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击文库][虎走かける]零之魔法书 7 咏月之魔女 (下) (8.25 完坑)


本帖最后由 サダメ 于 2016-8-25 16:5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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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零之魔法书 7 咏月之魔女 (下)
作者:虎走かける
插画:しずまよしのり
图源:
サダメ
修图:lasthm zzsqbb(
画沟
翻译:lolihunter2
サダメ
校对:サダメ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提供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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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接下来几天要回老家 所以先完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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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从零脸颊上流下的理由是——!?
魔法书魔幻故事第七卷,世界驶向破坏与再生——

「现在,要毁灭世界」
一夜之间——世界变化了。
那一夜,据说有很多人看到了在耀眼的满月之下浮在空中的魔女。以这句话为契机,兽化者们都——
零一行人回到了转变为魔法国家的维尼亚斯王国,和主席魔法使阿尔巴斯再会。国家的气氛变得诡异。企图将教会与魔女引向五百年不遇的圣魔战争的组织<不完全数字(Sestum)>的首领——『那位大人』出现在一行人面前。
在它身份大白之时,世界将驶向破坏与再生——






「你……真的……是个笨蛋呢……」
「——大哥哥!」

已经打算认命了的神父耳边传来尖锐的金属声响。
本该贯穿神父的枪头并没有袭来。
反倒发出不合时宜的声响。
「啊……糟糕,我暴露了」



「外……外婆……?」
阿尔巴斯松开了手中的人偶。
这个人偶第一次自称是索蕾娜。
而就在这个瞬间产生的违和感——



「Badiga·Lum·Do·Garg 震撼大地之万力苗床 粉碎阻挡吾等之障碍! 收获之章第八页——<崩岳碎(Qudra)>!认证吧,吾辈即为零!」 *咒语的拉丁语对应依旧脑乱..

仿佛要将大地撕碎的轰鸣,仿佛从天而降的雷光,以及仿佛撕裂空气的冲击。
眼前的尘土被卷起又落下,遮蔽视野,令人窒息。
但转瞬间,又被一阵风吹散。
眼前延伸开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目录
第六章 圣魔战争
幕间 外围的世界
第七章 索蕾娜的森林
幕间 永远的惩罚
第八章 泥暗
幕间 新世界开幕
第九章 结束的时刻
后记






本帖最后由 サダメ 于 2016-8-25 15:59 编辑






不知不觉中,『那个』已经开始了转动。
是该称作命运,还是称之为时代呢——像是长年停止流动,积淀成一滩死水的河流因为一颗小石子被投入而再次开始了流动。
我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股洪流。

为了不让它停下。
为了不让它偏离河道。
为了它不被吞没。
为此而牺牲的生命不计其数,哀怨之声只怕是要响彻地狱的尽头。但正因为注入了这充满怨恨的血液,这股洪流才能到吞并一切的力量。

啊啊——
咏月之魔女——伟大的索雷娜。
能从这阵风,这片大地,这个世界中感受到你的灵魂。
星瞰之魔术师——短命的观测者银(Argentum)。
就算是在地狱,你肯定也会继续观测着世界吧。

值得他们的付出生命的变革,现在正要降临于这个世界。
时机已然成熟。
现在正是大幕拉开之时。

「好了——该『吾辈』出场了」



第六章 圣魔战争

1

战争是会有名字的。
虽然不知是谁在给那种东西起名字,但为世人所知的战争无论哪个都有个高端大气——或是及其随便——的名字。
所以,这次战争想必也会被起上名字吧。
没错,举个例来说——
「从神父的角度来说的话,『第二次圣魔战争』大概比较适合」
这是代表教会的神父的意见。
圣魔战争自不用说,那是发生在五百年前的魔女与教会的大战。
但在五百年后的现在,只是因为魔女和教会再次开战就叫『第二次圣魔战争』,实在是太简单粗暴,也太夸张了。
但神父无视了摆着苦瓜脸的我——他本来也看不见——简直像是接到了天启一样说起了『未来的历史』。
「概要是这样的。『位于陆路中心的维尼亚斯王国落入魔女阿尔巴斯之手,开始了对教会的压迫。教会为此感到忧虑,派遣了总计八万的教会骑士团。全力夺回了维尼亚斯王国』」
「等一下神父。那是教会在战争中胜利的情况吧?」
对神父的观点提出异议的是天才魔女,同时也是我的雇主——泥暗之魔女零。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位于维尼亚斯王国东北方向——一个偏离东面大道的废村。虽然在数百年前就被抛弃的废村已经被森林吞没不见形迹,但大半埋在树干之中的废屋很适合用来避雨。
在月光照耀下的森林中,零背靠着和屋子一体化的大树,一边将一柄破旧的匕首举向月亮一边瞥向神父。
「要是魔女获胜,概要也会改变。比如像这样。『因为勇敢的魔女阿尔巴斯及其率领的魔法使们的奋斗,世界终于被从教会的支配中解放了出来』——如何?很有模有样对吧」
神父听了零的话一脸不爽的撅起嘴巴说。
「教会会输?」
神父甚至带些嘲笑地说了句『那不可能』。
「别说会输……维尼亚斯王国至今存在都完全是因为包围整个国土的山脉。只是由于通往外界的隧道崩塌才回避了与教会的正面冲突罢了。只要隧道被凿通,维尼亚斯王国的魔女就会被一扫而空」
「你真的能这么断定么?从那天十三号为了阻拦教会的进攻炸毁隧道到今天,已经过了一个月,虽然教会大概是在全力开掘隧道,但在这期间维尼亚斯王国会做好迎击的准备。在隧道重新打通,教会冲进去的时候,要是魔法使们布下了强力的陷阱如何?——你觉得会怎么样?佣兵」
「谁知道呢——你怎么看?豆丁」
我直接把零丢过来的问题甩给了莉莉。
身为鼠型兽化者的莉莉甩了甩尾巴,轻车熟路地答道。
「鬼知道啊,笨蛋」
被神父灌输了『面对愚蠢的问题,回答『鬼知道啊笨蛋』就好』这种错误思想的莉莉最近变得经常这么回答了。
虽然感觉把她带坏了,但比起对一些小玩笑都认真慌张起来的那时候要好吧。
零对我们这种『不关我事』的态度丝毫没有不悦,只是说着『他们似乎是这么想的,神父』强行把接不上的对话继续了下去。
「和你们认真说这些的我真是太傻了」
神父似乎不打算和我们较劲了,他干脆地认输了。
「毕竟我又不是历史学家。战争的名字爱啥啥去。目的只有一个,为了达成目的需要做些什么工作。对我来说重要的只有这一点——话说,你们懂的吧?这场战争不被起名字才是最理想的」
「那是自然。只要吾等尽力,这场战争就算被起了名字,那也会是『三日战争』或者是『空头战争』之类的吧。为了把这场战争变成谁都不会记住的愚蠢战争,首先得把诓骗少年的萨娜蕾碎尸万段才行」
零露出了散发着渗人的邪恶笑容。
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意识到零和十三号确实是有血缘关系的。
莉莉没管表情僵硬起来的我和神父,像是和零有同感一样举起了小小的拳头说。
「莉莉也一样!欺负爸爸和妈妈的那家伙,不会原谅的。碎尸万段!」
「啊……不仅受到了神父的负面影响还受到了魔女的……你没必要对杀人那么起劲。来,尝尝味道」
搅着煮着晚饭的锅的我把煮软了的蔬菜放进了莉莉口中。
莉莉觉得很烫似的一边哈着气一遍动着嘴,在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之后,她态度坚决地指出『要再甜一点』。
不愧是莉莉。我也觉得稍微再甜一点比较好。
「佣兵,你是不是忘了什么?讲道理不是该让吾辈也尝尝味道么?」
「你那不是尝味道是偷吃好么。闪边去」
「太,太偏心了!佣兵最近老是偏袒老鼠!这明显是花心了!」
「我做料理发自真心」
把带有甜味的植物根须切进汤里,汤迅速就接近理想中的味道了。
「要是能放香料就好了」
「不能奢求那么多。毕竟隧道崩塌,货物的流通也被阻断了——说到底,还是因为某人把那个狼型兽化者打了个半死,我们被当成了罪人」
「嗯。拜此所赐我们找不到住处,被迫像这样连日野营。虽然吾辈并不讨厌野营,但没想到不在城里买食材伙食质量就会下降……」
由于山脉的隧道无法通行,维尼亚斯王国便成了一个封闭国家,一切物资的流通都停止了。这样造成的混乱是极大的。
万幸的是,国内有丰富的粮食储备。
维尼亚斯王国土地丰饶,与凶年饥岁无缘。矿石资源也很丰富。水源也没有问题。
这本来就是一个几百年间在山脉中自给自足的国家。就算一切的流通停止,也不会死人。

但是,从临海的克莱昂共和国运来的新鲜鱼类便瞬间从国内消失了。虽然河鱼还是能照常捕获,但由于相对的需求量变高,价格也高涨起来,平民一般买不起。
而且理所当然的是,通过海路运来的香辛料一类作物在维尼亚斯国内是无法种植的。
「不过还好佣兵有收集食材的知识,所以就算在这样的状况下也不缺美味的食物」
零这么说着收起匕首,迅速准备好了自己的餐具,一点点逼近我的锅。我从满眼期待地看着我,等待料理完成的零手中一把抢过餐具,盛满后塞了回去,零便开始急匆匆地动起了勺子。
之后是莉莉,再之后是神父。遵从厨师的矜持——虽然我本职是佣兵——自己还是排到最后。
到那时候零已经干掉第一碗了,所以先给她添完才轮到我。
「不过,这样的生活也只到干掉萨娜蕾为止。公主的所在之处早就已经查出来了——剩下就只等十三号的动作了」
「莉莉已经等不及了……」
莉莉发出『吱』地一声,耷拉下了大大的耳朵。
一直都在说要杀了萨娜蕾,但具体怎么杀已经死过一次的家伙还是个问题。
据零所说是『有法可循』,但那也必须首先从公主的身体里把萨娜蕾揪出来。
准确来说,似乎是必须抓准『萨娜蕾回到公主体内的瞬间』。
萨娜蕾能够随意改变身体。
人偶,尸体,活人,什么都任她挑选。
但萨娜蕾现在很执着于公主的身体。
公主在魔法这方面很有才能,她身上的魔力甚至让零都称之为『天才』。虽然<零之书>里的魔法已经被<驳回>了——但萨娜蕾本来就在<零之书>的魔法这方面没有才能。
但是,萨娜蕾研发出了独创的魔法。也就是说,对于萨娜蕾来说重要的是公主身上积蓄着足以让她肆意使用死灵术的丰富魔力。
再加上我们又不能伤及公主的身体,萨娜蕾就更不会简单放弃公主的身体了。
这对我们来说是个难解的问题——但同时我们的胜算也是在这里。
只要萨娜蕾要回到公主的身体里,那就在公主的所在之处布下陷阱。
于是就有了这次的计划。
首先由十三号去找阿尔巴斯的麻烦。制造出萨娜蕾不得不呆在阿尔巴斯身边的状况。
在那期间我们找出公主,然后给什么都不知道大摇大摆地回来的萨娜蕾的灵魂来一发。
那么问题就是公主的意志了……
我瞥向神父。
「……怎么了?」
以堪称优雅的动作动着勺子的神父注意到我的视线不悦地说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把你杀了交给她多半是最简单的方法」
如果萨娜蕾说的是真的,那么公主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把身体借给萨娜蕾的。
由于自己最敬爱的师傅被这个眼罩神父杀了,她似乎发誓要向神父和教会复仇。
虽然可以认为那是谎言,但身为仆从的拉乌尔现在也还跟随着公主这一点就是最好的证据吧。
也就是说,就算萨娜蕾离开了公主的身体,公主自己也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战斗力这方面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好担心的……但是,要是公主以某种方式告诉萨娜蕾我们出现了的话,计划就泡汤了。
「要这么说的话,最简单的是杀死咏月之魔女阿尔巴斯才对」
神父甩下这么一句话,
「要这么说的话,吾辈把世界毁灭掉就能解决一切了」
对此,零回了这么一句听起来不像是笑话的笑话。
「别说那些吓人的,从你嘴里说出来就不像是玩笑了」
「不是开玩笑。以前——在十三号杀死师傅之前,曾在藏穴谈论过此事。讨论过应该如何终结魔女和教会的战争,为这个世界带来真正的安宁」
「得出的结果就是『毁灭世界』 么?」
「虽说是纸上谈兵,但还是订立了相当缜密的计划。想听一下详细的解说么?」
「还是算了。感觉听了会做噩梦」
谁特么想从真有那样的力量的魔女口中听取毁灭世界的方案。
转念一想就觉得零口中的师傅的性格也是挺吓人的。
据说已经被十三号杀死了。不过会思考那种不太平的事的魔女还是死了比较好。
「讲真,如果杀了以『监视者』名目被教会派到我们身边的神父的话会很糟糕。这点事我们还是懂的你可以放心」
也就是说我们能做到的就是在公主注意到我们之前夺走她的意识,让她睡到完事为止而已。
综上所述,我们直到十三号成功与阿尔巴斯接触,把萨娜蕾从公主的身体里引出来为止,都得潜藏在这片森林的一角。
莉莉的『朋友』,也就是老鼠群时常监视着公主的状态和所在之处。毕竟老鼠这种生物就算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
根据老鼠们收集来的情报,在萨娜蕾离开身体的时候,公主似乎都在随意浏览关于魔术的书。地点是古旧的地下隧道——也就是说,是零之魔术师团本来的根据地<学舍>。
零之魔术师团崩坏,身为领导者的十三号把位于拉泰德的<学舍>入口摧毁,连接到了别的地方,所以这一年都没有人去过<学舍>。
本来以<学舍>作为藏穴的魔女早就因魔女狩猎而灭绝了。据说在大陆的各处有着很多这种失去了主人的魔女藏穴。
在那些地方有很多能够称之为魔女智慧结晶的书本,似乎时不时会有魔女或魔术师为了寻求那些书籍而踏上旅途。

——如果我和零不回去,<弓月之森>的藏穴也会成为那样的地方。

十三号是这么说的。

——像这样失传的魔女智慧有很多。要是魔女能像教会那样团结到一起,共享那些智慧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在那场战争中落败。

十三号的话让我想起了以前听零说的。
零说魔女在战争中落败的原因是魔术太麻烦。
需要很久去学习,使用起来也是很费功夫,所以魔术没有普及,所以魔女在五百年前的战争中战败了。
但是,教会的人既不会使用魔术也不会使用魔法。
五百年前应该连正经的炸药都还没有。粮食生产状况应该也比现在要差很多。不要说是<女神的净火>的裁定官的那些奇葩的武器,连<女神的净火>本身都不存在。
但教会还是战胜了魔女。
那的确是团结的力量吧。要是魔女也同样团结起来,获胜并非是不可能的。
要是团结起来分享知识的话,魔法说不定也是能够早一点被发明出来。
然后现在,魔女们正在静静地团结起来——因为魔法王国维尼亚斯的诞生。同时,也是因为<不完全数字>的暗中牵线。
与此相对,教会骑士团则是在大陆中聚集了总数达八万之多的兵力。但这不过是对外宣传的人数。实际人数应该会更多吧。
不光是教会骑士团,身为忠实教会信徒的各国领主也派遣来了自己的军队,所以骑士团的规模升到十万人也不是不可能。
教会的团结力就算过了五百年似乎还是没有动摇。
「那家伙……是觉得能赢么?」
听到我自言自语般的低语,零说了句『谁知道呢』。
「那匹狼说,少年是『决定扮演坏人』——据吾辈所知,坏人在最后是会被正义打倒的」
啪地一声,火堆里的柴火爆开了。与此同时,莉莉注意到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
在她视线所向的地方,一只矮胖的沟鼠静静地凝视着我们。
从那既不逃走也不靠近,只是看着我们的举动中感到一股强大的威严。
那明显不是一只普通的老鼠。我瞥了一眼零,零静静地点头道。
「——是十三号的使魔」
听了零的话,我们之间瞬间充满了紧张。老鼠在确认全员都注意到自己之后。用后脚站了起来。
然后,

「明早行动」

用十三号的声音简短地说道。

2

「明早行动也太突然了好么!我们也要做下心理准备……!」
「需要做心理准备的不是你而是我。希望你这个小配角不要说这么自以为是的话」
正在我对十三号发牢骚的时候,不知为何应该站出来挺我的神父冷酷地说了这么一句。
受到心灵创伤的我闭上了嘴,零像是在鼓励我一样用力把匕首按到了我胸前。那是零说『借给吾辈』后,我就在她那放了一段时间的迪奥的匕首。
「不用担心,你是主角——『钥匙』就交给你了」
「我又没担心什么……而且,捕获公主的主角确实是神父」
首先要利用公主对神父的憎恶,把她引出<学舍>。
然后让零埋伏在外面,用<岩藏>把公主关起来,再用结界断绝她和萨娜蕾的接触。
再制造出一个代替公主的『容器』,引诱萨娜蕾进入那个容器。
当然,要是公主逃掉了这个作战就失败了。
并且,结界需要复杂的魔法阵,自然也不能在公主他们身边一点点去画,所以就有必要把公主引诱到事先准备好的结界中。
我只不过是辅助他,并在有个万一的情况下当肉盾。虽然是很有佣兵风格的工作所以我很欢迎,但从角色上来看确实像个配角。
公主已经被零<驳回>了所有魔法,所以需要我出马的可能性很低……但做好万全的准备总不会有错。
毕竟还有马型兽化者拉乌尔跟在她身边。
「给你个忠告,神父。拉乌尔很冷静,脑子也很好使,是那种为了公主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忠臣。正面杠上的话就算是<女神的净火>也占不到便宜。不要大意」
「谢谢你多余的忠告。随意地袭击一下,和他过两招,算好时机装作撤退就好了吧?不用担心。魔女狩猎本来就是我等<女神的净火>的专业领域」
「我就是在说你这种态度太大意了……」
「我说那是多余的忠告,你没听懂么。看来我是该用更加简单易懂的话——你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和你的块头一点都不相称」
原来如此,似乎还有用调侃来回应我的忠告的余裕。
那我就像个配角一样,乖乖闭上嘴好了。
零一边在森林的开阔地画着复杂得让人晕厥的魔法阵,一边自言自语着『用这个纹样没问题么』『等等,感觉这里的象征好像不是蛇』『所以吾辈才讨厌魔术。画魔法阵太麻烦了』之类的话。
我一问她她就不能像十三号那样三两下画出来吗,她就说别把吾辈和那种怪物相提并论。冲我发了火。看来在魔法阵这方面,十三号有着相当出众的才能。
莉莉侧耳倾听着老鼠们的话,继续监视者公主。
抬头看向天空,有种漆黑的夜正在向蓝色的晨变化的感觉。再过不久,就能看到从森林里的树木对面升起的朝阳了吧。
「——好,完成了!」
本来趴在地上的零一边欢快地说着一边站了起来。
零将鸟血滴在了用树枝描绘在地上的魔法阵上。然后魔法阵闪了一下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喂,怎么消失了」
「隐形了。毕竟是陷阱嘛」
「真是怪力乱神啊」

我感到有些无语,零一副不爽的样子翘起眉毛。
「别以为这事谁都做到哦,佣兵。吾辈就算好歹是天才魔女——虽然想这么说,但这大概算是活用了小时候和十三号互相设置陷阱玩的经验吧。虽然吾辈是天才,但只要一扯上魔法阵就根本敌不过十三号。只靠咒文就能描绘出魔法阵,扩大范围,改写移动到远距离外的地方,重叠复合魔法阵之类超常识的事,他都能像呼吸一样理所当然地完成。在藏穴里,能做到这些的也只有师父和十三号两个人。为了与之对抗,吾辈想到了让魔法阵消失」
说起来,虽然知道十三号和零是亲兄妹,也还是一次都没有听说过她们到底是怎么长大的来着。
不,在拉泰德稍微听到了一点捉迷藏之类的事……但是也就那种程度。
但从十三号对零的溺爱程度来看,想必她们小时候也是非常相亲相爱。
「于是?十三号上套了么?」
零开心地呵呵笑了出来。
「没有」
「那你讲个毛」
「那家伙偷看了吾辈的研究资料,占了先机。吾辈当时非常生气,在藏穴深处窝了好几年。啊啊——对了,记得就是在那个时候。十三号找师傅学习了强制召唤。为了把吾辈从藏穴深处拽出来」
「真是完全无法让人忍俊不禁的兄妹吵架啊……」
「不过,他似乎还是没能在吾辈自己出来之前学会。强制召唤需要极其复杂的魔法阵。因为这件事失去了对魔法阵的兴趣的吾辈连碰都没去碰过」
「——大哥哥!」
莉莉突然对我喊道。
就算没有说明我也知道理由。
神父无言地站了起来。他脸上没有紧张的神色。
「——好了」
神父嘎啦地扭了下肩膀。
「那么,我去狩猎魔女了」

†††

感觉,这是无用功。
「早杀掉不就好了」
神父一边以林中散步一般的步调走着,一边将手杖变形成镰刀。
零说为了让萨娜蕾掉入陷阱,要准备代替公主的假容器。
所以,『公主的身体』其实是没有必要的。
特意生擒公主的必要性在哪里?
如果公主是受到操控还好说,但公主不是自愿把身体借给萨娜蕾的么。
那么就没有同情的余地了。
自己很擅长偷袭。不管那个叫拉乌尔马型兽化者有多强,偷偷靠近并斩落一个女人的首级都不会是什么难事。
神父脚边有只老鼠给他带路。
本来以为老鼠给人带路这种事只会出现在童话之中,但鼠型兽化者莉莉的力量真能将这些变为现实。
「——……怎么回事?」
咚地一下,脚碰到了什么,神父停了下来。
用手指确认了一下,便知道那是夹杂着枯草的泥块。从大小上来看大概有小孩子那么大。
「……虫的巢穴?」
多半是蚂蚁窝之类的吧。要是破坏了虫巢的话会很麻烦。
神父轻轻和土块拉开了距离,然后又碰上了泥块。
看来似乎到处都有。
这时,老鼠吱吱叫着咬着神父的鞋子拉扯着。
在老鼠的引导下,不知不觉就穿过了遍地的泥块,没过多久,到了一座破旧的砖瓦房前。从洞开的入口处散发出一股恶臭。
这就是地下隧道——<学舍>的入口。
神父踏入小屋,一步一步地踏在通往地下的楼梯上。没有脚步声。鞋子是不会发出声音的材质,而且自己也受过那样的训练。
走了不一会,闻到了蜡烛的味道。并且同时感受到了人的气息。
下了楼梯之后,面前便是不断延续的细长通路。
用手掌摸了摸墙壁。隧道的一面墙壁似乎紧凑地摆放着书架,能够摸到粗糙的书脊。
虽然这种时候放火是惯例,但在带着湿气的空气之中,羊皮纸和书架都不怎么烧得起来吧。
最重要的事,想引出萨娜蕾的话,烧掉<学舍>并非上策,因为会引起不必要的警戒。
神父慎重地轻吐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听到了咯噔一声马蹄声。咔嚓咔嚓的铠甲摩擦声从通路深处传了出来。
是进,还是退——只想了一瞬间。
神父掉头沿着来路飞奔了起来。像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一样,马蹄声以猛烈地势头逼近了过来。
被注意到了。
对方是从一开始就埋伏在那里的。通路很细。不适合用镰刀正面交战。虽然用线应该是可以迎战,但通过马蹄声来推测,对手是马型的兽化者——也就是说,是全身甲胄的枪兵。
穿过通路,登上楼梯。
与此同时,被追上了。野兽的体温和长枪的冰冷逼了过来,神父一瞬间做出判断趴到了楼梯上。
马蹄千钧一发地从头上掠了过去。
神父立刻重整态势从小瓦房里滚了出来,和缓缓将身体转向这边的马型兽化者——拉乌尔正面对峙起来。
「偷袭的作战似乎失败了呢……简直就像是知道我会来一样啊」
听神父苦涩地这么说,拉乌尔以温和的动作歪了歪头。
「不自然的老鼠数量,再加上它们的动作——我也是兽化者,总归是能感觉到自己在被监视的。虽然没有预想到对手会是谁……不过对手是你真是太好了」
「我倒是觉得我没有被兽化者欢迎的理由哦?」
「你杀了公主殿下的师傅。只要杀了你,公主殿下就会回岛上」
神父不知道拉乌尔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但从头盔中发出的那生硬的声音,冰冷到让<女神的净火>都有些战栗。
那简直就像是面对要狩猎的魔女的自己的声音——
拉乌尔将长枪夹到腋下,放低了身子。在他的蹄子蹬地的瞬间,尖锐的枪尖便逼到了神父眼前。
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穿刺,但枪尖还是擦破了脸颊。
「我可没时间和野兽较劲……!」
神父一跳和拉乌尔拉开了距离,同时向拉乌尔投出了镰刀。但拉乌尔避开了镰刀,镰刀深深插入了地面。
拉乌尔见状一副抱歉的表情耸了耸肩。
「抱歉。就算你丢掉了武器我也不能放走你」
「无须担心。我并没有抛弃武器」
——果然。
拉乌尔果然没有看见线。
从他那闷声闷气的声音来推测,拉乌尔应该是整张脸全都罩在头盔里的。也就是说他的视野很狭窄,而且下半身是马的拉乌尔看不见自己的脚边。
这就和捕兽陷阱是一样。
用线在地面上画成宽松的圆形,猎物一进入圆内就用力拉线。那样动物就会被捆住脚动弹不得。
拉乌尔再次蹬地的瞬间,神父便握紧拳头,拉紧了镰刀和手指之间牵着的线。
拉乌尔后脚被线缠住猛地打了个踉跄——但毕竟兽化者的力量和重量都远超普通的动物。。
神父的身体也因为拉乌尔的势头被拉扯了一下,但神父立刻就蹬地,用手缠着踉跄着的拉乌尔的脖子把他拉倒到了地上。
头盔因为撞击而掉到了地上,纤细的脖子暴露了出来。
「遭——!」
「看来是实战经验太少了啊。这可不是骑士决斗哦」
这是胜利的宣言。
以佣兵那样的兽化者为对手要另说,但面对拉乌尔这种对手,拗断头是轻而易举。
但是。

