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城ケイ】刺客守则 8 暗杀教师与幻月革命【台/简】10.11开放权限


本帖最后由 na_game_no_life 于 2019-10-11 01:30 编辑


书名:アサシンズプライ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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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城ケイ
插画:ニノモトニ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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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如果世界就這樣……只剩下老師跟我兩人就好了……」那一天,弗蘭德爾面臨強烈衝擊。
王爵塞爾裘突然宣告革命──要與藍坎斯洛普融合。
夜界居民──人狼族光明正大地在都市現身,人們恐懼不已。
但是仍留有一絲希望。人們發現了一本預言書,
內容記載著擁有人類外型的希望之光──梅莉達.安傑爾將會阻止革命。
也因此,梅莉達與庫法遭到人狼族追殺。
兩人在逐漸沒入黑暗中的街道上悄悄地四處潛逃,
暗殺教師緊抱住少女,以免她被殘酷的命運壓垮──

1. [url=C:/Users/28372/Desktop/%E5%88%BA%E5%AE%A2/OEBPS/Text/../Text/p-cover.xhtml][u][font=宋体]书封[/font][/u][/url]
2. [url=C:/Users/28372/Desktop/%E5%88%BA%E5%AE%A2/OEBPS/Text/../Text/p-toc-001.xhtml][u][font=宋体]目录[/font][/u][/url]
3. [url=#mokuji-0001][u]HOMEROOM EARLIER[/u][/url]
4. [url=#mokuji-0002][u]LESSON:[font=宋体]Ⅰ ~烛台裂开时~[/font][/u][/url]
5. [url=#mokuji-0003][u]LESSON:[font=宋体]Ⅱ ~被称为英雄的觉悟~[/font][/u][/url]
6. [url=#mokuji-0004][u]LESSON:[font=宋体]Ⅲ ~巴萨卡兄弟~[/font][/u][/url]
7. [url=#mokuji-0005][u]LESSON:[font=宋体]Ⅳ ~在安眠之夜~[/font][/u][/url]
8. [url=#mokuji-0006][u]LESSON:[font=宋体]Ⅴ ~满满一茶匙的希望~[/font][/u][/url]
9. [url=#mokuji-0007][u]LESSON:[font=宋体]Ⅵ ~圣母抹大拉的祕密~[/font][/u][/url]
10. [url=#mokuji-0008][u]LESSON:[font=宋体]Ⅶ ~能说是自家的场所~[/font][/u][/url]
11. [url=#mokuji-0009][u]HOMEROOM LATER[/u][/url]









HOMEROOM EARLIER
  
  
  弗兰德尔三月第三周第三天。
  这一天,盖在都市最高峰的那座宫殿,被火焰给包围──
  天鹅绒窗帘被火舌舔遍;大理石墙壁面目全非地炸裂、崩塌;铺设在脚边的厚重地毯,被渗入的液体弄溼成一片鲜红。
  「我」眨也不眨眼地看着那个。
  笔直地注视着兀自伫立在火海中的人影。
  究竟有谁能想象得到呢?
  他身穿的弗兰德尔巡王爵衣裳被火烧焦,浑身是血的模样。
  「对妳来说……杀害国王的十字架太过沉重……」
  他奄奄一息地这么说。
  塞尔裘.席克萨尔即使身负濒死的重伤,依旧优雅地扬起沾黏着血液的嘴角,跟以往一样对「我」露出微笑。
  尽管自己就快没命了,仍面带笑容。
  「我」无言以对。
  只是紧闭起嘴脣,更用力地握住右手掌的物体。
  ──刀刃锐利的尖端一瞬间鲜明强烈地反射着光芒,劈开了视野。
  摇摇晃晃地映照在刀身上的火焰,原封不动地表现出「我」内心的迷惘。
  彷彿要沸腾的杀意充斥在空间里,然后猛然摇晃。
  「──」
  他呼唤了「我」的名字。
  「我」没有回答,而是一蹬地毯。
  血花在鞋底飞舞──
  「我」瞬间拉近距离,在这短暂的期间稍微阖上了眼睑。
  回顾过往。
  为何不是别人,而非得由「我」来对他挥刀呢?至少到一个月前为止,「我」对充满安稳的明天依旧深信不疑。
  「我」在内心呼唤著名字。
  ──老师──呼唤着亲爱的那个人的名字。


LESSON:Ⅰ ~烛台裂开时~
  
  
  弗兰德尔二月第三周第一天。
  在冬季的严寒正准备迎向最高潮的这个时期,今天家庭教师库法.梵皮尔正为了前所未有的问题苦恼──
  一言以蔽之,就是「上不了课」。
  「听好喽,小姐?」
  在卡帝纳尔兹学教区郊外,盖在辽阔植物园深处的梅莉达宅邸,库法一如往常地指导着学生。草坪被修短的后院正适合用来上课。尽管空气冰冷地刺痛着肌肤,只要热情洋溢,就不会在意那些小事。
  衬衫打扮的库法卷起袖子,握紧拳头。手套嘎吱作响。
  宛如对照镜一般摆出同样架式的梅莉达,也一身方便活动的运动服装扮。从短裤中伸出的美腿今天也一样耀眼──
  咳哼──库法装作在调整呼吸,继续说道:
  「与体格比自己大的对手互殴时,不能只依靠手臂的力量。强而有力地踏步!要牢牢地站稳,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拳头上──打击出去。」
  试着练习看看吧──库法拉近距离。梅莉达的架式因紧张而变得僵硬。
  「将玛那集中在肚子左侧。」
  「是……是的!」
  话才刚说完,库法便一口气拉近剩余的距离。彷彿与梅莉达是成对的拼图碎片一般,将右脚踏入梅莉达的胯下。
  轰!掀起局部性的地震。
  库法让从鞋底传来的那股振动,经由下半身的骨头爬上腰部。右手宛如软体动物一般弯曲,才心想拳头模糊地象是消失了一般,便响起一阵冲击声。
  最快速的右勾拳刺向梅莉达的左侧腹。纵然事先集中了玛那,防御意识似乎也没跟上,「嘎呼!」梅莉达猛烈地吐了口气。
  光是这样,便让她娇小纤细的身体朝后方浮起。
  在她被撞飞到远方前,库法迅速地踏步向前。他用一边手掌捉住梅莉达的手腕,并将另一只手绕到她的腰上,彷彿在跳舞般一边转圈,一边将她揽入怀中。
  「──就像这样。」
  「啊呜~……
  虽然梅莉达在库法的手臂中晕头转向,但意识似乎还很清楚。
  库法让她稳稳地站在草地上后,继续说道:
  「这就是『柔拳』。根据与骑兵团式那种靠力量压倒对方的『刚』之格斗术相反的思想所成立……毕竟我们武士位阶无论如何都会在防御性能上落后,要与剑士或斗士在相同条件下互殴的话,相当不利──
  不光是主要武器的刀的用法,还有钢丝和投掷武器,甚至是格斗术的知识,库法都无一遗漏地尽量教导给梅莉达。她战斗的场地并非仅限于光明正大的竞技场。这是为了让她无论何时,在何种情况下,纵然是赤手空拳,也能击溃敌人获得胜利。
  为了让她能存活下来──
  正因考虑到这点,库法的指导不可能有一丝妥协。
  即使会被称为「魔鬼」也一样。
  「柔拳需要独特的诀窍。假如全身的力量无法顺利传达,那个拳头就不过是『欠缺膂力的右直拳』罢了──小姐,请试着摆出我前几天教妳的基本架式。」
  「是……是的!」
  听到库法这么说,梅莉达立刻将柔软的四肢宛如拉弓一般伸长,压低重心。
  「就这样维持这个架式,直到我说『可以了』为止。」
  「唔……唔咕……
  「啊,这样应该很无聊,顺便穿插『驯服混沌』的训练吧。请小姐让全身的玛那以顺时钟方向流动。倘若在流动时有停滞的地方,那就是力量无法顺利传达的证据。让我们不断地重新检视架式吧?」
  「老师是魔鬼!」
  梅莉达的额头缓缓地渗出汗水。
  因为要维持这姿势很辛苦。
  在柔拳法中要传达力量,多余的肌肉反倒会成为阻碍。在某场格斗技大会中,个头娇小且宛如枯枝一般的柔拳法高手,将场上的猛男一一摔出去并夺得优胜,是相当知名的故事。
  柔拳跟所谓的刚拳,身体的锻鍊方法从根本上就不一样。
  这种柔拳法的架式,可以针对最适合传达力量的肌肉非常有效率地锻鍊──
  因为会造成负担,所以身体当然会很难受。
  梅莉达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玛那的流动停滞下来。大腿开始颤抖,鞋子打滑。
  库法立刻绕到梅莉达的背后。
  「──继续维持目前的架式。我会随时调整。」
  「…………是的。」
  感觉梅莉达的话尾似乎摇摆不定,是库法的错觉吗?
  库法碰触少女宛如花丝一般的指尖。光是这样,梅莉达的脸颊便泛红起来。
  是因为训练的热度?……就连库法也暂时忘却包住两人的冷风。
  「请小姐去意识……玛那在全身流动的感觉……
  「…………怎么去意识?」
  由于库法从背后紧贴梅莉达的缘故,出乎意料地变成象是在耳边互相低语的姿势。库法抱持着急躁的心情,弯曲膝盖蹲下。
  他将手掌贴在梅莉达双脚的脚踝上,轻轻地往上抚摸。
  「从下半身往上爬的能量会像这样──
  「啊呜……
  「通……通过大腿让骨盘变得强健……
  每当库法用指尖的感触让梅莉达意识到力量通过的路径时,梅莉达的脊背便会颤抖不停。碰触到大腿内侧时,桃色嘴脣更是吐出了销魂的气息。她的膝盖已经开始颤抖,双手垂落,四肢慵懒地松弛下来。所以说,没错,库法事先就有所觉悟了──
  这样是「上不了课」的。库法让手掌沿着少女平滑的腹部曲线移动时,梅莉达已经完全疏忽了拳法的架式,将身心都托付给库法的体温了。
  从旁人眼里看来,那身影也只象是少女被男友从背后紧抱着一样吧。少女溼润的眼眸被身边的心上人嘴脣给吸引住。
  「老师……
  少女缓缓地瞇细作梦般的眼神。
  嗯──朝库法嘟起嘴脣。
  在梅莉达差点吻上脸颊前,库法像要跳开似的翻身。
  「就……就就就就就像这样!」
  库法努力保持冷静,试着完美无缺且冷静地修正轨道,回到讲课上。
  搭配着比手划脚。结果变成好像慌张地在跳舞的动作,这应该是错觉。
  「所……所谓的柔拳,从不知道结构的人来看,常会以为是『魔法或魔术』,但绝对不是那么一回事!如果能精通柔拳的奥义,甚至能突破肌肉高墙,一击就将对方打趴在地──
  「那要怎么做呢?」
  「咦?呃,这个嘛……
  「请老师像平常那样手把手地教我。」
  请吧──梅莉达张开双手,等待着库法。
  彷彿在说「拥抱我」一样。
  假如库法在这边伸出手,少女八成会娇媚地将手脚缠绕到库法身上,试图继续刚才的行为吧。因此库法只能「咳哼」地清了清喉咙,假装平静。
  「……今天的课程就上到这边吧。」
  「老~师~?」
  「唔哦,这不是艾咪小姐吗!怎么了吗?」
  在后门的门打开前,库法便依靠着艾咪的气息这么呼唤她。
  不出所料,慢了一拍露面的艾咪讶异地睁大了双眼。
  「晚餐准备好喽。」
  她这句话让库法由衷松了一口气。
  相对的,梅莉达则是在即将与最喜欢的家人一起用餐前,不满地噘起了嘴脣。
  「……谢谢老师的指导。」
  她一如往常地点头鞠躬之后,飞奔而去。
  库法与艾咪并肩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到门后,接着吐了一口气。
  自从在梅莉达一年级的夏天与她首次相遇后,梅莉达变得非常有女孩子的感觉。倘若是以前,应该可以形容成「彷彿食物当前却不能吃的宠物一般」吧。然而现在却是怎样呢……那彷彿要融化般的视线,以及溼润地传递热度的肌肤。看似飢渴地抚摸嘴脣的手指动作。
  藉着库法的视线高度,以绝妙的角度拉扯衣领的那个诱惑!
  库法一边收拾教材与木刀,一边走近茶几拿起外套。
  才这么以为时,只见他突然无力地垂下头,将手掌拄在桌子上。
  「最近的小姐实在是……!」
  这就是目前家庭教师正面临的,前所未有的问题。
  虽说完全是自作自受,但库法不得不扪心自问「那时候怎么会……」。
  那时候──在那趟钢铁宫博览会后的回程列车上。库法现在很想痛斥那时在黑暗的展望室中,入迷地渴求梅莉达嘴脣的自己。
  
        
  
