样看起来惹人怜爱。
兰斯一如往常地温柔轻拍夏洛特的头。
在他的手掌下,夏洛特低声嘟囔道「……我会、会错意的。」不知是幸或不幸,兰斯并没有听见。
「兰斯大人,早、早安,昨、昨天睡得好吗?」
「兰斯大人,我有事想要向您请教……」
「兰斯大人,您今天想要吃什么呢?」
「兰斯大人
「兰斯大人☆」
自从真实身分暴露以后,夏洛特面对兰斯的态度就变得尊敬又拘谨。
洛克威尔家中的人们看到公主这番骤变当然是大吃一惊,并对兰斯投以好奇的视线。
他们认为夏洛特会这么恭敬,表示​​兰斯肯定出身不凡。目前在佣人之间,「兰斯是皇族私生子」的说法被视为是最有可能的候补。
仿佛要呼应那个假说般,洛弗尔交代佣人们要把兰斯当作最重要的客人郑重地对待,自己也退了一步,以毕恭毕敬的态度面对兰斯。
某些佣人以为兰斯是用权威作为盾牌逼迫洛弗尔就范,便为此感到不满,也同情起主人们。
可是只要有空,夏洛特就会向佣人询问兰斯的所在之处,并高高兴兴地前去找他。不论是谁来看,都能很清楚地看出她是打从心底仰慕兰斯。
佣人们以温柔的目光守护着这样的夏洛特。
事实上,因为夏洛特只沉迷于龙,从未对淑女的嗜好表现出丝毫兴趣,因此在社交界被敬而远之,甚至被称为『洛克威尔的赤龙公主』。公主没有丈夫人选,这点总让佣人们暗中担心。
宅邸的主人最近心情也非常地好。
由于这些原因,没过几天,佣人们对兰斯的好感度便直线上升,也开始用心服侍起他。
另一方面,面对经历这种原委才得到的周到待遇,最想逃的反而是当事人兰斯。
兰斯虽也出身于伯爵世家,却在严苛的战争时期长大,过着与浪费无缘的生活。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只让他烦闷到不行。
所以兰斯最近过起每当吃完早餐,就急忙出门寻找亚隆戴特,跟它玩到接近日落才回来的日子。
尽管亚隆戴特目前还在休养中,几乎无法骑着它到处飞,冬天的雪伍德也是冷得渗入骨髓——即使如此,还是比待在宅邸中好多了。
这一天兰斯一回来,在门前等待的夏洛特也如以往那样朝他奔来。
该怎么说呢,兰斯总觉得心中涌起了被小狗亲近的错觉。甚至想着要是她有尾巴,肯定会呼呼地用力摇摆。
「亚隆戴特的状况如何?」
「嗯,很不错。它是个坚韧的家伙,疲劳似乎已经完全消除,能回到出生的故乡恢复精神,应该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吧。」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今晚天气不错,我等等也去它睡觉的地方看看,它床上的干草差不多该换了。」
夏洛特开心地以雀跃的声音说道,一字一句都透露出她对亚隆戴特的强烈爱情。
虽然对待兰斯的方式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但她自身的本质却从未变过。感觉到这一点,兰斯在内心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至今威风凛凛的模样,与如今的样子反差太大,总让他感到不知所措。
「驯服的进度如何?」
「我已经大致掌握住它的脾性,可是沟通方面还是不太顺利。嗯,这部分还需要一些时间。」
兰斯和亚隆戴特是临时凑在一起的组合。虽说这也是无可奈何,不过兰斯对前几天的比赛结果实在非常非常地不满意。为了不再露出那样的丑态,他内心的斗志正熊熊燃烧。
不过兰斯并没有让他人看到自己热血模样的习惯。
「啊〜〜肚子饿了,今天的晚餐是什么呢〜〜
兰斯若无其事又轻佻地打开宅邸的门。
近日到老公爵的寝室与对方一边热烈地谈论往事一边享用晚餐,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
当初老公爵曾面有难色地表示,让客人在寝室用晚餐是很没规矩的。
「没有酒和佳肴哪聊得起来,而且这些往事,『我』也不太能在人前谈论啊。」
结果兰斯的坚持让老公爵只好同意。
只是现在老公爵也比谁都期待这一段时间。
佣人们之间现在流传着一个传闻,内容就是——老爷一接近日落时分,便会开始坐立不安。
夏洛特及露涅特和他们同席用餐也成了惯例。一开始夏洛特非常惶恐,表示「自己怎能介入如此重要的时间!?」,但兰斯强调「跟老头单独喝酒也太郁闷了吧。有两个可爱的女孩子在场,也能够让场面热闹一点。」对方都这么说了,她自然无法拒绝。
按照夏洛特钢铁般的自制心,她是想谢绝的。可是兰斯洛特及洛弗尔身为十六翼将时的往事,又强烈地刺激夏洛特的好奇心,即使是需要变卖所有家具财产,她也想听。
所以她如今也极为期待这段时间。
「祖父,我是夏洛特,我带兰斯大人来了。」
夏洛特一边告知,一边敲门。过了一段时间,有人从内侧打开那道房门。
「请进。」
露涅特用左手握住门把撑着门,用右手示意两人进入。两人按照陪同者的意思进入室内,发现老公爵正站着迎接他们。
「喂喂喂,怎么不躺着?」
「哈哈哈,虽然都这把年纪了,但是一跟兰斯大人谈天,就觉得体内的血开始骚动,身体也不断涌出力量呢。」
老公爵很有精神地笑道,看起来并没有在逞强,医生也说他的病情正逐渐好转。
关于这件事,夏洛特打从心底感谢兰斯。
虽然俗话说病由心生,但与兰斯的再会,肯定让老公爵的心再次有了活力。
在兰斯不知道的时候,夏洛特愈来愈醉心于他。
「总之让我先喝一杯吧,身体实在冷得受不了。」
话一说完,兰斯便快步走向房间中央那张摆满佳肴的桌子。
房间深处的暖炉正燃烧着,熊熊火焰时不时会爆出霹啪声响,烘得室内十分暖和。但要让长时间待在外面、已经冷到骨子里的身体打从体内暖起来,果然还是用酒最为合适。
「请用。」
露涅特优雅却迅速地来到兰斯身旁,替他手里的玻璃杯注入酒水。不过她紧绷着一张脸,似乎是真心厌恶替他服务。
但若是她不管,夏洛特就会亲自去帮兰斯斟酒,只有这一点她无论如何都想避免。
「啊——这种感觉真让人无法抗拒!」
席间准备的不是葡萄酒,而是酒精度数更高的蒸馏酒。
兰斯一口气喝光杯中的酒,腹中燃起的温度瞬间传遍整具躯体。
女仆严肃地再次替兰斯的空酒杯倒酒。
「……这是从我祖父那一代传下来的珍藏,希望您能好好品尝过再吞下去。」
老公爵苦笑着劝道。
「这么贵重的东西,就该留到更重要的庆祝宴会上用啊。」
尽管嘴上这么说,兰斯这回却一点一点地品尝这种酒。
没有丝毫苦涩、华贵且洗练的香气在口中蔓延开来,并散发出比流过喉咙时更加灼热的温度。
毫无疑问地,非常好喝。老公爵说得没错,一口气喝下去或许太可惜了。
「好了,今天要聊什么呢?」
老公爵也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说道。
「这个嘛,今天能让我听听加拉哈德的孩子跟孙子的事情吗?它们也是亚隆戴特的父亲及祖父吧?」
跟老公爵等人的对话也对兰斯有益。
许多事情对这个时代的人们而言是常识,但在兰斯眼中全是些未知的事物。
因为怕被对方怀疑,兰斯很难向不清楚自己事情的人询问这些。
等大概听完爱骑与熟人们的消息后,他接着便在意起以前爱骑的子孙,也就是现今爱骑的祖先。
「嗯,那今天就来聊聊这方面的话题吧。一开始必须要说的,果然还是圆桌!它正是我们思考得出的最棒交配组合——加拉哈德和迪·拉克所生的名龙!」
老公爵用力地握紧拳头,热烈地述说。兰斯也睁大眼睛,发出赞叹的声音。
「是迪·拉克吗!啊——真是太棒了!我当时也常想像要是那头女中豪杰能怀上加拉哈德的种,会诞生出如何不得了的名龙呢!」
迪·拉克是十六翼将的成员之一——*丁拿单卿的爱骑,是头巨龙种的雌龙。(编注:Dinadan,典出亚瑟王传说,圆桌骑士之一,擅话术。)
虽然性别为雌性,迪·拉克却有着不像地龙的强烈斗争本能,还屠戮过许多魔族,是头与女中豪杰之名相符的名龙。
「圆桌是头非常优秀的龙。有一身雄伟的身体,还有与之相应的力量,而且天生就有战斗的天分。它在『龙战』的战绩是四十九战四十九胜的无败绩,以最强王者君临于其他龙之上。」
「等一下,龙战是什么东西?」
兰斯开口询问第一次听到的词语。
「啊,失礼了。所谓的龙战,指的是龙骑士驱使龙与对手一对一决胜负的竞技。在战争结束后没多久,曾在这里盛行过。」
当时为了战后的复兴,神圣兰卡斯特帝国的财政陷入极端的赤字,对于维持生产过剩的龙所需的费用,让英雄王亚瑟也非常苦恼。
尽管情况危急,不过人类与魔族死斗了一百年以上的漫长时光,若是把与他们一同度过这段时间的战友一齐处分,人民的心肯定会和帝国政府产生隔阂。
那就来办个与龙有关的事业吧——从这个想法中诞生的便是龙战。
「哦,听起来还挺有趣的嘛,为什么现在却废止了?」
「因为比赛中接二连三地出现死者。如果只是模拟战还能手下留情,也不需要勉强。可是一面临关系到名誉和奖金的正式比赛,就没有余裕去管这些了。」
在那个时候,与魔族之间的激战于人们心中还记忆犹新。
魔族的幸存者或许还潜藏在某处,就算情势已经趋向和平,龙骑士仍被严格要求维持一定的素质。
要是让本该守护帝国、前程似锦的龙骑士紧接着亡故,那就本末倒置了。因此仅过了短短五年,龙战的历史便就此落幕。
「嗯,如果是这种理由,那也没办法。但已经看不到比赛,还是让人感到很遗憾啊。」
「我也很想看看呢,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好羡慕祖父和当时还活着的各位大人喔。」
似乎是真的打从心底感到惋惜,兰斯低语道。夏洛特也极力地表示赞同。
「倘若现在举行比赛,兰斯大人和亚隆戴特的组合一定能够超越圆桌的纪录吧!」
「夏洛特,这种事情不该在纪录的保持者面前说吧。」
老公爵以半开玩笑的口气劝告孙女。
夏洛特也明白祖父的意思,便莞尔一笑回应道:
「哎呀,祖父的意思是说兰斯大人做不到吗?」
「夏洛特,我不是因为事关自己才开口反驳,而是以一般人的标准来论断的。被拿来和这种披着人皮的荒唐怪物相比,你不觉得那个人很可怜吗?」
「你也变得挺能说的啊,洛弗尔。」
兰斯眯起眼瞪向老公爵,不过挂在他嘴角的却是感到有趣的笑意。
「呵呵,您不在的这三十八年间,我也多少被锻炼过了。」
「嗯,我们比以前更聊得来了。看来年纪增加也并不是坏事。」
两人对着彼此会心一笑,接着碰了下杯,同时喝下杯中的酒。
在这种时候,夏洛特只感觉到疏离。
不过另一方面,能在近处观看到这种有如英雄谭​​其中一节般的光景,她感到万分欣喜的心情也是真的。
「哎呀,一不注意就偏离话题了。好了,我说到哪儿啦?对对对,是圆桌在龙战毫无败绩的地方吧。随着龙战结束,圆桌也一同引退,成为了种龙。但它的第二龙生,实在不能算是顺遂。」
老公爵以感慨的语气说完,苦涩似地含了一小口酒。
「我想也是,拥有巨龙种母亲的蝾螈龙,作为赛龙战用的种龙显得太沉稳了。」
「没错。当时是赛龙战的黎明期,能够赢得重赏的龙也很少,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有一头能够产出许多GI龙的龙。可是赛龙战一年比一年重视速度,它终于连产出能够赢得新龙战的龙都有困难,然后就在前年衰老而亡。」
「这样啊,已经死啦。它是那家伙的孩子,何况还是这么棒的名龙,我本希望能至少看它一眼的。」
兰斯寂寥似地说完,也跟着喝起杯中的酒。
龙的寿命约有二十五年,因为加拉哈德在卡姆兰战役的一年后便骤逝,而圆桌出生在这期间,如此看来也可说是相当长命的龙了。
即使心里明白,兰斯还是不由自主地希冀它能再多活个两年。
「孙世代里现在起码还有活着的家伙吧?」
「是,还有几头。只是雪伍德的寒冬太过严酷,所以把它们送到更南边的地方,作为荣誉之龙度过余生。不过有继承到成为种龙的加拉哈德父系血脉的,也只有圣杯一头而已……」
「只有一头、啊。盛极必衰,现在这​​个世间已经让蝾螈龙难以生存了。它就是你刚才说的那头GI龙吗?」
「是的,它是圆桌和当时以速度驰名的飞龙种雌龙妮妙生下的孩子。那一日的甘尼斯锦标赛,是我生涯中最棒的骑乘经验。」
老公爵似乎回想起往昔,望着远方说道。甘尼斯锦标赛是在盛夏举行的全长八多兰——也就是一海尔的GI战。
「那一战在当时的支持者之间还被称为传说呢!呜呜,为什么父亲和母亲不早十年、不对,是早五年生下我呢!?」
夏洛特放在桌上的两个拳头不停颤抖,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愤怒般。
作为敬爱祖父的孙女,一个热情的蝾螈龙粉丝,她实在是非常想观看那场战斗。
「那算什么,你接下来可是能够尽情地观赏比这更不得了的事物呢。」
脸颊被酒精染红的老公爵以带有深意的视线看向兰斯。
传说的龙骑士勾起嘴角,和往常一样露出无惧的笑容。
「呼,这水温刚好。」
兰斯啪地一声,把毛巾甩到自己肩上,哼着歌缓慢地在宅邸中走着。
因为他是在清醒后才去沐浴,所以等他洗完澡后,时间已来到深夜。宅邸里充斥着诡异的静谧,脚步声听起来异常响亮。
兰斯靠着月光走在昏暗的走廊上,突然注意到某个房间透出灯光,那是夏洛特的房间。
「喂喂,她这种时间还醒着做什么?」
兰斯的好奇心受到刺激,便上前敲了敲门。其实无论是以往或是现今,在这种时间拜访年轻女性的闺房都不妥当,但兰斯不是个会讲究这种事的男人。
「请问是哪位?」
房内传来露涅特查问的声音。
竟然在主人身旁伺候到这么晚,这种忠臣行为真是让人诧异到无话可说。
「是我。」
「兰斯大人!?请您稍等一​​下!」
除了夏洛特慌张不已的声音,门的另一边还一并传出她霹哩啪啦慌张走动的动静,也隐隐能够听见她「镜子、镜子呢!?梳子!还有……」的拼死叫声。
总之在里面的人混乱好一阵子后,房门终于开启,里头的情景令兰斯吹了声短促的口哨。
夏洛特正穿着宽松的粉桃色睡裙站在房内。
兰斯至今只看过她穿骑士服的模样。虽然是朴素的睡衣,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夏洛特做女性打扮。感觉非常新鲜,同时还大饱了一次眼福。