「没错——这可不是一对一的决斗哦,神父」

夹在撕裂空气的尖锐声音中冷酷女声让神父停下了手。
不在拗断拉乌尔的脖子之前避开的话,自己会有危险。
在作出这个判断的瞬间——神父从拉乌尔身边跳开了。
尖锐的刀刃略过神父的手,血沫溅到了拉乌尔的铠甲上。
「啊……真是遗憾。本来还想把手腕切断的」
女人用听起来不算多遗憾——但却包含着深深恶意与憎恶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这个声音有印象。
「黑龙岛的公主……!」
神父以嘲讽的口气改口。
「啊——不对。你因为私怨而抛弃国家,堕入邪道了来着。那么应该叫你黑龙岛的魔女才对吧」
「——站起来,拉乌尔」
公主没有回应神父的话,静静地说道。
要是单纯拼力气,身为人类的神父很难一直拘束拉乌尔。
神父自己放松了拘束着拉乌尔的线,回收了插在地上的镰刀。
拉乌尔伴随着铠甲的咔擦声站了起来,用蹄子蹬了几下地。
「伤势如何?」
「没,没什么问题。所以,请——」
「别叫我藏起来。那是我的猎物。而且交给你的话,只怕你会因为心慈手软被他反杀」
听了公主的话,神父不禁失笑。
「被零夺走了魔法,失去了战斗力的『落魄魔女』能做什么?不过就是闭上眼睛等死吧。在睡梦中被我斩落首级,就和你的师傅一样」
在神父说出银的事的瞬间,公主全身的肌肉紧张了起来,感觉她的呼吸稍微急促了一点。
神父等的就是公主激动起来。
但公主的回应,却是和神父风格相似的嘲笑。
「啊,真是失礼。稍微觉得你有点可怜——连魔术和魔法都不知道的,才疏学浅的神父恐怕是做梦都没想到我在成为<不完全数字>的一员之后,学会了<零之书>之外的魔法的可能性吧」
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完全感受不到生物的气息。呼吸声也好,心跳声也好,骨头的摩擦声也好全都听不到。
但却有脚步声在靠近。
在阳光中,神父无法目视敌人。但要是现在是晚上的话,他看到眼前这幅异样的光景大概会一时语塞吧。
就像是土块按照自己的意志站起来,握起了树枝做的剑一样——这一群异样的战士包围着自己。
「我翻找了一下古老的文献,就发现了赋予泥人偶生命的魔术。然后就想到和萨娜蕾的死灵术组合起来能够转化成魔法,成果就是这些我可爱的奴隶们。每一个的力量就算是恭维也谈不上强,但在不断尝试的过程中,数量变得相当庞大。你也看到林子里遍地都是的泥块了吧?」
神父想起了在森林中碰到的,想昆虫巢穴一样的泥块。
要是那些全都动起来并扑上来的话就有点麻烦了。
神父呼的轻轻呼了口气,把线铺到了很广的范围。下一秒,那无数地,发出渗人脚步声的土偶就碎散到了地上。
脆弱到让人大失所望。
「这种废物到底能——」
「能做到什么,就用你来试试吧。被细小的树枝刺无数次的话,是不是再坚强的男人也会变弱?等他动弹不得了,是不是能从口鼻潜入进去彻底停止他的呼吸?或者缠住脚不让他逃脱,让他摔倒,扑上去围攻?能不能让他为杀死了伟大魔术师的罪过而哭叫忏悔,并向我求饶?虽然可能会很花时间,但你不觉得不知疲倦的泥人偶是能完成任务的么?」
公主以平静的声音接着说道。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环顾四周,然后呵呵笑道。
「最重要的是,泥人偶就算被破坏掉也不会死的」
——难怪数量没有减少。
神父斩落了再次冲过来的泥人偶。但碎散的泥土聚集起来,再次变成人偶扑过来的。
简直就名副其实的『无穷无尽』。
神父咂嘴,转过背。
「哎,这就要逃么。比想象中还没骨气——拉乌尔,追」
公主平静地做出命令,轻盈地跨上了拉乌尔的背。
「公主殿下,深追是——」
「不,拉乌尔。要是把那个放跑了的话那个肯定还会盯上我。现在杀死他才是上策」
拉乌尔虽然犹豫了一瞬间,但还是在『快点』的催促下轻快地跑了起来。
结果上来说,是按照零的计划发展了。
虽然驱使着无数的泥人偶,但公主现在的确是在以自己的意志追着神父。
接下来,只要顺利把公主诱导到陷阱里,计划就成功了……但是马上就要到来<学舍>路上碰到的那群泥块的所在地了。
要是那些全都是公主的泥人偶的话,真的能突出重围么——就算突破了,在被泥人纠缠的时候被公主追上的可能性也很高。
杀死公主这些泥人偶就会停下么?不,在被无数泥人偶追着的同时杀死拉乌尔背上的公主很难。
最重要的是,虽然神父逃跑他们会追,但要是神父反过去追他们的话拉乌尔大概会逃吧。
如果没有能杀死他的保障,果然还是只有把她引到魔法阵里。
——前提是在那之前我没有被杀。
正在这时。
感觉整个森林嘈杂了起来。
和泥人偶那无机质的气息不同,呼吸与心跳,还有小小的脚步声——
神父打心底里咒骂着感受到那些平时会令人厌恶恐惧的无数气息却稍微安心了的自己。
「尽做些多余的事……」
不甩出这么一句话,就完全撑不住脸面。
自己又一次——被那个可憎的鼠型兽化者救了么。
「那到底是——!?」
「是老鼠。很危险,公主,请低下头」
拉乌尔以沉着的声音回答受惊的公主。稍微放慢追赶神父的速度后,周围的泥人偶就聚集了起来,挡住了像波浪一样压过来的大群老鼠。
老鼠群围上泥人偶将其咬碎,再生后又将其咬至碎散。
拜此所赐,神父得以趁此机会平安地跑过去。
在奔跑的同时,神父注意到一个紧抱着树枝颤抖着的小小的气息,他皱起了眉头。
这显得无比柔弱的东西,正是那骇人的老鼠大军的元凶,真叫人无言以对。
神父瞄准几根树枝把线缠了上去,用力切落了树枝。
「咦?啊?呀,呀啊啊啊啊啊!」
莉莉发出惨叫落了下来。
神父一边奔跑一边接住她,像行李一样把因为混乱而挣扎着的莉莉扛到了肩上。
这时,神父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扛着零的佣兵一样,感觉更糟了。表情也变得更加险恶。
「神,神父大人,为什么……!」
「他们不可能没注意到你的吧。做了这种事,你待在原地肯定会被杀。真是的——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是,是来救你……?」
「谁会寻求兽化者的救助!你就是个累赘!」
「才,才没有那种事!莉莉,很厉害的!」

不对。
厉害的不是莉莉本身,而是她使役的大群老鼠。
这个小毛球还完全没有理解到,她自己只要被打一拳就死了
最重要的是,拉乌尔已经注意到了『有人在使役老鼠』这一点。在这种状况下发现鼠型兽化者的话,就算再怎么迟钝都会想到『原来如此这就是元凶么』吧。
然后,正如所料。
「神父居然在使役兽化者,真是有趣——先解决掉那个。那样这些碍眼的老鼠就会消失吧」
就连本来被打得措手不及的公主都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莉莉似乎也清楚地听见了,她啊呜啊呜地发出不成言的声音,抓着神父的手指上加了些力气。
说实话,很碍事。
神父和佣兵不同,没有多大的蛮力。就算莉莉再怎么小,也足够有一个小孩子的重量。
扛着她走,速度自然会慢很多。
——那自己为什么没有直接抛弃这只老鼠。
『扔掉它,现在还来得及』脑中响起了这样的声音。这是作为<女神的净火>的裁定官的声音。就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只要妨碍了执行任务,那就是阻碍。
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是一起死,还是牺牲一只兽化者完成任务。
答案很明确。
丢掉它才是正确的。
明明如此,神父却注意到了——从背后逼近的拉乌尔朝莉莉投出了枪。并且,如果自己抛弃莉莉,那把枪毫无疑问会要了莉莉的命。
转瞬之间——真的是在刹那间身体就动了起来。
神父扭过身子护住莉莉,他肩上受到了被击飞一样的冲击。
「神父大人!」
莉莉发出了刺耳的惨叫声。
长枪避开致命处,带走神父肩头的血肉后深深插入了地面。
神父站稳脚,勉强是没有因为冲击和剧痛而摔倒。
背后传来了公主快活的笑声。
「拉乌尔,可不能忘了回收长枪哦?看,在那边」
「好的,公主殿下」
她简直优雅得像是在享受狩猎的贵族,但被当成猎物的这边可笑不出来。
「怎,怎,怎么办……!血,血,好多的,血……!那个,莉莉,下来……」
「别乱动!会扯到伤口!」
神父对试图从自己肩上下来的莉莉厉声呵斥,并将痛觉从意识中屏蔽继续跑起来。
光是疼痛的话不算是太大的问题。问题在于出血。
距离零和佣兵埋伏着的魔法阵,已经没有多少距离。但是越是跑动血液循环的速度就越快,出血就会越猛。
虽然到失去血液总量的一半为止是不会死,但在那之前就会乏力。那个结实得夸张的兽化者佣兵还好说,只是个人类的神父再怎么说也是有极限的。
实际上,跑动的速度已经在大幅下降了。于是就会被泥人偶追上,变得越来越跑不动。由于泥人偶是冲着莉莉来的,所以更加难办。
以拉乌尔速度早就该追上了。但是马蹄声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没有要拉近的样子。
——原来如此,是狩猎么。
拉乌尔的确很慎重。直到猎物完全无法抵抗为止,似乎是不会随意缩短距离的。再加上,公主还希望折磨神父久一点。
那么,只要不停下脚步计划就能成功。神父的嘴角翘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神父穿出了森林来到了开阔处。
距离魔法阵中心还有大约十五步。零会在公主被充分引进魔法阵之后发动<岩藏>。
拉乌尔他们毫无疑问是追在神父身后的。计划的成功已经是不可动摇的了。
「神父大人!背后!」
莉莉的警告和投枪撕裂空气的声音传入耳中几乎是在同时。大概是猎物冲到开阔地,成为了一个好靶子吧。
要是平时的话应该是能够避开的吧,但因为围在周围的泥人偶,反应慢了半拍。
「——大哥哥!」
救救他,莉莉这样喊道。似乎就算是老鼠群,也无法抵挡住以这个速度飞来的长枪。
但在这种状况下,要是佣兵出来助阵,就会让他们注意到这是陷阱了吧。
那就意味着计划的失败。
真是愚蠢,神父这么想到。他觉得,佣兵是不可能出来救他的。
已经打算认命了的神父耳边传来尖锐的金属声响。本该贯穿神父的枪头并没有袭来。反倒发出不合时宜的声响。
「啊……糟糕,我暴露了」
那真是,仿佛在说『搞砸了』一样的语气。

3

一切都是莉莉的错。
明明我是打算抛弃神父的,但莉莉却指名道姓地叫我去『救他』,所以我才不小心跳出去救人了。
用剑击落拉乌尔投出的长枪救了神父的我不管从客观上还是主观上来看都很帅气,但拉乌尔和公主面对我的登场明显退后了几步。
本来围着神父的恐怖泥人偶们像是退潮一样围到了公主周围。
「你……真的……是个笨蛋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奔跑,又或是因为对我那非同寻常的蠢劲感到无语,神父断断续续地对我做出了最终评价。
为了救这个不懂得这恩图报的家伙而坏了计划的我确实蠢得要命。
「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
唯有莉莉两眼放着光,兴奋地连呼着我的名字——虽然这不是名字就是了。
「你打算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的吧」
「总会有是——」
「魔女会去想」
我只是危急关头下意识地冲出来了而已。
当然,事前也并没有和零商量好什么——即便如此,我看向树丛的方向,还是看到零已经咏唱好了什么魔法。
无数的植物从地面窜了出来,袭向了公主和拉乌尔——但是,拉乌尔却像是愣住了一样待在原地。
「拉乌尔!?你在做什么,跑起来!」
听到公主的命令,拉乌尔才终于猛地抬起前脚,改变方向跑了起来,但自然是逃不脱零的魔法的。无数的植物缠住了拉乌尔的腿,拽倒了他巨大的身躯。
「真不愧是千年一遇的天才魔女。我信你信对了!」
在我冲出来的那一刻,零不可能不开始考虑对策。
我笑着提剑冲了出去。
我踢开前往切断拘束二人的植物的泥人偶,跳到了拉乌尔背上。
「小白——你……!」
公主愤恨地瞪着我。
「不好意思啊公主。我们本来是想和平一点解决的……但既然神父那样了我也就只有这样了」
我说着切断了缠住公主的植物。
「公主殿下!」
虽然拉乌尔以充满悲壮感的声音呼唤着公主,但我还是好不顾忌地把夺过来的公主丢向了魔法阵。
「呀——呀啊啊啊啊啊!?」
「好嘞魔女!干!」
在我喊出信号之前,零就已经发动了魔法。
在公主背朝下落到地下的同时,四周的土就猛地隆起,瞬间公主就被关进了土箱。
箱子的大小大约有旅馆一间房子那么大——本来是预定要连拉乌尔一起关进去的,所以公主一个人应该是不会太挤的吧。
泥人偶杀到土箱前,试图救出公主,但零现身只是轻轻一弹手指,它们便立刻不动了。
看到她这让人感受到作为魔女的档次和经验差距的举动,我吹着口哨表示出了赞赏。
零以责备似的目光轻轻瞪了我一眼,
「什么『好嘞魔女,干』啊。说都不跟吾辈说一声就冲出去了」
然后发出了这样的牢骚。我抬起尾巴指向按着肩膀坐在地上的神父说。
「要发牢骚别找我找那家伙发去啊。搞砸的是那家伙」
但零却一副诧异的表情。
「神父可没有搞砸啊?」
这么说着翘起了一边眉毛。
听到零的话,按着肩瘫坐在地上的神父也不解地抬起了头。
「就算命令<女神的净火>的裁定官去生擒魔女,裁定官也不会照做。神父大概是会去杀公主的,那样的话那匹马就会全力抵抗。最重要的事,萨娜蕾和公主都不傻。应该都是预想到了会被袭击了——也就是说,神父无论如何都是会被迫撤退的。那么从最开始就带着『杀意』去的话生存率也会上升。一切都如吾辈所料——不如说,神父能把他们引导这里来已经是做得很好了」
对零的话目瞪口呆的,是一切行动都被预测,然后完全按照预测做出了行动的神父。
「也……也就是说你一开始……就判断我杀不了公主才——」
「那吾辈反过来问你,为什么你会认为你一个人能够战胜她?对方是兽化者侍从和才华横溢的魔女二人组——再者,狡猾的萨娜蕾更不可能不做好自己不在期间的防备。从最开始,他们就不是神父一个人能够对付得来的。就算<女神的净火>受过多少单兵与魔女作战的训练都不可能」
零简短地命令神父把肩膀露出来,然后用<治愈>治疗了神父的伤口。伤口眼见着就愈合了,神父发出了一声不知该说是放心还是悲叹的叹息。
「那么,要是神父没能把拉乌尔和公主引到这里,你要怎么办啊?」
「要是神父倒下的话老鼠会有动作,那样的话佣兵也会行动,那么吾辈也会根据状况寻找手段——就像刚才那样」
「好厉害!随机应变!」
莉莉,你意外地知道一些难懂的词汇啊。
虽然我在这种状况下想用『瞎打』来形容就是了。
不……从结果上来说算是顺利,所以无所谓了。
「看你好像有话想说啊,佣兵」
「不不不,小的自然没有任何意见。话说拉乌尔要怎么办?事到如今是没办法把他和公主关在一起了吧」
我抬起下巴示意被植物捆绑着的马型兽化者。
「杀掉不就好了么」
零对冷冷地放出这么一句话的神父投去了看傻子一样的目光。
「别说傻话了。你逮着最大的功臣不感谢不说,还说要杀他」
我笑着说道。
「确实,从他让神父挂了彩这点上来看他确实是功臣」
「不是那个意思」
被用对待傻子一样的口吻否定的我不悦地闭上了嘴。
聪明的拉乌尔不知是不是明白了挣扎也没有用,他静静地趴在地上,似乎是在观察我们的动静。
拉乌尔和善的脸因为紧张而僵硬,他以害怕的目光盯着我们,零静静地走向了她。
「……萨娜蕾回来注意到这个状况会想要杀公主殿下」
「吾辈就是为了让事情不会变成那样才把公主关进了结界里。公主的师傅,魔术师银将公主托付给了吾辈。不会让区区萨娜蕾杀了她」
「但是……!」
「拉乌尔」
——零少见地叫了他人的名字。
不仅是拉乌尔,连我都茫然地看着零。
零跪倒地上,像是摸小孩子头一样摸着拉乌尔的头发。
「多谢你把公主带到这里来了。吾辈绝不会背叛相信了吾辈的你」
「……啊?」
拉乌尔把公主带来了?
确实,公主士乘在拉乌尔背上的,但听零的口气,简直像是拉乌尔知道我们的计划一样。
我已充满疑问的目光看向零,零笑着抬头看向我说。
「在某个时间点上,这匹马就已经注意到在这个计划的背后的是吾等了吧。并且这匹马是公主的仆从,而不是萨娜蕾的手下。为了救公主,该服从的是吾辈还是萨娜蕾——答案很明确。所以他刻意深追神父,还在一瞬之间犹豫了要不要从吾辈的<藤笼>中逃脱。而且一切都还是在吾等失手了的时候绝对不会遭到怀疑的范围内」
「是这样么!?」
听我这么问,拉乌尔露出一副放弃了挣扎似的含混笑容。
没有明确的回答。
不过——
「因为之前在拉泰德,我看到各位和鼠型的兽化者在一起……动物的语言,我也是懂的」
莉莉『咦』地惊叫了一声。
「骗人,骗人……大家都没有说过那种事……!」
「它们在装作不知道」
莉莉发出了不满地声音。
这也没办法吧,看来莉莉相当反感拉乌尔。
「那么,你是从最开始就知道一切了?连我们要把公主引导这里也?」
「不至于全部……我猜不透各位要怎么对待公主殿下……而且,神父大人是对公主殿下抱有杀意的。我不能确信各位是自己人。因此,我就想就算各位是敌人,只要杀死神父大人就……」
这一点是神父自作自受,所以我没有打算责备拉乌尔。
神父对于公主来说是仇人,公主成为萨娜蕾的手下是因为对神父和教会的憎恶。
「要是刚才投枪杀死了神父大人的话,我大概会当场逃走的吧。但是,在佣兵出现的时候,我能杀死神父大人的可能性就消失了……」
就那样逃走的话,公主就只会像至今为止那样回到萨娜蕾手中而已。所以,在零使用<藤笼>的时候,拉乌尔察觉到了零是打算活捉公主才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逃。
「虽然没有刻意被抓住的打算……但也相去不远了吧。我的确是在期待友人能从萨娜蕾手中把公主救出来。公主殿下肯定会生气的吧——但是,我就算被公主殿下恨,也想要保护公主殿下」
这份忠诚,真想让某个犬面狼好好学学。
见拉乌尔没有抵抗的意思,零把他从蠕动的植物中解放了出来。拉乌尔立刻站起身来,跑向了关着公主的土箱。
「有通风口么?公主殿下不会窒息的吧?」
拉乌尔把耳朵贴到了土墙上,静听着大概在里面发飙的公主的声音。
「没有通风口,但你放心,会在她窒息之前解决的。好了,来进行让萨娜蕾步入陷阱的最后一步准备吧。要是你也协助吾等的话,成功率是极高的」
「就算你说协助,我能做的事也不过是带路……」
「你人在那就可以了,那样就够了。吾辈现在要做公主的替身。只要你呆在替身身边,萨娜蕾大概就会深信那是真正的公主。好了,赶紧去<学舍>吧。神父你就在这里待机」
神父轻轻举起双手。
「我很乐意」
一脸不爽地这么答道。
就算伤治好了,流掉的血也没有那么简单补回来。把现在这个状态的神父带去也只是累赘。
「老鼠你看着神父别让他把公主杀了——没什么,只是去捻死稍微有点命大的害虫罢了。虽然可能会花点时间……」
零考虑了一下——
「最晚也会在午饭前回来的吧」
然后以简直像是要去散步一样的轻松语气宣言道。

【幕间 外围的世界】

把时间稍微向前推一点。
克莱昂共和国——圣都阿克迪奥斯。
领主,圣女菲丽娅收到教会送来的信件,是在维尼亚斯王国的隧道崩塌后不久。
「真是不太平啊。教会骑士团那些家伙,竟然邀请治愈的圣女去参加与维尼亚斯王国的全面战争。而且教会上层似乎还希望圣女大人用奇迹鼓舞士兵们的士气」
用高级的墨水写在质量上乘的羊皮纸上的信件带着主教的封蜡被恭敬地寄了过来。要是拒绝了这个的话,就算是被认定为圣女的菲丽娅也难免要遭到斥责。
鹰型兽化者——卡尔坐在窗边,一边用凶恶的钩爪翻阅着信件,一边开闭着翅膀。
「是么?那不做好准备可不行」
在柔软的床上撑起上半身,用平淡到吓人的口气回答卡尔的,正是圣女菲丽娅。
「喂,你真的明白么?这是叫你去战场啊?」
「就算我再笨,这点是我还是明白的哦。但是,我也不能无视主教大人的信不是么」
「借口要多少有多少。说身体不好就行了」
「但是,我去的话,就能救助因战争而受伤的人——不是么?虽然阿克迪奥斯有很多高明的医生,但一旦爆发战争肯定就会人手不足」
「就算那样,我也不能赞成。要是维尼亚斯的人知道你在治疗教会的士兵,肯定会全力来杀你」
「真是的,你担心过头了」
菲丽娅故意露出闹别扭的表情,然后将淡红色的头发撩到耳后,伸出手说『给我看看』。
由于过于引发的奇迹的影响,菲丽娅的脚不能动,眼睛也看不见。
但最近视力在一点点恢复。虽然没有人的帮助还不能动,但就算如此,菲丽娅还是想要看各种东西。
她几乎把卡尔递过来的信贴到脸上,然后发出了『嗯~』地一声不满的声音。
「——还是不行。看起来就是在纸上有黑线」
「那也总比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要好多了。一点点来就好。所以总有一天,脚肯定也能动的」
卡尔开朗地这么说着,坐到了菲丽娅身边。菲丽娅将手伸向卡尔,轻抚着光滑的鸟毛。
「……托雷斯大人也在维尼亚斯王国对吧?」
「不止如此。近邻国家的大人物都被抓住了。拜此所赐,无法判断该赞同教会还是跳到魔女那边而陷入窘境的国家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是跟魔女,还是跟教会——为了判断这一点,各国的当权者都前去了维尼亚斯王国举办的建国纪念典礼。
明明如此,要带回的情报还没到手,教会和维尼亚斯王国却就进入了战争状态。
很多小国都是看大国的风向转舵的。
要是这时圣女菲丽娅应了教会的邀请,就会变成克莱昂共和国跟从教会——那真的是内定下任元首的托雷斯的想法么。
菲丽娅不是很懂政治。
但菲丽娅自身也不过是得到了圣女这个名号的魔法使。
「……我说,卡尔。卡尔你会飞的对吧」
「毕竟是鸟」
「那么……卡尔你的话,是不是能飞到维尼亚斯王国去呢?」
「什么!?」
面对发出惊愕声音的卡尔,菲丽娅露出了平静的微笑。
「不行不行不行!你是不懂飞越一座山有多难吧!高空风很强,而且山脉周围的气流很乱,一个不好就会撞到山上」
「但是,鸟都是会飞跃山脉的吧?」
「不,所以说那是顺着上升气流……!」
「不行么?」
卡尔一时语塞。
菲丽娅那副非常失望的表情让卡尔感觉好像是自己在欺负她一样。
「抱歉。我说得太轻巧了……我只是觉得,要是能多少和托雷斯大人取得一下联系就能放心了」
最开始,托雷斯是很厌恶菲丽娅的。因为托雷斯雇佣的庭师及其女儿因为菲丽娅丢了性命。
但自从菲丽娅认识到了自己的罪过,作为圣女——或是作为拥有治愈之章才能的魔法使大显身手之后,托雷斯就变成了很关照菲丽娅的人。
菲丽娅想要知道托雷斯的安否。然后要是能够接触的话,从他那里得到的情报将会决定今后克莱昂共和国的去向。
卡尔低头看着陷入消沉的菲丽娅,然后抬头看向天花板。
「……倒也不是不可能」
「——咦?」
「教会大概也想要维尼亚斯的情报……而且比起徒步跨越山脉,还是我飞过去更快更实际」
「但是,不是很危险的?」
「还是没有我为了救某人的时候冲进燃烧的房屋的时候危险。要是你再轻点的话,那时候可能也就不至于摔下来了吧」
面对笑着调戏她的卡尔,菲丽娅像小孩子一样鼓起了脸颊。
「欺负人……!」
就在那一天,卡尔飞向了维尼亚斯王国。从空中能够清楚看见各种东西。
包围维尼亚斯王国的教会骑士团总数八万人。
当然,应对那个数量的士兵的粮食是必要的,但决定要短期决战而送来大军的教会骑士团自然是没有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虽然现在有必要赶紧开通隧道,但高高在上的教会骑士团说『我等怎能做矿工的活』不肯帮助进行开凿作业。
于是就要从近邻国家雇佣人员开通隧道,但那么做就需要更加多的粮食。
当然,教会很有钱,而且还有民众的捐献。虽然有补给不至于让人挨饿的粮食,但人是不会满足于分配的粮食的。
于是,以教会骑士团的野营地为中心,就开始聚集起了店家。供商人起居的临时住所被建造起来,旅人住宿的旅馆也出现了。那个足以称作村落的人类聚落,人们将其称之为福尔维尼斯卡。意思是『魔女的绞刑台(Fluvenefica)』——真是恰当的名称。
东西南北侧的隧道口处都同样建起了村落,据说在那里制造着各种避魔装备以应付与魔女的战斗。
自从隧道崩塌,还没有过一个月。

——尽管如此,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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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索蕾娜的森林

1

那一天,王都普拉斯塔——不,维尼亚斯王国全境都有强烈的震感。
在零将阿姆尼尔公主封在<岩藏>的前一天晚上。
十三号放出使魔,宣告作战行动开始的前一段时间。
在城里的面包店将制面包的炉火熄灭时,本来下落不明的王子叩响了王城的大门。
以像是在说『我去视察了一圈回来了』的平淡态度。
「殿下——不,陛下回来了!陛下回到城堡了!」
听到这个消息,最惊讶的是阿尔巴斯。
本应该是被十三号监禁的王子,为什么,如何,回来的呢。十三号怎么了。如果她是乘乱逃回来的话,就必须要加强周边的戒备了。
已经准备好睡觉的阿尔巴斯慌忙打扮成『勉强不会失礼』的样子,迅速赶往王子所在的办公室。
通过漫长的走廊,将贴在门上窥视状况的佣人们推开,冲进了先王驾崩后就再也没有用过的<思忖之间>——也就是国王的办公室。
「殿下!」
「——叫我『陛下』吧,阿尔巴斯」
一进门就听到了这句打趣儿般平稳的声音。阿尔巴斯突然停下了脚步。
王子被先于阿尔巴斯赶来的一群大臣围住,根本看不到。
「阿尔巴斯,过来吧」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王子——国王让周围的大臣们退开。阿尔巴斯和自己非常想念的青年面对面了。
「陛下……真庆幸您能平安回来——」
往国王面前走了几步后,阿尔巴斯突然感受到一阵恶寒,表情僵住了。
王身旁有一个魔术师——是个素未谋面,美得令人窒息的美男。
银丝般的长发及腰,在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
据之前的报告,正在召集魔法使密谋叛乱的魔术师是个长相美得让人忘不了的美男。
如果是美到了这种程度,不论谁都会得出那样的结论。
但是,为什么,国王会带着那样的魔术师回到王城——不,更重要的是。
阿尔巴斯知道那个人是谁。
哪怕不看他手上那巨大的魔杖,只要与他那阴暗的,恶心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魔力气场对峙,想不明白都难。
「……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十三号会在这里。