  这样下去很不妙──库法好几次这么心想。
  看来「那时候」──自从与梅莉达脣瓣交叠后,她似乎自认已经彻底理解了比自己年长的青年。梅莉达认为库法对十四岁的女孩子深感兴趣,主动抱住库法或献吻的话,库法应该会很开心。
  才没那回事。绝对没那回事。
  自己与梅莉达是主从,同时也是师父与徒弟。不能轻忽这点,处于对等的立场。否则会产生扭曲──就像现在这样。所以库法要好好地以随从身分绅士地划清界线,必须找回教师的威严,以师父身分受到敬重才行。
  就在库法刚这么下定决心时──
  当天晚上。库法造访位于宅邸一楼的寝室,闻到了安稳的香味。
  是梅莉达爱用的沐浴乳香味……看来她刚洗完澡。
  库法用有些僵硬的动作敲了敲门。
  应该是有事先告知会来访的关系吧,库法立刻获得了进房许可。
  库法打开门,一脸若无其事地踏入房间。
  穿着女用睡衣的梅莉达坐在床上,等待着库法到来。
  「今天是定期健诊的日子。」
  库法重新这么告知,于是梅莉达露出微笑。
  「我恭候多时了,老师。」
  喀嚓──库法背着手将门锁上。
  这么一来,就连宅邸的女仆也无法像刚才那样窥视主从的祕密。无论接下来在这个房间内,两人之间会发生什么事……
  库法自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象是在辩解。
  「……所谓的玛那器官,原本是从幼少时期起耗费七年以上的岁月逐渐形成的。但小姐的情况是跳过了这些过程,仅仅一晚就让器官定型……就如同我之前已经告知的,并没有出现排斥反应,但非常抱歉,至少在我担任家庭教师的期间,希望能先诊察身体变化──
  「老师想脱掉我的衣服对吧……?」
  库法差点喷笑出来。
  他心想梅莉达怎么会讲出这种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于是梅莉达看似慌张地挥了挥手。
  「那……那个,最开始的检查日,老师不是这么说过吗!『请将身上穿的衣服全部脱掉』。其实应该裸……裸体会比较方便检查吧……?」
  「啊,哦……的确。」
  库法一边叮咛自己「保持威严,威严」,同时稳重地双手交扠环胸。
  「──小姐说得一点都没错。对,为求万全,我现在也是深切地期望着能够确认最真实的小姐。但是!因为小姐会觉得害羞,无论如何都不愿脱光,我只好妥协,隔着睡衣进行健诊……真没办法,明明小姐还是个孩子,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我……我明白了。」
  库法更加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梅莉达象是下定决心似的抿紧嘴脣,在床上背对库法。
  她抓住女用睡衣的下襬,一鼓作气地往上掀起。
  少女白皙光滑的脊背暴露出来,让人不由得心想,那块薄布底下居然是如此毫无防备吗──
  「……
  梅莉达顺势将睡衣从头脱掉,宛若黄金工艺品的发丝滑顺地随风飘逸。
  但她似乎还没有勇气以那副模样面向这边,她将脱掉的女用睡衣抱在胸前,总算转过头来。
  「请……请便…………
  梅莉达躺平,仰卧在床上。
  库法不知原本打算在哪个时间点阻止少女,只见他用手向前伸出一半的姿势僵在原地。唯独视线不由得在梅莉达的肌肤上来回,看遍她全身每个角落。
  「小…………小姐?妳……妳还好吗?」
  「没……没关系!」
  梅莉达彷彿小狗嘤嘤叫似的回答。
  换个角度观察,那看来也象是献上绝对信赖的姿势──
  「如……如果是老师,我……无论被做了什么都…………啊呜~……!」
  库法进退两难。威……威严──家庭教师的威严上哪去了?他内心涌现一股毫无意义地想探索周围暗处的冲动。
  但是,倘若在这里显露出动摇的模样,就会被梅莉达牵着鼻子走。
  库法在千钧一发之际找回年长者的骄傲。这种时候──没错,自己身为一名成熟的绅士,在这种时候,面对学生的裸体该如何应对呢?
  「──了不起的觉悟。」
  库法用指尖拨开浏海,非常理智的细长眼眸犀利地亮起。
  他以优雅的脚步走近并爬上床铺。跨坐在梅莉达的双脚上。
  ──这是重要的「检查」。产生愧对良心的感情实在太不敬了。
  况且在检查的第一天,听到库法说「把衣服脱掉」,便用枕头反击的梅莉达,被库法定期探索肌肤超过一年以上后,似乎也差不多死心了。最近甚至会主动掀起女用睡衣,露出下半身。「既然是检查,这也没办法」──她这么表示,甚至容许内裤卡臀的模样被心上人看得一清二楚。
  「这……这种模样……只能给老师看而已……
  库法假装并未想起少女这样的低喃,缓缓地摇了摇头。
  只是少女的献身程度提升一个等级罢了。要是库法心慌意乱,只会让梅莉达感到后悔而已吧。因此板起面孔才是正确的态度。
  几乎裸体的梅莉达仰望着这样的家庭教师,不满地抿紧嘴脣。
  「明明都努力做到这种地步了……
  「什么?」
  库法冷淡地将少女的低喃左耳进右耳出,高举双手,在指尖点亮蒼藍火焰(瑪那)
  梅莉达用自身的手掌抓住库法的双手。
  「那……那么老师!到目前为止,老师在触诊方面也手下留情了对吧?」
  「咦?这个嘛──那是当然的。就算小姐能够接受……
  「从这这……这次开始请不用客气!」
  梅莉达话才刚说完,立刻使劲将库法的双手拉向自身的胸前。
  粗犷却又纤细的十根手指,隔着女用睡衣包住胸部。推挤小巧隆起的感触朝手掌扩散开来,幸福的钟声在库法的脑内回荡。
  尽管做出如此不检点的行为,公爵家千金的气势仍停不下来。
  「因为这…………这对我和老师而言,是必要的检查!『请老师尽管碰触』──我之前这……这么说过对吧…………噫呜!」
  是企图让库法习惯吗?梅莉达一下握住库法的手指,一下让库法的手指移动,藉此间接地确认自己的胸部。她这么做的话,「并非没有」的隆起形状将被家庭教师的手给记住,她无所谓吗?
  库法抬头仰望床铺的顶篷,努力地避免去意识。
  这是检查,检查──库法一边这么告诫自己,同时全神贯注在玛那器官的状态上。毕竟这种荣誉是不可多得的机会……题外话,这时在库法的脑中,可以想见十根手指各自彷彿不同生物一般,在平缓的布丁海中游泳的光景。
  「啊呜……!」
  左右两边的食指似乎不小心撞上什么而搁浅了。梅莉达的下颔往上挑起。
  库法的十指在这时宛如钢琴师一般开始绝妙的触摸,绝对不是他本人的意思。因为他脑中正在思考完全不同的事情。
  也就是「采草莓」。
  「噫呜────……!」
  似乎有什么要素让羞耻心超越极限。梅莉达的脊背猛然往后仰。
  梅莉达已经没有余力去确认自己的胸部,她用左右两边的手掌摀住脸部。从她的手指缝隙间能看见的未成熟美貌,羞得满脸通红。
  「这……这这这……这种事果然还是不行。这是骑士公爵家不该出现的下流行为!啊,可是可是,难得库法老师意识到我的魅力……!如……如果不在这时候加把劲,老师对待我的方式就跟大家没两样……!」
  库法将获得自由的双手缓缓地撤离少女的胸部。
  虽然迟了些,但他总算察觉到梅莉达的企图。
  「──听好喽,小姐?」
  库法将食指笔挺地竖起,梅莉达回过神来,抬头仰望库法。
  到头来,她是打算用「色诱」让库法伤脑筋吧。她深信如此一来,年长的家庭教师就会色瞇瞇地露出笑容,自己就能够掌握主导权。
  ──完全是无的放矢。是凭空杜撰,无凭无据的找碴。
  让少女产生这种误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我就趁现在先讲清楚,之前在列车上的行为,那个──是关系好到能坦诚相见的女士与绅士之间常见的『打招呼』!不是用『好久不见』、『最近好吗?』这种老套的说词,而是以嘴脣的动作时髦地……表现出亲爱之情呢?」
  梅莉达尽管是毫无防备到极点的打扮,眼神仍瞬间冷淡下来。
  「就算是我这样的小不点,也知道那才不是那种打招呼的接吻。」
  「接……!总……总之,前几天的『肌肤接触』只是赞赏小姐在博览会上的奋战,并没有更深一层的意思!请小姐千万别误会了。没错,小姐的活跃让我太开心了,我也有过于放肆之嫌呢。我们彼此都好好反省一下吧。」
  「唔~~~~!」
  库法趁梅莉达孩子气地鼓起脸颊时,一个劲儿地说道:
  「好啦,小姐?一直维持那副模样的话,肚子会着凉的喔?」
  「这……这台词太没情调了吧!──听好了,老师,我也不会永远都是个小孩子。一旦迈入新学期,我就是学院的三年级生了!身高也比之前长高了一些,手脚也是,学院的学妹都说我『好像模特儿』,胸……胸部也是……!可不是一点料都没有喔!」
  我知道──库法没有这么说,而是再次覆盖在梅莉达身上。
  「这么说来,检查才进行到一半呢?好啦,小姐,请移开妳爱逞强的手臂,像只猫咪一样乖乖别动。对,完全不需要意识到什么。」
  「呀啊~呀啊~呀啊~!老……老师大色狼!」
  叩叩叩──有人敲了门。
  梅莉达与库法以危险却又愚蠢的姿势,猛然看向门口。
  不出所料,来访者的声音是女仆长艾咪。
  「打扰了。请问库法先生该不会在这里吧?」
  「是……是啊──
  库法的声音不禁颤抖起来,同时急忙地下了床铺。
  要是被知道门上了锁,可能会传出不好的谣言。库法接着询问:
  「因为跟小姐的课程还没结束……怎么了吗?」
  「有客人来访。」
  库法不禁与梅莉达面面相觑,接着抬头仰望挂钟。
  现在就算出门上街,还开着的店顶多就酒馆吧。
  「在这种时间?……究竟是哪位?」
  「是圣弗立戴斯威德的拉克拉.马迪雅老师。」
  「──咦?那是来找我的?」
  梅莉达匆忙地将刚才脱掉的女用睡衣重新穿上。
  就在她让头钻过领口,双手穿过袖子时,艾咪的声音继续说道。说不定艾咪也早已经换上睡衣。可以感受到她将手掌轻轻地贴在房门上的气息。
  「不是──她并非来找小姐,而是有事要找库法先生……
  艾咪的声音听来似乎很疑惑。梅莉达的表情也一样。
  但库法光是这样,便察觉到拉克拉老师的意图。他自觉到内心急速地变得敏锐。他转头看向床铺,走近坐在床上的主人。
  他伸手从开放的衣领触摸梅莉达裸露出来的肩膀。此刻并非演戏或逞强,而是蕴含着难舍难分的心情抚摸少女的肌肤。
  「我去应付她。请小姐就这样好好休息吧。」
  「咦?可……可是……
  「小姐不用操任何的心。」
  并非在学院,而是专程造访梅莉达的宅邸,还指名要找库法单独谈话的理由只有一个。简单来说,就是她并非以在圣弗立戴斯威德任教的「拉克拉.马迪雅老师」身分来访──
  而是身为情报组织白夜骑兵团的特工,有事情要传达吧。
  
        
  
  「──紧急召集?所有人吗?」
  库法这么确认,于是伫立在暗处当中的「黑衣人」点头回应:「对。」
  她流利地在手边的黑色便条纸上写下文字。
  『似乎来了一项』『重大任务。』
  『听说是弗兰德尔的』『王爵大人』『亲自下达的命令。』
  「是席克萨尔公的……
  库法抱持着复杂的感情,将手指贴在下颔。
  与他有面对面的交流,是去年四月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春假时的事吧。这么说来,从那个充满谜团的席克萨尔家当家就任弗兰德尔王座后,很快就要经过一年──
  「黑衣人」继续流利地书写笔记。明明都跟梅莉达的宅邸拉开一段相当远的距离,将地点移动到四下无人的小河桥上了,但她似乎想以防万一。
  她身穿军服,将兜帽下拉到盖住双眼。
  布拉克.马迪雅将如同名字一般躲藏在黑暗中的面孔面向库法这边。
  『在大陆的』『尽头的尽头。』
  『朝外海突出的』『孤岛。』
  『黎明戏兵团的』『余党』『似乎聚集在那里。』
  「我们白夜要负责扫荡他们?」
  「黑衣人」没有依靠笔记,肯定地点头回应。
  黎明戏兵团──他们被称为威胁到弗兰德尔的最凶狠犯罪组织,但在之前针对钢铁宫博览会的恐怖活动中惨败后,其势力急速衰退。
  主力的人造蓝坎斯洛普部队全灭,其开发者也死亡了。甚至还失去当作王牌的「刺骨火焰」与「到达临界点」,骑兵团大半都认为对下次活动资金大概也得煞费苦心筹措的他们,在不久的将来就会瓦解。
  布拉克.马迪雅似乎也对此抱持相同意见。她流畅地写下好几张笔记。
  『他们似乎』『正在网罗』『全力』『做最后的抵抗。』
  『但要说战力,』『都是些最低阶蓝坎斯洛普的』『南瓜头,』
  『以及没有玛那』『也不具备咒力的』『武装构成员。』
  她迅雷不及掩耳地撕破笔记,令人眼花缭乱地奋笔疾书。
  『尽管如此,』『对一般国民而言』『仍会造成威胁』『没错吧?』
  「但那算是我们的业务范围吗?」
  库法并非不愿意接这任务,而是提出纯粹的疑问。
  承担弗兰德尔黑暗面的白夜骑兵团十分强大。
  相对的人数非常少。讲得好听点是少数精锐……但换句话说,这是筛选掉无法承受到最后的人,实在难以说是人道的训练成果吧。总之,经常可以看见白夜的团长动不动就在嘀咕「人手不够啊」的模样。
  前阵子名叫威廉.金的新团员加入一事值得欢迎,不过──
  虽说是余党,但要肃清黎明戏兵团,的确有必要将总数推测约十几名的白夜特工一个不漏地召集起来吧。说不定目前已经退出前线的团长恐怕也得前来──就像钢铁宫博览会那时一样。
  以人数来说,是否太费劲了?
  「这也不是什么需要对国民保密的任务吧。交给灯火骑兵团负责如何?」
  与承担黑暗面的白夜相反,他们是在民众的称赞中高举着剑。偶尔会觉得非常羡慕他们,是活在黑社会之人的习性吗?
  马迪雅也露出有些讽刺的表情,摇了摇头。
  『很快就要在圣王区』『举办那个对吧?』
  笔尖有些犹豫,接着迅速地写出剩余的文字。
  『举办王座会议。』
  「啊,原来如此──
  库法双手交扠环胸,不由得深深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关系到那件事吗?」
  王座会议──正式名称为「为了新国王的世界会议」。
  若说弗兰德尔的王位是每三年交棒一次,在王位交棒一年后举办的就是这个通称王座会议的活动。被选为参加者的是各业界在近三年内最为出名的顶尖菁英……诸如富豪和政治家、被称为英雄的骑士、下层居住区各镇的领导人,最后还有运动选手和艺术领域的天才这类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才。
  这些最高权威会齐聚一堂,展开批评。
  评论「新王爵的统治如何?」。
  王爵要聆听来自各种观点的意见,广泛地收集知识,让剩余的任期变得更加充实。就是这样的宗旨。
  ……不过这些宣传词几乎是表面话,首先没有参加者当真会深入探讨王爵的政治方针。虽然有时也会认真地议论,但最后大多是这么总结──「托王爵的福,弗兰德尔安稳太平」。
  受到邀请一事本身就是种荣誉。对王爵而言,是一种固定仪式。
  尽管如此,议题仍遍及到各业界背负的各种问题,王座会议的日程固定在弗兰德尔二月第四周起的一星期举办。圣王区在这段期间会严加戒备。会议的参加者是不能失去任何一人的人才。加上也必须邀请下层居住区的人参加的关系,还得分配人员去接送、护卫他们──
  因此在这个时期,反倒是灯火骑兵团会为了人手不足而大伤脑筋吧。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理由。』
  马迪雅在双手手指上高举便条纸。
  她流畅地替换已经写完的几张笔记。
  『今年的』『王座会议』『注目度』『非比寻常。』
  『因为有个』『重头戏。』
  「之前报纸有刊登呢。记得是……
  对──马迪雅也在兜帽底下点头同意。
  『似乎从毕布利亚哥德』『找到了』『传说中的』『预言书片段。』
  贯穿照明型都市(弗蘭德爾)的中枢,楼层数多达百层的巨大迷宫图书馆「毕布利亚哥德」。从过去到未来,据说收纳着所有情报的那个场所,有一本长久以来被认为是传说的创世预言书。
  据说那本书记载着未来可能会发生的所有事件──
  虽说只是片段,但据说获得了那本书的实体。发现者不是别人,正是现任王爵塞尔裘.席克萨尔……王座会议的参加者将会盛赞这是他的丰功伟业之一吧。据说他将在会议那天解开预言书的封印。
  预言书里究竟记载着什么呢……报社连日来都像在互相竞争似的胡乱写出离奇古怪的考察,煽动民众的兴趣。
  即便不是会议的参加者,隔天的报纸摊前想必也会大排长龙吧。
  「因此灯火骑兵团需要更加倍警戒──
  『黎明戏兵团』『估计这是』『最后机会』『而采取了行动。』
  两人惬意地以话语和笔记对谈,但库法摇了摇头。
  「……正因如此,能出动的部队并没有太多选择──
  『所以才会轮到』『我们白夜』『上场呢。』
  「我理解情况了。」
  库法好几次微微点头,同时在最后左右摇了摇头。
  「不巧的是我无法配合那个召集。因为我不能放弃小姐的──梅莉达.安杰尔的教育。」
  马迪雅依旧将表情隐藏在兜帽底下,就那样目不转睛地抬头仰望库法。
  库法轻轻地耸了耸肩。
  「现在的我在表面上是骑士公爵家的佣人。别看我这样,大众批评的眼光可是从未间断过呢。要是没有充分的理由就离开岗位,会损害到安杰尔公爵家的威信。」
  这是库法的真心话。现在的梅莉达正值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的第三学期。原本在社交界就被当成「无名的贵族」,有时也会受到严格检视的自己,倘若在重要的时期离开小姐身旁,实在是说不过去。
  库法之所以被允许进出原本是男性止步的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都是多亏了学院长和女学生们的好意,以及库法本人非常小心谨慎,不让以理事会为首的反对派有机可乘的成果。
  稳定感跟以一介讲师身分潜入的「拉克拉.马迪雅老师」截然不同。
  尽管马迪雅没有提出异议,她仍缓缓地大动作摇了摇头。
  『重视』『那个立场』『有意义吗?』
  「这话什么意思?」
  『莫尔德琉卿』『不知去向。』
  『他』『委托的』『暗杀』『任务,』
  『如今也』『悬而未决。』
  啵──黑色笔记被火焰包围。
  库法一看完,笔记便随即烧燬,少女的话语不会在这世界留下任何证据。
  『只是当个普通的』『家庭教师这种事,』
  『才该说是』『并非我们白夜的』『业务范围吧?』
  「……──
  『那么一来,』『我──
  『在那个学院的』『任务』『也结束了呢。』
  马迪雅不等库法开口,接连地写下笔记。
  她冷淡地别过脸去,在指尖上又高举一张笔记。
  『真是神清气爽。』
  笔记从指尖轻飘飘地被风给掳走。
  那笔记在空中起火,将点缀在上面的文字全部吞没,看似依依不舍地散落。
  库法伸出手。
  他将黑衣人的兜帽拍向背后,随心所欲地抚摸对方蓬乱的黑发。
  「──那么一来,学院的大家会感到非常寂寞呢。」
  「够了,别摸我的头!」
  露出真实面貌的娇小少女举起双手,猛然逃离库法身旁。
  她一边飞奔过桥上朝门扉前进,同时像在抛下退场台词似的对库法大叫:
  「拜拜啦!总之我传话给你了。之后你就自己去挨爸爸骂吧。咧~!」
  少女象是喜欢点心的幽灵一样吐出舌头,敏捷地飞奔过植物园。
  库法目送着少女的背影,同时不知如何处置刚才伸出去的手掌。
  ──为何马迪雅并非穿着学院的讲师用长袍,而是以白夜骑兵团的军服装扮造访这里呢?她隐藏在单薄胸口里的心境究竟是?
  跨越这个冬天之后,季节将迎向新的春天。从库法的角度来看,还是个孩子的梅莉达也即将成为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的高年级生。等她有朝一日从学院毕业,库法也将脱离公爵家佣人这个立场,回到沾满血腥的黑暗社会。
  ──到时候残留在我这手掌的东西会是?
  寒冷的夜风吹过植物园。那风滑过库法的手指缝隙间,只留下刺骨般的感触,便飞舞到空中。
  