「怎么了?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看到兰斯的反应,夏洛特惊慌地问道。
「没有,很可爱啊。虽说威风凛凛的打扮也不坏,但偶尔也让我看看你装扮过的样子嘛。你长得本来就很好看,这样太可惜了。」
兰斯发挥了自己嘴炮魔术师的本领。
但他并不是在说谎。
「您、您想看吗?」
双颊微微泛红的夏洛特一面拨弄垂在肩头的发丝,一面由下往上地望着兰斯问道。
她现在的表情有着之前看不到的艳丽,可爱到连兰斯都不由得看呆了。
「嗯,我想看。」
「我、我知道了!我明天就打扮给您看!可是,那个、我不太习惯穿礼服,就算看起来很奇怪,也请您不要嘲笑我。」
「我不会笑啦。」
对被赞誉为『颠覆不可能的龙骑士』兰斯来说,要想像出自己看到这个美少女装扮过后的模样,却指着她大笑,实在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既然难得有这个机会——兰斯也稍稍将视线转向服侍于夏洛特身侧的少女。
「我也想看看露涅特穿着女仆服以外的样子耶。」
「可是我不想给您看。」
侍女以极为冷漠且轻蔑的视线回望兰斯。
由于最近太受别人追捧,露涅特的冷淡态度奇妙地让兰斯感到舒服,也使他忍不住开起玩笑。
「啊,话说回来,您在深夜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夏洛特仿佛突然想起来般,疑惑地歪起头。
「啊,我只是有点在意你怎么到这种时候还醒着而已。有打扰到你吗?」
「没有,您来得正好,我有事想听听兰斯大人的意见。」
「我的意见?」
「是的,啊、不好意思,让您一直站在这里,请进。」
夏洛特用手势催促兰斯进入房间,而她的心腹立刻拉开桌前的椅子。夏洛特应该就是在这张桌前一直工作到刚刚吧。
夏洛特的房内完全看不到玩偶或绘画这类的物品,布满桌面的也不是发光的小东西,而是书山。书架上也密​​集地塞满了书本。
虽然房内的各种装饰及用品都很高级,却统统走雅致路线,颜色也偏向沉稳的色调。作为一间贵族千金的闺房,这里可说是相当地简单朴素。
等兰斯坐下后,夏洛特也跟着就坐,并将一张纸推到他面前。
她刚刚就是在弄这个吧。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文字,最下方用特别大的字写着「德比」,周遭还画了好几个圈,非常醒目。
「想跟您商量的,就是预赛的事。虽然在还没赢得升级战的状况下就谈这个有点太早,但毕竟目标不同,调教的方针也会有所变动。」
「……能说明一下预赛是什么吗?」
兰斯困惑地抓了抓脸颊问道。
虽说他在参加龙骑士的执照考试前,有姑且学了点赛龙战的事情,却是以比赛实际举行时必须知道的规则为主,像是犯规行为与比赛的进行方式等等。
兰斯来到这个时代只有大概两个月,活在此时的人所认为的常识,对他来说大部分都还是未知的事物。
「啊,好的。预赛就是被当作GI赛前哨战的重点赛,大概在GI赛前的一个月举行,比赛距离跟正式上场时差不多。我们要根据这些调整龙的状况,并将赛程距离刻画在它们脑海中。接下来才是重点。在预赛中的前三名可以获得优先出赛权,也就是说,若是在预赛中获得前三名,就确定能够出席德比。」
「哦,还有这种方式啊。」
「是的。德比的预赛分为蓝礁赏和重点锦标赛两种。蓝礁赏的比赛距离为十二多兰,在五月的第一周举行;相对地重点锦标赛是十多兰,举行时间则在五月的第二周。」
夏洛特分别指着德比上面那一段被画了圈的文字解释道。
「它们各自的优点跟缺点是什么?」
「蓝礁赏的优点,果然还是和德比相同的比赛距离吧,这样更能执行针对德比的实践性训练。缺点就是因上述的优点,这场比赛会比重点锦标赛更容易聚集强豪龙,因此更难获胜。」
「嗯。」
「另一方面,重点锦标赛的优点就是胜算终究比较高这一点。亚隆戴特已经破了三岁龙在十多兰的纪录,证明它在此距离之下的强悍。参加这一边,就几乎确定可以进军至德比了。缺点是——」
「要在从未飞过十二多兰的情况下出席德比吗?」
「您说得没错。还有就是比赛的间隔时间会比蓝礁赏少一个礼拜,所以会无法完全消除疲劳的问题。」
「原来如此,那就参加蓝礁赏吧。你的目的不是出席德比吧?赢得德比才是你的目标,对不对?」
兰斯探头望着夏洛特的双眼,宛如在测试她。
夏洛特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开始发热,原因在于被自己憧憬的英雄这么凝视,心脏便忍不住怦怦直跳。
但理由绝对不只有这一点。
让亚隆戴特赢得德比,的确是夏洛特的梦想。但相对地,她在心底深处也认为这是个无法实现的梦想,早已暗暗放弃。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目标的确就从「赢得德比」下降为「能设法出席」就好。
但兰斯认真地打算要赢。这位圣战时偶尔会说出一些无稽之谈,却让一切全部实现,被同僚誉为『颠覆不可能的龙骑士』之奇迹人物是这么说的。
她的心又怎么能不热血沸腾呢!
「是,当然!」
没错,为了与胆怯的自己彻底诀别,夏洛特使出力气,用力且清楚地宣告。
少女的答案令兰斯满意地勾起嘴角。
「就这么决定了。那就选蓝礁赏……」
「不好意思打扰两位谈话。虽然这样算是僭越,但可否容我发言?」
露涅特举起一只手,打断兰斯的话。
「怎么啦,露涅?」
和面对兰斯时相反,夏洛特以凛然又具有威严的声音问道。
兰斯还有些不习惯夏洛特剧烈的变化及切换的速度。
话虽这么说,但她愿意只对自己表露出那种态度,身为男人的兰斯并不觉得反感。
露淫特微微点过头后,便开口说出自己的意见。
「能取得德比优先出赛权的,应该不光只有这两场比赛,还有GI的莱昂内尔锦标赛。更重要的是,亚隆戴特和兰斯大人会使用斗志爆翔,我认为如此轻率地放过可以获得三冠的机会太可惜了。」
「斗志爆翔」指的就是之前那个像火灾现场时会出现的蛮力般,超越界限的飞翔技术。因为没有名称会有许多不便,因此便由夏洛特命名。
就如同将用火焰吐息通过锐角弯道称为「爆旋翔」一般,由此而来的联想。
「……三冠吗?」
夏洛特仰望着虚空低喃道。
限定四岁龙参加的GI共有三场,被统称为经典三冠。在赛龙战三十一年的历史中,完全称霸这三场比赛的龙也仅有一头。
让亚隆戴特成为史上第二头三冠龙——这个提议相当诱人,光是想像亚隆戴特称霸三冠的那一瞬间,夏洛特便犹如做梦般地陶醉。
然而夏洛特是调教师,必须直视现实,无法做梦。
「我也曾这么想过,可是出赛的间隔时间太严峻了。亚隆戴特还没有升级,想出席GI的莱昂内尔锦标赛,事前最少还必须经过升级战及预赛这两战才行。」
说完,夏洛特把纸翻过面,换成写了比赛顺序的那一面。
「莱昂内尔锦标赛是在四月的第二周举行,阶段赛的春风锦标赛是三月的第四周,升级战是三月的第一周。」
「如此一来,会变成间隔短暂的三连战呢。若是孱弱的飞龙种也就算了,我不认为身为健康蝾螈种的亚隆戴特会擦不过去。」
在赛龙战中,平均约四周会举行一次比赛。而按照一般标准,这种程度的连续参赛对龙来说算是相当严峻。
尽管如此,亚隆戴特过去四战都是以这种步调在参加比赛的,也从未以还残留着疲劳的状态去挑战下一场赛事。
而且倘若比赛间隔拉得太长,反而会难以维持龙的状态,露涅特甚至认为这样的比赛间隔很适合亚隆戴特。
「我是不太建议这么做啦。」
「兰斯大人果然也这么想吗?」
兰斯一插嘴,夏洛特也跟着附和。
只有两人理解彼此的意思,感觉就好像他们心意相通,这令露涅特感到很不愉快。
「这是、什么意思?」
「露涅,斗志爆翔的确是足以令身为蝾螈龙的亚隆戴特刷新纪录的强力王牌。不过你想想看,这个招式的流程是必须先耗尽体力,然后再发挥极限以上的力量喔。」
露特涅是个脑筋转得快的少女,马上就领会到夏洛特话里的意思。
「……这就代表,对身体的负担也大?」
「嗯,我有诊断过亚隆戴特比赛后的状况,它这回疲劳的程度和至今完全不能比。仅仅施展了两多兰的斗志爆翔,感觉却像是连续参加两场赛事一样。」
「应该说就算是在万全的状态下,用那招飞个两多兰也已经是极限,再多的话亚隆戴特也撑不住。」
听了两人的说明,露涅特吞了口唾沫。
「还真是把……双面刃呢。」
「没错,这一招对可算是赛龙生命的双翼伤害很大,所造成的疲劳实在是无法在三周内消除。就算是一个月,恐怕还是多少会有残留​​。而且这期间还必须一并进行针对下一场赛事的调教,在这样的情况下要飞三连战,最坏的后果就是它的身体有可能在莱昂内尔锦标赛时出毛病。」
「这样的确是个问题。」
「嗯,我们的目标终究是放在德比的。」
没错,虽然莱昂内尔锦标赛也令人难以取舍,但夏洛特确信最适合亚隆戴特的头衔果然还是德比。
非参加德比不可的原因,不光因为它是赛龙战中最高等级的比赛,其实还有一个理由。
「对了,我从之前就有些在意,GI该不会是用十六翼将的名字来命名的吧?」
兰斯皱起眉头,厌恶似地说道。
「是,正是您所想的那样。所以德比才会是最高等级的比赛。」
夏洛特一回答,兰斯脸上的厌恶便愈发浓厚。
见状,夏洛特不由得露出苦笑。
她最近有些明白,这位伟大至极的龙骑士虽然喜欢抢眼及引人注目,另一方面却又认为名誉及地位等事物很麻烦。
会指示众人不要宣告自己的归来,恐怕也是想再享受自由一段时间吧。
简直就像个孩子。或许是因为喜欢他而能包容这些缺点,夏洛特觉得他这种地方也十分可爱。
「附带一提,德比的正式名称是兰斯洛特·德比。」
露涅特淡然地补充。
兰斯无力地垂下肩膀。
「喂喂喂……只有爵位称号那也就算了,居然连名字都放上去了吗?」
「呵呵呵。」
夏洛特愉悦地笑了出来。
没错,正因为如此,德比龙的称号才最适合亚隆戴特。
赛龙战的确没有简单到可以只凭浪漫就获胜。
即便如此,世人还是无法停止梦想。
不,正因为这样,人才会做梦。
就是跨越了那份艰苦,人才会感动、流泪、狂热,并且不吝于祝福实现自己梦想的龙,
超越时空的传说龙骑士,带领过去的爱骑之子孙,赢得冠上自己名字的大赛。
夏洛特实在无法不去期待,那具有戏剧性、宛如命运之神玩笑般的一幕到来的瞬间。




