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SDM][MF文库J][松山刚]令你逝去的流星雨[1]


本帖最后由 星乃安 于 2019-10-12 23:41 编辑


[TSDM][MF文库J][松山刚]令你逝去的流星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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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松山岡
插画:珈琲貴族
扫图:K(241823)
翻译:星乃安
校对:星乃安
TSDM论坛轻小说区:
http://www.tsdm.live/forum.php?mod=forumdisplay&fid=30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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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十一日。那是我绝不会忘记的日子。这一天,轨道上的所有人造卫星都化作了光的粒子消失不见。这个被称作“世上最美的恐怖袭击”的现象中,存在唯一一个牺牲者……!家里蹲少女天野河星乃,为了拯救她,高中生平野大地反抗命运。“做梦也没想到,读完后自己居然哭了。”“哀戚、绝望,一线的希望与试错的日子,原本只是拿起来随便一读,结果就沉入其中无法自拔了。”“读了这部作品,我也不再想放弃梦想了。”从发售前起就触动众多人的心弦,以“宇宙”和“梦想”为主题的动人巨制拉开了帷幕!


已全部翻译校对完成,60天来,每天6个小时翻译校对,真的累死了55555

https://www.tsdm.live/forum.php?mod=viewthread&tid=963563&pid=56646357&page=1&extra=#pid56646357
上面kid大佬帮忙制作的epub,真的十分感谢,做好了epub后感觉也像模像样很多了。

大家好多的回复都是关于咖啡贵族的插画的,不知说什么好,希望大家多多关注内容本身啊,剧情之后的发展其实还是有很多可以期待的23333
另外,有的人问我会不会翻译后面几卷。估计是不会吧,因为本人还在上学,开学了就没那么多时间了,而且台版已经代理第二卷,虽说按台版的效率,第二卷可能也要明年才能出了。。。
不过如果作品热度上去了,说不定也会有其他的大佬入坑然后接手吧。
翻译这部作品为我带来了许多的感触,希望这本书也能为大家带去某些珍贵的东西吧。

对于一些书名翻译问题的解释:即将出版的台译本译名是《在流星雨中逝去的你》,意境很唯美,为何我不直接沿用台译本?
我之所以把《君死にたもう流星群》译为《令你逝去的流星雨》主要有以下几个理由:


①首先从日文本意来看,たもう是赐予的意思,带有敬意,所以标题直译过来应为赐予你死亡的流星雨,主语是流星雨,强调了杀死的动作。君死にたもう流星群这个原标题,来源于一句诗歌君死にたもうなかれ,作者确实有想使标题变得优美、上口的意图。
②官方英文译名为She was killed by shooting star,翻译地非常直接,一点都没有美感。但是,英文译名着重强调了她被流星雨杀死这一主被动关系,使得读起来极有冲击力,与第一理由是相通的,我认为这不失为一个好的译法。
③再看台译本译名,从语法结构上来说这个译名的主语为你,强调的是死去的地点。在流星雨中逝去的你,读起来的确流畅、唯美,不过其实放眼众多书名,什么什么的你,这种模式书名绝不少见,甚至可以说有点审美疲劳,第一印象的确很美,但却过于强调唯美,淡化了原标题的某种严肃的内涵。
④考虑到以上三点,我有些迷茫,不知该如何取舍优美与严肃,于是斗胆直接在推特上询问了作者对于书名的想法,也荣幸地得到了作者的答复。简而言之,他既认为取自诗歌能让书名有优美的旋律,且也认为流星雨在书中是一个关键事物,需要被强调。虽然作者回答的也不是非常明确,他自己也在回复的最后吐槽了自己233333,但由此我还是确定了自己最认可的译名——令你逝去的流星雨。这个译名用流星雨作为主语,明确了杀死的主客关系。令是命令,带有些许的敬意,和たもう有相通之处,且比起使、让发音更优美。所以虽然书名整体看起来较为直接,但个人认为也兼具一定的优美度和震撼力,读者在看到这一标题时首先会想到为何她会被流星雨杀死,而非台译名较为单一的优美。


其实当我翻译到8万字听说台译本10月即将出版,内心是有些崩溃的。但我又化悲愤为力量,终于是赶在10月1号前翻译完了全文,也是想硬刚下台译本233333
这个翻译作品是我的第一次尝试,意在让译文尽量贴合现代汉语习惯,读起来流利通常,富有感情。即使做不到让大家满意,希望至少也能成为自己一个人最中意的作品。最后望各位多多指教,望轻喷233333










本帖最后由 星乃安 于 2019-10-11 13:13 编辑


令你逝去的流星雨


“就像过去对现在造成影响一样,未来也影响着现在”——尼采

序章 流星雨


“啊,流星!”
小孩指着夜空叫了起来。
闪耀着青色光芒的球体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天空中斜斜地划过,静静地逝去。
在看的人心中,这幅美丽而飘渺的景象残留下苦闷的余韵,最后像燃烧殆尽的灵魂一样消逝。
“对了,忘记许愿了啊……”
小孩遗憾地喃喃自语,“是啊”,一旁的母亲苦笑着说。
然而下一个瞬间。
小孩欢呼起来,购物袋从母亲的手中掉落。
夜空中,青色的流星接二连三地出现,转瞬间就变成了数不尽的光矢,充斥着天上的世界。到处都喧闹起来,有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有人跑出家门,镇上的居民都被这突然的天体现象所吸引。
流星雨似乎无穷无尽,数百?或是数千?正如同无数的光横穿过天空,摇曳着长长的尾巴,燃烧着逝去。在这极其震撼的美景下,同时又仿佛燃尽生命,迎来令人哀婉的临终瞬间的姿态前,无论是谁,胸中都不禁涌起炽热的感动。
这场被世界各地所观测到的流星雨,持续了数小时之久,点缀了整个世界的天空。不论是NASA,还是国立天文台,抑或是各国的航天机构,都没有一个人预测到这个将成为热点话题的现象。或许,这是有史以来第一天全人类目击到同一景象。

这一天是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十一日——我绝不会忘记的日子。

翌日早上,人们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气象卫星“向日葵”、观测卫星“大地”、准天顶卫星“路标”、超高速因特网卫星“羁绊”——流星雨的真面目其实是坠落的人造卫星。不只是日本,俄罗斯的“Cosmos”、美国的“USA”、中国的“天宫”等世界各国的著名卫星也拖着光尾化作流星坠落了。
这一天,以前苏联一九五七年的“斯普特尼克”计划为开端的人造卫星的历史突如其来地中断了。仅已判明坠落的人造卫星就有数千以上。不知是何人所为,包括现役卫星,以及完成使命进入废弃轨道的卫星在内,都突然被夺取了控制,进入大气层化为光失去了踪影。事件的原因即使到后来也无法查清,虽然,针对人造卫星的黑客攻击的说法被认为是最可信的推论,但是对这一行为是否可能实现的质疑,任何专家都无法回答。

由于景象震撼之深,这一连串的现象被人们称为“世上最美的恐怖袭击”,后来被又冠以“大流星雨”的简单名称。直到现在,“12·11恐袭”这个死板的通称也并未被大众所接受。

不幸中的万幸是,撞击到地面卫星一颗也没有。虽然卫星的气象观测和GPS的功能受到严重的影响,还有不少人因看流星雨入迷导致了交通事故和踩空楼梯而受伤,但地面上还是没有出现任何死者,这本身就称得上是一个奇迹了。

可是,这仅限于“地面上”而言——


在流星雨之中,存在着唯一一个牺牲者。





本帖最后由 星乃安 于 2019-10-8 23:08 编辑



第一章 现在

【2025】




公历二零二五年十一月三十日十六时七分
六张半榻榻米大小的破旧公寓外,传来JR总武线通过路口的警报声,电车随着间歇的节奏驶去。透过窗帘缝隙,橘黄的光线照射进来,缓慢地改变角度,今天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这是由地球自转带来的周而复始的行星运行周期。

“啊……!”
屏幕上,堆积的方块崩塌发出响声,龙吐出火焰,荧幕不断地闪烁。“GAME OVER”的字样浮现在屏幕上,接着仿佛四散的台球绚丽地绽开。
“差一点点就通关了啊……啊——”
我把手机丢在桌子上,空啤酒罐“铛”地应声倒地。满是酒臭味的房间里,我扶着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知醉了两天还是三天。打开冰箱后,果然什么也没有。

我穿上磨破的外套,跨过脚边的旧杂志和催款信,打着哈欠走向玄关。一开门,眼前的世界就被自己呼出的气息染成了纯白,好像天气预报上说今年冬天的寒潮是近年来最为寒冷的,这似乎令人生厌地成真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楼梯因铁锈而粗糙发黄,我下了楼,迈向酒馆的方向。今天也好、昨天又抑或是前天也好,我都在同一时间走在同一条路上,这就是我循环反复的轨道。即使过了二十五接近三十了,也依然没有固定的职业,单是消耗着父母留下的遗产,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手机游戏从早玩到晚了。支出不断叠加,却挣不到一分钱的生活——投产比最低。

正当我回顾自己的前半生时,干燥的风刮来旧报纸,贴在了我的脚上。

《大流星雨后的第三年——JAXA(日本宇宙航空研究开发机构)关于发现新卫星碎片的记者招待会》
这样的标题进入了我的视野。我猛地踢开报纸,但报纸却更紧纠缠上来,折磨着我痛苦的神经。
“不是吧……”
到达常去的酒馆门前,我越发烦躁起来。
深灰色的卷帘铁门前挂着临时休业的牌子。用胶带随意贴着的传单,反面写着难看的字迹的“暂时休息”。卷帘铁门上有附近的顽皮孩子用喷漆画的莫名笨拙的迈克尔·杰克逊,从构图上看,暂时修业的似乎是迈克尔,奇怪极了。
附近能够买到酒的商店,只有步行距离相当远的便利店之类的地方了。
“啊——可恶,真是倒霉……”
正当我“哐”地踢飞安设在路边的垃圾桶时。
“平野……?”

——糟糕。
为什么我会条件反射般地这样想呢?
“啊,果然是平野……”
睫毛修长的清澈眼睛,像是在表露她坚强性格的笔直眉毛,黑色的直发沐浴在夕阳中熠熠生辉。
盛田伊万里。我高中时代的同学,同时也是住得意外近的朋友。因为一次交通事故,只能靠拄着拐杖来拖动的右腿直到今天也无法自如活动。
“真的好久不见,因为你戴了眼镜,一下子没认出来。”
“……啊。”
“虽然住得很近,但我们不怎么能碰到呢。”
她朝着我毫无顾虑地笑着,像在表示亲近似的歪着头。
——变了好多啊。
高中时代的盛田伊万里给人一种无法无天的感觉,当时的她为了吸引周围人注意,故意把头发染成了引人注目的金色。现在则是一头柔顺的黑发从肩头倾泻而下,稳重的发型似乎也象征着她如今安定平稳的现状。
“平野你是去买东西?”
“嗯,啊……正要去买。”
我抬头看向关上卷帘铁门的酒馆,耸了耸肩。虽说是老朋友,但真亏她能跟一身酒臭又游手好闲的男人搭话啊,我在心里自嘲道。
随后我们又站着闲聊了两三句,但很快就无话可说了。
为了打破沉默,我又试着说了些已经知道的事。
“对了,你已经结婚了吧?恭喜。”
“嗯,谢谢。”
她坦率地点了点头,接着有点记恨地撅起嘴——明明把婚宴请帖寄到你家了,结果却被退了回来。
“啊——抱歉,我搬家了啊。”
“你现在住在哪里?”
“叫做星云庄,就这附近的一个旧公寓,墙上满是爬山虎。”
“诶,不是很近嘛,从你老家过来就10分钟左右。被爸妈赶出来了?”
“他们离婚了。”
“这样啊……”
气氛微妙地变得有些阴郁,我故意开了个玩笑。
“哎,但我想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去伊万里的结婚典礼吧。”
“为什么啊——”她笑着反驳我。”以防万一,我们还好好地预留了座位,凉介也很想见到你啊。”
“不会吧。”
“怎么可能不会,你们是挚友啊。”
“那边不会这么想的吧,毕竟是医生大人了。”
我耸了耸肩,伊万里露出些许寂寞的表情,又加上了句“是真的啊”。
一阵冷风吹过,我们俩都不禁哆嗦了下身体。沉至地平线的太阳从伊万里的背后照射过来,似乎宣告了一天的结束。
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的她,与融入酒馆房檐下影子的我,总觉得有点相形见绌,到底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从酒醉中清醒过来了吗?还是因为医生夫人和无业者之间的地位差?
“那——差不多就这样吧,天气也冷了。”闲聊到此结束,我道别后背过身去。
“啊,平野!有同学会,你知道的吧?”
“同学会?”
“果然,二年A班的。通知短信你应该收到了吧?”
听她这么一说后,我似乎想起来看到过。
“明天,你会来的吧?”
“明天啊?”
“是啊,你没看吗?”
我本来就一点去的想法都没有,所以连日期也没记。
而后她不经意地说道。
“好像说同学会前还要去参拜下‘宇宙人’的墓地。”
我的脸突然僵住了。
“……是吗。”
“平野,你一定要来啊。大家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
“有心情的话吧。”
“我会等你的!”
留下这句话后她才转过身。“吱”,“吱”,伴随着拐杖的声响,伊万里拖着伤脚渐行渐远。
夕阳下,她瘦长的影子许久也没能离开我的脚边。


“噢——,平野,太慢啦。”
“啊啊,不好意思,有点事耽搁了。”
“真是一点没变啊。话说,你瘦了点吧?”
“大概吧。”
在邻市居酒屋连锁店的二楼,有一间常租借给宴席的房间,熙熙攘攘地聚集了30名左右的男女。听说参加率有八成,比我想象中的要多。
我迟到了一小时来到同学会,入场后,伊万里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对方轻轻地招了招手。我避开了她的视线,开始后悔来到这里。
我没有去参拜墓地,早上犹豫着要不要参加时,时间就已经过去,待到我终于艰难地起了身,已经是伊万里来电话催我之后了。我缓慢地移动身体,姑且剃了下胡子,穿上仅有的体面上衣出门时,同学会已经开始了。没有熨过的西装显得有些老旧,散发出一股霉味。
“一郎来了吗?”
“真有精神啊,‘梅西’。”
“真怀念啊,这个外号。”
“奇怪,‘宇宙’和‘黑洞’没来吗?”
“宇宙感冒在家休息,所以黑洞也不来了吧。”
“毕竟那两个家伙是一对的嘛。说是恒野也联络不上啊。”
“那美女只有“盛万”啊。”
“喂,你会被其他女生杀掉的哦。”
叫着从前的绰号,每个人都一脸怀念地互相打着招呼。胖了或是瘦了,样子变了的人不在少数,但是所谓的老朋友就是能靠隐约的气质认出来的存在。
“凉介没来吗?”我也望着周围,寻找起曾经的好友。
“啊——,好像说是有“jizhen”。”
“‘jizhen’?”
“毕竟他是医生了嘛。”
慢了一拍,我才明白过来“jizhen”指的是急诊
“没想到,那个凉介居然成了医生啊——”
“是啊是啊,他在班级里的排名倒着数还更快啊。”
“其实他头脑很聪明吗?”
“那还用说,他老爸是医生头脑肯定好啊。”
友人们逐渐聊起劲来,我也适当地点点头,附和了几句。
好在几乎所有人都各自好久不见,我能自己简单应付过去。最近与别人的接触太少,变得难以追上对话的节奏。
“平野,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哎……在老家做些事。”
我情急之下说了些无聊的大话,其实只是个无业游民而已,打工也在上个月不干了。
“诶,这样啊,哎,你的话肯定能轻轻松松就挣到钱吧。”
“诶?”
“因为你从前不就是这样嘛。考试的分数也好,学校的作业也好,你都能用最少的力气恰到好处地完成,定期测验的猜题也简直神了。”
以此为契机,话题转移到了我身上。
“对啊,平野特别擅长这些地方啊。考试也是一次通过,接着就踏入社会就业了。”
“怎么说呢,投产比很高。”
“像我这样,明明从没逃过课,却还复读甚至留级了啊。”
“那只是你脑子笨而已。”
“哈哈哈”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公司职员、公司职员、公务员、创业者、专职主妇、公司职员、公务员——我一一数着友人的职务。或许是由于长年来的习惯,我很快就会在脑海中去评估对方。
这个人是通过推荐入学,就业也是教授推荐,在当地的信用合作社工作——投产比高。
旁座的人成绩排名倒数,就这样高中毕业进入小企业就业——投产比一般。
对面的家伙复读后考入有名的私立大学,现在是中小企业的非正式员工——投产比最低。
那边的女生学生时代差点留级,但是和身为律师的男友结婚——投产比最高。
我一边悄悄听着他人的往事谈,一边判定每个人的投产比。
用日语来说的话就是“费用与效果的比”,用越少的费用获得越好的效果就越是优秀。就我来看除极少成功者外,班上的大部分人都过着低投产比的人生。自高中就不怎么聪敏的人,最后在事业上也很难取得成就。
——可是。
我灌下一口啤酒,不知为什么,自己在这种地方总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然而,就连打工的和临时员工的朋友,都远比我这种整天玩社交游戏,败光父母遗产的人好多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同一个高中,差不多的成绩,不管是投产比也好,还是诀窍也好,显然都是我更优秀,然而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这不公平。
“说起来”,有人延续闲聊接着说。”流星雨的时候,你在做些什么?”
听到这句话,我的身体猛地紧绷起来。
“看到了看到了,就在回家的路上,我当时吓了一大跳。”
“啊——,我那时在公司加班。大家都从公司的窗里探出头看,都没法工作了啊。”
“懂的懂的,我一直在用手机实况转播。”
“那次真是吓得不轻啊。”
现如今,三年前的“大流星雨”不光在日本即使在全世界都成了共同的话题。就像在大地震发生时问“你那时在做什么?”来互相确认一样,大流星雨也变成了这种交谈中格外便利的捏他。无论是谁都知道,无论是谁都曾目击过。
无论是谁,都无一例外感到无比唯美的光景。
事实上这既不是天体现象,也不是天灾,而是前所未闻的恐怖袭击,是本不应该成为轻松谈及的话题的事。但是,跟在历史中终究会淡去的各种地震、战争一样,大流星雨也不例外地成了一个被人们传道的历史事件。
“对了,说到流星雨——”不知道是谁把话题串联了起来。”你们不是去参拜了“宇宙人”的墓吗?”
——不要再说下去了啊。
“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没啥啊。只有座点着线香的小墓。”
“不过,我也没跟宇宙人说过话就是了。”
“不过真的很厉害啊,她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宇航员吧?”
“是啊,当时似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好像,她父母也是宇航员吧?”
“是啊。”
“然后她父母在宇宙做爱,生下了她,所以就是宇宙人”,谈话还在继续,我忍耐着这些闲言蜚语,按捺住怒火,低下头一直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啤酒。但从哪里蹿出来的一句话瞬间点燃了我的怒火,使这一切都成了徒劳。
“不过,死了的话到此为止了啊。”

“——哈?!”我发出流氓恫吓一般,锐利低沉的声音。
“你这家伙,刚才说什么?”
“诶?”
被质问的一方反而惊讶地睁大了眼。斜对面的人是原足球社的饭田——绰号大概是梅西。因为一天到晚参加社团活动复读了两次,之后——怎么来的?明明成不了职业选手,却还一根筋地沉迷体育,是我眼中投产比最低的一类人。但是,这些都一点也不重要了。
“给我回话啊!”
我像流氓一样吼着,一瞬间瞟到了坐在其他桌的伊万里的脸,但我再也忍不住。
“‘梅西’,你刚才说什么?死了的话到此为止?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等下,平野,你发什么火啊?”
“我没发火。”
“你这不就是在发火吗?还是说喝醉了?”
“快点回答我!”“哐”,我一脚踢飞了桌子,碟子全部掉下,玻璃杯跟着倒了一地,玻璃摔碎的声音异常的刺耳。自己也没想到会做到这种地步。其他桌也鸦雀无声,全部人的视线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之后就如同决堤的洪水。
“把死去的友人当作下酒菜,让大家开怀畅饮是吗?!真是好趣味啊!”
“喂,停一下。”
“别无理取闹啊。”
“平野,冷静点。”
旁边的朋友都过来劝架,我头也不回地揪住饭田的领子,他失去平衡倒了下来。会场里又响起玻璃的破碎声,以及女生的尖叫。
“倒是给我说些什么啊,喂!她死了啊!聊死去的人的事这么开心吗?流星雨怎么样了?!漂亮吗?啊?漂亮?哈?那家伙可是因为那个该死的流星雨死了啊!”
狂暴地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后,“咳”饭田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音。
就在这时。

“大地!”

随着这一喝,我被身后的一股力量瞬间拉开了与对方的距离,转过头的我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凉介……”
山科凉介,以前班里意气相投的朋友,现在是医生的同时也是盛田伊万里的丈夫。高三开始才匆匆忙忙备考,却考上了国立大学的医学部——投产比最高的成功者。
“怎么回事,大地,不像你的作风。”
他担心地说。光看就知道做工精美的西装,名牌的腕表,相比之下我则穿着唯一体面的旧衣服,戴着冒牌表。医生和无业者——天与地的差别。
“……少罗嗦。”
我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丢脸的感觉。我唯独不想在凉介面前露出丑态。
凉介皱起眉毛,哀伤地看着我,接着他弯下腰关心受害者说:“……没事吧?‘梅西’”。
“咳咳……没、没事……”
饭田痛苦地咳嗽了几下,警惕地望向我,被我揪住的白衬衫的一颗纽扣已经脱落。
“大地,到底怎么了?”
“跟凉介你没关系。”
“喂,说真的到底怎么回事?你是喝醉了吗?”
“真啰嗦啊,你闭——”这时,“啪”的一声巴掌在我脸上炸裂。被扇了耳光的我如同被击倒的拳击手,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眼中的世界变得扭曲,摇晃的视野中。
“早知道就不该叫你这样的人来!”盛田伊万里拄着拐杖,维持着扇我的姿势,哭了出来。


鼻尖感觉到一丝冷意。
缓缓地抬起头,一粒一粒的雨滴从灰色的天空中落下。
同学会后来在微妙的气氛中结束,所有人都回去了。一直留到结束时间的凉介和伊万里看到我一个人喝闷酒,也一脸哀伤地回去了。伊万里拄着拐杖走去,凉介慢慢搀扶着她,看到这一幕,我莫名寂寞得难以忍受。
被店家赶出来后,我坐在附近的树丛旁,丢了魂似的发着呆。我很想快点回去,但讨厌碰到同学,就只好在这坐着。走在路上的人都警惕地看着我,一旦我抬起头就避开视线快步走过。
明明不久之前我还怒不可遏地抓着朋友的领子,现在就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被雨淋湿的脸颊传来微微的刺痛。我回想起哭泣的伊万里和凉介怜悯的眼神,“早知道就不该叫你这样的人来!早知道就不该叫你这样的人来!早知道就不该叫你这样的人来!”——伊万里的声音在我脑中不断地回响。对啊,我本来就不该去的。付了5000元会费,被扇了耳光,当众出丑——投产比最差不是吗。
但是比起这些,最差劲的还是那句台词。
——不过,死了的话到此为止了啊
自那家伙的死以来已经过去了三年,电视上一次又一次出现她的身影,报道她的身世和她灰姑娘般的故事。明明谁都不了解她,却谁都用认识她的语气评论,自以为是地讲给别人听,我真是打心底里受够这种话了。我厌恶如同饭桌前一直开着的电视中滚动的新闻一样随意消费她的行为。我厌恶把那场流星雨当作风景诗的言语。死了就到此为止了?她是悲剧里的女主角吗?你们这些混蛋到底懂她什么?
“啪嗒啪嗒”,雨水顺着垂下的刘海滴落,模糊了我的眼镜,被伊万里拍坏的眼镜架挂在鼻尖上,看上去像个毫无品味的搞笑艺人。摘掉眼镜,视野变得愈发模糊,雨水径直落进了眼中。水滴从我的眼角滑落,跟哭了一样,越发不堪入目。
“……?”
“嗯?”
忽然,雨点不再滴落。
我仰起脸,面前站着一位女性,向我递出伞,大大的眼睛担心地注视着我。

“……前辈。”

面前的女性用铃铛般清脆的声音向我搭话。因为递出伞的缘故,雨水淋湿了她披肩的黑发,顺着脖颈淌下,美丽的及肩黑发此时已浸满了水。
“回去吧,前辈。”
“你从伊万里那里听说的吗?”
我无视对方的话问道,她轻轻地点了下头。
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鞋上沾满了泥,袜子也被飞溅的泥水弄脏了。她为了找到我在到处奔跑,我理解了这一事实后,虽然感到愧疚,但也最不想被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我们回去吧,前辈。”
“不用了,我一个人会回去的。”
“会感冒的哦。”
“没问题。”
“才不会没问题。”
“我叫你一个人回去。”
“前辈不回去的话我也不回去。”
我抬起头,看不清她的脸。
再次从口袋里拿出眼镜,歪斜地戴上,眼前出现一张似乎就要哭出来的苍白容貌。
惑井叶月——和我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
她惨白的脸颊上泛起红潮,淋湿的身体因寒冷而不停颤抖,湿润的大眼睛中映照出我的身影。
为了不让泪水溢出眼眶,叶月微微眯起双眼,又一次,“前辈”,用铃铛般的声音呼唤我——宛如纯洁的灵魂流露出的回响一样。
“一起回去吧,好吗?”

【recollection】

“天野河……?”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八年前高二的初夏,一个不上不下的时期,她——“天野河星乃”转校过来了。然而,从第一天起她的身影就从未在学校中出现过,名册上处于首位的艺名似的名字“天野河星乃”,总是奇妙地浮现在我脑海中。
只是经常听说她的传闻。
“呐,你知道吗?叫天野河的转校生,据说就是那个‘太空婴儿’。”
“那是什么?”
“诶,你不知道吗?就是在宇宙诞生的第一个人类,维基上也有记载哦。”
“啊,那她岂不是很有名?”
“超有名的,我爸妈都非常惊讶。”
毫无疑问,天野河星乃是名人。双亲同是JAXA(日本宇宙航空研究开发机构)所属的宇航员。光是这些身世已经够引人注目了,而她还有极其独特的“出生”,所以受到了广泛的关注。
最初在宇宙诞生的人类生命。
天野河星乃的双亲是“ISS(国际空间站)”的机组成员,名字是弥彦流一和天野河诗绪梨。两人在航天器中结合,孕育出了生命,那个生命就是“星乃”。当然,分娩还是在地面上的医院中进行,但作为人类在宇宙中怀上的第一个生命,她是毋庸置疑且绝无仅有的。与其说是从出生以来,不如说从受精卵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举世瞩目的存在。与在皇室出生的小孩被称为“皇室婴儿”相仿,她被称作“太空婴儿”也是从那时候起。
总而言之,她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世界所瞩目。包括受精和在太空中度过的时间在内,她的生长过程对人类抑或是在医学上来说都是极其珍贵的资料宝库。身高体重自不必说,微不足道的病例、血液成分的变迁直到DNA解析为止都被详尽地记录下来,她甚至还处于JAXA、NASA、ESA(欧洲航天局)、CNSA(中国国家航天局)、Roscosmos(俄罗斯联邦航天局)等世界各国航天局的共同管理之下。此外,星乃从小便展现出超人的智商和天才的头脑,这些都极大地引起了世间的关注,这些过人之处与特殊出生的关联也成为世界热切关注的对象。“大脑被宇宙射线照射到会变得发达”的流言也被说得真有其事一样,甚至文部科学省都罕见地出来辟谣。星乃的容貌美得超乎常人的事也被报道得甚嚣尘上。
只是,这风光的身世背后,星乃的前半生也绝不能说因此受到了恩惠。十岁那年她迎来了人生的转折点——双亲因为事故相继去世。随后她在双亲朋友的帮助下寄养在亲戚家中,又像踢皮球一样不停地搬来搬去。最终她被双亲的友人领养,搬到了这座月见野市,也是出于这个缘故她转入了我所在的高中。

相遇那天发生的事,直到现在我也清楚地记得。

高中二年级的第一个学期,期末大会结束后的下午。明明第二天开始就是暑假了,我却仍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没想到竟然是真理亚阿姨的养女啊……”
那一天我前往了天野河星乃居住的公寓,“那个孩子很不擅长人际交往,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成为她的朋友”,我被熟人这么拜托道。
老实说我心情很沉重,因为天野河星乃是所谓的家里蹲少女,一旦话头对不上,就会对人产生严重的不信任感。让我这样从未谋面的男生去恬不知耻地找她,也只会吃闭门羹而已。可明知道会这样我却还是接受了,原因在于那个熟人——惑井真理亚低下了头来拜托我。
“那就只是把复印的资料交给她哦。”我不情愿地答应也是昨天的事。
“是这里啊……”
我抬头看向成为苦恼源头的公寓,公寓的名字是银河庄,是业余经营房地产的惑井真理亚的管理地产,和当时的惑井家简直近在咫尺。即使收为星乃养女了,却也还是这样分居,足以见得问题的严重性。这病得相当“严重”啊。
“啊——赶紧弄完回去吧。”
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成为了左右我之后人生的命运般的相遇。
“201号房间……是这里吧。”
不知为什么,分不清黑色还是蓝色的老旧公寓的门中,只有这间的门看上去异常的坚固。是只有门被改造过了吗?还是只是换了喷漆?
不管怎样先按了门铃再说。
我边望着内部对讲机边等候着。

“请问是哪一位?”

过了一会儿,对讲机里响起满是警惕的声音。
“你好,我是你月见野高中的同班同学,名字叫平野大地,这次来是——”
“现在走还来得及。”
“哈?”
“咔嚓”,声音一下子中断。“那个,等下,喂喂?我继续呼叫,但再也没了回应。
——喂,喂
是和上门推销之类的搞混了吗?我想了下,再次按下门铃。但是等了好几分钟都没反应。虽然早就听说她讨厌和人来往,但这也太超乎想象了吧。不对,家里蹲不就是这样的吗?左思右想后,我得出了结论。
回去吧。
“那,我把复印的资料和暑假的作业放在这里哦。”
我隔着门喊道,把放进塑料袋的整套作业挂在了门的把手上,总之先把任务完成。这样就应该有充足的借口来应付真理亚了吧。比起当面这些那些地说明,在这里知难而退的话投产比明显更高。
任务告一段落,我走下公寓的楼梯。生满铁锈的阶梯不仅宽度狭窄,还不知怎么的到处是粉末,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滚落下去,真是可怕。我小心翼翼地确认着落脚点,慢慢地走下一级一级的台阶。我大概再也不会登上这个楼梯了吧。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
哗哗地,眼前有什么东西飘落下来。
“——诶?”
散落在前庭的是数张A4大小的纸,随后杂乱的纸张又如吹雪一般接连飘落下来。
“啊……!”
我往上一看,发现公寓的二楼站着一名少女。最先映入眼中的是她延伸到腰部的黑发,每次被风吹到,她睡乱的又或是天然卷的头发就会在风中凌乱。身穿的针织套衫样的肥大上衣在阳光下反射出白晃晃的光。厚实前发的深处,有一双发出冷冽光芒的眼眸俯视着我,脖子上能隐约看到类似头戴式耳机的物体。她的手上抓着我不久前挂在把手上的塑料袋。
——这家伙就是,天野河星乃。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把手中拿着的塑料袋倒了过来,“哗啦”,受地球重力吸引的内容物落下,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前庭里。
“等下,喂!你干什么?!”
我慌张地收拾起复印的资料,倾泻而下的纸张遇上强风到处乱飞,想快点收拾也收拾不完。
“回去。”
“等下啊,不收拾完这些的话——”

“好了,回去。”
下一个瞬间。
“啪”,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我的面前穿过了什么东西。
“……诶?”
我抬起头,看见她手上端着某个东西。虽然看上去像是“UFO”形状的玩偶,但“啪”、“啪”的炸裂声却从中不断传出。
空气枪——我反应过来。
“你干嘛开枪啊!”
“啪!”
“别开枪啊!很危险的啊!”
“啪,啪!”
“好痛,停,呜哇”,每次中弹我都痛得忍不住叫出声,像跳着笨拙的踢踏舞一样跳起脚来。
“等下,你这家伙,给我记住了啊!”
我对着女生极其狼狈地丢下狠话,抛下复印资料等所有东西,撤离出公寓前,简直就像只面对猎枪落荒而逃的野兽。
脱离了公寓的前庭,我总算成功避难了。
“话说回来……什么跟什么啊,真的是……”
我卷起制服的袖子,手臂上出现了红色斑点状的弹痕——不对,这种场合应该叫枪伤才对吧——它就像北斗七星一样分布着。
“凶暴过头了吧……”
这就是,我和她的第一次接触。

【2025】
来电铃音把我从睡梦中唤醒。
霍尔斯特于1914年所作的《行星》组曲——第四曲《木星》。
“咕……”有种想吐的感觉。
昨晚的梦中星乃出现了。或许是去了同学会的缘故,梦里的内容异常地真实。在梦中受到的枪击,那种疼痛醒了后似乎还残留在身上,我不由得卷起袖子察看,不过显然不会有北斗七星状的枪伤。
来电铃音还在持续。
我撑起醉酒的身体,摇晃着把手向前伸去。看到手机上的画面,我本打算挂掉,但想到昨天的事还是按下了接通按键。
“——前辈。”
手机里传来铃鸣般的声音,优美得令人爱怜。电话的另一边,声音的主人——惑井叶月向我搭话。
“那个……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啊啊。”
“身体,还好吗?没有感冒什么的吧?”

我回答没事后,“太好了——”电话里传出了她从心底里感到安心的声音,我脑海中浮现出她昨晚冒雨来接我时的脸庞。

“我把准备好的午饭放在冰箱里了,可以的话请吃了吧。”
——啊……
我打开冰箱的门,里面放了一个装着不知是菜肴还是什么东西的便当盒。单手打开盖子后,里面盛着土豆炖牛肉和炒牛蒡丝,甚至连冷冻的白饭也准备好了。
叶月……
我涌起谢意的同时,也对她这么照顾我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有着仿佛注入生命的日本人偶般的令人爱怜的容貌,以及温柔娴静的性格的她,是一位在任何方面都完美无瑕的美人,大和抚子式的形容对她而言再合适不过。我怎么都想不通,这样正值芳华的少女,为什么会跟我这种肮脏又没有工作的男人扯上关系。如果我是她的话,绝对不会做投产比这么低的事。
“还有,我有件事必须向前辈转达……”
“什么事?这么郑重。”
“我‘妈妈’说想见你一面。”
“真理亚阿姨说的?”
叶月的母亲——惑井真理亚是我从小就认识的熟人。我们两家住得很近,两家人也都各有交情。我会遇见星乃也是出于她的介绍。
“那,去你们家就可以了吗?”
“那个,妈妈说她暂时因为工作回不了家,姑且希望你能去‘筑波’一趟。”
“我应该已经说过我不会再去那里了。”
“的确,是的……我也是这么对妈妈说的,但她坚持说不管怎样都希望你能过去一下。”
“说到底,真理亚阿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房租的话,我明明已经说过再等我一下了。”
“不,大概不是房租的事,那个——”
叶月嘟哝了一声,似乎难以开口。
“似乎,是星乃小姐的事。”
“啪”的一声,杯子从手中滑落,发出碎裂的响声。
“你说星乃,怎么样了?”我反问道,顾不上一地的碎片。

“好像找到她的遗言了。”

JAXA筑波宇宙中心。

放置于入口的告示牌上,写着“特殊警戒中”几个刺眼的红字。这块牌子早在大流星雨发生前就被安放于此,现在是正门最为显眼的物体。与以前一样,牌子右方仍然有一个日晷,形似切成三分之一的蛋糕。

——还有一些时间啊。
我远远地望着全长50米的“H-2火箭”的展示模型,脚不由自主迈向左手边的第一栋建筑。有着鱼糕形屋顶的建筑是常设展示馆——“天文馆”。大流星雨过后天文馆曾闭馆了一段时间,听说最近也部分由于万能卫星“凤凰”的发射升空,又重新开放了展览。
——这里也有三年没来了吗……
馆内依然只有稀稀落落的人群。游客仅有两组父母孩子,其余的都只是员工。在几乎所有人造卫星消失了的现在,这里除了历史博物馆别无他用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整体昏暗的空间内四处点亮的设计也与过去一模一样。正面放置有一个百万分之一尺寸的地球模型,在它的后面是被称为“轨道影像模拟器”的巨大显示器。再往深处则有这个设施中体积最大也是最为人所注目的模型。
JAXA与民间太空企业共同开发的多功能卫星,名为“凤凰”。为了接替在大流星雨中丧失的人造卫星群,JAXA借助了民间太空企业龙头“cyber·satellite”的技术支持,又在国际空间站无人运输船——“鹳”的基础上,进一步将其升级改造成了一颗多功能卫星。“凤凰”发射升空后,从本体分离出叫做“蛋”的人造卫星群,分别具有通信、观测、气象和GPS等种类繁多的功能。虽然这些都是与欧美、俄罗斯、中国等国的人造卫星连接后就能实现的功能,但是对于大流星雨后一切依托外国人造卫星技术的日本而言,这可以说是使日本卫星领域起死回生的技术了。有着不错的外观,向左右两边伸展的太阳能电池板让人联想到鸟的翅膀,两只机械臂也被看作是鸟的脚。“凤凰”是日本后续卫星发射计划的奠基石,与其他已经升空的外国卫星连接后,也将成为人类桥头堡一样的存在。为了避免大流星雨的悲剧再度发生,这颗卫星以不死鸟的名字被命名为“凤凰”,象征着所有相关人员的热切希望。
“凤凰”通过全球的实况转播,尚处在发射阶段中时就成了举世瞩目的焦点,发射成功的通知传出后,日本举国都沸腾起来。以此为契机,整个日本进入了复兴的氛围中,反过来说,大流星雨事件的淡去也由此开始。每年十二月的追悼仪式转变成了某个地方的周年活动似乎也是自此而始。
走过这个“凤凰”,最深处的就是国际空间站的“希望号”日本实验舱的巨大实物模型。如同横躺着的空罐子的“船内实验舱”发出银色的光芒,上方坐着的“舱内保管室”看上去像是突起的头部,一只机械臂从内部冒出,后方则是舱外平台实验室。
脑海中闪过一个过去到访了这里的少女的面影。
“——看,大地君,那就是‘希望号’!我爸爸设计的哦!”
那家伙以前喜欢国际空间站,尤其对父亲设计的日本实验舱部分情有独钟,还梦想自己有朝一日会乘坐上去。可是当梦想实现的时候,那家伙在这里——
“你果然在这里啊!”
对女性来说略显低沉,但却是毫无顾忌的响亮声音。

我转过头,身后站着一位高个的女性。一条显眼的伤疤在她的左脸上斜斜地延伸,银色的短发翘起睡乱的发丝,清爽地摇曳着,耳朵上戴着小巧的星形耳坠。

这位女性笑着对我眯起眼睛,露出了牙齿。

“喏,咖啡。”
“谢谢。”
“黑咖啡可以吗?”
“什么都行啦。”
为了不洒出咖啡,我小心地接过纸杯。小口地“嘶嘶”啜饮,“lungo forte”的浓烈味道刺激着我的舌头,连续两天因酒精而昏沉的头部一下子清醒过来。
“稍微转转吧——”
她摇晃着宛如有白虎般迫力的银发,迈向我的前方。与她的头发一样的雪白天空,时不时吹来冷冽的寒风。
惑井真理亚。国际空间站日本实验舱“希望号”的原主管,同时也是JAXA大流星雨应对部门的副责任人——卫星危机管理主任。现在的职位虽然是三年前新设立的,但却被称为是JAXA内最为忙碌且责任重大的职位。在这三年里,我多次看见她出现在记者招待会上,实话说她算是处于云端之上的大人物了。然而实际上由于长年邻居的老交情,她给我的印象只停留在年长的朋友上。
我们经常通过电话交流,不过上次见面已经时隔数个月之久了。她的眼睛因为通宵生出黑眼圈,身材高挑而紧实,健康的小麦色肌肤有点给人冲浪者的印象。豪放磊落的性格加上脸颊上显眼的旧伤疤,因此似乎也有不少人称她为JAXA的舰长。顺便一提,她老家经营着房地产公司,所以也稍微算是一个有钱人,我所住的“星云庄”名义上的房东就是她。
“没关系吗?你那边的工作。”
“我都通宵加班了,稍微休息会也没事的啦——事到如今,大家对卫星出现的一两个故障都太神经过敏了啊。”
“‘凤凰’的问题好像蛮多的啊。”




“已经顺利进入轨道了。只是,传输回来的数据不知怎么的非常紊乱,从这边发送过去指令到执行中间也有微妙的时间差,那真是个任性得不得了的小孩啊。”
真理亚耸耸肩,咕嘟灌下一大口咖啡。
“听说你昨天在同学会大闹了一场啊?”
“噗”,我喷出了口中的咖啡。
“……你知道了啊。”
“电话里叶月的声音感觉特别阴郁——所以我一下就猜到她和你之间发生了什么。”
明明平时都大大咧咧的,一到这种时候就莫名的敏锐,真是麻烦。
“那孩子,都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了哦。”
“……我也觉得很对不起她啊。”
“之后你要对她温柔点哦。哎,那孩子也已经二十岁了,我也不想再对她的男女交往多说些什么了啊。”
“我和叶月并不是什么男女交往……这些先放一边”,我是时候引入正题,“关于‘她’的事”。
“啊,是的。”
真理亚重新露出严肃的表情,喝完剩余的咖啡,一把捏紧纸杯,随后塞进自己的口袋,从另一侧的口袋中拿出手机。
“就是这个。”
“……?不是‘遗言’吗?”
“这么说是我个人的想法。确切地说是最后的信息吧,视频形式的。”
——视频。
听到预料之外的回答,我的思考凝固了。
“是星乃,留下了录像,的意思吗?”
我的声音不禁颤抖。即使是信都会让我沉重地喘不过气了,竟然还是录像。
“啊——录像的说法,也有些不对啊——”真理亚抓了抓银色的头发,模糊不清地说。“这台‘凤凰’上,收到信息了啊。”
“哈?收到信息?在‘凤凰’上?”
“啊——抱歉,说得这么模糊,就是说……”
真理亚开始向我一一说明。
昨天晚上,真理亚在筑波宇宙中心执行人造卫星“凤凰”的监测任务的时候,从工作人员报告的情报中得知“凤凰”收到了不明通信数据。立即将数据调来播放后,屏幕上显现的,似乎,就是三年前在“大流星雨”中死去的宇航员——天野河星乃。
“总之,这就是星乃临死之前发送过来的东西。”
“是从国际空间站上发来的吗?”
“大概是的吧——”
“为什么,到了现在才。”
“不知道,难道星乃发送出的电波三年来一直在宇宙空间中徘徊吗——也不太可能吧。”
即使从头到尾听了一遍说明,我也不能理解。
三年前,因大流星雨而死的星乃,临死前发出了“信息”。这个信息却过了三年直到今天才被发现。
简直就像是从三年前的过去,跨越时间送来的信一样。
“……差不多了,要看吗?”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嗒嗒”地触碰着。然后,一个视频出现了。
我接过手机,死死地盯着画面。伸出颤抖的指尖,靠近三角形的播放按键。我大概在害怕,屏幕上会显示出什么?她会说些什么?一只小鸟从头上掠过,向天空飞舞而去。行驶在外面道路上的汽车的排气声,感觉像是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真理亚单手叉着腰,默默地注视着我。然后我——
按下了播放键。
“……?”
最初只有漆黑的画面。在这如同宇宙空间一般的黑暗中,有时,类似光线一样的东西横穿而过。我凑近脸,提高了音量,但还是什么也听不到。
“啊……”
播放计时来到20秒时,屏幕上显示出了某个物体。像是用黑色画纸剪成的人形剪影,只有从轮廓才能勉强看出这是人类,更不用说分辨面貌了。