阿尔巴斯还很理智,以至于没说出这句话。
包围在国王身边的大臣们都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着面色惨白僵在原地的阿尔巴斯。
国王露出安稳的微笑——
「各位退下吧。我有话和阿尔巴斯聊」
强行让别的人都退场了。
「……是被威胁了吗」
等最后一个人走出房间,确认好房门紧闭后,阿尔巴斯说出了这句话。
王带着十三号回到王城的理由应该只有这个了。
十三号一定是胁迫了王子回到城里,又企图篡夺国家政权。只不过是换了一种能骗过大臣们的,平稳的形式。
但是,王的回答是否定的。
「在离开王城的这段时间似乎有很多的误会。所以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至今为止我没回来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
「但是,先王驾崩,无人继承王位!没有国王的话国家无法运转。所以我才请求陛下赶快回来!」
「我想你应该也理解我贸然回来的话会有被暗杀的风险吧。如果连王族独苗的我都死了的话,维尼亚斯就完蛋了。本来现在回来还不安全的。对……要不是你掀起什么魔女和教会的战争」
国王盯着阿尔巴斯的目光变得很冰冷,很锐利。
突然,阿尔巴斯有种胃里塞满了石头的不适感。
「……战争是……因为……反正,总有一天会……」
「因为『总有一天』会发生,所以不如让它『现在』发生?就像是在说十年后死掉不如现在就死啊。你觉得呢,阿尔巴斯?」
「不,陛下!为了总有一天会发生的大战,现在需要进行小小的战争。以此来分清敌我,利用小型的战争将决定与我国同盟的国家团结起来。只要把与我们为敌的国家的权贵作为人质——」
「就能赢得与教会的战争?就凭这小国?」
王笑了。阿尔巴斯不禁退怯。
他是会用这种笑法的男人吗。阿尔巴斯熟知的国王——这个原本还是王子的青年,和死去的先王一样沉稳,聪敏,温柔。
据说十三号进城的时候,最先学习魔术,学会魔法的人就是他。
还是个拥有优秀的魔法才能,积极向先王进言与魔女共存的人。
阿尔巴斯喜欢这个男人。
与对先王的喜欢是同等程度的。
但是。
「我刚才接到了骑士团长的报告。你<许可>的魔法使的数量,这一年一共是五十人——其中三十人是本身就精通魔术的古老魔女。剩下二十人是原本隶属于<零之魔术师团>的。这些人基本都被分配了警备和维持治安的任务。很难说是组建了一只能打仗的魔法军队。还在试验阶段的兽化者警备方案也有很多问题——据说地下还有可怕的家畜小屋?」
国王刷刷地甩着手上的羊皮纸,用平淡的口吻地责备着阿尔巴斯。
站在国王身后的十三号依旧是面无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阿尔巴斯嘴唇颤抖着。她握紧了双拳。
「理由……是有的……一切的行动都是有理由,和目的……」
「我知道。但是,我觉得这些理由未免有些肤浅。为了分清敌我而掀起小规模战争——么?听起来像是那么回事,我倒想问一句『如果不用这种手段就分不清敌我了么』」
「这是因为——!」
「我不听你的辩解,阿尔巴斯。我比较重视结果。如果我还留在城内的话,我一定不会容许这种事态的发生。你为什么没听十三号的话?为什么怀疑他,还打算把他杀掉?你到底是受了谁的蛊惑」
「这才不是蛊惑!这全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那么,我就必须惩罚你咯」
啊啊——
原来是这样啊。
阿尔巴斯发现了。
身为十三号弟子的这个男人是凭自己的意志带着十三号回到王城的。那么自己不管怎么说,王都不会接受了。
也就是,自己已经输给了十三号。
「要把我……处刑么……?」
「处刑?」
王惊讶地反问了一句,爽朗地笑起来。不知为何,这听起来像是嘲笑。阿尔巴斯涨红了脸。
「把你杀掉又有什么好处?结界会消失,事情会变得更麻烦」
「啊,是么……那就是永久幽静?」
阿尔巴斯的问题几乎变成了挑衅。
王并没有责备阿尔巴斯这种态度,而是稳重地回了一句『谁知道呢』。
「现在,比起处理你,如何处理与教会的关系才更重要。如何才能避免与教会的正面冲突——万幸的是,退路还有很多。托雷斯愿意帮助我的话,想必能和教会和解吧」
「陛下!我——!」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十三号」
国王盖过阿尔巴斯的话,征求十三号的意见。
十三号的眼睛,第一次直勾勾地望向十三号。
因为不想听到他说出的话,阿尔巴斯冲出了<思忖之间>。
王也没有制止阿尔巴斯。
已经没用了。国王已经不再需要阿尔巴斯了。

——比起处理你,如何处理与教会的关系才更重要。

这种像是帮熊孩子收拾烂摊子的态度。
自己怀着拼死的觉悟引发战争。是不断思考,不断烦恼,不断迷惘之后做出的决定。而王似乎只认为这是个『很无所谓的,微小的失败』。
感觉自己很卑微。自己看到的世界非常狭隘,自己理解的范围很窄。
是自己错了吗?
明明目的是分清敌我,结果发现周围连同伴都没有了。
到底该怎么办。
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眼泪止不住。快要被空虚感和挫败感压垮。
「——呜哇!」
盯着自己脚底快步走着的阿尔巴斯撞倒了什么人。
抬起头,白狼兽化者——霍尔德姆一脸担心地俯视着阿尔巴斯。
「大小姐?您不是去陛下那——」
「闭嘴!这和你没关系吧!」
阿尔巴斯莫名其妙地发起火气,把霍尔德姆推开了。她推开了被吓懵得后退了几步的霍尔德姆跑起来。
「大小姐!?到底怎么了嘛……」
「别跟着我!你不也是经常拿我和外婆比较,看不起我!」
阿尔巴斯用这句话让打算跟上去的霍尔德姆停下脚步。
当然,霍尔德姆之所以会照顾阿尔巴斯,只是因为他原来的主人——伟大的索蕾娜把阿尔巴斯托付给了他。
所以,他才会不得已听从阿尔巴斯的命令。每当阿尔巴斯说些任性话,他都会摆出一副厌烦的表情,像是在失望地说『这也算是索蕾娜的后代吗?』
明明已经跟他说了很多次『你已经自由了』。霍尔德姆还是没有离开她。是出于对索蕾娜的忠诚吗?
阿尔巴斯最讨厌这一点。自己的价值仅限于『索蕾娜的传人』。她也无比讨厌这样的自己。
所以才拼命努力了一把——但是,为什么。
「外婆……外婆……!」
她擦着眼泪,冲出了王城,冲向森林。
当然是去索蕾娜的藏穴。
在<思忖之间>目送阿尔巴斯离开的国王——七号无奈地叹了口气。表情疲惫地将手上的一打羊皮纸扔在书桌上。
「一回到城里,大臣们就如饿虎扑食一样报告各种各样的问题,连悼念先王的时间都没有。一想到阿尔巴斯至今为止都是站在这个立场上操劳,我甚至觉得我应该更早回来」
「咏月本身就有处理好这一切的能力。她聪明而优秀。有坚强的意志和勇气——本来是这样的」
十三号的话让七号轻轻耸了耸肩。
「真是的,你对阿尔巴斯的评价实在太高,都让我有些嫉妒」
「因此,我才没有想到她那不成熟的一面……这是我的疏忽」
之前,十三号不管怎么煽动,阿尔巴斯都不为所动。与其帮助十三号还不如选择火刑——她确实有这样的坚强。
十三号完全没想到会有人潜入阿尔巴斯的内心,让她变得如此弱小。
这是十三号的大意轻敌。认为在蛊惑人心,欺骗他人的方面——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别人也不可能做到。
「为了挽回这个失态你才回来的吧?在至今为止的努力被我否定之后,一定会逃到她现在唯一依靠的人那里去。你要跟住她,牵制住她,解放她,把她交给零——这事不容有失哦,十三号」
「当然」
十三号简短地回答完,甩起长袍的下摆去追逐十三号。那冷淡的背影勾起了七号恶作剧的冲动。
「你就不会对可能遭遇暗杀的徒弟说一句『你小心』么?我虽然知道你对零和阿尔巴斯以外的人不感兴趣,但你至少也装出担心我的样子嘛」
「如果我真担心的话,就不会让你回到城里了」
说完,十三号毫不犹豫地走出了<思忖之间>。
七号眨了眨眼睛,呆呆地盯着原本有十三号背影的空地。
然后哈哈大笑,背深深靠在椅子上,仰面朝天。
「这句话我就当是赞赏吧。师傅。当作你对我最高的赞赏」
说完,站起来。
阿尔巴斯不是笨蛋。她虽然是被某人耍的团团转,但还是会考虑到各种各样的情况,准备好『退路』。
这种周到,和十三号特别相似——当然,这句话七号不会当着本人的面说。

2

维尼亚斯的大部分国土都是无法贸然进入的森林。
一部分森林作为打猎专用的森林对猎人开放。一部分森林是自然保护区,严格禁止进入。而现在十三号正站在王都普拉斯塔附近的一个保护区正中。
追着阿尔巴斯出了王城,循着气息来到森林后,她的气息突然消失了。
试着探查了一下魔力的气息,没想到她像是从这世上消失了一样,完全没留下任何痕迹。
随便走了几步,发现又回到了刚来时的地方。这时十三号才理解了一切。
「——果然,是这里么」
之前有想过。阿尔巴斯心灵的港湾只可能是索蕾娜的藏穴。真正来到这里之后,发现真的很棘手。
索蕾娜的藏穴只会接受和指引寻求救赎的人,但是不寻求救赎的人是无法接近它的。
这就是索蕾娜张开的『活着的结界』。
耗费数百年时间,伴随着森林的成长变得复杂而强大的结界已经到达了让人无法察觉的地步。就算凭蛮力轰开整片森林,结界作用范围内的东西依旧『无法被感知』——到达了绝对领域一样的境界。
据说,远在维尼亚斯王国被山脉环绕之前,远在被当作陆路交通的中心国之前,索蕾娜就住在这片森林了。
并不是索蕾娜的森林在王都附近,而是索蕾娜的森林附近出现了城市,城市变成了王都。名为索蕾娜的魔女对维尼亚斯王国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索蕾娜死后依旧没有消失的结界,仿佛在证明肉体对她的灵魂来说不过是点缀。十三号对这位古老魔女的敬畏更深了。
现在森林中依旧能感受到索蕾娜的气息。
森林,是伟大的魔女的圣域。
——但是,有害虫潜伏在这里。
必须把它驱逐。
「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伟大的索蕾娜」
没有人回应。只有细小的树叶摩擦声仿佛嗫嚅一般在黎明前的黑暗森林中回荡。
十三号将魔杖撑在地面上,右手高举到空中。
「我深知自己不配来到这个森林,但还请把我指引到你的直系的身边」
柔和的风,掠过十三号的指尖。
感觉背后被推了的十三号走起来。红色的花落在脚边——是风吹落的吧。
一抬头,发现森林里红色的花朵星星点点。花朵一直延伸到远方,像是在指引着他。
十三号顺着红色花朵前进。
没走几步,红花构成的道路对面跑来了什么人。
人影在离十三号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停下,皱了皱鼻子,低声说。
「……虽然外貌不同,但是能闻出味道来。你,是十三号吧」
那是个全身白毛的狼型兽化者。阿尔巴斯的随从,城里的正规骑士——名字是霍尔德姆。
「是咏月的下仆么」
「是索蕾娜的下仆」
霍尔德姆没好气地更正。
「我还说大小姐怎么这么奇怪,原来是因为你么。快说,你对大小姐做了什么!」
「把我带到索蕾娜的藏穴」
十三号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提出要求。
霍尔德姆的表情狰狞起来,然后看了看脚边的花,放松下来。
「……索蕾娜在指引我进入森林的我时,一直都像这样落花。而这些花现在正围在你周围」
十三号第一次看了自己脚底。
只有十三号的脚底,是被无数的红花染得鲜红,好似一匹红色的绒毯。
「——你感觉到了么。索蕾娜的灵魂」
十三号的话让霍尔德姆垂下耳朵。
「我好歹也当了很多年魔女的下仆。但是,我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在』。她为了把我带到你面前,不惜这样做了」
「是为了让你杀我?」
霍尔德姆笑了。
「索蕾娜从没命令过我去杀谁。更不可能让我去和比我更强的人拼命——过来吧。虽然我讨厌你,但索蕾娜希望我为你带路」
平淡地说完,霍尔德姆领着十三号走起来。
清风像是抚摸着霍尔德姆脸颊一样吹拂着。霍尔德姆用怀念的视线追着风望向远方。
「……你要杀了大小姐吗?」
在森林中毫无迷惘地走着的霍尔德姆突然发问。
就算不回答,霍尔德姆也不会放弃带路吧。虽然明白这一点,十三号还是回答了。
「不」
「那,就是永久幽静在塔里?」
「不」
「——不惩罚她么?」
「……不」
恐怕必须要她让出主席魔法使的位置了。虽说是有萨娜蕾的蛊惑,阿尔巴斯还是凭自己的意志掀起了与教会的战争。
不管有多么正当的理由,阿尔巴斯都只会是妨碍我方与教会和解的『阻碍』。教会不会容忍她的存在。
维尼亚斯王国的魔法使由改变了名字和相貌的十三号统领。幸运的是,现在『银发的魔术师正在召集魔法使』这个传闻传遍了全国。
那么,最好的剧本是——十三号挑明自己是那个魔术师,『杀死了十三号,救出了国王』。
理所因当的,教会还会要求惩罚处刑了身为教会信徒的贵族子嗣,以及囚禁领国权贵的阿尔巴斯。
这个已经有了解决方案。只要利用阿尔巴斯还留着的『退路』,再加上巨额的赔偿金,以及对魔法国家的一些限制条款与内政干涉作为筹码——就能迅速平息战争。
当然,傻子才会兑现这些赔偿。
不论是谁——就连教会,都不想与维尼亚斯王国打持久战。
但是,又不能全面投降,以战败收场。
关键在于,要以这场战争为契机,与教会约定和平。
「——你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么?」
十三号忽然对霍尔德姆的背影发问。
「那个『外婆』?」
「……对」
霍尔德姆迅速且准确地回答了。十三号心怀些许意外点点头。
「我是发现了——倒不如说,是大小姐主动告诉我的。她高兴地把我带到藏穴,说外婆回来了……说人偶会说话了。我是没亲眼见过那个人偶说话,但不管怎么说,我不认为索蕾娜会依附到人偶上。所以我就说『那不是索蕾娜』。然后大小姐就疏远我了。不让我接近她,不让我接近藏穴」
真是愚蠢。
疏远了唯一忠实的伙伴霍尔德姆的阿尔巴斯,就算被阿尔巴斯怨恨也没有想办法说服阿尔巴斯的霍尔德姆。
以及没有察觉到状况,大意地让萨娜蕾侵蚀了阿尔巴斯的十三号自己。
都太愚蠢了。
「我真个废物……」
霍尔德姆自言自语了一句。
突然,一个坚硬的果子砸到霍尔德姆头上。他捂着头蹲下来。
「好痛!搞毛啊——!」
「魔女不喜欢自己的下仆妄自菲薄。如果还想留条小命,就别说伟大的索蕾娜的下仆是『废物』。哪怕这是事实——」
咚。沉闷的声音响起。一个果子落到十三号脚边。正在高谈阔论的十三号也由此闭上了嘴。霍尔德姆捡起落到自己头上的树果,苦笑起来。
「……要不是你,索蕾娜就不会死了」
这并不是责备的语气,这只是在为索蕾娜的死而惋惜。
十三号也坦率地同意了。
「是没错」
「我不会原谅你……但如果是你,应该能救大小姐」
你会救她的吧?——霍尔德姆没有这样问。
因为那不是疑问而是断定。十三号也点头默认了。
「——马上就要天亮了。藏穴就在前面」
说着,霍尔德姆再次迈开步子。

3

阿尔巴斯穿过了森林,来到了藏穴。
一冲进家里就跑到人偶面前,但是张开的嘴巴吐不出任何话。
她抱着人偶,无力地坐到地上。
「外婆……你在听吗?我,到底该怎么办……」
人偶没有回答。
但是,阿尔巴斯还在不断自言自语。
「陛下回来了……带着十三号一起!而且,说的像是我错了一样……明明与教会的战争是理由的,陛下却不能理解。明明仔细想想就知道必须趁现在引发战争……!外婆也这样想对吧?」
其实这一切都是人偶煽动她去做的。
听说十三号不让王子回到王城时,人偶说了一句『奇怪』。
因为如果那时还不让王子回城的话,阿尔巴斯必然会被怀疑是要夺权。也想过十三号的目的是不是就是这个——事实上,一切确实和人偶所想的一样。
阿尔巴斯在宫中的立场急转直下。恐怕再过不久,被教会煽动的民众就要开始吵着猎杀魔女了。
人偶说,要是没有教会那帮人在,要是能将他们排除到国外,一切就安宁了。
反正总有一天,战争是会到来的。与其被教会的突然袭击打乱阵脚,不如这边主动进攻。这样牺牲者会少一些。
这一切是深思熟虑后得出的最佳答案。如果没有十三号插手一切就很顺利了。为什么国王就不明白呢——
「别哭,我可爱的孩子。你不是坚强的魔女吗?」
用布制的手轻轻擦掉她眼角的眼泪。
阿尔巴斯猛地抬起头。
「外婆!」
「王子回到王城了?作为国王,带着十三号?」
知道人偶在听她的话以后,阿尔巴斯点了好几下头。
「是,是这样……!而且还说必须要阻止与教会的战争……他肯定还打算释放人质。明明那是对教会派国家的牵制……!」
「真是可怜……国王似乎完全被十三号洗脑了」
人偶缓缓摇头。阿尔巴斯心中的不快感顿时烟消云散。
是这样啊。
阿尔巴斯放松地垂下了肩膀。
国王只是被十三号洗脑了。被十三号抓走,被洗脑,然后回到了王城——什么嘛,结果敌人还是十三号嘛。
「我……必须要让陛下清醒过来……!」
阿尔巴斯站起来。
这种事情明明动动脑筋就能想到,却因为太过动摇而逃出来了。
这不是正中十三号下怀么。
「很遗憾……十三号是个可怕的魔术师。他不会那么死脑筋,在解除洗脑之前,一定会对这个国家为所欲为吧」
「但是,那,我该怎么办……!」
「啊啊——可爱的孩子。办法我是不想说的。因为这会让温柔的你感到痛苦」
「没事,告诉我吧外婆,我会做到的」
但是……
人偶支支吾吾。
告诉我吧……
阿尔巴斯再次拜托。
人偶烦恼了很久,伴随着叹息,无奈地说出了答案。

「把国王杀死」

阿尔巴斯吓得一语不发。她凝视着人偶。
「……您,在说什么……」
「杀死十三号是很困难的。但王总是能暗杀的吧?这还不过是将那群口无遮拦的人传出的传言弄假成真而已。这样你就能保护这个国家了」
「我,我做不到啊!这是篡夺王位!我本身就没什么人望了,做了这种事的话,还有谁会相信我呢!」
「但是,谁都没办法动你。因为只要你一死,维尼亚斯的结界就会消失,失去抑制力的半吊子魔法使就会开始暴动。你认为无法使用魔法的普通人会希望这样的情况发生吗?」
「不行!这样的话……古老魔女们是不会原谅我的」
「会的。不论是魔法使,还是古老魔女都会顺从你。因为你是本人,伟大的索蕾娜的直系」
阿尔巴斯松开了手中的人偶。
这个人偶第一次自称是索蕾娜。
而就在这个瞬间产生的违和感——
「『伟大的索蕾娜』是别人对索蕾娜的敬称,魔女绝不会自己说出敬称——想必区区半吊子魔法使是没办法理解的吧」
低沉,而粘滑的声音突然响起。阿尔巴斯跳了起来。
这里是神圣的索蕾娜的森林,不寻求救赎的人是绝对进不来的。但是——
「十三号!?为什么你在这……!」
阿尔巴斯发出惊讶而尖锐的声音,看到他背后的白狼后,无话可说。
——怎么会,难道说。
「霍尔德姆……你竟敢……!」
阿尔巴斯怒发冲冠。而霍尔德姆也没有退缩。
他只是平淡地耸耸肩。
「大小姐,这是索蕾娜的命令」
说了这句话。
这是索蕾娜还活着的时候,在把想赖在森林里玩耍的阿尔巴斯拉回家去时霍尔德姆经常说的话。
索蕾娜的命令,一直都是在阿尔巴斯的命令之上的。
阿尔巴斯狠狠瞪了索蕾娜一眼,把落在地上的人偶捡起来。
「你别说蠢话了!外婆一直都在这,怎么可能对你下这种命令!」
「所以我都说了,那不是索蕾娜啊!为什么大小姐就是不听呢!」
霍尔德姆怒吼之后,阿尔巴斯吓得说不出话来。
霍尔德姆从没这样吼过阿尔巴斯,至今为止从没有过。
阿尔巴斯俯视着手中的人偶。
那时索蕾娜亲手做的,充满了记忆的人偶。明明它能动起来能说话,理解,帮助阿尔巴斯——不是索蕾娜是谁呢?
而且。
「……不是外婆的话,怎么可能在这里呢……毕竟这里是……」
「有漏洞可钻。就像我被兽人战士带领到这里一样。如果是没有肉体的死灵的话,恐怕能看到更多漏洞吧」
「你闭嘴!你对这个地方根本一无所知!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杀了外婆……!」

「——啊哈哈哈」

突然,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声响起。
在察觉到是手中的人偶发出的笑声时,阿尔巴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人偶颤抖着,仰着身,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嘻哈哈哈哈哈哈!啊,真是的,忍不住笑出来了!这下就穿帮了」
「外……外婆……?」
「好好好,怎么了?可爱的孩子——愚蠢的孩子!明明大家都拼命想要让你清醒,你却还在外婆外婆的叫,像个婴儿一样。我还以为能再派上点用场,看来是不行了。十三号实在是太强,既然十三号来到这里,就不能再奉陪这场儿戏了」
「外婆!」
人偶性格突变,发出下流的笑声,扭着身子从阿尔巴斯手中挣脱出来。
它摔到地上,然后晃悠悠地站起来,像展示魔术一样摊开双手。
「你好,咏月之魔女阿尔巴斯小姐。我是<不完全数字>的一员,『那位大人』的直系弟子——萨娜蕾。我这次的任务是嗾使你掀起维尼亚斯王国与教会的战争,并激化战争」
阿尔巴斯后退几步,撞到桌子,然后无力地摔在地上。
胃里像是被塞了腐烂的肉块一样,恶心的感觉涌到喉咙,想吐得喘不上气,但是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
只能瘫坐在地上缩成一团,按着自己的胸口。
霍尔德姆慌忙冲过去保住阿尔巴斯的肩膀。
想要挣脱,却没有力气。只能被他摸着背,哭泣着。
「……原来如此。我还没这东西可信啊」
十三号无奈地叹气,摇了摇头。啪,十三号打了声响指,一个小小的魔法阵出现在人偶的帽子上。
人偶——萨娜蕾吓了一跳,啪嗒啪嗒地摸着帽子,不解地问道。
「这是什么?什么玩法?」
「我把你封印在这个人偶里了,我有些事想问你」
这并不是什么复杂的结界——十三号补充了一句话。
但是,在这短短一瞬间,在离自己有一段距离的人偶上画结界——一般的魔女,魔术师是不可能做到的。
不过,只要把人偶烧掉这结界也就没用了。萨娜蕾并不慌张,只是发出了赞叹。
「不愧是十三号。就连『那位大人』都对你描绘魔法阵的准确与迅速称奇。你这将覆盖维尼亚斯王国的结界改写扩大的技巧!作为原<零之魔术师团>的成员,我很自豪!」
「挑衅是没用的。你说你的目的是和教会的战争?魔女现在还没有能与教会对抗的实力,但我也不认为你们的首领会傻到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去发起对教会的全面战争」
「你想知道胜算在哪么?你听了的话会加入我们吗?」
「——我先听听吧」
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但是。
「好!我就告诉你」
萨娜蕾开始说个不停,仿佛是迫不及待想要告诉别人。
「维尼亚斯王国不过是个诱饵,聚集到维尼亚斯王国的教会骑士,就由赞同<不完全数字>的魔女以及国家歼灭!把涌入维尼亚斯王国的骑士团关在山脉里面也行。有『那位大人』在的话,张开这种结界是轻而易举。不过,如果你能来帮忙就能可靠了!」
「……诱饵?你说诱饵!?」
阿尔巴斯愕然。
「居然为了杀死教会骑士团而牺牲维尼亚斯的魔女——!」
「笨蛋。如果战争开始的话,维尼亚斯总归是要被教会消灭的。所以才利用来消灭教会的有生力量。真庆幸你笨得连这种事都没想过就掀起了战争啊」
「你……你竟敢!」
「哎哟,生气了?但是不管你怎么说,战争都不会平息了。毕竟贵族的子嗣已经被处刑了吧?而且杀人的正是你!教会不会原谅维尼亚斯的魔女的!」
萨娜蕾高声笑着。
而十三号嗤之以鼻。
萨娜蕾的笑声马上停下了。她静静地看着十三号。
「你自以为是操纵了咏月,结果什么都没看清。那些说是被处刑了的信徒小鬼们——正被幽静在塔中。这和把我『处刑』时用的手法一样。原来如此,比起真正杀掉,『藏起来伪装成杀掉的样子』会更有用啊」
「……你说什么?」
萨娜蕾的语气变化了。
战争的导火索是邻国贵族的处刑——如果这事『子虚乌有』的话,状况就大不一样了。
「我知道这小鬼有多蠢!她脑子怎么可能好到想出这种点子!」
「你的这种想法就印证了你的愚蠢。咏月还很幼稚,还很短浅。但她也高洁而聪明。你确实是戳中了咏月的弱点,但因为太小看她,没有警惕她的长处。如果我是首领,我才不会派你这种废物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看来<不完全数字>也不过如此嘛」
「你别痴人说梦了!你,你……说我是废物?不管你怎么说,战争都已经开始了。是我煽动起来的!事到如今,就算对教会说『其实没有处刑』,教会也不会放弃攻打维尼亚斯!」
「或许是吧。但是很快就会结束了。维尼亚斯的魔女不会和教会战斗」
「难不成你想全面投降么!?你脑子还正常么!?」
「哪可能有正常人去当魔术师的。所以才说你是个废物」
「——不行!」
萨娜蕾大喊着。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这种事……『那位大人』是不会容许的……!战争必须要爆发!哪怕是要杀掉你和国王!」
之前在阿尔巴斯面前显得理性而沉稳的萨娜蕾,在十三号面前仿佛是个愚蠢的凡人。
阿尔巴斯静静地低着头。
要是一开始就老实听从十三号的话就好了。
如果自己更强——有更强的心灵的话。
如果有不惜利用自己的杀亲仇人也要造福维尼亚斯魔女的觉悟的话。
如果有勇气舍弃掉无畏的自尊的话。

这时。

突然,气氛变化了。
不光是气氛,气温也急转直下。
吐息变成白雾,植物构筑起的索蕾娜的藏穴也覆盖起一层霜。
「……不可能,这不可能!」
十三号大喊起来。他这种一反常态的慌张与狼狈也让阿尔巴斯不解。
他冲出了家门,长袍在空中起舞。
「是『那位大人』!『那位大人』来了!」
萨娜蕾欢喜地叫唤着,连滚带爬冲出家门。阿尔巴斯和霍尔德姆也跟在后面。结果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
森林——
阿尔巴斯目瞪口呆。
「森林……被冻结了……!?」
郁郁葱葱的树木染上白霜,地面像进入严冬一样结冰。吸入肺中的气冰冷无比,阿尔巴斯不禁用袖子挡住嘴巴。

啊啊——十三号发出了感叹。

这是非常不像十三号的,掺杂着恐惧与混乱的,类似普通人类的声音。他的视线前方,是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在空中优雅地坐了下来,如梦如幻,又好似一个玩笑。
它缓缓靠在一个看不见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睥睨着在场的所有人。全身上下释放着绝对强者的威严。
十三号开口了。
「师傅大人……!」
阿尔巴斯也呆呆的看着空中的人影。
那是个拥有长到脚跟的银发的绝世美女。
这和阿尔巴斯所熟知的某人很相似。
「……零?」
——但是显得比零更有些年岁。
阿尔巴斯一开腔,赤红的——与零的青紫色眼睛不同的——双眼朝向了阿尔巴斯。
「幸会幸会,年轻的咏月之魔女。吾辈现在没有可报的名号,不过可以如此定义——吾辈乃泥暗之魔女,从无谓之中寻求意义,从虚无之中创造万物的泥暗之魔女」