        
  
  弗兰德尔二月第四周第一天──
  王座会议的会场定在圣王区引以为傲的五星级「帝国饭店」。饭店附设剧场,从客房窗户能眺望到众多观光名胜,是个出类拔萃的地点……不过在终于到来的会议第一天,从窗户能看见的景色,四处都是身穿传统深红骑士服的军人身影。
  无论如何,帝国饭店最大的看点在于一楼的茶室。传统的烘焙点心与红茶的评价不用说,其内部装潢──在光线从天窗照射进来的中央,存在着格外引人注目的巨大「鸟笼」。
  将平台钢琴与一张桌子整个包围在内的牢笼──圣王区的观光导览上是这么记载的。观赏用藤蔓沿着鸟笼攀爬,花瓣在来自天花板的光芒下闪耀的模样,会让坐在周围餐桌前的妇人「哦……」地发出叹息吧。
  可说是特别席的那个场所,坐着两位「天使」。
  是宛如天使一般惹人怜爱的莎拉夏.席克萨尔,与缪尔.拉.摩尔。
  「妳看妳看,莎拉。」
  为了保持气质,缪尔用楚楚动人的指法拉了拉挚友的袖子。
  茶室里的所有餐桌前,已经坐满受邀出席王座会议的参加者,众人开始畅谈。无论看向左右哪边,都是在报纸、海报或杂志上常见的熟面孔。报社的摄影记者从弗兰德尔各地蜂拥而至,彷彿每一张照片都能成为宝物似的狂按快门。
  不过这么说道的缪尔她们,也同样具备被迫坐在「特别席」的地位就是了。
  「在那边的餐桌前占领了三张椅子的,是邦卜公司的巴希蒙社长喔。跟传闻一样,是个彷彿野猪一般豪爽的人物呢……啊,在那边接受采访的是女演员亚莉亚小姐!真怀念去年的王爵巡礼呢……德比剧团的露西尔小姐和莱拉小姐又能以剧团身分演出,真是再好不过了。」
  「嗯……嗯,说得也是。」
  莎拉夏也有些坐立难安似的环顾着会场。
  镜头有时也会转向少女们这边。「被鸟笼囚禁的公爵家千金」这种构图,想必就像一幅画吧。但莎拉夏似乎不是因为周围的视线感到紧张。
  她将所有餐桌从右到左眺望一遍后,又将视线移回右边。每隔几分一直重复这个动作。即使缪尔丢话题给她,她也心不在焉。拥有黑水晶秀发的妖精双手交扣,露出试探般的眼神。
  「……妳看那一桌。母亲大人真是的,一眼就能看出她很想喝酒而心神不定呢。热情地在跟菲尔古斯叔叔大人谈话的老人家……是『剑圣』德文特呀!学园长不是说过,他成了众多英雄故事的主题吗?」
  「真的……都是些很厉害的人物。」
  「我们只因为是公爵家成员,就待在这里真的好吗?」
  缪尔看准记者的兴趣不在自己身上的时机,啜饮红茶。
  相对的莎拉夏则是完全没碰桌上的点心一口。
  「我还以为莉塔和爱丽一定也收到邀请了呢。」
  缪尔亮出王牌。莎拉夏的视线还是一样望着远方。
  「那样的话,大家就能一起揶揄库法老师了呢?」
  「说得也是呢……
  莎拉夏的视线总算望向自身的膝盖。
  「如果能找库法老师商量……
  缪尔不耐烦地将身体探向前方。周围的餐桌离她们相当远。
  摄影机的快门也不可能连对话内容都记录下来吧。
  「莎拉,妳从刚才开始究竟是在找谁?」
  「……父亲和母亲。」
  「咦!伯母大人他们回来了吗?」
  「哥哥说『今天能见到他们』。」
  莎拉夏这么说道,露出前所未见的阴郁表情。
  「他还说『所以妳务必要参加会议』……
  「嗨,莎拉夏!缪尔。我自豪的妹妹们。」
  这时,塞尔裘.席克萨尔本人造访两人所在的餐桌。瞬间,从四面八方以令人头晕目眩般的气势亮起闪光灯。
  他身穿辉煌的巡王爵衣裳,绰绰有余地回应摄影机的镜头。
  莎拉夏勉强忍到摄影告一段落,然后开口询问兄长。
  「哥哥……母亲他们的桌子在哪里?」
  「我有好好地准备他们的桌子喔。妳放心吧。」
  「但是哥哥大人,会议的参加者名单里,并没有伯母大人他们的名字喔?」
  「我想给大家一个惊喜。」
  塞尔裘一边以虚无飘渺的声音这么说道,同时悄悄地将脸凑近桌子。
  「让会场里的众人都会吓到跳起来的大惊喜──听好喽,莎拉夏、缪尔。无论接下来周围的参加者有多么混乱,妳们都绝对不能离开这个『鸟笼』喔?没事的,没什么好害怕的喔。」
  「哥哥……?」
  「仪式开幕!」
  塞尔裘.席克萨尔快活地笑了笑后,潇洒地转身离开。
  妹妹伸出的手掌果然还是怎样也无法搆到他──
  「……自从解散革新派之后──
  缪尔一边用茶杯遮掩住嘴角,一边目送着王爵的背影。
  「哥哥大人真是的,就连对我们也愈来愈多祕密了呢?」
  「…………
  塞尔裘的背影眨眼间就远离两人所在的桌子,没多久后就坐到原本的上座。会议场的众人注目着他,停止议论并拿起玻璃杯。
  「「「敬聪明的年轻王爵大人!」」」
  「谢谢。非常感谢各位。」
  塞尔裘也拿起玻璃杯回应,并啜饮一口香槟。
  他以优美的动作将玻璃杯放回原位,向参加者打招呼。
  「会议应该已经达到最高潮,不知各位有何感想呢?重新回顾这一年,觉得在弗兰德尔的生活如何?我这个生手的政治是否有不周到之处?」
  「王爵的本领着实令人钦佩!」
  想奉承塞尔裘的一名官僚率先尖声说道。
  「政治手腕凌驾曾被誉为『黄金诗君主』的那名伊蒂丝.拉.摩尔女王陛下!证明了以勇猛闻名的席克萨尔家甚至文武双全呢!」
  身为女儿的缪尔看见亚美蒂雅不满地扭曲了嘴脣。看来那个官僚似乎忘记巡王爵的任期为「三年」,等时期到来,拉.摩尔家的亚美蒂雅将会再次登上王座这件事实。
  尽管其他参加者不像他这么糊涂,但也是各自说尽好话来赞扬王爵。有人是企图增加预算,有人是想要开拓事业的立足点,还有人是因为单纯的想求功名……
  「王爵大人很仔细地浏览每一个民众的请愿书──
  「多亏了王爵大人帮忙采取对策,下层居住区的物流也变得顺畅!」
  「总觉得社员充满了活力呢。」
  「我对着王爵大人的照片许愿,结果就赢了重要的比赛!」
  塞尔裘迅速地高举手掌,遏止暴风雨般的赞赏。
  他的美声回荡在安静下来的会场内。
  「各位能这么认为,我深感万幸!……但是。其实我本身并无法信服自己身为国王的成果。」
  参加者面面相觑。菲尔古斯.安杰尔的眼皮抽动了一下。
  率先感觉到危险气息的是莎拉夏。
  「哥哥……?」
  当然,塞尔裘所在的桌子那边听不见莎拉夏的声音。那个官僚不忘搓手谄媚。
  「是,是啊,没错!倘若是充满上进心的王爵大人,想必会那么认为吧。接下来的两年将会变成更加光辉洋溢的──
  「接下来的两年?我们没时间说那种悠哉的话了!」
  塞尔裘突然大声说道,让参加者都吓得发抖。
  ──这就是「惊喜」?缪尔与莎拉夏疑惑地互相对望。
  搓手的官僚并不气馁。
  「您………………您的意思是……?」
  「请各位再仔细思考一次看看──这一年当真是安稳的一年吗?首先我的加冕典礼就遭到恐怖分子攻击,随后下层居住区的乡哥尔塔差点被蓝坎斯洛普给毁灭。然后夏天也发生无法告知各位的大事件──最新的事例就是没多久前的钢铁宫博览会!」
  塞尔裘像在演戏般的演讲,让会场的众人都盯着他看。
  不过,众人还是一样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他自己贬低自己,是作何打算?
  塞尔裘打从心底感到沉痛似的摆出抓住左胸的动作。
  「……理应展示国家威严的祭典成了犯罪组织的目标,还差点出现大量伤亡者……我那一天刻骨铭心地实际感受到了。弗兰德尔被众多敌人给包围着,国民的和平如履薄冰!」
  「不…………不过,博览会的事件,王爵不是事先采取了对策吗……?」
  「要是对策再晚了一个小时呢?即使只有一个人,万一各位的家人和朋友成了牺牲品?我们没空说什么『今后两年』这种梦话了。现在!就在今天!就在此地!国民希望我们能采取具体的解决对策!」
  菲尔古斯公想从椅子上站起身。但塞尔裘立刻高举手掌制止他。
  「世界会议」只是徒有其名,今天被邀请到这里的名人几乎都跟政治无关。没有任何一人能够理解年轻王爵在述说着怎样的展望。就连负责警备的骑士也面面相觑,菲尔古斯公严肃地蹙起眉头。
  不过,说不定只有「她」注意到了而已。
  只有莎拉夏……
  注意到哥哥又打算做出没有任何人期望,异想天开的行动──
  塞尔裘正中红心地射穿莎拉夏不祥的预感,只见他高举手掌。
  「我在此提议,为了永久守护弗兰德尔的和平,我们应该从根本重新检视防卫体制!进行历代国王从未下定决心施行的真正改革!」
  「要做什么……
  「就是做出与蓝坎斯洛普和睦相处这个选择!」
  啪!他高声弹响手指。
  与此同时,茶室的门扉盛大地被打开了。
  「大家好,大家好!刚才承蒙王爵介绍了。没错,我就是蓝坎斯洛普!」
  以菲尔古斯为首,反应快的人立刻转过头去。
  非能力者的会议参加者惊讶地睁大了眼。彷彿在享受那表情一般,站在门扉前的「像男人的野兽」扬起他裂开的嘴贼笑。
  「──夜界居民!」
  以服务生为首的女性参加者发出尖声哀号。紧接着有好几只「野兽」冲进茶室,飞奔穿过餐桌的缝隙间。
  那些「野兽」──看起来象是狼。但他们分散到会议场各处后,直挺挺地用两只脚站了起来,回过神时只见他们穿着作工精细的的西装。头部也并非完全是野兽的外貌,而是变化成接近洋溢着野性气质的人类外型。
  缪尔与莎拉夏一边回想起课本的知识,同时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狂人狼(Werewolf)』族!」」
  随后,理应是装饰的栅栏毫无预兆地滑动,堵住了巨大鸟笼的出入口。尽管莎拉夏和缪尔连忙飞奔靠近,但栅栏已经动也不动。
  「哥哥!」
  纵然完全被囚禁住的莎拉夏这么吶喊,她的声音也并未传入理应能听见的兄长耳中。
  会议场一片骚然。最先出现的狂人狼族男性穿着格外高级的西装,看来是整合部下的领导者。他叩叩地踩响擦得发亮的皮鞋走近餐桌,只见参加者发出「噫!」的惨叫,从椅子上摔落。
  狼男举起单手,恭敬地鞠了个躬。
  「聚集在此的各位!」
  卷曲的长发与胡渣。他扬起宛如野兽一般裂开的嘴角,炫耀他的犬齿并嗤笑。
  倘若以人类的基准来判断,感觉他超过四十岁了,但他柔软地伸直的高大身材和沉不住气的滑稽动作,彷彿初出茅庐的小丑一般。是个给人印象很不协调的男人。
  「本大爷正是这次王座会议最后的参加者……同时也是蓝坎斯洛普首次的来宾!月亮的象征、高贵的狼之末裔……狂人狼族!希望各位能蕴含着亲爱之情,称呼本大爷为『马德.戈尔德』。咯……咯咯咯!」
  「马……馬德.戈爾德(Mad Gold)……?」
  「本大爷在夜界有一定的立场──拥有『夜界樞機卿(Testament)』的地位!……咯咯。」
  自称是戈尔德的男人声音,才心想他不自然地将台词分段,又突然一口气说个不停,非常难听清楚。
  只不过他的音量相当大。在帝国饭店值勤的警卫对「蓝坎斯洛普」、「狂人狼族」、「夜界枢机卿」这些词产生反应,赶来会议场。
  「这是……!」
  身穿红色骑士服并配戴着勋章的警备队长,一边颤抖着八字胡,同时拔出剑。
  「看守在搞什么?你们是从哪里闯进来的,这群恶魔!」
  队长率先一蹬地板,七名部下接连扑上前。其中一人用军鞋踩踏餐桌,高高飞舞到天花板。玻璃杯被震飞,参加者发出哀号。
  戈尔德和其他狂人狼族毫不紧张,泰然处之。
  「真是粗暴!」
  马德.戈尔德用长着锐利爪子的食指咚咚地敲了敲一旁的餐桌。
  结果光是这样的动作,餐桌就从地板上跳了起来。与豪华的作工相较之下,十分坚硬厚重的餐桌以惊人的气势旋转起来,同时直接撞上一名骑士的下颔。
  骑士从嘴里喷出血,被撞向后方。
  「好啦好啦,各位坐下吧。」
  戈尔德从容不迫地走着。他沿途将剩下的椅子一张张用食指弹开。
  椅子以砲弹般的速度吹飞出去。他干净利落地将飞扑过来的骑士打回去,让他们滚落到墙边。警备队长一口气加强警戒。
  他在腰部架起使用已久的爱剑。
  甚至让空间扭曲的火焰(瑪那)被解放出来。
  「『引爆……────………………!」
  攻击技能的宣言在途中消失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只见警备队长用自己的手勒住自己的喉咙,拚命地想挤出声音。可怜地收敛起来的玛那从他的爱剑上化为雾气散开。
  马德.戈尔德露出彷彿常识一般的态度,在嘴角竖起食指。
  「嘘、嘘、嘘!保持『沉默』。在会议场必须安静点才行……!」
  在警备队长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的时候,戈尔德用另一边的手掌又甩飞一张餐桌。
  队长甚至连抬起剑尖的判断都慢了一拍。
  因此在千钧一发之际插进来的白银骑士,用长剑挥开椅子。
  「菲……菲尔古斯公……!」
  警备队长气喘吁吁地勉强抬头仰望眼前的背影。
  菲尔古斯.安杰尔毫不松懈地一边让玛那充满全身,同时瞪着强敌看。
  「居然是超級警戒種(Testament)……夜界的大地主来弗兰德尔有何贵干?」
  「这还用说!我受邀参加今年的王座会议啊。来晚了真是抱歉……!」
  菲尔古斯稍微瞪了一下站在马德.戈尔德后头的塞尔裘.席克萨尔。
  有个人影慎重地从塞尔裘的背后一步步逼近。
  甚至没穿着骑士服,而是年轻的服务生。是菲尔古斯为了以防万一,事先埋伏在会议中的伏兵。他的右手掌藏着餐刀。
  他消除气息,象是滑行似的逐步靠近。獵物(塞爾裘)依旧面带看似无害的笑容──
  随后,服务生以快到看不清的速度动了起来。
  他用最低限度的动作将餐刀划向塞尔裘的脖子,然后手掌一闪──「得手了!」菲尔古斯也清楚地察觉到他的内心这么呼喊着。
  不过,刀刃以毫厘之差并未搆到塞尔裘的死线。
  塞尔裘本身并没有动作。
  取而代之地从他背后冒出来的「影子」,以具备质量的手臂将服务生揍飞。被打中脸部的服务生吹飞出去。从他手里飞离的餐刀气势猛烈地在地板上滚动,参加者又发出尖声哀号。
  「怎么可能……!」
  服务生一边流着鼻血,一边以惊愕的眼神抬起上半身。
  并不是因为奇袭失败感到惊愕。
  而是因为塞尔裘操纵的「影子」真面目。让人联想到人类上半身的那个影子,有着彷彿恶魔一般肌肉发达的轮廓。那影子缠绕着黑烟,迸出狰狞的杀意。
  「影子」从凹陷的眼窝朝这边投以被妄执附身的视线。服务生颤抖起来。
  「那股力量并非玛那……!是蓝坎斯洛普的異能(咒力)吧?」
  「这样不行呢,居然反抗自己的国王。」
  塞尔裘总算转头看向服务生。
  和平常丝毫没两样的微笑,让年轻的服务生打从心底发冷。
  「──你有做好觉悟,要背负杀害国王的十字架吗?」
  「你终于露出本性了啊,塞尔裘。」
  女性的美声在这股庞大的压力当中响彻周围。
  亚美蒂雅.拉.摩尔在参加者的注视中走上前。她本身瞥了一眼「鸟笼」的特别席──确认女儿等人平安之后,高高举起手臂。
  警备队长回应她的动作,将爱剑扔了过去。
  剑柄利落地被吸入女公爵的左手掌。亚美蒂雅一边用巧妙的指法挥舞着剑,同时走到菲尔古斯身旁。
  凛然地挥出的剑尖,瞄准了一直贼笑着的马德.戈尔德,与缠绕着黑暗影子的塞尔裘.席克萨尔的心脏。
  「我身为评议会的一员,在此提出要求────你现在立刻奉还巡王爵的地位,并等候制裁。居然说要和睦相处?身为骑士公爵家,居然打算与蓝坎斯洛普联手,真令人无法想象。」
  「真伤脑筋。」
  塞尔裘从空无一物的空间飕地拉了什么出来。
  是他的爱矛。他已经毫不遮掩那异端的力量。
  「现在这国家的国王是我。你们的行为是对弗兰德尔的反叛喔?」
  「那就来决定吧。」
  菲尔古斯.安杰尔以坚定不移的语调回答,他架起长剑,将剑尖对准对方的眼部,压低重心。
  「决定哪一边才是对国民而言的『正义』……
  「咯咯!人类就是这样,所以才有趣啊!」
  戈尔德以令人不愉快到极点的态度嗤笑,体毛浓密的双手手掌迸出凍氣(咒力)
  他宛如艺人般,向颤抖不停且无法动弹的参加者打招呼。
  「还请理解,弗兰德尔的诸位!能够只靠玛那之力来守护都市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今后请跟好友……没错,换言之就是与我们狂人狼族!一同发展,分摊辛劳,用融合了玛那与咒力,无人见过的光辉照亮这个『夜晚』!革命之时到来啦!」
  「这些蠢话还说得真好听……
  亚美蒂雅用力握紧剑柄,将刀身拉到脸部旁边。
  一边是安杰尔家与拉.摩尔家的当家。一边是「英雄」席克萨尔家最年轻的当家,与拥有夜界枢机卿头衔的超常狂人狼族……聚集在现场的会议参加者,没有任何一人能预测到决斗的结果会是如何。
  即使是公爵家自己人也一样。
  「怎么会这样……
  缪尔.拉.摩尔紧握被关闭起来的栅栏,颤抖着她彷彿妖精般的美貌。
  她的挚友莎拉夏已经快放弃开口呼唤一事。映照在视野正中央的兄长露出跟平常一样的柔和表情,却操纵着从未见过的黑暗影子。这样的差距撕裂少女的心灵。
  明明以为他──以为塞尔裘从小时候开始,就片刻不离地一直守护着自己,但他其实早就抛下妹妹,启程到陌生的场所去了。
  究竟从何时开始?
  一年前,与堂姊妹库夏娜.席克萨尔争夺王爵之冠时?还是更早之前,挥舞着革新派旗帜将众多贵族卷进来时……或者说不定从他继承当家之位,开始随心所欲地操控席克萨尔家那时起──
  影子在莎拉夏那双翡翠色的大眼眸左右动了起来。
  三名战士与一名怪物从两侧展开激战,在中间点产生火花。
  随后,爆发性地膨胀起来的光彩,将少女们的视野染成一片空白──
  