第三章 笼罩的暗云篇

春天的帝都卡美洛被盛开的黄水仙染成一片黄色。
市民们怀着度日如年的感觉,引颈期盼这宣告漫长冬季结束的花朵自大地发芽。
经过三个月的雌伏,今年的赛龙战终于要展开了。
『亚隆戴特好强!亚隆戴特连胜啦!飞行时间是一分五十七秒四,这回居然也刷新了十多兰的帝国纪录!为什么这样的龙会来参加升级战,而不是莱昂内尔锦标赛呢!?一定是有哪里搞错了!绝对是有哪里搞错了!』
夏洛特在主人休息室中一边听着席达·赛特转播的大喊,一边悄悄地用力握紧拳头。
她现在终于理解兰斯在新龙战消沉的原因。
在旁人眼中,兰斯当时的骑乘技术已经是有如神助,而今日的他则显得更加俐落。
与那时更不一样的,是他分配步调的精妙技巧。
今天的比赛中,亚隆戴特通过五多兰处的时间为五十八秒三,比新龙战时还要久,不过相对地后半段也并未失速。
不光是如此,他在最后两多兰让亚隆戴特使出斗志爆翔,进一步地加速。比赛发展可说是相当稳定,一点都没让人有担忧的感觉。
兰斯似乎已经完美把握住亚隆戴特的能力,亚隆戴特也在这三个月间充分了解了兰斯。
亚隆戴特面对兰斯指示时的反应完全不同。在每一个重要之处,他们都展现出人龙一体的精彩动作。
现在的亚隆戴特飞得远比新龙战时还要快。
这回的一战令夏洛特有了足够的确信,亚隆戴特在下一战的预赛,还有最大目标德比中,肯定能取得好成绩。
荧幕中,下了龙背站在胜者之圈的兰斯挥手回应观众的欢呼声。
没有任何观众知晓。
他就是被所有国民憧憬、敬爱及感谢的,传说中的英雄。
没错,只有自己知道真相,这样的优越感是多么地甜美啊!
夏洛特抑制不了自己上扬的嘴角。
「那个,公主,您今日不去慰劳他吗?」
露涅特谨慎地问道。
夏洛特这才想起——这么说来,她也是知道兰斯真实身分的其中一人。
露涅特是夏洛特的心腹,自己也没有想要隐瞒她任何事情的意思。
虽然没有,但自己的心情有些复杂却也是事实。
(哎呀,不行不行。)
夏洛特连忙约束自己。
怎么会这么浮躁?
兰斯和亚隆戴特都在认真比赛,要是身为调教师的自己是这个样子,就没有脸去见那对拍档了——夏洛特重新振作起精神。
「我是很想这么做啦,​​但是——
夏洛特坐在沙发上动也不动,并露出苦笑。
在她眼下,回应观众一阵加油声的亚隆戴特穿过凯旋门退了场。
它之后会在装设于夏洛特龙车内的龙房休息。
就它今日的比赛情形来看,身体应该是没出什么状况。只要交给优秀的员工们,大概就没有问题了。
那她就得来处理自己的工作。
『好,接下来要举行的是今天的重头戏!四岁经典三冠初战,决定最速之龙的莱昂内尔锦标赛。这可是关系到下月举行的赛龙战最大庆典——德比结果的重要一战!』
席达的解说令夏洛特不由得跟着点头。
没错,与亚隆戴特同世代且有实力的龙,几乎都登记参加了下一场赛事。
当中肯定有不少能进军德比的龙,因此她绝对不能错过。
「哎呀?」
夏洛特在出赛表中发现与自己有渊源的名字,惊讶地睁大眼睛。
疾风哈迪亚。
它现在的战绩是四战三胜,看样子在屈居于亚隆戴特后方、拿到第二名的那一场比赛之后,它便稳定地赢到了现在。
「哼,真是狂妄。」
明明败给亚隆戴特,却比它还早出席GI赛,这令夏洛特很不愉快。
如果瓦尔特能够在过去三战里至少赢得一战,或是兰斯能早一个月出现在自己眼前,亚隆戴特如今应该也能参加这场比赛了。
但她也清楚,目前说这些是没有意义的。
这时,荧幕​​上正好映照出疾风哈迪亚的身影。
比赛会像这样逐一介绍每一头龙,让客人看了以后决定要赌哪一头。
龙是活着的生物,每日的状态都会有所变动。
就算之前评价很高,但在这里时不时地摆动头和身体、无法冷静的龙,还有无精打采地走着的龙都赢不了。
一旦有这方面的知识,就能看懂肌肉的状况、身体的紧缩程度和全身的平衡等事情。
夏洛特不光是懂,而且还是专家。用她那双职业的眼睛来看,今天的疾风哈迪亚可说是状态绝佳。
在这三个月的期间,再加上​​三次的比赛及胜利,让人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它的稳定成长。
而仿佛要证明这点似地,疾风哈迪亚在出席表上所写的计时时间为一多兰十秒五,比三岁时更快。
如果只看数字,疾风哈迪亚的成绩突出到就算和GI龙比较也能位居上位排名,真不愧是瓦尔特舍弃了过往的一切情面都想骑乘的龙。
「嗯,在某方面来说应该正好。」
夏洛特以疾风哈迪亚为标准,逐一评价出现在荧幕上被介绍的龙。
然后她看出,疾风哈迪亚是比自己想像中还好的龙。
不过胜败当然不是光凭龙的身体好坏就能决定。
世上也存在着身体不太好看的名龙,和身体完美却没有实力的无用龙。但即使如此,大部分的名龙都还是有着优良的身躯。
「呵呵,亚隆戴特居然赢过了这么棒的龙啊。」
荧幕上已经介绍过十头以上的龙,其中没有任何一头龙的身体能够超越疾风哈迪亚。
就连计时成绩比它优秀的龙也不例外。
这场比赛的胜者几乎确定是它了——画面在夏洛特想到这里时转移,荧幕上出现的龙令她惊讶到眼珠都快掉下来。
「这是……」
最先吸引住她目光的是那对雄伟的双翼。
亚隆戴特的翅膀在蝾螈种中也算是相当巨大的,但一与这头龙相比,再怎么看都显得黯然失色。
这头龙的体格跟飞龙种的平均数值差不多,肌肉却异常地发达。
特别是双翼根部隆起的部分简直太棒了。
这具躯体几乎可说就是为了在天空快速飞翔而造的。
而夏洛特最为注目的便是它的双眼,当中闪耀着宛如蝾螈龙般的强烈斗志。
「哟——」
当夏洛特望着那头龙出神时,做完赛后检查的兰斯进来了。
「啊,兰斯大人,辛苦您了。」
夏洛特急忙站起身,朝兰斯用力地低下头。
他挥挥手表示不需要拘谨,接着把目光转向荧幕,发出赞叹的声音。
「好厉害的龙啊,真是不错……」
就连他都说到这个份上,这样的事实使得夏洛特禁不住颤栗。
她不由得想看看出赛表,查询这龙究竟是何方神圣,却在付诸行动前就发觉到这头龙的真正身分。
应该说,没能立刻察觉的自己实在太失败了。
夏洛特就是为了看这头龙才会把亚隆戴特的升级战定在今天,那头龙居然优秀到让她连这种事都忘了。
尽管只是暂时,但这头龙还是超越了疾风哈迪亚,堂堂拿下了最高的支持率。
这也是当然的吧。它已经获得了两次重大比赛的冠军,一场还是三岁王者决定战——*高文锦标赛,也就是GI(编注:Gawain,典出亚瑟王传说,流传有关于绿骑士的轶事。)
到目前为止的战绩是四战四胜无败绩,最好的计时成绩是一多兰十秒四,在出赛的龙中独占鳖头,甚至甩开疾风哈迪亚。
更令人注意的是,它在上一回比赛中最后三多兰的飞行时间是三十三秒一,比疾风哈迪亚的三十三秒六还少了零点五秒。
这就表示它不但敏捷,还能充分使用那长长的翅膀。
「嘿嘿嘿,喂喂,真是个积极的名字。这是在表现主人的自信吗?是想表达它是头不输给名字的龙?嗯,那就让我拜见他们的本事吧。」
兰斯反而愉悦地弯起嘴角
夏洛特也深深点头。真是个可靠的主战龙骑士啊。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的清脆声响。
距离比赛开始还剩下十分钟左右,现场的紧张感愈发地浓厚。夏洛特感觉自己吃了一记别人出其不意的漂亮攻击。
夏洛特不高兴地看向露涅特,能干的侍女察觉到主人的意思,踩着优雅的步伐走向门扉。
「请问是哪位?」
「是我。」
「祖母!?」
这道带点嘶哑的嗓音令夏洛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露涅特一打开门,就能看到门外站着一位眼熟且浑身散发出沉稳气息的老妇人。
她身穿以米色为基底的礼服,虽然衣服本身看起来并不华丽,但有眼光的人一看就能看出这件礼服是以最高级的绢制成的,制法及刺绣也是集技巧之大成。
能穿这种衣服的人「阶级」肯定不低,而这位老妇人穿起来也非常适合,这套礼服让她本身的庄严风范更加突出。
老妇人的身后跟着两位强壮的卫兵,她让两人在外头等着,自己独自进入主人休息室。
「好久不见,祖母。」
夏洛特急忙跑到老妇人面前,行了一礼。
夏洛特口中的祖母,指的并不是雪伍德公洛弗尔之妻,而是母亲这一方的祖母。
两人上次见面已经是半年多前的事,怀念之情令夏洛特的胸口渐渐暖了起来。
「真的好久不见了,夏洛特,你又变得更漂亮了。」
老妇人也高兴地微笑,并抱紧夏洛特。夏洛特也给了老妇人一次充满爱的拥抱。
「为什么没来拜年?我觉得非常寂寞呢。」
在两人好好拥抱约一分钟后,老妇人以有些气愤的表情说道。
她的年纪明明已经迈入五十岁后半,却还奇妙地带着一股适合这种孩子气举止的青春气息。
「那个,我忙着处理亚隆戴特的事。」
夏洛特惶恐地回答。
事实上原因不只是这样,但她说不出口。
「嗯,这还是你成为调教师的第一年,而且你还是代亲,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
「感谢您的体谅。那么,您是特地过来见我的吗?我好高兴。」
「其实来見你是顺便的,真正的目的是……」
老妇人瞪向兰斯,身上散发出的气氛骤然一变,接着就是一记怒吼。
「喂!既然回来了,就早点通知我们!你知不知道大家为了你有多伤心啊!?」
「……我想也不用猜了,你是桂妮薇儿……吧?」
兰斯犹如一个恶作剧曝光的孩子般缩起肩膀,表情僵硬。
这么说来——夏洛特想起来了。
她想起了自己的祖母与这名青年在英雄谭中受到颂赞的关系,那个以悲恋告终的故事。
「没错,没错,你当然不可能一眼就认出我啰!因为等你等太久了,我已经完全变成一个老婆婆了!不但嫁了人,还是三个孩子的母亲,甚至连孙儿都有了!你是喝了魔王的血吗!?居然完全没变,实在是太可恨了!」
英雄王亚瑟的正室,现神圣兰卡斯特帝国皇妃桂妮薇儿·兰卡斯特,双手叉腰哼了一声。
之后,桂妮薇儿让兰斯把至今的经过,到要在德比吓大家一跳的诡计等一切全部坦白。听完以后,她露出打从心底讶异到无话可说的表情。
「你从以前就是这样,根——本就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物。无名的新人,在第一次骑乘,就骑着蝾螈龙刷新纪录,还做出以吐息转换方向这种乱七八糟的行为,而且名字还取作兰斯·史卡沃加?」
桂妮薇儿像是在鄙视兰斯般,一面拉高语尾,一面屈指细数他的事迹,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竟然认为这样可以隐瞒真实身分到德比比赛,还真是天真到极点啊。」
「哈、哈哈哈。」
夏洛特开口干笑着。
再怎么样,她都无法在兰斯面前附和祖母这番「天真到极点」的发言,因此只能含糊其词,不过她也不由得同意了祖母的话。
夏洛特也是基于完全相同的理由,才把兰斯和兰斯洛特重叠在一起的。
兰斯呕气似地低语:
「洛弗尔就没有发现啊。」
「亚瑟和莱昂内尔也是!男人真是有够笨的!」
桂妮薇儿焦躁地摇摇头,表示自己无法置信。
能将于历史​​中留名的英雄王,以及几位十六翼将公然眨斥至此的,也只有她了。
话说回来,要以此责备那两人也太残酷了。如彗星般出现的新人龙骑士,与三十八年前就行踪不明的英雄,应该很少有人能够想到这两人是同一个人物。
「真亏你能发现啊。」
「请不要小看女性的直觉。女人跟男人不同,不会被常识困住的。」
「那还真是厉害啊。」
兰斯只能苦笑——自己实在无法瞒住桂妮薇儿任何事,她的丈夫亚瑟应该也挺辛苦的吧。
「比、起、这、些!你不是应该有话要跟我说吗?」
「嗯?啊,对对对。我回来了。」
啪!兰斯的脸颊发出一记响亮的声音。
是谁打的自然不用说。
「痛啊〜〜你居然真打啊。」
兰斯歪着脸抱怨。不过他也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也没有要躲的意思。
打倒魔王的战斗好手,怎么可能躲不过老妇人的巴掌。
「如果你道歉,那我还可以原谅。而你刚刚的那一句话嘛,嗯。」
「哈、哈哈哈。」
夏洛特仍然只能发出干笑声。就连立场偏向兰斯的她,这回也实在无法庇护他。
「算了,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你姑且还是遵守了『会回来』的约定,所以就用那一巴掌抵销吧。记得感谢我的宽容喔。」
「是是是。真是的,遵守约定还被打,这也太不划算了。」
啪!这次换兰斯另一边的脸颊受害。
「……你不是说要用刚刚那一掌抵销吗?」
「刚才那是我的份。这次换伊莱恩了,是她拜托我的。」
「……真受不了,这样我就不能抱怨了。」
低声说完后,兰斯转身背对桂妮薇儿仰望起天空,像是在怀念故人。
看到他寂寥的后背,夏洛特的心开始隐隐作痛。
『各位好,让大家久等了。本日的重头戏,GI重点赛莱昂内尔锦标赛就快要开始了。』
「哎呀,时间快到了吗?呵呵,其实我的爱龙也会出场唷。」
坐在沙发上的桂妮薇儿微笑着对站在身旁的夏洛特说道。主人休息室里有两座沙发,其中一座目前是空着的。
兰斯坚决不愿意自己坐下而让女性站着,夏洛特也无法眼睁睁地看兰斯站着,自己却舒服地坐下。
「哦,是哪头?」
站在两座沙发前的兰斯问道。
他的双颊现在带着两个显眼的手印,看起来非常悲惨,大概要有一阵子无法出现在人前。
露涅特偶尔会看向兰斯,然后又转过头去,忍笑忍得浑身颤抖。
「呵呵呵,赢的会是我的龙喔。」
「你还真有自信啊。也就是说,是那家伙啰。」
夏洛特马上就察觉到兰斯心里想的是哪一头龙,其实她不太能想像那头龙以外的龙获胜的英姿。
话虽如此,赛龙战的胜负并不是绝对的。就连以前大家都认为结果早已注定的比赛中,也爆出过好几次大冷门。
咚————!
告知起飞的大炮声划破空气,群龙在大地上奔驰,纷纷飞上天空。
『好了,每头龙都一同出发了,看起来没有任何一头在此落后。先取得领先的是十二号的莫德雷德。后方不远处是十三号的*亚法隆,它的速度似乎也正逐渐上升。位居第三的是六号的*卡里德福洛斯,后面是与它没有相差太多的一号疾风哈迪亚……』(编注:前者典出亚瑟王传说中的重要岛屿,相传亚瑟王便是被葬于此地。后者同样典出亚瑟王传说,为王者之剑的另一个译名。)
转播员席达从最前头按顺序念出龙的号码和名字。
『……十一号王者之剑是位于最后方的赛龙。好,让我们回到最前方。十二号的莫德雷德已经来到了北门,后方的十三号亚法隆慢了一点到达,再下去是距离约八龙身的一号疾风哈迪亚。』
「嗯,这步调还真快。」
夏洛特凝视着荧幕喃喃自语。
疾风哈迪亚很擅长让其他龙先领头,自己则占了龙群当中第三或第四的好位置,到了后半再取得领先地位的战法。
它鞍上的龙骑士是瓦尔特,而夏洛特也很了解他的骑乘技术。往好的方面来说,他能够不被其他因素迷惑,按照自己的步调来骑乘;但讲难听点,他欠缺了能够根据现场情况做出应变的柔软性。
疾风哈迪亚应该可以维持犹如以魔法时钟计时般的正确步调吧。
而对手在此处领先了八龙身,那比赛的步调肯定很快。
『通过五多兰处的时间出来了,是五十八秒四。延续刚才的升级战,现在又是场超高节奏的比赛!对领先的龙来说,这或许会是场严峻的战斗。』
转播内容证明了夏洛特的推测。
「看来会是场能取悦客人的比赛呢。」
「真的。」
露涅特的分析让夏洛特轻笑了一下。
在赛龙战当中,客人最喜欢龙从后方一口气超越其他对手的痛快场面。
而夏洛特的性格也是如此,看到这种发展,就会激动到忍不住握紧拳头。
按照这种超高节奏,前面的龙应该会一头接一头淘汰,能看到这一幕的可能性非常高。
『好,已经通过六多兰处了。后面的龙也一起提升了速度,逐渐缩短与领先龙的差距。领头的依旧是十二号莫德雷德,落后些许的是十三号亚法隆,还有距离约五龙身的一号疾风哈迪亚。哦哦,十一号王者之剑状况看起来不错!它开始逐个超越前面的龙——!』
「哦哦!」
夏洛特不由得发出喝采声。
就如转播员所说的,挂着十一这个背号的龙顺位逐渐提升,终于和疾风哈迪亚并行。
看到这种宛如怒涛般的急起直追,果然让人很爽快。不过亚隆戴特无法做出这种绝技,这也是造成她对此心怀憧憬的一大因素,毕竟亚隆戴特是属于一路领先甩开对手的那一型。
『好,领先的十二号莫德雷德,现在已经弯过最终区域,进入最后三多兰的直线区——!看,群龙个个都开始加速啦!好快好快!十一号的王者之剑速度好快!它与领先之龙的差距正逐渐缩短!领先的十二号莫德雷德终于到达极限了吗!?』
在席达转播的期间,荧幕上的王者之剑也没有给予对手和自己并驾齐驱的时间。它就这么抛开了疾风哈迪亚,越过亚法隆。
真不愧是冠上亚瑟王爱剑之名的龙,真是非常俐落的末段冲刺,一如此剑的锐利。
王者之剑前方终于只剩下莫德雷德了。夏洛特握紧渗出汗水的拳头。
『好,比赛只剩下两多兰了,十一号王者之剑不断地追赶!终于追上领先的莫德雷德!然后就于现在超越……什么!?莫德雷德竟然烧起来了!?』
转播员发出大喊,圆形竞技场的观众也几乎同时群起哗然。
荧幕上,莫德雷德原先该是漆黑的身体,现在竟染上了足以让人错看为蝾螈龙的红色。
综观一百八十年的产龙历史,从来没有任何一头龙的身体有过如此明显的变色。
这史无前例、原因不明的情况令场内一阵骚动。
『冲冲冲冲冲!十二号莫德雷德在此时来了个意想不到的超级加速!这就宛如火焰般的飞快冲刺!王者之剑转眼间就被甩开————!!』
「怎么可能!?」
夏洛特的嘴里不由自主地吐露出呻吟。
难以置信的情景就在她眼前上演。
王者之剑在前半场比赛有确实地保留实力,恐怕是打算在接近比赛尾声时再使出来吧。
它打算表现出与GI龙相比也毫不逊色的最后冲刺。
而莫德雷德在比赛前半飞行的步调那么快,怎么可能甩开王者之剑?它不可能还留有那种体力。
那样、那样简直像是——
「斗志爆翔……」
露涅特用双手掩住嘴,惊愕地瞪大双眼。
对,她说得没错,那看起来不就像是蝾螈种及兰斯搭档时才能使用的王牌吗!
「哎呀,这名字听起来真不错,我们也这么称呼吧。」
声音的主人——桂妮薇儿以一脸如她所料般的表情悄然微笑。
话虽如此,从她以指甲紧掐沙发扶手的动作,就可以看出她心中难以完全掩饰住的激动。
『好快好快好快!十二号莫德雷德快得令人无法抵挡!六龙身……八龙身……十龙身……它一口气甩开其他的龙,现在抵达终点————!!第三十二回莱昂内尔锦标赛,胜者是十二号莫德雷德!』
这时席达暂且停止播报,先深深吸了口气,才大声叫道:
『传说中的魔王!如今再度降临此处,向我们展示了它压倒性的实力!!』