4

「是不是吓了一跳?很意外吧?很惊讶吧?没有想到吧?没错,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统领<不完全数字>的『那位大人』,正是你的师傅!」
萨娜蕾像恶心的臭虫振翅一样的尖锐声音穿透十三号的耳膜。
汗水渗出来,从脸上滑落,在空中被冻结,砸碎在地上。
不可能,这不可能。十三号再次在脑中重复刚刚说出的话。
明明是亲手把她杀掉的——
「笨蛋,十三号,你真是愚蠢。就凭你,怎么可能杀掉你的师傅大人——杀掉我的师傅!这一切都是你的师傅大人操盘的!佯装冥顽,让你来做终结——让你夺走了<零之书>!让你创造<零之魔术师团>,让你普及魔法!」
萨娜蕾甩着人偶的手,用全身表现着欢喜之情激动地说。
「你以为你自己已经深思熟虑了?你认为你已经做出了终结?很遗憾!你不过是被师傅大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居然还自以为是个聪明的魔法师,简直是笑掉大牙!」
「——萨娜蕾」
「是的,师傅大人!」
「你很吵」
啪。泥暗打了一个响指,萨娜蕾便发出刺耳的惨叫声在地上打滚,趴在冰冻的地面上挣扎着。
然后不动了。
十三号不禁关注了一下人偶。如果萨娜蕾的灵魂已经被赶出了这个人偶,那她灵魂的去处一定是公主那边。
如果零他们还没有抓住公主的话,计划就失败了。
看到人偶还在微微动弹,十三号舒了口气——放松下来的心随即被紧张感捏紧了。他再次看向泥暗。
那双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红眼,困倦地俯视着十三号。
被发现了。自己的目的是拖住萨娜蕾——啊,事到如今萨娜蕾已经无所谓了。
十三号的师傅,泥暗之魔女现身的那一刻,十三号的败北就已经注定。
为什么,自己会认为自己已经杀了这个魔女。
只要知道方法,人体机能是可以轻易停止的。
一支笔——就能实现。
那个时候,十三号确实是让藏穴里的魔女们——泥暗之魔女断了气。
心脏不再跳动,也没有了呼吸。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死亡。
正如这森林中存活着的索蕾娜的灵魂。
泥暗先看了萨娜蕾和阿尔巴斯,然后才看向十三号。
「好久不见了,十三号。你辛苦了,你完成了一切吾辈希望你做的事。现在吾辈很乐意将你招进<不完全数字>」
十三号瞪大了眼睛。
「把我……招进……?开什么玩笑……!」
「吾辈不喜欢开玩笑,记得你也是如此。所以,接下来吾辈要下的命令也不是玩笑」
「还说什么命令——!」
「杀了咏月」
十三号屏住了呼吸。
差点屈服于那不由分说的强大命令。十三号回头看了一眼阿尔巴斯。她吓了一跳,但是没有后退。
第一次见面时,名为阿尔巴斯的魔女也是这样。不管面对多么大的困难与恐怖,就算胆怯,就算狼狈,就算害怕,也绝对不会逃。
十三号认为这是愚蠢的。
「……杀掉咏月的话,结界就会消失」
十三号低声回答,脑中则是在想别的事情。
一年前。
与零的对决。
禁章的咒文——笔误。
还记得零咏唱的一字一句。自己应该也行。

Aarde·Gerudo·De·In·Cor·Deere·Zia——

「那你重新布一个结界不就好了。该不会你连不成熟的咏月画的结界都模仿不了吧」
「我根本没看到杀掉她的好处。放她活着,更能派上用场」

——以立于欲望与渴望之交汇睥睨众生的绝望之王的名义 于泥暗之深渊召唤朽坏之扉

「死了才能派上用场,十三号。背负着咏月之名的魔女,伟大的索蕾娜的直系——就算死了也不会对世界造成影响。这样的魔女的心脏才是吾辈所追求的」
「魔女的心脏,你要用来——」
「当祭品」
泥暗若无其事地回答。
用魔女的心脏作祭品发动的魔术,十三号只知道一个。他知道师傅,泥暗之魔女曾经研究过这种魔术。
想要编织这个魔术,完成魔术——需要十年左右。
记忆与思考的碎片互相组合,得出了一个答案。
「师傅啊……你想要毁灭世界吗!」
「正是。吾辈打算毁灭世界」
泥暗像是在赞赏十三号答对了一样,悠然地笑起来。而十三号个人也很赞赏这个想法。
但是——

——被血与肉的契约束缚的下仆哟 命汝降临于愚者之狂宴大快朵颐

「很可惜,师傅……这就是我的答案!禁章·最终页——<黑虚(Sector·Medis)>认证吧!吾辈即为十三号!终结与执行之人!」
用唱完咒纹的同时,十三号向泥暗之魔女举起了右手。十三号周围的景色开始崩塌,深不见底的黑暗打开了一个口子,死者们如雪崩一般从彼岸涌出,糅合在一起的肉块袭向泥暗之魔女。
并不认为能杀她。
不过,只要能争取几秒的时间——
「快逃,咏月!我来争取时间!」
「咦,啊……」
霍尔德姆比顿时不知所措的阿尔巴斯更快动起来。他抱着阿尔巴斯的身体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对这个背影发出了一声无聊的叹息——泥暗的叹息。
然后。
「——那么,就由吾辈」
说了一句话。
正面吃了十三号一招<黑虚>的泥暗毫发无损。
不仅如此,她那纤细的指尖前方出现了比树干还粗的冰柱。冰柱闪闪发光。
那是<零之书>中没有的魔法。
这也是当然,零是在藏穴里写出了<零之书>。十三号在她身边。她的师傅,泥暗之魔女也在她身边。
那么,泥暗之魔女不可能不利用这个理论自创魔法。
泥暗轻轻举起指尖,指向阿尔巴斯。冰柱以与这优雅的动作毫不相称的飞快速度刺向阿尔巴斯的心脏。
霍尔德姆察觉到了攻击,把抱着的阿尔巴斯丢进了灌木丛。
这是个很聪明的决定。从冰柱的巨大程度来考虑,就算给她挡枪也会变成串烧。
但是,冰柱直接在空中改变方向追击阿尔巴斯,速度丝毫不减。
「骗人的吧——大小姐!」
霍尔德姆惊愕地大喊着。那个瞬间,新的树木从结冰的地面上隆起,挡在了阿尔巴斯的面前。
是守护森林的伟大的索蕾娜。但是,这还不足以保护阿尔巴斯。
想到这一点的十三号跳了出去。
在这不足一秒的时间段里,一切都同时发生了。
冰柱刺穿了保护阿尔巴斯的十三号,刺穿了隆起的树木,在阿尔巴斯胸前的一点点距离停下了。
「……咦,哎哟」
泥暗有些意外地——显得毫不动心地低声叹了一句。
「十三号死了么?」
「还没有!作为十三这个数字的所有者——我要决定我自己的终焉……!」
心脏被贯穿,被冰柱钉在树干的十三号怒吼着,一边吐血一边抓住冰柱。这个气魄让泥暗也稍稍退后了。
「快使用我的身体,索蕾娜!把那家伙从这里赶出去!」
十三号大吼着。
索蕾娜的灵魂进入了十三号的身体,森林随即解冻,恢复了原样。
对身为死灵的索蕾娜来说,使用力量就意味着削弱自己的存在。
但是,如果使用的是十三号的身体,那消耗的就只有十三号的性命——索蕾娜也不会对此有所犹豫。
「如果两人联手起来的话,吾辈确实会占下风。吾辈真是有些意外啊,十三号。没想到你这么想保护咏月……也罢,吾辈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泥暗的手上有一个沾满鲜血的心脏。十三号知道,这就是他的心脏。
泥暗的红唇往上勾起。她看向了呆在原地颤抖着的阿尔巴斯。
「今晚会是满月。到那时,世界会发生什么变化呢——你就好好看着吧,咏月。别浪费了十三号不惜牺牲自己也要『留下』的性命」
说完这句话,坐在空中的泥暗像冰一样碎裂,消失了。
水滴像是小雨一样飞散。森林又恢复了原来的宁静。
阿尔巴斯打破了这样的宁静。
「十三号!」
她的声音中,完全没透着摆脱危机的欢喜。

5

阿尔巴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十三号的师傅出现,想杀掉自己,而自己被十三号保护了——恐怕,还是借助了索蕾娜的力量。
泥暗离去后冰柱也融化,十三号的身体落到了地面上。
阿尔巴斯抱着十三号的身体,看着他那如死灰色的脸。她对他胸口的大洞使用了<治愈>。
没问题,伤口能愈合。心脏也是可以再生的。这样就能救他。
明明心里是这么想的,身体却止不住颤抖。
十三号倦怠地看着微微颤抖着的阿尔巴斯,缓缓摇了摇头。
「……没用了。已经,撑不住了……」
「才没那回事!伤口已经愈合了……心脏也……!我可不会让你死的……你别以为你这样为了保护我死去我就能原谅你了……!」
「咏月,听着」
「住嘴!想说什么之后再说……!」
「没有之后了!听好!」
阿尔巴斯吓得抽抽肩膀。
十三号缓缓伸出自己的右手。
「握住我的手」
阿尔巴斯瞪大了眼睛。
握住濒死的魔女的手——意味着夺走他的魔力。
这是为了不让一个魔女积攒太多力量,为了不让魔女自相残杀,古老魔女们默默遵守的戒律。是魔女们最大的禁忌。
更重要的是,长命的魔女与魔术师是通过魔力维持肉体的。如果夺走了十三号的魔力,他的肉体就成了干尸。
阿尔巴斯摇头,表示出拒绝。但是,十三号还是没有放下手。
「你需要这力量。守护这个国家的力量」
「……不……!」
「我死后,必须有人保护这个国家……!从魔术师的角度来说,国王还不成熟。必须要有你的辅佐」
「不!这种事十三号自己去干不就行了!我不行的……已经不行了!你懂的吧。你别示弱啊!一定能得救的。外婆也在这里对吧。她一定也会救……」
话没说完,就开始哽咽了。
已经没救了。阿尔巴斯还没傻到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实际上,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没死已经是奇迹。
正因为有索蕾娜的力量,他才撑到了现在——但是那个力量,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对不起……」
阿尔巴斯把额头贴在十三号的肩膀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管怎么道歉都不够。
十三号普及了魔法,索蕾娜因为魔法而死。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是十三号杀死的。
阿尔巴斯早就明白这一点。
十三号在维尼亚斯普及魔法,引起了内战,但是如果没有内战,魔女只会被越杀越少,走向末路。
她不认为十三号清白无辜,但是十三号确实献身于对维尼亚斯和阿尔巴斯的赎罪中。
——与他相比,自己又干了什么?
为王国做了什么?
为魔女做了什么?
被萨娜蕾蛊惑,掀起毫无胜算的战争,把藏起来的王子拉回城堡里,把他暴露在被暗杀的风险之中,还把十三号害死了。
「其实……我还想让你教我很多东西……!我……!我想成为外婆,成为十三号这样的人……!」
「咏月」
阿尔巴斯抬起头。
「别以别人为目标,做好你自己就行」
十三号紧紧握住了呆呆的阿尔巴斯的手。
阿尔巴斯顿时想要抽回来,但是十三号抓得太紧,并没有分开。
「不行!」
阿尔巴斯大喊。
「不行!你等一下啊!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十三号——十三号!」
深不见底的力量从牵着的手中涌来。这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奔流让阿尔巴斯全身发热,也能感受到十三号的记忆和感情。
十三号杀死,并被夺取了力量的各种魔女的记忆也——
「你明白了吧?吾辈,并不是什么善良的魔术师」
十三号笑了——这是他第一次笑出来。
那种爽朗的笑容和零很相似。这时才能真正认识到他俩是兄妹。
不知不觉中,阿尔巴斯已经用力地回握了十三号的手。不这样,十三号的手就软得握不住了。力量在迅速从他身体中流失。
「拯救世界,咏月……拯救魔女,拯救并非魔女的人……你能做到……找到零……和教会的,战争……已经……是,微不足道的问题了……泥暗……吾辈的师傅……」

——打算毁灭世界。

十三号的话太过荒唐,让人至今难以相信。
但是,阿尔巴斯并不认为他死到临头还会开玩笑。想问他是怎么回事,想问他该怎么办,想和他一起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已经不能再撒娇了。
阿尔巴斯点了点头。十三号放心地叹了口气。
「啊啊——伟大的索蕾娜」
十三号抬头仰望虚空呢喃道。
「很荣幸见到您……」
然后,沉默。
十三号的呼吸停止。身体也变成了白灰开始崩塌。想要伸手抱住他的身体,手却被埋在了灰中。风将白灰带走,消失在了森林中。留在原地的只有十三号的魔杖和义足。
阿尔巴斯从懵懂之中回过神来,她感受到了背后站着的霍尔德姆的气息,回头——
「……霍尔德姆,去向国王禀报。说十三号已经死了」
阿尔巴斯拿起十三号的魔杖下令,表情中毫无迷惘。
「国王的护卫交给你了。我已经能自己保护自己了」
力量在不断涌出。甚至能在维持结界的同时,如呼吸般自如地使用更高阶的魔法。
「大小姐呢?」
「我骑最快的马去找零。既然在<学舍>,我就能通过魔女的路迅速与他们汇合。拉泰德的那条路已经被十三号改动过了,不过不论如何——」
阿尔巴斯擦干眼泪笑道。
「凭我现在的力量,总能恢复原状」


【幕间 永远的惩罚】

十三号的死导致结界的封印消失,萨娜蕾平安地回到了公主的身体中。
虽然事情不是按预定计划发展,但发展的比预料中的还好,所以没有任何怨言。十三号死了之后,维尼亚斯王国就已经是囊中之物。
「啊啊,不愧是师傅大人,就连那么有出息的弟子都能毫不留情地,轻而易举地除掉」
如果是自己的话,可能就会觉得杀了十三号太可惜。结果也可能会放他生路而栽跟头。
『那位大人』——泥暗那近乎冷酷的果断,源于绝对的自信。
她确实拥有能断言『十三号死了也无所谓』的强大力量与智慧。而自己,被那个强者所需要。
一想到这里,萨娜蕾就满心欢喜。能为『那位大人』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跟随『那位大人』,魔女的时代就会在不久的将来到来。
「拉乌尔!快给我准备热水!今天发生了件大好事哦!」
咯噔,马蹄声在地下隧道——<学舍>响起。萨娜蕾环顾周围,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是哪,储物室?」
由地下隧道改装成的<学舍>遗留着各种各样改装前的痕迹。其最深处的储物室正是如此,走位堆满了木箱和木材。
萨娜蕾肉体离开的这段时间,阿姆尼尔公主是能自由行动的。她去哪里都无所谓,但她来这里干嘛呢——
「是想来这收拾废物」
拉乌尔平静地回答。
「哼,是么。或许你们是整理到一半吧,我可不帮你们干哦。你先别干活了,快帮我准备洗澡水,快点。我很爱干净的」
忽然。地下室响起一阵笑声。
还以为是拉乌尔笑的,结果发现他面无表情。
——有人在这。
「成这样了还爱干净,真是励志啊」
「这个声音是……!」
萨娜蕾回过头。面前是一位美丽的银发魔女。另一位泥暗的魔女——
「零!?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一直在等你回来。还让马泡了杯茶。你兴趣还挺高雅。吾辈非常中意这茶叶,就连同你保管着的抄本一起拿走吧。反正你的身体也无福消受了」
这时,萨娜蕾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身体,有什么。
萨娜蕾看了看自己的手。和公主纤细美丽的手相反,这是只黑色的泥手。
身体也是由泥巴构成的丑陋身体。
「这是……这,是……!?」
公主进行魔术研究制作的,能用死灵驱动的人偶——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再次环顾四周,发现地上刻满了魔法阵。
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又被结界弹回来,仰面摔在地上。
「公主制作的泥人偶做工非常好。再加上马的助力,在替身制作上并没有耗什么功夫。而结果,也比预计得要好一些」
「你说替身!?别开玩笑了……!真正的阿姆尼尔去哪了!」
「关起来,并用结界藏起来了。你别指望她来帮你了。吾辈永远不会再让你接近公主。为此,吾辈能不惜消除公主所有的记忆」
零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那像是看着手脚都被掰断的臭虫,想着要怎么折磨它的小孩的表情。
「开始你的永远吧,萨娜蕾。永远的孤独与永远的悔恨。让你不禁仇恨这不老不死的躯体的,名为『无聊』的折磨。你不会感觉到痛苦,饥饿,饥渴。也不能睡觉。在这漫无止境的时间中,你的人格能撑多久——吾辈,非常感兴趣」
这种事——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一定会有转机的。
肯定有路可逃。结界的漏洞。哪怕是只能容死灵通过的小小缝隙。
萨娜蕾疯狂地寻找着结界的漏洞。心想着不可能有,但还是怀着祈愿——难以置信的是,找到了。
是么。萨娜蕾松了口气。看来零描绘魔法阵的实力并没有十三号那样出众。就连索蕾娜的结界都有漏洞可钻,零的结界不可能没有。
她笑着飞出了泥人偶的身躯,朝着结界的漏洞突进。
但是。
「——佣兵」
听到零的战斗这句话,在她身后站着的兽化者走上前。
笨蛋。
用蛮力怎么对付死灵。
而这愚蠢的兽化者竟然还举起了匕首。
他毫不犹豫地挥下匕首。匕首深深刺进了地里。
这一瞬间——漏洞消失了。
萨娜蕾被结界挡住,逃回了人偶之中,因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陷入慌乱。
「什么?怎么了?为什么出不去?刚才结界不是有个漏洞……!」
「吾辈的结界不会有漏洞——但会有一扇门。刚才是用钥匙锁了门」
「钥匙!?不就是把匕首插在地上么!」
「这不是普通的匕首。吾辈一个月以来都在月光照射下进行仪式,这已经是寄宿有『门卫』的仪式道具了」
「你还记得这把匕首么?」
零一说完,兽化者跟着低吟道。
匕首都大同小异,怎么可能记得。
但是。
「这是迪奥的匕首。是你害死的那个小鬼的匕首」
『门卫』——刚才零是这么说的吧。萨娜蕾仔细端详着地面插着的匕首。
集中精力一看,发现面前站着一个死灵。
满是雀斑的脸,少一颗门牙的嘴——一直都喜笑颜开的那张脸正表情冰冷地盯着萨娜蕾。现在看不到他少的那颗门牙。
「叫迪奥……?这种小鬼……是门卫!?你开玩笑么!?这也太弱不禁风了吧!这种死灵,我一个人就能随便摆平!」
「那你就试试看。为此吾辈才准备『门卫』的。吾辈是个慈悲为怀的魔女,不会将你永远关在这个储物室,一根救命稻草都不给。只要你打败了门卫——或是门卫原谅了你。结界的门就能打开。不过你似乎有个误会。你再好好看看。好好看」
泥人偶萨娜蕾没有肺,没有心脏,没有牙齿。
即便是如此,也还是觉得胸闷,心痛,牙齿在打战。
正如零所说,仔细看看,发现面前站着的并不只是迪奥。
迪奥背后站着的一对夫妇,应该是他双亲吧。
在克莱昂共和国因为圣女事件被害死的人们的死灵,在海运国家提尔泽姆,被萨娜蕾蛊惑的裁定官杀死的人们的死灵——
所有的死灵,都成为了结界的门卫,挡在萨娜蕾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萨娜蕾大喊着,用泥手不断挠着自己的泥脸。泥巴哗啦呼啦地掉在地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是为了魔女!为了魔女的时代在努力!为什么我非得遭受这么残忍的事情不可!」
「虽然这话由吾辈来说会不合适——你要小心对待这身躯。这个身体毁坏的瞬间,你在这世上的『存在』会消失。在死灵状态下能保持自我意识的,只有活了上千年的古老魔女吧。非得是伟大的索蕾娜那种级别的才行」
萨娜蕾舍弃了肉体,变成了只有灵魂的存在。她必须一直依附在什么东西上,从没有在『无肉体』的状态下呆太久。
在『无肉体』的状态中,会有种一阵风就能将自己吹散的恐惧,根本忍受不了。
回想起这种恐怖后,萨娜蕾将落到地上的身体碎片收集起来。
「你做这种事也没用……师傅大人一定会来救我……!她比你要天才多了!对师傅大人来说,我是……!」
虽然嘴上不断说着些像是在安慰自己的狠话,但她心里最清楚,师傅大人是不会来救她的。
那杀死十三号的冷酷——
泥暗绝对不会容许不顺从自己的人,失败的人。
而自己失败了。
咯噔。拉乌尔的马蹄声回荡在地下室。
「走吧,不用再在这里耗下去了,我还担心公主呢」
啊——原来说要『收拾废物』是这个意思。萨娜蕾对拉乌尔来说,不过是这种东西。
连『憎恶的对象』都算不上。
零转身离去,长袍翻卷。
白色的兽化者跟在后面。
在呆在原地的萨娜蕾视野之外,门被关起来,发出了关门声。沉重的锁头被扣上,连他们远离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萨娜蕾看向门卫——无数盯着萨娜蕾的死灵。
其中有一个死灵动了。
是匕首的持有者,迪奥。他离开了门卫的位置,朝储物室的房门走去。脸上似乎透着对萨娜蕾的怜悯。
「你愿意……原谅我么……?」
迪奥回头。
他的嘴唇动了。

——对我来说,你太微不足道了。

他留下这句话就消失了。比起向萨娜蕾复仇,他更希望和零他们在一起。
萨娜蕾呆呆地瘫坐在地上。泥人的身躯连地面的冰冷都感受不到。
「……啊哈哈哈」
这来得太平淡的落幕,让萨娜蕾笑了。
无力的笑声徐徐变大,总算变成了哄笑。
哈哈哈哈,萨娜蕾仰天大笑着。
她一直都在嘲笑别人。而这次,是在嘲笑惨败的自己。
啊啊,萨娜蕾叹息道。
「……这狼狈的落幕,真是太适合我这废物了」