        
  
  弗兰德尔二月第四周,王座会议隔天的第二天。
  从都市的第一层到第五层,遍及人类生活的各个地区,都大肆报导着某个新闻。据说巡王爵在会议上宣言要与蓝坎斯洛普和睦相处来进行革命,还有同时在会议场出现的狂人狼族团体──
  让圣王区沦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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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SSON:Ⅱ ~被称为英雄的觉悟~
  
  
  「大新闻!大新闻──!」
  在早晨的卡帝纳尔兹学教区,可以看见一个少年的身影飞奔过大街。
  是戴着跟往常同一顶报童帽的报贩。他一抵达商店街,就立刻撒起塞满在包包里的传单。居民从道路的左右两侧聚集起来。
  报贩拒绝收钱,将传单塞给每个遇到的人。
  「塞尔裘国王施行了新政策!参事会下令──告知全国民众!好啦,拿去吧!无论是小孩或大人,都牢牢地记住这消息!」
  「什么什么……?弗兰德尔在今日废除领地的防守──
  「无论是工匠、商人或官员!都得服从圣王区派来的『特使』的指示!──啊,喂,走在那边的女仆姊姊!」
  可以看见一名少女避开人群,试图快步通过。
  是在梅莉达宅邸工作的女仆长艾咪。她双手提着看来颇重的购物篮。少年报贩绕到她面前。
  「请收下!带走这份号外吧!」
  「……不用了,我不缺。」
  艾咪低下头避免与少年四目交接,通过少年身旁。
  但她映照着石版路的视野中,映入了某人的鞋子。
  艾咪猛然抬起头来。如果没停下脚步,差点就撞上对方了。
  对方是个身高超过两公尺的巨汉。他带着好几个人,穿着同一款风衣。艾咪不禁忘了呼吸,哑口无言。
  对方的头部是狼的头。
  狂人狼族的巨汉将血盆大口宛如新月一般裂开,发出嗤笑。
  「这位小姐……我帮妳拿那个看来很重的行李吧?」
  「……
  艾咪倒退两三步,飞奔到道路的反方向。
  狂人狼族的男性目送着她离开。他们的眼眸就宛如注视着兔子的狼──
  
  艾咪一边绕远路,一边回到梅莉达的宅邸,将门扉牢牢地关上。
  ……就算不特地拿什么号外,她也非常清楚弗兰德尔目前的状况。毕竟光是在大门前扫地,彷彿跑马拉松还什么似的飞奔而过的报贩就会将早报塞过来。无论哪份报纸的头条报导都一样。
  她通过广阔的植物园,走过架在小河上的桥,回到自家的梅莉达宅邸。
  艾咪从后门进入厨房,才总算「呼……」地松了口气。
  「妳回来啦,艾咪……!」
  立刻前来迎接的女仆同伴麦菈接过购物篮。
  「好重!」她吓了一跳。没错……艾咪没来由地采买了比平常还多的量。艾咪将水倒入杯子,一口气喝光之后,坐到椅子上。
  「……街上情况如何?」
  女仆同伴之一的葛蕾丝这么询问。她用力地握紧扫帚,该不会是打算以此为武装吧?很像在同僚的女性群之间个子最高且力气大的她会做的事。
  虽然明白她的心情,但这是杞人忧天。
  「跟平常一样喔。」
  艾咪疲惫似的这么说道,用手掌按住额头。
  「这反倒很诡异!明明弗兰德尔都变成这样,为什么我们的生活却一如往常呢……明明有狼脸的可怕人们在街上晃来晃去,他们却没有危害任何人!」
  麦菈轻轻地将手贴在艾咪肩上。艾咪依偎着那股体温取暖。
  「……虽然不是希望他们掀起战争,但我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去面对他们才好。骑兵团的人也在他们进驻时从街上消失了……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喀沙──响起纸张摩擦的声响。
  早上被扔进屋里的报纸在厨房桌上大大地被摊开。第四名女仆同伴妮采戴上看书用的眼镜,仔细阅读着内容。
  「……骑兵团反对塞尔裘王爵的新政策,固守在赛勒斯特泰雷斯凯门区抵抗。是之前举办钢铁宫博览会的要塞呢。我看看,『狂人狼族外交代表耐心地进行说服』……?留在各街區(坎貝爾)的骑士,似乎被断绝与上层的联络,进退维谷呢。」
  「老爷怎么了?」
  「菲尔古斯公……安杰尔公爵家……找到了。」
  妮采搜寻报导中有提及的部分,朗读出来。
  「菲尔古斯.安杰尔以及亚美蒂雅.拉.摩尔在扰乱会议场并抵抗后逃走。其中一人身受重伤,另一人下落不明。狂人狼族的马德.戈尔德枢机卿担忧他们的安危,正在追查行踪──
  妮采朗读到这边,将报纸扔向桌上。
  「这一定是谎言。老爷可是人称骑兵团最强,无论对方是怎样的敌人,都不可能落败。亚美蒂雅大人也是……
  「就是说呀。」
  艾咪像在说服自己似的点了点头,看向窗户。
  窗外是一如往常的风景──
  「可是,无论哪家报纸都异口同声地报导着同样的内容。」
  郁闷的空气笼罩在熟悉的厨房里。
  明明世界才一个晚上就变了样,人们的生活却跟到昨天为止没有两样。一到早上店家就会开门营业,路人各自赶往自己的职场,孩子们吃了早餐后梳理门面,出门上学以免迟到。
  与梅莉达情同姊妹的艾咪担心得不得了。
  「梅莉达小姐和库法先生他们没事吧……
  在窗户对面。理应听不见的上课钟声,从圣弗立戴斯威德响起。
  
        
  