【第2集待续】






外传 英雄的首战

从前,人与魔族之间曾经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
既然双方身为饵食及捕食者,人类和魔族就绝对无法相容。
虽然魔族的力量占有压倒性的优势,但人类却借助了龙的力量来与其对抗。
彼此的战况各有输赢,一百年以上的漫长岁月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几乎令人觉得这场仗将会持续到永远。
但就在龙纪一百二十八年,历史骤然开始转动。
这一切的契机,就源自于两位英雄的登场。
「呜,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子回过头,瞪着后方远处小小的赤龙身影,愤愤咂嘴。
视野中是一片没有云朵的蓝天,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的大海表面显得辽阔无比。若是平常,他早就停下来好好地欣赏这雄伟的美景,可惜他现在没有赏景的余裕。
男子名为*皮里亚斯·德·马利斯。(编注:Pellias,典出亚瑟王传说,圆桌骑士之一,和湖中妖女相恋。)
他的身体枯瘦,脸颊凹陷,一副阴险的文官样,但骑乘龙的技术精湛到在国内也可排入前五名。
现在他以史上最年轻的年纪就获得了『将军』这个重要职位,将来更是名列英雄王亚瑟的十六翼将之一——从这两点就可以窥见他有多少实力。
但他目前被逼得走投无路。
「我……绝对不能输!」
今天是他担任团长的征龙骑士团之入团仪式。
魔族能操纵破坏力惊人的魔法,而龙骑士拥有远超过人类的压倒性身体能力,可说是唯一能够对抗魔族的存在。
因为这样,人们总是希望龙骑士追求更强的力量。征龙骑士团自古以来有个传统,就是新人入团时,团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会前来找碴,借此辨别新人的实力。
而举办这个仪式的原因,还有一个有些坏心眼的目的——就是挫挫这些在士官学校成绩优秀、骄傲自负的新人锐气。
藉由这项仪式,新人便会明白自己的微不足道。这足以促使他们在每日的训练中精进实力,并乖乖服从长官的指示。
明明该是如此,但万一最重要的团长本人输给了区区新人,那自己的威严也将变得毫无意义可言。
「回应我吧,耶稣受难日!」
皮里亚斯一面呼唤爱骑,一面巧妙地驾驭缰绳,将身体往左倾倒。
他乘坐的红龙·耶稣受难日,把身体大大地向一旁倾斜,滑空似地往左边旋转。
在这二十九年的人生当中,这是他最满意的一次动作。
虽然王国当中最强的龙骑士高文有着一秒钟二十六度的惊人旋转效率,但皮里亚斯确定自己这次的成绩肯定跟他不相上下。
面对皮里亚斯的请求,爱骑给出了水准高到几乎不会再出现第二次的回应。
可是——
「呃!居然逼得更紧了!?」
眼前的情景令人无法置信。
对方应该还是刚从士官学校毕业的新人,年纪也才大约十五岁左右。
自己骑乘龙的经历为十七年,在这段期间也一心一意地提高技术水平,同时变得更有才华。这种尚未成熟的年轻人,技术居然比自己这个王国首屈一指的龙骑士还要好吗!?
他甚至想着这是怎么样的一场恶梦。
但再怎么哀叹,这个现实也不会改变。
在为了让龙骑士彼此比拼技术而规划的「空战」中,要是背后被对手盯上,那就输了。
尽管双方之间目前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再这样下去,输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虽然不想对区区新人使用这一招……但也没办法了。」
皮里亚斯拉紧缰绳,让爱骑突然往上飞。
然后——
喀锵!
宛如那条让自己浮在半空中至今的隐形线突然断裂般,耶稣受难日开始坠落。
这就是所谓的失速状态——指的是在面对行进方向时,万一翅膀角度过大,一直让龙体浮在空中的风力便会产生紊乱,从而让龙失去飞行力的现象。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状态,由于坠落的可能性很高,过去有好几十位龙骑士因此丧命。
在士官学校里,师长也严格地指导学生千万不能让自己陷入这种状态中。
被新人追赶,慌张到犯下老手不该犯的错——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皮里亚斯是刻意让自己处于这种状态。
先是急速上升,接着再突然急速下降。
追在皮里亚斯身后的新人,肯定会认为目标突然从眼前消失。
秘技『镜落』。
这是皮里亚斯独​​创的招式,无论在实战及模拟战都数次替他带来胜利,是他珍藏的绝招。
之后他只要再次顺着风飞起,盯准赶过他的敌人后背就行了。胜利明明就在眼前,结果竟突然看丢了敌人,在对方这么认为时,自己其实就在对方身后——新人必定会打从心底感到惊愕。
一想像新人吓到哑口无言的脸,皮里亚斯便坏心眼地感到愉悦。可是当他仰望天空时,却愕然地瞪大双眼。
本该位在那里的新人赤龙不见了。
皮里亚斯左顾右盼确认周遭,却没发现龙的踪影。该不会——想到这里,他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战栗顿时令他打从心底感到毛骨悚然。
新人就位于跟自己相同的高度上。
这代表他也使出了『镜落』。
也就是说,敌人在初次看到这项秘技时就明确地看清自己的举动,并在一瞬间理解自己做了什么,还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呜,不过这项秘技的困难之处接下来才要开始!」
皮里亚斯驾驭缰绳,巧妙地移动自己身体的重心,要让爱骑再次乘风飞行。
要取回失去的风并不容易。
天空的状况没有定数,温度、湿度、风向和风速,还有其他各种因素每时每刻都会改变。
必须确实地观察这些要素,对龙提出正确的指示,并操作自己的重心帮助龙能够快速乘风而上。
要是搞错操作步骤,失去平衡,就会旋转着掉落。若变成这样,就不可能再回到空中了。
总之,龙骑士得在不成功便成仁的极限压力中,于短时间内完成这些困难又纤细的操作。
与龙之间深厚的信赖关系也是不可或缺的。如果彼此都各自为政,就无法摆脱这样的紧急状况。
无论是哪一点都需要经验,这恰恰是还未经历过实战的小鬼难以获得的。
对本身技巧感到自负的狂妄新人,应该会束手无策地落入海中,并领会到自己是多么不成熟吧。
不,是必定会如此。
这项『痛宰新人的传统』就是为此才设立的。
「啧!神啊……!」
皮里亚斯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双眼。
他与新人之间的距离明显缩短。
这表示那个新人比皮里亚斯更晚陷入失速状态,却又比皮里亚斯更早让龙再度乘风飞翔!
这个成了自己代名词的必杀技是他不断地重覆修练,才终于学会的。如今却成了区区一介新人就能轻易模仿,没什么大不了的庸俗招式。
如果这是一场梦,皮里亚斯希望能早一刻醒来。
这次的遭遇说是场恶梦也不为过。
咚——!咚——!咚——!
远方响起比赛结果已定的铜锣声。
新人打败了团长。
即使在已创立百年的征龙骑士团,这也是件空前绝后的大事。
皮里亚斯轻盈地自爱骑背上降落到沙滩上,副团长及亲信们在此迎接,却个个露出微妙的表情。
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是不知该怎么和自己搭话吧。
蹩脚的同情和安慰都有可能碰触到皮里亚斯的逆麟,但若赞美获胜的新人技术很好,也有可能被人当作自己是在揶揄输给新人的团长。
不过他们的这份体贴,反而令皮里亚斯迫不得已地深深感受到自身的败北,内心更加恼火。
「那个新人呢?」
皮里亚斯刻意用不带感情、淡然且沉稳的声音问道。
「在、在那里……」
其中一位亲信战战兢兢地将视线转往后方。
那里聚集了一大群人,取得「赢过团长」这项殊荣的新人成为年轻成员的英雄,会有这种结果可说是理所当然。
其实在入团仪式的预定流程当中,有一项是必须由全体团员迎接团长归来,但这件事看来已经被兴奋过头的他们完全遗忘到脑后。
「咳!小子们,不好意思,可以请你们等等再聊吗?」
皮里亚斯刻意清了清喉咙说道。年轻的龙骑士们这才想起,入团仪式目前还在举行当中。
众人脸上骤然没了血色,慌慌张张地四处乱窜,开始整队。
在这些人里,只有一位少年毫不客气地打起了呵欠。
他有一头宛如火焰燃烧般的红发,那股色泽仿佛蝾螈龙的鳞片,看起来很眼熟。败北的瞬间,这颜色鲜明地烙印在皮里亚斯的脑海里,他怎么可能会忘呢。
「你是兰斯洛特·奥克尼吧。刚才的骑乘非常精彩。」
皮里亚斯目不转睛地凝视红发少年,从容地笑著称赞对方。
即使心中因为前所未有的屈辱而遭到负面情感狂暴地入侵,皮里亚斯却确实地压抑住这种感情,不动声色。
赏罚分明——无论自己的内心想法为何,都要褒奖工作做得漂亮的下属,这是他作为上位者的心得。
看到团长没对打败自己的新人骑士产生芥蒂,甚至开口赞扬对方,团员们肯定会认为——团长拥有只要下属立下功劳,便会确实给予认同的气量。
就算自己输了,也还是能扳回一城。他瞬间振作起来,想出了让负面印象也能立刻转为正面的计策,挽回颓势。
他之后能有『神机妙算』这个别名,自然拥有与其相当的智慧。
「哦,谢啦,大叔也干得不错。」
说完,红发少年——兰斯洛特无声地扬起嘴角。
在军队里,上下关系是绝对的,下位者绝不许以无礼的态度跟上位者说话。
这名少年应该也在士官学校学过这点规矩才对。
(哼,还是个小鬼啊。)
皮里亚斯冷静地在心中分析,却丝毫未将想法显露在外。
是认为自己更强吧。对这种年纪的少年来说,实力强不强便是一切。
按对方的做法摧毁那份自傲,正是这个『传统』的目的。但自己似乎没能成功,反而让对方更加得意忘形。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让人生气的事了。
「你这小子,怎能以这种态度对团长说话!」
副团长发出斥责的声音。
说得真好——皮里亚斯在心底暗暗喝采。若是他自己说出口,现在看起来也只会像是嘴硬。
这里的人太多了,身为团长,可不能让团员看到这种小家子气的地方。
「咦?大​​叔是团长吗?」
少年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他的反应不是演出来的,好像是真的到了现在才知道。在空战开始前,皮里亚斯明明就有在新人的队伍前面清楚地宣告自己的身分,并向他们问好。
意思是他根本没在听吗?还真是个傲慢的小鬼。
「那,大叔你……该不会是这里面最厉害的人吧?」
然后,即使得知眼前的人就是团长,少年也没有更正自己措词的打算。
刚才副团长分明提醒过,他仍然没有改正,这样的事例就算处以鞭打或关进个人牢房等惩罚都不过分。不过只有今天,皮里亚斯不能让团员们认为自己是输了比赛而挟怨报复。
这小鬼实在是太让人不​​爽了。
「……直到昨天为止,是这样没错。现在你就是最强的了,可是这也只限于空战而已。」
皮里亚斯狠狠地咬紧牙关,设法佯装出平静的声音说道。
「是吗?只有这种程度啊。」
少年脸上显示出的,是明显的失望。
连一点掩饰都没有。
「!」
即使是皮里亚斯,遇上这种事也不禁表情僵硬。
虽然他应该只是在自言自语,但是自己磨练了十几年的技术,还有亲手培养到这种规模的征龙骑士团,居然被说「只有这种程度」。
从出生到现在,他第一次如此地愤怒。皮里亚斯对自己的扑克脸很有自信,却清楚地感觉到太阳穴正隐隐抽动,怎么样都无法平复。
因此他看漏了。
少年眼中充满了似是寂寞的孤独情绪。
「兰斯洛特!喂,兰斯洛特!?在不在!?」
皮里亚斯狠狠瞪着在眼前排成一列的团员们,发出怒吼。
只是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再重覆一次,龙骑士身为能够对抗魔族的唯一存在,「强」就是别人对他们最大的期望为此,征龙骑士团日夜都持续着严酷的训练,以备和魔族决一死战。
入团仪式的隔日,那个问题儿童似乎从第一天就打算光明正大地偷懒。
「有没有人听他说过缺席的理由!?」
面对皮里亚斯的质问,团员们都是一脸僵硬地一起摇头。
也就是说,他是在没有联络的状态下缺席的。
他也真敢干出这种不把上级放在眼中的事情。
「啧,就跟传闻中一样。」
皮里亚斯愤愤地咂嘴。
兰斯洛特从就读士官学校时就频繁地擅自跷课,就算正式受勋为龙骑士,他好像也没有改变态度的意思。
「唉,也是因为我输了的关系。」
皮里亚斯重重地叹了口气。
士官学校里成绩优秀的佼佼者骄傲起来的前例并不少。本是想让兰斯洛特亲身体会到自己有多少斤两,想不到反而增长了他的气焰。
「他或许是认为事到如今,自己也没必要跟大家一起训练……但允许他偷懒,我就无法成为其他人的榜样。」
这里已经不是学校,若是放任这种任性的行为,便不能维持团里的纪律,何况这也关乎到士气。
要是他一直抱持着学生时的心态,自己会很为难的。
必须早日设法改善,这也是为了今后龙骑士团的管理。
「居然在这里啊。」