“——大地君,好久不见。”

“唔”,我不禁呻吟出声。
音质很差的声音,仿佛是不愿表明身份的人用变声软件后的假声,又像是壮汉用粗野的声音缓缓地说话。
“……大地君?”
粗野、低沉的声音呼唤着我,虽然明白了说话的人是星乃,但我仍然冷静不下来。
“那,再——来——一次。”
不光音质让人不太舒服,声音也变得紊乱起来。
“大地君,有——讶——吗?”
听说是遗言,我以为会更加地沉重。在知道是星乃的录像后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画面中的星乃——不如说是分不清是谁的剪影——简直就像是我不知道的某个怪人一样,坦白说毫无现实感可言。画面中,她的手动了。放在胸前的手指,时而不知所措地贴在一起,时而分开,只有从这些无意间的举止,我才勉强地重新认识到“啊啊,果然是星乃啊。”图像与音质已经差到了这种地步。
“冷静——听——啊。我有——无论如何——的事。”
杂音实在太过严重,以至于大部分说的内容我都无法听懂。但是,虽然只有一瞬,有一段地方我清楚地听到了。
“大地君,你把我,带向了广阔无垠的世界……”
我在十七岁时遇到了星乃,当时的她还是个重度的家里蹲。
为了帮助她克服家里蹲,实现成为宇航员的梦想,我和她产生了交集。经历了漫长的时光,她摆脱了对他人的强烈的不信任感,不仅如此还犹如获得翅膀的鸟一般,飞向越发高远的苍穹,转眼间就超过了我。在海外的大学中提前毕业,轻松地取得了博士学位,运用其天才般的头脑极短时间内通过宇航员的严格训练,成为了屈指可数的特例。毕竟,她比任何教官都要聪明、都对宇宙更为熟悉。令日本引以为傲的天才宇航员,《继承弥彦流一与天野河诗绪梨未竟的事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阿斯特罗札记》——国外媒体真的是这样介绍她的。
“大——君,对你——感谢——”
这位天才正向着我诉说。“嘶”,影像发生错乱,虽然只有一瞬间,她的头与躯干分离,各种意义上,我都看不下去了。
“听我——,——对于——,所以——人生——”噪音愈发严重起来。明明才开始没多久,影像却已经临近结束了。
“多亏——大——”
终于界限到来了,画面刹那间发出亮光,影像随之中断,进度条的指针抵达了最右端。
漆黑的画面上,再次显示出三角形的播放按键,我久久地注视着屏幕,茫然不知所措。与星乃似是而非的粗野声音,以及映入眼中的人型剪影如同诅咒似的在我脑海中不断地徘徊。
“没事吧,大地。”
真理亚过来搭话后,我终于回过神来。
早知道不该看的后悔与确信不能不看的执念,两种混合在一起的情感使我的整个身心混乱不堪,最终像承受不住高负荷运转的电脑一样陷入宕机。
“她”浮现于屏幕上的剪影注视着我,凝固了黑暗似的沉默着。

【recollection】

我与星乃的第二次相遇,就在JAXA筑波宇宙中心。
那时叶月还只有12岁,由于参加了“JAXA暑期儿童课堂”的发射手工火箭的体验项目,假日被召集到这里,而我则充当她的向导跟着一起过来了。
这时的我,自那以后就再也没碰见过星乃,当然也完全没想要再见到她。初次见面就尝到苦头,留下了肿得像蚯蚓一样的枪伤,所以我不想再尝试接近她。报复她的想法也不是完全没有,但是我的生性不在无聊的事上浪费精力,再加上真理亚也非常诚恳地向我赔罪,我也就不想再抱怨什么了。
“哥哥,在这等我一下。”
“你要去哪啊?”
“去摘花。”
“啊?……啊啊,原来如此。”
我目送着去洗手间的叶月的身影,唉声叹气地躺在草坪上。附近有十组亲子队伍正一边听JAXA职员的讲解一边体验手工制作,也就是所谓的水火箭制作。这种发射升空的活动项目,过去我也曾体验过。
——叶月那家伙,自由研究什么的在网上调查下随便敷衍就好了,不然投产比太低了吧……
我依然躺在草坪上,仰望着放晴的蓝天,水火箭在天空中高高地升起,地面上响起孩童们的欢呼声。这些儿童中间会有多少人成为研究者或技术人员呢?我想应该没有吧。
忽然,我望侧面瞟了一眼。
——嗯?
稍前些的草坪上有一个莫名可疑的人物。说可疑是因为他的外表,在这热得要死的仲夏,罩着头巾,戴着墨镜和面具,就算是以前的明星也不会这样夸张地乔装。在他的身前,耸立着一个巨大到比物主的身高还高的手工火箭。
难道说……
罩着头巾的人物看上去身材纤细,长长的黑发像瀑布一样从后颈洒落。蓬乱的头发和脖颈上戴着的奇异耳机给我在哪里见到过的印象。
“天野河……?”
我开口问道,对方明显吓了一跳,惊讶得身体后仰。接着她用指尖稍稍拉下墨镜,看清我的瞬间又吓得说不出话来,那双大眼睛确实是属于她的。
“……!?”
“你之前把我整得可真惨啊。”
我站起身,走下去来到她的身旁。她啪嗒啪嗒地移动着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漫画中才会出现的姿势向后挪动。上次遇见她时给人的印象极其冷淡又凶暴,现在却惊慌得不得了。撤退的同时,火箭的零件又或是口袋内的东西也跟着洒落一地,看到她这副样子,我不禁觉得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惊慌成这样吧,难道我是吃人的熊吗?
——这是什么?
一张小纸片落在了我的脚下,颜色偏黄而且纸质粗糙,印着字迹不清的“炸虾券”三个字,反面写着“一张可以换取一只炸虾,五张能免费获得炸虾便当一份”。这的确是从她的口袋里掉出来的。
——热香亭……呃,是我家附近的便当店啊。
“我一把攥住炸虾券。”
“喂,上次你竟敢——”
就在这时。

“砰!”

随着一声巨响,位于两人中间的火箭突然发射。
“呜哇!?”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发射声,我们同时叫了出来,一同望向天空。火箭描绘出不知是蒸汽还是烟的轨迹,向着遥远的苍穹飞去。
好厉害……
爽快得完全让人想不到是手工制作。我坐在了地上,入迷地看着火箭升空的壮观场面,她也呆呆地张大了口,仰望着天空。附近的家长孩子与JAXA的职员也茫然疑惑地追随着火箭的轨迹看去。
时间流逝。
“……喂。”
“干、干嘛。”
“没落下来啊?”
“地球有重力,任何飞行物都必然会落——”
“这我知道。”
这就是我们第一次像样的交谈,发生在一起坐在草坪上,抬头看着天空的时候。不知为何,这件事我记得莫名的清楚,似乎像是青春的一页记忆。
当我们呆呆地望着天空,时间又流逝了一些后。
“咚!”
顺着低沉的响声看去,附近的人造物——JAXA的名物“H·Ⅱ火箭”突然冒出火焰。“着火啦!”游客们骚动起来,警卫纷纷涌来。尖锐的紧急铃音响起,接着连警报声也能听到了。
“……你这家伙,往火箭里加了些什么啊?”
“液体燃料。”
“办儿童课堂的是蠢货吗?”
这个使JAXA的实机展示火箭燃烧起来的事故,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顺便一提,根据后来真理亚所说的话,星乃此时发射的火箭似乎飞越了250米的高空,违反了航空法。
“啊!”
星乃这时突然拔腿就跑,简直是动如脱兔。“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不禁想起中国古代的兵法。
“跟我们走一趟行吗?”
我转过头,发现两个警卫把手按在我的肩上,脸色恐怖地瞪着我。
“那个火箭,是你的吧?”
“诶?啊,不是。”
“能让我们问些话吗?”
“……问,我吗?”
这个时候,真正的犯人拐过筑波宇宙中心的大门,正好遁去了身影。
之后,我被带到特殊房间,遭受了近似于审讯的漫长说教。直到发现不对劲的叶月叫来了真理亚为止,我都被严厉地拘留在了那里。
这就是,我第二次接近她的遭遇。
天野河星乃——在儿童课堂损坏JAXA的火箭,且引发火灾未遂潜逃。
真是个不得了的家伙。

【2025】

这一天也一样,我睡过中午才摸着昏沉的头起身,为了找手机而伸出的手,碰倒了空啤酒罐,发出响声。酒喝得更多了。星乃出现在梦中的次数也一天多于一天,似乎感觉自己渐渐游离了现实世界。
不知为何,事到如今我还常常回忆起火箭升空时两人张着嘴望向天空的情景。或许我自己也没意识到,其实这在心中是相当开心的回忆吧。然而这是我已经失去了的过去,再怎么祈求也无法复得。
“可恶……”
不经意对着某人发火。我放着长长的胡子不管,总之先洗了下脸。冬天的自来水冷得几乎要冻住水管,我的脸和指尖都冻得通红。
冰箱中已经空无一物。我打开钱包,一张纸币也没有,这才想起昨天买酒时用光了。零钱盒中也只有一枚一百元,其余只是十元和一元而已。
——糟糕……
存款见底,我终于意识到情况的不妙。虽然参加了几个打工的面试,但哪一家都发回了“不录用”的冷淡短信。还没回复的面试只剩最后一个,如果也不行的话就只剩绝望了。
没有钱,也没有了任何的去处。为了转换心情,我开启手机,点开一直在玩的手机游戏。但是因为空着肚子和醉了两天,无法专注地操控,好几次都自取灭亡了。最后我一把扔掉手机,撞到的空啤酒罐又发出干瘪的声音。
我在干什么啊。
没有钱,没有工作,也没有梦想。
——没想到,那个凉介居然成了医生啊——
我回想起同学会的事。
——是啊是啊,他在班级里的排名倒着数还更快啊。
山科凉介曾经成绩很差,排名也远比我低,是擦着留级线通过的差生。不管是上课的笔记,还是试卷猜题,全部都是在我的帮助下才终于及格。如今他是医生,而我则没有工作。
盛田伊万里也是。玩乐着度过高中,曾经被警察训导过不说,还遭遇了交通事故,使得右脚落下了残疾。然而她从此立下志向,现在是设计界内有名的后起之秀。
——而且,就连她也。
天野河星乃,纯正的家里蹲。有着严重的社交恐惧症,连家附近的便当屋都不敢一个人去,是一个没有网购就会饿死的毫无生活能力的人。可是她却转瞬间登上梦想的阶梯,成为了史上最年轻的宇航员。
我是什么?存在于这里的,叫做平野大地的男人是什么?
凉介也好伊万里也好,还是星乃也好,高中的时候都一直远远地落在我身后。我远比他们更擅于抓住诀窍,使形势有利于自己,从未被老师瞪过,又能够很好地掌控自己的人生。学习、社团活动、例行活动、应试,我都用最少的精力达到了及格线。就连前途的规划也是,我从网络上搜集了万全的资料,选择了风险最低且投产比又高的路线,应试以及就业都成功通关了——
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抓了抓头,用力地蹬着地板,可还是挨不住饥饿感。打开衣柜,我摸索着上衣的胸袋。简直像是寻找落下的零钱的流浪汉一样,我自嘲道。
——!
指尖在老旧上衣的口袋中触碰到了什么,取出一看,发现是被揉成一团的口香糖纸,还有一张——
啊……
一样令人怀念的东西,轻盈地在我身前落下。

炸虾券

几个廉价的印刷字印在纸片上。

许久没来的“热香亭”便当店意外地拥挤。
明明避开了中午的繁忙时段,店前却还有八人排成的队列,似乎是什么优惠日的缘故。饿着肚子等很难受,但我也别无选择。在寒冷的天气下不停地抖着腿,焦急地等待,身无分文的羞耻和冷冽的空气浸染了我的身心。
等待了三十分钟左右,我的前方终于只剩一个人时。
收信铃声响了起来。
确认了一下手机,是从面试的公司发来的短信。“说不定”,我想着打开了短信的界面,当例行文字“深表遗憾地通知您——”映入眼中时,我焦躁到了极点。这家以黑心企业闻名的餐饮连锁店,听说最近人手短缺得连打工的人都招不到,结果却是这样。“这个社会中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我如同被这样宣告道。
“这位客人……?”
店员朝看着不录用短信的我问道。
“啊,嗯。”
我从钱包中取出皱巴巴的“那个”。
炸虾券——一张可以换取一只炸虾,五张能免费获得炸虾便当一份。这是星乃认真收集起来的优惠券。
“用这个”,我把叠在一起的五张炸虾券放在柜台上。
“那个,非常抱歉,这边的优惠活动已经结束了……”
“诶,但是这上面没有写有效期限啊……”
“我们姑且在官网主页上写了‘半年’……”
店员的微笑,此时令我异常地焦躁。空腹、没被录用再加上凭这种纸片获得便当的想法,我突然觉得羞耻极了,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音。
“那就把这事写在券上啊!”
怒吼一声后,我一下子清醒过来,看到中年女店员睁大眼睛,僵在了原地。
“抱歉,不需要了。”
“我强硬地把炸虾券抓在一起,逃出了便当店。”
我边跑边感到羞愧得无地自容。
我想起了网络新闻中刁难便利店或餐厅店员的蛮横无理的顾客,也想起了嗤笑着说“如果做出这种事的话,那这个人就没救了吧”的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恶心”的人,正是现在的我自己。
等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来到了银河庄前。

我的双手按在膝盖上撑着身体,暂时调整着呼吸。明明没犯罪也没有被谁追赶,自己却这么拼命地逃跑,有够滑稽的。我切身体会到被捕的犯人老说的“烦躁得不行所以干了”的意思,现在的我焦躁地只想破坏什么。

这个时候。
“——前辈?”
铃鸣似的嗓音振动着空气。
“叶月……”
“啊,果然,前辈……”
仿佛在树荫下安详绽放的百合花,大和抚子般的少女开心地露出微笑,微微眯起了她的眼眸。她手上提着一个小包,顺滑的黑发用漆器发髻束拢,略显拘谨,但是恰到好处地点缀着她的美貌。
“最近一直没能见到你,所以我想会不会在这里……”
她抬头看向银河庄,我只能含糊地发出“啊,啊”的回应。
不知为什么,我很不希望遇到叶月。自己也不太清楚其中的原因,只是有种和她见面的话会玷污了她的感觉,有一种穿着满是淤泥的鞋踏入纯白初雪的内疚感。
不清楚我这种心情的叶月,毫无防备地靠近过来。
“那个,前辈……如果可以的话,这个……”
她的手轻轻地解开小包,里面放着高级的漆器套盒。
“叶月……”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才好。在我痛苦的时候,无家可归的时候,她都静静地陪在我身边。递来女神般的慈爱的她在我看来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让我不胜惶恐。为什么她会在乎我这样的人?就因为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吗?光是这样也无法说明。
“不用了,那个……我已经吃过了。”
“别撒谎了”,我收缩起来的胃像在说着这样的话。
“这、这样吗。”叶月遗憾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做了些多余的事。”
她的指尖对着便当盒蹭来蹭去,皱着眉毛像一个无处可去的孩子。
——说啊。
“叶月,那个,虽然很对不起……能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吗?”
“诶?”
仿佛时间停滞一般,她呆住不动了。
“所以,慰问品等等,这些东西……虽然很感激。按情理不该由我说这些话,能……”
“给、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她流露出不安的眼睛,被一层薄薄的泪水覆盖了。
我大概说了相当过分的话吧。受到如此亲切的对待,却说出恩将仇报的言语。可即使这样,我依然认为再跟我扯上关系对她的人生来说毫无益处,跟着我就等同于坐进将要滚落悬崖的运货马车的行为。
“但、但是,我能为前辈做的事除了这个,就再也没有了……”
“叶月,你听我说。我——”
当我向踏出一小步的时候,一张纸片从我身上轻轻地落下,像花瓣一样飘落在叶月的脚边。
“炸虾券……”她白色的手指拾起了纸片,脸色复杂地说:“这个,是星乃小姐喜欢吃的吧……”
“求您了”,她又发出铃鸣般的声音。“我会努力的,努力做出美味的炸虾的。”
她拼命的眼神恳求着我。
“炸虾,我会拼尽全力做的……所以,所以……”
濡湿了的水晶似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我。
我无言以对。
银河庄。
和我所住的公寓一样,同属于惑井集团的地产,如今已一个入住者也没有。
我小心翼翼地沿着一级级台阶,走上二楼,饿着肚子爬楼梯感觉特别地漫长。
——“这种事”,好久没做了啊。
201号房间暗淡的门旁,有着一个方形的液晶面板。把手放在上面后,没有响起门铃声,取而代之的是”请告知所属及姓名”的电子假声。
“机组成员——平野大地。”
“声音认证。成员【平野·大地】已确认登陆。”
然后,“请将拇指放在液晶面板上”。
按照指示做后,又传出”指纹认证。【平野·大地】的登陆指纹已确认”的声音。
最后,一台显示器从对讲机旁边滑出。制作精良得完全让人想不到是外行,她在这一点上也真是小题大做、白费力气。
“请将右眼对准显示器。”
我听从指示将右眼对准显示器,努力不让眼睛闭上。光线自下而上扫过,我清楚这是在扫描我的虹膜。
“虹膜认证。已与【平野·大地】匹对身份。——已解锁。”
咔嚓的一声,使我知道门锁已经打开了。顺便一提,门锁过了5秒就会恢复原状,因此必须快速进去。
以上“指纹”“声音”“虹膜”三个生物识别认证组成的安保系统叫做“木星”。她曾神气十足地这么说:“名字的由来是木星上‘眼睛’一样的斑纹,而这个虹膜识别的开发耗费了最多的工夫”。
“唉,真的是……投产比太低了吧。”
同一套安保设施的话交给安保公司还更加便宜。
穿过了层层防卫线,我终于成功进入了星乃的房间“201号室”。全部的系统还在运转令我深感意外,但更惊讶的是居然用了这么久的时间才进来。我再一次认识到,笨蛋和天才只有一纸之隔。
“…………”
进入房间后的一刹那,我停在了原地。在玄关脱下散落一地的鞋子,只剩下一只的袜子,还有倒在地上的网购用硬纸箱,吊在天花板上的不合时令的风铃。
我不由得意识到,星乃的痕迹和她的气息还在这间屋子里保持着原样。三年前,从她第一次坐上飞机踏上旅途的那天起,这间房子内的时间就停止流动了。
我脱下鞋子,站上了覆盖着灰尘的走廊。走廊的中央设置有一扇白色的大门,表面上印着近未来风的几何纹路。这就是“舱门”,宇宙飞船中的“舱门”。用厚重的金属制成,拥有优秀的密封性和耐火性能,而且是具有防弹功能的可靠物品。
我站在舱门前,右上角闪烁的感应器发出通告,内容与之前一样。
“机组成员——平野大地。”
“允许登船——舱门打开。”
伴随着电子假声响起,舱门被横向打开。是宛如电影中出现的背景一样,平滑且帅气地滑动的门。虽然构造上只是识别声音的自动门,但由于完成度极高,简直会让人有进入科幻电影般的错觉。星乃一直称呼这间屋子为“宇宙飞船”。
——“还有一件事,大地,关于星乃的房间。”
在筑波宇宙中心看完那段“视频”后,真理亚拜托我去做一件事,“星乃住的公寓不久就要被收回拆除了,希望你在这之前去整理好她的遗物”。
“…………”
我环视着室内,一个巨大的望远镜首先进入我的视线,体形大得几乎要撞破天花板伸到外面,星乃曾讲过:“用这一个进行的天体观测能媲美研究所”。墙壁上挂着的是星乃自己制作的“宇航服”,外表跟真的一模一样,我第一次见到这件衣服时也不禁感叹。虽然不能在真正的任务现场使用,但它的厉害之处在于使用的技术与材料在NASA的宇航服上也有应用。
此外,网购用的硬纸箱和星乃发明的物品在地板上乱糟糟地倒在一起。眼下应该先清理出走动的空间,我把散落的东西一个个移向墙边,但还是很难看见地板,面对这极其散乱的杂物我实在束手无策了。
中途我感到毫无意义,躺倒了在杂物上。这样做下去没完没了。肚子越来越饿,只有焦躁在不断增加。
——对了。
我突然想到有个地方可能会有食物,于是在垃圾袋中翻找。星乃应该是把她吃的固体保存食物塞到了这里。我像流浪汉一样搜寻着垃圾袋的底部,感觉到了类似的触感,接着从中拿出了几盒砖块状的食物。保质期很早之前就过了,我犹豫了一会,但还是挨不住饥饿撕开了包装,把里面的东西放入口中。开始味道非常的潮湿,接着莫名的苦味迅速在舌头上扩散开来,我慌忙吐了出来。
“呸,呸……腐烂了!”
说出这句话后,话音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房间里莫名空虚地回响。
腐烂了,这正是适合形容我的言语。没有工作,身无分文,朝便当店的阿姨发火,还对青梅竹马的好意置之不理,结果——
“我干嘛,要吃垃圾啊……”
“啪嗒”,什么东西滴落在手背上。透明的液体与刚才吐出的食物残渣混杂在一起,肮脏地滑落到地板上。
等发觉时,眼泪已经流到了脸上。
——什么啊,这是……
我慌忙擦着脸,眼泪却止不住地溢出。
——没想到,那个凉介居然成了医生啊——
我又一次回想起同学会的事。凉介是医生,我没有工作。他戴着高级手表,我的是假货。大家都在工作,只有我连打工都没被录用。这种毫无价值的自卑感不断地在脑中徘徊,我不禁泪眼扑簌。
我在干些什么啊……
倒向前方,我趴倒在地板上,变得厌恶起一切。
仿佛用尽了力气,我仰面躺在地板上。天花板上亮着圆盘形的电灯,模仿太阳系的装饰品从周围的空中垂下。不管看向哪里,这个空间里都充满了关于她的回忆。我看向墙壁,上面贴着星乃以前很喜欢的“大ISS(国际空间站)展”的海报,这张海报八年前就贴在那里,八年间一点没变,只有“漂浮在星空中的站台”的标志部分褪色得比较严重。
“…………”
不知道是因为饥饿,还是后悔伤害了叶月的缘故。
我的身心感到深深的疲惫,不知不觉间被睡魔侵袭了。
【recollection】
第三次的相遇是在“大ISS展”上。
“哥哥,上次的事你要补偿我哦。”
由于被叶月缠着,我在暑假过了一半的时候,前往了这个展览会场。之前因为星乃从筑波宇宙中心溜走,被迫穿了“湿衣服”(当替罪羊)的我就结果而言把叶月丢下不管了,所以这次就有补偿她的意义在里头。
我顺从叶月的愿望,上午一起看了电影,还在商店街光逛不买地打发时间,就这样度过了许久。当我们到达了今天的正题——展览会场的时候,离结束只剩一个小时左右了。
我们顺着路线前进,在大致游览完一遍时,一瞬间我和叶月走散了。不过展览路线也快要走完,所以我打电话跟叶月商量在特产店碰面,剩下的路程我就慢悠悠地走着。主要的ISS(国际空间站)模型展示已经看过,模拟搭乘也体验过了,接下来只有并列在一起的像是赠品的照片板。
这个时候。
——啊,这家伙。
在某个照片板前,我发现了孤身一人的少女。
看到侧脸我便很快知道是何人了。这个时候她没戴墨镜,也没戴面具,正如同要吞掉一样看着一块照片板。蓬乱的头发和肥大的针织套衫跟往常一样,脖子上戴着的头戴式耳机像连接着的圆盘和新月。不会有错。
“喂,之前你竟敢——”
我原本想立马抱怨她把我当替罪羊的事,但到喉咙的话又咽了下去。
星乃在哭。
她白皙的脸上有着泪痕,沿着痕迹,一粒、两粒、三粒的泪珠滚落。在出声之前,我被眼前的这副情景所折服,这扭转了她迄今为止给我的好斗、凶暴的印象。透过前发,她大大的眼眸看起来像星星一样闪烁,可尽管如此却又寂寞得像与父母走散了的孩子。颤抖的嘴唇间断地动着,像是在喃喃自语着无法传导到空气中的话。此时的她宛如耗尽生命魔法的人偶一般。
她在,看着什么……?
我在搭话之前,先对那里产生了兴趣。为了不引起她的注意,我悄悄地绕到她的背后。并不大的照片板上印着两个人,大概是出发前照的,照片上两个宇航员挨在一起,微笑着看向这边。
我认识两人,不对,日本人中,只要是稍微对宇宙有些兴趣的都知道这两个人。弥彦流一和天野河诗绪梨——星乃过世的双亲。
她一直看着这张照片。她今天来这一定是为了看这张照片吧,我这么觉得,没有再向她搭话,总觉得只有现在不该去打扰她。
随着静谧的音乐,会场内回荡起告知展览结束的广播时,她缓缓转过身。
“——!?”
和我对上了视线。
或许是不该待在她的正后方,我们两人的脸正好在极近的距离对视了。“啊!”她发出奇怪的尖叫猛地向后仰倒,接着向背后的照片板撞了过去,“啪”,响起了劈里啪啦的在画中描绘的那种声音。
“啊,啊,啊……”
大概因为是重要的双亲的照片吧。
星乃跪在碎了一地的照片板前,口中漏出“啊,啊”的呻吟声,同时努力地捡起玻璃碎片。她如同在拾起碎裂了一地的记忆的碎片,拼命地把尖锐的碎片放在毫无保护的手中。
“喂,很危险啊。”
即使让她停下,声音却完全传不进她的耳中。她想要把玻璃碎片像拼图一样嵌好,但怎么也做不到,“呜……”她似乎要哭了出来。
“好痛。”
她不禁叫道,吓得僵住了身体。白色的指尖上渐渐溢出红色的东西,流过手指落到了照片板上,使她双亲的身影染成了红色。她因此变得愈发惊慌失措,还去用流血的手擦拭照片板。其他的入馆者也聚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等下,你冷静点。”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抓住她的手腕,用手帕按住出血的指尖。“放开我!”星乃露出更加疯狂的样子,我不顾她的举动向周围喊道:“不好意思!”。
“能帮忙叫主办方的人来吗?她的手大概被扎破了!”
几分钟后。
“喂,你别乱动。”
被带到特别房间的我们,先进行了简单的伤口处理。
“喏,洗洗手。”
“不、不用了,我自己会做的。”
“老实点,进了细菌怎么办。”
我半强硬地拉着她走到安装好的水管旁,把她被血染红了的手清洗干净。伤口虽然很小,但相应地却伤得有些深,我消毒完后包上纱布,再用布带缠绕好。边回忆起真理亚交给我的方法边试着做后,我做出的应急处理还挺像模像样的。布带上渗出了血迹,看上去非常的痛。
“之后要去医院啊。”
“…………”
星乃既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只是看向一边。
“再见了。”
我走出房间。“谢……”星乃虽然朝我说了些什么,但我却没能听到。
出到走廊后。
“大地!”
晃着银白色的短发,一位高个的女性朝我跑来。
“真理亚阿姨。”
“星乃,听说受伤了!?”
“嗯,差不多。”
“伤势怎么样?”
“只是手指有些被扎破了,已经做过应急处理了。”
“这样啊。”
真理亚似乎放下了心中的担忧,深深地舒了口气,指尖轻轻抚摸了下星形的耳坠。
“糟糕,我忘了叶月了。”
“我让那孩子到接待处等你了。”
“抱歉。”
“哪里,没事的。我才想谢谢你照顾了星乃。”
“不去见她吗?她还在这个房间里。”
“这……”
真理亚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然后,“这个”说着她从怀中取出某样东西。是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
我打开信封,拿出来了一张照片。
“啊……”
那是不久前星乃看着的,她父母的照片。和放入玻璃板中的那张不一样,这是没有放大过的小尺寸版本。
“这个,你能帮我转交给星乃吗?”
“诶?为什么?”
“因为我给的话……她肯定不会收下的。”
这个时候的真理亚十分悲哀地低下了眼睛。这副样子的她我是第一次见到。
虽然有些想问的事,但我没有继续深究。我害怕介入进去,而且也有种不该深入打听的预感。
在那之后真理亚留下一句“我会和叶月一起回去的,所以你就送星乃回去吧”,就走远了。说实话,我完全不觉得星乃会和我一起回去,但我姑且也无法拒接了。向远处走去的真理亚的背影,看上去非常地寂寞。
照片板中的两名宇航员,正看着这边微笑。现在的监护人真理亚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这个托付给我的,我并不知道。
回到房间里,星乃跟原来一样坐在先前的位置。脖子上新月形的耳机已经变得歪斜,像是坏掉的听诊器一样耷拉下来。
看见我回来,她睁圆了眼睛。可能是因为出乎意料,她睁大的眼睛凝视着我,眨了好几次。这时的星乃不知怎么地看上去年幼了许多,令我联想到与父母走散的小孩。
“这个。”
诶……?“
我若无其事地递给她,星乃一脸吃惊地说:“诶,诶,为什么?”她交替着看向我和照片。
“不知道为什么,工作人员把这个给了我。”
“但是……”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反正会处理掉,你不如就收下吧?”
我随口说了些蒙混过关的话,这种事我很擅长。只有救场这种事我一直以来都很习惯了。
“这、这样……”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照片,然后把它抱在了怀中。
——你就送星乃回去吧。
“一起回去吗?”
“诶?”
她吃了一惊从照片那移来视线。
“你看,天色变暗了,我们住得也近嘛。”
“呃,嗯……”
我原本以为铁定要被拒绝,但她竟意外地同意了。是刚刚才收到了照片,所以难以拒绝吗?或许也可能是我帮她做了应急处理的缘故。
我迈出步子后,星乃怯生生地从斜后方跟了上来。她时不时注意着我,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展览会场的走廊走着感觉特别漫长,我们两人像这样并排走着也让我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一直不说话感觉也有点奇怪,总之我先开口吧。她脖颈上的物品映入我的眼中。
“那个,你总是戴着啊。”
“……诶?”
“你脖子上戴着的,那个……头戴式耳机?”
“这是‘快子通信器(Tachyon·Receiver)’。”
“快子……通信器?”
“快子(Tachyon)就是超光速粒子。”星乃这个时候突然饶舌起来。“历史上第一个发现这一存在的是阿诺尔德·索末菲,不过这个名称最早是1967年由杰拉尔德·范伯格提出的,所以意外的是近期的学说。”
“你了解得很详细啊。”
“……啊。”
似乎是被自己说了一大堆话的举动惊讶到,她躲开我的视线说:“也没有”。她白皙的脸颊上微微泛起红潮,刘海后的大眼睛接连不断地眨动。我大概就是这个时候知道了她紧张的话会频繁地眨眼。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用力地把帆布包抱在胸前,包里装着我刚才给她的“照片”。
我不意间想起照片上的两人——她的双亲,不知怎么回事我变得想聊下这些事了。弥彦流一和天野河诗绪梨都是世界知名的宇航员,而他们两人的女儿正走在我的身边,这又再次激起了我的兴趣。
“很帅气吧?”
“诶?”
“弥彦流一。怎么说呢,有种战队英雄一样可靠的感觉,我从小到大一直很憧憬他。”
“……这样。”
“国际空间站的实况转播,我一次不落地全部观看了哦。Youtuber上的弥彦channel也看了,有一回他还读到我的加油信,那时候我可高兴了。
“……这、这样啊。”
星乃的父亲弥彦流一曾在某个时期是毫无疑问的国民英雄。不光因为宇航员的身份,他作为一名工程师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最早参加了国际空间站日本实验舱的开发,据说他那与众不同的想法和天才般的技术将日本的宇宙开发提前了十年不止。实际上,预定在2008年的“希望号”的建造计划,由于弥彦的贡献早在1998年就开始在宇宙中建设了。
在我一个劲地讲着弥彦流一的功绩时,星乃感觉没有了自己的安身之处似的慌张起来,只发出了“……这样”“唔,嗯”的生硬回应。
“天野河诗绪梨也很厉害啊。”
我顺势又谈到了她的母亲。
“她在成为宇航员之前,是在国外有名的研究所工作吧?呃,N、NI……”
“NIH……美国国立卫生研究所。”
“啊是的,就是这个。”
星乃的母亲年轻的时候就成为了著名的医学研究者。她参加了美国最尖端的研究,在老化预防领域取得了据说将来必然会获得诺贝尔奖的研究实绩。尤其是关于从宇宙到达地球的射线与老化的速度的研究论文震惊了世界医学界,人们期待着说:“如果这个研究取得成功的话是否能让各种老化以及疾病的发展像‘时间暂停’一样停止?”。
本来,在宇宙空间中人类的骨头会变得脆弱,肌肉也会衰退的类老化现象广为人知。在NASA的研究中,以斯科特·凯莉为对象进行的同卵双胞胎的比较实验也表明,白血球内的染色体、荷尔蒙的分泌和肠内细菌的环境产生了变化,宇宙停留和人体老化的研究成了人们重点关注的领域。天野河诗绪梨的研究以这个研究的先行实验为基础,同时构建起更加大胆的理论,成为了联系起人体老化现象与宇宙射线影响的划时代产物。

她以时间之神克罗诺斯的名字将研究命名为“ChronospaceCell”,一般以英文的首字母简称为“CH细胞”。然后,由于“CH细胞”与宇宙射线间的关系是这一研究的关键,所以不可避免地要在ISS(国际空间站)的宇宙空间中进行实验,而为此开发舱外实验平台的不是别人正是弥彦流一。

“那个时候,你的父亲在宇宙空间内中组装实验台,而你母亲则用这个试验台进行拯救人类的研究。哎,你的父母真的很厉害啊。”
我并非在说客套话,也不是故意去赞美他们。我只是想坦率地表达对儿时心目中的英雄们的称赞,能够遇到他们两人的女儿,直接告诉她这些也使我高兴极了。
“…………”
听完我冗长的话后,她暂时沉默了。“我喋喋不休地说了太久,使她愣住了吗?”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是啊。”
她嘟哝了一句。
“因为爸爸和妈妈,是宇宙第一。”
宇宙第一,由于这形容太过于符合她的风格,我微妙地接受了。“对吧。”我回答道,感觉——她似乎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看不见她转向另一边的脸,但肯定是一脸自豪的表情吧。
【2025】
好似从梦中流淌出的旋律,将我的意识唤回了原来的世界。
组曲《行星》第四曲——木星。
不想起来。
从梦中苏醒时,等待着我的只有在毫无意义的现实中,脸贴在刚吐出的食物残渣上睡去的,没有工作又身无分文的自己了。我以前也有醉得呕吐后睡着的经历,但都没有过现在这种糟糕透顶的感觉。
在我的梦中,星乃还活着。第一次遇见时她很凶暴,第二次遇见时使我当了替罪羊,第三次遇见时她在哭。每一次她都改变着脸色,就这样在我的心中一格一格塑造出了天野河星乃这个人物。
大体上,她是个乖僻的人。总是透过乱糟糟的刘海瞪着这个世界,极度不信任他人,口头禅是“我讨厌地球人”。
——大地君。
她的声音在耳朵中回响,所有的回忆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身体里骨碌碌地转动。自她死去已经过了三年,我呼吸也好,走路也好,又或者睡着了也好——她一直存在于我心中的某个地方。透过乱糟糟的刘海,她大大的眼睛带着恨意注视着世界,默默地制作些莫名其妙的“发明”,但是吃着炸虾时的她看起来那么的幸福。这样的她,总是在我的心中。
好想见到她,我这样想到。而我,知道了怎样才能见到她。
她,就在梦中。
唔,鼻尖处飘荡着一股腐臭味,我再一次对自己吐出的呕吐物感到厌恶,这呕吐物就是我。
我不想回到现实中,害怕面对现在的自己,所以我逃往了过去。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摇曳着。因为自己的鼻息而轻微翻动着的是一本我印象中见过的册子。我缓缓地伸出手臂,用指尖捏起,发现是星乃以前给我的补习学校的宣传册。
我就这样横躺着,像太平间中的尸体一样把册子盖在自己的脸上,蒙上脸后,腐臭味比原来好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塑料似的加工纸的臭味。
我闭上眼,然后从现实中逃了出去。
【recollection】
“喂,炸虾便当。”
我在一如既往的星乃的房间里,把温热的便当交给她。
——这是……
时间稍微飞逝了一些。最近做的“梦”,比起第一次相遇、第二次相遇、第三次相遇……不如说是按我与星乃之间发生的事件的时间顺序追溯的。不过这次的梦跨越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到了我与她变得相当亲近、变得像是泡在她公寓里的时候。大概是从第一次相遇起过了一年左右吧。
“我放在这里哦。”
“嗯”
“趁热吃掉啊。”
“我知道了啊。”
我把还温热的炸虾便当放在桌子上,然后把脚边的破烂推开,从披萨店的传单后取出埋在里面的纸杯袋子。就算整理干净了也很快会被她弄乱,所以最近连我也几乎放弃了。通过网购购入的固体保存食物连着硬纸箱一起倒在地上,要是没有网购这家伙大概会饿死吧,我真这么觉得。
“水瓶座流星雨,就快了是吗?”
“最大日是28号。水瓶座也叫Aquarius,自古代苏美尔神话起就被观测到的世界历史中最古老的星座之一,也是48个托勒密星座中的一个。这次能观测的不是在黄金周期间活跃的水瓶座ι流星雨,而是δ流星雨。据被宙斯掳走当作倒酒僮的美少年加尼墨德的著名神话所说,这时的宙斯因为一直以来为他倒酒的女儿结了婚而感到非常寂寞,于是掳来了加尼墨德。顺便一提,木星的卫星‘加尼未’这个名字的由来就是加尼墨德——”
“知道了知道了,这个说明我到现在已经听了10次了。”
我打断了星乃的说明,不然她会轻而易举地说上好几个小时。
“明天的观测你来吗?”
“唔——我有暑假讲习班,难说。”
“暑假讲习班,你会参加啊?”
“毕竟我是应考生啊。”
“你会去应考啊。”
“诶?一般都会的吧。”
我们所上的月见野高中虽然不是难考的学校,但也有六成的毕业生会升入四年制大学,如果包括短期大学和专科学校,升学率就有九成。
“——大地君的话。”
星乃不经意地说道。她开始称呼我为“大地君”,大概就是从这段时间开始的。
“毕业以后,想要做什么?”
“诶?我说了要升入大学——”
“不是那个啊,我是说更远的未来的事。”
这个问题令我感到很意外,因为至今为止,星乃一次都没有谈到过将来、前途的事。
“将来……进入大学,然后就业吧。”
我一边打开炸虾便当一边回答道。
“想要就业吗?”
“想要……话说,不就业的话就糟糕了吧。”
我浇上塔塔酱。
“想要上大学吗?”
“为了就业的话有大学学历比较好吧,高中学历的话一生都要交房租,投产比太差了。”
“有想要做的工作吗?”
“没什么特别想做的,我现在正在调查投产比不错的行业。”
“之前,你不是说要当公务员吗?”
“公务员投产比最高了啊。不会被炒,福利保障也好,养老金和退休金也非常多呐。”
“想做公务员的工作吗?”
“也没有不乐意做,现在是个民间的大企业都会倒塌的时代,公务员是最安定的工作了吧。不管怎样偷懒工资都会因为年功序列上涨,又能够一直工作到退休年龄不是吗?”
“…………”
“啊,不过要是能因为教授或OB的关系混进某家大企业的话,那样可能更好吧。公务员考试的竞争激烈,从外地的国立公立大学毕业在当地就业的话也很容易。虽然学习五伦科的投产比很低,但也有那种考试科目比较少的国公立大学。”
“…………”
“怎么了,突然什么话都不说。”
我嚼着炸虾问道。她似乎有点不满意:“大地君总是一个劲地说‘投产比’”。
“啊?”
“乍一看好像很精明,实际上没有正视自己的前途,只是在用投产比这种话来逃避。”
我生起气来。
“怎么了嘛,投产比哪里不好了,应考和就业基本都是看投产比吧。”
“假设的话。”
她从电脑桌的椅子上下来,在脚边“沙沙”地寻找着什么。她把电脑部件和储存条拨开取出了某样东西。
“这个。”
那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标题上写着《寻找梦想的方法~前途商谈指导书》。
“这是什么?”
“册子。”
“光看就知道了啊。”
那是本彩色印刷的薄册子,封面上有着少年少女爽朗地手拉手的画,左下方的图案标识上是还算有名的资格考试补习学校的公司名。可能是塞进合体邮箱里的信件广告,也可能是放入网购纸箱里的广告。册子上有“你的梦想是什么?”这种直接的问题,还有少年少女绞尽脑汁思考“前途,怎么办啊。”“我的将来……?”的插画。动漫风的人物是去年很火的某部青春电影中的角色,再下面有个以‘你的梦想是什么?’为标题的表格。正中央画着一个硕大的‘圆’,上面写着‘梦’的字样,好似一个福袋。这就是所谓的映射图像吧。
虽然看上去像是针对高中生的前途商谈指导,但最后一页却是资格考试的讲座活动的介绍,我由此明白了这是资格考试补习学校精心设计的广告。
“要试一下吗?”
“诶?”
“大地君你缺乏梦想。”
她顺势把圆珠笔交给我,笔的侧面印着JAXA的标志和一个笑嘻嘻的爆炸头男人。这是一部兄弟都成为宇航员的漫画和JAXA的联动商品。
“让我看看。首先试着想象下‘想做的事’‘想成为的人’吧,把这些填在写有‘梦’的圆的周围……”
朗读出来时,“梦”的字眼飞入我的眼中,我内心深处被什么攥紧了似的感到生疼,一把扔掉了册子。
“……啊啊,看得让人犯困,好麻烦。”我不知怎么地变得非常焦躁,像全吐出来似的接着说:“说到底,‘梦想’是什么啊,‘梦想’。”
“梦想就是梦想啊。你看,职业棒球选手之类的,偶像之类的,有各种各样的吧。”
“哈?职业棒球手?偶像?”我夸张地张开手表示无语,“我又不是小学生了,要是指望着这些将来肯定会错过各种机会活不下去的。梦想这种东西可是百分之九十九实现不了的啊。”
“大地君很快就会像这样逃避。”
“哈?”
“无论什么都讲大道理,总是欺骗自己的本心,你应该要更加正视自己。”
我又生起气来。
“那你呢?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自己肯定决定好了吧?”
“决定?”
“规划啊,规划。既然对别人说三道四的,那你自己的规划已经决定好了吧?”
我不期待能得到回答,因为身为家里蹲的她不可能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规划,而且我也只是因为被一个劲地说觉得不爽,所以想还击一下她罢了。
可是。
“你听了,不会笑我吧?”
“诶?”
“我的规划。”
“……你、你决定好了?”
星乃点了下头。
“真的?话说,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所以说,你不会笑我吧?”
她用刚才的册子挡住脸,疑心重重地问我。
“才不会笑呢。”
“绝对不会笑?”
“很啰嗦诶。”
“笑了的话我就把你做成汉堡肉。”
“我可不好吃啊,不过,你从刚才开始在做什么?”
“让我不紧张的咒语。”
我看过去,她用右手的食指在左手手掌上写着什么,看上去像是一笔画成的“☆”记号。
她写了好多次,再一次深呼吸,装模做样了好久后,
“——唔士”
“牛?(日语中唔士的发音近似牛)”
“飞行……唔士”
“飞行唔士……是”我把她说的话转换为汉字,“飞行员?”
她小声地回答说:“……是,宇宙航天员。”
“你这家伙……”
将来的梦想是宇宙航天员——
“……噗”, 约定瞬间就被打破了。“噗,噗噗……你,你,宇宙航天员……你这家伙,那可是世界上最难当上的职业啊?家、家里蹲的你,在说些什么啊?世界上有70亿人口,去过宇宙的人数仅有500人啊,一千万人里都没有一个的哦?投产比太差了,你也太蠢了”。
我笑着说个没完,星乃的脸眼看着赤红了起来。
“说、说到底,别说宇宙了,你连走路五分钟距离的便当店都没真正去过一次吧?而且宇航员身高要求在158厘米以上,不会游泳也不行的哦?你两边都出局了吧?然后说要成为宇航员?噗,噗哈哈哈!!”