  这一天,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急遽举办了全校集会。
  三个年级共三百名的学生聚集在大堂,侧耳倾听从讲台传来的声音。
  此刻一名身穿修女服的女性正站在讲台上。
  只不过她的头部是狼的外貌。
  虽然她似乎露出微笑,但在女学生眼里,那表情看来只是一脸凶狠样。
  「我是……抹大拉……『圣母』抹大拉……
  她转动头部,环顾在场所有女学生。
  然后突然大叫出声。
  「多么惹人怜爱啊!」
  一年级团体吓得全身颤抖。
  她的低喃刚轻柔得彷彿用羽毛在抚摸一般,却突然摇身一变,发出对心脏不好的尖锐声音。就连学院的讲师也感到困惑,不知如何应对。布拉曼杰学院长露出看似不安的眼神。
  自称是抹大拉的圣母毫不介意地继续打招呼。
  「我们狂人狼族……在夜界被称为『无血主义者』。可说是在蓝坎斯洛普当中……与各位人类最贴近的一族吧……呵呵!嗯呵呵呵呵!」
  「妳说你们是无血主义者?」
  似乎就连布拉曼杰学院长也不曾听说过。抹大拉缓慢地转头看向讲师群队伍。
  「我们……并不希望与人类争斗!无论是狂人狼族或人类,都不能让双方流任何一滴血……我们至今曾好几次说服并阻止不理解这件事的夜界强硬派势力。」
  讲师面面相觑。每个人都是曾加入过骑兵团的骑士。
  ……在队伍当中并没有拉克拉.马迪雅的身影。她从几天前就请假休息。
  抹大拉彷彿在提醒似的说道:
  「我们是朋友。」
  然后转头看向学生团体。
  她比手划脚地继续演讲。确实是五根手指,但长着锐利爪子,彷彿狼一般的手掌从修女服袖子里忽隐忽现。
  「我们『圣母』……不仅限于圣弗立戴斯威德,而是被派遣到弗兰德尔所有的骑士学校……为了让各位理解我们的『无血主义』,希望能以教育顾问的身分!尽一己之力来工作……
  她所说的话语内容。
  还有那难以听清楚的语调,让三百名女学生感到困惑。
  不过,只有在红蔷薇制服的中心──个头特别高大,身穿黑衣的库法注意到了。这些狂人狼族抑扬不协调的说话方式,是「不懂人类语言的生物靠临阵磨枪在说话」。
  圣母抹大拉彷彿在宣告神谕似的张开双手。
  「我想送各位一个礼物……来表示亲爱之情。」
  她的视线稍微瞥向后方。
  几名讲师露出不情愿的表情,走上前来。双手还抱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那个「礼物」什么的从学生队伍的一边开始依序被分发过来。梅莉达与一旁的爱丽丝也接过礼物,在双手间摊开。
  附带一提,平常的固定成员中,只有萝赛蒂此刻并不在现场。她说「我有事非办不可」,在通学路上与大家分开了。也因为她离开前再三拜托的缘故──库法一边将手贴在梅莉达与爱丽丝的背后,一边窥探着「礼物」。
  是鲜红的頭巾(Wimple)。俨然是修女爱用的那种头巾。
  抹大拉看准头巾分发到所有学生手上的一刻,一脸满足似的笑了。
  「这是我……亲手制作的。据说弗立戴斯威德的制服是『红色』,所以我试着染红了……呵呵。」
  学生不知该如何反应。于是抹大拉又突然大叫出声。
  「戴上!」
  学生反射性地动了起来。梅莉达与爱丽丝也慌慌张张地确认头巾的正反面之后,将头巾戴在娇小的头上。
  因为三个年级被混在一起发,所以头巾尺寸大小不一。发育较好的三年级生似乎觉得头巾太紧,相反地象是一年级的缇契卡.斯塔齐,则是煞费苦心地想避免显然太松的头巾滑落下来。
  但从抹大拉的笑容来看,这些事情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问题。
  「──这是制服。从今天开始,在学院内一定要戴上这头巾。违反校规的人会处以严厉的惩罚……呵呵呵!总觉得我突然变得很有老师的样子呢……?」
  这时候点头就好了吗──女学生因为头巾的缘故,就连要跟身旁的同班同学四目交接也很辛苦。
  「我在这间学院,有一件事情……想教导给各位。」
  抹大拉起劲地继续说道。
  「节制。」
  就连讲师也面面相觑。圣母抹大拉走下讲台。
  她象是要拨开红蔷薇花田似的走在学生队伍中。她的手指动作象是在跳舞,又像在作梦一般,说得难听点,就是感觉阴森。
  「谨言慎行……克制欲望……磨练自己的内心,以成为清廉之人为喜悦……!这十分贴近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的信条吧?──是吧!」
  「噫!」
  看到抹大拉突然停下脚步向自己抛出话题,站在那里的二年级女学生吓得点头如捣蒜。
  确实,「培育出贤妻良母」这句学院的宣传词,与圣母抹大拉的教育方针感觉并没有矛盾。圣母没有再多看女学生一眼,再次轻快地迈出步伐。
  「我……认为自己能跟各位相处得非常融洽……一直很期待来到这里……──明明如此,为何──
  叽──她踩响鞋底停下脚步。伸出手掌。
  被抚摸下颔的是库法。
  即便有毛骨悚然的感触攀上肌肤,他也丝毫不为所动。
  「为何像你这样的碍事者……会闯入这美丽的女子学院呢……?」
  梅莉达沉下脸来。库法用单手悄悄阻止了那样的主人。
  抹大拉随意地用双手手掌抚摸青年的肩膀与胸膛。
  「看这身衣服,你是军人呢……至今为止杀害了无数个,无数个……夜界同胞……但你放心吧?我们已经是朋友喽……?」
  「……不敢当。」
  「但你很碍事。」
  抹大拉将她野兽的嘴巴凑近库法的耳边。
  轻声低喃。
  「给我出去。」
  梅莉达终于忍受不了,插入两人之间。
  狂人狼族的个头整体而言都十分高大。被娇小的梅莉达从下方瞪着看,抹大拉夸张地露出惊讶的动作。
  「我知道喔……安杰尔家……我知道妳,梅莉达.安杰尔……
  「……
  「妳的母亲……是个荒唐的荡妇。抛弃丈夫,贪求欲望!呵呵呵……但我会好好引导身为女儿的妳……以免妳误入歧途……!」
  梅莉达火冒三丈,想走上前更靠近对方时。
  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呜……!」
  在那之前,梅莉达突然按住头蹲了下来。库法与爱丽丝立刻从左右两旁扶住他。「小姐!」、「莉塔?」
  「我的头……!」
  梅莉达如同她所说的,紧抓头部──或者该说是握紧戴在头上的头巾。
  库法也将手贴上去,然后注意到。
  那个头巾……变得非常沉重,重到感觉不象是布料。梅莉达是因为重量才硬是被迫低下头的。尽管库法试图解开绳子,但立刻有个声音严厉地落下。
  「那是制服!不能脱掉!」
  库法怒瞪抹大拉。她俨然圣母似的露出微笑。
  「那条头巾……在你心怀邪念时……会给予惩罚,让你知道自己犯了错。『要自戒自律』……它会用正确的声音……向你这么低喃,呵呵。」
  「请等等,圣母抹大拉。」
  一直静观到这边的布拉曼杰学院长象是再也忍受不了似的插话了。她看似焦躁地拄着柺杖,拖着不听使唤的双脚移动。
  她的眼光彷彿在说倘若自己身为战士处于万全的状态,非常想将抹大拉赶出这里。
  「在圣弗立戴斯威德绝不会有给予痛苦来指导学生这种事。」
  「但这就是我的教育方针。」
  圣母高举一张羊皮纸。
  那无庸置疑地是都市参事会发行的委任书。也有现任王爵塞尔裘.席克萨尔的签名。必须噤口的反而是布拉曼杰学院长。
  「我也能把妳从学院长的位置上赶下来。」
  「……!」
  「妳不想守护重要的家园吗?」
  这时响起了脚步声。
  是勉强踏着地板站起身来的梅莉达。
  「没……没关系的,学院长。我不要紧。」
  「莉塔……
  「爱丽也是!还有库法老师也是,别那么担心喔?」
  头巾还是一样沉重。梅莉达尽管浮现出汗水,仍灿烂地露出笑容。
  她在最后又瞪了圣母抹大拉一眼。
  「这种事根本不算什么。」
  圣母没了笑容。
  她露出彷彿那才是本性似的冷酷眼眸,弯下身体。
  「那么去上课吧──保持那模样。」
  「……!」
  就这样全校集会结束了。
  之后,在圣母抹大拉的监视下,梅莉达如同她对布拉曼杰学院长和家庭教师承诺的一样──到放学后为止,都必须一直忍受头巾纠缠不休的重量。
  
        
  
  「哥哥,请你说明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莎拉夏用以往从未发出过的大声量无数次地这么诉说。
  明明如此,塞尔裘.席克萨尔却看也不看妹妹一眼,只是在室内来回走动。
  他们至今仍在王座会议的会场,圣王区帝国饭店的最上层楼。
  「我不是好好地在说明吗──这层楼全部都属于妳。浴室在这边──哇哦,还有娱乐室!虽然我不太能过来探望妳……但不要紧,妳一定不会无聊的。」
  帝国饭店也被称为「王宫的别墅」,就如同那称号一般,其中最顶级的套房自然是非常奢侈的空间。
  塞尔裘大致确认过客房的设备后,打开客厅的窗户。
  虽然景色超群,但这高度实在没办法降落到地上……
  两人都依旧穿着参加王座会议时的王爵披风与礼服。
  「我在意的是其他事情!你是作何打算,将蓝坎斯洛普──
  「妳需要的东西我都会派人送来,想找人帮忙的话,只要敲响呼叫铃就行了。但绝对不能离开这层楼。明白吧?」
  因为兄长完全不听自己说话,莎拉夏的耐心终于到达了极限。
  她放弃追逐塞尔裘的背影,用力地踩踏地板。
  「哥哥!看着我!」
  塞尔裘大吃一惊似的,总算转头看向这边。
  莎拉夏自觉到自己露出快哭的表情。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莎拉夏……
  塞尔裘露出打从心底感到沉痛的表情,走近妹妹身边。
  他将手掌放在莎拉夏肩上。如果他能就这样将一切都详细地坦白出来,该有多好呢?但他仍旧和平常一样,在真心上戴着面具,露出笑容。
  用跟以前──安抚年幼妹妹时一样,丝毫不变的温柔态度。
  「妳大概已经无法相信我了吧?但我会完成目标的。纵使有一天这身躯会遭到断罪火焰灼烧──莎拉夏,只要妳幸福就好了。」
  「哥哥……
  「我走了。我会再来看妳。」
  啾──塞尔裘吻了一下妹妹的额头。
  然后转身离开。他摇晃着王爵的披风,用毫不迷惘的脚步离开房间。
  房门紧紧地被关上,锁住──莎拉夏膝盖一软,跪倒在厚重的地毯上。
  「无论何时,我都相信着你……!」
  若是能抱紧哥哥,挽留他的话该有多好呢?
  但总觉得靠那种孩子气的态度,无法改变任何事情。莎拉夏在理应是孤单一人的房间中,听见了声音。
  ──千万不能误会喔,莎拉夏小姐。所谓的「相信」是怎么一回事?
  莎拉夏忍住眼泪,睁开眼皮。全国各地都有仰慕王爵塞尔裘.席克萨尔的人,但他本身能交心的人相当少。他的真心话依旧成谜。尽管如此,「那名青年」仍然……说他相信兄长的本质和良心。
  ──这是我给妳的唯一一项作业。
  一股想询问答案的冲动涌现上来。
  莎拉夏打从心底憧憬青年的头号徒弟……同时也是莎拉夏挚友的那个金色天使。
  「库法老师……我该怎么做呢……?」
  好想现在立刻飞扑到他的胸口,忘记一切向他撒娇。
  或是希望他能像王子殿下一般,从这高大建筑物的窗户带自己离开这里。
  ……但莎拉夏充分地体会到,只要自己逃避在那种幻想当中,是绝对无法拯救兄长的。
  
  塞尔裘.席克萨尔隔着房门,察觉到妹妹那样的苦恼。
  他将钥匙从门把上抽出来,沿着走廊前进。
  在距离没多远的墙边,有一名少女靠在墙上。
  「不把我关起来没关系吗?」
  是缪尔.拉.摩尔。她并非穿着参加会议时的礼服,而是便服打扮。她还是一样,该说她处事精明吗……她似乎不知不觉间在事先确保的客房中整理好门面了。
  放置身为亚美蒂雅公女儿的她,确实也有危险。
  但塞尔裘左右摇了摇头。
  「我有事情想拜托妳。」
  「哎呀。」
  缪尔露出装模作样的表情,冷淡地将脸撇向一旁。
  「我已经不是革新派成员喽?有什么理由要听从哥哥大人的命令吗?」
  「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塞尔裘坚定地将手掌放在缪尔的肩膀上。
  缪尔不禁一脸正经地抬头仰望他。
  「……一生的?」
  「对,没错。」
  塞尔裘连连点了好几次头。
  「这应该是货真价实,我最后一次拜托妳做什么了吧──
  
        
  
  另一方面,在帝国饭店一楼,从昨天延续下来的会议热烈进行着讨论。
  说是这么说,但热烈演讲的主要是坐在上座的一人。
  「换言之,以本大爷等人『无血主义者』的计划来说──
  其他参加者总算开始理解这已经重复好几次的演讲。
  无论是谁,都是代表弗兰德尔的知名人物。
  「以这个弗兰德尔为据点……开拓新商业……?」
  「正是如此!」
  马德.戈尔德轻快地笑了笑,将双脚从桌上放下。
  他还是一样,相对于那满是皱纹的脸和中年般的外貌,态度宛如轻浮的年轻人。
  但他无庸置疑地是「无血主义者」狂人狼族的代表。
  「夜界有各种思想的家伙──人界也是一样吧?特别是关于对弗兰德尔的处置,更是个纤细的问题……!将人类居住的大地彻底给消灭吧!──虽然也有肤浅的家伙这么主张。」
  一名参加者颤抖起来。戈尔德用野兽般的嘴得意地笑了笑。
  「……那种家伙什么也不懂。不懂诸位拥有的可能性。但『我们』非常清楚。倘若诸位能接受和睦相处──我可以承诺,狂人狼族会以好友的身分,与诸位一同守护人界的领土与主权。」
  「哦……哦哦……
  有人赞叹似的吐了口气。
  在帝国饭店的茶室──也就是会议场中残留着壮烈的战斗痕迹。大理石地板朝四面八方裂开,已经没办法使用的餐桌碎片散落一地。
  受邀参加会议的参加者依旧被拘束在饭店里,也无法任意外出。
  报社的记者还是跟昨天一样并列在墙边。只有他们有时会带着取材的成果从会议场飞奔而出──他们的记者魂实在令人敬佩。
  摄影机的闪光灯亮起,一名参加者用紧张的表情挺直了背。
  「不……不过,虽说要和睦相处,但我们是长年敌对的不同生物……要让所有国民接受这件事,应该需要一段时间吧?」
  「最快的方法就是我方跟诸君变成『血缘关系』。」
  戈尔德彷彿想说总算能进展话题似的这么说道。
  但他这番话的内容实在意义不明。参加者面面相觑。人类与狂人狼族无法跨越种族生子,这表示所谓「策略婚姻」的效果相当薄弱。
  戈尔德彷彿想说他明白这点似的,高举那野兽般的手掌。
  「我早已跟塞尔裘王爵设想了最适合的方法──进来吧!」
  啪!他弹响手指。
  简直就像在重现塞尔裘邀请他加入时的状况。茶室的大门再次──这次是优雅地敞开,人们的视线聚集到站在门后的少女身上。
  那闪耀动人的美貌让记者不由得按下快门。
  年纪大约是十五岁上下吧。翠绿色的头发。化着淡妆,身穿气质高雅的礼服。少女叩一声地踩响鞋底,踏入遭到破坏的茶室。
  虽然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但倘若梅莉达和库法在现场,应该会注意到吧。若是让少女换上寒冷地区用的装备,并配备狙击步枪,肯定一目了然。
  是塞尔裘.席克萨尔的「警犬」。席克萨尔称她为「芙莉希亚」的狙击手。
  少女彷彿猎人般的犀利眼眸依旧不变,就这样面无表情地走近会议桌。
  马德.戈尔德很亲密似的抱着少女的肩膀迎接她。
  「这位芙莉希亚确实是人类,但她其实是我们狂人狼族的掌上明珠。」
  「…………
  「只要让她与塞尔裘王爵结婚,代替我们生子。然后诞生的婴儿由本大爷来『咬一口』──
  戈尔德露出他混浊的獠牙,向参加者炫耀。
  「如此就能让王爵之子重生成人狼。我们将以此作为友好的证明……!」
  「什……什么……
  参加者几乎都不寒而栗。报社记者以全神贯注的表情在记事本上奋笔疾书。
  然后身为当事者的芙莉希亚,即使在「与塞尔裘结婚」这件事被公开的瞬间,那犀利的面无表情也依旧面不改色。
  咚!有人用力一敲桌子。
  「仗着我们安静听你说……!」
  是正好坐在戈尔德对面的参加者。还在骑兵团时被誉为「剑圣」的老德文特。
  他的表情彷彿如果手上有剑取代柺杖,会立刻砍向戈尔德一般。
  「居然想把王爵之子变成人狼……?别说蠢话了!首先那种不知打哪来的小丫头怎么可能担任王爵的对象……在谈这些前还有更大的问题!」
  他伸出瘦骨嶙峋的食指比着戈尔德,高声弹劾他。
  「没错,老夫知道喔,知道狂人狼族在夜界当中是怎样诞生的!你们在那群蓝坎斯洛普之间也被嫌恶,是历史短浅的暴发户,卑贱的……!呜………………!」
  「哦?」
  德文特老连珠炮似的斥责难看地被迫中断了。
  因为马德.戈尔德依旧残酷地笑着,并伸出手掌。
  他从桌子的另一头,根本搆不到的距离紧握空气。
  老德文特的一只手被拖向半空中,滋滋地响起了肉块裂开的声音。那光景实在太过可怕,让坐在两旁的参加者从椅子上摔落下来。
  老德文特一脸拚命地忍住哀号。戈尔德非常愉快似的笑着。
  「那你的来历不晓得有多高尚呢?」
  彷彿野兽般的手指更用力地握紧。
  ──在那之前。从一旁伸出来的青年之手,按住了戈尔德的手腕。
  是不知何时造访了会议场的塞尔裘.席克萨尔。
  「马德.戈尔德,你们不是『无血主义者』吗?」
  「唔哦!对喔。说得没错……!」
  戈尔德像在开玩笑似的一边笑着,一边挥了挥手。
  老德文特的手总算从看不见的压力中获得解脱。他一边护着伤口,同时一脸憎恨地瞪着桌子的另一头。
  其实塞尔裘才刚回到会议场,但他立刻察觉到参加者之间的氛围十分险恶。他以天生的开朗个性,宛如演员一般张开双手。
  「各位!想必你们一定感到很困惑吧。这也难怪。」
  与戈尔德的沙哑声音不同,王爵的台词悠然且清晰地响彻周围。不光是所有坐在桌前的参加者,就连并列在墙边的取材记者视线也集中在王爵身上。
  塞尔裘看准摄影机的闪光灯亮起的时机,继续说道。
  「革命会伴随剧烈的变化。我想各位正难以判断那是正确或错误的道路────因此!我有个提议。在这边试着纳入『我们以外』,客观且命运般的观点如何?」
  「也……也就是说……?」
  「各位是否忘记了呢?忘记毕布利亚哥德预言书的存在!」
  每个人都无一例外,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就如同塞尔裘所说,他们完全忘了这回事。今年的王座会议有个精彩的重头戏────就是从迷宫图书馆毕布利亚哥德发掘出记载着未来事件的预言书碎片。那本预言书的解禁照理说是参加者与聚集起来的报社记者十分关注的事情。
  虽然已经因为革命的大骚动,没有心思去管那些了……
  塞尔裘给众人充分的时间整理思绪后,迷人地露出微笑。
  「预言书上应该也记载着这件事。记载着我们与狂人狼族的和睦相处会带来怎样的未来。各位不认为现在正是解开预言书封印的时刻吗?」
  「不愧是王爵大人,真是出色的主意!」
  率先这么喝采的是马德.戈尔德。
  他的态度彷彿对辉煌灿烂的未来深信不疑。
  「恕我冒昧,这个任务能否交给本大爷呢?」
  「当然没问题。」
  塞尔裘早已将那本「预言书」夹在腋下。
  用来当容器的是非常适合国家文件的雅致盒子。塞尔裘慎重无比地将预言书连同盒子放到桌上后,打开锁并掀起盒盖给众人看。
  全桌的人都将身体探向前方,紧盯不放的视线集中在盒子上。
  「哦哦,这就是……!」
  盒子里收纳着看来十分古老,用绳子束起来的几张纸片──
  确实就像「碎片」,感觉是从原本的书上脱落的内页。几乎快要腐烂,彷彿光是解开绳子,就会像枯叶一般碎裂开来。
  马德.戈尔德意气风发地拿起第一张纸片,深深吸了口气。
  「『在绿龙加冕之年──』」
  无论是会议参加者或取材记者,都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侧耳倾听。
  戈尔德的朗读相当有模有样。
  「『高贵的狩猎民族造访灯火之都。都市之王向他们宣誓友好,狩猎一族将替都市带来丰硕的成果吧。军队的愤怒之后将因美酒获得安抚。灯火之都将重生为月之都市,人们会欢欣地歌咏重生之歌吧』……!」
  骚动在桌上蔓延开来。记者反覆按下快门,以记事本要破掉般的气势抄写预言的内容。老德文特深感遗憾似的按住额头。
  马德.戈尔德一边对众人的反应感到满足,一边从盒子里拿起第二张内页。
  预言还有后续。他一边用双眼追逐文字,同时深深地吸了口气。
  「『只不过──…………?」
  戈尔德的声音在讲完最初的一句话便中断了。参加者也一脸疑惑地面面相觑。
  ──「只不过」?
  戈尔德让视线在文字列中来回好几次,同时用也在说服自己似的声音编织出后续。
  「……『只不过那首歌不会听到最后。因为光芒将伴随着新的一天现身。光芒会率领白衣战士在月之都市四处点亮篝火。受酒醉所困的军队也将找回剑。之后火焰的气势将会烧光宝座,在都市顶点诞生的太阳将让愚者清醒吧……被折断羽翼的绿龙卧倒在地。』」
  戈尔德的声音早已失去了现实感。他用爪子锐利的手指抚过最后的文章。
  「『拥有人类外型的光芒。伴随拂晓造访的金色光辉。那位神之子名叫──
  戈尔德抬起头来。他已经将预言看到最后。人们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他裂开的嘴脣空虚地宣告:
  