本帖最后由 サダメ 于 2017-8-27 00:14 编辑









第八章 泥暗

1

「——感觉结束得太过平淡了」
离开<学舍>后无言地走了一段路的我忽然开口。
「那样真的能封印萨娜蕾吧……她应该出不去了吧?」
「也不是永远出不去。一百年,或是两百年后——等到所有的『门卫』都原谅她时,她如果还能保持自我的话,她就自由了」
「门卫,呢」
我想起了放在<学舍>的迪奥的匕首,微微回过头。
「你很在意迪奥的匕首吗?」
听到零的问题,我无力地伏下耳朵。
「算是吧……我这样是不是又抛弃了他呢……」
「你抛弃的只是匕首,而不是迪奥。死者比你想象得要自由得多。就连那些被束缚在某个区域和某个物品上的死灵都是出于自愿被束缚的」
「不是很懂」
我的尾巴也垂下,树叶互相摩擦的声音如笑声般响起。
「——公主殿下已经没事了吧?」
拉乌尔在我们后方走着,不安地问道。
「不用再担心被萨娜蕾夺取身——」
「不用担心」
零的断言总算让拉乌尔放心下来。
「但是,公主的问题更复杂哦,马。虽然封印了萨娜蕾,但是公主是自愿成为<不完全数字>的一员的吧?如果情况不妙,吾辈还有必要封印公主的记忆」
「是说关于魔法的一切记忆?」
零点点头。
拜师于魔术师『银』,学习魔法,最后师傅被<女神之净火>的裁定官杀害。对杀人凶手——教会的憎恨,是公主的动力。
如果『学会了魔法』这个记忆也被消除的话,公主便会开始『寻找』死去的师傅。
但是拉乌尔对此并不是很在意,甚至还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我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应该是没什么好不担心的吧……而且公主刚才不是想尽办法杀神父么」
「杀神父这种事,就算不隶属于<不完全数字>也办得到吧」
这家伙真是时不时会说出一些很可怕的话……
在黑龙岛初次见面的时候还觉得他是个爽朗的好青年,没想到其实还挺腹黑的。刚才说萨娜蕾是『废物』时也是。
「公主殿下是个聪明人,她一定知道怎样选择才是最好的。一开始确实是因为对神父的憎恨才把身体借给萨娜蕾,而后来动机就变成了『打探<不完全数字>的情报』」
「打探?」
「<不完全数字>的规模,目的,手段……毕竟这也是原魔术师银大人隶属的组织,公主对这个组织有着强烈的兴趣。而萨娜蕾并不会对这些情报藏着掖着……」
似乎说的有些太轻巧了呢——拉乌尔苦笑道。
「在不久之前,公主殿下心中有了与<不完全数字>分道扬镳的想法,但是贸然逃跑的话会被追杀……真庆幸你们能过来」
走着走着,穿越森林,看到了关住公主的巨大土墙。
它周围的魔法阵似乎也安然无恙——刚想这么说,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
「怎……怎么回事啊!?」
关住公主的土墙上开了一个大洞。一开始还以为是她逃走了,但紧随而来听到的神父与公主的声音打消了这个想法。
莉莉在洞口一旁坐着,搅拌着柴火之上的大锅。
火周围烤着木条穿刺的动物的肉。醇厚的油脂不断往下流。
这味道应该是鹿肉吧。噢,我好像饿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喂,莉莉!这是怎么回事!?神父和公主呢?」
我大吼一声,而莉莉一边认真搅着锅一边回答。
「大吵特吵」
然后抽出一根烤的很美味的鹿肉大口咀嚼。
「吵架……」
趁着我不知所措的功夫,零和拉乌尔观察了一下洞里的情况。
迟了片刻,我也过去偷看。原来如此,果然是『大吵特吵』。
「你真是什么都不懂。教会实行的只是恐怖政治,当然,恐怖是一种非常有效的统治方法。但是将信仰强加于民众的话世界会陷入停滞」
「你才是什么都不懂。世界会停滞?这样就对了!你对这样和平的世界到底有什么不满?当然,我也不是说教会自己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但这些事在教会内部解决就可以——根本就不需要魔女,魔术或是魔法这样的东西出来掺和。稍微动脑子想一想就能明白吧」
虽然他们在进行极其无意义的争论,但至少没有演变成真刀真枪的厮杀的迹象。
而且他们一边吵架还一边吃肉串,气氛看上去更像是两个醉汉在酒馆一角展开小小的争论。
不过也是在<岩藏>中争论的,没有任何问题……
话说,有没有人告诉我为毛<岩藏>被开了个洞?
还有,为什么神父要进去?
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理所因当地吃东西?
我脑袋中的问题越冒越多。这时,莉莉将烤好的鹿肉地给我们。
「鹿,是神父大人抓到的。是想到各位回来时会饿……莉莉负责料理……已经很小心了,应该,不用担心瘟疫吧」
「……是么」
然而我并不关心这个,莉莉。
不过因为很饿,所以还是老实接下了肉串。
然后,把莉莉本打算端进<岩藏>里的锅端进去。
随后,用盐和蔬菜炖的鹿肉汤的香气充满了<岩藏>这种,神父和公主一时间都停下争论并望向锅这边。
然后——
「吃饭了」
莉莉宣言道。
在没有光芒的<岩藏>中吃饭?虽然有一瞬间感到不解,但仔细想想,除了零和公主以外其他人夜视能力都很强。对两位魔女来说光线问题也只是小事。
「要冷了,赶快吃」
莉莉一说完,神父像是躲避光芒一样来到<岩藏>的深处,一语不发地坐下。
拉乌尔也穿过我身旁,在公主旁边轻轻坐下。公主也坐下了。她把上半身靠在拉乌尔的马背上,放松一下僵硬的肩膀。
我和零坐下之后,莉莉将锅里的东西倒在碗里递给我和零以及神父。
然后跑到拉乌尔身边,『喏』地伸出两只手。
没能理解她意思的拉乌尔歪了歪脑袋。
「碗」
莉莉回答。
拉乌尔离开<学舍>的时候带了行李。在莉莉的催促下,他慌忙地打开行李袋,取出一个碗。然后莉莉像松鼠一样鼓起脸颊,怒吼道。
「再拿一个!」
「那个,我……」
「莉莉讨厌你,但是,更讨厌看到有人不合群」
所以才让他一起来吃吧。我还说怎么蔬菜的量比平时要多,原来是在把拉乌尔算作食草动物的前提下料理的。
拉乌尔识趣地交出了自己的饭碗。莉莉给大家盛完以后,把自己的盛上,在神父身旁——但还是空出了相当一段距离——的位置坐下。
在这时,零已经开始要添饭了。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吃莉莉一个人做的料理呢。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吃了一口,正如香气那样,是意料之中的美味。
肉很柔软,蔬菜也甜,味道比较清淡但质量很高。香草的香味也很足——和她母亲制作的料理很相像,这也是当然的。
「——那么,神父啊」
零一边吃着鹿肉一边开腔。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可不能以吃饭为借口糊弄过去哦」
问题很模糊,但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提问方式了。
「情况正如你所见」
神父也同样用模糊的方式回答了问题。
「我们透过墙壁讲了一会儿,然后发现很难听清声音,没办法只好给墙开了个洞」
「什么只好开了个洞啊……要是公主出到结界范围外给萨娜蕾通风报信的话你打算怎么负责啊臭神父」
「如果她想逃,我就杀了她」
「正是如此」
而公主本人并没有因神父随口说出的狂言而害怕,反倒是对此表示赞同。
「现在的我不能使用<零之书>的魔法。而与死灵术相关的魔法我现在也才懂点皮毛……并且还没有拉乌尔保护我。我还没有蠢到在这种情况下和<女神之净火>的人拼命。不过想要舌战,想要讨论的话,还是得面对面。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下神父还能摘掉眼带,所以就请他进来了。难道这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吗?」
不,这哪是最好,明明是最坏。你这样征求我的意见我会很困扰的。
「那么公主,你原谅神父了吗?」
「我从没做过任何需要请求她原谅的事——」
零像往常一样举起一只手让打算辩解的神父闭嘴。
公主思考了片刻。
「不」
做出了回答。
「但是我个人的怨恨是微不足道的。只要有杀的机会我还会积极尝试,但不是现在——不过,我很遗憾刚才没能干掉他」
对吧?公主对拉乌尔笑了笑,拉乌尔也尴尬地笑笑。
长枪的轨道是完全朝着神父心脏去的,想必拉乌尔心中也有『杀死神父』的想法吧,这是一种矛盾而复杂的心境。
莉莉也因为神父差点被杀,表情非常难看。
「『不是现在』——是什么意思?马刚才说过你调查了一些<不完全数字>的情报」
「我的师傅银虽然是<不完全数字>的一员,但很不赞同组织的做法。他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利用这个组织——虽然他没跟我具体说,但这点事我还是能了解到。而我也是想『利用』,才把身体借给萨娜蕾的。而且,如果<不完全数字>打算毁灭教会的话,帮他们则是再好不过。这对魔女和世界都好」
然后公主以一句『但是』接了下去,不给神父插嘴的机会。
「但是,<不完全数字>的目的并不是『毁灭教会』, <不完全数字>——其首领『那位大人』是打算破坏整个世界」
我吹了个口哨。
「这还真是厉害,我怕得都要哭了」
我嘲讽了一句,神父也跟着露出轻蔑的笑容。
「还世界呢,这规模真大啊。有这种力量的话,想必毁灭教会这种事只是弹指一挥间吧」
「——听起来很可笑是么」
「不」
零极其严肃地回应了口气很冰冷的公主。
而我也马上收起了笑容。但是这个话题的规模太大,让我很难严肃地对待它。至少这不应该是边吃饭边聊的话题。
「神父,你有一个误解。要毁灭教会很困难。但是,毁灭世界就很简单。光是『不限定毁灭对象』就能让事情变得很单纯」
「比起从村里找出坏蛋,将藏着坏蛋的村子整个烧掉会更轻松?」
零点头赞同我的理解。神父也意料之中地紧咬不放。
「真是有魔女风格的狂言啊。这就变成了『为了世界和平而毁灭世界』?」
「对哦,之前说过类似的话」
昨晚,在等待十三号传来的行动开始信号那时。
为了封印萨娜蕾需要拉拢公主。如果杀了神父这就很轻松了。我是这样说的。
随后神父就说,杀了被萨娜蕾嗾使的阿尔巴斯会更简单。
最后零就说,毁灭整个世界会更简单。这件事当时没有具体问,但要是<不完全数字>的目的就是这个,我们就一定要重视。
「那也就是说,<不完全数字>为了毁灭教会,要毁灭整个世界?」
零表情复杂地纠正了神父的想法。
「有点不同。正如公主之前说的,他们的目的不是『毁灭教会』。硬要说的话,应该是『世界的再生』吧——打个比方,往这个锅里投毒」
零用汤勺敲了敲锅。
「这样下去就吃不了了。但是毒素已经溶解,没办法取出来。这时候你会怎么做呢?老鼠」
「呃……?那个……重,重新做……?」
「对,只能重做了。但是在重做之前要干嘛?」
「把里面的东西……扔掉……」
莉莉的答案很单纯。不论是谁都会想到这个答案——所以才会不禁倒抽凉气。
「这就是『毁灭世界』。最终目的是『世界的再生』,而破坏不过是前期准备」
「不愧是零阁下,不过并没有人告诉我具体要用什么手段实行。不过毫无疑问,『那位大人』打算将教会骑士团集中到维尼亚斯。萨娜蕾是打算将这些士兵一网打尽……」
这点程度的兵力距离『毁灭世界』还有很大的距离。不管怎么想都只能是『毁灭教会骑士团』。
「——喂,魔女。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零抬起头。
「毁灭世界的方法……么。吾辈想了很多。将水和空气变成毒药是很简单,但这样植物和野兽也要牺牲。也想过让人无法产子的诅咒,但如果没了纯洁的婴儿,就没办法『再生世界』。吾辈一直没有得出结论。最后干脆就这样想——只要把并非魔女的人都消灭就行了」
「并非魔女的人……是指?」
零摇摇头。
「不知道。但毫无疑问,『无差别』是必要的。教会,魔女,大人,婴儿——不区分这些类别,无差别地破坏的一切的『纯粹的暴力』。这才能打破世界力量的均衡,才能创造处世安宁的世界——吾辈原本是这样想的」
「……用的是过去式呢」
神父指出。
零和没有戴眼带的神父四目相对,露出了老奶奶看孙子一样的安稳的笑容。
「当时的吾辈还没有创造出魔法。觉得『毁灭世界』这种结论太过单纯,是一种思考的停滞。而魔法,就是为了人类与魔女的共存而创造的」
零继续说。
「吾辈找到了不想失去的东西——既然找到了,吾辈就不再希望世界毁灭」
老天爷啊——神父无奈地抬头。
「都什么情况了还在秀恩爱。我知道你很爱佣兵,事到如今也不需要你再强调」
「你也是哦,神父」
零用纤细的手指指了指神父。神父吃了一惊,随后用很严肃的神情掩饰。
「我?神父被魔女爱着可不是开玩笑啊」
「当然,老鼠也是。老鼠亲爱的双亲也是。吾辈不希望这些人死去。还有银托付给吾辈的公主——以及仆人马。普及了魔法,学会了魔法的黑龙岛居民。自愿面对罪孽,决心要活下去的阿克迪奥斯的圣女,以及扶持着她的鹰,做事滴水不漏的伊迪亚贝尔纳领主,还有背负起王国命运的少年,以及她的随从狼……吾辈都不讨厌」
零一一例举这一年来邂逅的人们。
「一开始,吾辈只觉得佣兵是特殊的。但是吾辈喜欢很神父拌嘴的佣兵,也喜欢和老鼠一起做饭的佣兵。就这样,连神父和老鼠都变得特殊了」
「原来是以我为基准的啊!」
不禁吐槽。
零笑了。
「对——是以你为基准的。迪奥死的时候你很痛苦。一想到这个,吾辈就痛苦,就在心里暗下决心不再让你有这样悲伤的回忆。最后吾辈察觉到,离开藏穴之后结识的所有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的存在」
「……结果不还是秀恩爱么」
神父无奈的眯起眼睛盯着零。
「或许是吧」
零愉快地笑着,而我并没有笑。
不论是谁,在别的某人心中都会有着特殊的地位——我小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但长大之后却舍弃了它。
否则,我就干不了佣兵这一行了。眼前的敌人有老婆么,有小孩么——净是想这种事的话,谁都杀不了。
如果零有『慈悲』或是『博爱』这种感情的话,她会永远『冷酷』不起来。而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残酷的事。
见我陷入沉默,吃完饭的零软趴趴地躺到我膝盖上。
「喂,喂……」
「佣兵,你不用担心,吾辈是冷酷的魔女,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为了自己的心上人,吾辈会毫不犹豫地夺取别人独一无二的东西。只是,不想让你们置身于一个『无差别地被毁灭的世界』
,仅此而已」
只要是个人,都会『特殊照顾』自己亲近的人。而她这种极其以自我为中心的想法让我松了口气。
「那,要守护世界?」
零有些困倦地说『对』。
用仿佛接下一个除草的活儿一样轻松的口吻。
「既然<不完全数字>要毁灭世界,吾辈就守护这个世界。尽吾辈所能。公主,你打算如何?」
「我……」
公主看向神父。在黑暗之中待久了以后总能看见一点。
「……黑龙岛,怎么样了?」
这是对神父抛出的问题。
黑龙岛上现在应该还住着学会了魔法的人们。他们明明有舍弃魔法,舍弃关于魔法的记忆离开黑龙岛的选择,但这些魔法使还是选择了魔法,选择了留在岛上。
神父被命令调查黑龙岛的情况,自然也知道真相。
神父对教会的报告将会直接决定黑龙岛的命运……而我根本不知道神父到底是怎么给教会报告的,也不知道黑龙岛现在怎么样了。
在去鲁特拉大圣堂的时候,神父应该口头进行了一些报告——
「被龙毁灭了」
「……啊?」
神父的回答让我发出了懵逼的声音。公主一边眉毛跳了起来。
「少许的生还者们都乘船离开了岛屿。虽然让龙进入了暂时休眠的状态,但今后接近黑龙岛会非常危险,所以应该划定禁行海域——我是这么对主教大人说的。想必主教大人也照做了吧」
零吹了一声口哨。我惊讶地看向零。她说了一句『是在模仿你』。
确实,神父撒的这个谎好的让人不禁想吹口哨。
神父包庇了黑龙岛的魔法使们,向教会进行了虚假的报告。
就算不清楚教会的规章制度也该猜到这是重罪。
「为什么?你是<女神之净火>的裁定官——明明残忍地杀害了我的师傅,为什么又对黑龙岛的居民大发慈悲呢」
「他们从没杀过人,未来也不会杀人」
神父的答案非常单纯。公主短暂地叹了口气,露出痛苦的表情。
「再说,从历史上讲黑龙岛就是流放囚犯的地方。只要他们不离开岛,就和『死了』没什么差别。率兵讨伐的话,教会还要损兵折将。还可能有人趁乱离开岛屿。我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做出判断的,并不是什么慈悲」
拉乌尔也吹了个口哨。
然后公主惊讶地回过头。
「我是在模仿佣兵」
「不要做这种没品的事」
被训斥了一句之后,拉乌尔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好~』。
没品咋地?我心中暗自吐槽。
这时,莉莉不知为何也吹了口哨。吹完以后慌忙地捂住嘴巴。
「那个……我只是想练习一下……没想到会发出声音……」
她害羞地颤抖着。勉强说完这句以后,她双手抱头缩成一团。像是在说『如果有洞的话真想钻进去』——倒不如说是『真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零嘿嘿嘿地笑着,公主也不禁笑了。
「是么……黑龙岛毁灭了么」
公主怀着乡愁说着,眼神像是在注视远方。
既然变成了禁行海域,公主凭自己的力量回到黑龙岛的可能性就很小了。游过去当然也行,但这不现实。
但是,她并没有失落,而是明确地对神父说——
「感谢你,神父,感谢你毁灭了黑龙岛。我并不打算原谅你,但我还是要感谢你」
「我不需要你的感谢。你还是回答零的问题吧。要回到黑龙岛是不可能了,但如果我向教会提出申请的话,一定会有某个国家愿意接纳你吧」
「我不需要这种庇护」
「那么,需要新的师傅吗?」
零的话让公主正大了眼睛。
「你以萨娜蕾的研究为基础,运用死灵术开发了新的魔法。这是了不起的才能,也是非凡的努力带来的产物。吾辈不想荒废它。银把你托付给了吾辈,虽然吾辈不打算当你师傅……不过幸运的是,这里是魔法国家维尼亚斯。主席魔法使,咏月之魔女还是很听吾辈的话的」
「……身为星瞰之魔术师的我……通过泥暗之魔女的介绍,成为咏月之魔女的弟子……?」
「不觉得很有意思么?至少比追杀神父要有趣吧?」
公主没有犹豫。她赞同地点头,直勾勾地望着零。
「这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说出了她的口头禅。

2

虽然是夸下了『守护世界』的海口,但不知道统领<不完全数字>的『那位大人』是谁,不知道它在哪的话,一切无法开始。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解决维尼亚斯王国和教会的战争。
「现在十三号应该在猛敲小鬼的头进行说教吧」
光是想想就觉得好笑。想必零也这样想吧。
我看向零,发现零表情僵硬,像是在陷入沉思。
「魔女?」
「嗯?嗯……不……十三号没有让使魔过来报告情况……吾辈很在意」
「不会是在忙着说教吧」
「嗯……吾辈也觉得是这样……但是,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心静不下来」
说着,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
「是在担心吧?」
莉莉问道。零露出了似乎无法理解这个词的表情。
「担心?吾辈?担心十三号?——怎么可能,就算世界毁灭了也没这可能」
「嗯,我倒是不觉得萨娜蕾和小鬼能把十三号怎么样。反倒该更担心一下小鬼吧」
「正是如此。十三号的说教又冗长又难以反驳,想必少年已经泪流满面了」
「明明是掀起了战争,却口头教训一顿就了事。这不太好吧」
我和零你一句我一句地调侃着,这时神父冰冷地插了一句。
——嗯,光是说教肯定是不行的吧。
不过,好歹是把萨娜蕾这个异物给除掉了。接下来就是让这已经开始了的战争收场。
为了和阿尔巴斯汇合并确认情况,然后把公主托付给她,我们一行人决定前往王都普拉斯塔。
从维尼亚斯王国东北部的废村前往王都徒步前往普拉斯塔需要七天左右。成员有我和零,神父和莉莉,还有公主和拉乌尔,算是个大部队。
如果现在准备好并马上出发的话,没走多久就天黑了。
虽然这个阵容就算连夜赶路也没问题,但毕竟神父刚被拉乌尔打伤,因为勉强赶路而倒下就麻烦了。所以今晚就先好好休息。
打水,准备用来吃的野草和水果,将吃剩下的鹿肉切成小块烟熏。因为难得得到了鹿的膀胱,我便开始将其加工成水袋。
水这种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而且有拉乌尔在的话就能搬更多行李。
<岩藏>就这样变成了留宿房间。零用魔法给岩藏内部点了灯。
小小的,圆形的像小型太阳一样的东西在<岩藏>的天顶附近漂浮着,看上去相当诡异。而它不仅提供光亮还能提供温暖,这就让人没工夫去在意它有多诡异了。
零说,这是名为<日鞠(Solum)>的魔法,属于收获之章的初步魔法。是用来在多云天气时充当太阳照亮田野的。
公主看到零的魔法,不禁说了句『我也想用魔法』,然后纠缠着面露难色的零不放说『我不会再让魔法暴走了,许可我使用魔法吧』。
虽然她声称在研究死灵术的过程中锻炼了控制魔力的能力,已经不会再让<零之书>的魔法暴走了,但零还是让她在与阿尔巴斯和十三号汇合之前先忍着。
神父专注于回复体力,莉莉则悉心照料这神父。
结果只有我和拉乌尔在做旅行的准备。
「不愧是佣兵,很习惯野外旅行呢」
拉乌尔看着我把鹿的膀胱吹胀然后晒干,感慨道。
他自己是在用树枝和线还有鹿的骨头制成的鱼竿钓鱼。他的技术高超得不得了,身旁已经堆起了将近十条鱼。
「我倒是觉得你也十分习惯啊……」
「我只是,在森林里生活久了」
刚出生的瞬间就差点被父亲杀死,一个人逃到森林里活了下来——这就是拉乌尔出生时的故事。原来如此,这样生存能力不强才怪了。
「但是,和公主殿下离开了岛,在萨娜蕾的阴云之下旅行……我发现自己还有很多不足。野营的时候,连一个避雨的棚子都搭不起来」
「我倒是觉得,光是能驮着人走就已经够好了。让你和公主两个人先行赶往王都的话,恐怕三天就到了吧」
「骑马也是会累的,佣兵。就算我吃得消,公主也未必吃得消。关于这个我倒是更欣赏萨娜蕾,她累的时候马上回抱怨这个抱怨那个,而公主只会暗自忍耐……」
「真的咩」
「零阁下不会忍耐吗?」
「那家伙……不会」
一直都是以自己为中心,就连自己那部分行李都不愿意拿。
说什么『吾辈不需要』『吾辈不用换衣服』,甚至还不想自己动脚走路,所以才爬到了我的肩上。
「她信任你呢」
「也不知道这该不该说是信任……」
「真羡慕。公主殿下并不怎么依靠我——嗷」
拉乌尔钓上了第十一条鱼。
只要有六个人,食物就是个大问题。也不能保证沿途找到的食物够六个人吃。
所以,鹿肉基本上是作为备用粮食。鱼剃了骨头还能拿来当汤料。
一起行动的人变多了会有点麻烦,但行李搬运也能更好地分工。
「刚才还被骂了。说我是故意被大家抓住的」
「事实如此啊」
「呃,不……虽然确实是这样……」
「确实,不是什么值得信赖的手下呢」
「说的也是」
拉乌尔散漫地回应着我的玩笑。
「对了,那个,关于黑龙岛的事……」
「嗯?」
「非常对不起,你肩膀很痛吧?」
他似乎是在为用枪射穿了我的肩膀,让我摔下悬崖的事情道歉。
我一边用绳子绑紧膨胀的鹿膀胱,一边吐吐舌头。
「那种事对佣兵的世界来说简直是日常便饭,所以我早就不记得了。在这个世界里,今天的同伴可能明天就会叛变,还会拿着原本是同伴的人的头颅去领赏。你倒是更应该跟神父道歉」
「神父嘛,毕竟他杀了魔术师大人……该说是自作自受吧?」
拉乌尔笑了。关于企图杀害神父这件事,他只认为是正当的复仇。
「你啊,看上去还挺温和的,实际上很过激啊……」
「佣兵则是,看上去很过激,实际上很温柔嘛」
无话可说的我皱了皱鼻子战起来。
「我先回去准备篝火。你觉得差不多了也就回去吧。要趁天黑之前吃完晚饭,早睡早起出发」

收集柴鑫点起火,一边将割成小块的鹿肉加工得便于保存,一边进行晚餐的准备。
不知不觉的,太阳落山了。
今天的菜谱是清蒸河鱼,盐烤河鱼,还有用鹿肉的油脂炸的河蟹。
不适合久藏的一部分鹿肉也要趁今晚吃掉。
「哥哥,鹿的,鹿……呃,的肝脏?生吃会比较好吃。妈妈说的」
莉莉怯生生地对我提出建议。但我因为避讳吃生肉,所以把那些都给了莉莉。
作为一个厨师,我的原则是不把自己不吃的食材做成料理。
莉莉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改如何料理这块赤黑色的,富有弹性的东西。最后决定洗一洗,切成薄片撒点盐吃了。
这之后,她瞪大了双眼,尾巴也僵硬地竖起来。满怀着美味的感动看着我——我很懂你的感受哦。毕竟我在出现了食人冲动之前也吃过这种东西。
可能对现在的我来说,吃生肉已经没问题了。但我还是很难克服心理上的排斥。
莉莉将肝脏全部悉心地切成小块以后,便把这些送到了围在篝火旁的其他人身边。
我还以为会有人发出惨叫,结果意外的是——也没太意外——零和公主发出了欢呼。
「嚯,是肝脏吗?作为开胃小菜是再合适不过了」
「新鲜的肝脏是狩猎成功的那一天才能享受到的美食。你还真懂行呢,豆丁」
「莉莉才不是豆丁!」
莉莉唧唧地发出抗议。公主并没有理会她,直接拎了一块肝脏吃掉。零也高兴地伸出了魔爪,而神父则面色铁青地与碟子保持了距离。
看来他不是很喜欢生的内脏。
但是莉莉没管这些,她拿着碟子凑近神父。
「很好吃的,神父大人」
噫。神父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惨叫。
「不,我……」
——不吃
零迅速打断了神父的话,掐断了他的退路。
「神父,肝脏是血液富集的地方,这对现在的你是很必要的。你就满怀感激地吃了吧」
公主也追击道。
「贵为神之使徒的人还会像小孩那样挑食……这种事,当然,是不可能的吧?」
一行冷汗从神父划过神父的脸颊。最后,他似乎是认为『拒绝的话会有损<女神之净火>威名』,下定决心,胆战心惊地把鹿的肝脏放入嘴里。
嚼都没怎么嚼就吞下去了。
「非常……好吃……」
然后铁青着脸逞强。
莉莉便毫无恶意地说了『那就多吃点』。神父的脸色变得更糟糕了。
「见好就收吧豆丁,兽化者和魔女先不提,给普通人类吃生肉是有点风险的」
「风险?」
「会吃坏肚子。烤着吃也很好吃的,你稍微用火烤一下吧」
我倒不是给她一个台阶下,而是实际上因为吃生肉病倒的人确实很多。其中还有些是因此一命呜呼的。因此就觉得身体虚弱的神父不该这样吃。
于是,生肉试吃大会早早结束,真正的晚饭开桌了。
吃螃蟹,吃蒸鱼,吃烧烤的鹿的肝脏,最后还有烤鱼。这一餐就野营来说显得格外丰盛。
虽然是觉得大家情绪太过放松,膨胀了。但就当是成功封印萨娜蕾的纪念日吧。
意外的是,拉乌尔并不是只吃草的。他虽然喜欢吃果和蔬菜,但一般的大鱼大肉他也不排斥。
「是,是这样吗……!?」
莉莉受到了打击。
拉乌尔一边抱歉地说着『是这样』,一边吃光了烤鱼。
「我以前一直也以为拉乌尔只吃素……」
公主心情复杂地皱着眉头,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拉乌尔。
「然后某一天,拉乌尔倒下了。医生说是营养不足」
「不,我也没想到会倒下……」
「在森林里没吃肉和鱼吗?」
「不,在森林里吃了。鸟啊,老鼠啊之类的」
莉莉全身汗毛倒竖藏到了我背后。
「喂,又没人说要吃你」
「莉莉,讨厌,马」
「你这下是真被讨厌了……」
「嗯……我想这也可以理解吧……倒不如说能像这样一起聚在一起吃饭本身就很不可思议了……」
拉乌尔露出困扰而失落的表情,但他并没有为差点杀害了莉莉和神父这件事辩解或是做出任何弥补。
说到底,拉乌尔心中的只有公主。除此之外的东西都不算重要。
「要说的话,神父和我们一同行动就算异常了。不过,话说……我们要怎么带着公主去普拉斯塔啊。要是小子解除对我们的通缉令那还好办……」
「就算解除了通缉令,也需要时间让全国人都了解情况。另一方面,想要避人耳目偷偷潜入普拉斯塔又是不可能的……」
嗯。零一边把手伸向火边的烤鱼,一边附和道。噼里啪啦烤着的鱼皮上沾着盐,闪闪发光。从远处看都觉得很诱人。
「那么。只好去到最近的兵营,假装被抓住……」
「别说胡话了。三个兽化者,两个魔女,一个<女神之净火>。这阵容出现在兵营的话,不管怎么低声下气地谈别人都会认为我们是去大开杀戒吧」
可以想象,在开始谈判之前就打会起来。
「佣兵,要不要用『魔女的信』联系一下少年?」
这时,我才想起那个东西的存在。还有这一招啊。
我从行李中掏出古旧的羊皮纸,然后我停下了动作。
上面出现了一行潦草的字。

——我去接你们。在那里等着。

「……啊?」
「怎么?写了什么?」
零一边吃鱼,一边伸头过来看信。
「……她说要来接我们……」
「……去哪里接啊?」
「不是『这里』么?」
这时,马匹的嘶鸣声回荡在傍晚的天空下。
拉乌尔猛地抬起头。看向森林——<学舍>那个方向。
「……马?奇怪,直到前一秒都还没这脚步声的……」
「正在飞快地朝这边接近啊」
我扛着剑站了起来。同时,公主一脸严肃地说。
「魔女之路——!<学舍>里有与维尼亚斯各地联通的魔术道路,至今为止只有萨娜蕾用过,但也可能是<不完全数字>的其他成员发现情况不对赶过来了」
「——不,似乎不是那样」
与非常紧张的我们相反,零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难道说——我看向『魔女的信』。
「这个么?」
「就是这个吧」
零回答了。
几秒之后,森林中窜出一匹黑马。它在我们鼻尖前骤停,抬起前腿在空中大大地后仰,最后猛地着地了。
沉默片刻。
「……吓……吓死我了……!最,最快的马实在是太快了……!差点就被甩出去了……!」
抱着马脖子的金发小鬼不体面地打破了沉默。
我们呆在原地说不出任何话。这时阿尔巴斯才察觉到我们就在她近旁,她赶紧整顿了一下自己的仪表。
然后,从与她瘦小的体格不相称的大马上滑下来。
不会错的。金发金眼的主席魔法使——伟大的索蕾娜的直系,咏月之魔女阿尔巴斯。
明明是不会看错的,我却一时间以为是十三号来了。
听到阿尔巴斯的声音,看到他从马上下来时,我心中的并不是熟悉和惊讶,而是违和感。
而下了马的阿尔巴斯似乎一直在等待我们先开口。鉴于我们之前的分别方式太糟糕,现在应该主动跟她搭话吧。
为什么,怎么来到这里的。
这个国家的状况如何。
真亏你敢通缉我们啊。
想说的话太多。多得我无从选择。这时,零突然开口了。

「……十三号……死了么」

我惊讶地看着语出惊人的她。
——然后,发现了。
阿尔巴斯拿着十三号的魔杖。以前从未感受过的异样的压迫力正从她身上喷出。
「……不会吧?」
我挤出微笑看着阿尔巴斯。
她低着头,咬紧嘴唇,伤心地看着我,又看向零。
然后明确地说。
「是为了保护我牺牲的」
这就是答案。

3

十三号死了。
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就连打从心底里讨厌十三号的我都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零听到噩耗以后,表情毫无变化。
只说了一句——
「是么」
「你……没事吧……?」
「当然。十三号守护了少年,把力量也托付给了少年。原来如此,这确实不是那家伙所期望的死法呢」
零轻松地说出这种话,她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差别。
神父也担心地问她。
「……但是,他好歹是你的亲哥哥……」
「血缘关系对魔女来说并不重要。再说,吾辈的同门都被十三号杀掉了。事到如今再死个十三号,吾辈也……」
零晃了晃身子,看向脚底。莉莉保住零的脚。
「……你很伤心呢」
莉莉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别这样,老鼠。吾辈完全不伤心。真的……完全不……」
说着说着,一滴眼泪低到了莉莉头上。莉莉猛地抬起头,又有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她的额头。
连莉莉都想哭了。
「眼……泪……?」
零用指尖擦了一滴眼泪,注视着它,在为自己正在哭泣的事实感到震惊的同时,摇摇晃晃地挣脱了莉莉走了几步。
「眼泪,为什么……区区十三号……死了……咕……呜……!」
她无法克制突然决堤的泪水,用双手盖住眼睛,缩成一团呜咽起来。
「为什么,这真是……啊啊,真是惊讶……!身体不听使唤了,仿佛,坏掉了……!」
零瘫坐在地上,我马上把她抱住。
于是她抓着我的肩膀,挠着我嚎啕大哭起来。恐怕她至今为止都没感受过这种感情的浊流在体内翻腾的感觉吧。
我无法嘲笑这种只有在泪流满面时才能发现自己正在感伤的迟钝。
如果是一年前的她,她一定是不会哭的。她会平静地接受十三号的死,会觉得那是理所因当,这事就此打住。