“——你笑了是吧”,星乃气得两肩直抖,通红着脸叫道:“我要把你做成汉堡肉!“
她一个劲地将手边的玩偶扔了过来。亚当斯基型的飞碟砰地砸到我头上,然后滚落在地。
“明明说好了绝对不能笑的!”
“等下等下,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啦。”
她把手能碰到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地扔来,我伸出双手防御道:“好痛,等,住手”。在这个家中,地板上到处是倒下的破烂,所以只有投掷物怎么都不愁找不到。
塑料瓶、网购用的纸箱、空纸巾盒……她扔了一阵子后,脸通红得像太阳一样,喊道。


“所以说我讨厌地球人啊!”

【2025】

短信的铃声使我睁开了眼睛。胡乱地把盖在脸上的纸片抖落,才发现那是睡着前自己蒙上的册子。梦中的我是个高中生,是个参加暑期讲习课、学校的成绩不差、尚还有前途的存在。是一个每天和星乃在一起到处找事做,开心地生活着的学生。但现在不同,我已经不再是学生,可是,也不是有工作的人,没有去打工,也并没有梦想,只是一个埋在垃圾和呕吐物中的无业男人。我闭上眼,却再也睡不着了。这次电话的来电铃声响了,但我不想接。因为无论铃声响了多少次,那都不是星乃打来的电话、星乃发来的短信了,星乃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视线的前方,有一个倒着的照片板,似乎是从架子上掉下来的。照片上有星乃的身影,牵着双亲的手幸福地笑着的九岁少女,怎么也无法想到一年后的自己会陷入茕茕孑立之中吧。星乃的双亲——弥彦流一和天野河诗绪梨在离那个“CH细胞”的研究只剩一步的时候遭遇了事故,永远回不来了。依赖着两人天才头脑的研究以此为开端陷入停滞。期待越大反对也越强,这个研究在这之后转而被抨击是吹嘘的骗局、是对税款的浪费。
她或许万念俱空吧。双亲的死去,研究的停滞,名誉的一落千丈。我很清楚,星乃因为这些事而会感到多么的不甘心,对反复无常的世间会有多么的失望。高兴地讲述双亲事迹的她,与谈到贬低双亲的世间时露出死人似的冰冷表情的她,知道这两者的或许就只有我一个人。
可是星乃并没有放弃。某一天,她害羞地讲述自己将来的梦想是当上“宇宙航天员”。自那以后她真的就以宇航员为目标,通过几乎要渗出血的努力与天才般的头脑继承了双亲的研究。她之所以有成为宇航员的梦想是想要完成父母遗留的梦想、扫除遗憾、恢复父母的名誉。为了捡起因父母的死而中断的梦想的接力棒,她连太空都去了。
但是她的梦想没能实现。这个悲壮的夙愿被那个意义不明的“大流星雨”残忍地粉碎了。
铃声响了,这次是短信。我伸出手想关掉电源,屏幕上依次显示着数个来信。“惑井叶月”“惑井真理亚”的字样现在看起来异常的陌生,像是格式塔崩坏了似的浮在我的眼前。叶月那边只有未接来电,但真理亚那边发来了“你和叶月发生了什么事?”的简短文字。
“…………”
即使想要回信,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中途放弃了。事到如今再说些敷衍的话也无济于事,而且我讨厌把事情告诉她,因为总感觉是在向她撒娇。
又收到了来信。
把电源关掉吧,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诶?”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显示的名字。
“哈?”
我凝视着发信人一栏中记录下的“那个名字”,紧紧地闭上眼睛,然后再一次确认。
“啊……啊?”
我并没有看错,显示的确实是“那个名字”。在收信栏中,非常清楚地显示着。
我不敢相信。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
发信人是——

天野河星乃




本帖最后由 星乃安 于 2019-10-6 14:51 编辑


第二章 Space Writer


咚咚,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的视野像眩晕似的产生扭曲,手机差点从手中落下。
——什……什么……?
我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只是凝视着那一列文字。“天”“野”“河”“星”“乃”。这些文字,这种排列。邮箱地址的英文和数字。
“不可能……”我慌张地打开短信的内容,由于指尖在颤抖连续两次都没成功。
字面的意思很简单。
【去启动电脑】
诶……?
只有这一行内容,即使向下滑动,下面也没有任何的文章。
我坐在桌子前,注视着星乃爱用的电脑,然后再一次确认短信的发信人。那里还是显示着“天野河星乃”的名字,不管看多少次都一样。
——怎么可能。
这个名字显示在这里就表示,有谁用星乃的电子邮箱发送了短信。星乃的手机很早就应该因为欠费而解约了才对,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是谁只把这个邮箱继承了吗?
总之,我启动了电脑。虽然我很在意究竟是谁发出的短信,但我更在意这个短信中给出的指示内容。
只过了一小会,屏幕上显示出桌面。
不可思议。以前看的时候,星乃留下的成排的文件夹应该填满了整个屏幕才对,现在却消失得干干净净。桌面上甚至连垃圾箱都没有,仅仅只有中央一个,被孤零零地放置的文件夹。

《致大地君》

看见这个标题,我震惊地颤抖起来。
确实是给我的没有错,最后修改时期在三年前,据我所知这是星乃即将出国的时候。
手不禁颤抖。我对这之后写下的内容感到恐惧,这可能是她给我的,最后的信——也不说不定。我一瞬间回想起在筑波宇宙中心看到的她的“遗言”。
我深呼吸一下,然后点击下去。文件夹里排列着大量的文件。

【关于快子(Tachyon)通信器的原理】

快子……?
我伸手取来挂在桌子侧面的“那个”——星乃总是戴在脖子上的耳机,她本人把这个称作“快子通信器”。
我把页面向下滑动后,发觉这大概是星乃制作的“发明”说明书。里面的内容从发明灵感的备忘录到带有计算公式的原理说明再到立体的设计图,涉及涵盖了方方面面。

【比光子的速度还要快的假想粒子,杰拉尔德·范伯格于1967年将其命名为“Tachyon”。在这里我也借鉴前人将此次的快子称作“Tachyon”。不过,虽然也我称其为Tachyon,但严格来说我所指的与范伯格所说的相异之处甚多。在提倡“超光速粒子”这一概念的阿诺尔德·索末菲的印象中,这个词是作为更加原始本真的意义来使用的,比光更快。关键在于,快子用假名标注的话一定很帅,嗯。】
很像她会说的话,我读的时候想到。与其说是论文更像是散文,或者说近似日记吧。
虽然很想仔细地读完,但我更加在意后续的内容。会不会哪里有留给我的文字——我怀着着这样的期待与恐惧,同时滑动着页面。

【快子能够跨越时间。准确地说是能够回溯时间,从未来流向过去。为了证明这个假说,我试着发明了通信器。这个借由快子跨越时间的通信器,我简单地将它命名为“快子通信器”。唔呣,很帅。】

我的手抽搐了一下,停在原处,然后轻轻地碰了下放在桌上的通信器。
这是……跨越时间的通信器?可是,超光速,能跨越时间吗?理论上是怎么一回事?
跨越时间,这个语句让我回想起某件事。
——不知道,难道星乃发送出的电波三年来一直在宇宙空间中徘徊——也不太可能吧。
真理亚在JAXA筑波宇宙中心交给我的那段视频。如果这是真的,那我播放的像是星乃遗言的东西,还有发出粗野声音的人形剪影是从三年前的过去跨越时间到达现在的也说得通了。

【……随着实验的不断进行,我发现,这个通信器存在着几个缺点。第一,通信只能在两台子机间进行。如果以普通设备为接收器的话,影像与声音必定会错乱。在使用快子中的光子传输影像的情况下,假如没有接受快子本体的装置的话,收到的情报似乎会溢出流失掉。】

——难道说……
全部都只是我的推测,然而,至今为止我无法理解的事物却一个个地像拼图一样,“咔嚓”嵌合在了一起。
顺利的话,从星乃那收到的“通信”——那个剪影的影像、极差的音质的遗言,说不定可以清楚地解读出内容了。她最后所说的话我说不定可以清楚地听到了。虽然我害怕着这件事,但也怎么都想知道。
她留下的遗言,她最后的话语,我想用更清晰的影像、更清楚的声音去知晓。
所以我继续操作着。

资料显示出来后,屏幕上出现了“收到一条信息”的字样。我延长卷轴式线缆的插头,把“快子通信器”戴在了头上,所有的设置已经完成。

我按下回车键。仅仅是播放视频而已,我的呼吸就已经变得急促。我在害怕着什么吗?在期待着什么吗?唯一能确信说的话是:我渴望着星乃。渴求着星乃的容貌、星乃的声音、星乃的话语和星乃的存在。三年来离我越来越远的她,似乎就在这块切割成方形的显示器的另一边。
屏幕上暂时什么都没显示。
等待了将近十秒。
随后。
屏幕“啪”地明亮起来,我仿佛被闪光灯的亮光照射着,然后屏幕上出现了什么东西。错乱的影像,好似调色板上色彩斑斓地混合在一起的颜料,接着扭曲缓缓矫正,转变成了一个混杂着噪点的“影像”。
“咯……哈……”空气从我喉咙中漏出。我像身处空气稀薄的宇宙一样喘不过气,像被劫持的人质似的因强烈的压迫感和紧张感而身体僵硬。

星乃,她出现了。

【2025】→【2022】

绽放着温润光泽的美丽黑发。
通透洁白的肌肤,柔软的嘴唇。
端正的鼻梁,微微染上朱红的脸颊。
——啊,啊……
出现在那里的毫无疑问正是天野河星乃。她身上穿着宇航服,大大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这边。相遇时从不打理的乱糟糟的头发现在也仔细梳理好,用高级的发髻束拢了起来。自高中毕业以后,她突然开始长高,等到轻松地达到JAXA的身高规定时,已经变成一位22岁的美丽女性。她的身上几乎找不到当年家里蹲少女的影子了。
随后。

“大地君,好久不见。”

——!
确实是她的声音,和之前在筑波看的视频不同,这次毫无疑问是她的声音。
她——天野河星乃注视着我,脸上浮现出平静的笑容。她上一次像这样温柔地笑出来是什么时候了呢。少女时期越过前发投来充满敌意的视线的她仿佛不曾存在过似的,现在的她给人一种无法形容的成熟女性的风韵与冷静。三年前亡故的星乃应该比现在的我小了三岁,可我却有种在与年长的女性接触的感觉。
比起怀念,我更加地感到寂寞,这是为什么呢。
“大地君……?”
在耳边响起的声音,略微紧张的呼吸,不过我最在意的还是存在于眼前的她。她的头上戴着通信器样的东西,那是一对用新月状的结构连接起来的圆盘,我由此知道了那和我这里的“快子通信器”是同一个东西。
“唔,怎么了大地君?为什么没反应……”
屏幕的另一边,她露出诧异的表情。每次被“大地君”地呼唤着,我内心深处似乎就被填满了,虽然如此,却又感觉被紧紧地攥住。每次被叫到,我记忆中的星乃就苏醒过来,宛如咒语一样。即使她变成了沉着的大人的样子,可唯独“大地君”的呼唤声没有改变。
——这里是……
她的身后能够看到两个圆形的窗户和大型的气栓。这是ISS——国际空间站中的日本实验舱“希望号”的舱内实验室。我曾亲眼看过模型,而且也在影像中确认过实物,所以肯定不会弄错。她的身体因为失重而一点点地飘动,在空中不断旋转的手套似的物体也佐证了我的推测。
“喂喂,大地君?”星乃朝我挥了下手,“喂,能听到吗?能看见我吗?大地君真是的……”
她仿佛能看到我一样,亲切地向我搭话。
“呐,喂,别无视我,说些话啊……”
星乃哭丧起了脸。虽然平常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外表也有些大人样了,但还是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变得怯弱。那张好久不见的哭脸,紧紧地攥住了我的心。
我无意间喃喃自语起来。
“别哭啊,笨蛋……”
就在那个瞬间,仿佛听到了我的声音似的,屏幕中——三年前的影像中的她睁开了眼睛。
“接通了!”她露出了笑容,“终于听到了!大地君的声音。”

——诶?

很奇妙。她宛如单人戏剧似的在和谁对话进行着问答。
“那么,重来一次。好久不见呢,大地君。”
“诶,诶?”
“啊,大地君,有点吓到了?既然你戴着那个通信器,也就代表那个短信准确无误地送达了吧。”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我陷入了混乱,刚才我感觉似乎在和星乃进行对话。
理性告诉我这是错觉。
怎么可能。这个影像是她三年前录下的,只不过是个录像,既不是实况转播也不是视频聊天。然而接下来她说出口的话击溃了我的理性。
“——呃,你的眼镜怎么了?镜框歪掉了啊,话说回来你视力下降了啊。”
“唔诶!?”
我不禁取下眼镜。这副眼镜是我去年买的,大概是不规律的生活导致视力急剧地下降,所以我才去买的。为什么三年前死去的星乃会知道这个?甚至还清楚知道眼镜架歪了。
“你能……看得见我吗?”
我对着屏幕搭话道。自己也明白在干一件傻事。
“当然看得见啊。”
“骗人。”
“诶,为什么?”
“因为这只是影像而已。”
“啊说是影像也没错。”
如同争论的对话之后。
“诶,果然很奇怪啊……”她操作着手边的键盘,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那边的收信地的“FENGHUANG”是……fenghuang,fenghuang,啊,是不死鸟的凤凰的意思啊。但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的卫星啊,肯定是新来的孩子吧?你那边是公历二零二五年吧?
“啊,是啊。”
“那么果然是成功了啊,我确实联系上了三年后的大地君。”
——怎么回事?
我的混乱仍然没有平息。
她在说什么?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我还在做梦吗?
“唔,原来如此啊……”
她微微低下头说道,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将视线转到一边。
“在三年后的大地君眼中,的确,是会被看作幽灵一样的东西呢。”
“星乃。”
“怎么了?”
“你真的是……星乃吧?”
我还是无法相信,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对,是我哦。天野河星乃。”
这种自我介绍,这个略微害羞的笑容。她确实是我所知道的星乃。
“我这是……在和三年前的你联线吗?”
“的确是这样的。”
“我相信不了。”
“但是,你读过隐藏文件夹里的内容了吧?”
“隐藏文件夹……?啊,快子什么的是吧。”
“那你应该知道了吧。这是通过‘快子通信器’跨越时间连接起来的通信。在我看来你在三年后,在你看来我就是在三年前。”
“这种事……”
我注视着星乃的脸。
的确,我已经看过那个隐藏文件夹了。“快子通信器”的说明,基本的原理,以及那个使用方法我都读过了。可是我只是想把从真理亚那收到的“视频”变得能以清晰的声音和画面进行播放而已,做梦也没想到竟然和三年前的对方接上了“通话”。倒不如说,一般这种事已经超出想象力的界限了吧。
“请冷静地听我说,我有一件无论如何都想要传达给大地君的事。”
“想传达的事?”
她突然端正姿势,向我诉说。
“我很担心大地君的事。”
我的内心泛起波澜。
“……担心?”
“是啊,担心。大地君,怎么说好呢,总是一副高冷的样子,偏颇地规划准备着,所以我在想将来这种地方一定会朝不好的方向发展吧。因此我特意设定在了‘三年后’。”
她大大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坦率地直视,澄澈得没有一片阴云,仿佛宇宙一样的深邃眼睛。我不由得畏惧起来,她的视线好像看透了我的全部。
“我以前也说过吧,大地君对未来的事预想得太远了,是不善于在当下就竭尽全力的类型。你因为害怕失败所以不敢挑战。”
“那是……”
我无法反驳。
“大地君把我带到了广阔的世界。因为有大地君,我克服了家里蹲,就像这样成为了宇宙航天员。所以我想要报答大地君,想要支持你的梦想”
“我的……梦想?”
“其实你应该已经意识到了的,只要把手放在胸前,诚实地面对自己的话。”
“你在说些什么啊?”
“本来,这个快子通信器我是想用作和大地君间的私人频道来使用的……居然在这种形式上派上了用场啊。这些话,其实我是想回到地球后再告诉你的,但已经回不去了,所以我现在说了哦。虽然我的担心可能是多管闲事吧。”
已经回不去了——这段话使我想起了至关重要的事。
——对了!
“你、你没事吧?那个,空间站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三年前的国际空间站,看到那个场景时,我应该早点注意到的。那里是星乃消逝的地方。
明明可以回答我的提问,她却停顿了一下。
“……大概,不行了。”星乃平静地说出了残酷的事实。“空间站现在处于无法控制的状态。几分钟后,机体估计就会支撑不住了。”
“怎么,会……”我眼前蓦地发黑。
明明,和星乃奇迹般地接上了通信,却只剩几分钟这样的,也太残酷了。
“应该会有的!得救的方法……!所以星乃——”
“没有哦。”她低声地,却明确地告知我。“没有得救的办法了,我已经全部都试过了,可还是完全失去了控制。”
“不要放弃啊!肯定有什么,只要去找的话肯定有什么方法的啊!”
“到刚才为止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
她说着低下了视线。
“内部的所有机器都已经宕机了。唔,用电脑举例的话大致就是触摸屏和键盘全部故障,连电源也无法接入的状态吧。束手无策了。”
“对了,联盟号!脱离用的联盟号应该还在的!还有其他的乘员呢!?”
她无言地摇了摇头,平静的脸上透露出深深的淡然。
“骗人……我不会信的啊,这种事……”
我说着的同时,也意识到了。那个星乃都已经说束手无策了,那个天才都。
“别担心,大地君。我可是计算过了,这个轨道的话空间站会在大气圈完全燃尽的,所以没事的。”
“你、你在说些什么啊。”
我无法理解她说的话,明明自己的生命几分钟后就要到尽头了,为什么你能这么平静啊。
她终究只是平淡地诉说。
“听我说,大地君。我感谢着你,正因为如此我希望你能度过美好的人生。虽然我在这里结束了,但是大地君,只有大地君你,我不希望走上错误的将来、人生。”
“你在说什么——”
“大地君你缺乏梦想。”
这是我曾几何时听过的话语。
“你的内心里,不仅潜藏着热情,也有着对陷入困境的人不惜代价递出援手的温柔。但是这种热情和温柔些许地被环境冲淡,你在意世间的目光,变得无法展现出自己。我认为这实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同时也是很可怕的事。”
“可怕?”
“可怕啊,因为,人生很短暂啊。在意着别人的目光,等回过神来什么都没做成就结束了,人生中存在着这种恐怖。仅有一次机会的正式演出般的恐怖,是这么说的吧。直到17岁时我才终于意识到了,而使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是你哦,大地君。”
“我?”
“我是在大地君的帮助下成为了宇航员,变得能够像现在这样接近梦想,正因为如此我很担心你。”
“这种担心……”
“不需要啊。”这样的话,面对星乃认真的表情,我堵在喉咙里无法发出。
“我一直梦想着来到这个地方。这是我作为生命开始的地方,也是爸爸和妈妈描绘梦想的地方。而这里,是大地君你带我来的。”
“不是,这是因为你自己努力了,我什么也没有做。”
“不。”
星乃摇了摇头。
“你是知道的吧,我曾经宅在房间里,无法好好地走出家门,还讨厌他人,不肯跟任何人说话。我对这个世界同时也对自己绝望了,然而我遇到了大地君,因而改变了。大地君愿意待在我的身边,所以‘再努力一次吧’我变得能够这么想了。因此我现在才会在这里,才能继续爸爸和妈妈的梦想。”
继续双亲的梦想,这曾是她悲壮的夙愿。为此她立志成为宇宙航天员,继续CH细胞的研究,为了医学飞跃性的进步她不断地前进。通过这些,她就能继承双亲的遗志,使在实现理想的途中倒下的双亲的遗憾——不光如此,为了还击在研究遭遇挫折时抨击说是“浪费税金”“巨大骗局”的恶评与传闻,她作为两人的女儿也无论如何都要完成研究。这是世界上唯有她才能做到的,或许该称之为宿命的夙愿。
那是段苦难接踵而至的时期。她这个家门都无法好好走出去的家里蹲,别说前往比天空还遥远的宇宙这种异乎寻常的事,就连走到附近的便当店向店员阿姨点单都不知花费了多少天的时间。不仅是这样,她被凶狗吼了会打道回府,飞虫掉进背里泪水就会在眼框里打转,仅仅是差点撞上别人就会惊慌失措。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打招呼问候,明白不对后就去道歉,即使焦躁不安也不要用空气枪射人——这些全部,都是我教给她的。回忆像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闪过,每一件事都让我无比怀念,时而滑稽,可她却非常认真,我愕然于毫无社交能力的少女,但那对我来说也是人生中最充实的日子——
随后她振翅飞向了宇宙。
“我啊,多亏了大地君才能向前进发,才能鼓起勇气,打破了自己的壳。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和我一样打破自己的壳。”
“我?自己的壳?”
“嗯,大地君其实已经注意到了。所以只要些许地,迈出最初的一步就好了——就和我打开银河庄的门时一样,和我在便当店小声地点炸虾便当的时候一样。”
“你从刚才开始,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我理解不了她。“我的事怎样都好,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你自己啊。为什么,为什么——”
我的声音在颤抖。
“为什么……你会这么平静啊。”
“诶?”
星乃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你这家伙,干嘛要说这种临终时的话啊!”
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喊了出来。
“感谢什么的,担心什么的,最后什么的……还没有结束不是吗!”
“这是”,星乃吓得缩了下头,结结巴巴地说“这是,可”。
“你说过的吧!好几次对我讲过的吧!说要成为宇航员,在国际空间站上,在爸爸设计的‘希望号’上,继续妈妈的研究然后重启梦想的大门的吧!梦想的后续,现在才刚刚开始吧!现在起才正式开始吧!将这些……将这些……为什么……你要露出一副看淡生死的样子,就这样画上句号啊!”
“可是,已经……”
我说得停不下来了。星乃她想要自己结束她的梦想,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对我而言也是我的梦想,因此我才从心底里呐喊出来。
“你难道甘心的吗!”
画面中,她濡湿的大眼睛宛如带着光晕的水的行星,仿佛隐没在阳光中一样细眯着——
“这种事……”
她用颤抖的声音。
“肯定,不甘心啊……”
一滴光,从星乃的眼中溢了出来。
“既然这样……”我正要继续的那个瞬间。
时限到来了。
“啪”,屏幕的色调突然改变了,昏暗地像是灯掉了下来,她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
“——对不起,大地君。”
星乃抬头喃喃地说。
“好像,已经到时间了。”
听到这句话,某样冰冷的东西从背部流过,我毛骨悚然起来。
“星乃!喂星乃!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已经,要永别了。”星乃沐浴在白色的光芒中,耀眼地闪烁着。“最后能像这样子看见你的脸真的太好了。”
“喂,等下!星乃!”我几乎贴在屏幕上叫着。“等下啊,别开玩笑啊!怎么能就这样结束啊!”
“对不起。”
“你的梦想,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叫到后来,各种东西一下子涌了上来,我难以出声了。“还剩,一点,真的只有一点了……全部,全部就能如愿以偿了啊……”
最后我哽咽一般嘶哑着声音。
“大地君——”
星乃的脸变得扭曲了。她像不堪忍受的某样东西似的崩解着,像一直以来虚张声势的假面剥落了一样,死死地咬紧嘴唇。屏幕染上了更加苍白的颜色,某种巨大的噪音响起,不断闪烁的画面猛烈地晃动,她背后的墙壁令人惊恐地凹陷进去,宣告着临界点将至。
屏幕之上,“影像”如同在受到侵蚀,不断地被挤压。许多个窗口弹了出来,显示出各种影像,仿佛禁锢住了她的周围。无数的人造卫星在这些影像中冲向大气层,蒸发出高温,碎片摇曳着长长的光尾——
化为了流星雨。
“星乃……!!”
我嘶喊着。然后她的眼中,一滴一滴地,决堤似的滚轮下水珠。
“大地君,对不起……”
她挤出颤抖的话语。
手交织在胸前,如同忏悔一样地告诉我。
“第一次遇到的时候,扔乱了你给的资料,对不起。”
星乃的身体被纯白的光芒笼罩,屏幕上混乱地弹出了大量窗口,显现出燃烧殆尽的空间站。
“在筑波发射火箭的时候,我一个人溜掉了,对不起。”
空间站开始崩坏。像翅膀一样展开的太阳能电池板被压扁,裂成长方形的碎片脱落了。两侧的散热器扭曲折断,追随着电池板一同抛向太空。
“在ISS展遇到的时候,谢谢你帮我包扎了伤口。
闪烁的屏幕中,空间站崩坏的影像的围绕中,星乃的独白还在继续。在这如同电影谢幕的脱离现实的光景前,我什么也无法做到,只是不断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那个时候,大地君送给我照片,我真的开心极了。”
空间站的桁架,发出喀嚓一声,我的心似乎也随之折断了。它几乎要将俄罗斯的星辰居住舱卷入一样四分五裂。机械臂一瞬间耷拉垂落后,美国的命运实验舱燃烧而尽,接着欧洲哥伦布实验舱摩擦出大量的火花渐渐地融化,一旁的穹顶舱的七块窗户挡板如花瓣一样横穿前者而过。
“大地君给我买的炸虾便当总是那么好吃。”
留存到最后的日本实验舱“希望”——舱外集装架紧贴着实验平台发生弯曲,如同咬住钩子的鱼一样在机械臂的尖端横冲直撞,最后从根部折断脱离出去。
“爸爸妈妈去世后,我一直宅在房间里,讨厌这个世界,讨厌别人,讨厌活在这个世上,死了多好,消失了多好,每天都痛苦极了。但是……”
她不断闪烁的身影,刹那间显现出它的轮廓,向我露出了虚幻的笑容。
“我遇见了大地君。”
散射着火花的舱内保管室勉强保持着原形,燃烧到了最后。舱内实验室——星乃所在的房间已经化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球,它的体积随着坠落而渐渐变小。
“对这样的我,你是那么的温柔。一直愿意来我到我家里,一直愿意听我说话,一直愿意做我的同伴。”
空间站迎来了终焉。它变成一粒流星,煎熬着我每一寸身心,突入进了大气层中。伴随着迸发到最后一刻,依然耀眼夺目的生命之火,它化为了一条细长的线,像是即将入睡的眼睑,缓缓地燃烧到尽头。
“虽然爸爸妈妈去世后,我活着,什么好事,都没遇上过……但是自从遇到大地君的那一天起,真的,真的,每一天都过得好开心啊……”
她周围的数个窗口如同宣告着终焉,一个接一个地关闭了。
一同坠落的无数卫星,竞相争艳,熊熊燃烧,也燃尽了所有,化成了光的线条,像战死的士兵一样消逝而去。
“星乃……!!”
“大地君——请一定,一定,要抓住美好的未来哦……”
我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屏幕上什么都显示不出来了。仅仅只有声音,微弱却又明晰地传达出她的话音。
“啊啊——果然还是很后悔啊,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来到了这里,和大地君一起,让梦想,爸爸和妈妈的,梦想的延续,明明才刚刚开始,讨厌,讨厌啊,果然这种事,太过分了啊,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啊啊,啊啊,大地君,大地君,大地君——”

那一刻,我看到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影子——不对,一个女性——从碎片的阴影下被抛了出去。长长的黑发像翅膀一样张开,那个身影最后在向我伸出手求救。在没有大气的虚空中,虽然只有一瞬,我确实读到了那个嘴唇的动作——救 救 我。

下一个瞬间,更加强烈的光芒吞噬了她,然后变成了青色的流星,燃烧,直到尽头。

影像中断了,屏幕一片漆黑。
无法动弹,动弹一下都做不到。理解不了发生了什么。我僵在漆黑的画面前,睁着眼。我感到口渴。心脏一直奇怪地鼓动着。但是唯有一件事我很清楚地知道。不是三年前,刚刚,就在我的眼前。

她死了。

【2025】
“那个,前辈……我是叶月。很抱歉每次给你留下录音电话……那个,我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可,最、最近,一直没能看到你,我有些担心……那个,前辈你还好吗?请问你现在在哪里?”
好久没接的电话录音中,有叶月发来的五段留言。听到她满是担忧的声音,虽然我感到很对不起她,但现在实在没有回复的心思。



电脑上还有后续的数据。在“快子通信器”的说明书后面,还积存有巨量的文本。另外,通信器自那以后再也没能启动过。和星乃最后的交谈内容也没保存下来,一切都像幻影一样什么都没留下。

完全无视读者的写法,也就意味着星乃根本没打算把这些资料给别人看。换句话说,给人一种星乃苦恼该怎么处理这些文本资料,于是一股脑地全扔进这里面了的印象。复杂的算式,或者是手画的图解等,还有既没分章节也没怎么写过小标题的文本的浊流还在延续。由于这些内容的难以置信,会使读者会觉得出乎意料,不,更会让人觉得是荒唐的无稽之言。
然而,貌似是星乃胡乱写的,到处是错漏的文章、算式、图解、工作顺序、实验结果、庞大的研究资料——这些,这堆数据并非玩笑也不是恶作剧,而是年轻的天才科学家星乃呕心沥血进行研究的佐证。

【人类的记忆87%来源于视觉情报。】

【视觉是指通过视网膜的光子被视觉细胞的视杆细胞和视锥细胞所感知到的一系列过程。】

【光子中通常伴随着等量的快子。这种快子会在视网膜细胞的视杆细胞以及视锥细胞上留下记忆的快子残像。也就是说把光子留在脑细胞内的记忆叫做“正”的话,快子在视网膜细胞上留下的就是“负”。】

【从“视觉留下的记忆情报”这个意义上来说,日语中最贴切的描述姑且是“记忆烙印在眼中”这句话吧。】

【通过快子将刻在视网膜上的负记忆再次扫描出来后,转换成压缩的数据,再将其经由快子通信发送回过去。】

【视网膜细胞快子痕迹扫描记忆情报发送器】

在这冗长的正式名称后,写着一个简洁的略称。

【Space Writer】

这是把现在的记忆“写入”过去记忆的“剩余空间”中的机器。换句话说,能回到“过去的世界”——按老套的说法就是“时间机器”的意思。
“骗人的吧……”我全部读完后,倚倒在椅子上,自言自语地问道。太荒唐了,不管度多少次我都这么觉得。然而,我有不能否定这个理论的理由,毕竟我已经实际体验过了。“快子通信器”。因为这个机器,我已经成功地与“过去的世界”的星乃对话了。
与过去的人物进行通信的机器——这本身就称得上是时间机器了。能够向过去发送信息的话,也就等同于能改变现在。把赛马比赛的结果发送给过去的自己,那么眨眼间就能变成亿万富翁。

【我曾经想要制作时间机器】

星乃明确地写下这样的话。时间机器。这荒唐无稽的字音,好似脱离现实的科幻小说。

【我想见到死去的爸爸和妈妈,如果制作出了能回到过去的时间机器,就能见到他们了,就能取回爸爸妈妈的梦想了,我这么想道。】

这是个痴心妄想的莽撞愿望。但她却付诸实践了。

【为此我制造了“Space Writer”,但是这台机器却存在着重大的缺陷。就像至今为止的各种时间机器假说一样,回溯过去是有着绝对的制约的。那就是,时间机器,最多只能回溯到它被制造完成的那个时间点。无论多么想要回到过去,都无法超越时间机器被发明的时间点。就Space Writer而言,它最多只能回溯到扫描视网膜细胞,创造出数据的那个节点。这在理论上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回溯到过去所需要的接收器,不是其他正是你自己,而在机器扫描自身记忆的时间点之前,作为接收器的你却尚未存在。】

【在明白了这一点后我绝望了。我把这个发明扔掉了,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她毫无遮掩地不断述说。

【但是,我变了,我遇见了大地君。】

我的手指因为惊讶而停下。但很快又活动起鼠标,向下滑动着屏幕。

【因为遇到大地君,我学到了许多东西。摆脱了家里蹲,去到外面,遇上其他人,体验了好多事物,和大地君在一起制造了许多的回忆。不经意间,我变得不再想寻死,也不再渴望回到过去了。】

这种事……得知星乃不为人知的烦恼与纠结,我再也无法移开眼睛。焦急地移动手指,向更后面读下去。

【我已经不再需要Space Writer了。可是,我觉得大地君或许会需要它。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大地君——】

——缺乏梦想。
这句话重复不断地出现。梦想,梦想,梦想。星乃像口头禅似的说着。但是我对这个词语抱有违和感。平凡的我与志在成为宇航员的她这个天才之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梦想不是可以实现的东西。梦想——那种东西怎样都无所谓。

【所以,我把Space Writer留在了这里,为了能让大地君在无论如何都后悔不已时重来人生。】

一行孤零零的公式样的文字,写在文章的最后。

【A×C=P】


那以后我开始在星乃的房间中疯狂地寻找。拨开铺满地板的山一般的破烂,桌子的抽屉和壁橱不用说,从厨房的排水沟到马桶的水箱,我找遍了一切可以找的地方。连电脑中的资料数据都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搜查了一遍。不眠不休地寻找着,耗尽了体力就倒在地上,恢复了意识后,就着水管中的水灌下腐烂的固体食物,接着继续寻找。找什么?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星乃留下的最后的发明——Space Writer。文章中言之凿凿地写着星乃已经把它完成了,而我也经由“快子通信器”窥见了它的一鳞半爪。既然如此,那个发明,应该存在于这间房子的某个地方才对。
可是,在一周的时间里,不管我怎么寻找——
也找不到“Space Writer”。

“可恶……!”
我拿起手中的物品,扔向墙壁。UFO形状的玩偶撞上舱门,无力地弹了回来。
怎么会找不到。
为什么没出现。
难道时间机器本来就不存在吗。
我并不想重启人生。像我这样的渣滓的人生怎样都无所谓,但是,星乃的人生不一样,星乃的梦想不一样。只有这个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步。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流星雨,就去践踏她梦想的家伙我绝不会原谅。因此我需要那个。
时间机器——那个星乃所说的“Space Writer”。
“可恶,为什么,会找不到啊……”
为了发泄怒气,我将身边的空罐子向远处扔去,罐子撞到墙壁,响起了干瘪的声音。
这时。
——!
尖锐的警报声响起。我吓了一跳,看向电脑屏幕,那里显示着公寓周边的情况。这是监视摄像头的影像,是有极端被害妄想症和不信任感的星乃,在银河庄安装的足以媲美银行的安保设施。
“啊……”
5名左右的穿着工作服的男人走下了卡车,一边指着公寓的方向说些什么,一边开始在周围放置红色的圆锥路障,将带子围绕公寓贴了一圈。
——怎,怎么回事?他们想干什么……!?
男人们为了确认情况在公寓外围走着,同时粗暴地撤去水泥墙上的带刺铁网和崩碎的瓦砾。他们要对这座许久没人居住的公寓开始做的事,就算是我也能很容易地想象到。公寓即将要拆迁了,在这之前拜托你去整理下遗物——我想起真理亚所说的话。
我胡乱地在玄关穿上鞋,走到外面。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二楼的走廊也大范围地吹进雨滴。
“你、你们在干什么?”我张口就使劲朝楼下怒吼。男人们都惊讶地抬头看向我,随后互相看着说:“喂,有居民吗?”“没、没听说啊”。他们的衣服上写着附近的土木工程公司的名字。
“我不是还在里面吗?”
我冲下公寓的楼梯,向工作人员迫近。镇静点,冷静下来,我注意到自己的心声,但大量的血涌进大脑。我无法忍受星乃心爱的“宇宙飞船”被损坏。
一个工作人员直直地盯着我。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我们听说这个房产已经没有人居住了才对……”
他的语调虽然很恭谨,但眉间紧皱,目光流露出明显的不信任感。他扫视着我的脸和衣服,看到我憔悴消瘦的样子和脏兮兮的衣服,明显起了疑心。
“我,那个……”
我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我是什么人?既不是公寓的居住者,也不是星乃的亲戚。冷静下来思考后,我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权利来阻止拆迁工作。
“呃,我是过去入住者的,那个,朋友……”
“朋友?”对方愈发皱起眉头。“只是朋友的话,为什么会在这个房间里?听惑井地产公司说这里应该很早之前就没人入住了吧?”
“这是……因为遗物整理,有些……”
“遗物整理?哼……那果然不是这里的居住者吧。”
工作人员确认着手上的剪贴板,然后看了看手表。显然想尽早开工。
“你的名字是?”
“叫……平野。”
“那平野先生,虽然很抱歉,我们也是有工作在身啊。下周重型机械就会开进来,必须得尽早打好地基拉上罩布。”
“怎么能这样,这让我很困扰”
“困扰,我们这边才困扰啊。有什么不满的话请打电话给惑井地产公司……那么,动工吧!”
男人发出号令,其他工人一齐回应。
随后施工开始了。工作人员围绕着地基,用钳子和榔头等工具破坏栅栏和带刺铁网。
“啊,啊,给我住手……!”
“喂你,我要叫警察了啊!”
“请等等再施工!”
“这家伙,可恶,放开我!”
我跟几名工人扭打在一起,然后被大力拉开,就在这时我身体失去了平衡撞向地面。
“咕……”
由于脸撞进地面,我一瞬间无法呼吸了。“喂,喂你没事吧……!”男人们慌忙跑过来,大概心想让我受伤了就糟糕了吧。我没一会摇晃地站了起来,脑海中满是保护星乃的“宇宙飞船”的念头,装不下其他任何东西了。
“没、没事吧?”
“呜啊啊!”我再次扑向那个男人,他被打倒在地翻了个跟头。
在干些什么。有什么目的吗。我知道自己在做些非常愚蠢的事,但仍然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星乃的宇宙飞船。和她之间的回忆。我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它们。
“喂喂,是警察吗?有个胡搅蛮缠的男的。地点吗?那个,在三丁目的银河庄公寓——”
在其他工人报警时,一个人拿起了手上的电话。
——啊……
拿着电话的人和我对视着,“惑井小姐”,他喊出了那个名字。
“不好意思啊,能麻烦今天先暂停施工吗?”
“没、没问题吗?”
“那家伙,算是我的一个熟人,所以公司那边我会去联系的,施工拜托你们明天再开始吧——”
“惑、惑井小姐这么说的话……”
工人们忽然安静下来,匆匆坐进了卡车中。虽然依旧有人瞪着我,但印有土木公司标志的卡车最终还是开走,消失在了转角处。
“大地……”
银发的女性低下头,悲哀地看着我。

“为什么要这样做?”
惑井真理亚平静地问道。
我吐出口中的泥,转头望着她。雨势逐渐变大,我也好,真理亚的银发也好都已经湿透了。我忍耐着磕伤处的刺痛,赌气地说:“没有为什么啊。”
“那家伙的家要被拆毁了,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管吧。”
“之前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吧?”
“是啊。”我故意带着讽刺的语气说:“这种没人住的公寓,只会增加修理费和房产税,投产比的确很低嘛。”
“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那是怎样——”
“这种事你打算一直做到什么时候啊?”
“诶?”我一瞬间无法回答。
“星乃对你来说是特别的,这我知道,可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不是吗?”