  「……『梅莉达.安杰尔』。」




LESSON:Ⅲ ~巴萨卡兄弟~
  
  
  「喂,你看了吗?今天的报纸……王座会议的后续报导!」
  这一天,在卡帝纳尔兹学教区的所有街道都展开了同样的光景。
  居民手拿报纸,丢下早上的工作,聚集在路边。毕竟独占头条新闻的「那孩子」就在这镇上,有时甚至会在通学路上与她擦身而过。
  经营她常去的文具店老板娘,激动地用手指敲打着报纸。
  「听说那位梅莉达.安杰尔小姐是替巡王爵的革命划上休止符的『预言之子』!」
  「不过,为何是梅莉达小姐呢……?」
  也有许多人压低声音,露出怀疑的表情。
  「她还是学生吧?而且传闻不是都说,直到最近为止,她都还是个无法使用玛那的『无能才女』吗?再说,根据钢铁宫博览会的报导……听说梅莉达小姐明明生于安杰尔家,却并非圣骑士,而是拥有武士位阶耶。」
  「那……那表示她果然在公爵家当中是个吊车尾吗……
  一位朝气蓬勃的老爹用力拍了拍悲观的两名年轻人背后。
  「蠢货,你们不知道吗?说到『公爵家四姊妹』,不就是在那场钢铁宫博览会解决了恐怖分子的大功臣吗!据说梅莉达小姐在四人当中也是带领其他三人战斗,击败主谋的领头人物喔!」
  「关……关于战斗的事情并非我专业──
  其他居民也紧咬这话题不放。在大学担任代书的青年试探似的说道:
  「但公爵家的三大位阶应该拥有特别的力量吧?所……所以才是最伟大的『公爵』……这表示梅莉达小姐虽然是低阶的武士位阶,却拥有与其他姊妹的圣骑士、龙骑士、魔骑士位阶并驾齐驱──……甚至超越她们的力量吗?」
  「毕竟也不能怀疑预言………………唔哇!」
  有个「影子」从较低的位置以彷彿要撞向人群的气势飞奔而过。
  是狼。居民还无法坦率地接受从昨天起就把这里当成自家地盘一般,开始赖在镇上不走的他们。但现在狼那一边也毫不介意,他们破风前行,不停奔驰。
  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抛下景色,朝着小镇的东南方前进。
  没多久后,狼来到的地方是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他粗暴地踩响石版路,飞奔冲进正门,让正前往学校的女学生「呀啊!」地发出哀号。
  所有人都遵循新校规,戴着红头巾。狼用两只脚站了起来。
  于是不知不觉间,只见狼已经身穿风衣。这是狂人狼族的异能,能视情况分别运用野兽与半兽的姿态。他用像人类的手掌摘下高帽。
  「啊,小妹妹们!用不着那么害怕。我是『无血主义者』!」
  狼男彷彿想说这样就能人感到安心似的,用野兽之嘴得意地笑着。
  「我名叫史皮库斯.罗杰……是『记录、传递者』!我负责狂人狼族的宣传。将正确的情报……平等地告知众人!我是这么打算的──请多指教!」
  他将嘴角更往上扬,但在女学生眼中,那看来只是个邪恶的表情。
  原来如此,自称是罗杰的男人,在语调经常乱掉的狂人狼族当中,感觉是最擅长说话的。他大概打了声招呼后,便转身离开。
  身穿修女服的女性在正门前的隧道等候着他。
  ──不,是「狼女」。是从昨天起以教育顾问的身分前来赴任的圣母抹大拉。上学中的女学生拉开相当远的距离,低着头通过她的左右两边。
  罗杰笔直地逼近她。
  「──那个叫梅莉达.安杰尔的人在哪?」
  「如果她有来上学,我马上就会注意到。」
  抹大拉几乎没动到嘴地这么说。
  她是为此才一早就站在这里。抹大拉的面无表情感觉就像雕像一般。
  「她还没现身。」
  罗杰用后脚缓缓后退。
  「那我去迎接她吧。」
  他在折返回头的同时变化成狼。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沿着来时的路飞奔回去。
  路人惊讶的声音在街上宛如脚印一般响起──
  
  早已事先调查完毕的罗杰,朝着据说是梅莉达.安杰尔与佣人一同生活的郊外宅邸前进。他仅仅几分钟就到达宅邸时,发现门扉前有几个穿着相同风衣的狂人狼族人影。
  罗杰也变化成半兽的两只脚,走过剩余的距离,用五根手指抓住门扉。
  ──门上嵌着看来相当牢固的锁。
  在他想靠蛮力硬掰开的瞬间,狼的鼻子抽动了一下,感觉到异样感。
  先一步到达的同志之一,从一旁开口说道:
  「已经成了空壳。」
  「一看就知道了。」
  在门的内侧──从梅莉达.安杰尔的宅邸领地内,完全感觉不到人类的气息。一个人也没有。这间宅邸就宛如空房子一般静悄悄吧。
  罗杰转过头,眺望卡帝纳尔兹学教区。
  他用野兽手掌看似烦躁地敲打门扉。
  「那他们究竟消失到哪里去了?」
  
        
  