俯视着在龙房把爱骑加拉哈德当作枕头熟睡的红发少年,皮里亚斯按着自己发痛的额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把指导晨练的事宜交给副团长后,皮里亚斯寻找过兰斯洛特的房间等许多地方,就是没想到他会在这里。
不,他一开始就是先从龙房开始找。
可是他只查看人类使用的通路。
谁能想像得到这小子会跟龙一起睡觉啊!?
「该说他大胆呢,还是天生的笨蛋呢?」
皮里亚斯只剩下傻眼这个反应了。
要是龙翻个身把人压扁,就会直接升天;即使只是挥一下尾巴驱赶蚊虫,被打到也要花上几个月才能完全痊愈,一个不小心可能还是会死。
兰斯洛特就在这种危险至极的场所,非常舒服地熟睡着。
「好了,这下该怎么办呢?」
若是就这样不管他,万一发生了不幸的意外,这小子就会被当作稀有的蠢货流传至后世。老实说,皮里亚斯非常想让这个假设成真,但这样兰斯洛特就会成了富有传统的征龙骑士团之耻。
而且现在他是打败龙骑士团长、众所期待的新星,倘若失去了他,皮里亚斯便会被追究管理责任。
真是个麻烦的死小鬼。
「喂,兰斯洛特!」
皮里亚斯用严厉的声音怒吼,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悦。
「兰斯洛特!喂,起床,兰斯洛特!」
皮里亚斯叫了好几次,但对方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成为龙骑士十四年,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如此大胆的新人。」
他的胆子实在太大,大到根本就像是散漫。如果魔族前来夜袭,他要怎么办?
皮里亚斯心生一计,快步走到龙房外,然后又立刻回来。
还带着装满龙粪的铲子。
把这个扔到他脸上,总会醒来吧。
若是说这当中没有想要报复的负面情感,那是骗人的。可作为跷掉训练的处罚,和给叫不醒的懒虫今后要注意的教训,这应该是最为适合的办法。
上吧——当皮里亚斯振奋地以这样的气势来到加拉哈德房前时,却发现兰斯洛特消失了。
「哎呀?团长?怎么了吗?」
「!?」
有道声音自他背后传来。
皮里亚斯急忙转过头,看到兰斯洛特从别的龙房走了出来。
而且他的脸上还挂着坏心眼的灿烂笑容。
于是,皮里亚斯察觉自己被这个年轻人摆了一道。
在兰斯洛特的个人简介中,有着他喜欢恶作剧的叙述。没想到这家伙在入团翌日就对团长下手,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皮里亚斯心底涌起一股就按照原定计划,把龙粪扔到那张轻佻脸上的冲动。但他很简单就能想像到即使自己这么做,对方应该也能轻易避开。
即便身形纤瘦,兰斯洛特的身体却有着紧绷的曲线,就算发生万一,肯定也能如同野兽般快速动作。在他移动之际,就连身为武术大师的皮里亚斯也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动静,直到被叫住时才注意到他在自己身后,这两点实在令人惊叹。
尽管那一双眼睛散发出戏谑的目光,却紧盯着皮里亚斯的动向,无丝毫松懈。
(……真是个难以应付的男人。)
皮里亚斯本来以为他是个只有乘龙才华的男人,却在此时有了一个认知,觉得自己有必要大幅更新对兰斯洛特的评价。
过去没有任何人能够完美地骗倒在兰卡斯特王国以智将闻名的自己。
皮里亚斯不否认是自己大意,不过这是兰斯洛特设计出让他大意的环境,所以无法拿这当作借口。
兵者,诡道也。能使用计策在战场上与敌方一较高下,对战士来说也是重要的资质之一。这个男人的头脑似乎也相当灵敏。
不过从他把这份优秀才能浪费在戏弄长官这一点看来,这个人绝对称不上聪明。
「……我来找第一天就跷掉训练的问题儿童。」
皮里亚斯厌烦地将铲子扔到旁边。
兰斯洛特刻意似地耸耸肩。
「咦?团长竟然为了一个新人亲自出马?」
「没错,因为我判断必须和你好好谈谈。」
皮里亚斯焦躁地哼了一声。
非常遗憾地,胜过皮里亚斯的这位红发少年,虽是一位新人龙骑士,却在征龙骑士团拥有极高的影响力。
身为指挥官,他无法放着这个人不管。
「总之,先让我听听你缺席的理由吧。」
「因为今天会下大雨。」
「啊?」
这个过于出乎预料的回答,让皮里亚斯不由得发出听起来很蠢的声音。因为会下雨,所以不想训练——这不是任性的小孩才会找的借口吗?
更何况——
「是我的眼睛有问题吗?不管怎么看,今天都是晴天,我认为没有比这一天更适合在空中飞翔的日子了。」
「嗯,目前是这样啦,但是中午前就会变成倾盆大雨了。我和加拉哈德都不太喜欢淋湿。」
「哦,我还是头一次听到你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我没有那种力量啦。只是风会告诉我,说马上就要下雨了。」
兰斯洛特自信满满地回应皮里亚斯满是讽刺的话语,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
到了这种地步,皮里亚斯也明白他的脸皮有多么地厚。
「哼,算了,反正到中午就会知道了。但是,不管会不会下雨,这种理由都不能当作跷掉训练的借口。魔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袭来,今后也有可能要在雨中出击,到时候你也要说自己不能飞吗?」
「那时我会很乐意飞的,斗争才是蝾螈龙的本分,我不会不识相到去妨碍伙伴的乐趣。」
「哼,晴天跟雨天时的飞法完全不同。在训练时不曾飞过的人,我不认为他能在正式上场时飞得好。」
「啊,这没问题的,我在上个月的风雨时都飞到厌烦了。」
「什么!?」
这句无法当作没听见的话令皮里亚斯皱起眉头。
上个月侵袭兰卡斯特王国的风雨是这五年来规模最大的,农村有好几间房子被暴风吹垮,豪雨也让泰晤士河的堤防遭到冲毁,使得农地遭遇重大的损失。
在那种风雨中,是不可能有办法飞行的,这简直是自杀行为。虽说皮里亚斯不得不认同这个少年的飞行技术的确精湛,听到这里却只能说「想吹牛也要适可而止」。
「我很想在风雨里飞一次看看,所以就硬要加拉哈德配合我一起飞。那时候的视野超差,身体也完全淋湿了,根本没办法自由飞翔,没什么乐趣可言。虽然一开始这种未知的感觉让我很兴奋啦。」
兰斯洛特无奈地摇摇头。
想摇头的人应该是我吧——皮里亚斯设法忍住这句差点冲出口的台词,将其吞了回去。
在此时吐槽,也只会让自己愈加被少年的步调牵着走。
为了平息愤怒并取回冷静,皮里亚斯重重地吐了口气。
「你的玩笑也差不多开够了吧,兰斯洛特先生。我承认你的确是个拥有精湛技巧的龙骑士,但也不能因此允许你为所欲为。如果你以后还是这样的态度,那我会毫不犹豫地将你免职。」
皮里亚斯以冷漠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宣告。
龙骑士在兰卡斯特王国里,是最有名誉的职位,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胜任。
假如有可能失去这份荣誉,这个狂妄的小鬼多少会感到惊慌吧。
「嗯,我完全不介意喔,毕竟这里的老大是你嘛。」
兰斯洛特表现得很平静,没有一点想要忍耐的意思。
是认为自己无法开除他这样优秀的龙骑士,所以对命令不屑一顾吧!皮里亚斯如此判断。
事实上,兰斯洛特的实力真的只能说是惊为天人。
才仅仅十五岁,就打败了自己这个王国屈指可数的骑手。倘若继续成长下去,总有一天肯定会成为史上最强的龙骑士,他毫无疑问有这样的才能。
兰卡斯特王国现在所处的状况绝对算不上好。
几度击退魔族侵略,拥有盖世名声的英雄『黑太子』爱德华于两年前的『多佛尔之战』中战死,对王国军造成了非常大的损失。
魔族的攻势也在增强,目前正处于优秀的龙骑士能多一人是一人的时期。
而且如果现在就辞退兰斯洛特,也只会产生尖酸的传闻,说是皮里亚斯看不顺眼胜过自己的龙骑士。兰斯洛特就是算到了这些,才敢肆无忌惮吧。
真是个可恨的小子——皮里亚斯在心中咒骂道。
但他这个想法完全是错误的。
这时候,兰斯洛特的心中只有想跟伙伴加拉哈德在天空自由飞翔的念头。除此之外的事情,对他来说都只是些小事。
「总之,从明天开始,你必须好好出席训练!」
像是在表示谈话结束般,皮里亚斯甩下这句话后,便转过身离开了龙房。
然后,皮里亚斯在回程中遇上了兰斯洛特所说的倾盆大雨,这让他不悦的情绪达到了顶点。
而被他迁怒的团员,或许才是当天最为不幸的人。
「好了,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叫来这里吗?」
在征龙骑士团的团长室内,皮里亚斯隔着桌子狠狠瞪向红发少年。
他冰冷的目光锐利到,连征龙骑士团内经历过多场战役的勇者都会退缩,只是这关键目光对他所看的对象似乎毫无效果。
「嗯——是差不多要开除我了吧?」
兰斯洛特淡淡地回答。
他的态度并不胆怯,却也不像是在嘲讽皮里亚斯无法炒自己鱿鱼的感觉。明明此事攸关他的去留,他却表现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没错,这是我最后一次通知你了。下次要是你违反了任何命令,我就会辞退你。可别以为这只是威胁。」
「我没这么想,我反倒觉得自己还没被开除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兰斯洛特耸耸肩,像是在苦笑。
他的表情令皮里亚斯产生了疑惑。
「你不想当龙骑士吗?」
「不,我觉得骑龙本身是非常快乐的事,为了守护祖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拿起剑战斗。只是老实说,要配合周遭让我很痛苦。」
「你完全没有试着配合过吧!」
皮里亚斯忍不住吐槽他。
根据皮里亚斯长年推敲出的人心掌握术,打断部下的话,且不容分说地直接否定对方是下下策。
这会让部下产生不信任感,认为长官不愿意听自己的话,而且只会采取高压的态度御下,不打算给自己正面评价。这会让部下在面临讨论或报告时都消极以对。
若是平常的皮里亚斯,根本就不会这么做。然而兰斯洛特的回答,让他也只能大声地这么回应。
「天气糟所以跷掉练习,跟女性约好要约会所以跷掉练习,龙没有兴致所以跷掉练习。就算我说要处罚你缺席,你也依然故我。在这一个礼拜中,你只参加了三天训练!只有这三天,你能学到什么!?」
「学到很多啊,就是我跟他们的程度差太多了。」
〜〜
不要给我自夸!比你更优秀的人还多得是!
这句话差点冲口而出,但皮里亚斯还是想办法拼死吞了回去。几乎适用于所有人身上的通用台词,在这个男人面前只令人感到空虚。
这名少年的确只出席过三天的训练,却让皮里亚斯即使不愿意,还是深切地感受到了。
这个少年所说的话是毫无疑问的真实。
就连目前以王国最强而著名的高文的骑乘技术,在他面前都像是儿戏。
少年所在的次元跟他们完全不同。
「在我的想法里,骑乘龙时最重要的是,要跟龙心灵相通。就连这种基本中的基本,大家都根本听不懂。」
「人与龙之间的信赖关系的确很重要,我认为所有人应该都很清楚这点小事。」
「我可不是在指这种表面的事情。」
兰斯洛特不断地抓着自己的头,感觉有些焦躁。
无论怎么说明都无法传达的不耐烦,和早已看破这些的豁达,都清楚地传达给皮里亚斯。
在教育新人时,皮里亚斯也曾数度有过这种感觉。但他总是处于感觉到的那一方,变成被这种感觉针对的角色却还是第一次。
某个领域的大师往往都只会说「理所当然的事」,而这自然是有原因的。
这「理所当然的事」其实相当深奥,若是将一般人所能理解的表层部分当作第一层,下面就还有第三、第四层等深遂的深渊。他们是因为踏在深渊里,嘴上才会说那些「理所当然的事」是基本,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皮里亚斯有着自己已经抵达第三层的自信,但对这名少年来说,自己的理解恐怕也还很浅薄。
「见微知著,我就是这个样子。我们看到的事物实在相差太多了。我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令人无法忍受,可是我没打算大幅降低水准来配合程度低的人。」
兰斯洛特说得既干脆又清楚。
不是皮里亚斯在自夸,他所率领的征龙骑士团在王国的十个龙骑士团当中,可是有能够竞争一、二名的水准。而兰斯洛特居然说,这个骑士团必须让他「大幅降低水准来配合」。
正如本人所说,这番话实在令人无法忍受。但另一方面,正因为如此,才代表他说的是货真价实的真心话吧。
「这样啊,那么我也只能辞退你了。」
皮里亚斯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尽可能以冷淡的声音说道:
「再让你这样随心所欲的话,就无法做其他人的表率了。」
若是只给兰斯洛特特别的待遇,肯定会打乱自己在团内的统御。
无法让区区一个新人听自己的命令,不仅会让身为团长的皮里亚斯威严受损,也会令团内的纪律松散,认为即使跷掉练习也无所谓。
要是变成这样,征龙骑士团的战力只会一落千丈。
必须割舍掉兰斯洛特的精湛技术,的确非常可惜。
可是匹夫之勇无论到何处,也仍只会是匹夫之勇——这是皮里亚斯的主张。