真理亚停下了总是拖长句尾的语癖,我明白她是真心地在担心我。

“大地。”
被雨濡湿的银发贴在她的脸颊上,不像是往常的她。
“必须得在什么时候放手。”她强烈的视线笔直地贯穿了我,“死去的人无法复生。无论那个人有多么的重要,都必须在某一天,放下手、整理好回忆、存放在心底里继续前进啊”。
我忽然想到真理亚自身的经历,真理亚的丈夫是因疾病死去的,她的话音有着仿佛说给自己听的回响。
“死去的人无法复生,时间也无法倒流。所以,我们只能接受这个现实继续前进。”
“不对。”我不由自主地从口中说出。
如果是这样的话,回溯就好了——利用时间机器,将时间。”

“诶?”真理亚睁大了眼睛。“刚刚,你说了什么?”
“回溯时间。我要利用时间机器回到过去,然后——”
我直视着告知她。
“去救星乃。”
“你……你刚刚说了时间机器吗?”
真理亚的眼神变了。从劝导的目光变成了怜悯的目光。
“是时间机器。”
“喂,大地。”
“星乃她已经制造出了时间机器,名字叫‘Space Writer’,可以将眼中残留的负的记忆通过快子传输,所以,回到八年前的过去是有可能的。”
“大地!”真理亚抓住我的双肩。“你、你在说些什么啊?时间机器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啊?”
“不,有的,时间机器是存在的。星乃造出来了。”
“你这家伙……”
真理亚愣在原地看着我,她的表情悲痛地扭曲起来。
“真理亚阿姨,你觉得我疯了吗?我是认真的,我要用时间机器改变过去,让星乃——”
“振作点!”她摇晃着我的肩膀。“你、你在星乃的回忆中陷得太深,已经看不清现实了啊!过去是改变不了的!那是已经无法实现的事了!”
“过去可以改变!我要用她做出来的‘Space Writer’去救她!所以,宇宙飞船也好、银河庄也好,都是不能拆掉的啊!我要让她活下去,然后,让她的梦想,让弥彦流一和天野河诗绪梨没能完成的,梦想的后续——”

火星四散。

“咚”,冲击传来,我的背部跌进了泥水中。
“被揍了”,我才意识到这一点时因为真理亚的呐喊。
“你个大傻瓜!”
左脸传来剧痛,眼中的事物也变得模糊不清。在猛烈摇晃的世界中,我听到真理亚的哭声在头上方响起。
“别开玩笑了,什么时间机器啊!?回到八年前?让那孩子复活!?弥彦和诗绪梨梦想的后续!?给我适可而止点啊你个大笨蛋!!”
我感受着脸颊上的炽热和连绵不绝的降雨。像酩酊大醉的行星一样,我从晕眩的视野中仰视着真理亚的脸庞。
虽然被雨淋湿,被前发遮住,但我还是清楚地知道真理亚在哭,甚至能看出揍我的她在忍受着某种痛苦。
“星乃,已经死了啊,已经,再也回不来了啊……”她仿佛伤害着自己地说:“弥彦,诗绪梨,那个最为辉煌的时代,都再也没有回来过啊……”
她俯视着我,水滴从头发上垂落,眼泪从脸颊上流下,头因为脱力而垂下,左脸上的旧伤疤看上去刺眼地疼痛。
我缓缓地站起来。
“——不对。”这是我三年来沉积在心中的抑郁形成的心声,“没有死。”
“诶?”
“星乃,她没有死。”
我把心声原封不动地,倾吐出来。
“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就在旁边,露出一副睡美人似的澄静脸庞,不过嘴角流着口水……然后,从床上起了身,她像小猫一样揉着眼睛,不愉快地打着哈欠……到了中午,她会说想要吃便当,但是地球的治安太差了,所以不愿去,可是炸虾便当又是她的最爱,吃的时候看上去真的很幸福。下午她一个劲地玩游戏,却又不服输,晚上用望眼镜观察星空时,她的眼睛会熠熠生辉,可她的目光,总觉得有些寂寞……一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一直以来,她都陪伴在我的身边,我听得到她的声音,也一心一意地看着她的梦想……”
星乃死后的三年。这三年间我一直在疏远星乃,想要把星乃的事忘掉,拼命地逃离她。我不断地想从那些回忆的阴影中逃走。
可是我做不到。不管做什么,无意间,我都会想起她的脸,都会看见她的梦想。这种情况到了最近已经每天都会出现。那声“呐,大地君”的呼唤,总是得意洋洋、自信满满、却总感觉有些寂寞,使我无法忘怀。

“在我心中,她是不会死的。”

话音消失在倾注而下的大雨之中。雨滴无数次地拍打在脸上,粗暴地夺去滚落到脸颊上的泪水。
真理亚缓缓地靠近,向我这边伸出手。她抓住我的衣领,再次挥下拳头。我轻易地踉跄了,但这次没有倒下。拳头的力度,比起之前要柔弱太多。
我知道的。星乃死后,真理亚靠在银河庄的门上崩溃地恸哭。星乃送给她的星形耳坠她至今也极其爱惜,每一天都珍爱地戴在身上。真理亚爱着过世挚友的女儿——星乃,视如己出地爱着她。
我们很相像。失去了星乃这颗太阳,我们仍像悲哀又恋恋不舍的行星,在星乃曾经在的地方止不住地徘徊。
真理亚又一次抓住我的前襟,我没有抵抗,无论被她揍多少次我都不在乎。她举起拳头,我本能地咬紧牙关。

“不要……!!”

随着响起的声音,一个女性强行介入我与真理亚之间。
“你们两个人,在、在做什么啊……?”
隐藏不住心中的混乱和动摇,她颤抖着质问。有着大大的眼眸与柔美黑发的大和抚子。
惑井叶月。
“妈妈,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前辈做这么过分的事?”
“让开叶月,这家伙不揍是不会明白的。”
“不要对前辈做这么过分的事啊……”
“没关系的,叶月。我被揍是理所应当的。”
“前辈,等等……”
叶月摇了摇头,倒在她脚边的伞在雨中发出干瘪的声响。
“你们两个都,怎么了啊。这种事,很奇怪啊……”
她的肩头颤抖着,呼吸因抽泣而紊乱,哽咽地抽着鼻子。面对着亲生母亲揍向自幼认识的人的罕见状况,她混乱极了吧。
真理亚放开手,手腕无力地耷拉下去。被放开的我用袖口擦去淌着血的嘴角。被揍的疼痛与打在全身的冰冷冬雨,将我瞬间拉回了现实中。叶月抽泣得像个被恐吓的孩子,她的呜咽声在耳边刺痛地回响。
“…………”
我沉默着看着叶月。真理亚也和我一样,看着在雨中抽泣的亲女儿,不知如何是好地呆在原地。雨滴持续打在三个人身上,这幅光景,仿佛象征着我们的三年——谁都无法前进,谁都因无法忘怀的哀伤而全身湿透,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原地的三年。
真理亚想要结束这一切。
我对此抵抗着。
而叶月无法站在任何一边,只有在我们中间承受着内心的煎熬。
——结束这一切吧。
我这样想到。


正当我要走上楼梯的时候。
“前辈……!!”
突然地,我被后方伸来的手抓住。紧紧的、柔软的触感,伴随着暖意从右手传来。
“你要去哪里?”
“诶?”
叶月问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前辈想要,去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星乃的房间啊。”
“你说谎”,她摇着头,“前辈,感觉和一直以来不同。似乎,要去遥远……某个遥远的地方,我触及不到的,某个地方。”
“这……种事……”
“我说了……很奇怪的话吧……但是,但是,如果现在放开前辈的手的话,我有种再也见不到的预感……有种,前辈再也不会回来的预感……”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她才好。
“为什么是星乃小姐?”
“……诶?”
“星乃小姐已经……去世了。哪里,都不会在的。”
“那是……”
她更加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这样大胆的行动,她是第一次做出。
“我一直以来都注视着前辈。小时候,我遇见了前辈,然后成为朋友,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一直注视着前辈了。”
我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听着她的倾诉。
“……可是,前辈的眼中,映不出我的身影。前辈总是看着星乃小姐,和我说话的时候,也总是聊星乃小姐的事,即使星乃小姐去世了,也一直想着她的事,而……我,前辈却从来没有放在眼里……”
她的手一颤一颤地哆嗦起来。
“明明在这么近的地方……明明,就在这么近的身边看着前辈。可是,赢不了。我赢不了……过世的星乃小姐。明明,我还活着……还在这里……”
叶月呼吸紊乱,痛苦地哽咽着。
“前辈……我还活着。和星乃小姐不一样,我还活在这里。”
她轻轻放开手,然后缓缓地绕到我身前。我们面对着面。
“一点点,就好了。真的一点点,就好了,所以——”
大粒的泪珠,滚落下她的脸颊。

“请看看我啊,哥哥……”

叶月扑进了我的怀中。
假如,现在,我紧紧抱住她的话,一切可能就结束了吧。然后,一切将会开始。如果能与她结合,之后也一直生活在一起的话,我一定能变得幸福吧。找到固定的职务,专注认真地工作,好好地构建起家庭,今天的事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为回忆,黄金般璀璨的幸福未来将会为我开启吧。
而舍弃这一切,我想要选择的是什么?
星乃遗留下的文件夹中,有这样一行文字。
【伴随“Space Writer”的副作用:头痛、目眩、恶心、视觉障碍、记忆障碍、对脑神经不可逆的破坏、休克导致的死亡】
时间旅行,这需要做好失败与副作用觉悟的,荒唐无稽却性命攸关的抉择。
但是。

——救 救 我。

“叶月……”
我慢慢地推开了她。
“我对不起你。”
说了这些后,我静静地从她身边通过,抬起被雨淋湿的脚,一步步地登上生满铁锈的楼梯。在二楼的走廊上,我看到叶月脱力地弯下膝盖,瘫坐在了地上,然而我不能掉头返回。
随后,201号室,宇宙飞船所在的房间。
“请告知所属及姓名。”
“机组成员——平野大地。”
“声音认证。成员【平野·大地】已确认登陆”,接着“指纹认证。【平野·大地】的登陆指纹已确认”。



最后,对讲机的一侧出现了显示器。
“请将右眼对准显示屏”,我对右眼。“虹膜认证。已与【平野·大地】匹对身份。——已解锁。”

电光闪过。

我想起文件夹中“Space Writer”的说明书。
——通过快子将刻在视网膜上的负记忆再次扫描出来——
视网膜细胞——扫描
“不会吧……”
因为光在房间“中”寻找,所以我从没把目光投向“外”部。“虹膜认证”这个词,总让我模糊地抱有“视网膜”是另一种东西的印象。
为什么会没注意到呢?我因自己过于愚蠢而惊愕得愣住了。答案跟字面意思一样就在“眼前”啊。

“木星……”

这是我每次来到公寓时,对我的“眼”——不仅是虹膜而且对“视网膜”进行扫描的机器。是花费大力气制作的,附属于安保系统的内部对讲机。
“原来是你吗……”我在显示屏上快速地描画着。随后,屏幕上出现了键盘和写着“输入密码”的画面。
“密码……”
星乃的生日,喜欢的数字,具有纪念意义的数字……我尝试了各种各样数字,全部都显示错误了。然后我思考了一会,忽然间,某样东西浮现在脑海中。
——难道说,是这个?
【A×C=P】
这是Space Writer说明书末尾写着的,似乎毫无关联的公式。
我试着输入后,结果这是正确的。画面在下一个瞬间切换了。
“密码已确认”,电子假声传达了输入正确的通知。“请问要选择哪一个时间点使用‘Space Writer’?”
屏幕上罗列着成排的数字,滑动后仍有相当多的数列持续地出现。
最初看上去只是不规律的数列,可是仔细看的话,就会从“2018”“2019”的数字发现它表示的是年月日。有了这种程度的提示,即便是我也知道了。星乃是这么说明Space Writer的原理的:
【通过快子将刻在视网膜上的负记忆再次扫描出来,转换成压缩的数据,再将其经由快子通信发送回过去。】
假如,这个内部对讲机“木星”扫描了我的视网膜,将上面刻下的“负记忆”保存了下来,那么就说得通了,这些数字表示的正是保存的时间。而且实际上,最新的日期刚好和我一周前来到这里的日期相吻合。
我的指尖滚动着海量的数字,最后终于抵达了一个日期。
那是最早的日期。
【2017072514331505】
二零一七年七月二十五日十四时三十三分。这是八年前的,那个夏天。
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日子。
——就是这个。
用手指点击后,画面再次切换了。
“时间点确认。使用‘Space Writer’的过程中,可能因电池电量不足而无法返回,请问可以吗?”
我转向背后。
叶月从楼下望向我。她蹲着,湿润的眼睛中映着我的身影。
真理亚也抬头看着我。她什么也没说,贴在一起的银色的前发下,嘴唇紧紧地咬着。
我不会跟她们说再见,因为在那边的世界,我一定还会遇见两人的。
我想要去取回。取回星乃的生命、梦想,还有她的未来。
所以我把手指放置于屏幕上——

按下了“YES”。

那个瞬间。
光线由下而上扫过了我的右眼,我有种就要这样被从屏幕中迸射出的光吸入的感觉,意识也变得飘忽不定。
这是,什么……!?
光的洪流包裹住了化为磅礴怒涛的我,光束渐渐增多,仿佛无限延伸的通道从我前方穿过。
这些是记忆。我的出生、第一声哭叫和成长的记忆。记事时起,长大,进入托儿所,入读小学,初中毕业,高二时与星乃相遇,与她一起度过的日子,关系变得要好,进行天体观测,偶尔吵架,然后听到她的梦想,决定支持她,她摆脱了家里蹲,参加JAXA的考试,破例录取,当上梦寐以求的宇航员,训练的日子持续着,入选国际空间站搭乘任务,变成孤独一人,碎裂的国际空间站突入大气层——所有的光——不对,这是比光还快的粒子——快子从我的视网膜中穿过,它们回溯着时间,把刻在视网膜细胞中的负记忆变作信息,发送至过去,将现在的我传达给过去的我。这是超越光速的走马灯。连光也无法追上的四次元世界。在那彼端——

【2017】
“哈”,睁开眼的时候,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
我无法保持站立,暂时跪下膝盖,手撑在眼前的墙壁上。
发生了什么事?我看见了什么?
过于大量的信息、影像和记忆束变成了光,不,是化作了比光更高位的某种物体,穿过我的身体。残像变成闪烁的记忆,在眼球前、眼睑中交错、暴走。等到这些终于平息时,我也终于得以好好地睁开双眼。
我看见了一扇门。
一扇似曾相识的分不清蓝黑的深色的门。银河庄,201号室的门牌,我直到刚刚还在的场所。
失败了……?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身处于同一个场所,看到的同样的景色。就好像向远处跳去却“咚”地落在了原地一样。毫无变换的当前位置。
不过我注意到。
“啊……”叶月不见了,刚刚还坐在楼下,现在却哪里也找不到她的身影,真理亚也不知何时消失了。而且,下着的雨也停了,不仅如此,我现在穿着的这套厚质地的衣服是——校服,高中的校服。
我不禁环视周身,上下都是令人怀念的校服。定睛一看,发现书包倒在脚边,鞋子也是以前穿的天蓝色运动鞋。
耀眼的阳光让我睁不开眼睛,天气已然放晴。之前下着那么大的雨,外面却连水洼都见不到,哪里也找不曾下过雨的痕迹了。
就在这时,“噗”,内部对讲机起了反应。

“——请问是哪一位?”

我无法忘怀的声音。




本帖最后由 星乃安 于 2019-10-8 23:03 编辑


第三章 起始的日子 ——二零一七年七月二十五日十四时三十三分


1

“——请问是哪一位?”
听到声音的瞬间,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无法忘记,也绝不可能忘记。没礼貌的,冷淡的,实在令人麻烦生厌,但的确是曾经听到过的,那个声音。
哆嗦的手勉强地在口袋中摸索,取出了手机。二零一七年七月二十五日——不会错的,显示出的画面证明这里确实是过去的世界——八年前的世界,我还是十七岁的世界,然后也是她仍然——活着的世界。
——难以置信。真的……回来了?
“请问……”
话音再次响起。我吓了一跳地回应:“是,是——”,嗓音奇怪地拉高了。她就在一门之隔的另一侧,存在着,呼吸着,注视着我。
“……请问,是哪一位?”
对讲机中传出明显不耐烦的声音。
“我,是我啊。”
“……”
“是我啊,我。”
“……”
过了一小会儿,我惊慌了来。
——不好,我在干什么啊!
我回过神来,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这里是八年前过去的世界——也就是说我和她连认都不认识,现在才是第一次见面啊。这个时间点的她还是从不在学校里现身的谜之转校生,而我对她来说,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连脸都没见过的陌生人。
——唔,该怎么办……
眼睛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校服,“对啊”,我想到了。高二的第一学期,结业仪式的当天,我来到这里是因为受真理亚的委托把学校的资料和暑假的作业送到星乃的家。
“那,那个,我是你月见野高中的同班同学,名字叫平野大地,然后——”

“现在走还来得及。”

不客气的话语后,内部对讲机的灯光“噗”一声熄灭了。
“……诶?”
我愣住了。现在走还来得及——我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大脑迟迟地才理解到我吃了闭门羹。
——总、总而言之,再试一次。
虽然内心产生了动摇,但我还是再次按下了内部对讲机。然而,不管等了五分钟还是十分钟,一点儿回应也没有。
——难道说……
短路的大脑终于向我下达了结论。
我被无视了?
不过冷静下来思考的话,这种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天野河星乃这名少女是:纯粹的家里蹲,极度地不信任他人,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附近的便利店都去不了,身边所有的物品都通过网购收集,即使到了十七岁社交能力依然为零。
我清楚这些。
但让我震惊的,是被星乃无视的事实本身。
这五年间,我们都一直待在一起,几乎每天都会见面。虽然并非恋人但也确实是朋友以上的关系,我们同甘共苦,一起走在通往她梦想的道路上。而这些都回归原点了。
不过,我毕竟是回到了与她相遇前的过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又总感觉心头蒙上了一层寂寞与苦闷。
——使用‘Space Writer’的过程中,可能因电池电量不足而无法返回,请问可以吗?
难道,我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吗?
心中刹那间生出的后悔的幼芽很快就我被摘除。

——救 救 我。

不对,绝对不会是这样的。星乃就活在这一堵墙的对面,即使她不再认识我,不再记得我们一起度过的五年时光,她也确确实实是星乃,是那个我就算赌上性命也要去救她的少女。
我闭上了眼睛,使用“Space Writer”时看到的影像浊流,又栩栩如生地苏醒过来。在我一生的记忆情报之中,烙印着夺去她生命的“大流星雨”。这种滋味,我不想再尝到第二遍了。
——对啊,我是为了这个来到这里的。
为了拯救她,为了夺回那个梦想与未来。
“那个,我是平野。今天到这我就回去了,按了好几次木星非常抱歉。”
最后加上了一句:“我还会来的”。
没有回应,但我认为这样就够了。已经失去的时间,今后我必须得踏踏实实地取回来。而且与她不在的那三年中的痛苦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
我拿起倒在地上的书包,在二楼的走廊上缓缓地迈出步伐。旁边的202号室的门上还露出了今早的新闻,日期依然是二零一七年七月二十五日。说起来,这个时候的银河庄还有除了星乃以外的入住者,挂在窗框上的塑料伞,以及透过毛玻璃看到的洗洁精样的容器等等飘荡出一种日常生活的气息。
时隔许久穿上的天蓝色运动鞋,其中一只的鞋带松了,于是我就地蹲下系好鞋带。突然怀念地想起,把这双陪伴我到高中毕业的鞋收起来后,不知不觉间就丢到什么地方不见了啊。刚刚取出的红色手机也是,我很早以前就换成了颜色更普通的机种,自己的莫名抵触明亮色调物品的品味也同样如此。在回溯了八年的岁月后,我切身地体会到了差异。
——真的回来了啊……
我又一次对“Space Writer”回到过去的机能心生感慨,即使在实际体验过的当下,我依然不太敢相信,还是有种身处梦中的感觉。
系好了鞋带,我走下楼梯。楼梯与八年后一样生满了铁锈,不过,一个不同之处是从下数的第三级阶梯还没有凹陷。
今天接下来做什么呢——我正这样思考时。
“咔嚓”,一个声音突如其来地响起。那是金属咬合的,独特的声音——开锁声。
我想着“不会吧”,转过了身,然后,

咽了一口气。

二楼最边上的房间,那扇门打开了。从那里探出了一名躲躲藏藏的少女,她纤细的身体上套着一件肥大不相称的白色针织套衫,及腰的黑色长发在风中蓬乱地飘舞,细长的腿从短裤中伸出,上半身的装束给人一种老土又不协调的印象。塞着脚的凉鞋上印有幼儿向角色,再加上她的身躯又十分小巧,看上去非常地孩子气。然而,她刘海深处的眼睛似乎心情不佳,显然对我充满了敌意。证据就是她抱在手上的UFO玩偶,我清楚地知道里面安装了空气枪。她就是这样一朵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岭之花。

天野河星乃,十七岁。

“啊……”必须得说些什么,这种想法率先驱使着我动了起来。“那个,你、你好。”
我说不出什么机灵的话,意识光顾着集中于眼前的少女,大脑却像短路了一样无法灵活地运转。
星乃就站在那里,星乃还活着,星乃正看着我。
我如同被吸附过去一样从楼梯上折回,再度回到了二楼的走廊。接着,我刚迈出脚步,少女就吓得做出要抽身回去的举动,我心想糟糕于是退回了半步。隔着这使我煎熬的几米距离,我们对峙着。
“——为什么?”
刚开始,我没听懂问题的意思。
少女用冷淡的眼神看着我继续说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叫‘木星’?”
“啊……”
——按了好几次木星非常抱歉。
我发觉到自己的失言。这个时期的我还并不知道内部对讲机的事,也没有可能知道她私人发明的名字。
“啊,唔,那个”,我变得语无伦次起来。“真……真理亚阿姨那听说的。”
“从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我被这个称呼吸引了注意。
“啊,啊,我在她介绍你的事时听说的。”
“你?”(原文的你在日语中一般用在熟人之间)
“星、星乃。”
“能不要很熟似的直呼我的名吗?”
“那——天野河?”
有种强烈的违和感,我用姓称呼星乃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啊。
她从散乱的刘海深处,露骨地敌视着我,“嗯”地单方面发出接受的话音。
“大家,都是受那个女人唆使的吧。”
“诶……”
“那你回去告诉她,不要再做多余的过家家游戏了。”
她全倾吐出来似的说道。
我理解不了。星乃和真理亚间的关系曾经这么差吗?我想把八年前的人际关系从脑内呼唤出来,但无奈由于记忆太过久远,怎么也找不到需要的资料。星乃和真理亚——被监护人与监护人。在星乃的眼中,真理亚是过世双亲的朋友,对真理亚而言,星乃是死去挚友的女儿,我最多只能想出这种表面的资料。
“那个,我是……”总之我必须要说些什么,必须得维持住和她的关系。于是我前倾着身体,靠近了一步。
随后的那个瞬间。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脚边反弹过去。
“呜哇!?”
一看才发现星乃朝我端着UFO玩偶,正瞄准着我。
“喂,等……”
抢在我说话之前,脚边又响起了“啪”的一声。不用确认也知道那是叫做BB弹的空气枪子弹,这是天野河星乃的标准装备。
“靠近的话我就开枪了。”
“你这不是已经开枪了吗!”
像是不满意我的回答一样,我的脚边又响起了新的着弹声。“呜哇!”我像小丑似的跳了起来。
“知道了,我这就回去!所以别开枪啊!很危险的!等,别,很痛的啊!”
每当我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我的脚就“啪啪”地被子弹击中。剧烈的疼痛传来。
“再也别过来。”
“等,你这,给我记住了啊!”
我重复着与上一次“初次相遇”相同的台词撤退了。

2

在银河庄被赶跑的我陷入了日暮途穷的境地。
“呜哇,好惨……”
我卷起裤腿后,腿上现出许多BB弹痕,形成了北斗七星似的肿痕。“不能把枪口朝着人”,我想起了即使是儿童也知道的注意事项。
——对啊,她以前就是个凶暴的家伙……
我摸着阵阵犯痛的脚,同时也为了做应急处理,顺路到了惑井家。可是不巧的是她们家中似乎还没有人,真理亚也好叶月也好都没有要出来的样子。惑井家在外观上有着异常鲜艳的水色屋顶,说起来,防雨的修缮工事就是在这个时期进行的吧。
——没办法,暂且回自己家里吧……
八年前街道的样子,有变化的地方自然也有一尘不变的景色。常去的便利店还是同样的连锁店,但是打工的店员换成了别人。写着注意猛犬的邻居家中,应该死了的大型犬却在精力充沛地乱吠。多用途大楼一层的已经倒闭的美容店仍在营业,二楼则还没有租客。我进入单独指导的补习班大概是这时的两年后了。看到连夜逃跑的镇上工厂还在兴旺地运作,我有种莫名复杂的心情。
改变了的不只这些。当我来到自己的住所,正要拿出钥匙时。
——诶?
没有钥匙。我出门一直带着的钥匙串不在口袋里,钱包和装定期券的盒子中也没有类似的东西。
“麻烦了,怎么办啊”,我这样想着“咔嚓咔嚓”地扭动门把手的时候。
“喂!”
门突然打开,撞到了我的手腕。“痛!”我呻吟着退到后边,房间里探出一张陌生女人的面孔,而且还是穿着睡袍的姿态。
“你上我家有什么事吗?”
“啊……”
这时我注意到了,铭牌上写的名字是“坂井”,而非平野。
——糟糕!
星云庄是我在父母离婚之后才住进去的,所以现在还不是我的家。
“啊,不好意思,我搞错了!”
我慌忙离开,飞一样地跑出公寓的地界。太疏忽大意了。
我的某些地方还无法适应这里是八年前的世界的事实,虽然大脑是明白的,但脚却自然而然地走向往常的住所。包括不经意间直呼星乃的名在内,我得多加注意才行。
“唔……那边啊。”
我走上道路,有些一瘸一拐地向老家走去。

“真怀念啊……”
我抬头看向涂成白色、建成两层的“自己家”,不知该说当然,还是该说不自然呢,微妙的感想从我的口中漏出。
高中毕业的同时,我的父母离婚了。
原因是父亲被发现出轨,母亲干脆地递出离婚协议书,离开了家里。正在单身赴任的父亲就那样卖掉了房子,用售出的价款筹措出给母亲的离婚赔偿与我的学费和生活费。这之后父亲的身体状况突然急转直下,不久就病故了。而一年后,母亲与带着孩子的男性再婚,只有我一副被轻易抛弃的模样活到现在。
像这样空中解体就是平野家的未来,现在让我回到这个家老实说有种违和感。如同重新回到倒闭的公司上班一样的心情,或许这样形容比较好。
“我回来了。”
进入玄关后,“啊,小大,你回来啦~”母亲出来迎接我。我有多少年没见到母亲的脸了呢。虽然没有名气,但母亲貌似年轻时也当过一段时期的舞台女演员,她白皙的肌肤和端庄的五官让人感觉不到年龄与惑井真理亚差不多。自己还是高中生时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些,可是用二十五岁的视角来看就觉得是十足的美女了。与真理亚不同,母亲看起来更稳重大方大概是眼梢微微下垂的原因吧。
“chengji,怎么样啊~?”
“诶?”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母亲问了什么。chengji?
“喏,通知书啊。今天有结业仪式的吧~?”
“啊,这样啊。”
我打开书包在里面翻找。当时的我或许还会为成绩焦躁不安,但现在却连它的存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个。”
长长的横幅通知书,我连内容都没确认一下就交给了母亲。
母亲一下子展开内容,发出“哼哼”的鼻音确认着。
“数学提高了,国语低了,其他都很平稳呢~”
母亲确认着我的成绩,带着悠闲句尾的语癖说道。她延长尾音的语癖跟真理亚很像,那一边是女战士的话,母亲大概就是治愈系的女神官吧。
“明年就是应考生了,很不妙啊~暑假也要多加把油哦~”
母亲大概认可了,于是把成绩单还给我。我看了看里面,五等的评分制下全是3和4交错出现的成绩,平凡到了极点。话说,我想起来我过去的成绩就是这样,既没有拿手的科目也没有不擅长的,单调毫无个性可言。
“晚饭怎么办~?”
“都可以。”
“吃昨天剩下的行吗~?”
“就那样吧。”
我随便应付几句,走上了楼梯。
——那么……
再怎么说自己的房间我还是记得的。二楼最深处左转,打开门后,窗边放着铁架床,左前方的里面放着桌子。
“呜哇,还是‘win7’啊,真旧啊。”
打开笔记本电脑后,我震惊于操作系统的古老。曾听说过IT世界中有半年就成往昔的说法,八年前的话正可谓是遥远的过去了吧。
“啊——对啊——说起来确实是啊。”
我看到添加到书签里的“喜欢的”项目,回忆起了自己当时的兴趣和常浏览的网站。大多是关于宇宙关系和天体观测的,不过海外艺术家相关的网站也不少。我这个时候还听一些欧美音乐,现在则变得完全不听了。
电脑和手机中的地址簿,桌子里偷偷积攒的零花钱,电子书籍的列表,还有从网上搜集的免费色情视频……我把当时自己的“装备”检查了一遍。
“对啊,暑假啊……”
电脑桌面显示着二零一七年七月的日期,背景上一名八年后早已引退的穿着泳衣微笑的偶像。今天是结业典礼,明天开始就是暑假了。
当时的我是怎么度过暑假来的?我摸索着记忆,但怎么也无法好好地记起。八年的时间居然会使人的记忆淡化这么多吗?
那之后我把时间用在房间里搜寻物品、在网上确认时事和捏他上了。新内阁成员的介绍、核电站的废弃反应炉问题、连环杀人事件的宣判内容、无人行星探测器信息的中断——从政治经济甚至到娱乐、文化、科学为止,最新的时事捏他全都令我非常怀念。顺便一提,新内阁的一位成员不到两年就因为丑闻辞职,核废料泄露直到八年后也完全没能控制,连环杀人事件的嫌疑犯在狱中死亡,无人行星探测器到了下个月就被轻松找到了。
第一天我就像这样更新着大脑的认识。上网的途中,我想要打电话给星乃,但又发现她的电话号码没有记录在手机中。虽然记录里有惑井真理亚和惑井叶月等八年后也有来往的联系人,但高中毕业后就完全疏远的人的电话也很多。地址簿上几乎大半都是断绝了关系的朋友,我深深感受到近年来我交友范围的狭窄。屏幕上还排列着一郎、梅西、宇宙等绰号。
只有我和母亲两人的晚餐结束后,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困意就迅速向我袭来。
“呼……”
回想起来,“今天”真的是发生了好多事。不管是被真理亚说教着狠揍了一顿,还是被叶月抱住告白也好,对我来说都是“今天”才发生的事情。
——能不要好像很熟似的直呼我的名吗?
我想起星乃说的话和她的面容。
被她冷眼相待,被无所适从地挡在门外,可即使是这样,她还活着,确确实实地存在于那里,她的耳朵传达进了我的声音,她的眼睛映出了我的身影。
我蒙着毛巾,躺在床上想着她的事。
轻轻地哭了。

3
第二天早晨。
“DO IT!DO IT!OH!F〇CK ME♪”
刺耳的来电铃声使我睁开了眼睛。“这恶趣味的欧美音乐是什么鬼”,但我转念一想,“这就是我高中时代的品味。”
我看向手机屏幕,上面闪烁着一个名字。

“凉介”

——啊。
一瞬间,我想起了Space Write前发生的事。同学会的那天,对我倒剪双臂,最后怜悯地看着我的老朋友。将来成为医生的人物——山科凉介。
我的睡意消失不见了,为了打消自己些许的犹豫,我按下了通话键。
“唔……喂?”
“哦——大地君,还活着吗?”
语调轻浮的话音突然从扬声器中飞出
诶……?
“嗯?怎么了大地君?还在睡糊涂了吗?通宵看色情视频了吗?
——的确是这样的。
我终于回忆起来了,山科凉介原来就是这种性格的啊。他是个轻浮又得意忘形的家伙,还是个参加网球练习三个月就坚持不下去的没有毅力的男人。这个时候他的成绩也差得完全想象不到将来会成为医生。
“哎呀——,不愧是大地老师,超佩服。第一天就翘课了。”
“第一天?”
“哎呀哎呀,难道您忘了吗~补习课今天开始哦。”
“诶?”我看向日历,上面并没有写着类似的东西。不对,我定睛一看,发现书架上随意塞着的东西是——写着补习学校名字的册子。
——原来是这样,今天开始就要暑假补习啊!
“拜拜大地君!啊,之前说好的色情DVD也别忘了啊!!”
像个傻子一样说完后,凉介挂断了电话。我注视着手机画面上写着“凉介”的来电记录,一种既怀念又有些复杂的想法笼罩了我。虽说我确实才刚在同学会见过凉介,但是像这样同十七岁的他交谈真是时隔多年了,我不禁生出时隔八年和远走他乡的朋友再会似的心情。
“暑假补习,吗……”
我为了拯救星乃而Space Write到了这个世界,所以高中、补习学校什么的其实怎样都无所谓,仅仅是为了救下星乃的话,只用做必要的事情就好了。现在不是去参加暑期补习之类的时候。
——不过。
考虑到了这个地步,别的疑问又涌上了我的心头。
拯救星乃,这既是决定事项,也是一切的大前提。为了这个,我无论什么什么都会去做。如果引起那个“大流星雨”的恐怖分子存在的话,我当然要闯进那家伙的所在地阻止他然后把他扭送公安局。可现状是我不知道恐怖分子的所在地,这个恐怖袭击本身说到底也还未发生。而且像我这样的一般人,怎么想也不可能轻易地找到八年后的政府全力搜寻的神秘恐怖份子。就算不让星乃遭遇恐袭而去阻止火箭升空,但现在的她连宇航员都还不是。
“对啊……”
仔细一想就会发现,现在我能够做的事什么也没有。最多只能来往于星乃所在地,和她改善关系,但我昨天才刚刚被她赶了回来。考虑到星乃敌视他人的性格,如果强行靠近她关系恐怕会更加恶化。我或许需要什么“策略”。此外,Space Write到这里的我还没有填补上“空窗期”,也必须要做些什么来缓解八年时差综合症的状态。像这样不学习也不去学校,反而铁定会闹僵与父母、老师的关系,以高中生的经济能力而言离开父母身边也不现实。所以,在我想出拯救星乃的策略前,暂时顺从“普通高中生活”的轨迹也是个无奈的选择吧——我首先确定了当下的方针。
手机画面上,浮现出一串“暑期补习”的提醒文字。
“总之去露个脸吧……”


“噢——出任要职辛苦您了!“
刚进入教室,一名少年就举起手来。山科凉介,染得略显廉价的茶色头发延伸到肩部,胸前挂着一条银色的项链。外表牛郎风,缺乏毅力,弱势又轻浮的男生,我想起了班里对他下的评价。
“疏忽大意了啊。”
“明明昨天说过了,你什么都能忘啊。”
“抱歉抱歉。”
对我来说这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不可能记得住。
坐了两站的电车,抵达的时候已经迟到近一个小时了,所以我在休息时间混入进出的上课学生中回到了教室。
“早上好啊,平野——”
凉介的身后,一名少女欣然举起手。把头发染成金色,张扬地在头上盛放的少女。她略显锐利的眼睛径直地看向我这边,轻薄衬衫上方的隆起也彰显着她丰满的胸部。虽说毫无疑问是美少女,但她垂在胸前的松散领结与游手好闲的感觉给人一种不良少女的印象。
——唔……她是谁来的?
“呐,今天怎么了?平野你会睡过头什么的真罕见啊。”
“这、这样吗?”
总之先回个话。
“是啊,任何事都只用最少的力气就能顺利完成的才是平野嘛。虽然没有显眼的活跃,但也绝不会失败,类似这样的?”





——啊!
我终于想起来了。
“盛田……伊万里?”
“诶?啊,嗯,你突然怎么了?”
眼前的少女眨着眼,露出微微惊讶的样子。
对啊,盛田伊万里——我心情复杂地端详着她稚嫩的脸。
虽说长大后变得内敛了很多,但她高中时却是这副样子。班里最像不良少女的人,和轻浮男的凉介并列坏小孩头名的二人组。像这样来到补习班也是因为父母擅自报名才勉勉强强接受,在这种方面他们也是共通的。
——对啊,原来是这样的……
跨越了时间,面对着“再会”的朋友的模样,我不禁感受到违和感。成为医生出人头地的凉介,以及作为成熟女性的伊万里的内敛姿态,怎么也无法和现在年轻贪玩的两人重合在一起。
顺便一提,将来的伊万里视不灵活的脚的妨碍于无物,成为了业界有名的设计师,随后她与有着长久交往的凉介结婚,接着——
——早知道就不该叫你这样的人来!
在同学会上狠狠地扇了我。
“喂,怎么了大地君?”凉介坏笑着说。“像这样叫盛万的全名,有点可疑啊——”
“别叫我盛万。”
“痛”,盛田伊万里对着凉介就是一脚。盛田的“盛”和伊万里的“万”组合在一起就是盛万,这是凉介最先起的绰号。
——诶,伊万里的脚……
我回想起她在同学会上拄着拐杖的样子,刚刚,踢向凉介的右脚本来应该是不灵活的那一只才对。因为事故受伤是这之后的事吗?如果是的话又是在什么时候?
正当我搜寻着记忆时,上课铃声响了。


“啊——结束啦结束啦——”
凉介夸张地伸着懒腰。
上完合计三节课的课程,今天的补习就结束了。
老实说,授课的内容我完全心不在焉,数学公式什么的早就忘光了,现在也没有心情静下心去背记。昨天遇见星乃的事一直在脑海中转来转去,今天回去的时候去见她吧,但是说些什么好,有什么有效的策略……我全在思考着这样的事。这幅样子的我可嘲笑不了凉介啊。
“那么,接下来就是欢乐时光啦。”凉介向斜后方转去,探出上半身,想要凑近过去。“伊万里,吃些什么再回去吧。”
“诶——”
盛田伊万里露出明显嫌弃的表情。
“累死了,我想快点回家休息的说。”
“不要说这么无情的话呀,夏天才刚刚开始啊。”
“那我回去了啊。”
“啊啊,伊万里你等等啊——”
凉介俨然像一个轻浮男子,尾随着女孩而去了。看到这样的情景真令人怀念啊。说真的,这两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契机交往的?光看伊万里对待凉介的态度,怎么也想象不到两人会结婚。
一分钟后,凉介苦笑着回来了。
“可恶——那个女人,明明是个轻屁股(轻浮)防御却那么牢固。”
“和那个‘轻屁股’结婚的就是你这家伙啊”,我在心里吐槽道。
“真好啊——,我要是个像大地君一样的帅哥就好了啊——”
“喂,我怎么可能是帅哥啊。”
“啊,啊——所以说大地君啊。”
凉介浮夸地交叉着双手,做出像是在说“你不懂啊”的手势。
“在女生中间,大地君你的评价意外的高哦。”
“真的?”
“据说是脸虽然长得还可以,但那个年纪轻轻就对人生淡然的态度让人很不舒服。”
“完全没被表扬嘛。”
“重要的是脸啊,脸。”
说着这些话的凉介反而帅多了,虽然我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再怎么争论也毫无用处。就我来看,凉介更适合不染色且硬朗的短发。只是,他本人有着完全与此相反的品味,导致哪里都不协调了。
“啊——话说盛万真让人火大啊——”,为了发泄被拒绝的气,凉介罗列了一堆她的坏话。“那样一点都不可爱的女人是不会有人要的,她就是那种以后被坏男人拐跑糟蹋掉一生的类型啦。”
“的确是啊,可能会被坏男人拐跑啊——”
我看着未来的丈夫,在心中附和吐槽道。

4

这一天的黄昏。
我事不宜迟地赶往了银河庄。
今天考虑了一天,我得出了以下结论。
拯救星乃——这份念想是不会变的。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该做什么好?对于估计迟早会发生的“大流星雨”和在那时拯救星乃性命的方法等等,我这呀那呀地思考了许多,但现阶段只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
必须要跟她亲近起来——这是最低限度也是最优先的事项。向星乃提建议也罢,顺势和她商量也罢,大前提是无论如何都要与她建立基本的人际关系。不然,我们的谈话大概一句话都无法进展吧。即使从素不相识的人那收到了建议,她也肯定会半信半疑,最为关键的是依据星乃的习性,毫不相干的人的意见她是绝对听不进去的。
然而。
“…………”
按了内部对讲机后,等待时间五分钟,没有回应。
星乃是家里蹲,我很清楚她是假装不在家。因此,没有回应就等同于被她无视了。
——不行吗……
“没有什么好着急的”,我对自己说道。
我很了解星乃的事。她的兴趣、嗜好、习性、喜欢的食物、讨厌的虫子,从充满回忆的曲子到中意的天象仪,我熟知着她的一切。我知道和她亲近起来的“第一次的人生”。假如能活用这些知识,应该就可以更高效地、投产比更高地缩短和她的距离。
“还会来的。”
我这样想着,从二楼的走廊折回的时候。

“咔嚓”的声音响起。

心脏“咚”地猛烈跳动,我不禁僵在原地,然后转过身。
——星乃……!
从门里出来的是一名我非常熟悉的少女。蓬乱的黑发延伸到腰际,肌肤依然是病态的白色,她今天穿着针织裤子,上面则是略显肥大的T恤。UFO形的玩偶仍然抱在胸前,她透过刘海射来的视线今天同样充满了敌意。
“——为什么?”
“诶?”
刘海的深处,她的眼睛倏地眯起。冷冽的视线向我刺来。
“为什么,你又来了?”
“我、我说了还会再来的吧。”
“我说过不要再来了吧?”
她像叠榻榻米似的还嘴。“我很不爽”的情感不用说也能从她的语气中察觉。
“又是那个女人的命令?”她又提起同上次一样的人。
“你是说真理亚阿姨吗?
“还用说吗?”
“那个人是你的代理抚养人吧。”
“别开玩笑,那种抚养人我才不会承认。”
“为什么啊?真理亚阿姨虽然有点怪,但是个很好的人吧。”
“……好人?”
气氛突然一变。在她眉间聚拢的皱纹越过不爽,换挡成了愤怒。
“地球人里是不会有好人存在的,一个都没有。”
“哪有这种道理嘛。”
“就是有这种道理。”星乃满含怒气地断言。“地球人都不能信任。又冷酷又残忍,很快就会背叛。”
“这种家伙确实可能有,但好人也存在的吧。”
“地球人都愚蠢至极,脑子又笨,所以我很讨厌啊。”
“星乃,听我说。我——”
“不要叫我星乃!”
她发出烦躁的声音,房门被牢固地关上了。

5

从银河庄步行一分钟,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一栋房屋。
“惑井”
按下门铃后过了许久,我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回忆起各种事情。
“哦,大地啊——”
门打开后,高个的女性“沙沙”地挠着睡乱的银发,走了出来。可能是刚起床,她不仅一副穿着睡衣的模样,胸口还十分危险地敞开着。
——啊……
惑井真理亚左脸上的大伤疤不见了。我知道她原本是个美女,但年轻了八岁再加上脸部的旧伤消失,她就变成了一位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女。“是名女演员”,她这么自我介绍的话也完全行得通吧。本来就不像日本人的姿态与富有光泽的银发绝妙地相互映衬,令人不禁以为她是某个幻想世界的人物。
——别开玩笑了,什么时间机器啊!?回到八年前?让那孩子复活!?弥彦和诗绪梨梦想的后续!?给我适可而止点啊你个大笨蛋!!
一瞬,我想起八年后的世界中——对我来说仍然是近期发生的事——真理亚对我说的话。进行了“Space write”,那时被揍的脸上的痛楚也应该消失了才对,但像这样面对她时,脸部却仍莫名地犯痛。
“唔,怎么了?为什么愣住了?
“没……”
——说起来,真理亚的脸上什么时候受的伤?
我试着回忆,但难以快速地回想起来。
“能占用你一些时间吗?”
“哦,可以啊——”她一下就答应了,然后朝着家里喊道:“叶月,有客人啦——去沏个茶。”
“知道了。”
“啪嗒啪嗒”,一名少女从通往二楼的楼梯走下,轻飘飘的黑发上系着大大的红色丝带,身上穿着缝有桃色线条的白底运动衫。
“哥哥。”
惑井叶月活泼地叫着。
“啪”,她仿佛从楼梯上飞下来似的,朝我这边跑过来,一会儿就拉着我的手臂,向我撒娇:“太好了,今天玩些什么呢?”
——原来如此,八年前的话,还是这个样子的啊……
天真烂漫的少女有些大胆地挨近我,拉着我的手臂。从二十岁回到十二岁的变化实在很大,加上本来就充满稚气的脸庞,看上去更为孩子气了。
“哥哥,今天能尽情地玩吗?”
“呀,稍微有点事。”
“诶——,到暑假了玩久一点嘛。呐,呐,哥哥。”
我怀念地想起这个时候,她对我的称呼还不是“前辈”而是“哥哥”啊。我和叶月从小开始两家人就有交情,一直以来,我们就跟年龄差较大的兄妹一样长大。有时我们会到对方的家里玩,有时会一起到附近的公园玩。
——我一直以来都注视着前辈。

SpaceWrite前,分别时的话语从脑海中掠过。

叶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抱有好感的?也有从一开始就像兄妹一样亲近的缘故,不过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把我当作异性看待的?目前我仍弄不清楚。
随后过了五分钟。
“妈妈,红茶里放太多糖了。”
“不也挺好嘛,这个量没问题的啦——”
“哥哥你呢?”
“那,就一杯。”
精心泡制的红茶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飘过了我的鼻孔。我记起,这个家喜好的饮食是由掌管厨房的叶月所决定的,而她这个时期热衷于红茶。
“——那么,大地。”
真理亚用手指拿着杯子,平静地切入话题。
“星乃,你觉得怎么样?”
“唉,那个……”
——别再过来。
我耸了耸肩,老实坦白道:“她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
“这样……”真理亚轻轻叹了口气。“那孩子说了什么吗?”
“没,没什么特别的。”
——是受那个女人唆使吧。
星乃的话,又一次闪过。
她和真理亚的关系有那么差吗?在我所知道的范围内,两人间的气氛确实有些微妙,但感觉也没有差到称呼“那个女人”这种地步。或者说因为这是八年前的事,我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了?
“那孩子,不久前遭遇了各种各样的事,戒备心很强啊——”
“……大概是吧。”
这我非常清楚。
“我知道那孩子很不好相处,但还是希望你能做她的朋友。”
她这样说道,怜爱地轻抚着星形的耳坠。这是星乃年幼时送给她的手工礼物,是真理亚一直以来珍爱的宝物。
——可是,她却和星乃无法好好相处……为什么呢。
“抱歉呐,拜托你这么棘手的事。”
“哎,力所能及的事我还是会试着做的。反正我挺闲,而且这也是真理亚阿姨你委托的。”
“感激不尽啊!”
她“啪”地朝我背上拍了一巴掌。“噗唔!?”我被红茶呛住了。
“哇,哥哥你没事吧!?”
叶月慌张地拿来餐巾,急忙擦拭着我打湿的裤子,生气地说:“真是的,妈妈你注意点啊!哥哥是您重要的‘女婿’啊。”
——诶?
我注意到那个词语。
“女、女婿……?”
“我们约定好了对吧,哥哥。”
“什么时候?”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完全没有印象。
“十六岁才能结婚,还有四年吗——等得好辛苦啊。”
她毫无开玩笑的样子,憧憬得喃喃自语,眼眸仿佛望着远空的彼端。
我为难地看向旁边,她母亲如同美国人似的耸了耸肩。
“啊,接下来就是年轻人——”
她就像是在说“麻烦事就算了吧”一般从房间里出去了。


“哥~哥~”
母亲不在只剩两人独处的时候,叶月把身体挨近来,越来越撒娇起来。沙发上我们的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我不禁微微后仰。
“呐~下次一起去哪里玩嘛,反正有很多门票。”
她说着取出了一个方形的银色铝制罐头,并加上了“锵锵”的效果音。
利索地打开后,里面放入了大量的门票和小册子一样的东西。“JAXA暑期儿童教室 ~来放飞真正的火箭吧”“阿斯特罗和宇宙——宇航员们的足迹”“月见野美术大学 星空的艺术家展”“剧场版HAGETAKA ——遥远的归来”“天象仪‘雅’~月之砂、星之砂”“太空杂志特别企划 宇宙飞行员的一千零一夜”等等,大多是与宇宙和星空相关的东西。
“妈妈说喜欢的都可以去。”
“这样,是真理亚阿姨的啊。”
真理亚从以前开始就常把宇宙相关的活动册子和门票拿回家里。
作为“JAXA的美女职员”,她相当有明星气质,邀请出席活动的委托似乎也很多。
“啊,这个,是真理亚阿姨会出席的嘛。”
我伸手取来一本册子。以“阿斯特罗和宇宙——宇航员们的足迹”为题的活动手册中,印刷着演讲的通知并附上了真理亚的照片。再这么一看的话,照片中,真理亚的相貌出类拔萃,即使被说是好莱坞的女明星也没有什么违和感。
“哎~,妈妈会出席的活动就算了……啊,哥哥,这个怎么样?”
她拿起一张传单。
——啊……

大ISS展 —漂浮在星空中的站台—

宇宙的背景中,漂浮着四块巨大的太阳能电池板。那个方形的结构和蓝白色的形象我不可能忘记。
ISS——国际宇宙空间站。
我接过叶月递过来的传单,静静地浏览着。小标题上写着“世界瞩目的ISS”,正文述说了日本宇航员的活跃事迹:弥彦流一设计的“希望号”不管在功能性上还是在耐用性上都具备着足以自傲的出色性能。在传统单晶硅基础上利用钙钛矿制成了高效率的太阳能电池板,还有加入液态金属制成的高韧性碎石屏障等等,这些划时代的技术还向欧美、中国以及俄罗斯等国公开,由此,宇宙空间站本身的寿命得到了大幅的延长。然而,正当要决定延长服役期限之时,“那个事件”发生了,现在起的五年后,ISS将与其他人造卫星一同化为陨灭的群星。
ISS,这是她的墓碑。
“呐呐,据说有再现ISS实物的大模型展示啊!去看看吗?”
“不了,抱歉”,我平静地摇了摇头。“选其他的地方吧,行吗?”