  「小姐们,这边请……请尽量加快脚步。」
  有个四人组的身影正快步通过卡帝纳尔兹学教区铁路沿线的艾立斯塔街道。是一对高个子的相配男女(情侶),与手牵着手,感情深厚的姊妹。
  走在前头带路的青年真面目,就算是镇上与他认识的人,肯定也不会立刻注意到吧。因为他并非穿着平常的军服,而是很少穿的便服装扮。
  当然青年就是库法。不穿军服是为了隐藏身分。可靠的爱刀包在背后的布里。他一只手提着行李箱,里面塞满自己与梅莉达的旅行用品。
  原本现在应该是在圣弗立戴斯威德上第一堂课的时间。
  不过,伴随拂晓的到来,他们确信状况已经不容许那种日常了。关于王座会议的报导在镇上四处散播时,梅莉达与爱丽丝已经急忙地准备行李,离开各自的宅邸了。
  当然,少女们也一样──反倒该说梅莉达她们才需要穿日常便服来隐藏身分。
  暂时得跟圣弗立戴斯威德的制服道别了吧……而且不是穿自己喜欢的裙子,而是依照库法指示,挑选了方便活动的短裤。此外为了尽量缓和引人注目的金发给人的印象,梅莉达还戴上鸭舌帽。
  梅莉达一边忙碌地动着包在丝袜里的双脚,同时开口说道:
  「艾咪她们不要紧吗……
  「现在应该走其他路线逃离镇上了。」
  库法说话速度有些快地回答。
  关于这点要感谢萝赛蒂。库法等人在昨天已经确信了身为公爵家的梅莉达与爱丽丝不可能就这样安稳无事地度过。因此才用「有非办不可的事」这个借口,请萝赛蒂事先采取了对策。
  此刻梅莉达的专属女仆──艾咪、麦菈、妮采、葛蕾丝这四人,也一样穿着便服隐藏身分,同时与奥赛萝女士率领的爱丽丝家女仆移动到安全的场所吧……有本家做后盾,在这种时候便令人感到安心。
  但是,让无法战斗的人自己分头行动这件事,令梅莉达感到不安。
  所以虽说是双面刃,库法也只能这么说服少女。
  「现在不跟我们一起行动,反倒会比较安全。」
  「…………
  梅莉达深切体会着那句话的意思,爱丽丝用力地勾紧两人交缠的手指。
  警戒着前方的萝赛蒂开口说道:
  「能看见了。」
  四人的目的地并非车站。
  而是车站附设的站务员宿舍。耐人寻味的红砖建筑。
  一名戴着车掌帽子的人站在宿舍前。那人有些年纪,体态略胖。他每隔一秒就看向道路的左右两边,同时忙碌地重组着左右两手的指尖。
  他似乎在担心什么,冷静不下来。
  库法等人一边警戒着是否有人跟踪,同时笔直地走近那个人,于是微胖的车掌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的表情象是救世主终于出现了。
  「啊,啊啊,欢迎各位!我恭候多时了……!」
  「感谢你的协助,列车长。我想直接切入正题……
  「嗯,那个,实在是非常抱歉。」
  年纪要大上一轮的列车长好几次向应对的库法低头致歉。
  「原本应该准备特别的贵宾车厢,却非常失礼地让公爵家的各位搭乘这种……嗯,嗯。」
  「请别放在心上。先别提这些,现在分秒必争。」
  「是……是啊!」
  列车长非常夸张地弯下身,「这边请。」走在前头带领一行人。
  要是在卡帝纳尔兹学教区逗留,会变成瓮中鳖,但车站肯定受到监视。
  因此库法等人选择的逃离路线是是车站的调车场。等候发车的车辆和已经结束任务的列车拥挤地并列着的场所。倘若是这里,首先就不会引人注目。
  而且该说萝赛蒂万万岁吗?有令人安心的可靠「护卫」在那里等着。
  虽说正休职中,但这是隶属于骑兵团最高峰──圣都亲卫队的她才办得到的事情。
  「──来了呢。」
  靠在货物车辆上的三名男女,看到列车长与他带领来的库法等四人,从车辆上抬起身体。萝赛蒂瞬间表情发亮起来。
  「葛蕾娜学姊!艾汀……还有盖雷欧先生也来啦!」
  「看来妳爱迟到的毛病治好啦,萝赛蒂。」
  爽朗地迎接众人的三名男女,也穿着颜色朴素的便服装扮。当然,就算没有穿着纯白的骑士服,他们似乎也是萝赛蒂在圣都亲卫队的前辈。
  感觉是队长的戴眼镜女性,重新面向库法。
  「虽然去年只见过那么一次面……
  「上次见面是毕布利亚哥德图书馆员检定考试时呢。好久不见了,葛蕾娜小姐。」
  库法立刻回答,于是她──葛蕾娜看来很开心地露出微笑。
  「还是一样,是位毫无破绽的男士呢。」
  那是从现在算起正好一年前,梅莉达为了获得图书馆员资格,到迷宫毕布利亚哥德探险那天的事情。那时也发生了不得了的事件……总之,菲尔古斯.安杰尔公爵在同天同时刻造访学院,担任他随从的其中一人就是葛蕾娜。
  让人历历在目地回想起进行「三对一」决斗时的光景,她也有参与其中……
  葛蕾娜接着走到在团体当中特别娇小的姊妹面前。
  她轮流注视着梅莉达与爱丽丝的眼眸,进行亲卫队式的敬礼。
  「梅莉达小姐、爱丽丝小姐。葛蕾娜等圣都亲卫队的三名成员,将带领两位前往赛勒斯特泰雷斯凯门区!」
  姊妹稍微互相对望后,战战兢兢地鞠躬。
  「麻……麻烦各位了……
  一直在等待众人打完招呼的列车长,用忙碌的手势表达着。
  「那……那么各位,请搭乘这边的车辆……!嗯,让各位到这种有点脏乱的场所,实在非常抱歉……!」
  可靠的同伴一口气增加了。葛蕾娜首先搭上舱口敞开着的一辆货物车里。接着库法一边护卫梅莉达一边跟上,萝赛蒂也抱着爱丽丝的肩膀紧跟在后,名叫艾汀和盖雷欧的骑士倒退进入,防守出口。
  当然,葛蕾娜他们三人都携带着各自的武器,藏在布里。
  库法立刻开口询问:
  「葛蕾娜小姐,圣王区目前是怎样的情况呢?」
  「我们也不清楚详情……
  看来冷静稳重的葛蕾娜,也显露出苦涩的神情。
  「骑兵团的联络网早已经没作用了。我们三人正好在革命的瞬间来到下层城镇……反倒算是运气好。因此才能从萝赛蒂那里接到消息,像这样与梅莉达小姐等人会合呢。」
  货物车辆没有充足的灯光,而且满是灰尘,但当然不可能有人抱怨。
  一行人混在之后会通过月台的这个车辆里,藉此逃离镇上。
  「来确认今后的预定吧。」
  葛蕾娜将弗兰德尔全街区的铁路图直接摊开在地板上。铁路图相当大。
  众人将警戒外面的任务交给艾汀他们,剩余五人一起探头窥视铁路图。
  「首先前往阿库亚立姆斯水镜区。从那里到上面一层的第二层──
  葛蕾娜的食指在铁路图上转圈画了个圆形。
  「关于骑兵团与狂人狼族在赛勒斯特泰雷斯凯门区互相牵制这个情报,要塞有我们才知道的进入通道。就走那里与本队会合吧。」
  库法与萝赛蒂,还有两名公爵家千金当然不可能有异议。
  不过,在这边提出意见的是后方的男性骑士。其中一个名叫艾汀的骑士,毫不松懈地紧盯着外面,同时陈述不安因素。
  「但是,我们无法确认凯门区的状况。只是将报纸的报导照单全收而已吧。」
  「那么,你的意见是?」
  「在那之前,能够先到某处暂且落脚吗?我想收集情报。」
  事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了。梅莉达与爱丽丝悄悄地互相对望。
  葛蕾娜的语调有些焦躁似的粗暴起来。
  「首先要以公爵家的两人安全为最优先。」
  「这也是为了安全地护送她们到目的地。实际上,我们也是惊慌失措地刚回到这里,根本不晓得现在的弗兰德尔陷入怎样的情况──这样走一步算一步地前进,万一路被堵住的话呢?」
  葛蕾娜无言以对。最后一名骑士盖雷欧看似慵懒地抚摸着下巴的胡须。
  「毕竟现在凯门区似乎也孤立啦。」
  「……这表示有可能本队才是最缺乏『外界』情报的吗?」
  葛蕾娜双手交扠环胸,摆出沉思的姿势。「实在令人苦恼啊……」她发出这样的低喃。
  库法和萝赛蒂似乎也在伺机陈述意见。情况如此发展的话,已经没有任何学生可以插嘴的事情。梅莉达坚强地咬了咬下脣。
  亲爱的银发堂姊妹从一旁轻轻地将手掌重叠在梅莉达的手上。
  梅莉达回望着堂姊妹的苍蓝眼眸,逞强地笑了笑。
  「……莎拉和小缪现在不知在做什么呢?」
  爱丽丝也不是预言者,只能暧昧地摇头回答。
  打破沉默的是常在颤抖的男性声音。
  「啊,啊啊……实在非常抱歉……实在非常抱歉……!」
  是呆站在舱口外侧的列车长。他缩起微胖的身体,还是一样一脸惶恐地不断低头道歉。
  由于那动作实在太过夸张,亲卫队的骑士也转头看向他。
  看来将公爵家的人塞到货物车辆这件事,似乎让他于心不安。
  梅莉达蹙起眉头。
  ──他会不会在意过头了?
  最终列车长低着头一动也不动了。
  「非常……抱歉……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滴答。汗水从额头滴落到地面。
  然后眼泪从他的双眼冒出。
  「……我该怎么道歉才好呢?」
  随后,待在车内的所有人都反射性地动了起来。
  艾汀和盖雷欧首先踹倒堵住入口的列车长。接着库法抱着梅莉达,萝赛蒂抱着爱丽丝跳向车外。最后在葛蕾娜丢下铁路图一蹬地板的瞬间──车顶被弄破了。
  碎铁片落到几秒前为止,一行人还在交谈的地方。
  一起掉下来的狼大叫:
  「被发现了!」
  这时库法等五名骑士已经拔出各自的武器。
  车外已经是前后左右及列车车顶,能说是退路的退路都被数不清的狼给填满。葛蕾娜一边诅咒自己的大意,一边抬起剑尖。
  「是陷阱!」
  那群狼同时飞扑上来。库法从正面将梅莉达的腰揽入怀中。
  在这已经驾轻就熟的姿势下,梅莉达紧紧地将双手缠绕在库法的脖子上,以免妨碍到他。库法用获得自由的一只手轻易地挥舞黑刀。
  他从正下方顶起第一只狼的下颔,用出鞘的剑尖横扫第二只狼。但接着挥出的第三击被獠牙给挡住了。他用脚踩踏几步,强硬地拔出刀。
  萝赛蒂也用一只手保护爱丽丝,同时烦恼着该如何进攻。
  砍断肉的声响与刀刃被挡住的声响各占一半。盖雷欧大声嚷嚷。
  「这些家伙很棘手啊!」
  纵使他好几次挥舞自豪的鎚矛攻击,狼也用宛如铠甲般的皮肤忍耐住。
  他心想既然如此,便用握柄将狼往上捞起,在空中靠蛮力殴打。不过敌人数量庞大。
  「是狂人狼族里专长暴力行为的家伙吗?」
  「但终究不是我们的敌人!」
  葛蕾娜将剑垂直立起后,展现出宛如机械般的精密剑术。
  她连续两次往下挥砍,然后发动疾风般的第三击。她一口气前进两公尺的距离,同时将沿途的狼群一起驱散。
  「开拓出道路!」
  在狼群当中,有一只狼散发出特别强烈的存在感。
  是用半兽的两只脚身穿风衣,戴着高帽的史皮库斯.罗杰。率领「专长暴力行为的家伙」的不是别人,正是兼任指挥官的他。
  「这群骑士挺有一套的嘛!那就是『白衣战士』……圣都亲卫队的家伙吗!包围他们,靠数量击溃!将他们一个个确实地置于死地──!咦,唔哦!」
  突然有人从脚边紧抓住罗杰的风衣。是泪流满面的列车长。
  「我照办了!我按照你们的吩咐行动了!」
  「你……你做什么,人类!放手!」
  「请别对我的家人动手!我太太跟孩子没事吧?」
  列车长用充满绝望的沙哑声音这么说道。
  「你们说『敢反抗就会把他们变成狼人』…………
  罗杰踹倒那样的他。拍了拍乱掉的风衣下襬。
  「放心吧,你已经没用处了──现在需要的是这边,『巴萨卡』!」
  罗杰毫无预兆地这么呼唤,然后高声吹响指哨。
  那诡异的音色也吸引了库法和葛蕾娜等人的注意力。
  「很久没遇到这么活力充沛的猎物喽!随心所欲地破坏殆尽吧!」
  一节货物车辆回应罗杰的呼唤声,从中间炸裂开来。
  潜藏在内侧的「某个人物」透过那惊人的破坏力,穿破了铁板。墙上开出大洞,才心想一节车辆整个飞舞到半空中,只见它在遥远的高处静止。
  它从大约二十公尺高的高度,化为铁块掉落下来。
  铁块冲撞上地面,伴随着类似地震的鸣动,掀起一片沙尘。
  库法等人护住脸部,瞪着在烟幕对面出现的人影。
  「那家伙是怎么回事……?」
  葛蕾娜不禁发出呻吟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新出现的敌人在大块头的狂人狼族当中,拥有更庞大的巨体。虽然他穿着跟罗杰一样的风衣,但系了好几条厚重的皮带,给人一种象是「拘束衣」的印象──那氛围就彷彿在等候制裁的罪人。
  颜面也十分异样。就连长长的嘴巴也绑着皮带,他试图设法扯断皮带的嘴角不断发出低吼声。他的眼球充血,无法看见瞳孔。
  是葛蕾娜身为战士的直觉吗?她抬起剑尖,试图先发制人。
  从一旁走上前的艾汀按住她的肩膀,阻止了她。
  「──我有不好的预感。」
  他留下这句话,便率先飞奔而出。葛蕾娜来不及制止。「艾汀!」
  艾汀的武器是长剑。他沿途流畅地击倒三只狼。剑尖挥开沙尘,狂野地点缀着剑舞。巨汉狼男根本不当一回事。
  ──他似乎叫做「巴萨卡」。
  艾汀象是要将对方连同那名字一刀两断似的,一蹬地面。
  他在空中扭动身体,将扭转力尽情地追加到刀刃上。
  「喝!」
  他从肩膀往下斜砍毫不抵抗的风衣。
  鲜血迸出。
  这是因为长剑深陷的巴萨卡的左肩,以及──
  他毫不介意地挥出的右钩拳,在艾汀的侧腹上开了个大洞的缘故。
  「嘎…………!」
  只有艾汀这边发出痛苦的声音。
  令人害怕的是,巴萨卡的攻击并非拳头。而是「手指」。他将两根手指宛如矛一般往上顶,像在反击似的攻击了艾汀的侧腹。
  倘若是一般人,会遭到玛那的防守与肌肉的阻碍,应该是手指骨折吧。
  换言之,这表示那个叫巴萨卡的,光凭手指力量就胜过那些阻碍──
  萝赛蒂发出哀号。葛蕾娜立刻试图飞奔到艾汀身旁。
  艾汀尽管被对方光用手指就吊在空中,仍凭着毅力用力握紧剑柄。
  「放开…………嘎呼!」
  不过,他没能拔出剑。
  对方也用宛如地层一般厚实的肌肉,牢牢地咬住刀身。
  对方应该也痛不欲生吧。
  明明如此,巴萨卡却没有一丝犹豫。他如同艾汀所期望的举起左拳后──连同自己的右手一起殴打。
  艾汀宛如被射向正下方的砲弹一般,高大的身躯陷入地面。
  地面冒出龟裂,轰隆作响。冲击波朝四方膨胀起来。
  「艾……艾汀……!」
  本想飞奔过去的葛蕾娜也不禁两腿发软。
  艾汀已经失去意识。他的骨头从被打中的侧腹骨折成ㄑ字形。巴萨卡在承受攻击时没有丝毫犹豫,在发动攻击时也毫不留情。
  他抓住艾汀的脚,将他拖拉起身。
  他使劲一握。
  「『幻刀』!」
  玛那刀刃一直线地飞了过去。库法瞬间踏向前方,同时挥刀横扫。
  虽然是也无法称为攻击技能的朴素一击,但不偏不倚地命中对方的左右眼球。不知闪避为何物的巴萨卡从正面承受攻击,他的上半身总算稍微倾斜。
  瞬间,同伴反射性地动了起来。
  葛蕾娜与盖雷欧提升气势,以拚命的突击从左右两边扔出武器。巴萨卡丝毫不为所动。但艾汀的脚从他的手掌滑落下来。
  史皮库斯.罗杰发出欢喜的吶喊声,将那副光景用相机拍摄下来。
  「嘎哈哈哈哈!看啊,看啊!那似乎就是弗兰德尔最棒的骑士!面对我『弟弟』根本束手无策!多么不堪入目的模样啊!」
  剩余的狼群也像在炫耀似的哄堂大笑。库法与萝赛蒂抱着各自的主人,背对着背。
  ……确实,以戰鬥力(Status)来说的话,五人在数值上没什么差别。
  岂止如此,比库法等人还厉害的老手,在骑兵团也寥寥无几吧。
  能够轻易击败他们的那个巴萨卡,究竟是何方神圣……
  罗杰放下相机,盛气凌人地说道:
  「上吧,巴萨卡!让那群渺小的人类见识你的力量!」
  「………………唔唔……!」
  他似乎只会听罗杰说的话。
  巴萨卡僵硬地动了动因为拘束衣而无法自由活动的身体。
  即使葛蕾娜好几次用剑攻击他满是破绽的背后,但光是要劈开他的皮肤,就竭尽全力……
  从风衣伸出的手掌不知作何打算,碰触货物列车的外板。
  ──不,应该说「握住」。
  然后抬了起来
  那光景让人怀疑起自己的眼睛。车轮从铁轨浮起,宛如钢铁蛇一般的巨大车体被一只手支撑住。即使肌肉彷彿要裂开,巴萨卡也毫不踌躇。
  「什…………!」
  影子降落到抬头仰望的葛蕾娜身上。
  罗杰放声大笑。
  「使劲转!」
  巴萨卡彷彿机械一般执行那指令。库法立刻护住梅莉达的头,同时在地面上翻滚。萝赛蒂也保护着学生,采取相同行动。盖雷欧抱着失去意识的艾汀,抢先往后跳,目瞪口呆的葛蕾娜在最后一蹬地面。
  钢铁蛇发出低吼。
  六节车厢的列车横扫头顶。它将其他停止的列车卷入,伴随着尖锐的金属声响,像推骨牌似的弄倒。巴萨卡彷彿想说战场太过狭窄似的吼叫。他一边削掉地面,一边将更多列车卷入,然后宛如鞭子一般挥起手臂。
  被顶向天顶的一只手。
  被握在那只手中的超重量列车,彷彿神罚之矛一般伸向空中。
  难以想象是这世上会有的光景,让圣都亲卫队的骑士也说不出话来。
  「简直就是怪物……──
  列车被往下挥落。丝毫不把重量,也就是惯性当一回事的速度。
  唯一幸运的是他没有瞄准固定的目标。从列车头到尾一口气击垮没有任何人在的一直线距离。冲击朝左右两边膨胀起来。彷彿世界末日般的轰隆巨响。
  其他狼群彷彿观众一般围住周遭。库法等人甚至不知该逃向何处。
  衣服被泥土弄脏,脸颊沾黏着血液。罗杰愈来愈得意忘形。
  「很好!很好!将所有人一起击溃吧──!」
  巴萨卡试图按照字面意思实行罗杰所说的话。
  他这次用双手将已经化为废铁的列车高举到头顶上。
  所有人都立刻明白他打算做什么──他想将列车扔出去。
  不过,这时慌张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史皮库斯.罗杰。
  「啊!等等,等等,兄弟!不能那么做!」
  罗杰为何阻止巴萨卡?──葛蕾娜试探般的视线看向他。
  罗杰也没注意到有人竖起耳朵在听,喋喋不休地说道:
  「那个位置会波及到车站!要是危害到镇上的家伙,会被老大痛骂一顿喔!」
  库法、萝赛蒂还有剩余两名骑士的眼眸因找到生机而闪亮起来。
  他们在一瞬间互相使了个眼色,转过身去。目标正是挤满卡帝纳尔兹学教区居民的车站。罗杰注意到这边的企图,发出尖叫。
  「啊啊!可恶,那群混帐!」
  巴萨卡对他的声音产生反应,一边低吼,一边想迈出步伐。
  但罗杰惊慌地阻止他。
  「不行啊!不行啊!你会造成严重的损害!够了,其他所有人追上去!只不过要避免波及到镇上的家伙──真是有够麻烦!」
  成了夹心饼干的罗杰气得直跺脚。
  就在他手忙脚乱时,骑士等人的身影早已经混入列车后面。
  