无论是怎样的勇者,都不可能以一敌百。
身为团长,他不能只为了一个异端分子,就让征龙骑士团陷入毁灭的危机。
「嗯,我认为这是个正确的判断。」
兰斯洛特也爽快地同意。
从他这显然习以为常的态度,皮里亚斯感受到他的孤独。
不管是权力、武力或是智力,往上爬得愈高,能够理解自己的人就愈少,最终都将成为孤独一人。
这是无法避免的结果。无法忍受这份孤独的人,从一开始就不该把上位当作目标。
但是这名少年怀抱的孤独,就连以冷血著名的皮里亚斯也感到胆战心惊。
若只是一般的进步,理解者减少的速度是极为缓慢的。不论是怎么样的天才,纵使得不到同龄人的理解,那个领域的大师也总会理解他。
可是这个少年在此岁数所处的境地,就连皮里亚斯这个应当是人类最高等级的龙骑士都无法理解。
从开始乘龙后,他就一直是孤独一人,能够与他相互理解的只有身为伙伴的龙。
既然决定辞退他,那他以后就与这个团内的事务毫无关联。虽说事已至此,皮里亚斯的心里还是升起了一点对兰斯洛特的同情心。
「离开这里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我可以帮你写给其他骑士团的推荐信喔。」
若是平常,皮里亚斯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但对于这份天大的才能没有发挥之处,只能埋没于世间之事,皮里亚斯觉得非常惋惜。尽管自己无法好好运用,不过可以的话,希望这份才能在某处开花结果——他不禁如此想。
「那也只会落到相同的结局而已吧。」
「……嗯,这个可能性很高。」
皮里亚斯和其他龙骑士团的团长也见过几次,自然也了解他们的人品。
他记得在这些人里,没有一个团长可以接受得了这个过于奔放的少年。
「对吧。算了,反正我也没兴趣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就跟伙伴一起,随意地来场环绕大陆的旅行好了。」
「在这种正值战乱的时候,你还真是悠哉啊。」
「我的实力还是足够保护我自己的。」
兰斯洛特轻快地用手掌拍了拍挂在腰间的剑柄,笑着说道。
的确,如果是这个少年,应该不会因为胡来而丢了性命吧。
「也对。好吧,那你要保重……」
「团长,打扰了。」
当皮里亚斯要说出离别话语的瞬间,一位年轻的骑士冲了进来。
从他的神情及语调来看,显然要报告的不是什么小事。
「出了什么事!?」
「魔、魔族开始进攻北边的堡垒!数量约有两百!」
「两百……!?」
面对这前有未有的事态,连以沉着冷静闻名的皮里亚斯也哑口无言。
别以为两百只是个小数目。
魔族的个体数少,是因为他们就是这么强劲的种族。过去甚至曾有过数千人的军队,竟被仅仅一名魔族燃烧殆尽的事。
能够对抗魔族的,终究只有龙骑士。
现在隶属征龙骑士团的龙骑士约有六十名,而当中有十名是还未实际战斗过的新人。
皮里亚斯立即做出判断叫道:
「让团员火速做好战斗准备。另外也向王都要求援军支援!快去!」
「是、是的!」
年轻骑士以跟冲进房间时相同的劲势冲了出去。
确认年轻骑士离开后,皮里亚斯一脸苦涩地咬着拇指的指甲。
「……两百吗?情况很严峻。」
使用飞龙种的话,大概要三小时才能抵达王都。那里组成援军后,也要明天才会来到这里。
面对魔族,打守城战是行不通的。
像乌龟似地把自己关进堡垒中,魔族就会像是在庆幸自己的幸运般,咏唱强力的魔法攻击吧。城墙可没有坚固到足以承受魔法。
为了不让魔族靠近堡垒,他们必须支配这一带的天空,也就是确保住制空权。敌人的强度实际上是他们的三倍,即便是以精锐著称的征龙骑士团,这数量也不是他们可以独自对抗的。
「呐,我应该还没被开除吧?」
兰斯洛特愉悦似地微微勾起嘴角询问道。
皮里亚斯感觉到一阵寒意直窜背脊。
从少年身体散发出的斗气量并不寻常。这份锐利的斗气,就像是经过重覆压缩,却还是不得已喷出来般,尖锐到仿佛光是碰触,心就会被撕裂。
(真是个怪物,这个小鬼真的是人类吗!?)
老实说,皮里亚斯觉得这种感觉宛如与龙或魔族关在一个狭小的房间中。因为过于紧张,光是要呼吸就耗费了他许多心力。
「作为最后的舞台,如果能让我打头阵,我会感激你的喔。」
兰斯洛特竖起拇指指着自己。
做队伍的前锋对龙骑士来说是种荣誉,同时也意味着会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炮火攻击下,是个极为危险的任务。
特别是这次他们处于极度的劣势,可以预料这将会是场激战。
兰斯洛特已经是皮里亚斯判断团里不需要而舍弃的龙骑士,没有比他更适合作为弃子的人选了。
皮里亚斯也微微扬起嘴角。没有这种程度的冷静透彻,就不可能站在其他人之上。
「好吧。这次我就特别允许你,随你怎么去闹。」
「是的,长官!」
兰斯洛特倏地挺直背脊,向皮里亚斯敬礼。
这男的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采取配合的态度。
咚!
飞龙的翅膀被森林中突如其来的闪光击穿,失去一边的羽翼,没了飞行能力的龙和骑手一起边旋转边坠落地面。
「击落目标了!」
施放出闪光的那种生物对着虚空发出带有喝采意味的报告,而他的手掌还隐约冒出烟雾。
从剪影来看,这种生物的外型与人类没有多大的差别。但那一头会让人联想到辉月的白银发丝,还有与血色相仿的赤瞳,都不是这个大陆的人类会有的特征。
他们满脸铁青——这里不是患病的比喻,而是真的如文字叙述般带着青色——嘴角还可以窥见犹如肉食动物似的长牙。
魔族。
他们是如此称呼自己的。
在人类得到龙的力量之前,他们都以人类支配者的身分君临大陆,把人类当作奴隶使唤。现在双方已将彼此视为不共戴天的敌人,相互抗争。
『辛苦了。你就继续捜索周围。』
魔族的脑里响起充满威严的低沉嗓音。
这被称为「念话」。无论双方离得多远,能够操纵魔法的魔族都可以像这样及时沟通他们的意思。
『对手是那个皮里亚斯,他应该还有派出其他传令兵才对。』
那道嗓音用既痛恨,又仿佛带着愉悦的语气继续说道。
皮里亚斯·德·马利斯将军的大名,就这么骤然传遍了整个魔族。
指挥官皮里亚斯的指示极为准确,再加上被训练到能够正确无比地回应命令的部下们,让部队内的合作确实又稳固。
而且皮里亚斯还是个能够一边骑着那头巨大的龙,一边巧妙地隐匿起来,神出鬼没地发动奇袭的策士。在这几年间,他让魔族这一方蒙受了好几次巨大的损失。
讨伐他便是这次的作战目的。
在两年前的多佛尔之战中,人类方的英雄『黑太子』爱德华遭到魔族击败。自那以来,战局中处于优势的一方逐渐转为魔族。
如果能在这里拿下肩负人类下一代,且年少有为的将军之首,应该能更加削减人类的力量。
为此,魔族必须尽量拖延人类援军抵达的时间。所以他们悄悄地派遣小队,前往连结皮里亚斯所守的堡垒与王都卡美落的直线路径上,布下了天罗地网。
『虽是如此,那家伙可是个狡猾的角色,或许还有我们想不到的妙招。不过只要压制住直线路径的陆与空,便能够延迟援军的到来。』
那道嗓音咯咯嗤笑。
他早已调查过了,目前守在堡垒里的征龙​​骑士团战力只有约六十骑。
只要让两百魔军一同袭击,不到一天就能分出胜负。
「是!我连一只小鸟都不会让它通过的。」
『嗯,交给你了。』
似乎已经感到满足的嗓音说完,便切断了念话。
征龙骑士团就这样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窘境。
「魔军来了!」
「啧,我们明明还没做好准备。跟以前一样,真是一群麻烦的家伙。」
传令兵的报告令皮里亚斯苦涩地咂嘴。
魔族的外型与人类相差无几,却拥有高速的飞行能力。两百魔族这种程度的数量,让人类在遭遇攻击前都无法察觉敌人的动静。
相对地,人类这一方是以巨大的龙作为主要战力,动静根本暴露得一清二楚。
因此,人类在情报战总是处于被动。这样的奇袭方式,使得兰卡斯特王国有过数次的重大损失。
「等我们集结起来,制空权早就被夺走了。我要出击!」
「什么!?」
一道熟悉的嗓音突然从天而降,吃惊的皮里亚斯立刻抬起头。
映入他眼中的是已经做好准备、背着箭筒的兰斯洛特,和他的爱骑加拉哈德倒转的身影。
「你、你就不能等等吗!别一个人横冲直撞!」
「放心吧,我会确实地撑到你们过来的。」
皮里亚斯急忙出声制止,但是兰斯洛特并不是那种会乖乖听他命令的人。
他露出无畏的笑容这么说完后,就倏地往敌人的方向飞去。
「可恶,这家伙也太任性妄为了!」
望着眨眼间就缩小的赤龙,皮里亚斯气得咬牙切齿。
「……远视。」
皮里亚斯在低语的同时,将念力输入挂在他左眼的单眼镜片中。
他的视野瞬间切换。
这是宫廷魔法师梅林所做的望远镜,他的双眼借此清楚地捕捉到,刚才缩小到宛如豆粒般的兰斯洛特及加拉哈德。
「他是笨蛋吗?居然选择从正前方突袭。」
身为诱饵,其实他采取的动作非常正确。但在后续部队还未整顿好的现在,这也只会变成鲁莽的特攻。
就算兰斯洛特再怎么能干,独自突袭也只会让自己被敌方的炮火集中攻击。
魔军中不断产生亮晃晃的闪光。
这是魔族的基本攻击『光弹』。
虽然这攻击的威力不足以贯穿龙顽强的鳞片,但若是双翼中弹,免不了对之后的飞行造成一些负面影响。而坐在龙背上的龙骑士要是被直接命中,下场就是立刻死亡。
光弹从前方一百八十度的各个位置,接二连三地袭向加拉哈德——
龙轻巧地侧过身体,用最小的动作避开攻击,再次加速往敌军冲去。
那华丽的动作足以让人以为,坐在龙背上的是位熟练的龙骑士。
但皮里亚斯并不吃惊。
「哼,好吧,他没做到这种地步可就麻烦了。」
他可是在空战打败自己的人。只是这种程度的话,皮里亚斯知道他能做到。
皮里亚斯想看的是自己没能引发出的部分——那名超乎常人的少年在这之后的可能性。
第二波光弹源源不绝地朝加拉哈德飞去。
由于与敌方的距离比刚才更近,躲避的难度一口气往上跳了好几级。
他会怎么做——在皮里亚斯这么想的瞬间——
吼!
自加拉哈德口中释放出的吐息,吞没从正面​​而来的全部光弹,并往魔军延伸而去。
位于射线上的两匹魔族被吐息淹没,成了黑炭。
「竟然在飞行中以最大威力施放!?」
在那一刹那,皮里亚斯还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单片眼镜故障了。
火焰吐息是龙族最大且最强的攻击,只有蝾螈龙才能使用。如他所看到的,若是使出全力,其威力大得能轻易地一击葬送魔族。但相反地,反作用力也相当强劲。
如他所预料的,加拉哈德宛如被暴风吹走的树叶般,往斜上方弹飞了出去。
嗯,但多亏了这样,他们才能躲开光弹雨。这应该说是侥幸,而且代价也非常地大。
总之,控制飞行姿势是当务之急,兰斯洛特究竟能不能办到呢?
他是初次看到皮里亚斯的『镜落』后,就能立即模仿的男人,应该不会做不到。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如果是在万全的状态下。
在士官学校中,他们最先学到的就是——万一遭遇突如其来的急速回旋和急速上升,会令视野变窄变暗,最终令意识远去。
连一般的飞行都有可能发生这种状况,假如再加上火焰吐息的反作用力,最坏的情况或许会失去意识。
「!?」
皮里亚斯透过单片眼镜看到缰绳自兰斯洛特的手脱落,心中不住地感到战栗。
兰斯洛特就这样伸手从背后的箭筒取出箭矢,开始把它架在另一只手握着的大弓上。
这是一种被称为*流镝龙的技术,一般来说是在龙的速度及姿势稳定时才会做的。(译注:此为作者的造字,源自于日本的骑射技艺「流镝马」。)
这绝对不是能在被火焰吐息的反作用力刮飞时做的动作。
而不知该说是不是理所当然,兰斯洛特的身体轻盈地从加拉哈德背上浮起。
果然失去意识了吗!虽然他在意识蒙胧中,还想拿弓战斗的斗争本能很出色,但在那种状态下会让缰绳离手,这也只能认为他是丧失了正常的判断力。
尽管皮里亚斯并不这么觉得,但在下一秒,他目睹到一幅难以置信的景象。
被卷入暴风中,如木叶般不断转动的兰斯洛特居然开始放箭。
而且还一箭都没有射偏,一个接着一个地射中魔族的眉间!
这当中或许也有魔族正处于逆光位置的关系,但在那种无法区分出天和地的状况下,还能确实地捕捉到敌人的位置,并正确地瞄准,如果不是皮里亚斯亲眼所见,他肯定会当作一场笑话。
加拉哈德倏地回转,犹如要去迎接兰斯洛特般地靠近他。
兰斯洛特猛然往旁边伸出右手,漂亮地捉住缰绳。
加拉哈德就这么在半空中翻了个筋斗,而兰斯洛特再次稳稳地跨坐在它的脖颈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仿若行云流水。
这再怎么样也不会是瞬间的紧急避难之举,他显然已经习惯这么做!
「他也太疯狂了……」
兰斯洛特的确擅长实战。
弓是龙骑士的主要装备之一,不过能够使用的状态十分有限。若是可以做到「只要有机会,于何种状态都能射击」,那攻击的范围便能获得飞跃性的拓展。
还有刚才以火焰吐息转换方向的那一招,在紧急回避时肯定也极为有用。
不过要是让团员做这种类似杂技的训练,结果必定会是全员失败,而征龙骑士团也会在当天就面临毁灭的恶果。
皮里亚斯就会以「史上最差劲的大笨蛋」为由名留青史。
在皮里亚斯像这样注异不已的期间,兰斯洛特以勇往直前般的气势持续加速。
「那家伙是怎么回事!?」
炎魔将军萨拉丁只能发出混杂悲鸣的喊叫。