结果这一天,我被叶月缠着,定下了一起去“月见野美术大学星空的艺术家展”的约定。


6

“大地君,我听说了!”
我刚到补习学校,凉介就搂住了我的肩膀。
“听说大地君你在猛攻那个传说中的转校生?”
“你怎么知道这个?”
“嘿嘿嘿,班上可爱的女孩都逃不过本大爷的检查。”
凉介边笑嘻嘻边自傲地说,他胸口上很不相称的银项链今天也在闪闪发光。
“这样啊,从不对女性表现出兴趣的大地君,也终于迎来了春天啊。”
“这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哦。”
“话说回来,为什么是天野河?虽说的确是个超级美少女啦。”
“你这家伙根本没见过吧。”
“又来了又来了,大名人好吧,那位美少女。”
凉介滚动着手机的画面,翻出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少女的照片。好像还是十岁左右的,年幼的星乃的侧脸。大概是星乃牵着父母的手,坐进车内时拍下的吧。
“你这家伙从哪里找到这种东西的?”
“哎呀——,网上流传了一大堆。十岁时就有这样的美貌,到了十七岁的现在该出落成了怎样的美少女呢——啊呀。”说到这的凉介夸张地跳了起来。
“痛痛”,他按着脚回过头去,那里站着一名皱着眉毛一脸不爽的女子高中生。
“碍着我了,萝莉控。”
“你干什么啊盛万!”
“别叫我盛万!”
可怜的轻浮男又被踹了一脚,这次他按着另一只脚呻吟了起来。
“下次再说我就踢碎你的蛋。”
伊万里坐到座位后,仍然紧皱眉头玩弄着手机,“嘎吱嘎吱”地粗暴地踢着桌脚。心情显然糟糕透了。
“伊万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还用说嘛。女生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那个啊,那个,女生的例假。”
“这样的吗?”
“实际上,好像是最近跟妈妈吵架了。”
“妈妈啊……
我对凉介说的话置若罔闻,再次看向她那边。
伊万里毫不掩饰不佳的心情,用指甲“嘎吱嘎吱”地抓着桌子,眉间聚拢着皱纹。靠近她的话似乎会被干脆地一刀两断。
——说起来高中时的伊万里相当狂暴啊,不容分说地就踹飞了凉介。
八年后的伊万里有一种非常成熟的女性气质,所以反倒是现在焦躁不安的伊万里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补习课开始后她也一直挠着桌子,而下课铃刚响她就从课室中出去了。
“女人不高兴时发泄一下是最好的哟。”
凉介很懂似的地说道,点着手机搜寻着泳装写真偶像的视频。


那天的傍晚。
补习结束,我和凉介正走在回去的路上时。
“嘿嘿嘿,大地君,我啊,发现一个‘好东西’了~”
“好东西?”
“这个这个。”
凉介就像取出宝贝一样,从口袋中掏出了“那个”。粉色的底色上镶嵌着像星星一样闪烁的装饰物,一部极其花哨的手机。反过来后,背面贴着印有两名少女的小贴纸。
“喂,这是伊万里的吗?”
“回答正确。”
“为什么你这家伙会拿着啊?”
“哎呀——,我发觉后桌中传来奇怪的声音,结果里面放了这个。一想到这内部装着伊万里的秘密我就激动得不行啊——”
“暴露的话你会被伊万里打个半死的哦。”
“没事的,大地君你太疑神疑鬼了。”

说着,凉介毫无顾忌地操作起伊万里的手机。开启屏幕后,他把手机遮在自己的脸前,像在使什么眼色一样不停地眨着眼。
“刚才开始你就在干啥啊?”
“什么干什么,那个应用啊。只要能解锁的话……果然不行吗——”
他遗憾地垂下头,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貌似是手机的锁解锁失败了。
“我不会去告密的,暴露前你赶紧还回去吧。
“不不不,现在就去伊万里家吧。有还手机的借口说不定还能让我们到她的房间里去。”
“这样啊,你加油吧。”
“大地君,不要说这么无情的话啊!大地君你有了那位美少女虽说就不在意了,可我还没有找到能安抚身体里青春烈火的女生啊。”
就在这时,一首早年的流行歌曲的旋律——不过在这个时代中还是新歌——从凉介那边传来。
“哦!”凉介取出了自己的手机。
“太好了!朝阳回复我了!她说等会儿就可以见面!
“朝阳,是恒野朝阳吗?”
“是啊是啊,班上第二巨乳的朝阳。”
“第一名是谁?”
“就是这家伙。”凉介这么说着,朝我手中“啪”地塞入某样东西。
“那么,我就跟小朝阳讴歌青春去了,所以这个就拜托大地君你咯!”
“喂,你不会是想让我送回去吧!?”
“就把班上第一的巨乳让给大地君吧~!!”
这样喊着的凉介早已从检票处溜走,走下了通往站台的楼梯。“喂,等”,当我呼喊他时,已经听见了电车发车的响声。
留在右手中的是一部花哨的粉色手机。
“不是吧……”

7

“啊,刚才果然该右转的吗?”
三十分钟后,寻找着伊万里家的我像个孩子一样迷路了。
——应该也不是需要特意去到她家的事吧……
只是忘记东西的话,明天在补习学校还回去就好了。不过,我对把伊万里的手机拿回自己家又莫名有些抵触,不愿意明天还回去为止都背负这份责任。结果,我得出的结论是赶紧还掉才是最轻松的,所以我就这样走在车站过来的路上。
这个时候。
“诶……?平野君……?”
被叫到名字,我惊讶地抬起了头。
回过头,身后站着两名少女。
一名少女戴着眼镜,胸前垂着两条现已不多见的三股辫,用略显讶异的眼睛看着我。
——唔,她是谁来的?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啊啊,那个……我在找伊万里的家。”
“这样啊,去玩吗?”
“不,她把手机落在补习学校了,所以我想把东西还给她。”
我一边进行着回话,一边拼命地检索着脑内数据库。这两个人我确实有印象,唔,记得是……
对了!
“宇宙……?”
“这个名字,我说过别再叫了吧?我有宇野宙海的本名了。”
“啊,啊啊,抱歉,宇野……”
记忆终于苏醒。宇野宙海,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的班长,成绩优秀,深受老师喜爱。她从本地的国立大学毕业后进入县厅就职,虽然毫无疑问拥有着平步青云的未来,但她仍然带头承担麻烦的学生会活动,对志愿者活动的热心之处,与其说投产比很高不如说给人正直得近乎笨拙的印象。顺便一提,她绰号的由来是名字中“宇”和“宙”两个字,所以叫“宇宙”。
“那个,我记得盛田的家在这条路那一端的街上。你看,就是有很高白墙的那家。
“啊,这样的吗?”
“是吧,冥子?”
——对啊,这位是“黑洞”啊。
被宇宙搭话的少女穿着一身丧服似的漆黑服装,黑色的大丝带一直垂落到腰际。她的名字是黑井冥子,总是一身漆黑的衣服,所以被起了“黑洞”的绰号。不知为什么,她和宇宙关系很要好,而说到黑洞的朋友的话也只有宇宙了。
话说黑井,将来怎样了来的?
与往常一样,我又想用投产比衡量同级生的未来,可是我差一点儿就能想起来了。和宇宙升入了同一所大学吗?
“…………”
黑井冥子保持着沉默,轻轻点了下头。她的眼睛隐藏在整齐得像日本人偶似的刘海里,完全看不到,也根本无法窥探她在想些什么。
“这样啊,这条路一直走到尽头的路上是吧,thank you,帮大忙了,宇宙。”
“都说了是宇野宙海啊!”
“抱歉抱歉,再见。”
弄明白路线后,我朝她们挥手告别。宇野宙海挥了挥手,但黑井冥子自始自终都一言不发。
擦肩而过时。

“——点。”

隐约的,我似乎感觉从黑井冥子那传来了话音,可是声音太小,听得不是很清楚。
当心点——听到的似乎是这样的话。
当我想要回问时,两人已经拐过转角,消失不见了。

8

“盛田,盛田……哦,有了。”
我沿着指示的路走着,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的房子。白色的高墙包围着广阔的地皮,这是一栋有着耀眼白墙的宅邸。我的记忆苏醒过来,说起来,伊万里家好像非常有钱啊。
——不过。
我回想起擦肩而过时黑井冥子说的话。“当心点”,如果没听错,那她确实是这么说的。我不太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话说,这是我第一次好好地听见黑洞说话啊……”
我站立在伊万里家前,不断考虑着这些事。不知是大理石还是黄铜,总之看上去就很高级的名牌,此外还有巨大的宅邸和离门很远的玄关。“有钱果然是不一样啊”,我这么想着,确认了口袋中的手机,然后向内部对讲机伸出手。
就在这时。

“——烦死了!”

喊叫声刺入我的耳朵,我停下了手指。似乎听到的是——伊万里的声音。我越过门栏看向庭院内,玄关的门打开了一条缝,说话声从那里传来。
“为什么我的将来得要让妈妈你来决定啊!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你不还是小孩吗!可是却三天都不回家,你是想怎样!?”
“都暑假了,我想在哪里不都是我的自由吗!”
“我是担心你才说的啊!”
“啊——真是的,我说了这种操心很多余啊!”
“你怎么对父母说话的!?等爸爸回来我要让他好好骂你一顿!”
这剑拔弩张的争吵,连离玄关有些远的我都听得到。似乎是母女吵架。
“啊,我不管了!”
玄关被“嘭”地打开,金发的少女冲了出来。
“伊万——”
我本想向她搭话,但她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跑走了。随后,貌似是她母亲的人走出来,但是看到我,露出了怀疑的脸色后,又返回家中,故意在我眼前牢牢地关上了家门。
“啊——”
我的视线落在手中的电话上,“卷入了麻烦的事情中啊”,我感叹起自己的不幸。


就在附近没多远的公园里,我找到了她。孤身一人的少女坐在秋千上,锁链摩擦着,发出“吱吱”的哀戚声响。“伊万里”,我出声搭话后,那个声音停止了。
“平、平野……!?”
她注意到我,惊讶地提高了嗓音。接着又慌忙地背过脸,“沙沙”地用力擦着眼睛。再次转过头时,她的脸上,眼线被擦花,变得像模糊不清的水彩画用具一样。
“这个。”
我从口袋中取出她的手机。粉色的手机在夕阳下亮闪闪地反射着光。
“啊……”她睁大了眼睛。“谢谢,你特意送了过来啊。”
玄关前伊万里母亲的话掠过我的脑海。
这段时间伊万里都出席了补习学校,所以我没想到她竟然离家出走了。
“跟爸妈吵架了?”
“常有的事啊。”
伊万里抬起头,像在追寻自己的影子似的摇晃着身体。秋千像受了伤一样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感觉,关于出路的事被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堆,我生气还嘴,然后就吵起来了……于是小小地离家出走,就只是这样。”
“前途的事?”
“每天都来烦我啊——‘你也已经高二了,要认真考虑好将来的事’。第一学期的成绩特别差所以也没办法,暑假补习什么的也擅自替我报了名,爸爸也说不去的话就不给我零花钱。我爸妈最近都这样,叽叽喳喳得烦死了。”
“这样……很棘手啊。”
我嘴上虽然说着同情的话,但心里却想着“糟糕了”。说真的,没有比介入别人的家事更麻烦的了。
“啊——接下来怎么办呢?朝阳说过今晚不行了……”
她一边用手玩弄着手机,一边摇晃着秋千。她的头发因为跑动有些凌乱,投下的影子在我的脚边晃来晃去。
“回去吧”,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却不知为何起不了赶紧离开的劲。
暂时沉默了一会儿。“吱,哐,吱,哐”,秋千发出的寂寞的声响,感觉像是她心情的写照。
“平野的话。”
她嘟哝道。
“毕业了后,想做什么?”
——大地君的话,毕业以后想做什么?
她的话与过去星乃对我的提问重合在了一起。
“突、突然怎么了?”
我奇怪地结巴起来。
“喏,例如想要从事的职业,想要尝试的事……”
“没有这种东西啊。最多是想办法升入大学,在什么地方就职之类的吧。”
实际上,我只是个辗转打工的无业游民罢了。
“伊万里的志向是设计师对吧?”
“诶?”她睁大了眼睛。“我对平野你,说过了吗?”
——不好。
“啊啊,不是。”
我立马糊弄她。
“之前你不是说了一丁点嘛,喜欢设计什么的。”
“这样吗?”
她虽然起了疑心,但并没怎么在意地接着说:“所以啊……”。我松了口气。
“是的,我想成为设计师……也就是时尚设计师。”
她的视线抬起来一次,然后又垂下了。
“这是我从小的梦想。不是谁都当上的职业,虽然我知道没有才能的话肯定不行……但是,除此以外我就没有其他想做的了。”
“不是挺好的吗?设计师。”
“可是爸爸妈妈不把我的想法当一回事啊。刚才也是,说什么不要讲些异想天开的话,多考虑些现实点的事。
“这样啊。毕竟,当上设计师的难度确实很大。”
“嗯,我姑且调查过了,竞争者非常的多,成功的人又只有一小撮。”
伊万里低着头,说出了这些话。她的侧脸上少见地失去了一直以来的自信。在未来,伊万里成为了业界有名的时尚设计师,她毫无疑问拥有着才能。
“我知道自己跟在做白日梦一样,也知道听父母的话上大学,普通地就业更好。”
“的确是啊,梦想这种东西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实现不了的,到了那时候还找不到工作,后悔也来不及了。”
“说的……也是……”
她接过话头,但语气变得孱弱了许多。
“平野你呢?”
“诶?”
“平野你没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
——大地君你缺乏梦想。
星乃的话再次闪过,我想起那个时候心中突然感到的疼痛。
“这种东西,我没有的。”
“一个也没有?”
“不行吗?”
“啊,不,我不是想责问你。即使是平野,小时候也会有什么梦想的吧?能告诉我吗?”
她抬起头,盯着我的视线仿佛嵌入了我的身体,动摇的湿润眼睛在夕阳下,看起来像是变成影子的行星。
或许是被这个视线所压倒,我不由得说漏了嘴。
“姑且有一段时期,我的确想要从事有关宇宙的职业。”
“有关宇宙?”
“我家的附近住着JAXA的职员嘛,一直以来听那个人说宇宙、火箭等各种各样的东西。所以,我小学的毕业相册上就写了‘宇宙航天员’”。
“原来是这样。”
“很好笑吧。那个时候朋友写了飞行员,我写了宇航员,写了内阁总理大臣的家伙也有。那时大家都还是小屁孩啊。
“不以这个为目标吗?”
“诶?”
“毕竟,这是你的梦想吧,宇航员。”
“不要说这么幼稚的话啊,都已经是高中生了。”
语气不禁激动起来,以宇宙航天员为目标这种事,我可不想被随便说。但要说为什么的话,我也不太清楚。
“我知道很难实现,可是啊,不放弃不也挺好的吗?怎么说呢,毕竟还只是高中生,平野你头脑也很聪明。”
“喂喂”,我有些无语地张开手。“宇航员可是号称世界上最难当上的职业啊,整个日本也只有十人不到,比内阁总理大臣的人数还少哦?”
“为什么要断定不行呢?”
“不行的事就是不行啊。说到底,以宇航员为目标,要是没当上的话该怎么办?拼命地努力了却什么也做不成,投产比低过头了吧。”
“不是的,平野”,伊万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梦想不是这种东西啊。好像能做到或者好像做不到之类的,不能因为这些就放弃啊。虽然连父母都说服不了的我也没资格说别人。”
“但是,如果没当上的话将来会很麻烦的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人生只有一次啊,最初就放弃了的话会很无聊嘛。”
“喂喂。”
我不由得吐槽道。
“果然是小孩啊”,我这么想着。伊万里只是憧憬着光辉灿烂的时尚设计师世界,她从以前开始就有容易陶醉在梦里的地方。成功了只是她碰巧拥有着才能,但看问题的方式还很幼稚,就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高中生。
“你等我一下。”
我打开书包,取出一本笔记本,在上面“沙沙”地用圆珠笔地画起导图。

①实现梦想的人生>②普通就业的人生>③没能实现梦想的人生

“就你而言,会这么想是因为只把①和②做了对比。但是,现实中走向③的人才是大多数的呀?那么辛苦地努力、鼓劲,结果几乎全员都处于人生的最底层,这才是常态。投产比太差了吧。”
“唔——”
伊万里的视线落在笔记本上,歪着头,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
“可是放弃梦想的话,人生就会变得很无聊嘛。”
“是吗?梦想什么的只是年轻时才会憧憬,上了岁数后就会忘记的啦。比起这个,上了年纪后还没找到工作才更糟糕吧。”
“这,的确是挺糟糕的。”
“对吧?”
我迫切地寻求着她的同意,伊万里更加歪着头思考起来,她的金发在夕阳中染上了红色。仿佛要蔓延到散乱发丝上的红色,释放出细腻的光芒。
“怎么讲呢,平野,这张图我觉得画错了。”
“哈?”
“因为,这里只写上了‘结果’嘛。”
“结果?”
“那个,我认为是这样的。”
接着,伊万里伸出手像是在说“把笔借我”。我递了过去,她随即“沙沙”地在笔记本的空白处添上了什么东西。

①追寻梦想的人生>②放弃梦想的人生

“不是这样吗?即使结果不行,我也觉得①的人生存在着价值。”
“等下等下。”
我如同夺回一样从伊万里手中抓起笔,把“>”换成了“<”。
“这个①的人生非常悲惨不是吗?那么辛苦地加油、努力了,到最后连正经的工作也找不到啊。”
“但是,最开始就放弃梦想不是会更难受吗?虽然全力尝试还是失败了也无可奈何,但不去做就放弃的话,我觉得一生都会留下懊悔。”
“这是,不惜舍弃应届毕业生的招聘活动也要做的事吗?”
“因人而异不是吗?”
“明明百分之九十九都不行?”
“可是弃权的话,比赛不就结束了嘛。”
伊万里完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她的口气毫无迷茫,以至于我感到无所适从。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人生很长的缘故。像这样乘着年轻的势头脱离正轨,到了中年以开始后悔的人可是像山一样多啊。”
“不过,放弃年轻时的梦想,事后后悔了的人也不少吧?”
“也有可能吧,但同样都是后悔,未来安稳的要好很多吧。”
“是这样吗?”伊万里没有让步。“我觉得人生很短暂,毕竟,我们现在不已经十七岁了吗?就平均寿命而言人生的五分之一已经结束了吧?假如不在有能力的时候去做想做的事,等人生到了尽头不会后悔吗?”
“年轻时这样做也没关系,但是退休以后怎么办?储蓄和养老金很少的话晚年会很悲惨的啊。”
“钱确实很重要,可问题不是该做什么吗?为了存钱不惜放弃梦想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笨蛋啊,梦想这种东西上了岁数就会忘记的,但是晚年没有储蓄的话人生就真的走投无路了。刚才我也说了,梦想大抵上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实现不了的。也就是说,把黄金岁月用去追梦的人生,百分之九十九都会走投无路,理论上想难道不是这样吗?”
“唔……百分之九十九,百分之九十九啊。”
伊万里挠着她的金发,微微抬头望着天空。天空的晚霞将她的脸蛋照成了橙色,看上去感觉后方环绕着一圈光晕。
“那个,平野。我觉得确实像你说的一样。运动员也好,漫画家也好,大多的梦想百分之九十九,视情况甚至是99.99%都无法实现吧。可是啊,‘反过来’看可能更好吧,我是这么想的。”
“反过来?”

“对我来说,放弃了梦想就是‘百分之百’会后悔的人生啊。变成大人,找到工作,拥有一份还不错的收入,还算凑合地享受爱好,接着组建幸福的家庭,然后上了年纪,度过幸福的晚年——即使考虑到了这个地步,快要死的时候,躺在医院的床上,我还是会这样想啊,‘为什么,那个时候,我要放弃掉梦想呢,真是个笨蛋啊’。”

“…………”
一瞬间,我说不出话了。这是因为伊万里的眼睛是那么的坦诚,且坚定。
“所以啊,是这样的。
伊万里在笔记本上添上了“概率”。

①追寻梦想的人生(99%后悔)>②放弃梦想的人生(100%后悔)

“这个,不基本都是后悔了吗?”
“啊哈哈,的确是啊。”伊万里露出了明朗的笑容。“但,对现在的我来说这才是真实的。不过梦想破裂,变成了大妈的时候,自己会怎么想就不太清楚了。”
“你会后悔的哦。”
“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啦。”
“搞不好比百分之一还低。”
“嗯,大概很低吧。实际上可能是百分之0.1、0.01左右吧。
“这样的话作为出路来说很不现实吧?“
“嗯——,可是啊……”
她虽然歪着头,语气却依然充满了确信。
“现实中存在干着时尚设计师这一行的人,那也就意味着地球上肯定有人实现了梦想吧?所以成功的几率绝对不是零。”
这个时候,少女的金发宛如沐浴在夕阳的王冠中,闪耀着光芒。
“所有的梦想,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他的现实啊。”

面对她坦率的眼睛,我莫名地说不出话来。
正确的是我这一边。这个想法俨然地存在于我的心中,但另一边伊万里写在笔记本上的“100%后悔”的文字却又奇妙地看上去有理有据。绝对会后悔的道路与尚存一线希望的道路,这就是对伊万里而言的选项。①与②之间只有百分之一的差别,这百分之一才是她最为重视的要素吧。
时间过去了一小会儿,我们一直沉默地对视着。风吹拂而过,伊万里突然颤抖了一下,重启了对话。
“抱歉,总感觉是我单方面在说。”
“不,没关系,毕竟你说的也在理。”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我的内心完全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是错的。伊万里碰巧拥有着才能,碰巧有着不断追逐梦想的坚定决心和觉悟。相应地,她是“特别”的人,仅仅如此,包括我在内的占压倒性多数的凡人,既没有实现梦想的才能也没有运气。她正是那被选中的“百分之一。”
“你能听我说话,我轻松了不少。虽然嘴上说得很了不起,但我其实很不安的。不过,说出口后到底还是明白了,果然,我要追求梦想啊。”
“啊,啊……这样挺好,因为伊万里你是有才能的。”
“这、这样吗?真的话就好了。”
“有的啊。”
我断言后,她微微脸红了,喃喃地说:“……谢谢。”
是的,伊万里拥有着才能。她在将来成为了有名的设计师——“因此”她是正确的。
“抱歉,占用了你的时间。”
“不,没关系的。”
“啊,今天的事,绝对要向笨蛋凉介保密啊。”
“我知道的。”
“那,我差不多该走了,得在天黑前找到睡觉的地方才行。”
她轻轻拍了拍裙子,伸直了腰说道。
“不回家里吗?”
“开玩笑,谁要回那样可恶的老太婆的家里,我还是去拜托朋友让我借住她们家。”
“明天你还会来吗?”
“应该会去的,毕竟,有模拟考嘛。不去参加的话又要吵架了。”
“这样,那明天见。”
我回着话,心里想着:“说起来明天就模拟考了吗?”。老实说,自己的考试怎样都好,所以我都快忘掉了。
伊万里在公园的出口向我挥手,我也举起手回应她。告别完后,少女的身影消失而去。她手上正握着粉色的手机,估计是在交涉今天的住宿地吧。
“梦想,吗……”
追求梦想,乍一看是很帅气,但是在那前方等待的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或者是几率在这之上的破灭。虽然不至于死掉,但也是没有正经工作的道路。悲惨的晚年,投产比最低的人生。
就在这时。
忽然,没有任何预兆。
“唔……”
一跳一跳的疼痛,我不禁按住了右眼。像是眼球深处的肿块发出的阵痛,是我至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剧痛。
最终,湿滑的触感从手掌上传来,我朝向下方。“啪嗒啪嗒”地落在地面上的液体是,铁锈味、暗红的——

血泪。

这、这是,什么……!?
下个瞬间。
“啊……”什么东西闪过。眼睑内,闪光似的东西掠过,宛如朝我迫近而来的流星,我像淋浴着光的花洒,全身被刺入然后穿透。
这种感觉……!
我不可能忘记。酷似“Space write”的时候回顾自己一生的那种体验。
然后我想了起来。“毕竟,有模拟考嘛。不去参加的话又要吵架了”,模拟考的前一天。
“开玩笑,谁要回那样可恶的老太婆的家里”,与母亲吵架的当天。“我还是去求朋友让我住她们家”,拜托朋友让她借住的那天——

“啊啊啊……!”



我孤身一人发出喊叫,奔跑起来,冲过伊万里出去的公园出口,从后方追赶着她。
——对啊!
我拐过转角,奔跑在小巷中,即使筋疲力尽也在向车站前进。差点撞了上行人,我急忙避开继续跑动。
——为什么会忘记啊……!
高中二年级,暑期补习,模拟考试,那前一天。
那一天也是,盛田伊万里吵架了。她犹豫着出路,和母亲争吵,飞奔出家门,前往了车站前。一只手拿着电话,给想到的朋友连续打了好几通电话,心不在焉地靠近车站前的马路。在那途中,她——
我跑动着,想不起上一次全力奔跑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在拨打她的电话,然而传出的只有通话中的铃声,怎么也接通不上。
“咕……”
给我赶上啊……!
拐过转角,到达马路。距离车站只剩一点。
“哈,哈,哈……!”
我喘不过气来了,咒骂着隶属于回家部的虚弱的自己,但是我不能停下来。“唔,哈,哈”,呼吸开始紊乱,但我终于抵达了车站前的街道。
——有了!
有着高高扎在头上的金发的独特体征,身材高挑的少女。
“伊万里……!”
我大声喊道,可她却没有发现,仅仅把手机贴在耳朵上,一边通话一边接近着“现场”。十字路口的另一端,驶来了一辆逆行的小型货车,驾驶员是一名八十岁左右的高龄男性,周围的人都曾劝他不要再驾驶机动车,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不幸事故导致——曾经看到的新闻报道在脑海中飞驰而过。
“伊万里————!”
我跑着呼喊着她,她踏出了斑马线,小型货车的鸣笛声将空气撕裂。她抬起头,身体在车头灯前僵直,电话从手中脱落,赶上啊,来不及了,给我赶上啊——
“呜啊啊啊啊!!”
我如同跳水一样,拼尽全力朝她飞扑过去。货车接近着,我感受到它的风压,勉强够到了手,刹车的巨响震得耳朵生痛,我的身体与她重合在了一起——
——啊!
这时,我的脑内掠过闪电似的什么东西,宛如巨浪一般的某种影像从脑中穿过,事故——逆行——伊万里——凉介——复健——出路——留学——
随后——
“呀啊!”
响起黄色悲鸣的同时,我从背后将她拉倒撞向了地面。轮胎从我们的身边擦过,急刹车后货车停了下来,周围掀起了巨大的骚乱。
“伊万里……!”
我叫道,她失魂落魄地看着我,发出“唔,啊……”的声音。
“有没有受伤!?”我急忙站起来,观察她的状况。她几乎像是撞进了护栏一样,仰头躺着。
“啊,唔,嗯……”
她似乎还没从惊吓中镇静下来,“啪嗒啪嗒”地眨着眼回答道:“没、没事”。除了脚上的擦伤,貌似没有其他明显的外伤,我暂且松了一口气。
“平野,脚……!“
“啊啊,这没什么大碍。”
我看着擦伤的膝盖,虽然磨破的裤子上渗着血,但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和她失去脚相比的话。
“喏,抓住。”
“啊,嗯……”
她脸部微微泛红,抓住了我的手。
落下的手机,已经摔成粉色的碎片,像散落的花瓣一样滚落在道路的另一侧。

9

“伊万里……!”
我在医院的走廊里等候,一位中年女性飞奔进了病房。
“喂,妈妈!太大惊小怪啦!只是擦伤了脚而已!”
床上的伊万里不知所措地被母亲紧紧抱住。即使经历了那样激烈的吵架,看到女儿平安无事,母亲依然喜极而泣了。看到这一幕的我思考着“果然是母女啊”这样理所当然的事,眼眶有些湿润了。
——回去吧。
我注意着应急处理过的脚,缓缓地站起,在走廊中迈开脚步。
救护车把我们运送到的地方,恰巧是凉介父亲工作的医院。说到距离车站最近的急救医院其实也没有多少家,所以这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不过,我从中感受到了命运的印记似的东西。
的确,我帮助到了盛田伊万里。
我成功地阻止她因车祸失去了脚,这是一件好事。
——只是。
在货车前救下她的瞬间,我的脑海中闪过了不断切换的画面。那是关于事故的事实,应该称之为“真正的历史”,也是我至今为止忘掉了的记忆。
——已经改变了。
在我所知道的“真正的历史”中,盛田伊万里遭遇了交通事故。由于右脚严重的骨折,基本丧失了恢复的希望,她的身体没有拐杖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但是,不仅如此。
伊万里遭遇事故,脚变得不灵活后,她在医院里拼命地进行复健。目睹她这样的姿态,一名少年受到震撼,从此认真对待起一直以来心不在焉的医学部考试。然后,少年开始协助参与进伊万里的复健,在这个过程中,两人感情加深,变得交往在一起——那个少年的名字是山科凉介。
——但是。
今天,伊万里并没有遭遇事故。因此她的脚没有受伤,当然也不会住院。后果是,凉介不会来看望,两人也不会交往在一起。
联结起两人命运的红线,在我从货车前推开她的那一瞬间改变了。也就是说,从那个时间点起,两人的命运就产生了分歧。
——我,干了不得了的事啊……
正当我烦恼着这些事,准备从门口大厅出去时。

“平野……!”

我回过头,看到了一名披头散发的少女,她喘着气,肩膀上下浮动。平常总在头上盛放的金发现在从肩头直直地流淌下来,这与她长大后的样子些许重合了。
“喂,跑起来没关系吗?”
我看着她的脚询问道。她的右脚被绷带包裹着,从膝盖到腿肚子都裹得如同木乃伊,睡衣的裤腿卷起到了大腿为止。
“啊,嗯,没事,没事。”
伊万里有点慌乱地还原卷起的裤腿。
“平、平野才是,你的脚没事吗?”
“啊啊,我什么事也没有。”
“平野,今天,那个……”
经过一小段时间,她在相当紧张的氛围中出了声。
“谢、谢谢你。”
“为什么?”
“诶?因为,你救了我的命啊。”
“啊,这样。嗯,不用谢。”
我有些糊涂地回答。
“救了她的命”,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倒不如说,差点让她遭遇危险而非常抱歉的心情还更加强烈一些,所以我因突然的致谢而感到疑惑。
“……对了,我差点忘记了。”
为了转过话题,我从口袋中取出一部手机。这是我在事故现场捡起的伊万里的电话,如今屏幕已经碎得像蜘蛛网一样,边角的部分也缺少了很大一块。
“因为边走路边玩手机,你可是差点死了啊。”
“抱歉。”
伊万里坦率地道了歉,接过手机,然后边说着“哎,这不行了啊”边打开了电源。过了一会儿后,屏幕亮起了光,貌似只是屏幕裂了,内部的系统奇迹般的没有事。
“对了,遭遇事故之前啊。”
“嗯?”
“好像,发生了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伊万里点了点头,然后歪着头说。
“感觉货车驶来的瞬间,世界突然好像停了下来一样……你看,电视剧中也经常出现的嘛。死的瞬间,时间会流动得很缓慢,像走马灯一样的那种。
“啊,是有那种东西。”
人在直面死亡的危机时会分泌许多的脑内物质,我曾听说过类似的说法。
“但是,我怎样都还是觉得……微妙”,她难以接受地皱起眉头。“总感觉,虽然不能很好地表达……但却非常的鲜明。不知道是货车的光还是街灯进入视野中的原因,感觉好像有‘光矢’似的东西穿透了我的身体,接着,我小时候的记忆,小学和中学时的记忆等,这些回忆像倍速播放的视频一样闪回了一遍。”
“闪回……”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呆愣地盯着伊万里的脸。她所说的内容,跟我曾经体验过的如出一辙。
Space Write.
——不,荒唐,怎么可能。Space Writer是在银河庄,说到底和伊万里也没有任何关系。
正当我像这样拼命地扫除心中的疑虑时。
“果然,是这个的缘故吗?”
她看着手机嘀咕道。
“这个……?”

“视网膜应用。”

——视网膜?

这个词语缓缓地进入到我的心里。
“那、那是什么?”
“你看,呃,什么来的,不是有叫手机的钥匙的,像是安保一样的东西吗?就是用那个来扫描视网膜的东西。”
“和虹膜认证不一样吗?”
“诶,虹膜?”
“眼睛虹膜认证的安保已经普及了吧。但是视网膜的不是还很少见吗?”
“唔,我不怎么清楚……不是类似的东西吗?”
伊万里歪着头,露出有些不能理解我的话的样子。
“抱歉伊万里,那个……叫‘视网膜应用’的东西,能给我看看吗?”
“诶?嗯,可以是可以。但是屏幕裂了哦?”
伊万里拿起手机,举到自己脸前。
——说起来,凉介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啊……
我想起摆弄伊万里手机的损友的脸,那个时候的解锁是失败了。
我从一旁窥视屏幕,上面显示着“请进行视网膜认证”的文字,画面的中央还显示着圆形窗口样的东西。虽然因为屏幕碎裂难以看清,但是上面映照出伊万里的眼睛与长睫毛,手机的前置摄像头亮着光。
——啊!
我曾见到过这个光景。蓝色的光线自下而上游走,扫描着视网膜的情景。这确实与我来到这个世界时使用的“那个装置”如出一辙。
“这个应用,在不久前相当流行来的,唔——”
接下来的话,在我的心中泛起了更大的波澜。

“在谷歌上搜索‘木星社’的话,很快就能看到应用商店了。”


本帖最后由 星乃安 于 2019-10-7 11:39 编辑


第四章 欧罗巴

1

那之后的几天,我一边上补习班,一边试着调查了“视网膜应用”的事。
这个由株式会社木星社提供的生物认证应用,还处于测试阶段,正广泛地征求测试者。作为报酬,测试者能够免费使用木星社旗下的几乎所有应用,因此在以年轻人为中心的群体中普及度似乎相当高。尤其是在“FINE”这一SNS软件中的“表情”爆红之后,因为想要“表情”而成为视网膜应用测试版的测试者的人数急剧上升了。
——扫描视网膜的应用,公司名是木星啊……
木星社仅成立于两年之前,公司本部位于宇中野区,董事长一栏写着“六星卫一”这样艺名似的名字。
——偶然吧。
视网膜扫描本身并非多么罕见的商品。视网膜内的血管分布是每个人所固有的,好像比指纹还更具独特性。国家和企业等出于保护机密的需要已经将视网膜认证系统引入到了许多地方,所以只是将其应用在电子产品上的话,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然而……
我现在所在的二零一七年,当时确实存在与视网膜认证似是而非的“虹膜认证”手机,不过那也只是打着“世界最早”的旗号刚刚发售而已,利用人类的“眼睛”进行解锁的手机还难以称得上是稀疏平常——至少在日本的范围内我从未听说过。
我环顾教室,一名躲过老师视线玩着手机的女高中生映入眼中。她把手机靠近右眼,蓝光迅速流过,那个“视网膜”锁便解除了。这几天来,教室也好,街道上也好,所到之处我都能看到有人做着同样事情。爆发性的普及——网络上的情报似乎不假。
——哪里,很奇怪……
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在背部缓缓吹拂。有一种晃动脚跟,摇摇欲坠的生理厌恶感。
教室中,女子高中生们把手机举到眼前,扫描着视网膜。无论是谁都深信不疑地用来历不明的光扫描自己的眼睛。
不对,这个世界不对劲。
这与我所知道的过去相比,虽然只是细微的,但确实——
产生了偏差。


“天象仪?”
讶异的声音从内部对讲机中传来。
我握着两张票,继续努力地接近。
“你看,就是去年翻新过的那个天文台,展示着陨石还是月亮上的砂土,星乃你喜欢这些吧?”
“就算是,为什么我非得和你一起去啊?”
“怎么了嘛,你喜欢这种东西吧?你瞧,难得有免费券啊。”
“反正这东西,是从那个女人那里拿的吧?那我就更得拒绝了。”
“那个女人,是说真理亚阿姨吗?你为什么会这么排斥啊,她是你的监护人吧?”
“之前我有说过了吧,那个女人既不是监护人也不是其他什么,那种偷腥猫。”
“偷腥猫?真理亚阿姨吗?这是什么意思?”
“啊……”
她一瞬间发出了说漏嘴似的声音,又接着说“什么也没有”打断了对话。
“喂,星乃,不要岔开话题啊。”
“没有岔开,说到底和你也没有关系,还有——”
与以往一样,谈话因为这一句话,而被打断了。
“别叫我星乃。”
“噗哧”,内部对讲机“木星”闭上了嘴巴。“啊,喂喂?星乃?星乃?”,即使我继续呼喊,一旦沉默的对讲机就再也没发出过声音。
——不行吗……
我捏紧从真理亚家里拿来的票,塞进了口袋中。到底连败多少次了啊,多到我已经不想数了。
明明感觉这个绝对能行的……
以前邀请星乃去看这个天象仪时,她高兴极了,还在馆内欢闹得不行。所以,我本以为这个绝对能行,结果却落得这样凄惨的结局。
失去了王牌,我拖着意气消沉的身躯,走下公寓的楼梯。“哐、嘭、哐、嘭”,残旧的金属阶梯发出奇怪的响声。
这段时间,我尝试了一切我所能想到的。

譬如星乃喜欢的博物馆、展览会、演讲活动、餐厅、书籍、漫画、玩具、网贩套装……我动用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然而都落空了。连一点头绪都没有,最近甚至都看不到她的脸了。交谈的时间也一天天缩短,被完全无视的一天终于要临近了。
——缺少了什么?
这是从开始接近她起,就一直支配着我的困惑。究竟怎样才能和星乃变得要好?换一种说法的话就是:十七岁的我,当时是怎样和星乃亲近起来的?
——记不起来。
并不是所有的记忆都欠缺了。星乃的兴趣、嗜好、性格、语癖,大致的事我都还记得。然而关键的——我和她的相遇,成为能和她亲密说话契机的事,只有这里像被裁下的书页一样欠缺了。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有什么地方发生了错位,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被忘记了——
“唔……”
针扎似的,阵阵的剧痛在右眼上游走。
又来了,又是“这个”。

血泪。

视野扭曲了,如同失焦的相机一样歪曲重叠在一起,浸染了暗红色的血后,阵阵的痛楚使我坐立难安。
自那以后我去了好几次医院,也去各家眼科检查了许多次,然而不管怎样检查,给出的都是如同盖章一样的“不清楚”的答复。
“结膜炎……也不像是,弄不清为什么会这样大量出血啊。类似的患部也找不到……”
我想起医生用特殊显微镜进行诊察时的疑惑神情。不管到哪家眼科进行检查,都是用“有什么事的话请再联系我”这句话来敷衍我回去。实际上,洗了脸擦去血迹后,右眼就跟什么事也没有一样恢复了原状,既没有痛感也没有违和感,连充血过的样子也没有。简直像被狐狸迷魂的现象,在第一次出血后仍然反复不断地发生。
我的眼睛并没有疾病,也没有被撞伤过。
原因不明的,血泪。
要说有什么线索的话,就是那篇文章了。
【伴随“Space Writer”的副作用:头痛、目眩、恶心、视觉障碍、记忆障碍、对脑神经不可逆的破坏、休克导致的死亡】
扫描视网膜的“Space Writer”,我的血泪可能就是它的副作用。
扫描视网膜的“应用”,伊万里的“闪回”可能就是它的副作用。
即使所有东西都联系在一起,也完全搞不清它们间的关系。如同在摇晃的地基上叠加更不稳定的地基——迷上加迷的屋上屋。
——究竟发生了什么……?