但是,零开始中意某人,懂得了情与爱,也知道死亡是离别,是痛苦悲伤的东西。
零梨花带雨地哭着,用嘶哑地声音喊了一句『佣兵』。
「你在失去迪奥的时候也这么痛苦吗……?啊啊——公主!你在失去银的时候也这么痛苦吗……!失去了索蕾娜的少年的痛苦……!吾辈…………这种……!」
「对不起,零……对不起……!死的本该是我。本来是我被杀掉的!」
「够了少年。是十三号决定保护你的。你不需要道歉」
「但是——哭完就好了。就是这样的对吧?公主」
公主不知道十三号是谁,也不知道十三号是零的哥哥。
就算如此,她还是能猜到死去的是零非常珍重的人。毕竟之前自己的师傅也被杀害了。
「……道歉和鼓励在死的丧失感面前是无意义的。小白,你陪陪她吧。我们会回避一下,你带她去个安静的地方——」
「……这是最好的选择?」
我模仿公主的口气挤出一个笑容。公主也笑了笑,转身离去了。拉乌尔跟在公主后面。
神父则用手杖驱赶着不愿离去的莉莉和阿尔巴斯。
我抱着仍在抽泣的零,走向小河那边。
这张满是泪的脸总归是需要冷水洗干净的。就连没有哭泣经验的兽化者也能想到这一点。

我抱着零走到河边,然后抱着她坐下。其间我一眼都没有低头看过她。零也没打算离开我。
坐下来以后,零一语不发,而我也没有说话。
但这也不是说气氛有多难堪。
我不会去制止零的哭泣,零也不求我来安慰她。所以我只是抱着持续哭泣着的她静静地耗下去。
能听到的声音只有小河的潺潺,还有零时不时的抽泣。仔细听听,还能听到神父他们和阿尔巴斯在说这说那。但我现在没工夫偷听他们的说话内容。
不知不觉中,夕阳西下,月亮的光明把我们的影子投射在地上。
到底是什么时候入夜的……仰望天空,看到了一个圆得不得了的满月。
「……月亮,好漂亮啊」
我不求回应,只是自言自语说出感想。零的肩膀抽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仰望月亮。
「……是啊」
她的眼睛充血,眼眶周围一圈都哭肿了。
「鼻涕」
我用布盖住她的鼻子。她也老实地擤了鼻涕,像小孩子一样吐了一口气。
「……你一句安慰吾辈的话都没说啊」
「怎么?你期待我安慰你吗?」
这还真是意外。我瞪大了眼睛抬起尾巴。零无力地笑笑,缓缓摇摇头。
「一点都不」
「那真好」
「……但是,如果吾辈期待的话呢?」
「嗯?」
「你会怎么安慰吾辈呢?」
我皱了皱眉头,俯视着因为哭泣而变得不那么精致的零的脸。
她的表情像是满怀着期待,又像是对我完全不抱期望。
「……我很讨厌十三号的」
「如果这就是你的『安慰』的话,那真是糟糕到让人不屑于做出评价了」
「我一直觉得他是个杀都杀不死的怪物」
「吾辈也是同感」
「——到底是谁杀了他?杀了那种怪物?」
这一瞬间,零的眼中闪出犀利的光芒。
「佣兵。这不是『安慰』而是『火上浇油』。一说到这个问题,吾辈就必须放下悲伤开始开动脑筋了」
「毕竟我不知道别的说法嘛」
真是个不懂风情的男人。
零抱怨了一句,轻轻往我胸口上捶了一拳。
「……喂,佣兵,不管十三号是多么阴湿,阴险,心机深,擅长惹麻烦的魔术师,她都是吾辈唯一的同胞——是吾辈的家人。如果这个死法是他自愿选择的,那吾辈不会有任何怨言。但是,佣兵——」
「……嗯」
「吾辈很悲伤。悲伤得不可断绝」
「嗯,我想也是」
我根本无法想象对零来说十三号是多么特殊的存在。
就算如此,我还是能感受到零在谈论十三号时那无意中表露出来的爱。她与十三号之间确实有种我远无法企及的羁绊。
「喂,魔女。不知你发现没有」
「嗯?」
「现在已经成功封印了萨娜蕾。我已经没有追寻<不完全数字>的理由了」
我的话让零睁大了眼睛。
「这是……该对现在为失去了十三号而悲伤的吾辈说的事吗?」
「你听下去啊。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安慰——」
说到一半,感觉突然变得害羞了。零直勾勾都看着我让我冷静不下来,我只好抱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揽到我胸口上。

「我能为你而战」

这恐怕是,类似『一生一世的告白』的东西了。
心里也有一种愧疚感,因为只能用这种话来报答零至今为止对我的好意。但不幸的是,我这样已经尽力了。
零把额头压在我的肩膀上,沉默了一段时间。
然后突然肩膀颤抖着笑起来。
「有……有什么好笑的!我知道我没什么强大的力量,也不可能代替十三号为你做什么……」
「不不不,不是的——不是。不是」
零一边笑,一边不断重复着『不是』。
「什么不是……你不是在笑么?」
「吾辈怎能忍住不笑?吾辈在前一刻都还很悲伤。但是,现在吾辈收获了与悲伤同等的喜悦。因为吾辈总算是成为你眼中的『特殊』了」
对吧?——零这么问。
这与其说是问题,更像是进行确认。
而不管我怎么回答,零心中的答案都已经坚定了——虽然我并不会去否定。
「佣兵。吾辈能为了你而毁灭世界。如果你愿意与吾辈一同战斗的话,拯救世界也是轻而易举」
说着,她从我膝盖上站了起来。把手浸在小河里。本以为她是要打水洗脸,没想到她是狠狠地把脸砸进了水里。
「喂,喂……!」
不会沉到水里去吧。我不禁支起了身子,结果零从水中抬起头,长发扬起水花。
「是谁杀了十三号——这个答案少年应该是知道的。如果是盯上了少年的性命,强大到能杀害十三号的话,那萨娜蕾与它相比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从河面上抬起头的零已经完全恢复了平常的威严和霸气。
眼睛的充血和眼角的红肿都完全消失,超越一切的伟大魔女总算是复活了。
她像往常一样轻轻打个响指,濡湿的头发瞬间变干,银丝般的头发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背对着满月凛然站在我面前的零比初次相遇时更加美丽了。
「回去了,佣兵。吾辈也已经伤心够了,十三号的死也不是悲剧」
「好」
我站起来的瞬间。
气温突然下降了。
呼出的气变成了白雾,就连小河都被冻住,冰面上映出了亮得不自然的满月。
「这是怎么回事……!喂,魔女!这到底……」
「吾辈明白了,佣兵」
「……什么?」
「明白是谁杀了十三号」
这实在是太过唐突。
为什么突然就明白了,这个寒气是怎么回事。我想问的事情实在太多。
零只是专注于一点——浮在空中的满月,我感觉到,自己一切的疑问都被冻结,并被化解了。
「……是,那家伙么?」
「对……而且,那是吾辈的师傅」
本该已经死亡了的零的师傅,上一代的『泥暗之魔女』。
我没能笑着说出『不可能』。因为她和零真的太像了。和十三号也是。
足以令人窒息的美貌。
一直延伸到脚背上的颜色头发。
睥睨世界般的红色双眸默默地望着汪洋的树海。
她的目光突然转向了零
「夜色真美啊,零。这漂亮的满月,仿佛是恶魔在祝福着魔女」
用像是在路上偶遇友人一样轻巧的口吻说。
魔女缓缓张开双臂拥抱满月。
「今天,今晚,一直争论不休的论理总算要画上句号了。各种各样的假说都会接受真理的检验。很令人激动吧?——你也是」
红色的双眸盯着我。
「你也会祝福我们吧?」
这种微笑,会让人失去理智,但我还是,勉强——
「为什么我要……!」
万幸的是,我对这种超凡的美貌有一点耐性。
不知是不是我的回答不合她意,魔女突然挑起了一边眉毛。
「那不是对你说的」
「啊!?不,不管怎么想那都是对我说的吧——」
「——零!佣兵!」
森林对面传来了阿尔巴斯急切的声音。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在朝这边逼近。
看来是察觉到异常的温度变化过来看情况了吧。
从森林中冲出来的阿尔巴斯一看到和我们对峙的魔女就倒抽了一口气。
「零,这家伙……!」
「吾辈知道,少年。那个女人还活着——十三号的死。<不完全数字>的理念,至今为止的遭遇。把这些综合起来考虑,结论就很明了了」
「是啊,连我都懂。要猜猜看吗?」
不用说,在场的所有人都理解了。
那个魔女正是萨娜蕾所说的『那位大人』。
这家伙作为<不完全数字>的首领,煽动魔女与教会的对立,利用萨娜蕾操控阿尔巴斯,还把十三号杀了。
「零,我能战斗」
阿尔巴斯向前一步。
神父也无言地把拐杖变成镰刀,还轻轻踢了打算往前走的莉莉一脚,强行让她后退。
拉乌尔也让公主坐到他背上,拿起长枪进入战斗态势。
就算我方杀气腾腾,魔女也还是大摇大摆的。
「别太冲动,吾辈不是来杀各位的。只是,想领各位去舞台的特等座。吾辈可爱的观众们哟」
说着,魔女夸张地聚齐一边手,像是舞台上的说书人一样在空中深鞠躬。
「感谢,感谢,感谢各位的到场。感谢各位不辞万里相聚在这里。啊——零,吾辈的爱徒,你所选择的兽人战士对魔女来说是最好的仆从。作为师父,吾辈感到无比自豪」
魔女用非常倦怠的,困倦的口吻说。
她的一切动作都缓慢而停滞,唯有双目在燃烧着兴奋的光芒。
她的目光,又突然捕捉到了阿尔巴斯。
「因为十三号的牺牲而延命的,年轻的咏月直系。你的存在仿佛是奇迹。你『吃了』十三号对吧?何等可怕……何等美妙」
又对莉莉说。
「啊啊——小小的老鼠战士。偷偷搬运死亡之人。最被教会与民众仇恨,被最优先猎杀的『老鼠』这一丑陋的兽人魂魄在五百年后的现在居然还有存留。这让吾辈震撼不已」
对公主和拉乌尔说。
「那个银在短暂的生涯中收的唯一弟子——拥有超常魔法才能的黑龙岛公主,以及随从,异形的骑士。吾辈本有机会得到你们。真是可惜啊」
最后,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看向神父。
「最后是你。<女神之净火>的裁定官。神父出现在现场的事实让吾辈不禁感到兴奋。吾辈一直在观察你。看你什么时候背叛零……看你什么时候死。而你一路走到了现在」
在这种几乎要把人生吞活剥的压迫感面前,连神父也铁青着脸,被寒气弄得瑟瑟发抖。
「……我这么说有点不合适,不过……零,你的师傅有点……不,是相当的,恶心」
神父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嘶哑,他耍的贫嘴也没有平常那种自然感。
零也咬紧牙关苦笑着,赞同了神父的话。
「那可是在五百年前的大战中活下来的古老魔女,吾辈是无法理解她的。她还和恶魔交尾,生下孩子,又把孩子献给恶魔」
这算是什么黑童话么。简直非常符合教会教义中可怕的邪恶魔女的形象。
而这个邪恶的魔女说要把我们招待到『特等座』,到底是想给我们看什么。
魔女握住抬到空中的手,又张开手掌。手掌上出现了一个赤黑色的肉块。
新鲜得似乎随时都可能开始跳动。
那是人的心脏。
「十三号的……心脏……」
阿尔巴斯嘴唇颤抖着。这一瞬间,零的表情变化了。
她根本不顾对方师父的身份,无咏唱地对心脏发动了<逐鸟>。
「笨蛋!你突然干什么——!」
她完全无视了慌乱的我,接二连三地使出<落枝><炎缚><崩岳碎>——令人目不暇接的魔法连击将一部分森林彻底消灭了。
在不断涌起的烟尘散去之后,泥暗之魔女依旧安然无恙。
「怎……怎么回事……!?这家伙肉太厚了吧……!?」
「不,那不是实体……!果然,不会做让自己性命暴露在危险之中的蠢事么……!少年!现在马上强化维尼亚斯的结界!魔女用来防止被恶魔侵害的,最基础最绝对的守护方阵——现在的你应该能做到!」
「啊?咦?现在吗!?」
「现在!」
零几乎是在怒吼。
她抛下完全根本不能理解状况我们,自顾自地焦躁着,像是唯有她察觉到了一切的危险。
「你冷静一点魔女!为什么这么慌张……!」
「是恶魔」
零这么说了。
当然,我还是没有理解。
「吾辈在一年前让恶魔附身到了你身上。你还记得吧?」
「那当然是——」
「那你应该知道吧。兽人战士的肉体不仅是良好魔法,魔术祭品,也是恶魔附身的最好宿主。因为兽人战士的姿态和恶魔的姿态非常相近。所以在恶魔发挥力量时,这个肉体就能派上用场。吾辈的师傅——泥暗……!是打算把大陆中所有的兽人战士作为宿主,召唤无数的恶魔!」
原来如此,这下我也能明白这是世界存亡的危机。
与此同时,泥暗之魔女缓缓开口。

「现在,要毁灭世界」


【幕间 新世界开幕】

被称为泥暗之魔女后,活了数百年。
在五百年前的大战中和教会一起讨伐邪恶的魔女,最后又被教会残忍背叛后,躲进了藏穴。
和不知不觉中渐渐增加的弟子们一起度过无为的时光,沉溺与追寻真正安宁的无尽思考中。
对——直到零创造魔法之前。
只要有了魔法,世界就会变化。
就能改变世界。
为此,能牺牲一切。
一起度日的弟子们。泥暗的称号。无止境的怠惰。
花了十年钻研这个魔术。
为了让这个魔术成功,收集了几个重要的祭品。最重要的有三样。
首先,是因恶魔之力而死亡的人的灵魂——因为魔法的扩散和普及,这很轻松就收集到了。
其次,是愤怒的龙的血——想要得到这东西很困难,但多亏了星瞰之魔术师银的协助,总算得到了这件宝物。
最后是伟大的魔术师的心脏。
本来是打算使用索蕾娜的心脏的。
想要让大规模的法术成功,索蕾娜的心脏是最理想的。因此才研究了潜入索蕾娜的藏穴的方法。没想到她是被火刑烧死的——
本来想用其外孙女作为代替。现在想想,那只是一个继承了名号的雏鸟,得到十三号的心脏反倒该说是塞翁失马了。
还有一个重要的,那就是『宿主』。
无数的,各种各样的兽化者——为了战争,或是为了变回人类而从整个大陆聚集到了维尼亚斯王国。
「那么……来吧。沉溺于杀戮的愉悦,象征着无秩序的暴力的各位。从无聊的地狱底部爬起,和吾辈玩一场人偶戏吧」
为了打破世界的均衡,带来真正的安宁所必要的。
是能将教会,魔女,大人,婴儿——不区分这些类别,无差别地破坏的一切的『纯粹的暴力』。
被召唤来的恶魔,正是这个答案。

于是——
一夜之间,世界变化了。
那一夜,据说有很多人看到了在耀眼的满月之下浮在空中的魔女。
包括大陆由北至南——甚至其尽头的黑龙岛的居民。

——现在,要毁灭世界。

以这句话为契机,兽化者们都像发狂了一样大闹起来。
他们利用自己强韧的肉体随意吃人,侵犯,掠夺,在血与尸体的海洋中唱歌跳舞。
当然,教会和教会骑士团进行了抵抗。
但这要如何对抗呢。众多的教会骑士团都集中到维尼亚斯王国进行魔女讨伐,其他地方的战斗力都显著下降了。
明明光是化为暴徒的兽化者就足够有威胁了,他们却还能像呼吸般轻松地使用『魔术』。

一挥手臂就能掀起大风,掀开地面,使人发疯,使雷落下。
这已经不是『兽化者』,而是以之宿主的『恶魔』。
第一夜结束,天亮的时候,世界化为了地狱。
只有一个国家逃离了灾难。
魔法国家维尼亚斯王国——在咏月之魔女阿尔巴斯的结界守护下,恶魔无法对这个国家出手,结界里的兽化者们也保持了正常状态。
而聚集在维尼亚斯王国的八万教会骑士中,也有将近一半的人奇迹生还。
教会骑士团是为了讨伐魔女而存在的组织,他们在维尼亚斯王国的坑道入口制作的村子——『魔女的绞刑台(Fluvenefica)』正是用于与魔女进行最终决战的基地。
这个村子拥有驱退身为魔女力量根源的恶魔的力量。
无力的民众们不断咏唱着除魔的咒文,燃烧着恶魔讨厌的熏香,齐心协力挺过了一个晚上。
从领过败走过来的骑士和佣兵,甚至混在民众之中苟且偷生的魔女们都加入了战斗,他们又挺过了一个晚上。
但是想要进入维尼亚斯王国的兽化者有很多,所以这个『魔女的绞刑台』受到了恶魔最猛烈的攻击。而且背后就是维尼亚斯的山脉,根本没有退路。
能打开隧道的人很少,而且就算是能恢复隧道通畅,隧道的另一头也是魔法国家维尼亚斯——是教会的敌国。
即便如此,总该让和教会骑士团无关系的平民百姓逃命吧。
就在这时,一只『鹰』从他们头顶上飞过。
「维尼亚斯王国向教会提出了停战!快远离隧道趴下!魔女要把山轰开确保你们的退路!」
大家都知道在天空中盘旋着喊话的鹰形兽化者是阿克迪奥斯圣女的随从。
因为,阿克迪奥斯圣女菲丽娅本人就在这个村里。
奉圣女之命在维尼亚斯调查情报的兽化者带来的可靠消息,让教会骑士团们做出了正确而迅速的判断。
他们赶紧好撤退,等待山脉被打通。
同一时刻——维尼亚斯王国一侧。人们正忙着准备迎接马上就要撤退过来的教会骑士团。他们通过鹰带来的情报了解了山脉外的情况。
站在铜墙铁壁般高高矗立着的山脉面前的——只有一个名为零的银发魔女——不论谁都觉得这实在是太勉强了。
虽然熟悉零的几个人——被称为『同伴』的人完全不怀疑零的力量,但就连学会了魔法的国家魔法使都在讨论说<崩岳碎>不可能在山脉上开洞。
但是,零完全不顾这些细小的声音。不知不觉中,大家都被自信地笑着的她的优雅举动迷倒。
开始咏唱时,所有人都吞了口气。

Badiga·Lum·Do·Garg

震撼大地之万力苗床

粉碎阻挡吾等之障碍

收获之章第八页——<崩岳碎(Qudra)>!

——认证吧,吾辈即为零!」

仿佛要将大地撕碎的轰鸣,仿佛从天而降的雷光,以及仿佛撕裂空气的冲击。
心怀着看戏心态的人都吓得不轻,就连做好了一些心理准备的人都捂住耳朵蹲在地上。
眼前的尘土被卷起又落下,遮蔽视野,令人窒息。但转瞬间,又被一阵风吹散。
眼前延伸开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零的魔法,并没有将山脉打穿一个洞。
而是——将维尼亚斯王国的一部分山脉整个炸没了。




本帖最后由 サダメ 于 2017-1-18 20:32 编辑







第九章 结束之时


1

「——那么,各位与会者,这次的司仪由不才在下,克莱昂共和国伊迪亚贝尔纳领主
托雷斯·纳达·加迪奥担任,能在如此极具历史意义的会见中担任司仪,在下不胜荣幸。那么,长话短说,赶快进入正题吧」
在领主堂堂的宣言下,与会的各方代表们开始了决定未来方针的会议。这是在零山脉的三天后。
收留撤退到维尼亚斯的教会骑士团以及隧道附近的旅行者,给他们准备好应急的住处,治疗伤患,分发粮食……勉强是安定下来之后,维尼亚斯国王——七号(Nana)召开了包括教会方代表在内的会议。
伊迪亚贝尔纳领主成为了会议的主持人,这也是他所说的『打通关系』带来的福气吧。
也是多亏了领主,才能利用卡尔的能力沟通内外部情况。
泥暗之魔女宣布要毁灭世界之后,领主带着一直与他都偷偷交换着情报的卡尔,建议七号停战。
七号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并且利用卡尔将这个意愿转达给了教会骑士团,同时也将能足以改变战局的精锐魔女部队派往了四个方向的隧道。
在综合了交通和住宿,还有物资的情况考虑下,会议的会场被选在佛米卡姆。会议室是教会广场正中的圣堂礼拜堂。魔女和兽化者应该是第一次进入这里。至少是第一次昂首挺胸地进来吧。
会议桌是精致的大圆桌。圆桌周围分别是维尼亚斯国王,七号,魔女代表阿尔巴斯,教会骑士团长,以及教会代表圣女菲丽娅,还有会议主持人由伊迪亚贝尔纳领主托雷斯。
「……为什么是丽娅代表教会啊?」
丽娅的随从,鹰型兽化者卡尔认真回答了我理所因当的疑问。
「圣女在教会中的地位似乎很高。而且,因为维尼亚斯王国之前将所有教会关系者驱逐了,国内现在没有比丽娅地位更高的圣职者。而且丽娅利用『奇迹』的力量,彻夜为与恶魔战斗的教会骑士团治疗。教会骑士团也对她信赖颇深。把她送上会议也是合情合理吧」
原来如此,我懂了。但是她本人还一脸懵逼,像是在说『我真的可以在这里吗』,看着我心里都为她捏把汗。话说,既然丽娅的奇迹是『魔法』的力量,那这家伙其实就是个魔法使吧……
不过,杀人神父作为参谋站在她后面。应该基本会由他来说教会的见解吧。
顺带一提,我和零还有卡尔三个人正贴在墙壁上静观会议的情况。黑龙岛公主和拉乌尔是局外人,莉莉根本不能理解会议内容,所以他们三个均不参加。
本来我和零也是不能列席的,但因为除了教会骑士团长以外的与会者都是熟面孔,所以就被允许待在会场了。
「先来分享一下信息吧。说说我们对什么事,有着多深的了解」
说着,领主指向圆桌上铺开的羊皮纸。
「如各位所知。已知的,在恶魔的威胁下还能安然无恙的人类栖息地只有维尼亚斯王国的结界内部。教会侧的意见表明,大陆各地的七大圣堂也有着驱退恶魔的力量——关于这个,要问问圣女大人吧?」
接过领主话茬的丽娅转头看向神父。神父轻轻干咳一声,抬抬下巴示意教会骑士团长那边。
虽然他是<女神之净火>的一员,但在教会内部是被轻蔑的对象。丽娅想寻求提示的话,不管怎么想都应该先找骑士团长吧。
「啊,对不起……教会里职位高低我还不是很清楚……呃,能拜托您吗?尤德莱特大人。毕竟我连大圣堂都没去过……」
圣女低声下气的话让骑士团长庄重地点了点头。
这个名叫尤德莱特的骑士团长——怎么说呢,给人的印象就是『会走路的城墙』。明明是人类却和我有差不多的体魄,还全身穿着盔甲,这种印象就更加浓厚了。
在来到各位权贵面前时出于礼貌要摘下头盔,但考虑到从他双眼中射出的强大压迫力,他还是戴上为好。
年龄有三十五岁左右,长着一张像是被搬砖拍过一样的凶恶脸面。乌黑浓密的头发和胡须像是过度生长的森林一样盖在脸上。
就这样还显得干练而整洁,简直是可以说是神的祝福或是奇迹了。
「那么,在下就越俎代庖,帮圣女大人回答这个问题。虽然在下所属与世俗的教会骑士团,对教会组织内部并不是很清楚……」
「啊?是这样吗?那,我还是让神父大人……」
「失礼,刚才那只是谦虚,圣女大人。本人,尤德莱特自信对教会非常熟悉」
在挽回了丽娅的天然呆发言后,尤德莱特开口说正事。
「七大教堂原本就是教会为了与魔女抗争而建造的建筑物。在五百年前的大战中,它们也确实成功抵抗了魔女之力——也就是恶魔之力。既然这一次让兽化者的肉体发狂动乱的是恶魔,那么身居七大圣堂的各位很可能还平安无事」
阿尔巴斯也表示赞同。
「我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很高。我从维尼亚斯王国的教会中收集了关于击退魔女的资料,发现教会使用的结界和魔女对恶魔使用的结界几乎是相同的」
我看了一眼零。
零之前跟我说过这种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教会是从『不正当地利用魔术带来混沌』的人手中保护人民的。
甚至会有期望安宁的魔女协助进行魔女狩猎——那么,教会能使用与魔女同等程度的强力结界也不奇怪。
「很好!」
领主响亮地拍了拍手。
「那也就是说,在这广大的大陆上并不是只有我们得以生还。必须要想办法和其他人取得联络……根据卡尔从上空侦查的情况,山脉周围的附魔者都进行了撤退,往北方前进了」
「……难道是『祭坛』?」
「陛下真是明察秋毫。负责统领七大圣堂的『代理者』大人所在的祭坛,就位于大陆北部附近杰内罗斯岛。我对历史并不熟悉,但至少也知道那对教会来说是起源之地。如果我是<不完全数字>的首领,也一定会率先毁灭这个地方,甚至把它作为大本营」
啊——丽娅发出了担忧的声音。虽然她两眼被纱缎所覆盖,但据卡尔说,她的视力正在渐渐恢复。
「怎么办……祭坛那边应该是只有『代理者』大人一个人在吧?」
是这样么?我用疑问的目光看向卡尔。
卡尔微微闭上又张开翅膀,回了一句『好像是』。
「七大圣堂很大很张扬,但是代表,传达女神意志的代理者大人是一个人住在又小又不起眼的祭坛的。这似乎是惯例。能靠近祭坛的只有七大圣堂的主教,原则上也禁止一般的信徒进入岛屿——包括教会骑士团」
「那真是糟糕了」
「如果有结界的话,那生还率还很高……但是,和外部断绝联系以后里面的粮食又能撑多久呢」
「粮食的话,短时间内应该不必担心」
耳朵敏锐地听到我们谈话的尤德莱特用浑厚的嗓音说。
「惯例是一年给代理大人送一次粮食。前不久才刚送了这一年份的粮食。并且,祭坛那边还有农田和家畜」
领主又欢喜地拍起手。
「很好,很好。那么,最乐观的预测就是——祭坛可以维持一年的安稳。作为教会信徒的我感到非常高兴。但是——既然附魔者们都攻向了祭坛,那想要救出代理者大人的话,就必须做好冲进阴曹地府的觉悟……陛下」
七号用摇头回应了领主的话。
「很遗憾,维尼亚斯王国不能出兵。我知道代理者大人对教会来说非常重要,但是为了救一个人而分出上千兵力的话,上万的民众将会失去生存的机会。而且拥有对抗恶魔力量的我国的魔女以及魔法使们都被分配了救助临近国家的任务。现在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调集兵力支援诺克斯大圣堂——也就是正在聚集恶魔的大陆北方。去『祭坛』就更是不现实……」
「嗯,陛下的意见非常合理。那么,骑士团长阁下。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聚集在维尼亚斯王国内的骑士团兵力大概是五万人吧……」
一开始,包围了维尼亚斯王国的教会骑士团一共有八万人左右。
本来是东西南北四个隧道各分派两万兵力——而北隧道的人已经全灭了。
东隧道很早就放弃了战斗,败逃的士兵们勉强完成了和南隧道骑士团的汇合。通过众多魔女的力量打通隧道,撤退到维尼亚斯境内的有三万。
而西隧道——也就是零炸了山的那一边,负责指挥骑士团的,就是尤德莱特骑士团长。
生还的教会骑士团一共有一万八千人——死亡的平民不上百人。
有能疗伤的丽娅在场确实是一大原因。但这生存率还是出奇的高。
因为,尤德莱特并没有『拒绝魔女』。
古老的魔女们不会使用『魔法』,但是能使用强力的『魔术』。
魔术需要花很长时间准备,所以必须要教会骑士团拖时间。
他们的利害一致。
身为神之仆从的教会骑士团怎能成为魔女的盾牌——他的部下们做出了反对。
尤德莱特大吼着让他们闭了嘴,为了守护人民而和魔女结成了统一战线。
「那三万兵力,负责去支援七大圣堂。让一万兵力去向北边的诺克斯大教堂,并前往祭坛。剩下一万在维尼亚斯王国进行守备……这次的战斗中,在下见证了魔女的力量,认为魔女的助力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没有魔女的帮助,我等教会骑士团恐怕在执行任务途中就会折损大半」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边也是,为了搜寻并保护临近各国的生还者,教会骑士团的力量也是必不可少。我这边也可以派人与你们共同支援七大圣堂。但唯有祭坛,我们爱莫能助。会耗费很多时间,并且实在是太危险,成功率也很低。还请理解……」
「您是说,没有拯救代理者大人的『必要性』——?」
神父无表情地抛出尖锐的问题。七号笑着说『是的』。
「我就明确地说吧。对民众来说,教会的领导者就是附近教堂的神父。稍微虔诚一点的教徒会知道神父之上还有『主教』。但是知道世界上有七大圣堂,而七大圣堂之上又有一个祭坛的信徒,反倒是比不知道的要少很多」
「这怎么……!」
可能——?丽娅尴尬地苦笑着,止住了尤德莱特的话。
她抱歉地对惊讶的尤德莱特垂下了眉毛。
「那,那个,我是孤儿出身……也不谙世事,在被认定为圣女之后过了一段时间……那个,才知道主教大人之上,还有代理者大人……」
「僭越在下,补充一句」
神父也补了一刀。
「虽然在下并不赞同陛下的意见……但在下成为<女神之净火>之前也确实对教会没什么了解……其实了解教会的,只有教会内部的人。恐怕这对自幼学习教会知识的尤德莱特大人来说很不可思议吧」
嗯,不让一般信徒接近,一个隐居在岛上的话,知名度不低才怪了。
七号对发现自己与世界的认识存在偏差而惊愕不已的尤德莱特做出了最后一击。
「如果代理者大人是能支撑民众内心的支柱,那我还要考虑一下。但如果它只是『维持教会统一』的存在的话,我就提议选出新的代理者大人」
「那您是说要见死不救吗!」
尤德莱特大吼道。
而七号只是一脸平静地耸耸肩,完全不被他的怒吼吓到。
「我只是说,我不能帮助。你们教会的人似乎认为得到外界的帮助是理所应当的,但是……明白吧?现在光是自己保命都很困难」
意思就是让他们自己解决这种与『生存』本身没有关系的『奢求』。
尤德莱特的面貌因愤怒而扭曲,但他无法反驳。丽娅则慌张地来回看着双方。然后被神父制止住,失落地低下头。
「……要不我陪着去吧」
阿尔巴斯的话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不属于任何支援队,我的结界应该能保护教会骑士团不受恶魔攻击——再说,教会骑士团的战力之所以集中在维尼亚斯也是我的错,因为我挑起了战争……不,除此之外的事也是……所以,我不能一个人待在安全的地方什么事都不干」
哦豁,这个风向可不对。
阿尔巴斯握紧双拳颤抖着,勉强保持了平静……但是她背上的不安,悔恨,责任感已经把她压垮。
虽说是因为没有替代者才无奈继续坐在主席魔法使的位子上,但这本身也给她带来了痛苦。
如果十三号还活着,她就没必要受到『犯了历史性的大错后依旧身担大任』这种酷刑。而十三号也为了保护她而死了。就算不是个小鬼也无法平静下来。
她是在不平静的状态下做出危险的判断
「不行。阿尔巴斯,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之所以不属于任何一支支援队伍是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任务,你要维持维尼亚斯王国的结界」
七号明确驳回了阿尔巴斯的请求,领主也赞同地说。
「陛下所言极是。如果主席魔法使阁下一同前往的话,北方的远征想必是能成功……但是,这样太划不来
「但是,也不能见死不救……!」
「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阿尔巴斯。如果远征途中你死了的话,谁来保护这个国家?谁来维持结界?谁来<许可>魔法?托雷斯说的没错。把你派出去就太划不来了」
「全部交给七号不就好了!反正是无法离开这个国家的」
阿尔巴斯搬出这个名字以后,七号(Nana)的表情变得有些严峻。
七号,就是维尼亚斯国王本人。阿尔巴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所以阿尔巴斯是在对国王说『你来保护国家不就行了?』。
这样国王不可能不生气。
「我本来是不想这样说的,但是,阿尔巴斯——她的师傅是为了保护你而死的」
国王的话让阿尔巴斯和领主都紧张起来。
七号指的是谁,七号的师傅又是谁。身为七号的协助者的领主不可能不知道。就连不知道内情的尤德莱特和圣女都感觉到了凝重的气氛,表情僵硬。
「而且如果他还活着,他也绝对不会下达『把一切推给七号,你自己自由行动』这种指令。因为——」
说着,七号目光锐利地瞪着阿尔巴斯。
「名为七号的魔女并不成熟,无法独自肩负人类存亡的要塞——维尼亚斯王国的防卫重任。他把力量托付给了你,而不是七号。连得到他力量的你都无法理解他的想法……真让我感到失望」
「陛,陛下!是不是说的有些过了。阿尔巴斯阁下也不是随口这么说……」
领主慌忙地劝阻,但是七号不留情面。
哎哟喂。我发出了小声的哀叹。
「这是要吵大发了」
零也表示同意。
「感觉不像是在开会啊……七号也不够冷静」
正如零所说。七号很明显是生气了。其实七号的祖父——先王陛下刚刚驾崩,他的师傅十三号也牺牲了。也难怪以前那种飘飘然的说话方式会消失。
阿尔巴斯陷入沉默后,待在丽娅身后的神父又突然发出怪叫。
「圣,圣女大人!?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哭起来……!」
下意识地往丽娅那边看去,发现她脸上保持着惨白的笑容,眼泪却不停地从两眼中流出。
「那个……那个,我……很害怕别人生气……那个,对不起,请,请大家冷静点……温柔一点……」
她话没说到最后,就双手捂着脸哭起来。
卡尔马上冲了过去。丽娅马上抱住卡尔,一边说『对不起』一边哭。
连七号也尴尬地皱起眉头,简短地说了一句『抱歉』
「……我刚才是有点不理智。原谅我吧,阿尔巴斯」
阿尔巴斯还是非常失落,只是礼仪性地点点头。
「冷静下来说正事吧。那么——尤德莱特骑士团长」
「嗯,呃,啊……怎么?」
「关于祭坛的远征……我想再和教会内部的成员商量一下。毕竟这是非常危险的事。代理者大人不是也还能撑一年么?稍微给点时间,应该能拨得出人手……」
「说的也是啊」
尤德莱特出奇爽快地同意了。
「我方也觉得让主席魔法使出动并非上策。既然没有增员,就只好由我方自己想办法完成任务了」
看来已经有结论了。
不过阿尔巴斯还是一副『不能接受』的样子。但是在她开腔之前丽娅就抽着鼻子抬起头说。
「有很多人因为我而死」
可以说是很唐突的告白。
知道事实真相的神父也吓了一跳。什么都不知道的骑士团长只是疑惑地停下了动作,不过丽娅看着的不是别人,只有阿尔巴斯。
「现在还有很多人骂我是杀人犯。说明明是杀人犯却被捧成圣女,过上好的生活,真是不知耻……但是,如果我死的话,我就不能救助其他人了。如果我饿死,病倒,本该能获救的人就会受苦了」
「……你想说什么?」
阿尔巴斯揣测般地看着丽娅。
丽娅因为自己无法表达好自己想说的意思而焦躁,她向神父投出了求助的目光。
神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帮圣女一把。
「——是让你别搞错履行责任的方式。就算你需要对某个过错负责,也不能让你负担不合适你的工作。这是不合理的」
丽娅非常高兴地点了几下头。看来是说到点子上了。
「我就差点弄错了。我原本是想寻死。认为只要我死了,人们的愤怒一定会平息——但是,某人跟我说那只是『逃避』,问我是不是要对我能救助的人见死不救」
真怀念,那是零对想要寻死的丽娅说的话。最后丽娅决定活着赎罪,从零那里接受了<零之书>的抄本。
从那之后过了很久。作为圣女的丽娅也成长了很多。
「说句废话……自己最能派上用场的地方,并不是让自己负担最重的地方。去到负担重的地方会觉得自己得到了原谅,去到危险的地方别人会顾及你的感受,对你温柔。但是,这终究只是一种自我欺骗」
「我,我并不是……想要让自己心里好受些才……」
阿尔巴斯失去了气势,但还是支支吾吾地反驳了。
丽娅也害羞的回了一句『说的也是啊』,然后低下头。
不过至少是成功让阿尔巴斯冷静下来了。
零也感慨地舒了一口气。
「说得真好,也不知道是何方高人说的」
「不,这些不是你对丽娅说的话么」
「什么?是吾辈?真不愧是吾辈。说得真好」
这是装傻还是真傻。
在我还烦恼着要不要吐槽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惨叫。从声音的远近来判断,应该是外面的广场吧。声音越来越吵。我们面面相觑时,会议室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陛下!大小姐!」
冲进来的是一脸慌乱的犬面。
然后阿尔巴斯生气地从座位上窜起来。
「霍尔德姆!我不是说了要开很重要的会,没有头等大事的话就不要来打扰吗!?问题不是太大的话你自己处理就是了……!」
「但是……这个,我真的处理不来啊……」
犬面面色煞白,指着自己刚刚穿过的大门。
「龙,龙……降落到了圣堂前的广场」
这是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站起来的异常事态。