在魔族之中,魔将军的称号代表仅次于魔王的地位,在所有魔族里只有四人被允许能够如此自称,非常高贵。
当中又以萨拉丁为资格最老的魔将军,从战斗开始的一百三十年前,他就仔细地观察龙骑士的战斗方式至今。
看到外表年幼的少年龙骑士驱使的龙的动作,他惊愕得瞪大双眼,抓着头放声大叫。
这不可能。
根据俘虏的证词,龙骑士若是遭遇急速回转或急速上升,视野不是会变​​得狭窄,意识也会跟着转为朦胧吗!?
那个龙骑士转弯的速度,比他在过去一百三十年里,所看过的每个龙骑士都敏捷迅速。
现在也是。
他用火焰吐息烧尽眼前的敌人,利用反作用力来个已经不能算是U字而是V字的转弯,将想要从背后袭击的魔族撞飞。
连攀升至高空时也是如此。
一般不是都会采取缓慢的斜线上升,或是一点一点地上升,等身体习惯后再重覆这样的步骤吗?
为什么你会垂直地猛往上飞啊,混帐!
以那样的劲势飞上去,连魔族都会失去意识,为何那个红发的龙骑士还能露出无惧的笑容驾驭龙!?
见微知著,变化自如,进而无限衍伸,指的就是这么回事。
那个红发龙骑士的动作每每都颠覆了过往的常识,因此他们完全无法看出他会采取什么行动。前后上下左右,他在空中简直是自由自在。
如果想以现有的理论来应对,反而会中他的计,遭受更大的打击。
只凭他一骑。
没错,就只凭着他一骑!
总数两百之多的魔族围绕着他,却完全无法将他击落。
不仅如此,只有他们这方的损害持续增加。
「我可没听说还有这种怪物存在啊!!」
该注意的危险人物,应该只有他们的目标——皮里亚斯·德·马利斯将军一人才对。
但在眼前无拘无束地乱闯的怪物,远比皮里亚斯更危险。
老实说,他拿这个龙骑士没辙。
「!?」
突然间,萨拉丁感觉到一阵至今从未感受过的猛烈恐惧窜过背脊。
红发的龙骑士刚刚瞪向他。
他诞生于魔族三百余年,与许多龙骑士交过手,恐惧死亡的次数早已超过一只手能数的数目。
但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这种程度的恐怖。
蝾螈龙翻了个筋斗,反转过来朝着他的方向高速前进。
「他看出我是指挥官了吗!?」
刚才两人四目相对果真不是偶然。
四面八方都被敌人围绕,却能从这缝隙间确实地找出发出指示的自己——这实在是突然到令他难以置信。
这也意味着,即使身处这种状况,红发龙骑士还留有能关注周遭的余裕。
「如果这是恶梦,还真想赶快清醒……啊!」
萨拉丁拔出剑挥下,以挡住蝾螈龙的爪击。这份冲击让他深刻感到,现在这个当下便是现实。
「咕!」
当感受到肩上传来一阵钝痛时,萨拉丁就被弹飞至后方。
就算魔族拥有比人类更加优秀的肌力,双方的重量也有差距,与蝾螈龙交战依旧居于劣势。
「呜哦哦哦哦哦!!」
他举起左手,击出光弹。
敌人将会从极近的距离吃下这一击。
他认为敌人是无法避开这次的攻击,但——
「咕呜!」
蝾螈龙将身体横向弯成九十度,轻盈地与光弹擦身而过。
那人的反射神经到底是什么构造?
用眼睛看,脑中下了判断,再驱动身体对龙发出指示。而龙在接到指示后,采取行动。
也就是说,在他看到我方的动作后到实际指使龙的期间,应该会有相对的时滞。
那当然应该连一秒钟都不到,但在这种超近距离之下,刹那间的差距都有可能致命。
萨拉丁甚至开始想着这个人是不是有预知能力。
像是要援护萨拉丁般,周遭纷纷放出光弹往蝾螈龙击去。
光弹的残象如同在描绘网眼似地集中往蝾螈龙身上砸。
但蝾螈龙却轻巧地避开了所有的攻击。
「这家伙真的是人类吗!?」
萨拉丁的牙齿因为战栗而开始打颤出声。
他位居魔将军。
战斗力在魔族当中可排上前五名,而他自己也有这个自信。
他还曾与号称最强龙骑士的『龙心王』理查交过手。
也不断地与现在被视为最强的『忠义骑士』高文展开激战。
虽然他不曾获胜,却也没有败北过。
只要能够再战,他有信心能打败对方。
可是,只有这家伙不行。
他完全没有自己能赢的感觉。
「可恶——!」
萨拉丁自暴自弃似地击出光弹。
他打一开始就不认为能够击中。
倘若对方是个认真的龙骑士,就能制造出击杀对方的时机,但现在这只是为了拉开距离所使出的牵制。
事实上,连这一击都被轻易地避开了。
但是当蝾螈龙想要回避的时候,那些动作明显没有如之前般敏捷。
连回避的姿势看起来也不从容。
至今那种让人看了便会感到胆战心惊的感觉完全消失,看起来显然是勉强才躲过的。
「呼……呼呼呼……哈哈哈哈哈哈!」
萨拉丁无法抑制发自内心涌出的笑声。
没错。
因为对方总是采取偏离常识的行动,他才会看漏——对手毕竟是生物。
无论是多么厉害的龙种,拥有世界最强的身体能力,只要是生物,就必定有极限。
既然它持续地展露出那种厉害的动作——
肯定会觉得疲劳。
无论是肉体上。
还是精神上。
萨拉丁望向堡垒的方向,看到排成一列横排的龙群骑影正往这里飞来。红发龙骑士恐怕是来阻拦他们的奇袭,直到其他龙骑士们做好准备吧。
他的目的可说是完美达成。
即使是敌人,他也只能说对方做得实在漂亮。
不过对萨拉丁来说,一开始的作战目标已经不重要了——无论是毁灭征龙骑士团,还是皮里亚斯的首级都是。
他必须立刻杀了这个男的。
要是让他活下去,今后不知道会有多少魔族葬送在他手里。
若是有个万一,或许连魔王都会成为他的目标。
这家伙现在单独处于前线。
而且他的体力已经用完,消耗得非常剧烈。
要取下这个怪物的首级,眼下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倘若错过,他也想不出今后还有什么好机会能够讨伐这个男人。
「努呜呜呜呜呜!」
萨拉丁舍弃了剑,把双手伸到前方集中魔力。
这个魔法需要累积魔力到某种程度才能施放。
碰!
最终,当全身的力量逐渐流失的同时,他双手的指尖全都寄宿了光芒。
「炎皇流星弹!」
咻咻咻咻!
划破风的声音响起,十颗光弹各自在半空中描绘出不同的轨道,快速地往蝾螈龙的方向杀了过去。
若是普通的魔族,一次光是放出一颗光弹就得耗尽心力。而萨拉丁长年修练魔法,得以同时发射十发光弹。
不过这招一天只能使用一次,只在需要对付强敌时使用。
光弹会从上下左右各个方向直扑过去,敌人没有丝毫退路。
喀锵!
突然间,蝾螈龙像是失去浮游力般急速下降,速度快到连仿若被人由下往上捞起的光弹都只能错身而过。
「是皮里亚斯的『镜落』吗!」
居然到了这里,才使出那个阴险策士的得意招式。
那家伙把自己当作诱饵,用这一招轻易地逃脱包围,遭到戏耍的魔族只能无功而返。
可是——
「我原本就是来取皮里亚斯的首级的!」
萨拉丁在发出啦啸的同时,双手也往下一挥。
其中一颗光弹划出一道巨大的弧度,往急速下降的蝾螈龙追了过去。
他能够任意改变已经击出的光弹轨道。
这被人称为只有魔王才能办到的绝技。
经过了长年的修练,萨拉丁也终于在最近到达这个境界。
虽然镜落可以让龙急速下降,却会有一瞬间失去控制。
也就是说,那个怪物现在应该无法做出那种脱离常轨的骑乘动作……
吼!
蝾螈龙在这时吐出吐息,硬是改变前进路线,急速上升。
龙骑士接着利用这股劲势,再次掌握住气流,让龙体乘风而上。
「竟然还有这一招!」
他刚刚也见过这个龙骑士以火焰吐息转换方向,但思想无论如何还是会被常识束缚住。
萨拉丁急忙快速地往后退。
对方已经疲劳不堪是错不了的。
另一方面,虽然自己耗掉不少魔力,不过包含羽翼在内的肉体几乎没有感到疲劳。
先甩开对方,这次一定——当萨拉丁开始思考下个计划的那一瞬间。
呼!
蝾螈龙开始加速。
而且还是在没有使用火焰吐息的情况下。
好快,快得不合常理。
比至今的任何时候都快。
这速度说不定还逼近飞龙。
蝾螈龙的鳞片燃烧成鲜红色。
「抱歉啊,刚才的回避失败是假的。」
这句话成了萨拉丁所听到的最后话语。
在眼前闪过一道银光后,他的意识就这么断绝了。
「哈——!真过瘾!」
一口气喝光杯中的酒水后,兰斯洛特畅快地擦起嘴。
他正在进行激烈运动后的水分补给。
这世上应该没有能够胜过这种感觉的美味吧。
无论任何方面都脱离常识的这个男人,在这方面倒是拥有和普通人一样的感觉。
「居然单独一人就打败了两百魔军……吗?」
诧异似地说完后,皮里亚斯一点一点地以酒润泽口腔。
说老实话,他很想狠狠地大吃大喝一顿,再直接去床上睡觉。但身为征龙骑士团的负责人,他不能这么做。
「这不是靠我一个人的力量,几乎都是加拉哈德的功劳。」
面对眼前这个如此断言的男人,皮里亚斯有堆积如山的问题必须问他。
「不管怎样,你的确是只凭一骑就击退了魔族。」
尽管是自己亲口说的,但皮里亚斯也难以相信这句话。
一匹魔族和一骑龙骑士的战力几乎不分上下。
机动力及近距离战斗力是龙骑士较好,中距离和远距离战斗则是魔族较占优势。
在综合能力上,魔族还稍稍有利一些。
但兰斯洛特却颠覆了在数量上的压倒性不利,独自大获全胜。
这种感觉宛如置身梦中,没什么现实感。
「不过这回还真是安静,我还以为大家会像上次跟你一战后那样,热闹地迎接我咧。」
兰斯洛特瞥了瞥周遭的人,调皮地说道。
可是龙骑士们都如坐针毡似地缩起身体,把视线从他身上转开。
这个少年非常可怕。
他太强了。
也太不像个人类了。
就如同无论蝾螈龙(兰斯洛特)再怎么惯于和人类相处,也没有人能与蝾螈龙(兰斯洛特)在一个房间里同吃同睡。人们会因为恐惧而裹足不前,害怕猛兽总有一天会露出獠牙。
皮里亚斯能像这样在少年面前勉强坐下,也是因为他硬挤出了身为团长的些许责任感才有办法做到。
「被赢来此次胜利的关键人物这么说,也只会让人非常难为情。」
皮里亚斯叹一口特别沉重的气后,以非常奇妙的表情开口。
「怎么啦,干嘛弄得一本正经的?」
「兰斯洛特先生,你被开除了,麻烦你尽快离开征龙骑士团。」
皮里亚斯用坚决的口吻说道。
这个男的很强。
强到不合常理。
就是这样才可怕。
皮里亚斯没有自信能将这种怪物运用自如。
自那之后,兰斯洛特便以自由龙骑士的身分在各地流浪,并于各处立下非凡的战果。
听闻他的活跃,有好几个龙骑士团曾试着招揽他,却都无法维持太久。
是因为没有人拥有能够完全掌握他的器量吧。
不过这世界上既然会有怪物,那当然也会有意外。
兰斯洛特最终与亚瑟王建立了友谊,以「王的挚友」这个立场正式于兰卡斯特王国落脚。
英雄王实在是太伟大了。