2

“哥哥——这边这边!”
到站后,有着稚气脸蛋的活泼少女挥舞着手。
按照之前订下的约定,我今天要和叶月一起去逛美术展,目的地是“月见野美术大学 星空的艺术家展”。据说是收集了“星空”绘画的美术展。
“真理亚阿姨没来吗?这个展,JAXA也是赞助者吧?”
“妈妈说‘大ISS展’那边更忙,今天是最后一天所以要去打个招呼什么的。”
“啊——,那个人真是受人追捧啊。”
“话说,没人会让母亲陪着去约会吧?”
“这是约会吗?”
“是约会。”
牵着叶月小手的我,如同在附近的公园看护儿童,怎么都起不了那种想法。说到底,去年为止叶月还只是小学生啊。
本来,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星乃的事自不必说,还有那个“视网膜应用”和“血泪”的事等,必须调查的事多得堆积如山了。可是,如果打破和叶月的约定,会为今后留下麻烦,而且我自己也有些想要转换一下心情。
我们乘上下行的电车,经过两站后下了车。
从车站出发,走了约十分钟就抵达了大门样式十分高雅的校园。似乎是检票处的地方已经排起了队。出示了门票后,我们首先从没什么人的常设展开始逛起。
“喂,不要黏得这么紧呐,走路很不方便的哦。”
“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啊。”
“这样的吗……”
叶月若无其事地断言,接着“欸嘿嘿”地笑着尽情地抱住我的手臂。虽然感觉很羞耻,但好在馆内大部分人在专心观赏画作,所以也没有人朝我们投来责备的视线。
花了30分钟左右看完常设展,来到特别展的时候。
“啊……”
我在一幅画前驻足。
那是一幅构图简单,跟周围的相比尺寸稍小的画。但是上面描绘的内容,令我目不转睛地盯着。
感觉是宇宙空间的昏暗背景中,漂浮着一个星座似的矩形结构。这个模样一眼就能看出那是ISS——国际空间站。接着一道映入我眼中的女性轮廓像在用双手环抱着ISS,她怀中的微弱的星星让人不禁联想到生命的摇光。令人似乎感到温暖,又似乎感到哀戚的不可思议的构图。
标题就如它自身一样直截明了。
《SPACE BABY》
“……哥哥?”
被叫到后,我终于回过神。
矗立不动的我,宛如被画吸走了意识一样。
“啊,不,没什么。”
叶月拉着我的手,离开了那个地方。
我一瞬间瞟到了作者的名牌,上面有着“伊欧”的签名。

“诶……?
看完展览,正在美术馆商店闲逛时。
伫立在画集柜台的我,发现了一名少女的身影。头上夸张盛放的金发,轻薄舒畅的开襟毛衣。
“——伊万里?”
搭话后,她回答着“是?”,转过头,然后看着我的脸睁大了眼睛。
“平……平野!?”
她大声地叫了出来,又急忙捂住嘴。周围的客人一瞬间都看了过来,但很快就收回视线。
站在这里的人是盛田伊万里。她把手上的画集摆回原位,慌张得一会儿摸着头发,一会儿确认自己的衣服,总之一副动摇的样子。
——我有这么吓到她吗?
“平野,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啊——刚好有熟人拿来了票,美术展的。”
“啊,嗯——原来是这样啊。”
“你的脚已经没事了吗?”
“嗯,没事了”,说着她当场跳了一下给我看。“医生说已经可以正常地跑跑跳跳了。”
“那太好了。你今天是?”
“那个唔。”
她仍然通红着脸,语速异常地快。
“你想,之前和你聊过的出路的事。这里的毕业生中有在业界相当知名的设计师,而且也和这次美术展有关联,所以我想会不会有什么可以作为参考。”
“这样啊……”我为她的行动力而钦佩。“伊万里你明明还很年轻,真厉害啊。”
“这一副高高在上的口气是怎么回事啊,平野你和我同岁的吧。”
她轻轻地怼了下我的手臂,脸上一副开心充实的样子。
——到底是为什么呢?
伊万里抱有梦想,但是那个梦想目前实现的难度很高才对。时尚设计师这种明星职业,即使是不太了解的我都知道竞争很激烈,这正是“百分之九十九”无法实现的梦想。可是她依然同之前在公园谈话时一样,说话的语气没有一丝迷茫。
“在那之后,我又和爸妈谈了出路的事。结果,事情变得有些奇妙了。”
“奇妙?”
“不知道吹的是什么风,但总之他们再也没不由分说地说不行不行了。感觉爸妈似乎觉得我遭遇事故是因为在前途的事上他们责备过头,所以改变了想法。”
“啊——”
我稍微理解这事了,当下,正值芳龄的女儿要是再离家出走他们也会很困扰吧。
“所以,最近他们的态度有些变了啊。又是相关的宣传册,又是懂行的熟人,变得相当愿意支持我了。妈妈还说她也会调查一下的,所以要我也多收集些信息。”
“这样啊。”
“态度突然大转变,吓了我一跳。好像,妈妈年轻的时候也在服装系的店里工作过,说下次会帮我向朋友打听一下。”
“那太好了啊。”
“不过,爸爸还是反对,所以还不清楚会变成怎样。”
我回应着她,脑海中依然晃悠着之前的议论。
追逐梦想的人生。放弃梦想的人生。伊万里选择了前者,而我推崇后者。我这边明显是更现实的,但这在伊万里那却行不通。
我的担忧还有另一个。
设计师是个很好的未来出路,而且又是伊万里的梦想,我一定要使它实现。这也是因为她未来是注定会取得成功的。不过,虽然我从交通事故中救下伊万里,但这却导致她和凉介结婚的未来都被改写了。
——这样,真的好吗?
我注意到伊万里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感受着视线,我询问道:“怎么了?”,她“啊……”地张开口,涂着光润唇膏的嘴唇不断闭合。
“感觉,平野你变了呢。”
“变了?”
“说是变了,可能也只是我没有注意到吧……我以为平野你是更加高冷的,从不干涉他人之事的人。无论什么事都能处理得毫无瑕疵,是不会因头脑发热而失败的类型。”
“虽然,相应的可能更容易心灰意冷吧。”
“但是,之前那次不同”,她的脸有些发热。“那个时候的平野,感觉,好厉害。大声地喊出来,拼上性命地扑了过来。感觉不像是以往的平野了,我被吓了一跳。”
“哎呀,那时有些……拼尽全力了。吓到你了抱歉啊。”
“不,没关系的。毕竟——” 此时她坦率地说道。

“那个时候的平野,真的帅极了。”

“诶?”我不由得看着她。
她说完后,和我四目相对起来,“嗯?”地歪着头。随后,她似乎终于注意到自己说出口的话,脸眼看着就通红了起来。
“啊,啊,我并不是那种意思啊!不要想多了啊!”
就在这时。

“啊————!!!”

突然发疯似的声音响起。我回过头,一名身穿高级刺绣连衣裙的少女站在那里。
“哥、哥哥,你在做什么!?”
叶月毫不在意周围的视线,大喊着朝我们靠近过来。伊万里发出“诶?诶?”的声音,在我和叶月之间来回看着。
“视线刚一离开就这样了,所以说哥哥真的是。”
叶月双手抓住我的右臂,仿佛抱到怀中一样黏了上来。然后她不客气地将视线投向伊万里,不高兴地询问:“这个女人是谁?”
“同班同学的盛田,我刚才偶然遇见的。”
“班里的?哼……”叶月一脸怀疑地审视着伊万里。
“您好,我是哥哥的‘未婚妻’叶月。”
她打着招呼的同时,特别强调了“未婚妻”的部分。
“未婚妻!?”伊万里的眼睛慌乱地游离着。“喂平野,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要当真啊,只是这家伙擅自说的。”
“好过分,哥哥!明明约定好的。”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呐。”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伊万里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叶月住在我家附近,算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今天也是这样充当着她的看护人。”
“才不是看护啊,是约会啦。”
“原来如此,怪不得小学生会在美术大学里面啊。”
“我是初中生!”
“哎呀,对不起,个子实在太小了所以弄错了。”
“喂哥哥,这个性格恶劣的巨乳辣妹是怎么回事?”
“谁是巨乳辣妹啊!平野,这孩子怎么搞的,超让人火大诶。”
伊万里摇晃着丰满的胸部抗议道。我一瞬间看到叶月按着自己的胸部露出不甘心的表情。
“等下等下,你们两人都冷静点。”
我慌忙隔开似乎要掐起架的两人,气氛为什么会变得如此险恶啊?
“走吧,哥哥。”
“说的也是,肚子差不多饿了,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吃个饭吧。”
“诶?”“诶?”
两名少女同时意外地喊了出来。
“……嗯?”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伊万里窃喜地笑了起来,叶月则是一副愤懑苦恼的脸色。

3

“平野,刚才的店,味道真好啊。”
“还算凑合吧。”
“你对绘画感兴趣吗?今天也来看了美术展。”
“要说的话,我比起绘画,更喜欢的是星空吧。”
“啊,你之前也说过喜欢宇宙呢。”
“嗯,星星和火箭的事我基本都比较喜欢。”
我们两肩并着肩,心无杂念地持续着对话。
“这样啊,平野你喜欢这些啊……”伊万里兴致颇丰地点了点头。说起来,我们今天的距离近得出奇,从刚才开始,肩膀就互相触碰到了好几次。
于是。
“哥哥最喜欢宇宙的事了,从小就经常和我一起进行天体观测。就我们两人独处哦。”
少女“砰”地插入到我和伊万里中间。
“喂,我在和平野聊天的说?”
“今天是我和哥哥的约会的说?”
两人瞪着对方,视线几乎要碰撞出了火花一样。
——怎么回事?
从刚才起就是这个样子,一会儿叶月插进来,一会儿伊万里又夺回位置,简直像自行车比赛中抢夺位置似的。
争夺持续了一会儿后。
“啊——啊,难得的约会就这么浪费了”,叶月嘟哝道。

“早知道这样,就去‘大ISS展’那边了啊。那边不仅是最后一天,而且也不会遇上辣妹。”

——诶?
听到叶月随口说出的话,我站住不动了。
大ISS展,最后一天。这些话语在我的脑中——不,从我的眼睑里,唤醒了某个记忆。
“平野!”伊万里叫了出来。“右、右眼!”
“右眼?”
我用手触摸右眼的附近,湿滑的触感,附着在手掌上的赤红液体。

血泪。

那个瞬间,“光”从我的眼睑中跑过。子弹一样的粒子接近、穿透了我,仿佛快速旋转的走马灯一般消逝而去。复数的记忆片段变成了乱序放映的幻灯片,仿佛映照在破碎的玻璃中的世界,宛如浮现在水洼中的青空。大ISS展——最后一天——双亲的回忆——拼死的远行——偶然的相遇——宇宙航天员——弥彦流一——天野河诗绪梨——
“叶月……!门票,你还带着吗!?”
“诶?”
“ISS的,带着了吗!?”
“啊,嗯,姑且放进了包里……”
“借给我!”
我紧紧抓住叶月的双肩,叶月疑惑地把门票递给我说:“就、就是这个……哥哥?”
“抱歉,我想起有急事了!”
我转过身,甩下两人“哥哥!?”“喂,平野!?”的话音,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为什么至今为止都没能注意到啊!
“呐呐,据说有再现ISS实物的大模型展示啊!去看看吗?”
在被叶月邀请的时候,我本来应该去ISS展那边的才对。可是我却拒绝了,选择了去“星空的艺术家展”。那是因为我有意回避ISS——星乃的死去的场所,所以改变了选择。
——同样的。
伊万里那时也是一样。我知道她会遭遇交通事故,于是到事故现场阻止了她被货车碾过。正因为知道了事故的发生,所以我才改变了自己的行动。不去ISS展的决定也一样。正因为我知道那是星乃死去的场所,所以才改变了目的地,改变了原本的决定。
过去正在发生偏差,而原因在于我。“Space write”后的我自身正是将过去、未来、命运改写的要因。
——十七岁的我今天本该去那,去到ISS展。为什么?因为这时的我没有关于ISS的痛苦回忆,也不知道星乃将会在那死去。
然后,展览的最后一天,偶然地,真的是偶然地,在会场中,我偶遇了来看有双亲回忆的照片板的那家伙。她注视着父母的照片,接着转身看到我吓了一跳,后退时撞碎了照片板,割伤了手指。而帮她处理伤口的这件事,使得我和她的距离大幅缩小了,感觉那也是我们第一次进行的正常交谈。
——就是那个时候。
我和星乃的命运交叉了,现在回想起来是奇迹般的瞬间。
我看向手表,已经转过十七点了。
大ISS展十八点结束,从这里到展览会场坐电车要将近1个小时,那样的话就来不及了。那就在车站前打的吧,这样还可能勉强赶得上——
拜托,一定要赶上啊……!!

出租车飞驰了数十分钟。
我到达会场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不好意思,这个……!”
我向检票处的负责人递出门票。
“那个,已经过了最终入场时间了,所以今天……”
“拜托了,我有一件非常紧要的事!”
“就算你这么说……”
没一会儿我们就争吵了起来,警卫也靠近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糟糕,没时间了!
时间离十八点还剩五分钟。
在这里等到星乃出来……?不,那样肯定不行的。
那个地方——在充满双亲回忆的照片板前,那个时候的星乃——
在哭。
在她感情发生动摇的那个瞬间,只有在那个时刻,她的眼眸中才会映出我的身影。如果错过了那个瞬间,她大概,就只会用一如既往的冰冷视线看待我,这种确信存在于我的心中。取回的记忆似乎在顶撞、催促着我。
只有现在,这种机会不会有第二次了。
“不好意思……!!”
我强行突破检票处的横杠。“啊,客人……!?”检票员叫道。“喂,你给我站住!”警卫喊着追了上来。
但我顾不上这些事了。
——星乃……!
我奔跑着。
临近结束,人流变得稀疏的会场中,我躲避着其他游客,无视游览顺序,顺从记忆抄最短的距离赶路。向着那家伙所在的地方,向着那块照片板的前方,时间离十八点还剩三十秒、二十秒、十秒、五、四、三、二、一——
而后我抵达了。
一长排并列的照片中,唯有一张照片板装裱着镜框

有了。

一个人,站立在那个地方。白色的衣服,戴着帽子,身材小巧的少女。
“星乃……!!”
我叫着跑近她的身边。被叫到名字的少女吃了一惊地转过头。
但是。
“啊……”
那个少女并不是星乃。头发于肩头微翘,戴着画家式贝雷帽的少女,虽然背影与星乃相似,但从正面看的话显然是不同的人。
“啊,不好意思!弄错了,我认错人了!
“诶,真是巧遇啊。”
面前的少女不怀好意地微笑着。
“诶?”
“瞧,是我啦,我。不记得了吗?”
“唔……”
哎呀,忘掉了吗?不过也没办法,毕竟是那么一回事呢。
“那么一回事……?”
“对。”
她暗自微笑起来,用手指骨碌骨碌地绕着头发,笑起来像猫一样的嘴角似乎有点像星乃。
“呐,你啊”,贝雷帽少女非常亲昵地询问我,“喜欢‘食用日志’吗?”
“哈?食用日志?”
那是为餐饮店打分的大型评分网站的名字。
“诶,很方便的吧。”少女不给我插嘴的空隙,接着说:“‘食用日志’‘美食评论’‘热胡椒’,大众最喜欢的评分网站。3.5分以上的话就放心又安全,投产比优良。”
她点头肯定自己的话,又不给我说话空隙地滔滔不绝起来。
“但这样的话,就吃不到‘自己喜欢的食物’了啊。”
“诶?”我不禁插嘴道,“食用日志3.5分以上就不会踩雷了吧?”
——诶?
为什么我会反驳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女呢?自己也无法理解。少女有着独特的气质,不知为何,我仿佛被套住一样参与进谈话。
“你想想看嘛,每个人喜欢的口味都不尽相同吧?如果想要寻找‘自己’最喜欢吃的食物,理所当然的就得‘自己’寻找饭店,不然的话是不会明白的。而那既可能是‘食用日志’上评分很低的店,也说不定会是附近的快餐店,还可能是每周都在喝的妈妈的味增汤。”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
为什么我要回应她呢?不知为什么,少女有着无法忽视的压迫力,仿佛有一种被投来的视线束缚住的感觉。
“明明没有亲自确认过,看到网络上登载的评论、分数和名次,就觉得自己已经了解了。实际上口味这种东西,不亲自去尝是不会清楚的,但大家都对别人的话深信不疑。”
“但是,这是投产比最高的做法吧?至少能简单应付过去,不会因选错饭店而期待落空。”
“嗯嗯,是啊,你说的没错。食物还没什么啦,不管是投产比还是什么。就算不好吃‘下次’的午餐再挽回就可以了——不过啊。”
少女的眼睛闪烁着强烈的光。
“人生,就不一样了。”
“人生?”
“毕竟,人生和午餐不一样没有‘下次’啊。仅限一次,然后就结束了。即使失败了也无法悔棋,所以别人的评论或排名怎样都无所谓——所以说啊大地君。”
——诶?
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能评价你的人生的只有你自己啊。

“…………”
“最好记住哦。”
——什么意思?
我一时间无法消化这句话的意思。笑嘻嘻的少女抛下这样的我,蹦蹦跳跳地走远了。我想要追上去,但脚莫名地像粘在了地板上一样无法动弹,直到我目送着贝雷帽拐过转角为止,我都像一个假人似的杵在原地。
“啊。”
而后,恍惚的我终于回过神来。
——对了,星乃!
我慌忙环顾四周。被少女的问答吸引了注意,竟然把关键的事给忘了,我究竟在干什么啊。
我看向手表,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才刚好十八点整,时间完全没有流逝。
“奇怪?”
手表不转了吗?
会馆内还在荡漾着哀伤的旋律。“即将闭馆”的广播。
“星乃……”
我愕然呆住了,搞砸了,没能赶上,错失了仅有一次的机会。是那个少女的错?不,不对,是到最后关头才想起来的我的失误。
这时,“啪”,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肩上。
“啊……”
回过头,身后站着一名我非常熟悉的银发女性。
“怎么了大地,你来这里了啊?叶月怎么样了?”
出席完今日嘉宾活动的惑井真理亚睁大了眼睛,意外地看着我。

4

我站在银河庄的建筑前,望着它呆立不动。
从那以后过去了一周的时间。我和星乃的关系不仅没有取得任何进展,最近她就连门也没打开过了。
讽刺的是,要说有什么顺利的进展的话,那就是模拟考试的结果了。
我从过去的记忆中回想起出题范围,精准地猜到题目,总算拿到了像样的分数。考虑到有八年的空窗期,我已经做得很好了。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嘛。考试的分数也好,学校的作业也好,你都能用最少的力气恰到好处地完成,定期测验的猜题也简直神了。
我想起Space Write前,高中同学会上评价我的话。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我很擅于猜题,技巧也不错。在不会惹父母老师生气的范围内,在班上不会显眼的范围内,我将所有事都顺利地完成了。
小的时候,我曾经喜欢踢足球。于是我加入了当地的少年足球队,拼命地练习。可是,无论我怎样从早到晚地训练,也绝对追不上球技好的人,甚至还被甩得越来越远。更加打击我的是,即使是那些球技好的人,在更加厉害的对手面前也被踢得落花流水,最后惨败了。正是体育,让我从小学起就近乎痛苦地领会到人外有人这件事。但是我只有技巧还算可以,所以得以跻身正式队员。与其咬紧牙关,继续着没有回报的努力,不如适可而止地练习,恰到好处地偷工减料。只要我还是正式队员,就能至少在队伍中取得还算不错的地位。练习、比赛我也在教练看不到的地方偷懒,显眼的时候就稍微做出努力的样子。由此我既不会被小看,也不会被除名,还能得到“擅于踢足球的人”这样适当的评价。足球队里,会按水平的高低形成等级制,我认为自己一直处于比平均水平稍高的排名。投入产出比的思考方式,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学到的。对比花费与效益,做出效率最高的选择。没有回报的努力是无用的,以无法实现的梦想为目标的家伙是愚蠢的,这句话成为了我人生的基石。
万幸的是,我也属于会学习的那类人。只因为诀窍不错,我的国语、数学、科学和社会都只需听课就能拿到平均分。然而我不管怎么努力,都赢不了班上最优秀的家伙,成绩也感觉抵达了极限。进入班级前十对我来说很简单,但前三名的话不行。与考虑到中考而去上补习班的人不同,我感受到了无法看见的墙壁。因此我选择敷衍了事,而即便如此我也能轻松保持平均分。猜题是我一直以来非常拿手的,所以我总是能在定期测验取得超出实力的分数。结果,我获得了“平野头脑很好”的公认的评价。
就像这样,我怀着对投产比的重视活到了现在。但这并非是我的错,因为,既然出生在安逸沉沦的现代日本,这便是理所当然的选择。仅凭一腔热血就能出人头地、增加年收入的时代早在很远的过去就已经结束了。泡沫也好,高速增长也好,都成了过去的遗物,经济回暖、先富带后富也完全是一纸空谈。时代已经陷入了小学生梦想职业的前几名是“公司职员”“公务员”的境地,这就是我们生活在的21世纪的现实。将来的梦想?那是什么,能吃吗?在这种时代,无视梦想,冷静地回避风险,仔细地计算好投产比的人才能生存下去,所以我都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小学、中学、高中、大学,我都用最低限度的努力获得了投产比最高的结果,我就像这样将人生不断地“通关”。Space Write后,我回到了过去,心想着“赢了”。第二次的人生会比第一次的投产比更高。定期测验也好,考试也好,就业也好,全部都能轻松通过了。最为重要的是,我熟悉天野河星乃这名少女的一切,兴趣、嗜好、讨厌的食物、喜欢的电视节目,我全部都知道。因此,我很快就能和她变得要好,接下来只要回避掉大流星雨就大功告成了——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我错了。

我和星乃,甚至连正经的交谈都没有做到,连朋友都没能做成。总是吃到闭门羹,完完全全被她讨厌了。我已经将能想到的各种手段都付诸了实践,已经完全束手无策了。
——奇怪,明明我没有做错什么地方。

应该是完美无缺的策略才对。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星乃,方向和对策也毫无疏漏,本应该能用最合理高效的方法与她打好关系,然而我做梦都没想过会出现如此背离预期的结果,

暑假即将结束了,然后第二学期将会开始,时间愈发地流逝。对我来说,最严重的问题是我没有对这之后的未来的预想。在这个世界——这个过去的2017年的世界中,我拥有的最大的优势就是“记忆”。换句话说就是能够“预测”未来发生的事。不管怎样,今后所有的“预测”都行不通了。因为暑假结束后,我的记忆全部都是和星乃亲近起来,有着能出入公寓的关系后的事了。像这种连正经见面都没见过的未来,我根本就毫不知晓。
一切都错乱了。此时此地的我仅仅是个返老还童的,既没有知识也没有经验的25岁无业游民。失去了高中生应有的朝气与感性,就连唯一拥有的武器——“预测”也丧失了的存在。一个没有工作,一文不名,打工也全部破灭的捡垃圾的废人。
我究竟搞错了什么?为什么不能顺心如意?为什么第一次也好、第二次也好,人生都无法顺利发展?
在人际关系上我从没有失败过。无论和谁我都以恰当的距离交往、保持着适当的要好。不会游离于集团之外,但也不会引人注目。感受氛围,避免冲突,常保持一定的距离构筑关系。我会和意气相投的人成为朋友,脾气不合的人也不会强行交往。虽然有时互相通融,有时互相帮忙,但绝不介入对方的事情。这就是投产比最高的人际关系。所以,我从没和谁发生过不可调和的对立,也从未像与现在的星乃一样,和谁有着如此复杂的纠葛。我永远都会在变成这样之前抽身,尽量不让关系恶化。即使为性格不合的对象努力,投产比也会很低,所以这是白费力气。
正因为如此,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从未“修复”过人际关系。因为我会在关系恶化之前就会疏远,所以我从来没和发生纠葛的对象和好过,从来没有积累过这种经验。测验、就业、人际关系也同样如此,我从未选择过做感觉不行的事。
怎么办啊。真的,怎么办啊。星乃是很难取悦的人。以不爱开玩笑,世上最不信任他人的少女为对象,我无计可施了。完了,暑假仍像这样迎来结束的话,之后的就是我所不知道的未来了。
已经不行了。
真的,绝望地,到此为止了——

“啊,有了有了!平野!” “大地君~”

传来的洪亮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我看去,道路的对面跑来了一对男女。
“凉、凉介?伊万里?”
“哎呀,果然在这里啊——”凉介气喘吁吁地停在了我的面前。“连车站前的游戏厅二楼都找了个遍,白费力气了啊。”
“你看,跟我说的一样吧,笨蛋凉介。”
“别叫我笨蛋啊,笨蛋。”
“你们两个,为什么……”
我交替看着朋友的脸。
“我们俩分头去找你了啊,对吧?”
凉介使了个眼色,伊万里“嗯”地点了下头。
“因为平野你,最近一直都一副苦思冥想的脸嘛。讲课时也是心不在焉。所以,有些在意……”
“是啊是啊,有什么烦恼的话就来找我们商谈吧,偶尔也来依靠下我们啊。话说——”
凉介和伊万里对视了一下,然后像代表了两人的心意似的转告我。

“我们,想报答大地君。”

“……诶?”
“你看,大地君总是来帮我们嘛。即使我睡着了也愿意把笔记借给我看,测验的猜题也很准啊。”
“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不,大地君你很厉害的。要是没有大地君的话,我这次的暑假补习绝对坚持不下去的。”
“实际上也翘掉了吧”,伊万里吐槽道。
“出席了一半好吧。话说,我的事无所谓啦。”
凉介为了切回原来的话题而喊了起来。
“总之,我想助大地君一臂之力。”
“我也是。你愿意陪我商谈,甚至还救了我的命。”
“不那是……”
我没有做过任何值得被感谢的事。
“大地君,我想为你尽一份力啊。”
“我也一样,想为平野你做些什么。”
“啊……唔、嗯……”
我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只是注视着两人。
——对啊。
到了现在,我才意识到。
——我是有多愚蠢啊。
Space Write之前也是这样,在那个同学会上,留到最后的就是这两人。邀请我来的是伊万里,架住我的是则是凉介。
我们是朋友。不管是在未来的世界,还是在过去的世界,我们都确实是朋友。在我光注意着投产比,连人际关系都断绝掉的时候,他们两人还不计得失地和我来往。这么重要的事,我过了八年才终于意识到。
“而且大地君的烦恼,我也已经知道了。”
“诶?”
“是天野河的事吧?话说在这里的那一刻就已经暴露无遗了啊。”
“啊……”
如他所说,没什么好隐瞒的。
“暴露无遗了啊。”
“是啊大地君。暑假期间你一直在为天野河的事烦恼吧?虽然不知道你们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讲呢,简要的说就是想要‘和好’吧?是的话我就为你尽一份力吧。不管怎么说,我可是女孩子方面的专家啊。”
“谁知道呢。”
“干嘛啊盛万,不要泼我冷水啊。”
“不要叫我盛万”,伊万里猛地往凉介的腿上踢了一脚。“但是就和凉介说的一样,我们会帮你的。”
接着,她低声地嘟哝道:“……宇宙人啊,我有点讨厌的说。”
“诶?”
“不,什么都没有哦。”
伊万里转向另一边。
——这样好吗?
在这个“Space Write”后的世界中,将两人的命运牵扯进来。
我无法立刻回答出来。所以我背过身,擦了擦脸,不想让他们看见我的眼泪。
(图片)
但我觉得,还是完全暴露了。

5

“——那么!”
第二天的补习学校。讲课刚刚结束,凉介就站了起来。
“今天就开作战会议吧。”
“什么会议来的?”
我一边收拾着课本一边问道。
“什么什么啊,这还用说吗?太空美少女——星乃的攻略会议啊。”
凉介的手机上显示着笑靥如花的星乃(十岁)。
“喂,那边的萝莉控”,伊万里倏地将教科书砸在凉介的天灵盖上。
“好痛,谁是萝莉控啊。”
“昨天平野的话你有好好听吗?”
“听了啊。”
“那攻略会议这个名字很奇怪吧,明明说的是和好啊。”
“这就叫攻略。”
“你那只是搭讪大作战好吧。”
“你说什么。”
两人夹着桌子敌对起来,我则说着“好了好了”居间调停。
“后续到星咖克再进行吧,我会请客的。”
“好,小的们出发吧!”
“别装模做样了,笨蛋凉介!”伊万里踢向领头的凉介但踢空了,我在他们的后面跟着。
在那昨天之后,我概括地讲了我的“情况”。话虽如此,但也隐瞒了Space Write和星乃在未来死去的事,只说明了我和星乃关系的症结。我和星乃在过去就认识的事,但星乃忘记了的事,还有我不能让星乃知道,以及我希望能再和她说上话的事。
这是比马赛克更加模糊的不明了又浮光掠影的说明。但是两人都非常热心地听我说完,原谅我隐瞒了部分细节。在这基础之上,他们再一次提出了想要“协助”我。
“我会尝试调查更多有关星乃的事,有关可爱的女孩子的事就包在我身上吧。”
“我也会试着调查下,而且我有和天野河同一个初中的朋友,稍微去问问情况的话,说不定能了解到什么。”
然后,凉介提议立马在昨天的明天也就是今天召开作战会议,这就是起因。
——谢谢你们。
当然我没有期待能获得什么具体的成果,因为我不觉得星乃的事能够轻松取得进展。
只不过,我感到非常喜悦。

从来到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起,我就一直有种形单影只的感觉。无法向任何人说SpaceWrite的事,所以感觉像一个人迷路地闯进了异世界,再加上和星乃的关系也陷入僵局。而凉介和伊万里,将我从阴郁消沉的心情中拯救了出来。

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唔——根据我的情报网,那个美少女应该有隐藏的秘密,也就是说,这要从她的身世说起。”
“引言就不必了,快点说明啊。”
“切,气氛被破坏了啊……那就先从基本的情报开始。”
“凉介把手机朝向我们,倏地滑动着屏幕。
星乃年幼时的抓拍像相册一样成排地显示出来。不过每一张都是星乃五到十岁左右的幼女时期的照片,伊万里不知怎地露出厌恶的表情。
“唔——星乃是双亲在简称ISS的国际宇宙空间站中结合后诞生的。父亲是弥彦流一,母亲是天野河诗绪梨,两者都是JAXA所属的宇航员,返回地球后不久结婚,随后母亲生下星乃。就是所谓的未婚先孕啊,有点色情啊。”
“凉介,不需要你多余地注释。”
“色情的是你这家伙好吧。”
“不,喂……你们两个对我太冷淡了吧?”
凉介似乎一脸不平,但还是操作手机开始了说明。
“咳咳,如你们所知道的,星乃作为‘太空婴儿’备受关注。世界各地都报道了她令人怜爱的笑容,她因此成了世界上最有名的婴儿。要说有多么可爱的话,就是这种感觉吧。”
凉介说到这里又把印盒似的手机顺势递过来,点了下屏幕。Youtube的红色标志从眼前闪过,然后一段视频开始在画面上播放。
——啊……这个……
画面中,一个男性出场了。一名个子很高,皮肤晒黑了的帅气男性。他满脸笑容地张开双手后,一名年幼的小女孩叫着“爸爸!”飞奔过去,魁梧的双臂将她紧紧抱起。就在近旁的地方,一名年轻的黑发女性高兴地微笑,注视着在父亲怀中浮现出满面笑容的女儿。不需要任何注释,我们就立马知道这是星乃和她的父母。蹭着父亲脸庞的星乃,流露出无与伦比的满面笑靥,“最喜欢爸爸了”的声音从中传出。一旁的母亲温柔地为她梳理着被抱住时散开的黑发,年幼的星乃依然愉快地眯着眼睛。这无忧无虑的笑容象征着星乃有多么地被双亲疼爱,又有多么的幸福,以至于无法用言语形容。画面中的少女还未知道,这样幸福的时光很快就将要结束了。
“不——过。”
凉介用刻意的语气接着说道。虽然看上去感觉像是说书先生一样,但本人可能也有这个意图。
“如同昙花一现,偶像的寿命也非常短暂。一时的热度过去后,星乃的人气就像渐渐熄灭的火一样了。而变得火势渐微的最大原因则是世间的抨击——弥彦流一被发现出轨。”
“出轨?星乃的父亲?”
我不禁追问道。
“诶,大地君你不知道吗?不过,我也是昨天调查了才知道的。”凉介轻飘飘地说。“好像是当时的娱乐周刊的头条啊。”
“那个不是有名的假新闻杂志嘛,你有核实过吗?”
伊万里指出问题后,凉介用“别问我啊,去问维基百科老师啊”作为借口。
“不过先不论真伪,火苗发展得越来越来大,以至于弥彦流一召开记者见面会了。然而拼命的解释成了徒劳,他在网络上被大量抨击,发展最后到,连未婚先孕的星乃都被攻击了。JAXA收到了大量打来的抗议电话,随后悲剧的偶像星乃又遭遇了更大的不幸。”
就像在编制故事一样,凉介把话继续下去。如果是在曾经的同学会上听到的话我大概会觉得很不舒服,但现在的我却不可思议地没有生气。难道因为对方是凉介吗?
然后他陈述道。

“就是ISS上的死亡事故。”

现在的七年前,星乃十岁的时候。
星乃的双亲在国际空间站搭乘时,悲剧袭来了。
最初只是毫不起眼的小状况。舱外实验平台的某个机器发生了故障,因此要将其更换为备用部件,这本身是个稀疏平常的任务。负责这一任务的是当时对ISS最为熟悉且经验丰富的弥彦流一以及实验设施的负责人天野河诗绪梨这一对组合。按预定,备用部件的更换任务即将完成的时候,原因不明的冲击发生了。原因到了后来,才被查明为碎片的撞击。那是直径仅仅数毫米的碎片,然而却钻过了北美空防司令部雷达监视网,以比秒速8公里的子弹还要快10倍的速度飞来。
由于这块碎片的冲击,天野河诗绪梨穿着的宇航服发生了损伤,她因为缺氧当场昏迷过去。弥彦流一抱着昏厥的妻子,拼命地向舱内返回。但是弥彦流一自己也身受重伤,在异乎常人的奋死拼搏下,弥彦把妻子诗绪梨送达了空间站,而自身也力竭死去。在这之后,处于昏迷中的诗绪梨被送回地球,在医院中的治疗也不见起效,几个月后她停止了呼吸。
从那时起,星乃就成了孤苦伶仃的人。
从后来的事故调查报告书的结论可以看出,天文学上概率极低的碎片撞击的确是引发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这是一次无法避免的不幸事故。然而,当时的ISS日本实验舱“希望号”的管理主任因此引咎辞职了。
“啊……”
“怎么了大地君?”
“抱歉,刚才的地方,稍微回去一下”,我指着手机说道。
“那个,到哪里为止?”
“前一个,管理主任辞职的地方。”
在这样的对话之后,画面再一次显示出问题所指的地方。
那个时候,感觉负有事故的责任而辞去管理主任的人物。我在那个名字前呆住了。
确实是这样写着。

惑井真理亚。

6

只是引咎辞职的话我是知道的。
这是只需调查下真理亚的简历就会显示出来的事实,也可以说是她领养星乃的契机。
问题是在这之前。
“嗨——大地!居然到这来了啊。”
惑井真理亚在蔚蓝的晴空下抬起手。
被晒成小麦色的健康肌肤,搞不清是睡乱还是发型的乱糟糟的银色短发,笑起来时发亮的洁白牙齿。这是一位即使不化妆也挑不出毛病的美人。
听了凉介的情报的两天之后。
“工作中还来打扰你非常抱歉。”
“怎么了,说出这么一本正经的话。今天要陪小屁孩们,所以正好可以找借口溜掉啊。”
建筑物入口处竖立着“JAXA暑期儿童教室 ~来放飞真正的火箭吧(第二期)”的看板,还能听到小孩子们的吵闹声。场地内和平常不一样有着引人注目的亲子团体,充满着热闹的氛围。我怀念地想起自己曾在这里偶遇发射火箭的星乃,但这已经是过去的往事了。
JAXA筑波宇宙中心。之前,我被真理亚叫来这里收下了星乃留下的“遗言”。不过那是八年后的未来的事了,“这个世界”的我大概还能数得清来到筑波的次数。
“说起来,特别演讲很快就到了啊。”
她身后的墙壁贴着好几张海报,能看到上面印着“阿斯特罗和宇宙——宇航员们的足迹”的标题。嘉宾上有也着惑井真理亚的名字,演讲题目是“希望之ISS 宇宙航天员们的回忆”。
“啊——这个啊——”真理亚挠着头。“我拒绝了好几次,可上头说无论如何都要让我去。想让我这个辞职的管理主任去说些什么啊。”
“但真理亚阿姨毕竟是美女啊,还是JAXA的颜面。”
“哈哈哈,是说我吗?谁啊,说这些东西的家伙。”
这副哈哈大笑的脸,虽然不想承认但果然还是美人啊。对此没有自觉的地方说不定也是她的魅力吧。
——想让我这个辞职的管理主任去说些什么啊。
早知道顺着这句话切换话题就好了。
但是一旦当着本人的面的话,就会对切入正题变得犹豫了。
前天,凉介展示给我看的手机的画面还有着后续。因ISS事故引咎辞职的管理主任·惑井真理亚——在那下面有着这样的注释。
“根据一份周刊杂志的报道,她被认为是弥彦流一的出轨对象。”“本人及JAXA对此否定。”“不过,周刊杂志登载了两人从酒店中出来的照片。”
——那个女人既不是监护人也不是其他什么,那种偷腥猫。
如果这个报道是真实的,就能解释之前从星乃那听到的话。
当然,即使知晓了这件事,也并不会对我和星乃的关系造成直接的影响,只是,我有种感觉,在这Space Write前都不曾知道的事实里,或许隐藏着什么更大的秘密。
但是……
看着大步流星的、笔直的背影,我思考着。
这名心直口快的女性会,出轨?

“——你有想问我的事吧。”

我的心猛地一跳,然后停在了原地。真理亚转过身来,突然吊起一边的眉毛。
“是星乃的父亲的事吧——”
“不……啊,是。”
由于被说中了心事,我变得说出了矛盾的回答。然后,说出口之后,我才注意到自己想要问的事情是有多么的低劣和恶趣味。
“对不起,唔,那个……”
“我是偷情了哦。”
“诶!?”
我发出了怪声。
“果然是那件事啊——”
她满不在乎地说道,接着直直地盯着我。
“弥彦流一。你看过照片了吧?”
“诶?啊,啊,看过了。”
宇宙航天员,弥彦流一。星乃的父亲。表露出坚强意志的浓眉,紧紧闭合的嘴角,年轻力壮的运动员一般的结实身材,有一种早些年的美男子演员的气质。出身贫困家庭的他,勤奋苦学,从大学毕业,研修完宇宙航天工程学和应用化学后,成为JAXA的宇宙航天员。他以天才般的头脑和创造性的规划能力,设计了ISS的“希望号”,并作为其机组乘员持续活跃。像在画中所描绘的成功事迹,同样像在画中所描绘的美男子。天才医学家——天野河诗绪梨的CH细胞研究如果没有弥彦流一的技术支持的话就无法成立了吧,有的人如此说道。
“不错的男人吧?”
“诶,姑且,是。”
“性格也有种现代武士的感觉啊,最讨厌绕来绕去的事——他曾经是我憧憬的人。”
这时,她的眼睛望向了遥远的地方。如同少女一样的,无防备的脸庞。我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是被甩了。”
“诶?”
“那家伙的表情就像杀了人一样,连说着‘抱歉,对不住,实在对不起’啊。后来他又热情地对我说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深爱着她,怎么都放弃不了。虽然是个顽固、死认真又不懂得通融的笨蛋,但我大概就是喜欢上了他这一点吧。”
“诶,诶?那么,偷情的话是——”
我陷入了混乱。偷情了——曾经喜欢——但是被甩了。指针左右地摇摆,无法判断真假。
“哈哈哈,当真了?刚才是开玩笑的啦。”
“真理亚阿姨。”
“抱歉抱歉,因为,大地一脸严肃的表情嘛。我想着这不捉弄一下可不行啊。”
她“嘭嘭”地拍打着我的肩膀,力道大得我直咳嗽。
“说到底,我告白时还是在流一单身的时候的事了。另外,出轨绯闻发酵只是因为我和流一碰巧在酒店前遇到,被拍到照片了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
“而且啊,诗绪梨和我可是挚友啊,我还没有堕落到对挚友的丈夫出手的地步。大地,要不是你的话,我就已经把问的人给揍飞了哦。”
她说着这些话,转身做出回旋踢的动作。她高高抬起的腿割裂空气横飞而来,被掀起的裙摆下露出了大腿。前发轻轻飘起,我回想起了真理亚从小爱好空手道的事。
“万、万分抱歉。”
“哎,你要是觉得抱歉的话就去和那个孩子好好相处吧,我只期望着这个了。”
接着她朝向天空,自言自语似的嘟哝道。
“星乃,是我最爱的两人的遗孤啊……”
“真理亚阿姨……”
我的脑海中又闪过了那件事。“大流星雨”刚发生后,被告知星乃死讯的真理亚在星乃房间的门前崩溃地哭泣,她紧贴在门上号哭的模样流露出难以名状的悲伤。
现在的我清楚地知道。
这个人珍爱着星乃。就算不是亲生女儿,她也视如己出地珍爱着星乃。早在我遇见星乃之前,她就从媒体、贫困、非难中爱护着、庇护着、支持着星乃。监护人的称谓不仅包含着管教子女的权利。
“真理亚阿姨,这些话你对星乃说过吗?”
“没啊。”
她摇了摇头。我想接着说些什么的时候,她轻轻地举起手制止我说:“算了,大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啊,我被星乃憎恨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诶?”
“我没能救下星乃的父母啊。当时的我作为管理主任要是能下达更正确的指示的话,两人说不定就能活下来了。可我那时却因为预料之外的碎片撞击而慌乱了,最多只能做出常规的应对。
“但是ISS受到碎片撞击,就算以10年为单位来考量也只有0.1%不到的几率吧?即使预料不到也是没有办法的啊。”
“那是适用于雷达捕捉得到的10厘米以上的碎石的说法。宇宙中漂浮着无数的碎片,说碎片撞击是‘预料之外’什么的,说是管理主任的失职也完全可以啊。”
真理亚像在鞭挞自己一样严厉地说着。我注意到她延长尾音的语癖已经停下了。不管JAXA的官方文件,还是事故调查委员会的报告,事故的原因都被判断为是无可避免的。即便如此她也像这样露出痛苦的表情,大概是因为亲近的同事就在眼前死去了吧。更往深处说去,她选择了经常通宵加班的工作,可能就是受这种自责所驱使。
“星乃,大概恨透了我吧。”
“但那是——”
“没关系的,她有这么做的资格。”
真理亚这样说着低下了头。与话语形成反差,因为和星乃的隔阂而受伤的不如说是她这一边。
“真理亚阿姨。”
“嗯?”
“再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她点下头,我问出了今天最后的问题。
“‘欧罗巴事件’,你知道吗?”