从圣堂里冲出去一看,确实有龙。
虽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但也是足以乘一个人的龙。
龙的全身被银色的鳞片所包裹,头上有两根歪曲的角——确实是头漂亮的龙。更重要的是有个面熟的男人骑在它脖子根的地方。
「……啊」
我发出了惊呼。

「哦哦」
零也欢喜地笑了。
「你是,黑龙岛的……!」
「这不是破龙王吗!」
零发出欢声的同时,黑龙岛的破龙王,葛达也注意到了这边。他瞪大了眼睛。
「笨,笨蛋,别用这种夸张的名字叫我!这样会很显眼的……」
虽然他慌张地这样怒吼了,但这台词,对以『骑龙』这种本世纪最招摇的方式登场的男人来说有些不搭调。
在大批吃瓜观众的注视下,葛达赶紧下了龙背。
「话说,你们为什么会在这种闹市区啊……!不是说要去南方边境的<弓月之森>吗!真是的……本来是让西斯循着气味追寻你们,结果就这样成了马戏团的奇珍异兽」
「西斯?」
那是谁。我正想这么问,龙低吟了一声。
哦,原来是龙的名字。嗯,毕竟是关系好到让他骑的,起个名字会比较妥当吧。
零径直穿过了葛达身旁,来到龙近旁仔细端详它,完全不顾龙的拼命威吓。
「这是,那个时候的幼龙?令人惊讶,明明分别以后没过多久,就长这么大了」
「关于这个,我也很惊讶。他每天都在成长,变大」
「真亏你能把它调教成愿意给人骑啊」
仔细一看,龙的脖子上挂着鞍和行李。葛达听到我的话,眉间的皱纹更加深了。
「并没有调教。只是这家伙看到我在骑马,就强行乘着我飞了起来。之后我再想骑马,它就会生气,企图把马吃掉。无奈之下才给他配了鞍」
零笑了。
「这不是爱的表现吗?龙已经完全成为你的半身了」
「爱得太深沉我承受不来——话说回来,你们不跟他们解释一下么?你看这个状况,他们都被吓傻了」
葛达有些抱歉地抬抬下巴,让我和零看向别的人。丽娅因为事出突然已经昏倒,卡尔慌忙地抱住她。
就连之前和龙战斗过的神父也目瞪口呆僵在原地。
「哦,嗯。原来如此。那就由吾辈来介绍一下吧啊。这是破龙王——在黑龙岛击败了龙,与龙成为伙伴的人。恐怕这是世上第一人吧」
「都让你别说破龙王了!别给我扣大帽子啊……」
「这完全不是大帽子啊!龙……这可是龙啊!居然是骑龙来的!」
阿尔巴斯发出惊呼的同事,僵在原地的其他人也总算动了起来。
「怎,怎么了?话说,为什么零你们又……你们还认识骑龙的人吗?话说这人为什么要来啊?他是来干嘛的?」
「哎哟,既然龙这种规格外的生物都登场了,那我们也不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开会了。圣女大人也被吓晕了,就顺势进行会间休息吧。各位没有异议吧?」
与慌张的阿尔巴斯不同,领主在处理异常事态时也很冷静。
七号开始和零一起观察龙,在这种情况下尤德莱特也不好意思说继续开会。
尤德莱特凝视了它一会儿。
「……如果把龙放到马厩里的话……马会被吃光的吧……」
说出了很有现实意义的话。
对此,葛达有些心情复杂地皱起眉头断言道。
「西斯不会因为『想杀』以外的目的吃肉」

2

「……破龙王,你刚刚说什么?」
「你烦不烦啊……」
「称谓如何是小事——你确定大陆南部没有出现恶魔吗?」
来到一间旅馆脱着沉重铠甲的葛达随口说出了一个情报。零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葛达也被她的气魄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嗯……一个奇怪的魔女说要『毁灭世界』的那一晚,西斯异常焦躁」
泥暗之魔女宣言毁灭世界——已经有很多证言证明维尼亚斯王国每个角落都能看到这一幕。
这个声音无视了任何障碍,还传到了耳聋的人脑中。而她背对着满月微笑的姿态,甚至还映在洞穴深处的一滩积水上。
根据在山脉外部布阵的教会骑士团的说法,维尼亚斯王国国外也发生了同样的事——黑龙岛似乎也是这样。
「黑龙岛里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我为了追你们,朝南边的<弓月之森>。我飞得很隐蔽,所以没怎么观察地面的情况……说实话,南边并没有出现这边这种地狱级的惨状。倒不如说,我是在拜托西斯用气味寻找你们并接近维尼亚斯王国以后才察觉到情况不对的」
葛达的话如果属实,情况会有很大的变化。零从行李中拿出大陆地图摊开,用手指测量了一下距离,点点头。
「原来如此」
「喂,你别擅自看穿了一切啊,好歹给我说明一下」
「魔术毫无例外,都是有有效范围的。也就是以施术者为中心,能影响多长距离范围内的东西。这也和魔术的种类有关。这次师傅大人用的魔术是『把特定区域内的兽人战士变成附魔者』」
「这和一年前你把恶魔召唤到我身体里是一样的吧」
我皱了皱脸。零毫不客气地说『是的』。
「你被恶魔夺去意识,发挥了超乎想象的力量,最后成功限制了维尼亚斯王国的魔法使用权」
「嗯……还花了三天醒过来。醒来以后感觉还很不舒服」
「范围地,无差别地使用这种法术就造成了现在的结果。当然,那是比召唤一只恶魔更高级的法术,法术的效果范围越大负荷也就越大」
「……也就是说,你的师傅的力量还不足以影响到大陆南侧?」
「很有可能。毕竟分布在大陆各处的兽人战士原本都是朝着维尼亚斯王国集中的,越是远离大陆中心的地方,受害程度应该越低——但是,如果师傅大人是在大陆中央的话,大陆南方应该也会受害。既然南方的受害情况小到连葛达都没注意。那师傅大人潜伏在大陆北部的可能性很高」
这也和托雷斯在会议中说的『<不完全数字>会夺取教会的圣地,攻击位于杰内罗斯岛的祭坛』这一猜测是吻合的。
「当然,假说只是假说。师傅大人一定是潜伏在结界之中,以此来保护自己不受恶魔攻击。而且那还是吾辈感知不到的强力结界。而恶魔则会朝那个结界所产生的『空白地带』前进。因为它们知道召唤了他们的人就在那里」
「前进……然后怎么样?」
葛达停下了脱铠甲的手,用低沉的声音发问。
「完成契约,或是杀死魔女。否则恶魔是无法回到地狱的。恶魔的召唤是有强制性的。被强制召唤出来,强制进入契约环节。当然,恶魔可以拒绝接受契约。出现这种情况的话,要么是魔女被杀死,要么是被局限在这个世界中,直到恶魔妥协」
「那对恶魔来说还真是好不公平啊……」
「正是如此。所以吾辈创造的魔法是对恶魔,对魔女双方都有利的技术」
零自满地双手交叉在胸前。
「那也就是说,把你师傅杀掉,附魔者就会消失了?」
「是的」
「不想回地狱的恶魔呢?」
「会毫无例外地回到地狱。和施术者构筑了良好关系,不想回到地狱的恶魔只能尽全力保护施术者,防止施术者死亡」
原来如此。
不论如何恶魔都会聚集到零的师傅那儿去。简而言之,想要杀了零的师傅,得到世界和平就必须冲到恶魔聚集的魔窟去。
正像为了拯救教会最高权力者而冲向祭坛的教会骑士团那样。
葛达叹了口气。把刚才没脱下的小腿护甲脱下,放在地板上。
「真是的……只是稍微离开黑龙岛就撞上那么严重的事……早知道会变成这样,还不如在岛上纠结来年庄稼的收成问题」
「那是当然啊。黑龙岛又没有兽化者,也不会有恶魔去袭击那种偏僻的小岛吧」
「现在真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样子回岛啊」
「别抱怨了。虽然世界稍微变得更像地狱了,但还有救。说起有救啊——破龙王」
「……怎么」
葛达无力地回应,像是不想再吐槽这个称谓了。零温柔地眯起眼睛用下巴示意窗外。
「看看吧。吾辈好歹是救了她」
葛达诧异地挑起一边眉毛,把身子探出窗外。
公主和拉乌尔正在路上走着。
葛达顿时停止了呼吸,然后慌忙冲向房门。
「为什么不早点说!明明还有那么多公务需要公主做主!」
「……那家伙,就不知道自己才是国王么」
我看着葛达的背影不禁发出叹息。零嘿嘿笑着回答
「或许心中还觉得自己还不配做国王吧」
葛达刚离开,房门就被敲响了。
应门以后,房门被打开——白鹰兽化者出现了。
「怎么,卡尔。会议又开始了吗?」
卡尔像往常一样微微张开又合上翅膀。
「我是想这么说。不过,你们就先跟我来吧。事情变得比较复杂了」

——原来如此。

正如卡尔所说,会议室发生了小小的骚动。
七号被拖到走廊上,被一个骑士骑到身上殴打。被打了的七号脸上红肿。想要救助七号的人又被超过十人的教会骑士团成员拦住。
「不能远征祭坛?选出新的代理者大人就好?你们是想趁乱搞垮教会吧,我可不会让你们得逞!」
「我才没兴趣搞垮教会。我本身就是主张和教会共存的」
「闭嘴!空口无凭。那个说要毁灭世界的魔女原本应该也是你们的同伴吧!」
哎哟喂——我不禁发出了叹息。
卡尔也苦笑着点了点头。
「似乎是尤德莱特骑士团长向骑士团的成员转达会议内容后就成了这样。他们本来是争论了一下……但是,你知道的,那个国王陛下,说话比较冲」
无情地反驳了来抗议的年轻骑士的话,最后惹得骑士发怒,被骑士打了——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卡尔在教会骑士团的人冲进会议室时就察觉到了危险,让丽娅退回到自己的房间,并把情况告诉了我们。而在此期间,情况变糟了。
而且很不凑巧,领主和阿尔巴斯都不在。
「其他人呢?」
「刚刚才去叫救兵。看来是被引起骚动的那一拨人故意支走的」
我笑了。怪不得连负责警备的犬面都不在。
「这『谈判』准备得够充分啊。他们也不是脑袋一热就干出蠢事的笨蛋。不错,不错」
「哼,教会也不团结呢……」
话虽如此,身为兽化者的我去调停的话事情会变得更复杂,也会有伤亡。毕竟我再怎么放水,教会骑士团那帮人都会使出全力攻击我。
最重要的是,七号并没有寻求我们的帮助。
在我们说风凉话的这段时间,坐在七号身上的年轻骑士目放凶光,掐紧了七号的脖子。
我突然觉得这骑士仪表似乎不够端整。原来他皮肤就是褐色,头发很短而且杂乱,眼角上勾的大眼睛让人联想起山猫。
与山猫火热的眼瞳相反,七号碧绿色的眼睛非常冰冷。
「一遇到不合意的事情就用蛮力让对方屈服……完全不顾对方的感受,把自己心中的『善意』强加给别人,把拒绝你们善意的人当作恶徒并打压……这真是了不起的正义」
「就是这样。我们教会骑士团,为了拯救一个百姓,能牺牲上千士兵的性命。并不会因为『划不来』这种理由而对人民见死不救。我们能昂首挺胸将这样的正义强加于他人,能昂首挺胸将拒绝我们的人当作恶人——向拥有权力的支配者寻求这种高洁又有什么不对呢!」
「那就尽管把这种正义强加给你们那些『死得其所』的士兵吧。但是,你要明白。我可不会让我的士兵像你们那样死得毫无价值」
「混蛋——!」
骑士再度举起拳头。
「住手!」
尤德莱特的怒吼让士兵停下了。
回头一看,一群人从圣堂走廊那边走了过来。尤德莱特走在最前,后面还有领主,阿尔巴斯——以及神父。
尤德莱特显得异常激动,他拨开人墙前进,抓住了骑在七号身上的骑士。
然后单手把骑士举起来,直接狠狠地砸向旁边的墙壁。
撞到墙壁上的骑士一脸痛苦地摔倒地上,尤德莱特看都不看他一眼,把七号扶了起来。
「实在是万分抱歉,陛下。这是在下的监督失职。那是个优秀的骑士,但总容易意气用事……」
「不,不用在意。是我不小心,我对教会骑士团太没警惕感了。下次我会注意会带保镖的」
七号辛辣的话语让尤德莱特无法反驳,他只好僵着脸。
被尤德莱特打飞的骑士还趴在地上怒吼。
「骑士团长阁下!为什么要对那个男人献媚!那个男人明确说了要对代理者大人见死不救。我知道魔女的支援是必要的,但这样对魔女俯首称臣,我们教会骑士团的矜持何在!」
「你这笨蛋!我才想问你教会骑士团的矜持何在呢!我们该行使力量的对象只有加害于人民的存在!你这只是单方面的暴力!」
「不,骑士团长!」
就算被骑士团长呵斥还不退缩,真是冥顽不化。
攻击了七号的年轻骑士撑着墙壁缓缓站起来,与尤德莱特对峙。
「那个男人不惜牺牲一人的性命去保全千人。那么他肯定也愿意为了保护万人而牺牲千人的性命。他是民众的威胁,我们需要保全那『千』与『一』!需要尽这样的努力!绝对不能容许这种轻视被舍弃的那一人性命的当权者!」
骑士威风凛凛地喊话,其气势甚至压倒了身为上司的尤德莱特。
我倒是想吹个带有赞赏意义的口哨,但还是自重了——结果我身旁响起了口哨声。
惊讶地一看,果然是零。
「喂,魔女……!」
「别介意啦,佣兵。那死板到冥顽不化的正义——真有教会骑士团的风格。吾辈,并不讨厌。那么——祭坛远征的任务,就由吾辈负责同行吧」
哦豁,说出来了。
而且还是在一大群人面前明确地说的。
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混乱,最后化为吵杂的声音扩散开来。零在这种气氛中大摇大摆地走着,来到尤德莱特和年轻骑士面前。
「北方是现在大路上最危险的地带。将水平不足的魔女送过去只会招致包括骑士团在内的全军覆没。教会骑士团在不寻求魔女帮助的情况下出征也只会是自寻死路。不过,有吾辈同行,解放诺克斯大圣堂,救助杰内罗斯岛的代理者的成功率就会大大提高」
「等,等一下啊,零!」
阿尔巴斯面色惨白地冲出来。
「你可是最强战力了!比我还要强得多!如果你不在时,维尼亚斯被大批恶魔进攻的话……」
「吾辈不在时……又如何?咏月
阿尔巴斯无言以对。
零已经不再称阿尔巴斯为『少年』了,这就表示她已经认同阿尔巴斯是一个称职的魔女了。
「再说,你刚才不也是想放弃维尼亚斯的防线出征么?」
「那是……因为觉得有零守在这里就没问题……」
「对——正是如此,咏月。吾辈这么说,是因为考虑到就算吾辈不在,维尼亚斯王国也能挺过去。正因为你会留在维尼亚斯,吾辈才能出手」
「出手?」
领主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探出身子。
「也就是说,零阁下是打算前往祭坛救出代理者大人?」
「正是——不过这不过是顺便的」
「那么,真正的目的是……?」
「和这位高洁而年轻的骑士一样——千与一。也就是,拯救世界」
这台词像话剧中出现的一样。
如果不是在这种时刻。
如果不是在这种地方。
如果观众不是这群人——那吞没全场的就不是沉默,而是爆笑了吧。
但是,此时此刻,又有谁能嘲笑零所说的『拯救世界』呢?
可以拯救世界的人,只有零。
「但是……要怎么做?」
问题是领主提出的,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我之外——都心怀这个疑问。
零的回答很简单。
「找到元凶。杀掉」
七号突然笑出声了。
发现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后,他从容地道声歉。
「失礼。这令人敬畏的自信与决断力和我已故的朋友实在太像,忍不住。他一定也会这样说吧,怀着『接下来就交给我』这种霸气」
我也自然而然地回想起十三号。
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那个混蛋。但是,当他成为我们同伴时,我感到无比放心。
「嗯,毕竟零也不是隶属于维尼亚斯的魔女。我又不可能指挥或是限制零的行动——交给你做主了,尤德莱特骑士团长」
「这……这倒是我方求之不得的事……不过,这样做你们有什么好处呢?那个元凶又不一定在祭坛。总不会是想无偿地帮助教会吧」
这疑问倒是很合理。骑士团长的视线中透满了怀疑。
「报偿,当然是人手与物资。沿途的粮食与水,住所以及深夜的放哨——吾辈希望教会做到这些。还有,沿途的情报打探……到达诺克斯大圣堂以后,魔女与兽化者的身份会招致怀疑,就算吾等让民众去维尼亚斯避难,恐怕他们也信不过吾等。简而言之,吾辈想将一切琐事都推给你们,专心到大陆北方寻找那个该杀的魔女的线索」
「嗯……哦……既然是这样的话……」
「——以上是利害层面的理由。还有一个理由」
零的表情变得严肃。
她看向阿尔巴斯。阿尔巴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盯着看,所以有些慌张。
「之前说了关于『责任』的话题对吧,咏月」
「……嗯」
「还有国王,以及这位年轻的骑士」
是因为谁,大陆的战力才集结到维尼亚斯。
是因为谁,七号的师傅牺牲了。
是因为谁,世界被恶魔蹂躏。
至今为止大家虽然都没挑明,但都说了这种类似责任分担的问题。而我已经料到零想要说什么了。
察觉到我的表情后,零少见地,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之前和你约定过不再说这个的,佣兵——但是,现在必须要说。这是吾辈的错。万恶的根源是吾辈。因为吾辈创造了魔法,吾辈创造了这个技术,但是疏于管理。关于此事,吾辈从未原谅过自己。所以——」
零铿锵有力地说。
「吾辈要去北方。就算教会骑士团拒绝与吾辈同行,就算吾辈孤身一人也要去」
有谁有异议吗?零最后补充了一句。
当然,没有任何人敢发话。
零满足地点点头。
「那就这么决定了」
看来大局已定。
我呆呆望着这一切。身旁的卡尔则时不时地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
「……干嘛啊」
「我是觉得你有点冷静过头了」
「啊?」
「既然零说要和教会骑士团同行,那就表示你也要去吧?明说了吧,这绝对是死亡率超过八成的远征」
「嗯……说的也是啊」
我看向远方,用手指挠了挠鼻尖。卡尔像是对我无话可说了似的摸了摸下巴——不,应该说是喙吧。
「你胆有那么肥来着?」
「不,我现在还很怕死呢。只是,阿克迪奥斯的事情过去之后,又经历了很多事。怎么说呢,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毫无疑问就是那家伙身旁」
「这倒是……没错,是这样……」
卡尔双手交叉在胸前仰望天花板,他垂下肩膀叹了口气。似乎是理解了我的想法。
「——神父。你要怎么办?」
零看向神父。之前一直静观其变的神父有些惊讶地抬起眉毛。
「我?」
「你是奉教会命令来监视吾辈的……现在别说是<女神之净火>了,教会本身都是水生火热之中。你是打算跟着吾辈呢,还是去完成别的任务呢」
「我……因为命令没有变更,我还是监视你们……」
「明明没人顾得上听你的报告?」
神父吸了一口气闭上嘴巴。
「再说,现在也没人顾得上变更你的任务吧。是时候做出自己的选择了。情况都已经危急到圣女作为教会最高负责人参与会议了」
「这个……但是……」
「——也罢。这是你需要考虑的事。骑士团长,出征日期决定了就通知吾辈一声。佣兵,走吧」
零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了,像是在说会议对自己已经毫无意义。
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她。我则默默地跟着她。背后的领主正在大喊着让围观群众退散,宣告会议重新开始。
在宽敞的圣堂中走了一会儿,发现了在小门旁的柱子后坐着的小老鼠。
「……真巧……才怪吧。怎么了,豆丁?」
肯定是在等我们。
莉莉看向我们,问道。
「你们要去北方?」
她似乎是循着刚才的骚动赶来了,却错失了出场的时机。
「嗯,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
「嗯,世界是必须要拯救的,哪怕是费一番功夫」
「……莉莉呢?」
我和零面面相觑,然后都皱起眉头。不知该怎么办。
是带着莉莉去北方呢——还是不带呢?至今为止莉莉都是擅自跟着我们行动的,但是接下来的旅程确实危险了点。
即便莉莉是『人小鬼大』的强大兽化者。
「你——」
「要丢下我吗?」
被她这么一说,心里就涌出一股罪恶感。在我打算说些什么时,零蹲下来看着莉莉的眼睛。
然后发问。
「你想怎么样?」
莉莉无法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她一直低着头支支吾吾的。她抓了衣服又松开,反复了好几次。
有些奇怪。
她当初说要跟着我们的时候,强硬到差点没把自己捆到我们身上。
「啊」
突然想起来了。
这家伙决定要跟着我们走时说的理由。
「你是……担心你父母吗……?」
莉莉的手突然攥紧了裙摆。也就是说,她想说的并不是『带我走』,而是『跟我来』。
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我困扰地垂下了耳朵。
我也有家人。老爸和老妈,村子里的各位现在还好么……就连离开村子多年的我都很挂心。
而刚刚才离开父母的莉莉不可能不挂心。
「南……南方……并不是那么危险……所以,爸爸妈妈应该,还活着……但是,可能会遇到危险……所以,我,想去救他们,但是……」
我不能承诺帮助她。
莉莉深知这一点,但还是忍不住寄希望于我。我保持沉默。零摸了摸莉莉的脑袋突然站起来。
「……教会骑士团肯定会往南方的鲁特拉大教堂增援,吾辈会帮你打通关系,让他们同意带你去——但是,仅此而已」
「啊……」
莉莉点了点头。她抓住了脖子上挂着的宝石挂坠。
「那……是时候,说拜拜了」
她这么说了。
啊。原来,这家伙还是很清楚什么对自己最重要的。
不管我们做什么,她都不会偏离既定的轨道。
莉莉因为孤独和不安颤抖着。
就算如此,她还是下定决心要混在陌生的骑士团成员们中,前往路上可能有附魔者徘徊的鲁特拉,拯救自己的父母。
「对了,老鼠——神父应该还欠你一个人情吧?」
零的话让莉莉竖起了耳朵。
「想要前往鲁特拉的话,劝你快点把这笔账清算一下。<女神之净火>绝不会走圣堂正门——在小门等着的话,等到会议结束就能见他了」