后记

大家好,我是鹰山诚一。
首先,要对在「成为小说家吧」连载时就开始支持我的读者献上最诚挚的感谢。多亏了各位,这部作品才得以成书。
至于对首次观看这部作品的读者,我要说声初次见面,这部作品是否有带给你们乐趣呢?
我在HJ文库还有部名为《百炼霸王与圣约女武神》(以下简称《百炼霸王》)的作品。
那是个生于现代的普通少年被转移到异世界,不知为何能够透过智慧型手机把现代知识带过去的外挂故事。
*我在写这篇后记时还不清楚,不过或许这本书的后面会刊载那部作品的广告喔()(编注:此为日版书籍情形。)
若是各位能在心血来潮时,也阅读一下那部作品,便是我的荣幸。
因为《百炼霸王》而追著作者购买这本书的读者(有的话就太开心了!),好久不见。
非常感谢各位阅读本作。
*漫画版的《百炼霸王》第一集预定在十月二十七日发售,轻小说版的《百炼霸王》第九集则是十二月一日,也请各位多多指教!(译注:以上皆为日本​​出版时间。)
虽然书好像一本接着一本在出,但若是各位能够喜欢这些故事,我这个作者会非常光荣。
尽管觉得自己似乎只有打声招呼(宣传?)而已,可是已经没有页数了,所以接下来我想进入谢辞的部分。
新任责编U大人,谢谢您指出许多马虎之处,今后也请您多多关照。
前任责编M大人,也谢谢您过去的照顾。
负责插画的卵の黄身老师,谢谢您画出许多帅气的插图!角色们能像这样跃于图上,果然是作者最大的喜悦。
另外对于在出这本书之际多方照顾我的各位关系者献上感谢。
然后再一次感谢在「成为小说家吧」就把作品加入书签&帮我评分的读者。
最后对拿起这本书的读者致上最高的谢意!
那么,希望能在另一本书与各位再次相会。
鹰山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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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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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A127 公爵
第一本買後評價普普 最多就買三本決定收藏與否

7 年前 0 回復

DAPR 騎士
之前看到是鷹山寫的書
以及插畫是無賴勇者的卵之黃身

就開始找這本書了

不過看大家的感想...賽龍?
不管怎樣,先看再說

7 年前 0 回復

潜水万岁 公爵
竟然是赛马类小说么。。书名和封面欺诈的感觉

7 年前 0 回復

tkt1126 勳爵
赛马(龙)竞技!?虽然还能看下去先期待一下

8 年前 0 回復

Creans026 騎士
如作者所說,我是因為有看《百鍊霸王》,看到鷹山誠一的名字才進來。
《百鍊霸王》是建基於北歐神話《諸神的黃昏》的故事,而《龍騎士》的故事算是原創,而人物就大多來自英國傳說的《亞瑟王》和《圓桌騎士》,還有歷史中的「百年戰爭」和「十字軍東征」。
比起《百鍊霸王》,《龍騎士》的故事感覺上平淡了,不是以龍的戰鬥為主,而是以龍的競賽為主,但描述更似是賽馬,不過,這種題材的故事在現今眾多的輕小說故事中反而比較特別。
主角的能力太強大,可以和他匹敵的人太少,這樣會令人容易猜到接著會發生的事。
負責插畫的畫家的畫風,感覺上很像《無賴勇者》那種風格,兩者是不是同一人畫?

8 年前 0 回復

tw211 公爵
' wangabc 发表于 2016-8-27 01:43 作者的新书,感觉男主设定很强大,杀死了魔王,但是这里只有赛马没有打斗啊。 ... '


所以才在最後加一個外傳吧。
讓男主好好的戰鬥一回了。
這也明確指出男主的能力不會只用於賽龍。

8 年前 0 回復

wangabc 騎士
作者的新书,感觉男主设定很强大,杀死了魔王,但是这里只有赛马没有打斗啊。

8 年前 0 回復

tw211 公爵
' Jici04 发表于 2016-8-26 11:55 蘭斯洛特和他的愛騎加拉哈德…… 這樣真的可以嗎(╯з╰)? '


甚麼甚麼?
這兩個名字組合起來有甚麼意義嗎?
我對這方面沒有多少知識…

8 年前 0 回復

Jici04 子爵
蘭斯洛特和他的愛騎加拉哈德……
這樣真的可以嗎(╯з╰)?

8 年前 0 回復

tw211 公爵
' gpq105s 发表于 2016-8-21 12:21 第二卷日版已出,还是写赛龙? '


賽龍肯定會有,但應該會有其他要素吧。
不然就只是在看男主開掛了,感覺會很無聊。
戰鬥情節肯定不能少吧,畢竟龍本來就是用來戰鬥。

8 年前 0 回復

q1730 公爵
蠻有趣的阿

只是斷在有點奇怪的地方

8 年前 0 回復

SummerBoy 王爵
百煉那坑我也差不多棄了
這個好像好看多了
暫時可以繼續看呢

8 年前 0 回復

tw211 公爵
看完整卷,最精彩的部份竟然是外傳…
正篇部份太平淡了,或是說沒有刺激感可言。
作為「強大」的象徵的龍竟然被用於競速…
還有種龍這種東西…
作者干脆就寫賽馬好了…

8 年前 0 回復

maguirong 伯爵
话说,早期故事的魔王其实是龙王来着,西方龙在西方是被视为邪恶的存在,勇者斗恶龙中的魔王也是龙来着,这部作品里的龙倒像是定位为一种普通野兽的感觉。

8 年前 0 回復

tw211 公爵
這裡的龍感覺太弱了呀?
一般說到龍,就是強大的力量,漫長的壽命和不下於人類的智慧。
而在這裏,龍就變成單純較強大的野獸。
力量在人類的常識內,吐息已經算是最強絕招。
壽命只有二十五年。
智慧也只有猿猴水平。
根本配不上龍這個名稱呀。

8 年前 0 回復

凤樱花 王爵
看了简介,其他看过的作品都是异世界转生
是TM穿越到未来,这剧情

8 年前 0 回復

dazhang 伯爵
百炼的作者啊,这种比赛类型的作品不知如何但插画跟鬼畜好像,很棒。

8 年前 0 回復

tzxyvfw149670 公爵
       不知道是否是錯覺,總覺得第二張黑白插圖(夏洛特騎馬,男主抱在後面,底下是女僕那張),底下那段好像有點怪怪的,錄入的部分如下:
这也是夏洛特初次被家人以外的异性抱着,刚才露涅特还口口声声地说什么抱住或紧贴,让她更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仿佛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怎么啦?」
「没、没有,没什么!那就出发吧。」
夏洛特顶着微微泛红的脸颊,拉起爱马的缰绳。
————————————————————————
←感覺這裡怪怪的
————————————————————————
「哟,小姐,早啊!」
夏洛特转过身,有一瞬间认不出这个拍了自己肩膀的人物是什么来头。不过,会这么称呼她的无礼之徒只有一人。
「早安。嗯,你这样还挺清爽的啊。」
夏洛特的赞美令兰斯露出大胆的笑容。
覆盖在对方嘴边的邋遢胡子已经刮干净,乱蓬蓬的头发也经过打理,身上的骑士服也不是昨天那套破烂装扮,而是笔挺的新衣,让他看起来容光焕发。
「嗯,毕竟要在很多人面前出战啊。要是鞍上的人仪表太糟,会给亚隆戴特带来耻辱吧?」
「没错,不过今天的你肯定没问题。」
正常來說如果有描寫,應該會稍微再描寫一下趕去登記騎手,然後再描寫隔天早上的狀況。要不然就是直接在這換行分段,直接切掉結束上段,另起一段。中間沒有什麼,直接無縫接軌兩段真的很奇怪,看的時候還重複看了好幾遍才大概搞懂狀況。

單看第一卷內容,鋪成不少感覺可能可以延展出不少劇情,但稍微瞄了下其他人的評論後,原型web版好像並沒有很長,所以如果作者文庫版不改寫or加筆的話,應該作者會輕快的帶過很多男主的舊事,然後了結伏筆。劇情上來講,本作應該是男主從頭開無雙開到尾,但此書並沒有給我太大驚艷或者笑點,劇情上中規中矩,原本還期待那些鋪成會有什麼超展開的,可惜被評論中web的相關信息給澆熄了希望,除非作者大改,要不劇情上應該也就那樣,應該算部小品吧(?)。不過插畫真的很好認呢,卵之黃身的畫風真的算蠻有特色的,一眼便可輕易認出。此本插圖中,讓我印象最深的,莫過於夏洛特(女主?)變白,她那頂上無髮的爺爺流淚那張圖,此圖莫名地戳到我笑點,明明應該是劇情是感動的再會,可是搭上那張圖我就只想摀嘴而笑(感覺自己的感性出了點問題= =)。

總之,最後還是要感謝無私付出的錄入(不息不止)、掃圖&校對(自力更生)和修圖(懶惰的郭師傅)
thank you very much!...

8 年前 0 回復

tw211 公爵
專擅戰鬥的龍被用於賽跑,感覺很悲哀呀…

8 年前 0 回復

groudon 侯爵
這個Web不算很長就完結了說
沒想到還能出實體本
前面還OK但是中間有些外掛根本胡扯的實在很看不下去阿~

8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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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息不止 騎士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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