——听说是叫欧罗巴事件诶。
凉介谈到这件事时是在前天。
因为ISS的舱外作业的“事故”,宇航员弥彦流一死亡,他的妻子天野河诗绪梨在昏迷中被送回地球,而后住院。数月后停止了呼吸。
事件是在天野河诗绪梨住院中发生的。
某个人在网络上发表了针对诗绪梨的“杀人预告”。
“在本应是崇高的宇航员任务中,天野河诗绪梨瞒过控制中心的监视,滥用ISS内的单人隔间,不仅不满足于诱惑男人发生性行为甚至还怀孕了,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在这种人身上耗费税款的必要性微不足道。所以我将破坏天野河诗绪梨的生命维持仪器,在此实施正义。”
犯人将这样的内容持续不断地输入在网络的公告栏上,不仅如此,犯人并未停留在网上发表,甚至实施了预告的内容。他趁夜潜入了天野河诗绪梨入住的病院,试图侵入她沉睡的病房。在这时犯人采取了令人无法理解的行动,他在病房的窗户上用喷雾进行涂鸦,途中被警卫发现,罪行也以未遂告终。被逮捕的犯人是一名光头微胖的中年男性,真名井田正树。此人高中毕业后进入当地公司就职,但由于人际关系问题辞职,再就业也不顺利,而后宅在家中,数年后犯下暴行。
井田正树遭到警察逮捕后,在公开审判中被判决犯有杀人未遂与非法侵入住宅罪,但由于对社会造成的重大影响,实际判决的服刑被减轻,改为了有期徒刑。数年后他刑满释放,并从此行踪不明。上述的事件被命名为井田正树发布犯罪预告时使用的网名,称作“欧罗巴事件”。
——据说他在网上被称作“欧罗巴神”,貌似是一个相当有名的人啊。虽然感觉大多是恶趣味的玩笑,但其中也有虔诚的“信徒”一样的家伙存在,相关帖子中的气氛也有点恐怖,里面写着“立刻向看不惯的演员或政治家等‘实施正义吧!’”的口号。
实施正义——那是欧罗巴使用的言辞,与“杀死”同义。


“你知道,‘欧罗巴事件’吗?”
我问出口的瞬间。
真理亚的脸悲痛地扭曲起来,一声不吭。一眼就能看出我戳中了某个核心的地方。紧皱的眉头,僵硬的表情。
“诶”,我惊讶地想道。
欧罗巴事件本身以未遂告终。虽然是极其过分的事件,但相比起星乃双亲因事故去世的事,我更加在意真理亚一脸痛苦的表情。
“……知道啊”,她用今天最微弱的声音回答我。“你从谁那听说的?”
“那个,从网络上。”
“这样。”
“这样,网络啊”,她又重复地说道。
——怎么了?
她的样子不太对劲。
“网络上,是怎么写的?关于那个事件。”
“那个……”
我把从凉介那听来的情报和自己调查的事粗略地进行了说明。自称欧罗巴的男人发布杀害星乃母亲的预告的事和虽然实施了犯罪行动,但以未遂告终的事。
“你大概觉得这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件吧?”
“诶?”
“说错了吗?网络上司空见惯的事件。铺天盖地的抨击,犯罪预告,实行,失败。脑子有问题的网民常有的突发事件……是这种感觉吗?”
“事件本身是以未遂告终了。愚蠢的犯人被成功逮捕,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可是啊。”
她的眼睛此时如同猛禽一般放出锐利的光,露出的表情,像是在用眼力强行压抑着积蓄已久的某种情感。
“杀意”的字眼,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一旦说出口的话就永远抹不去了。不管是现实中,还是网络上。”
“这是什么意思?”
“犯人在网上发布了,不断重复地说天野河诗绪梨没有活下去的价值,是税款小偷,关掉犯罪者的生命维持仪器。不光是犯人,还有许多人趁着骚乱在网上发布。他们相信了周刊杂志毫无根据的报道,不管是失去意识的诗绪梨还是已经死亡的弥彦流一都疯狂地抨击。真是铺天盖地的咒骂啊。”
网络上存在被称为“炎上”的过度抨击的现象。过去的匿名讨论版以及称作汇总网站的评论摘要的网页,我都察看过了,全是一些极其过分的言论——对丧失意识之人的中伤和已死之人的诽谤。
“你觉得,‘谁’读到了这些?”
谁——什么意思?
“弥彦已经在宇宙中死去,诗绪梨也昏迷过去,那谁读了这些?”
刚开始我没能理解到真理亚所说的意思,无法回答出来。
但是,答案自己出现了。
“难道是。”“没错。”
视线固定在天空上,真理亚述说着答案。她的脸隐藏在银色的前发中,看不太清表情,只有嘴唇像检察官朗读犯罪嫌疑一样淡漠地张合着。
“就是星乃啊。”
无法出声。
“公众趁机凑热闹,扔来的石子全部砸在那孩子身上。去死,杀掉,正义,天谴,写下的恶意全部冲向了十岁的女孩。”
“你是说星乃读了讨论版吗?”
“既不是她想读,也没有谁告诉了她。但是,这些东西是会传播的啊。那孩子又尤其聪明,不经意间听到,因为某个契机就看见,然后追根究底,发现那里充溢着恶意实体一般的语言洪流。一旦映入了眼中,就再也逃避不了了。就算下一天把电脑关掉,记忆也无法消去。此时,在某处,有谁在围攻自己的家人,在抨击死去的爸爸和苏醒不了的妈妈。在这种时候,你认为那孩子纯粹、柔软的内心会怎么样?父亲死去,望着无法恢复意识的母亲的病房,只身一人,暴露在成千上万的恶意之矢中的孩童,究竟会怎样?”
忽然,一幅画面浮现在心中。
空中降下的无数箭矢。全身暴露在其中的十岁少女。
她的身体逐渐染成了赤红。
“……原本以为再也不会看这种东西了。”
真理亚说着从口袋中取出手机,指尖操作着画面,然后递给了我。
“这是?”
“星乃的录像,是以前的新闻视频,不知道谁擅自上传到了网上……你看看吧。”
在她的催促下,我点下了三角形的箭头。感觉,之前收到来自星乃的谜之“通信”时也是这样用真理亚的手机看的,那次放映出来的是混杂着噪音的,星乃三年前的黑色剪影。
视频播放后,画面上显示出一名男性,是电视上经常能看见的娱乐记者,他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拿着麦克风。调大手机的音量后,能够听到“现场的状况已经恢复了平静”的语句,接着贴着黄色胶带的建筑物出现了。画面的右上角有着“入院中的宇航员遭到不明人士的袭击”的字样。
“这个。”
“是事件刚发生后的。”
真理亚简短补充后,移开了视线,似乎是不想看到这个影像。
通过语速很快的记者的话,我渐渐明白了情况。正面显示出的白色建筑物就是医院,隐约拍到的玄关门口前聚集着大量像是取材队伍的摄影师与记者。这大概是“欧罗巴事件”刚刚发生,媒体为了现场取材蜂拥而至时的影像吧。
终于,使取材队伍骚动起来的场景出现了。一个人出现在了像是事故现场的病房窗边。那是一名矮小的少女,手上拿着毛巾样的东西,慢慢地擦拭起窗户。
仔细看的话,窗户上写着什么文字。在摄影师的放大下可以看到,用喷漆写成的涂鸦似的文字读作“天诛”。欧罗巴事件的犯人在病房留下了“天诛”的信息,我回想起了这个报道。
星乃伸长了手,想用毛巾擦掉那些文字,但是用喷漆写成的大字怎么也擦不掉。她稚嫩纤细的手拼命地想要擦去喷漆的样子,看着都令人无比心痛。她的样子被相机照下,闪光灯不断地闪烁,星乃无视着这一切,淡漠,一言不发地擦去了天诛两个文字。中途,护士样子慌张地跑出来,抱住了拿着毛巾的星乃,想要回到病房里。闪光灯又一次猛烈地闪烁起来。
从窗边离开的星乃,有一瞬间转向了这边。“啊”,我吃了一惊。
星乃在瞪着这边。她的眼中浮现出泪水。脸庞紧绷,紧咬着牙关的十岁少女仿佛憎恨世界上的一切,朝这边射来敌意的眼神。就连这张脸,也成了闪光灯的饵料,报道矩阵将受伤的无垢灵魂肆意传播到茶余饭后之处。因为母亲受到攻讦,甚至遇袭,而且还被天诛的胡乱涂鸦侮辱,少女露出的拼死模样,在摄像头下宛如奇珍异宝,持续地沐浴在明灭的光线中。明明是数十个成人包围着一个少女,那里没有言语,没有担忧、顾虑,更没有交流,有的只是为了取得收视率而把少女当作素材,不断拍摄的行为。在餐厅里观看电视的全员之中一定也是同样的。
“星乃从这一天起就不再露出笑容了。”
真理亚低下视线,再次开口道。她由于悲痛而僵硬的脸,总感觉与画面中的星乃重合在了一起。
“面对在医院中久卧不起的母亲,那孩子几个月以来,一直来往于医院,不断地向母亲搭话,叫着‘妈妈,妈妈’。但是母亲没有回应她,就那样去世了。她大概万念俱灰了吧,诗绪梨也好,流一也好。那孩子在排列着双亲遗照的佛坛前,不哭泣,也不喊叫,只是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的背影,我忘记不了……”
等注意到时,我才发现真理亚的身体在颤抖,我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站在那个地方。
——原来是这样啊……
我是第一次听到刚才的话。不过,我知道了这件事后,比起惊讶更感到恍然大悟。星乃最喜欢谈父母的事,经常给我讲述她与父母的回忆。但是她从没说过父母的事故,也没有坦白过自己宅在家中的契机。星乃不为我所知晓的人生的空白片段,感觉被真理亚带来的情报稍微地填充了。
因为暑期活动来到这里的儿童,他们的欢声笑语在场地内回响。
手工制作的火箭从某个地方升起。
它飞舞着升向高远的天空,最终因地球的意志,坠落在地面上。

7

“我是从朋友那里听说的。”
自上次大约过了一周的时间后,伊万里拿来了“调查结果”。
一如既往的补习结束后,一如既往的咖啡店中。
“噢,盛万终于拿来了啊。”
“很烦人诶,我和你可不一样,不是只在网络上调查,而是仔细地找有关的人取材的。还有不要叫我盛万。”
代替打招呼,伊万里敲了下凉介,然后转身朝向我。
“所以,关于宇宙人……天野河的事。”
“啊,明白了什么吗?”
“我听同一个初中的人说,天野河从没正经去过学校,所以基本没人和她说过话啊。”
“什么啊,那不就到此为止了嘛。”
“你给我闭嘴啊。”
桌子下方响起了“咚”的一声,凉介顿时发出“咕啊”的悲鸣。
流淌在店内的背景音乐从听惯了的古风乐切换到了西洋音乐,DJ开始在广播中介绍曲子。
“虽然没有人和天野河说过话,但知道传闻的人却有不少,特别是网上的事。”
网上的事,听到这里我想到了一件事。
那是前些天真理亚说过的话,也就是欧罗巴事件和以此为开端的铺天盖地的抨击。
“不是有校园内部网站吗?关于学校的事,有可以在上面匿名发表的讨论版。”
“啊,确实有这种东西。”
不仅是学校,网络上存在有学校、企业和团体等相关的各种各样的匿名讨论版。至于校园内部网站,则是对应初中或高中的学生及其相关者匿名发表传闻和情报的一种网站。
“在那里,好像发了相当多天野河的事啊。”
顿时一种不好的预感向我袭来。
“发了……怎样的话?”
“唔——不是什么特别的话。你想,她也是有名的人嘛,双亲是宇航员的事之类的,维基的复制粘贴之类的。此外,还有在网上流传的旧照。”
“诶,跟我一样啊。”
“喂,萝莉控给我闭嘴。”
桌子下方响起了“咚”的一声,凉介“啊”地呻吟出来。今天的第二次。
“讨论版已经不见了,坏话、欺凌的言辞貌似没有在上面发多少……不过。”
伊万里说到这里默不作声了。
“据说,有犯罪预告。”
我的心猛地跳动。
“犯罪……预告?”
“你瞧,凉介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曾经发生过针对天野河母亲的犯罪预告。欧路,欧罗……”
“欧普隆事件。”
“是欧罗巴事件”,我订正了凉介的口误。
“对,那个欧罗巴”,伊万里像是回想起来一样打了一下手。“听说那家伙在她的初中的讨论版也出现了。”
“什么?”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动了下,碰到了拿铁咖啡,摇动的液面“噗通”地跳起。
“虽然这么说,但是否真是本人还不清楚。不管怎样,似乎有网名为欧罗巴的人为了使天野河注意到,写下了犯罪预告。”

将在近期实施正义。

字面上听说只有这些。只是,懂的人自然懂,“欧罗巴”加上“实施正义”这两个,立刻就能清楚这是杀人预告。
“只发表了一次吗?”
“不,据说是好几次。但全部都是同样的内容。虽然最开始有的人觉得有趣,有的人觉得恐怖,但全是一种套路很无聊所以大家很快就觉得厌倦了。然后过了几天,讨论版似乎就被学校发现了,最后以封锁收尾了。
“居然发生了这种事……“
第一次听说欧罗巴事件还有这样的后日谈。
“星乃知道这件事吗?”
“不……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伊万里歪了歪头。
星乃的直觉很敏锐,对网上情报的收集也很擅长。由于家里蹲特有的网络依赖症,她在这方面的接收天线很高。尤其这是在自己初中的网站上成为话题的事,多少知道的可能性很大。
欧罗巴的犯罪预告,在母亲死后,甚至追到了自己的初中。
星乃当时该是怎样的心境啊。
当然,这个“欧罗巴”不一定是本人——被逮捕过的井田正树,认为是谁擅自冒名反而更加合理。即便如此,不,正因为是这样,这种行为的恶劣性质更为突出。当时的星乃是初中生,且离母亲去世还并未过去多久,在这种时期收到了用曾经的犯人名字写的杀人预告,她会怎么想?
——公众趁机凑热闹扔来的石子全部砸在那孩子身上。去死,杀掉,正义,天谴,这些写下的恶意全部冲向了十岁的女孩子。
真理亚的话浮现在脑海中。
发布的一方或许是在开玩笑,然而星乃会怎样看待,十多岁的少女会因此在心中承受怎么样的伤痕?
——啊。
我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呐,我们的高中怎样?有这种内部网站吗?”
“……关于,这件事。”
伊万里欲言又止,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地攥紧了。
通过这个反应,我明白了。
“有,是吗?”
“嗯。”
“不会是……”
“嗯,是的。”
她压低了声音告诉我。
“……我也很在意所以调查了一下,结果出现了相似的网站,然后。”
后续的不用听我也知道了。
“有、有了,大地君。”
凉介向我举起了手机。
《月高 交流讨论版》
页面上,那个网名确实写下了这样的话。

“实施正义。”

8

脚自然而然地朝向这个方向。
在咖啡店与两人分别,走过了十几分的路程。
我抬起头,面前就是往常的公寓,银河庄。
长出来的杂草,徒有宽阔的前庭。略陷其中的双层公寓,小得只能入住8户。
凉介刚才说道。
——这种垃圾网站删除掉不就好了嘛。
伊万里对此回应道。
——没用的。无论怎样,很快都会有其他的网站出现,又会变得一样的。
的确,没用的,至少是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
真理亚也说过——她申请了许多次。律师、警察、咨询窗口、专业人士,她都咨询过了。删除评论的申请、封锁讨论版的申请,用尽了所有的法律手段。
但是,都没有用。

——网上的那群家伙,会不断涌出来的啊,不管是几次还是几十次也好。并非有特定的头目,也并非有什么组织,所以就算有人被逮捕了,也不会就此结束。无论怎么打压,第二、第三个欧罗巴,

还是会涌出来。
——发这些的,真的是学生吗?
凉介说出了这样的看法。
——网上的留言,不设限制的话也可能是完全不同年纪的人写的吧。用留言进行论战,那么对方或许是小学生,或者会是很老的大叔啊。毕竟你看,“初代”的欧罗巴最初也是装作学生留言的吧,结果逮捕后才发现是30多岁的大叔。在我们学校的讨论版留言的,会不会也是装作学生的大叔啊。不然的话感觉很让人恶心啊,同一个班的人会写下这样的东西。
这实在像极了正义感强烈的凉介会说的话,他小力地踹了一下椅子。
接过话的伊万里这么回应他。
——那么,假设留言的是比我们年纪更大的人,例如30岁,看情况还可能是40岁或50岁的人,你的意思是这样的人会把我们这样的高中生当作对手?比如说是50岁的大叔对15、16岁的小孩发出杀人预告?不觉得恶心极了吗?
是啊,一般来看是很不正常的。
身强体壮的大人对跟自己孩子差不多岁数的人,匿名写下恶言,最后还留下杀人预告。
——不过。
异常有时会在网络上成为日常。即使在现实中是异常的事也会充斥在那里,这就是网络空间。无论投掷多少名为评论的石头,都不知道冲突的另一方会受到怎样的伤害,投掷着,冲突着,感到爽快了,于是关掉浏览器,就不会受到任何人的责备了。
好似在宇宙中漂浮的无数碎石,写下的评论漂浮在网络空间中。是的,如同星乃的双亲受碎片撞击而死一样,即使砸到了,丢弃碎石之人不用承担责任也不会被任何人谴责。
抬头看着银河庄,我明白了一些事。
——我讨厌地球人。
星乃曾几何时说的这句话,它的意义我现在明白了。
——地球人都愚蠢至极,脑子又笨。
网上讨论版里的中伤、周刊杂志对父亲出轨的不实报道或是将双亲捧上天再狠狠地推落的社会,抑或是大众媒体,所有的一切——
全部都是,地球人。

我走上沾满铁锈的楼梯,步行在夕阳照射下的走廊,在跟往常一样的房间前站着。
按下内部对讲机的按钮。
“……回去”,感觉时隔许久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那个,星乃。”
虽然是根本不需要问就能明白的事,但我今天还是问了出来。
“地球人,你讨厌吗?”
“……哈?”
讶异的声音响起后,答案果然是这样的。
“愚蠢的问题。”


在这天回家的路上。
口袋中传出震动。取出手机后,上面显示收到了一封短信。
“诶……?”
确认了内容后的我,不禁停在了原地。
【明天是什么日子?】

短信里只写了这个,没有标题或其他任何东西,正文中只有这一句。
我看向送信人栏,上面胡乱排列着英文与数字。实在像是骚扰短信,赶紧删掉吧,我的第一感觉是这样的。
明天是什么日子——和什么联系了起来。明天是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暑假补习已经结束了,值得一提的事或约定也没有。
“明天……”
放好手机,我再次迈出步伐。走在回去的路上,心中不知怎么地平静不下来。
“啊……”
右眼闪过一阵阵的痛楚,我一下子按住眼睛,红色的液体湿滑地积累在手窝。
这是……!
下个瞬间,光从我的脑海中闪过。这是以往也数次体验过的“光矢”。眼睑内出现无数的光,像将我刺穿似的通过了我的身体。Space Write时,还是Space Write后,都感受过好几次的不可思议的现象。
唤醒我记忆的光。
“啪嗒,啪嗒”,血落在了地面上,我喃喃地说。

“想起来了……”




本帖最后由 星乃安 于 2019-10-8 19:15 编辑


第五章 命运的日子——二零一七年八月二十七日十时五分
1

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天。
我再一次站在了这个地方。
JAXA筑波宇宙中心。在各种意义上,这里对我来说是记忆深刻的场所。
——终于走到了这个地步啊。
【明天是什么日子?】
因为那个短信,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明天是什么日子——这句话蕴含的意思,只要稍加注意就能了然于心。
二零一七年八月二十七日。在这一天, JAXA筑波宇宙中心举行了“阿斯特罗和宇宙——宇航员们的故事”的活动。在这个活动中,历代宇宙航天员们的活跃事迹会以展览和演讲的形式进行介绍。其中特别的是,悲剧的宇航员弥彦流一和天野河诗绪梨被安排在了主要展位,两人从未公开的录像将会在那里放映。
星乃在这里出现,然后十七岁的我再次偶然地和她相遇,顺势一同逛起展览,发展成了不可思议的半天约会的状况。因为这个活动,我和星乃的距离决定性地缩小了。
当然,没有人能够保证顺利发展。现在的我在星乃看来,不过是天天烦人地凑近过来的同班同学,即使遇见了也毫无疑问会露出嫌弃的脸。但即便这样,不是在公寓前而是在“外面的世界”和她相遇,其意义是不可估量的。毕竟,我正是因为这种一次又一次的偶然相遇,才和她变得要好起来的。
最后的机会——这句话不容置疑地压在我的心头。恐怕,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吧。几天后暑假就将结束,第二学期即将开始。变成那样的话,和她偶然相遇的机会也可以说化为乌有了。一切都系在了这一天上——
我抱着这样的决心来到了这里,然而……
“哥哥,等等啊”,叶月大声喧哗着赶了过来。
“平野,这里这里!”伊万里挥着手,貌似非常开心。
“大地君,快点快点啊!”凉介不知为何火力全开地兴奋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并没有小题大做或者其他的意思,但今天可是我和星乃命运的日子啊。跟至今为止一样,“未来”会顺着什么样的趋势产生偏差是无法预测的。所以为了不让任何人妨碍,我当然是打算一个人来的。然而,等我注意到时,三个人却一齐出现在了这里。
“哈啊……”
叶月由于母亲要做演讲,暂且不论,但连凉介都知道了真是不走运啊。今早突然在车站碰到他,被他追问:“大地君要去哪里~?”,等注意到的时候就变成这种状况了。而且告诉了凉介之后,伊万里也都配套地一起来了。
命运会走在我的前面,但没想到朋友也会先我一步啊。
“大地君,快点走啦~”
“平野,快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暑假补习结束后的解放感,两人高兴地挥舞着手,我看着这样的两人,暗自叹了口气。

2

“嗯哼,这就是ISS啊……”
“正确来说只是日本实验舱的部分。实物上连接着美国和俄罗斯的舱室之类的,体积更加巨大,大概有足球场大小吧。
“诶,你知道得真详细啊。”
伊万里钦佩地点了点头。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JAXA地界内的天文馆。常设的展览角中,挤满了在今天的活动前打发时间的游客。
ISS日本实验室“希望号”。它的实物大模型是这个设施中的标志性物体,闪烁着银色光辉的圆柱体结构给人一种近未来科幻小说的印象。这是星乃寄托了梦想,同时也是她梦想破灭的空间站;是星乃这名少女开始,同时也是结束的场所。
在离“希望号”稍远的位置,我在陈设的椅子上落座,望着长长的空罐头似的物体。
“诶,叶月那家伙去哪了?”
“在咖啡角和凉介一起和喝咖啡啊。”
“喂,这是真的吗?”
“好像说了些‘叶月将来绝对会出落成美人’之类的漂亮话。”
“那家伙不会真的是萝莉控吧。”
“谁知道呢。”
伊万里没啥兴致地耸耸肩。
“呐,平野”,伊万里稍微压低了声音。“你难道是在这里等谁吗?”
“诶……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从刚才开始就一副冷静不下来的样子。”
虽然想要装作平静,但好像还是掩饰不住啊。
“约好了等人?”
“不,不是这样的,怎么说……”
我犹豫了一下,但冥冥中不想说谎,于是讲了现在能说明的理由。
“这里是我回忆的场所。”
“回忆?”
“嗯,以前,跟一个人一起来这……那家伙最喜欢这里,高兴得不得了,所以我想着今天来到这里或许能遇见吧。”
——看,大地君,那就是‘希望号’!我爸爸设计的哦!
不管多少次来到JAXA,星乃一定会顺路来到这里。这是最爱的双亲在宇宙中生活,孕育自己的生命的地方。用着与在电车上指着一闪而过的家说:“看,那就是我家!”相同的劲头,她满心欢喜地讲述着“希望号”的故事。在宇航员展的活动开始之前,假如星乃有顺路去的地方的话,我确信就是这里。
“该不会……那个人是,天野河?”
“啊啊。”
“今天来这里,也是为了见到天野河?
我点了下头。“果然,是这样啊……”伊万里说着低下头。金色的前发遮住了她的脸,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去买点咖啡什么的吧。”
从椅子站起身后,她朝着出口走去。途中她回了一次头,但她的脸总感觉透露出寂寞,即便这样她还是朝着我露出笑容。

星乃没有来。

3

“由JAXA职员带来的宇宙航天员的回忆的讲谈会即将开始,想要参加的客人请——”
会场内响起的广播告知了今天最后的项目。
二零一七年八月二十七日下午二时五十分。
星乃没有来。ISS日本实验舱“希望号”的前面也好,传达双亲生前活跃事迹的录像角也好,她都没有来。搜寻了其他能想到的场所也是一样,我事前告知了用意的真理亚那的回复同样也是:“我也找了很多地方,但还没看见……”。
几乎所有的项目都已经结束了。剩下的演讲会是真理亚将要上场的项目,考虑到星乃和真理亚的关系,她参加的可能性可以说是令人绝望的。

换句话说,星乃已经不会来了。

“哥哥,怎么了?不去听妈妈的演讲吗?”
“啊,啊……”
被叶月拉着手,我步履蹒跚地走着。伊万里和凉介走在前面,已经先我们进入了会场。
“喂,我要坐在哥哥的旁边。”
“干嘛啊,位置又不是规定好的。”
“算了算了,两位,我旁边的位置现在还空着哦。”
——大家的对话感觉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为什么?
刚才起就一直存在的疑问,像苍蝇一般盘旋在头上。
——为什么没有来?
我不死心,好几次环视会场,视线也游走在入口处。
但是星乃不在。
“……平野?”
伊万里看着我的脸。
“抱歉,去一下厕所。”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跑进了附近的厕所。
我在男厕所的镜子前撑着双手。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混杂着怒火和失望的自问自答。
我应该预测到了未来、预读到了相遇,也本想着抢在命运之前捷足先登。
星乃却没有来,她不在这个会场,就连影子也看不到。这就是现实。
“可恶……”
从大家那获得了这么多的帮助,连Space Write这种违背常理的招数都用上了,却仍没能活用好从未来回到过去的优势。
——我在,干些什么啊……
我被自己的不中用和无力感所压倒。
就在这时。
“咚”,我感受一阵冲击。
我回过头,有一名男性。“给、给我注意点”,用有些尖锐的声音抱怨道。然后仍在“叽里咕噜”地嘟囔着走出厕所的单独一人的男性。他把印有JAXA标志的帽子戴得很低,因此看不清脸。
我也得去了——抬起脚,我出到走廊上。
忽然,我看见了正在进入会场的真理亚。看着她那似乎心不在焉的侧脸,我察觉出她也还没遇见星乃。
——明天的宇航员展,星乃说不定会来。
昨晚,对我在电话中说出的话,“真的吗?”她高兴地给出了回应。对于辜负了这一期待的状况,我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回到会场后,少女招着手。
“哥哥,这里,这里”,叶月指着自己旁边的座位。
“喂,你擅自决定什么啊。平野,这边有空位。”伊万里指着自己的旁边。
隔着通道,两人的座位被分隔开来。少女们身旁的座位不管哪一个都是空着的,似乎是在我上厕所的期间帮我留了座位。
正当我犹豫着坐在哪边时。
“啊,喂,不好意思!”
叶月提高了嗓音。定睛一看,叶月旁的座位坐下了别的男性。似乎是我方才在厕所撞到的男人,我对那个印有JAXA标志的帽子和与夏季不相符的厚上衣有印象。
“抱歉呐,叶月。”
我在伊万里旁边坐下。既然座位不是指定的,那就没理由请戴帽子的男性让出座位了。
“啊,真是的,要是能坐哥哥旁边就好了~”
“呐呐,叶月。那就和凉介哥哥一起开心地玩吧!”
坐在叶月左侧的凉介肉麻地搭话道。
“山科先生请闭嘴”,叶月却已经开始敷衍他。按理说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才对,但叶月却早已对他轻浮的作风不耐烦起来了。
“小孩子就该老实点。”
“诶?”
“哼哼哼,我在说我这边的事。”
坐在我旁边的伊万里,露出一副沉浸在无与伦比的胜利喜悦中的样子。
告知演讲会开始的广播在这时响起,发泄了一会儿不满的叶月最终还是安静了下来。
主持人结束了简短的问候后,今天的演讲者终于登场了。

“尊敬的各位来宾,诚挚地感谢您今日来到JAXA暑期特别活动‘阿斯特罗和宇宙——宇航员们的足迹’。我是刚才介绍到的惑井真理亚。今天——”

穿着西服、说着敬语的真理亚在我看来有些新鲜。平日的豪放在此时收敛起了锋芒,这样看去的话实在是一位美人。
身穿合身正装的银发美女的模样,让人联想到接下来将去指挥宇宙战舰的动漫角色。
——果然,没有了脸上的伤痕后差别好大啊……
八年后,真理亚的左脸上有着很大的伤痕。那是宛如历史剧中的流浪武士一般的,斜向延伸的大伤疤。虽然她并未因此减损魅力,倒不如说这与她生来的豪放相得益彰,更增添了压迫力,但真理亚毫无疑问还是非常在意这条伤疤的。
演讲持续进行着。
真理亚运用幻灯片和视频之类的工具,流利地讲述着ISS的职能分配以及历代的宇航员在其中进行了多么有益的工作。特别是谈到弥彦流一和天野河诗绪梨的事时,她的语气染上热量,这种热情感染了会场的听众。还一次发生了真理亚用“流一和诗绪梨”——两人的名来称呼的情况,使人感受到真理亚与他们两人距离之亲近。
等回过神时,时间已转瞬间流逝,演讲的末尾临近了。
真理亚流畅而热情地演讲着,我看着她的脸庞,感受到莫名的违和感。
真理亚……
她的左脸,晒成小麦色的肌肤上。
——什么时候,脸上受的伤……?
这是我过去也曾持有的疑问。
成功进行了Space Write后,第一次遇见她时。看到她的脸,最初抱有的疑问。
一般是不会受那种伤的。在脸上延伸的如同刀伤一样的疤痕。既不是撞伤,也不是被人打伤,若不是被什么刀具砍伤的话是不会有这种伤势的。
演讲的声音变得传不进耳中。
我好似清查记忆的深处一样考虑着真理亚的伤。
但是,记忆像被罩上了帷幔一样模糊不清,一旦想要触碰核心,脑内就会生起雾霭,记忆的森林便离我远去。
这时。
“啊……”
水滴“啪嗒”一声落在了手中的册子上,变成了红色的点,正中真理亚的脸上。斜着流下的红色液体,在她的照片中留下了伤痕一样的渍迹。
血泪。
以此为扳机,从丧失的脑内的弹夹中发射出了记忆的子弹。比光还快的子弹像射线一样贯穿了我的身体。使数量庞大得如同过量下载的数据一般的记忆解冻,唤醒至意识的表层。那一天——筑波——暑假——最后的星期天——真理亚——演讲——事件——
“喂,喂,平野,血,血!”
伊万里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将手帕捂在我的脸上,但她的声音基本没能传入我的耳中。
想起来了——终于让我想起来了。
“平野,没、没事吗?去医院看看吧。呐?好吗?”
伊万里关心我的话音与响起的鼓掌声重合在一起,这是演讲结束的信号。
“接下来就将时间交给问答环节”,主持人推进到下一个环节。“有想要向演讲者询问的人请通过举手——”
在主持人的话说完之前,前排猛地举起了一只手。由于这早得过头的时机,主持人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而后指名道:“那就,那边那位”。
主持人靠近着,想要将话筒递给他。
倏地,举手的人毫无顾虑地走上讲坛。深深罩着兜帽,身材小巧的人士。无言、淡漠地,宛如这是工作一样靠近着台上的真理亚。
戴着兜帽的人手中似乎能够看到握有什么东西,隐约闪烁的亮光从他手中漏出。
——难道。
这是我的直觉,但也是与确信极为相近的想法。等注意到时我已经如同弹射一般地飞奔出去,穿梭在座位与座位之间的通道上。我身后传来了凉介和伊万里的声音,但已没有回头的余裕。跑动的同时,过去的记忆在我的脑海中如倍速播放的录像视频一般闪回。瞄准真理亚的理由——出轨事件——犯人的供述——不能原谅出轨——想要实施正义——讨论版的大家也都支持我——一切都化作情报的洪流,事件的全貌在我脑中的剧院高速播放。
犯人是三十多岁的男性。以“欧罗巴”的名义在讨论版不断地发布犯罪预告,被逮捕后在拘留所肆无忌惮地说:“不能上网吗?”,公开审判中被检察官说:“使女性的脸庞上留下了一生也无法消除的伤痕”后,反驳道:“用整容手术不就能消除了吗?”——我盯着登上讲坛的人物,关于犯人的记忆与伴随而来的憎恶感一同上浮。
“真理亚!”我大叫道,她看向我这边后,我再一次警告道:“是欧罗巴!”。她的脸色猛地一变,僵硬地看着登上讲坛的“提问者”。我顺着奔跑的势头一跃而上,然后飞扑似的朝对方撞去。在真理亚的眼前用身体撞向了戴兜帽的人,抱着压倒了他。金属制的物体从对方的手中滚落,我掀起了他的兜帽,这家伙就是欧罗巴——

“诶……?”

我保持着按倒对方的姿势,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被掀起的兜帽下出现的是,纯白的肌肤,大大的眼睛,有着令人怜爱的相貌的少女。
“为什么……”
声音不禁从口中漏出。
诶?啊?怎么了?这是?
“——闪开。”
她瞪着我,低声说道。
“赶紧给我,闪开。”
“啊,啊啊……”



我被对方的视线所震慑似的从她的身体上闪开。
她缓缓地,一脸不愉快地站了起来,首先是捡起了金属制的物品。那个东西系着锁链,看上去像是什么吊坠。
察觉到骚动的JAXA的职员跑了过来,但是真理亚告诉他们没关系。
“他们两个,都是我的熟人。”
接着她看着我,然后再一次与戴着兜帽的人对峙。
“你有想要问我的事吧?”
真理亚说完后,那名少女——

天野河星乃,点了下头。

“那么第一个提问,可以吗?”
星乃平静地说。
“请说。”
真理亚回答道。延长尾音的语癖早已消失了。
——什……
我站在两人中间,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观众席那边也骚动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女主持人也“诶?诶?什么?”地转动着眼球,完全迷失了自己的任务。
散乱的长发覆盖在了脸上,锐利的目光从下方窥视。和看着我时的冷淡眼神明显不同,是蕴含热量的视线。那究竟是敌意还是憎恶,我弄不清楚
“你认为你有资格吗?”
星乃开始了质问。
“……资格?”
真理亚回问。
谁也没能阻止这个状况,仅仅只是咽着唾液注视着他们。舞台上两个美人对峙的样子,总感觉是戏剧化,远离现实的场景。
“就是资格,你发言的资格”,星乃对提问的含义进行解释。“弥彦流一和天野河诗绪梨。对于这两人,你讲述任何事的资格。”
“…………”
真理亚表情僵硬,沉默地听着。
“简直像是挚友,或者像是值得信赖的同事,你对于去世的两人,说这,说那,那个时候很美好,很厉害,留下了印象,精彩极了,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关于这所有的一切,你装作挚友的样子讲述两人事迹的资格。”
“装作挚友的样子”,这话语饱含着恶毒。
“您有吗?”
宛如挑衅一般,星乃追问道。
真理亚张开了一下嘴唇,然后吸气、闭合,看上去仿佛将话语咽了下去。
“在太空中遭遇事故的弥彦流一,你没能救下他。失去意识的天野河诗绪梨,你没能帮到她。明明能够做到,明明能够下达指示,能够冷静地从安全的地方,向陷入危险的两人给出恰当的建议,你却没有做到。你陷入混乱,变得惊慌失措,抛弃了职责——我说错了吗?”
“……是你说的那样。”
真理亚第一次进行了回答。
简直跟被告人似的。被质疑犯下罪行,依据法律和正义受到制裁的被告人。
“这样的你,有作为挚友来讲述两人的人生、功绩、回忆——谈及这一切的资格吗?”
“……没……有。”
“我的父母,正处于还差最后一步就能完成CH细胞研究的阶段。但这却因为你的失误而受到重创,两人的梦想在中途破灭。这样的你,难道有资格讲述我的父母吗?”
“没……有……”
虽然是以最初的提问为主题发起的对话,然而这已然连提问都不是了。
断罪的钟敲响在白银美女的头上,如同即将被烧死的罪人一样吊起,尖锐斥责的语言之枪把她不作抵抗的内心刺穿。
公开处刑。
星乃叩问着真理亚的“罪行”,真理亚对此供认。断罪的仪式,还在继续。
“两人死了而你还活着,还笑着,喝着,吃着,结了婚,生下孩子,出人头地,讴歌着人生。这样的你有资格谈及我的‘双亲’吗?”
她不断重复地问着同一个问题,用着同一把匕首,一次又一次地刺进真理亚的胸口。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星乃。她的嘴唇化作了憎恨的实体、愤怒的火山口。
“没有……”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真理亚。如同自信和豪放的化身的她露出苍白无力的表情,仅仅只是在谴责的狂风骤雨中垂着头,用微弱颤抖的声音承认罪行的模样。
——不能这样。
我这么认识到。星乃话语的刀刃已经使真理亚满身鲜血了。不能做这种事,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为了真理亚,也为了星乃。
“接近弥彦流一,诓骗他的偷腥猫的你,有悼念他的死的资格吗?”
每次挤出话语,星乃的脸就变得扭曲。
“——没……有”
每次挤出话语,真理亚的脸便扭曲起来。
对于出轨报道这一件事,她即使反驳也可以的,但真理亚却没有这么做。仅仅只是单方面地被斥责,承受着言语之雨的拍打。我不太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是想要接受惩罚吗?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反驳的资格?另一边的星乃虽然在谴责着对方却完全没有得意洋洋的样子,反而每次出声后自己都受了伤似的露出苦涩的面孔。
挥刃的一方被溅来的血淋湿,双刃剑使得双方都沾染上了鲜血。不存在获胜者,甚至连胜负也不存在。两人各朝着对方内心的伤痕刺入剑刃,剜出了血肉一般。

“最后的问题。”

握着断罪之剑的少女不容分说地宣告。
真理亚已经支撑到极限了。她几乎耗光了所有气力,脸上看不到血色。她的双手伏在讲台上,脸上垂落着银色的头发,苍白的嘴唇甚至看不出是否有在好好地呼吸。
接着,最后的利刃挥下。

“为什么,领养我?”