+++

加油吧。
零和佣兵留下这句没头没尾的鼓励离开了。并不是对他们抱有期待,但还是觉得很寂寞。
如果零和佣兵他们说『跟我们来吧』的话,自己又会怎么做呢?
能听到这种话很高兴,但最后一定会拒绝他们。
对自己来说,双亲是无可替代的,最重要的人。
——孤身一人也没事。
抱着膝盖蹲下来时,发现一只脏脏的茶色老鼠跑到身边,在周围打转。像是在安慰莉莉。
稍微振作了一点。
——因为不是孤单的,所以没事。
在心中这么说完后,莉莉紧握住了双亲送的首饰。
没有必要去见神父。现在马上追上零和佣兵,跟要前往鲁特拉的教会骑士团说清楚同行的事宜就行。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却没有站起来。
莉莉一直缩在原地,直到听到零所说的——神父的脚步声。
神父正朝莉莉这边走来,拐杖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声响。
莉莉不打算叫住神父。
也不打算让神父还清欠自己的人情。只是怀着『他会就这样离去』的确信,贴在墙壁上屏住呼吸,等待神父过去。
不出所料,神父穿过了莉莉身旁。但是走了几步之后神父又停下脚步。
「……你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神父问道。
莉莉吓了一跳,摇了好几下头。
明明神父不可能看到这个动作,却没办法用声音回应。
感觉一开口,自己就会忍不住说出注定要被拒绝的请求。因为这个愿望实在太重要,太紧迫。
「刚才是在说还清人情的事吧?」
「……听到了吗?」
「我耳朵很好——你决定了吗?」
莉莉又摇了摇头。
神父转过身,走了几步来到莉莉面前。
「我只问你这一次。你希望我做什么?」
「……不希望」
神父威吓性地用拐杖砸响了地面。
「我讨厌蹩脚的谎言。你是有求于我对吧?否则就不会在这里等我了。根据内容,我自己会做出同意,或是拒绝的选择。我并不希望别人擅自决定」
「因为我不想被拒绝……」
「所以就连『同意』的可能性都放弃掉么?」
「因为……!神父大人,讨厌莉莉……!」
「你是笨蛋吗?」
神父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莉莉早已习惯被人当作笨蛋,被人轻蔑,被人放弃。然而,她却很害怕被神父讨厌。
「对……对不起……」
「我之前也说过了。你太过谦卑,让人觉得恶心」
这句无情的话让莉莉要紧牙齿。
「——我什么时候讨厌过你了?」
「……咦?呃……一直都……?」
这问题来得太迟了。老实作答以后,神父狠狠地用棍子敲了莉莉的头。
「你,你看!一,一直都像这样打我……!一,一直都刁难我……!」
「我对谁都是这样的」
「才,才不是!对村民之类的人就很温柔……!」
「啊?你不过是只老鼠,就想要我在你面前装乖吗?」
莉莉眨了眨眼。
「……那是装出来的吗?」
「在成为神父之前我是个肮脏的小偷,诈骗师。我本性就是这样了,怎么可能成为那种心地善良的正人君子呢」
神父的告白让莉莉心中有种『原来是这样啊』的感觉。确实,比起在路人面前温柔的神父,咒骂佣兵和零的神父显得更加自然。
「而且,我讨厌的不是你,而是所有兽化者,特别是女性兽化者,看到就想吐。其实我是连话都不想和你说的」
「呜……呜……呜呜……」
那不还是讨厌么。
这种话明明是没必要明确说出来的。
莉莉强忍着放声大哭的冲动,左顾右盼寻找着能逃跑的退路。
但是在踏出第一步之前,神父的拐杖就挡住了她。
神父又叹了一口气。
「就算如此,我还是主动对你搭话了——你应该不会蠢到不理解我的想法吧」
莉莉又眨眨眼。
她发出惊讶的声音抬起头,发现神父似乎很不高兴,甚至能透过眼带看到他在皱着眉头。
为什么自己会喜欢神父呢。莉莉突然想到了。
因为他愿意和她说话——平等地对待她。
正如咒骂佣兵和零那样,他也会咒骂莉莉,也会打她,在危急关头也会保护她。
大多数人都不愿意靠近莉莉。因为老鼠是传播疾病的媒介。大家都不敢触碰莉莉。
但是神父在被敌人追击时还愿意抱着莉莉逃跑。
那个一直将兽化者当作堕落的象征并迫害的教会神父。那个在教会之中也以残忍著称的<女神之净火>裁定官。
莉莉深知『由衷的厌恶』是什么样的。
「……好吧,如果你坚持要说不有求于我的话,那就算了」
神父哼了哼鼻子,再次背对莉莉。
如果就这么放他走了,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吧——反正都不会再见了,还不如鼓起勇气。
「等,等一下!」
想到这里时,莉莉冲了出去。
她扑到已经走了几步的神父脚上,用力抱住了神父的脚。
一般来说会被避开,或是甩开。但这次神父只是默默地停下了脚步。
光是这个举动,就鼓舞了已经心怀火苗的莉莉。
「一……一起……那个,一起去……」
身体在颤抖,声音在颤抖。虽然没有流泪,但鼻涕流出来了。
莉莉擦干净鼻涕仰望着神父。神父也俯视着莉莉。
「……一起,干嘛?」
「一起……去吧……!去鲁特拉……我想去救……爸爸,妈妈……但是我一个人,很不安……所以……而且大哥哥大姐姐又不会陪我去……他们说我可以和教会的人一起去……但是,我害怕陌生的人……!」
莉莉完全哭出来了了。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已经芳龄十七的她,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抱着神父的脚恳求着。
其实,也想这样缠着佣兵。
但如果真这样做了,佣兵一定会非常困扰。他不敢做出承诺,又不敢冷酷地抛弃他。不管他表面上装得再怎么冷酷,他之后也会为此而纠结。正因为知道佣兵是这个性格,莉莉才没有对佣兵提任性的要求。
相反的,不管莉莉拜托什么,神父都能毫无良心苛责地拒绝。这种冷酷让莉莉感到安心。
反正这样死皮赖脸地求也没用。但是,光是能有『求』的过程莉莉就满足了。
神父顾及了自己的想法。光是这样就满足了。
心中已经被九成的放弃所填满。
「……所以我才叫你快点说啊」
神父伴着叹息说出这句话时,莉莉一下没反应过来。
然后,神父像抓小猫一样抓住莉莉的脖子抬起来。
走到刚才才离开的会议室。
「啊?咦?咦?」
莉莉不知所措。
神父打开了通往会议室的大门。
「圣女大人。关于之前所说的,前往七大圣堂远征任务……您让我随便选择我想参加的队伍,对吧?」
神父一进门就这么说。一个淡红色头发的女性发出了欢喜的声音并站起来。
「您愿意接受这个任务吗!果然神父大人很温柔呢!呐,卡尔,我说什么来着?神父大人绝对会同意的」
「嗯,你说的对,我知道了。你先坐下来吧,这样会摔跤的你先坐下来」
在其后方的鹰型兽化者的劝阻之下,被称作丽娅的女性总算是保持着兴奋坐了下来。
神父在确认丽娅稳稳坐在座位上后——
「那么,我与前往路特拉大圣堂的队伍同行。同行者还要加一只老鼠——」
将像猫一样被拎起来的莉莉举到人家眼前。
「烦请调整一下队伍的成员,尽可能减少讨厌老鼠的人。关于这只老鼠的作用我之后会说明——如果惹怒她的话,恐怕数千的部队都会土崩瓦解,如果想留条小命,还请骑士团员们一定谨言慎行。我想说的就是这些。莉莉,打个招呼吧」
「呃,那个……嗯?」
突然被聚集了众人目光的莉莉慌张地在空中扑腾了几下,但是神父并不打算把她放下来。
她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注目。
「请……请多多指教……」
还算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3

「——你也没必要勉强跟着吾辈的,佣兵」
「……啊?」
回到房间做出发的准备时,慵懒地摊在床上的零突然说出了奇怪的话。
我坐在地上,保持着打算将腌菜瓶子装进行李的姿势,对零那个方向皱皱鼻子。
「你什么意思」
「家人还留在南方的……不只有老鼠吧?」
我有些不知所措。
对了。我之前确实跟零说过故乡的事。我是大陆南方人,十三岁离开村子——零一定记得吧。
「老鼠说要回去救父母时你的反应也很剧烈。是想到自己家人了吧?如果你要和老鼠一起去鲁特拉的话,吾辈不会拦你」
……原来如此。
怪不得刚才那番话中才会出现『就算吾辈孤身一人也要去』。
我本以为那只是说句狠话,没想到其中真有玄机。
「之前也说了……这次的惨剧是吾辈招致的。你应该也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吧?尽管责备吾辈吧」
「都说了好多次了吧,重要的是『打倒谁能结束一切』。事到如今我才懒得责备你啊」
「或许你的双亲已经因为吾辈而死了。你的故乡也可能因为吾辈而遭到毁灭」
我沉默了。
我把手上的腌菜瓶子塞进行李里。然后缓缓站起来。
因为很好奇零现在是什么表情,所以看了看床那边。零像是要遮住自己的表情一样翻了个身子背对着我。
「……吾辈,或许间接地杀害了你的家人」
「嗯……可能吧」
「老鼠的双亲也是。如果师傅大人的魔术效果范围包括了南方的话,他们必死无疑」
「这还不清楚吧。如果顺利逃到路特拉大圣堂的话或许还有救」
「现在大陆中有众多无力的人遭受恶魔的蹂躏,吾辈——!」
「你烦不烦啊。我会和你一起去的。就算你是这史上最黑暗的魔女事件的元凶」
我宣言完以后,零转过身来看向我。
那柔弱的表情和一直霸气侧漏的天才魔女气场毫不相称。
「我是很担心家乡,也担心父母。但是,我连他们是不是还活着都不清楚。村子也很小,可能在被恶魔袭击之前就毁灭了……我就是这么不伤心。而在这种危急关头突然燃起家乡情怀把你抛弃就……太,怎么说呢……太那个了」
说完,零忍俊不禁。
「你说『那个』,吾辈也不明白是『哪个』啊,佣兵」
「不,你应该能理解那种感受吧?太逊了之类的,太小家子气之类的,因为害怕去北方而用双亲作借口逃避之类的……就是那种感觉」
「原来如此,这种感觉吗」
零笑得更开心了,她的肩膀笑得抽搐起来。然后她呼地舒一口气仰躺到床上。
「是么……嗯……是啊。既然是这个,那就没办法了」
零自顾自地点头,然后坏笑着看着我。
「那么——佣兵,就和吾辈一起踏上拯救世界的旅途吧」
像往常一样,用仿佛在邀请我午睡一样的口吻说出『拯救世界』。
所以我也用同样的口吻回敬。
「最多只能买三枚铜币的零食哦」

这一天晚上,莉莉喜笑颜开地冲过来报告说神父要和她一起去鲁特拉。
在莉莉说这说那的时候,神父也来到我们的房间,很正式地宣告『教会要暂时中止对零的监视任务』。
「这下会很无聊啊,神父,还有老鼠。吾辈很喜欢和你们旅行」
「真是谢了。我脑中只剩下有好几次差点死掉的美好回忆了」
这倒是没错。神父因为我们而数次游走在鬼门关——不过究其原因还是这家伙太弱了。
「那个,那个,找到爸爸妈妈的话,莉莉就会回到这里,所以,大哥哥大姐姐一定也要回来」
「嗯,如果没死的话」
我毫不避讳地说完,莉莉就一脸受伤地低下了头。然后被神父的闷棍袭击了。
可恶,这攻击怎么老是避不开。
「别担心,老鼠。哪怕没能拯救世界,吾辈也会保护好佣兵」
「不,你这时应该说『哪怕是牺牲佣兵,也要拯救世界』吧」
「没有佣兵的世界?完全没有拯救价值呢」
「笨蛋,如果没能拯救世界的话我最终也是死路一条啊」
听到我说出这个令人震惊的新事实后,魔女表情复杂地皱起眉头。
「说的也是啊……那就两边一起保护吧」
说出了非常可靠的话。
「你这种地方,我倒是不讨厌哦」
我怀着恶作剧心理模仿零经常说的话。
零也嘻嘻笑起来,用手肘戳戳我。
「你也变得能说会道啦」
『啧』,神父极度厌烦地对我们咂嘴。
「我们明天就和葛达一起乘龙,赶在教会骑士团之前前往南方。就算现在南方相对安全,我们也必须尽快把情况告诉南方的人。龙似乎还是能载得动两个大人一个小孩的」
「葛达?嘿,这家伙倒挺配合的」
「因为他是教会信徒」
好像是的。
信仰教会,又没什么魔法才能——的原魔法兵团团长。这就是葛达。他之前也说过几次『自己是教会信徒』。他应该会很乐意接受教会的请求吧。
「感觉一切都准备都就绪了……公主的话,要到咏月手下学一段时间的魔术。只要努力提炼魔力的控制本领,就能在不久的将来得到<许可>,再度使用魔法吧。她将会成为很强的战力」
「既然要报告的事项也报告完了,那我就回去做明天出发的准备了——莉莉,你也过来」
「嗯,嗯……!」
莉莉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了似地抱住了我,然后抱了抱零,害羞地逃出了房间。
我也在稍微犹豫之后,叫住了打算跟着离开房间的神父。
「……我不抱期待地求你一件事」
「我拒绝」
「你倒是听了以后再拒绝啊臭神父!我这已经是很低身下气地求你了!」
「佣兵啊,这态度完全看不出是低声下气哦……」
「闭嘴魔女!可恶……我就不该说的……」
「——你想求我什么?」
「哦原来你答应啦」
「我没有说我会帮你」
好好好我就知道是这样。
我面目扭曲地咂嘴——但还是扯了手边一块布当作纸,写下了某个村子的地点塞给神父。
「这是?」
「我的故乡。一个小村子,虽然离鲁特拉不是那么近但是……」
「包在我身上」
神父干脆地答应了。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时,神父已经若无其事地走向房门。
但是在最后的最后,往门外踏出一步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
「愿神保佑你们——虽然不知道会不会保佑魔女和兽化者——后会有期吧」
这下,只剩我和零了。
「……啊,忘记道谢了……话说,这家伙同意得太干脆了吧」
我再次皱起眉头。零笑了。
「没事,下次说就行,反正后会有期」

第二天早上,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银色的龙飞翔了晴朗的天空。
我和零透过窗子看着他们飞走,在突然变得冷清的房间里无所事事了一段时间。
已经没时间感伤了。
我们还有着远征祭坛这个不要命的任务。和我们同行的有一万几千名教会骑士团士兵——率领他们的似乎不是尤德莱特骑士团长。
之前稍微打听了一下,据说是指挥东隧道部队的教会骑士……
「东隧道也就是,那个吧?很早就放弃了战斗,和南隧道部队汇合的那个……」
我根本不认为这是软弱。
从一个资深佣兵的角度来看,面对附魔者这种未知的存在,『知难而退』算是英明的决定。
「骑士团长说今天要让双方见个面」
「让魔女和兽化者佣兵和骑士团成员见面,骑士团里的权贵们会怎么想呢……我真是一点都不期待啊」
「别那么担心啊。骑士团长不是没排斥吾等么」
「骑士团长是特别的。而且她在和我说话的时候还很紧张。嗯,毕竟是差点被大量附魔而狂暴的兽化者杀掉。要说和我们没有隔阂那才叫奇怪吧——所以,如果对方态度不好你也别一下子就生气哦」
「好吧,吾辈自有分寸」
这家伙到底懂没懂……
不管怎么说,对方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做些筹集新的装备之类的事情,悠哉地房间消磨了时间后,骑士团长派来了带路的小兵。
我们被带到圣堂,穿过正门后,马上受到了尤德莱特的迎接。
他依旧穿着铠甲。今天头上也套着头盔,乍一看已经分不清他是不是人类了。
「噢,你们来了。那就让我来介绍一下远征部队的队长吧——杰玛!」
一个人从尤德莱特背后走出来。
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那家伙,是昨天……」
尤德莱特也刻板地点点头。
那是昨天打了七号的年轻骑士。
或许是尤德莱特的躯体也很庞大吧,近距离观察时会发现这家伙的身材细小到能完全藏在尤德莱特后面。
这附近地区很罕见的褐色皮肤,还有很短的头发。仔细观察脸部,发现那人轮廓清晰,还有一对大的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
从面貌上看是个凛然而精干的——精干的……
「呃……冒昧问你一个奇怪的问题」
听到我不合时宜的话,那个叫杰玛的骑士有些诧异地侧过脑袋。
「问吧……」
「你,是男的……么?」
「不,不好意思我是女的」
好,我懂了。看来我缺乏辨别生物男女的能力。
那也就是说,尤德莱特骑士团长也有可能是女的?
「不满女性当队长吗?」
「不,不是。你别太介意了。我最近总是认错别人的性别……」
???杰玛又露出了很诧异的表情。
「杰玛,要注意礼仪。对方虽然是魔女和兽化者,但他们是守护你们部队的核心」
被尤德莱特教训以后,杰玛赶紧端正姿势。
「失礼了——我向刚才的失礼以及昨天的失态谢罪。我本是想口头进行抗议,但是太过冲动……不,抱歉找借口了。我是杰玛」
「吾辈是零。这位是佣兵」
「嗯?那个……『佣兵』应该不是名字吧……?」
「『零』也只是个数字而已呀」
我指出这一点后,杰玛眨巴眨巴眼睛说了句『啊,真的诶』。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个热血而刻板,性格却似乎比想象中的要老实。
「呃,总之因为各种原因隐瞒了真名。随你怎么叫我都行吧」
感觉事到如今也没必要隐瞒真名了。都已经到了差点忘记自己叫什么的地步。
我向她伸出手打算握手。杰玛突然吓了一跳僵住了。
「啊,不好意思。看来还是不握的好?」
我慌忙地把手缩回,杰玛回过神来拼命摇头。
「不,不是的!对不起。那个……我对兽化者有些抵触……我先说清楚,对魔女也是一样的。我没有尤德莱特骑士团长那么……呃,还做不到像他那样应对自如。虽然我很理解魔女的力量是必须的」
「嗯,没事的。有抵触才是正常」
而且,她的家世还好到能担任教会骑士团的指挥,是个大小姐。面对兽化者不惊叫或是骂出声就不错了。
「这样说或许会被认为是借口吧……我父亲,是被兽化者杀死的。毕竟是战场上的事,我知道这无可奈何,但……你也是佣兵吧?当了很久了?」
「嗯,有些年头了」
是么——杰玛笑了。
然后保持着笑容对我这么说——
「那么,你应该至少有听说过吧。以残虐闻名的佣兵——『黑之死兽』」







本帖最后由 サダメ 于 2016-8-25 16:37 编辑


后记

总算是到了第七卷。好厉害呀。各位好久不见了,我是虎走かける。
请问各位读了正文没?接下来可能会涉及到剧透,请各位注意。
准备好了?那我说咯?
那家伙,死了呢。
其实这个角色的结局在登场的时候就注定了。虽然是一开始就决定他会死,但我一直都在纠结『他真的非死不可吗?』『就不能让他活下去吗?』,一直在搜寻他生存的可能性。
但是,死了。他的死就是这样。
其他一些久违的角色也陆续登场了。很高兴破龙王和圣女组合能再次登场。我觉得卡尔是这世上最好写的角色。因为他为人爽朗又健谈,很适合写对话。
莉莉和神父的离队是连我这个作者都很意外的。写着写着就变成这样的走向了……这两个都是我很喜欢的角色,好伤心啊。
故事的剧情也有了很大的变动,这也是在写书初期就自然决定了的展开,实际写出来完全就是另一码事了,各位意下如何?有没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登场人物增加,势力增加,小说的形式也稍微变化了一些。
第一卷时,是只以佣兵为视角写的,途中开始用『幕间』插入别的视角,最近是在章节中进行分段带入别的视角。
系列一路走来,做出了很多难以割舍以及痛苦的决定。有种不断挣扎着,一步一步往前爬的感觉。
多亏了各位读者的支持,我到现在都还能享受到这种痛苦,真的非常感谢。
预定在十二月发售的下一卷将会加深与新角色的关系,开始拯救世界的旅途。
穿插着佣兵的过去,以及稍微有些进展的佣兵与零的爱情故事,将剧情推向大批恶魔肆虐的北方大陆。
到底会是怎样的旅途呢,我也满怀期待。
那么,期待在下一卷的后记中与各位见面。







完坑置顶







因为佣兵作为黑之死兽的时候他全身都染血 干燥的血变黑了
所以皮毛颜色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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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3

  • 1
  • 2
前往
10000
xiaoyujie 王爵
感觉最后那个名字充满了杀父之仇的语气啊...还有莉莉就这么离队了 伤心

7 年前 0 回復

hearthua 騎士
' vas19375 发表于 2016-8-31 21:53 最后的黑之死兽,让我笑喷了 虽然佣兵一定觉得不好笑 '


现在他是白之活兽(滑稽)

8 年前 1 回復

狩月熊 伯爵
' 天翔刹刹 发表于 2016-8-31 11:07 辛苦lz了~ 看着这剧情发展,真像快完结的样子啊 '


如果作者有意 接下来写个大长篇也不是不行。。。但是估计不会那么写吧。。。

8 年前 0 回復

lin33544889 伯爵
终于看到傲娇大猫肯说情话了!!
13号走的早… 明明妹控没什么错的,咏月也反省了,我还以为会惊天地泣鬼神的被揍一顿呢……
另外 世界就这么不干不脆的毁了? 亏你还是上代泥暗啊,这个…… 有点尴尬

8 年前 0 回復

vas19375 公爵
最后的黑之死兽,让我笑喷了

虽然佣兵一定觉得不好笑

8 年前 0 回復

天翔刹刹 公爵
辛苦lz了~
看着这剧情发展,真像快完结的样子啊

8 年前 0 回復

zzz96 伯爵
从第一本追过来不禁感慨这系列轻小说真是越写越好看,感谢翻译大大

8 年前 0 回復

HankBeast 伯爵
之前卡爾不是說過,傭兵是戰場上的名人嗎?
大型貓科,白色毛皮上有黑色條紋,出身地不明的獸化者。
為什麼傑瑪好像不知道傭兵就是『黑之死獸』?

8 年前 0 回復

Gnosis 伯爵
十三号竟然死了,虽然本来第一卷就觉得会死,但是看到作者让他活下来本以为真的不会死,第六卷登场就觉得有些不妙了,真是这么有意思的角色就这么挂了

8 年前 0 回復

愚者之下 侯爵
看完了,期待伏线矛盾爆发的下一卷,这本真的是这几年里剧情构思的满不错的一本小说,至少每个角色都是活灵活现的。

8 年前 0 回復

paulwzking 伯爵
神父这个角色还是很有意思的,莉莉也好可爱。这个两个角色和佣兵、零分开确实是感到有些寂寞啊。

新加入的女性角色杰玛的父亲是过去在战场上被佣兵所杀,这之间会有什么展开?零与佣兵之间的爱情又会怎么样呢?又要等近4个月了

8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感觉终于快要到尾声了。。

8 年前 0 回復

onejoeluo 騎士
特來膜拜神速翻譯,辛苦了~~

13號掛了,莉莉跟神父要離隊了,之前鋪陳的助拳人一口氣都消失了...
零的本事好像也被師父摸得徹底,希望接下來黑龍公主跟破龍王能夠變成突破點
定番的頑固女騎士也讓人很期♂待呢

8 年前 0 回復

wenwu 子爵
好几卷的伏笔终于水落石出了,原来黑幕是零一直念叨被十三号杀了的师傅,以前我也奇怪作为师傅都是活得更久的高深莫测的魔女,这么轻易被杀了实在很奇怪,不过最后十三号被反杀了真可惜,好像他活得不够久连幽灵都做不成

8 年前 0 回復

Hyzk 侯爵
翻译神速啊,太棒了!
话说这卷剧情的展开简直就只有暴走二字可以形容啊,我还以为马上就要完结了,但是看后记貌似还准备写下去的感觉啊。。。

8 年前 0 回復

xwin5733 王爵
傭兵和零的再度活躍 詠月魔王的孫子也太笨了巴 

8 年前 0 回復

如岚の乱舞 平民
这个系列我唯一想吐槽的地方就是女主真TM不是岛风??2333好吧其实故事写得真心不错,比那些没事就是打着各种幌子卖恋爱后宫修罗场的要有意思多了

8 年前 0 回復

HankBeast 伯爵
終於等到啦,翻譯大大們辛苦了
很期待<不完全數字(Sestum)>『那位大人』的出现

8 年前 0 回復

davidor 王爵
必須指出的是,這系列的咒文全都是純粹的中二心,隨意就好

8 年前 0 回復

s860134 侯爵
就是岛风阿 你没看错,念作 ZERO 

8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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サダメ 皇帝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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