真理亚抬起头,嘴唇“啊”地张开。
“惑井真理亚,为什么,你要领养我?”
“为什么……”
是因为出乎意料吗?还是因为致命的问题?真理亚的喉咙中挤出了不是回答也并非提问的语句。
“这是。”
“明明没有对我的爱。”
星乃低了一下头,紧咬着嘴唇说道。
“明明也没有爱着我。”
她重复着爱这个字眼。
“为什么领养了我?”
敬语消失后,她的话语变得直率起来。
真理亚抬起了头,喉咙“啊”地发出声音,然后做出深呼吸的动作,用着恐怕是她竭尽全力的声音喊了出来。

“因为我爱着你。”

这声爱的话语,仿佛榨干了心脏的血液,吐露出自己生命的一切。
灌注了一切的爱的话语。
被“说谎”给否定了。
仿佛献出的心脏被捏碎,真理亚轻哼了一声。
“说谎、说谎、说谎”,心脏被不断践踏。
我以为会死。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我以为真理亚会死,
“不是……谎话啊”,真理亚回答道。
星乃摇着头,长长的刘海随之晃动。
“骗人,你不过是想要忏悔。你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过,只是想要装出好人的样子,想要减轻自己的罪恶感才这样做的。这种东西才不叫爱,仅仅是你的自我满足罢了。”
残酷的是,当“父母”说爱着你时,养育的“子女”却对此否定了。
在谈及爱时,子女所处的地位是卑鄙的。无论父母握有多么不容置疑的决定权,是否存在爱,是否受到爱,在这一点上,子女的裁定是绝对的。近似于神明的制裁,残酷得无处可逃。
“干嘛什么都不说?为什么不说话?其实你心底里想着我是个狂妄的臭小鬼吧?对吧?那在这狠狠地揍我一顿就好了啊。”
“不是的……”
“你很恨我吧?觉得很碍眼吧?毕竟,只要我不存在的话——”
这个时候,星乃的话语停住了。
理由是单纯的。

我挡在了她的面前。

“什……”
星乃睁大了眼睛。
看着我,反复地眨着眼睛,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大概到刚刚为止,她都忘记了我存在于这里吧。因此,她才会对“名副其实”地闯入视野中的我感到困惑。
我站在这,理由很简单。要是继续像这样互相挥刀的话,真理亚会死的。不是身体的死,而是心会死去。
而星乃也一样——
“不可以,星乃”,话自然而然地从口中流出。“不可以,说这样的话啊。”
“走开。”
“真理亚不是那样的人。”
“给我闪开,和你没关系的吧?”
星乃似乎没把我这种人放在眼里,她把手臂甩向一边,像在命令我走开。
但是我不会走开。
“真理亚她是爱着你的。”
虽然在这个演戏似的舞台,说出了些演戏似的浮夸台词,但我并没有犹豫。
“给我闪开。”
对话错开了。
“你其实明白的吧。”
“给我闪开,不然的话——”
“啪”,干瘪的声音响起。
——唔。
什么东西击中了我的胸口。像是用强力弹簧弹射造成的独特的刺痛。
星乃的手上拿着一个小巧的玩偶。我以前在公寓也曾见过,她在UFO形玩偶的内部,装入了用来击退可疑分子的改造空气枪。
“我不会走开的。”
我的话音刚落,干瘪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疼痛扩散而来,但这一点也不重要。因为比起刚才真理亚被言语所刺伤,这根本不算什么。
“给我闪开。”“不。”
前面扭作一团时,我因为她的一喝不由得退开了。
“滚开”,随着“啪”的声音响起,空气枪的BB弹命中了我的胸部,接着反弹,掉落在了讲坛上。“我说了叫你滚开啊!”
“啪、啪”,我被接连击中,很痛,但却不觉得可怕。
倒不如说反过来了。
“为什么……”扣动着扳机的星乃后退了。“你到底,什么人?每天,每天,都到我家来。赶走了又会再过来,到底什么人?”
“你的同班同学啊。”
“别开玩笑。”
命中,然后反弹,滚落到脚边。
星乃一边射击一边后退,仿佛是逃离自己束手无策的敌人的撤退战似的。她不断后退,举着UFO玩偶“啪、啪”地发射出塑料子弹的模样,果然哪里有些幼稚。
一定是因为在她的眼中,我的身体如同无论被击中多少次也不会死的僵尸一样吧——星乃现在,真的害怕着我了吧——考虑到这种事后,我生出了些许的余裕。
星乃是个胆小鬼。怕生,嘴巴又笨,最不擅长的就是沟通。这样的她至今为止看起来那么强势,原因在于,对方是真理亚。
正因为对方是爱着星乃、保护着疼爱着她的真理亚。
我知道,星乃是在粗暴地“撒娇”。打个比方的话,就像婴儿敲打母亲身体的行为。我知道这种为了达成相互理解的笨拙方式。
因为我是看着过来的。在未来与她一同度过的五年间,我一直看着过来的。
我没有自信。对于无法预测结果的事和一定会失败的事,我不会有挑战的勇气,且也没有像伊万里那样挑战难以实现的梦想的毅力。
不过,如果是我所知道的事,就能做到。
星乃并没有憎恨真理亚,只是稍微地,因为一些误会和隔阂,无法变得坦率罢了。只是因为内心背负的过于深的伤痕,遮蔽了她的眼睛而已。
“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
“不要过来!”
“其实你是,注意到了的。”
“不对!”
她喊道。
“说了不要靠近过来了啊……!!”
我前进后,星乃开了“枪”。痛感随着“啪,啪”的声响在我的胸口上扩散开来。塑料的子弹滚落到地板上,发出近似弹壳的落地声。
“不能这样啊,星乃,不能这么做啊。好好地把话说出来,不能用子弹,也不能去非难……要把内心里的‘感受’用话语说出来啊。”
对她倾诉的同时,我想起了一件事。那是发生在我和星乃度过的“第一次的人生”中的事。为了实现她的梦想,我直到最后都陪在她身边。首先为了克服家里蹲,她拼尽全力说服自己信赖别人。对说着“地球人无论是谁都不能信任”的少女,我仔细地、不厌烦地、坚持不懈地、憨直地教会她信赖他人。向便当店的阿姨点单,付钱,收到赠品后的感谢——我就是像这样一件事一件事地,热心地教给了她。
“星乃,你的话应该会明白的。”
我再次向前,迈出了一步。
“都说了别过来——”
星乃又一次举起了枪,但这回子弹却没有飞出。“咔,咔”的干脆声响传出,空枪的声音传达出了子弹的耗尽。
在离她还有一点距离的地方,我停了下来。后退的星乃被逼到了观众席只能勉强看到的位置,玩偶“啪嗒”一声从她手中落下。
“为什么……”,星乃颤抖着嘴唇,用蕴含着惊恐的眼睛看着我说:“为什么,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啊……”
刚才为止的攻击性态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对“我”这个异常存在的惟有困惑的模样。
现在的话,我的话语一定能传达得到,我这样想着。并非隔着公寓厚厚的墙壁,而能够直接传达话语的距离。只有现在,只有,这个瞬间。
“星乃,听我说,我是——”
我直直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想要把千言万语也说不尽的情感向她倾诉。
这个时候。

“大地君……!!”

我听到凉介的呼喊声,接着是“危险!”的话音。
——诶!?
转过头的瞬间,我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那里站着一个男子。印有JAXA标志的帽子,与夏天不相称的厚衣服,总感觉形迹可疑的眼神。
我有见过的印象。是在厕所里撞到,然后坐在叶月旁边的男子。
什么时候!?
男子的模样明显很异常。他声音低沉地嘟哝着什么,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我所在的方向。然后他把手伸进怀中,取出了一把——大号的小刀。
——是这家伙吗!
我在转瞬之间弄清了事态,这个持刀的男人就是使真理亚脸上留下伤痕的犯人。

是欧罗巴。

我为了护住星乃,站立在犯人和她之间。站在讲坛上的真理亚处于稍微远离的位置。
看见刀具的观众中发生了骚乱。尖叫声响起,有想要从出口出去的人,还有听到骚动赶来的工作人员。
“唔啊啊啊!!”
男子挥舞着刀子,猛冲过来。
“糟糕”,虽然这么想着,但我也不能够逃开。对方盯上的恐怕是星乃,一看到他充血的眼睛,不用想也知道他突然从真理亚身上转移了目标。
想要先躲开男子第一次攻击的瞬间。
——什!?
猛地移动的右脚踩中了什么东西,鞋底响起“吱”的一声,我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
完了……!
我的背部撞在了地上,进行半吊子防御的手碰到了某样东西。直径数毫米的五颜六色的球体——BB弹,是刚才星乃胡乱发射的东西。
男子重新拿好小刀。我一时间无法起身,而男子瞟都不瞟我一眼,径直地朝星乃刺了过去。我拼命伸长手想要抓住他的脚,然而没能够到。星乃睁大了眼睛,浑身僵硬,她的脸由于惊恐变得铁青。
会被杀死,星乃会被杀死。“停下,给我停下啊”,心中疯狂地叫喊,我终于从地上站起时,犯人已经近在星乃眼前了。
赶不上了。会死,星乃,会死——
那个瞬间,疾风似的什么东西从我一侧穿过,它堵住了一瞬的间隔,切入了犯人和星乃的中间。
“呀啊……!”
鲜血喷溅而出。犯人的刀刃切开了皮肤,更大的悲鸣从观众席中响起。
被砍中的是高个的银发女性。为了庇护而紧抱住星乃,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挡下了刀刃。
“真理亚……!”
血从她的肩上喷涌而出,染红了舞台。靠得最近的犯人被溅回的鲜血浸染了脸,一瞬间现出畏缩。
——就是现在……!!
“唔哦哦哦哦!”
我大吼着撞向犯人,如同肩部扑撞一样撞击他的腹部,把犯人撞倒在地,由于这股冲击小刀发出了落地的声响。
“你这混蛋……!”
热血冲上了脑袋。我摘掉印有JAXA标志的帽子,朝着那张陌生的中年男人的面部挥下拳头。随着低沉的“咚”的响声,犯人的脸弹向一侧。这时,星乃“真理亚,真理亚……!!”的呼喊声从背后传来。我听着她的叫喊,同时保持骑在男人上的姿势更加大力地挥下拳头。
可是。
第二次拳头挥下前,清脆的声音响起,什么东西“啪”地在我身前弥漫开来。
“啊……”
“嗡——”,响起了如同乐弦拨动的声音,视野扭曲起来,我从犯人的身上倒了下来。
呜,啊……!
无法呼吸,视野在摇晃。比烂醉还要严重的眩晕感,保持不住姿势的虚脱感。尤为强烈的是左脸一侧的灼烧似的炙热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发出怪叫的犯人支起自己的身体,向我端着什么什么东西。在倒下的我看来,这幅光景看起来如同变形的照片。
他手上发着光的暗淡金属,看上去是“枪”。
“我、我实施了啊……!”
犯人尖声叫喊道。
“实、实、实施了正、正义啊……!”
怎么……可能……
我看轻他了,理所当然地觉得只有小刀,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还持有着手枪。
不对。
这和八年前的记忆不同,那个时候是只有小刀的,然而现在却成了手枪。有什么产生了偏差了,有什么地方发生了错乱。未来——
被打乱了。
“那么就,大、大、大功告成……!!”
然后犯人——
把枪对准了星乃。
睁着眼的星乃的身体被真理亚所覆盖。她肩膀流出的血把西服染成了赤红,但即便如此也仍想要充当星乃的盾牌用全身守护着她。
苦涩的记忆苏醒过来。无数的流星,坠落的ISS,逐渐消失的星乃,在银河庄前庭中被真理亚揍了的自己——此时,这样瘫倒在地的自己和那个时候丢脸的自己重合在一起。
——救 救 我。
此时!
此时此地,如果不能救下星乃的话,那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过来的……!?
近似愤怒的感情使我激奋。不知道是对谁的愤怒,犯人吗?还是自己?或者两方都是?血“啪嗒啪嗒”地从右边的脸颊滴落,我撑起身体,站了起来。被子弹击中的右耳附近,似乎只有那的空气特别沉重,如同振翅声的“嗡嗡”余音不断持续。在被自己的血所染红的视野中,犯人转头看向了我这边。他大概没有想到我还会再次站起来吧,惊愕地盯着我。
我向前迈步后,犯人似乎畏惧地后退了几步。他端着手枪,将枪口从星乃那移到了我这。
——对,这样就好。
拖着自己滴落的血迹前进,我再次站在犯人的面前。身后不远处就是星乃,还有紧抱着她的真理亚。
“滚、滚开啊,滚开。”
犯人结巴着喊道,把枪口对准我,接着左右摆动着枪口,做出像在说“滚开,滚开”的手势。
“快给我滚开!”
“才不会走开”,我的声音散发出血的味道。
“诶……?”
犯人的脸惊慌地抽搐起来,眼珠不停地转动,眨眼的次数逐渐增多。
“杀、杀了你哦?会死的啊?“
“你试试看。”
自己也搞不懂我在说些什么。我知道自己并不冷静,站在持枪的犯人面前,并且还回了些挑衅的话,不管怎么想都。
犯人的手指扣在了扳机上。那并不是BB弹。
而是实弹。
“在这里躲开的话,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
我连带着嘴角流下的血把话吐了出来。
“不能躲开。”
“你、你这家伙,在说些……”
不可思议,我一点都不害怕。
在这里躲开的话星乃会死,真理亚会被枪击,所以不能躲开。即使是这个样子的我,要说有什么些许的可取之处的话,那可能就是对确定了结果的未来,有着谜一般的自信吧。
虽然我害怕明知道会失败的事。
虽然我没有胆量追求无法保证成功的未来。
但是——

枪声迸发。

“砰”,刺耳的声音响起,舞台的照明灯炸裂开来。碎裂的玻璃不一会就掉落在身旁。或许是想震慑我,但这对现在的我来说没有意义。
又一次,枪声响起。
这次一阵风从我脸的一侧擦过。背后传来悲鸣,同时还响起了子弹反弹到什么东西上的响声。我转过头看到星乃惊恐地张合着口,眼睛和真理亚瞪来的视线相重。看到两人没被击中我放下心来。
但是,瞄准的地方实在很近。擦着我的脸颊,下一发绝对不妙。
犯人向着我靠近了一步,用这种行动来表明这次一定会命中。相反我这一边,从脸上留下的血出乎意料的多,也没有要止住的迹象。视野一瞬间变得模糊,稍不注意感觉意识似乎就会消散。被枪击就是这种感觉吗?即使不是致命伤,动作却也做不到利索,光是站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扳机被扣动。
啊……
右眼中,流下了什么东西。本来已经鲜红的视野中,又混入了不同的红色。
凭感觉就能知道。
——是“分歧”。
我所知道的“一周目”与当前所在的“二周目”,每当发生偏差时,就会流下这样的“血泪”。伊万里遭遇事故时也是,没能在大ISS展和星乃相遇时也是,真理亚遭遇袭击事件时也是,而现在也一样。
凭直觉就能明白。

我将因下次射出的子弹死亡。

刹那间,各种各样的光景从我的脑海中掠过。简直和Space Write时一模一样,仿佛一举将自己一半的人生浓缩起来进行回顾。宛如走马灯一般的光景。从出生以来,进入托儿所,成为了小学生,踢起足球,可是赢不了厉害的人,学会了偷工减料。然后初中,高中,大学,就业,全部都节能且投产比良好地渡过了。但是这种活法是积攒不起任何东西、掌握不到任何东西、获得不了任何成就感的,无聊至极的人生游戏。
而这将在此时,结束。
——我很担心大地君的事。
“对啊”,我想道。星乃在即将被流星雨吞噬的关头传达给我的话语。
——大地君,怎么说好呢,总是一副高冷的样子,偏颇地规划准备着,所以我在想将来这种地方一定会朝不好的方向发展吧。
“的确是这样啊,星乃”,心中如此想道。
和你说的一样,我失败了。变成了人生的落伍者,靠吃垃圾活下去的废人。即使用上了Space Write这种违背常理的招数,结果,不行的事就是不行啊。
——啊……
脸颊上有了感觉,是某种温热的触感。我,正在哭吗?究竟为何?为了自己毫无价值可言的人生?还是为了与星乃第二次的分别?
忽然转头瞥见——星乃畏缩的眼睛看着我。四目相对,她眨了下大大的眼睛。这是我所熟知的,胆小,讨厌地球人,笨拙地活着的,小小的少女。
——想要救她。
出血严重而朦胧的意识中,唯有这名少女,我仍想要保护她。
就算身体变得像蜂巢一样也没关系。
就算心脏停止跳动了也好。
是的,星乃。
唯有星乃。
——一定要救下,即使搭上这条命。
于是命运的时刻到来了。
犯人的手指扣在了扳机上。那个瞬间,眼中,时间的流速变得异常的缓慢,在最后的命运的子弹发射之前,我用最后的力气,蹬向地板,向着犯人,向着子弹,笔直地冲去,啊啊,星乃,等着看,我绝对,会救下你的——
下一个瞬间。

“咚”

犯人的头部,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中了。由于冲击,手枪的准心产生了偏离,发射出的子弹反弹在地板上。跳弹朝着预料之外的方向飞去,撞到某样备件迸发出火花,眼中的这些光景看起来就像是逐帧视频似的。砸中犯人的“某样东西”从他的头顶弹起,画了一道弧线掉在了我的身前,“啪”地响起了碎裂声。
——诶?

手机。

一部非常花哨的,镶着金丝的闪闪发光的手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伊万里的手机。犯人“呜咕”一声按着头部,接着想要捡起脚边的手机,然而这个时候。

“你个混蛋——!”

有一个人突然间扑向了犯人。留长的茶色头发,胸口的银制项链。“凉介……!!”我不由自主地喊出来时,两人已经滚倒在地,扭打在了一起。凉介想要压制住犯人,但对方拼命地抵抗。两人纠缠在一起不断交替着上下位置,如同野兽一样搏斗着。我为了援助他拼命向前迈步,可是身体因为反复的出血无法如意地活动。
最终,凉介的腹部吃了一记猛踹,“呜”地呻吟出声。犯人又踹向凉介,把他踢下了讲坛后,伸手向掉在地上的手枪够去。
——糟了!
犯人捡起枪,枪口再一次,对准了星乃。
“天野河星乃——”
犯人扭曲的嘴唇,呼喊出那个名字。
下个瞬间。
“什!?”
犯人睁大了眼睛,面前现出一道人影。
毫不畏惧对方手中的枪,那个人高高地挥起腿,露出的白色大腿瞬间甩出。那是猛烈的——
回旋踢。
犯人端枪的手臂如同要碾碎了似的吃下了踢击,就那样被踢得飞出台外,撞进了观众席的椅子中,“啪唧”的剧烈响声随之响起
使出豪放踢击的人物——惑井真理亚不顾从染得赤红的西装上滴下的血。
“你想对我家孩子做什么!!”
怒吼道。
警卫涌来,围住了犯人。手枪被位于附近的工作人员捡到保护起来。即便如此犯人仍在暴动,但最后终于被制服,安分了下来。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状况。犯人已经不再动弹,完全沉默了。“事件结束了”,我生出了这样的确信后,周围的声音不知怎么急剧地恢复过来。警报声从远处传来。“妈妈!”,眼睛的余光看到叶月呼喊着跑到了母亲的身边。
然后我缓缓地站起身,在讲坛上迈出脚步。
——星乃。
那里有一名少女呆呆地瘫坐在地上。心神不定的脸庞一片惨白,似乎连眨眼都忘记了一样凝固住了。
“没事吧?”
“啊……”
从小小的嘴唇说出的话好似漏气声,连发音也算不上。
“没受伤吧?
她的头“啪嗒”地点了一下,宛如忘掉言语的人偶。
星乃一声不吭地抬头望向我,接着吸了一口气,“……血”,她喃喃道。
“嗯?”
“血,流出来了……”
“啊啊,这不算什么。”
我用袖口使劲地擦了擦脸,没想到衣服竟被染得鲜红了。
可能是安心下来的缘故吧,疼痛急剧地袭来,但是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了。
星乃活着。
除此以外我别无所求。
“站得起来吗?”
我伸出手,但右手染得鲜红,“啊,抱歉……”我说着正要收回手。
但是。
星乃倏地把手伸出,握住了我的手。冰凉的白皙小手放在我的手掌上,握住后,柔软得近乎要捏碎了。
“抱歉呐……”不知为何,从沾染着血液的嘴唇中漏出的是道歉的话语。“前面,口气傲慢地对你说教了一大堆,但是——”
此时的我一定在笑吧。

“不行的是我这边才对。”

“…………”
少女望着我的大眼睛睁得更开了。那双眼眸闪耀得如同宇宙中的星星,但是猜不透她在思考什么,只是,她眼看着要溢出的泪水莫名地使我感到安心。
“那再见了。”
我转过身后。
“啊,等下!那个,呜……那个,谢……”
“要感谢的不应该是我吧?”
“诶?”
“喏。”
我用视线指示着,那里站着她的保护人——如字面上的意思,就在刚刚死守在暴徒面前,保护了她生命的银发女性站着那里。女性的背后是紧紧抱住她哭泣的叶月。
“……真、真理亚”,星乃颤抖着声音叫出了那个名字。
“好久没听到了啊,星乃这么叫我。”
真理亚嘴角微掀。明明受了重伤,手臂被血染得通红,但她现在却莫名地开心极了。
“真理亚,手、手臂!”
“没事的。”
“但是。”
“没问题,没问题啦。”
为了让星乃安心,她笑了下,然后用大手轻轻拍了拍,又摸了摸星乃的头。
“只要你没事就好啦。”
“呜……”被抚摸着脑袋的星乃低下脸,微弱地呻吟着。
接着,地板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水珠。
“呜啊啊啊啊,对不起,真理亚,对不起……”
扑进真理亚怀中的星乃,像个年幼的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银发女性用血迹斑斑的手臂抱住抽泣的少女,边说着“没关系”,边抚摸她的头。
“不是你的错。”
“真理亚,真理亚……”
星乃不断地呼喊着她的名字,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说着“对不起”。
——已经没问题了吧。
我看着这对“母女”直到最后,然后像下场的演员一样朝向阶梯,在台上缓缓地走着。
前方有两位朋友等候着我。
“平野,血,血!”“大地君,医院,医院!”
他们用相似的台词迎接了我。
我擦干脸上的血,有意地露出笑脸。“没事,只是皮肤有些划破了。”
“真的假的啊。”“真的?脸上全是血啊。”两人半信半疑地观察着我。
“凉介,多谢你过来帮我。”
“干嘛啊,理所当然的事啊。”
凉介四指握拳,竖起了大拇指。
“伊万里也是,谢谢你,‘nice pitch’。”
“不过新买的手机‘啪唧’地摔碎了啊”,她耸了耸肩。“哎不过,不是因‘边走边玩手机’,而是因为这样‘投掷手机’摔碎的话,也说得过去的吧?”
她举起屏幕碎掉的粉色手机,使了个眼色。
我回过头,能够看见抽泣的星乃和似乎在哄她的真理亚的身影。
——太好了,星乃。
胸口炽热。我至今未曾感受到过这样的昂扬感。
这和我所知道的“第一次的人生”完全不同,投产比,与其说基本上,不如说实在是糟糕透了,但——

即便是这样,我也感到这“第二次的人生”有着确切的满足感。




【recollection】

“方程式错了啊。”
睡在医院的床上,时隔许久,我又梦见了往事。
那是在令我怀念的她的房间——银河庄201号室里。
这个时候的星乃像大学老师似的穿着白大褂,用教棒“啪啪”地敲着白板。虽然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但因为外表像是儿童,所以简直像模拟教师的文艺表演一样。
“大地君说的‘投产比’在数学上就是这种东西啦。”

投产比=P÷C

“沙沙”地,她在板上写给我看。
“P是产出,C是投入。”
“这我知道啊。”
“还不是因为大地君你说实现梦想的概率约为1%,所以投产比很低。”
“这不是肯定的嘛。然后,梦想如果实现不了的话,产出就是零,也就是说P=0,所以投产比最低,不是吗?”
“唔的确”,星乃起了个头,接着摇着头说:“但是,这样的话是不行的啊”。那种摇头的方式让人实在感觉被看扁了,我有点不舒服。
“什么地方不行啊。”
“算式错了。”
“算式?”
“这个算式是适用于午餐、旅馆、洋装这些商品上的。在便宜的价格区间中选择品质不错的物品,投产比的确挺好的,不过。”
她断言道。
“这里有陷阱。”
星乃在“C”的地方重复画了好几个圈。
“这个算式的可怕之处在于,如果想要使‘P÷C’最大化的话,只要把C无限减少就好了。换句话说,不断地减少努力的话,投产比就会不断上升。因为‘花费尽可能少的努力’就是投产比这种思考方式的关键。”
“这种时候增大产出不就好了嘛。”
“那可不是这样的啊。世界上纷繁多样的事物,都会在某个阶段存在着‘瓶颈’。学习也好,艺术也好,体育也好,在某个特定的水平前谁都能取得进步,但是‘难关’一定会在什么时候来临,就好像减肥的停滞期。因此,后面就很麻烦了。在这种时候,人们会放弃追求‘P’,转而通过减少‘C’来提高投产比。继续没有回报的努力,不管对谁来说都的确是很困难啊。”
“所以,对于人生而言,要选择的不应该是‘P÷C’——”
她又“沙沙”地在板上添上了‘算式’。

A×C=P

“要选的话应该选这个啊。”
这时,星乃将教棒“啪”地敲了上去。仔细看的话,棒的尖端粘着一个行星的标记,从眼珠似的的纹路来看感觉是木星。
“什么啊这是。”
“梦想的方程式。A是ability,也就是才能。才能(A)与努力(C)乘算,换句话说就是用‘才能×努力’决定梦想实现可能性的方程式。”
“然后呢?为什么这个能让投产比更好?”
“很简单。”
星乃拿笔将‘C’圈了几圈。
“想要为实现梦想而努力的时候,梦想(P)越大,人付出的努力(C)就会越多。与刚才的‘投产比=P÷C’会成为让努力最小化的动因相比,这边的‘A×C=P’会因为P越大——也就是梦想越大,C也必须跟着增大,因而会让人朝着最大化努力的方向行动。这就是对于人生而言正确的方程式啊。”
“哼哼”,少女挺起胸,接着又询问我。
“大地君,你选哪一边?”
我“嘿嘿”地笑着,这样回答她。
“投产比更高的那一边。”
“唔——”
少女的脸蛋鼓得像太阳一样,将带着木星的教棒扔向我,正中了我的身体。“好痛!不要扔啊笨蛋”,我说完后,她说出了惯例的那句抱怨。

“大地君你缺乏梦想。”








谢谢,希望我的翻译能符合期望吧


本帖最后由 星乃安 于 2019-10-8 22:06 编辑


终章 新的未来 ——二零一七年八月三十一日十七时四十五分

暑假,最后的一天。
阳光耀眼的街道上,我径直地朝目的地前进。走在路上,数日不见的街景应该和往日无异才对,现在看着却莫名地感到新鲜。
自那以后过去了四天。
“JAXA职员袭击事件”,这一简单明了命名的事件被媒体之类的广泛提起。嫌疑犯的名字是富坚正明,三十九岁。在当地企业作为正式员工工作的同时,连续数日在网上的匿名讨论版写下了对天野河星乃的批判言论,最后发布了“8·27 实施正义”的犯罪声明。最终他如声明所说的对JAXA职员进行袭击,使用小刀及手枪犯下暴行。造成演讲中的JAXA职员——惑井真理亚及两名观众重轻伤不等。由于嫌疑人发表犯罪声明时所使用的网名,“第二次欧罗巴事件”的通称也很快就固定了下来。
右脸被子弹擦伤的我,住进筑波的医院,进行了为期四天左右的治疗与检查。由于枪击造成的伤口只有薄薄的一道,所以比起出血量,伤势本身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右脸上或许会留下几条疤痕吧”,医生感到不可思议地这样说,但我不怎么在意。
本来,真理亚的脸上会留下一生无法消去的大伤疤,而这转移了到我身上,这么想的话,我反而生出了一种自豪感。
不幸中的万幸,真理亚手臂的伤也似乎没有那么严重。被小刀砍中右臂虽说确实受了重伤,但主要的肌腱和骨头都没有事,住院期也很快就结束了。
“真理亚阿姨,那我走了。”
早她一步出院的我在回去前,到病房中露了个脸。真理亚的手臂包扎着绷带,透过银色的前发,她的大眼睛柔和地细眯起来。
“谢谢了,大地。”
“诶?”
“我被你拯救了。”
她这样说道,没有受伤的左臂温柔地把我抱进怀中。靠在胸部的脸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发丝抚摸着我的脸颊,有点痒痒的。
我想要更深地询问她话的真意,但一想起事件的最后真理亚与星乃抱在一起的样子,我也就知趣地不再追问了。


“视网膜应用”的那件事,迎来了意想不到的结局。
欧罗巴事件翌日,木星社发表了解散公告,关联的应用商店业务全部转让给了其他竞争公司。此外,视网膜应用因为扫描用的光线被发现存在问题,而被立即叫停了使用。
公司解散后,与木星社有商业来往的相关企业和工程师中间流传起奇异的传闻。一个是经营状况良好的木星社为何会解散的事,另一个是身为董事长的‘六星卫一’忽然不见了踪影。
我尝试给木星社打去电话,然而耳边响起了“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有些冰冷的通知铃声。


“嗯……?”
这一天的下午,银河庄前站着一名少女。她头上鲜艳的金发一眼就让我明白了她是谁。
“伊万里?”
“我想着在这里等的话或许就能见到平野了。今天,我连医院都去了哦。”
“抱歉,早上立刻就出院了,因此还被爸妈骂了。”
今早,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于是早上首先就办完手续出院了。哪怕早片刻也好,我都想快点见到星乃。
“平野,有时你挺乱来的嘛”,她看着我的脸笑了下,然后担心地问:“……伤口的状况,怎么样?”
“什么事也没有,都已经长出新皮了。”
我轻轻地摸了下绷带。“过程很顺利,接下来清洁好涂上药膏就没事了吧”,医生那里是这么说明的。
这时伊万里吸了一口气,“呼”地吐了出来。
“那、那个,我今天,有事,想对平、平野说。”
“怎么了,这么郑重。”
“我,我啊。”
紧紧握住的右手贴在胸前,她注视着我,脸颊绯红。
“那个,对平野,你——”
就在这时。

“大·地·君!!”

道路的另一边,嗖嗖地挥着手的少年靠近过来。
看到突然间出现的凉介,伊万里大吃一惊地闭上了嘴,似乎想都没都来得及想就把话吞了下去,喉咙中传出“咳咳”的声响。
“哎呀,好过分啊大地君!明明说今天出院我才去迎接你的,结果却不在啊!”
“抱歉抱歉,我把你忘了。”
“好过分~好过分~大地君你个笨蛋。”
简直跟约会的恋人一样,凉介扭扭捏捏地抱怨着。
“那,伊万里你想说什么?”
“诶?啊,嗯,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说着伊万里狠狠地踹了凉介的屁股,喊道:“你个白痴”。
“好痛!为什么踢我?”
“少废话!为什么你现在会出现啊!”
“痛,痛!不要,别踢我,不要踢我重要的地方!”
伊万里不容分说地赏给了凉介斗殴般的踢击,搞不懂他们到底是关系好还是关系差。
“疼疼……不过,大地君你可真厉害啊。”
凉介保护着胯间,看向我这边说道。
“你说哪件事?”
“那个事件啊,大地君你像盾牌一样站在手枪前保护星乃啊。果然大地君很厉害啊,我的话绝对模仿不来的,感觉像好莱坞电影的主人公一样啊。”
“不,那单纯是拼上命了。”
“不不~很厉害啊,真的了不起,超佩服。”
被凉介过分地奉承,我感到不好意思了。“伤势怎样?”“已经没事了”,在这样的对话后。
“——那大地君,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就已经要走了啊。”
“接下来你要去天野河那的吧?虽然我只要是可爱的女孩子都可以去搭讪,但至少也不会妨碍大地君的恋情啊。走吧盛万。”
“不要叫我盛万!”
“那大地君,再见。”
“凉介,谢谢你!那个时候过来帮我,我真的很高兴。还有伊万里也是,投掷手机帮大忙了。”
“我、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扔出去了……有点忘我了。”
“啊啊。我也是我也是,反应过来时就忘我地冲了过去。”
“你们两个都不知生命可贵啊。”
“唯独不想被平野这么说。”
“哈哈哈”,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哎,不过啊”,凉介有点害臊地支支吾吾道:“我们,终于报答到了大地君吧。”
“诶?”
我被意想不到的话惊讶到了。
凉介耸了耸肩,有些害羞地说着。
“呐,大地君你在我遇到危机的时候不是飒爽地跑来帮我了吗?考试的猜题也好,这次的暑期补习也好,我陷入留级危机时也是。所以啊,一直想着能不能至少报答你一次,之前星乃的事我帮忙了,但结果也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这种事……”
“是啊平野,你要多依赖些别人啊。即使是我们,也能成为你的力量的。”
两人看着我说道,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
“伊万里你只是把手机扔出去了吧。”“比你有用多了,笨蛋凉介。”
看着斗嘴中的两人,一股热流涌上了我的心头。
“真的谢谢你们两了。”
“太见外了啊大地君。”“就是啊平野。”
两人微笑起来,与我告别了许多次,然后渐行渐远了。
他们正要拐过转角时,我看见伊万里喊着“给我晚五分钟再来啊”朝凉介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变得看不见两人后,我在那里深深地鞠了个躬。


银河庄,201号室。
究竟多少次,站在了这个房间前啊。怀着奇妙的感慨,我又一次地站在了这扇门前。
手指伸向内部对讲机,想要按响门铃。
“叮——咚。”
我的眼睛凝视着,可以看见光一样的东西在监视器上倏地扫过。跟往常一样,木星似乎会在内部对讲机被按响时扫描门外一方的眼睛。与其说这是为了我进入房间的认证系统,不如说是星乃用来检查来访者的识别系统吧。虽然,未经许可地收集虹膜、视网膜等信息,存在着侵犯隐私的问题。
——说起来,星乃是什么时候发明Space Writer来的?
就在我生出这种疑问时,监视器的通话灯亮了起来。
“…………”
无言的迎接,仅凭气息就能知道的能力是我在这个地方持续被拒绝的副产物。
“哟。”
“…………”
沉默中,“吸”的声音让我明白了她在吸气。
“她在听啊”,单是知道这一点,我就莫名地感到喜悦,为什么呢?
“我今天出院了。”
“…………”又是隐隐约约的,吸气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响声,接着又是吸气声,然后。
“……这样。”
有了回应,是星乃的声音。不知是否是因为四天不见,总觉得有一种新鲜的印象。
“那之后怎么样?什么事都没有吗?
“没什么。”
这是一如既往的,不待见我的回答。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她的气息,活着的氛围。我透过门扉,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存在感。只要能感受到这种东西,我就满足了。
我轻轻地按着胸口。
——还没结束。
胸口好热。这是那一天从欧罗巴手中救下星乃时感受到的,胸腔中的火焰。
——对我来说,放弃了梦想那就是‘百分之百’会后悔的人生啊。
之前伊万里说的‘梦想’和‘后悔’的话。虽然那个时候的我无法接受,但现在的话感觉稍稍能理解了。
这份从心底里驱使着自己的,炽热的心情。
——大地君你缺乏梦想。

那一定是,与人追逐梦想时的热忱相近的温度吧。

“啊,对了。”
我稍稍走了回去,像信的附言一样添加上。
“明天开始就是第二学期了,过来会晚上那么一些……再见。”
我这回真的要离开的时候。
“咔嚓。”
——!
回过头,我发现门被打开了,一名少女从那里探出头来。
“啊。”“噢。”
双方都惊讶地出了声。我没想到星乃会出来,而星乃则有种被自己开门的举动吓到了的感觉。
“……那个”,星乃扭扭捏捏地说:“恭……恭。”
“恭?”
“恭喜,出院。”
啊……听到出乎意料的话语,我愣了一下。
“哦,噢。Thank you.”
“还、还有。”
星乃看着我,然后低下头,背过身去,用指尖不知在手上写些什么的举止——那大概是母亲教给她的,在手掌上写‘⭐’的记号吞下去,就能消除紧张的魔法。
“茶。”
她回过身,小声地告诉我。
“诶?”
“茶”,她又一次出声,垂下头,然后仰头看向上方,“要喝吗?”
——茶,要喝吗?
“不会是梦吧?”我想要捏自己的脸,但发现那里有子弹造成的伤口,转而在大腿上捏了一下。很痛。
“可、可以吗?”
星乃小鸡啄米似的点了下头。
感到有些难以置信。我向着星乃迈出一步,星乃害怕了一下。但是这次她既没有逃回家中,也没有用空气枪射击我,只是在那里等候着我。
五米,四米,三米,两米。
接着一米。在踏出最后一步前,我再一次,询问。
“可以吗?”
“……嗯,毕竟。”
星乃仰着头看向我,然后躲开了视线。
“真理亚叫我这么做的。”
真理亚——称呼“那个女人”的星乃现在好好地用名字称呼她了。
“明白了。那,我就打扰了啰。”
“……嗯。”
我轻轻地,踏出最后一步,星乃似乎为等我进去而将门打得更开,让出了道路。
零米。
“里、里面很乱的。”
“我知道。”
“诶?”
“啊,不,没什么。”
进入玄关后,里面是厚实的舱门。
“不、不许笑啊,笑了的话就把你做成汉堡肉。”
“那就很困扰了啊。”
“这、这个是,那个——”
“宇宙飞船?”
“诶?”
“因为有那种感觉……可以乘上去吗?”
“啊,唔嗯。”
接着,她一脸羞涩但又高高在上地说。
“船长天野河星乃。”
对此,电子假声应答道:“允许登船。——舱门打开”。终于,厚实的门帅气地滑动,室内的光线射入了这边。
那个流星雨的谜团我还没有解开,拯救星乃的方法也并没有想出。
但是,有唯一一件确切无疑的事。
此时我的确——

踏入了新的未来。

(终)



后记

初次见面,鄙人松山刚。由衷地感谢您,此次能入手《令你逝去的流星雨》这一本书。
本作的主题是“梦想”。这是无论谁幼时都曾抱有,但伴随着成长,渐渐变得淡薄,最终遗忘在某个角落的事物。职业棒球选手,偶像,漫画家,宇宙航天员,总理大臣——在小学毕业相册里天真无邪地描绘下的“梦想”,不经意间就被赶到了触不可及的地方,在房间的角落里蒙上了尘埃。我自身就是这样。从“梦想”中醒来,面向“现实”,这似乎就是长大的意思。
“梦想这种东西可是百分之九十九都无法实现的啊”,本作的主人公在文中说出了这样的台词。梦想是无法实现的。因此追逐梦想这种东西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不仅会导致不能正经地就职,储蓄和养老金也会很少,晚年的生活就会十分悲惨。所以梦想这种东西舍弃掉就好了——但,真的是这样吗?本作就是怀着这种想法写成的。女主人公在末尾所给出的“方程式”会导出怎么的解呢?通过这个系列,如果能和各位一起思考这个解的话,我将感到十分的荣幸。

本作,在多方的努力与付出下才得以面世。
责任编辑的I大人,从企划阶段到改稿为止都全力以赴地给予了我诸多的帮助。能够与您一起反复地进行改稿,我在此深深地表示感谢。
担当插画师的咖啡贵族老师给予了许多张精美的插画。自发售前的主视觉图起,每当角色的草图,封面图等送达,我都会高兴地忘乎所以,实在是感激不尽。
本作进行了新的尝试——在发售前开展了发放原稿的“校样”的活动。有超乎想象的人数参与了活动,此外还在发售前连续数日收到了大量的来信感想,作为作者的我因此实现了相当奢望的念想。协助了活动举办的各位,我由衷地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在此借着这个场合,我想对参与了本书制作、贩卖、流通的所有人致以衷心的感谢。
以及,此时将本书置于手中的各位读者,因为我想要传达的事,与附在活动信息中的文章重复了,所以想在此从那里引用一部分,改换成后记。
【这个作品的女主人公有着‘星乃’这样的名字。如同宇宙中存在着许许多多的星星一样,我认为人生也有着许许多多的形态。新的星星的发现者,可以为那颗星星命名。假如这个作品,能够成为在夜空中发现小星星般的邂逅的话,作为笔者的我将感到喜出望外。
二零一八年四月 松山刚】





我翻译还是校对都是尽量想赶在台版出之前,虽然的确累死了,每天翻译5个多小时。。不过也算多一个动力吧233333
还有作者大大应该会理解我的,我是用爱发电啊




1、对两人的影响似乎之后都会谈到,比如下一卷凉介就因为失去了动力打算退学。(老实说我印象很深的地方是叶月惨被拒那里,我都脑补出galgame选项了2333,不知道作者以后会不会出if。通篇看下来叶月太惨了)
2、收藏的话我个人还是喜欢买日文原本,这本小说我听朋友力推,所以今年去日本玩还没看就毅然全买了。台版的感觉还是不一样啊。
3、貌似是图床有问题,再加上论坛有些卡,我研究了好一会才改好



咖啡贵族确实有点敷衍,几个画面只画了头部,构图太小。不过这也不重要了,毕竟这本以剧情取胜。
关于填坑的话,我觉得男主之后会开拓出新的未来吧。凉介伊万里的命运可能会通过不一样的路径达到同样的结局。还有后几卷会有几个女角色的戏份会很多,作者估计就是用这种方法不断构建起新的世界吧。




是多卷,目前出到第四卷了,看这个进度估计会到10卷左右完结。




是的,多谢提醒,我居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我终于可以不带包袱地看第二卷了,翻一本小说的时间都够我看完10本了555555




嗯,是第一次,有能力的话还是推荐看原版。




目前没有计划啊,因为翻译完这第一本太累了23333




细心看就知道还有很多坑,那个木星社,伊万里凉介之后的命运,大流星雨的真相,还是蛮多写的,然后还有会有人物出场。




后面趋于平稳也是正常的,虽然我没看后面几卷但貌似是没那么地有沉重、科幻的味道了。但是像大流星雨的原因、世界线的变动之类的应该还会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所以不用太过于担心吧




啊,抱歉,我其实看的轻小说大体还是偏现实或单元剧风格的,所以这类懂的不多。




我在一楼发了链接




这本书对梦想这块虽然说的不是特别精彩,但还是让人印象深刻了。我这样的也有不小的触动,而且还让我回想起小时候对宇宙的兴趣。从带给读者的这些意外之喜来看,这本书算相当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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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Sans而不行 子爵
很棒,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einb 伯爵
居然还有下一卷的?这本感觉除了少数地方写得有些急,已经可以完结了。

故事先不说,宇宙和黑洞那里有些懵,
它的道理我们真的可以多想想,
现在的人或许真的太缺少梦想了,
小时候相见世界,想当水手,来了城市见多了反倒不想出去,
后面想当能靠技术吃饭的人,谁知道实际上是个管理岗,
现在慢慢摸索中,却没有梦想,
也许我也该再找找有什么是想做的了

4 年前 0 回復

Carson19 伯爵
' 星乃安 发表于 2019-10-24 22:42 我在一楼发了链接 '


哦哦看到了,谢谢大佬

4 年前 0 回復

鬼智谋正 子爵
真的不错,希望之后不要虐,话说关于梦想的讨论真的是...扎心了

4 年前 0 回復

magibi3 勳爵
很好看,感谢,我觉得翻译做得很好了!

5 年前 0 回復

幻暗猎尘 勳爵
感谢翻译,这种类似于时空回溯的如果有续集希望不要有太多bug吧,就这卷看下来这个青梅竹马工具人有点惨,我感受到作者对青梅竹马深深的恶意。。。

5 年前 0 回復

Carson19 伯爵
大大不知道equb在哪里下载呢

5 年前 0 回復

wmp 子爵
' 星乃安 发表于 2019-10-7 11:48 咖啡贵族确实有点敷衍,几个画面只画了头部,构图太小。不过这也不重要了,毕竟这本以剧情取胜。 关于填坑 ... '


构筑新世界是好,但我害怕像石头门一样,每当改变了什么,就会有意外和错误发生,到最后的最后,不得不重塑世界线,把改变的调回来

5 年前 0 回復

WHBwhb158 子爵
期待下一部啊 支持楼主

5 年前 0 回復

whiteknight 侯爵
先Mark上,感觉应该挺好看的

5 年前 0 回復

随便打个名字 伯爵
咖啡贵族还是那几张脸。。。。。

5 年前 0 回復

炎之魔女 侯爵
感谢翻译,翻译非常用心辛苦了,伏笔很多小说内容很有意思,蝴蝶效应开始了期待后续!

5 年前 0 回復

1287117720 平民
话说楼主有兴趣一起来聊聊这些类似的作品吗?感觉我们喜欢看的会是一个类型,我qq是1287117720,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交个好友2333

5 年前 0 回復

excalibursaint 公爵
我还以为是一卷完结 这种虐心作 弄续作 很容易销量一不好就腰斩的 希望能有始有终吧

5 年前 0 回復

都不正常 騎士
感谢大佬翻译,咖啡老师的封面很舒服,等台版出了买一本看大佬到底有多强2333

5 年前 0 回復

telly9575 伯爵
內容很不錯  感謝翻譯
不過對於能回到過去重來感覺有點...不能接受...
正因為過去不能改變 所以人才會成長阿

5 年前 1 回復

复·暗 騎士
感谢翻译!唉,不懂日文看不到后面的好急啊,大佬要是有空能继续翻译下去就好了。
另外说一下感想,前面不停的插叙倒序,看的其实有点累的,但是确实把女主的形象塑造的不错,人物丰满了起来,很想看男主怎么穿越回去救她。但是感觉后面展开就有点普通了,蝴蝶效应已经开始了,一切都得重来,接下来就是普通的重新获得女主的好感度,出场几个以前没出现过的或者万能的男主记不清的女性,顺便穿插一些伏笔这样吧,这样的话很容易变成普通的轻小说套路,而且听说销量不容乐观,希望不会被腰斩。

5 年前 0 回復

墨溟 勳爵
感觉很吸引人。真的,入神了。

5 年前 0 回復

夕阳下的候鸟 勳爵
。。。为数不多的好

5 年前 0 回復

386510697 平民
工作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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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乃安 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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