  车站里头突然骚动起来。因为有拿着出鞘的武器且滴着血的骑士──现在甚至没穿着军服,一个不好就像可疑人物。总之,才心想他们连车票也没有就闯了进来,他们又推开其他乘客,以列车为目标。
  「快让开!不好意思,麻烦让路!我们赶时间!」
  「哇~哦!你们是怎么回事啊……!」
  「噫!有人死了……?」
  有人看到艾汀的模样而吓得腿软。盖雷欧一边将同僚扛在肩上,一边扭曲嘴脣。
  「他还活着啦──勉强还活着。」
  「别让他们逃掉!把他们逼入绝境!」
  随后人狼蜂拥而至,月台终于陷入大混乱。人潮以漩涡般的气势东奔西窜,甚至会迷失亲朋好友的身影。
  「……爱丽!爱丽在哪里?」
  梅莉达拚命地寻找亲爱的银色色彩。
  有亮光闪烁了一下。
  她们不知不觉间被人潮隔开,分散两地。人狼从后方追赶过来,没办法停下脚步。车站里的乘客都争先恐后地跑向出口,甚至无法好好地请人让出一条路。
  这边是梅莉达、库法、亲卫队的葛蕾娜。
  那边则是爱丽丝、萝赛蒂还有扛着艾汀的盖雷欧。
  亲卫队的骑士之间瞬间交换了视线。
  「……分头行动吧!」
  库法抱着梅莉达,然后萝赛蒂抱着爱丽丝的肩膀,朝反方向飞奔而出。人狼犹豫着该追踪哪一边。正好有两辆列车准备驶动。
  两辆列车同时朝前后反方向准备驶离车站。萝赛蒂等人跳上其中一辆。已经达到充分初速的那辆列车,在千钧一发之际甩开狂人狼族的追击,驶离月台。
  库法等人跳上后方车间通道的,是朝反方向前进的列车。
  正好就在那一瞬间,汽笛响起,车轮转动起来。
  ──但实在太慢了。
  在发车略晚的列车缓缓提升初速的期间,追兵猛然追赶上来。
  以时间点来说,库法察觉到了。对方肯定会搭上这辆列车。
  库法用力握住刀,心想只能在车内做个了结。
  在那之前,不知是有何打算,突然转头看向这边的葛蕾娜将手贴到库法胸膛上。
  「──拜托你了。」
  库法甚至没有时间回问或蹙起眉头。
  葛蕾娜一蹬渡板。
  她跳向车外,反过来用剑猛攻正要飞扑上来的狼群。
  「喝啊!」
  她伴随着气势将一只狼刺成肉串,在月台上翻滚。她在采取护身倒法的同时砍飞第二只狼,抓住想追赶列车的第三只狼后脚,将对方拖倒在地,从背后将剑尖刺入心脏。
  葛蕾娜拔出剑,在她背后可以看见彷彿要填满地板的狼群。
  库法一向冷静的面具也不禁动摇起来。
  「葛蕾娜小姐!」
  「别过来!就那样远走高飞吧!」
  葛蕾娜一边挥剑横扫,同时背对这边。
  鲜血从剑尖高贵地散落。
  「保护『预言之子』!」
  梅莉达的眼眸惊讶地睁大。
  汽笛象是要抹消声音一般,无情地响彻周围。列车一口气加快速度。葛蕾娜拚命地不断挥舞着剑。狼的毛皮填满她的周围。之后眼看着战场的景色逐渐变小──轰一声地隐藏到建筑物背后。
  梅莉达纤细的膝盖猛然摇晃一下,接着跪倒在车间通道的地板上。
  库法回过神来,单膝跪地,扶着梅莉达的肩膀。
  「小姐……
  梅莉达毫不害臊地抱住库法。
  唯独现在,她并非主张自己是淑女的女孩,也不是见习骑士,看起来象是比年龄还要更加幼小的稚子。无依无靠的手掌紧抓着心上人的胸膛。
  她无法压抑住眼泪。
  「老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被预言选中?我根本没有任何力量……!」
  以往曾有像这样对自己无法告知答案一事,感到如此懊悔的经验吗?
  库法只能紧抱住梅莉达。梅莉达也将双手绕到心上人的背后,滴下温热的泪珠,心想要是能就这样融化掉就好了。
  列车已经不会回头。它横越卡帝纳尔兹学教区熟悉的街景,没多久从建筑物也变得零散的郊外一口气冲向街区外面。
  在夜晚的黑暗当中,少女流下的一滴泪珠,散发出格外高贵的光辉。
  「我无法拯救任何人呀……
  那彷彿要消失的声音,因三度响起的汽笛,微弱地传入库法的耳中。




LESSON:Ⅳ ~在安眠之夜~
  
  
  那个场所展现出与从弗兰德尔第一层到第五层的任何街区截然不同的异彩光景。
  在镇上淡薄地蔓延开来的蒸气。栉比鳞次的巨大水塔,与宛如针插的烟囱群。五颜六色的火焰从烟囱前端喷射出来,随风摇曳。
  抬头仰望的话,能够从正下方掌握到被称为「超规模吊灯」的弗兰德尔全貌。贯穿中央的主柱,与黄金色的支柱。倘若比较连接起各个柱子的铁路轨道,便能隐约察觉到那令人头晕目眩的规模感。
  支柱的要地建设着提灯状的街区,应该也能在其中之一找到熟悉的卡帝纳尔兹学教区吧。平常的自己其实是在那么高的地方住宿、生活啊──现在的库法有些感触良深地这么心想。
  这里是弗兰德尔正下方的虹油精制区「欧哈拉」。
  是精制从矿脉汲取的「太阳之血」原液,提供到弗兰德尔各处的场所。是下层居住区的代表地,其规模也相当庞大。
  工厂街以弗兰德尔的主柱为轴绕圈,以圆形拓展开来。高架铁路呈放射状延伸,货车络绎不绝地来来往往。人们把那座高架桥当作区隔的标准,区分出一号街到八号街。
  然后说到现在的库法,他正在二号街的市场买东西。
  他没有特地遮掩容貌,做那种会遭人起疑的行动。
  「最近欧哈拉有发生什么怪事吗?」
  库法在购买了大量日用品的摊子,趁结帐时顺便这么询问。
  福态的女店主一边将找零的银币和铜币交给库法,一边开口回答:
  「没有呢,就跟平常一样。不管『上面』发生什么事,都跟这里无关啦。」
  「……说到『上面』,妳知道巡王爵的新政策吗?有影响到这边的生活吗?」
  「这么说来,大概两天还三天前吧?有人说是公告还什么的,张贴了传单呢。」
  店主彷彿想说她已经回答了货款份一样,低头看向摊开的杂志。
  「听说最近会有官员从『上面』来虹油工厂那边。好像很多做法会变更……希望不会影响到我丈夫的薪水就好了。」
  库法抱着纸袋,露出微笑。
  「非常感谢。」
  「不客气!下次再来光顾啊。」
  库法很快地离开摊子。
  在逃离卡帝纳尔兹学教区的隔天,库法判断无论哪个街区都已经没有安全的场所,象是被追赶似的下降到这个虹油精制区。尽管他沿途试着收集仅有的一点情报,但只是徒增异样感而已。
  人们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
  狂人狼族提倡「无血主义」,试图平稳地融入人类的生活。他们当真是为了追求与弗兰德尔对等的同盟关系而前来的吗?若是如此,不顾一切地抗拒他们,其实是错误的决定──
  那是不可能的吧。
  让库法确信这点的事件不是别的,正是逃离卡帝纳尔兹学教区的逃生戏。有件事令人费解……为何追兵能事先绕到库法等人的逃离路线?光凭列车长受到威胁一事,并无法说明这点。
  库法有种预感,背后似乎有什么更黑暗的交易在操纵这些事情……
  无论如何,身为最高意志决定机关的评议会遭到控制的话,库法也无计可施。因为评议会的「最高层」期望与狂人狼族建立亲密的关系。
  塞尔裘.席克萨尔……他是抱持什么打算开始这场革命的?
  库法钻过购物的客人缝隙间,利落地脱离拥挤的市场。
  虽然他随时不忘提防戒备,但似乎没有人跟踪。
  稍微回顾一下过去也无妨吧……
  在与塞尔裘的关连中,至今为止曾几次察觉到可疑的氛围。但他的本性是极恶吗?倘若这么自问,结果库法还是不得不感到疑惑。
  多亏他才得救的情况也不少。
  既然如此,为何他要做这种事……
  曾有人评论「他就像风一样」。
  这是指爽朗且舒适的意思吗?还是难以捉摸的意思呢?
  在库法眼中,别说是风,他看起来就像羽翼遭到束缚的鸟──
  「实在搞不懂那个人。」
  库法并没有特别喜欢这个朋友。
  话虽如此,但也并非憎恨着他。
  即便他现在处于遭到骑兵团所有骑士反抗的立场也一样。
  
  在身为武士位阶的自己的警戒网内,没有无法察觉到的敌人。
  也没必要特地绕远路,买完东西的库法笔直回到「藏身处」。是在欧哈拉很常见,将一栋建筑物纵向切割的狭长住宅。
  是白夜骑兵团的活动据点之一。
  由于是纵长的构造,一层楼只有一个房间。库法将购物袋放在一楼的厨房,走上楼梯。
  人的气息在三楼。
  一打开门,便可以在摆放着古色古香的家具的房间当中,看见梅莉达的身影。
  她正低着头坐在床上。
  「我回来了,小姐。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梅莉达缓缓摇了摇头。
  岂止如此,她的姿势跟库法出门时一模一样,丝毫没变。
  她似乎一直在想事情。
  「我才想问老师,街上情况怎么样呢……?」
  「没有异常。」
  彷彿想说反倒让人觉得没劲似的,库法耸了耸肩。梅莉达抬起视线仰望他。
  「……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能待的话就尽量待吧。只靠我们自己前往凯门区十分危险。」
  「这样就好了吗?」
  梅莉达回了出乎意料的话。库法蹙起眉头。
  梅莉达用力抱紧自己纤细的身体。
  「不是非得由我来打……打倒莎拉的哥哥大人才行吗?」
  「小姐──
  库法立刻走近床铺,将手掌放在少女的肩榜上。
  虽然她嘴上说着刚毅的话,但身体却在颤抖不是吗?
  「小姐不需要去思考那些事情。无论如何,这种状况都不会持续得太久吧……关于席克萨尔公那边,应该迟早会由骑兵团与他作个了结。在那之前,请小姐只要思考如何安全地躲藏起来。」
  「…………
  依梅莉达的个性,是不可能听到库法这么说,就立刻回答「就那么做」的吧。
  库法弯下身,做出在坦诚相见的关系中常见的行为──他「啾」一声地吻了吻梅莉达的侧头部,用手梳理金发几次后,转过身去。
  「小姐肚子饿了吧?我会使出浑身解数来准备餐点。」
  库法留下应该暂时不会想动的梅莉达,离开房间。
  他往下走到一楼,沿途确认挂钟和图画的背面,还有凸窗的沟槽等地方。
  ……无论哪个「窗口」都没有回信。
  简单来说,就是这里设置了好几个白夜骑兵团的联络网。库法原本期待说不定能取得联络,但遗憾的是只有他单方面地发出讯息。
  虽然在「拉克拉.马迪雅老师」请假时,就清楚地知道了──他们似乎已经出门去办那个重大工作。但当真是一个人也不剩?
  ──只有一个人也好,没有哪个白夜骑士留下来吗?
  所谓的孤立无援居然令人如此不安吗──库法不禁差点软弱起来。
  他重新确认玄关有锁好门后,前往厨房。
  至少煮一顿美味的饭菜吧──
  他一边在脑中整理食谱,一边挑选购买的食材。
  这时楼梯嘎吱作响的声音从天花板响起。
  才心想梅莉达可能是去冲澡,但气息就那样往下走到一楼,「叽」一声地打开厨房的门。
  库法装作没有特别注意到的态度,面对着水龙头。
  「哎呀,小姐,妳已经肚子饿到受不了吗?」
  梅莉达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库法身旁后,静静地将身体靠在库法身上。
  她双手环住库法的侧腹。
  「我想跟老师待在一起。」
  库法爽朗地笑着回答:
  「那么,就跟我一起煮菜吧。」
  梅莉达从胸前抬头仰望库法,声音有一点快哭出来的感觉。
  「……总觉得这样好像新婚夫妻。」
  然后总算能够看见她的笑容,库法的嘴角也自然地露出微笑。
  
  ──我想跟老师待在一起。
  梅莉达的内心当真就是这种想法,在用餐之后,库法也一直配合她的希望。纵然平常是被称为「残暴」的家庭教师,但在这种时候,就算尽情地宠溺梅莉达也不会遭天谴吧。
  梅莉达甚至对夜晚要在不同房间就寝一事感到畏惧。
  在两人一起躺平的床铺中,可以从库法胸前听见啜泣声。
  「如果世界就这样……只剩下老师跟我两个人就好了……
  库法假装没注意到她说的话,只是不断地抚摸着少女的金发。
  如果自己陪着睡能缓和这名少女的孤独,就应该这么做。
  如果在库法抱紧摸头的期间,能让她忘记辛酸的事情,就永远这么做吧。
  只不过,啊,所谓的现实总是如此无情吗──
  梅莉达突然开始主张要「前往圣王区」,是这之后三天后的事情。
  
        
  
  「老师,拜托你,请允许我外出。」
  虽然嘴上说请允许,但梅莉达散发出倘若库法没有守在玄关前,她彷彿随时会冲出去的氛围。讽刺的是她洋溢着这几天来最强烈的气魄。
  库法当然不可能视而不见。他耐心地阻止着梅莉达。
  「请冷静下来,小姐……!妳突然是怎么了?」
  「我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就这样一直躲藏下去。」
  「发生什么事了吧?请老实地告诉我。」
  「……这个被风吹进来。」
  梅莉达这么说,将折叠成四角形的某样东西递给库法。
  库法接过来摊开一看,发现是报纸。《周刊爆脾气时报》最新号……
  看到刊登在头版,过于引人注目的照片,就连库法也不禁惊讶得睁大眼。
  「爱丽丝小姐……?」
  照片上是礼服装扮的爱丽丝.安杰尔。地点是……圣王区的帝国饭店。茶室里的名产「鸟笼座位」……
  在好几根栅栏的对面,爱丽丝宛如被囚禁的天使一般,坐在椅子上。
  报导是这么写的──
  
  『日前,圣都亲卫队绑架了在卡帝纳尔兹学教区正要上学的爱丽丝小姐。他们似乎试图拱身为骑士公爵家千金的她作骑兵团的旗帜。
  但在到达赛勒斯特泰雷斯凯门区后没多久,「无血主义者」便随即夺回她,目前已经在圣王区得到塞尔裘.席克萨尔巡王爵的庇护。爱丽丝小姐非常担忧堂姊妹梅莉达.安杰尔小姐的安危,表示希望能早日与她重逢……
  
  「她被抓到了。」
  在报导里面,只有这一点对梅莉达而言是事实。在卡帝纳尔兹学教区分别之后,她们和自己等人相反,是朝上层前进,然后没能与凯门区的骑兵团本队会合,就被狂人狼族的追兵给抓住了……
  既然如此,得去救她才行。不能只有自己躲藏起来。
  「那孩子是我的姊妹呀。」
  梅莉达快哭出来似的这么说道。
  「即使在我还是个吊车尾,遭到别人霸凌的期间,就算我说了很过分的话甩开她,那孩子还是一直待在我身旁。」
  我的心──梅莉达按着左胸,指示心脏。
  「对那孩子见死不救,就跟割舍自己是一样的。」
  梅莉达只说了些,便强硬地想前往玄关。
  库法顽固地阻止着她。梅莉达在库法的手臂中大闹。
  「萝赛蒂大人也是,现在不晓得怎样了呀──
  「请冷静下来,小姐,仔细看清楚这个!」
  库法这么说,将报纸拿到梅莉达的鼻尖前。
  梅莉达一脸不用库法说她也明白的表情,库法对那样的她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这张爱丽丝小姐的照片──小姐不觉得似曾相识吗?」
  「咦……?」
  听他这么一说──梅莉达仔细地观察一直避免去直视的照片。
  礼服的种类、坐姿、椅子高度。爱丽丝的姿势、手指的动作、避免去意识到摄影机、冷淡地撇向一旁的脸的角度。将这些全部纳入镜头中的摄影机位置──
  不愧是断言爱丽丝为「自身一部分」的梅莉达,她没多久便察觉到了。
  「啊!这是去年……搭飞行船去提尔纳弗尔大海沟『扫墓』时的……?」
  「这是从弗兰德尔出发之前,公爵家的各位针对记者团所举办的联欢会上拍摄的照片。」
  「这是怎么一回事……?」
  「换言之,这张照片──
  库法放开总算冷静下来的梅莉达,断言道:
  「是『合成』的。对方将爱丽丝小姐的照片与帝国饭店的照片重叠起来,假装成爱丽丝小姐就在现场一般。然后对方必须准备这种假照片就表示,反过来说,爱丽丝小姐并不在他们手上──可以得知爱丽丝小姐并没有被抓住。」
  库法再次将报纸翻回正面,确认日期。报导正是今天发行的。
  「那群家伙反倒是完全掌握不到线索吧。所以才会用这篇报导来当『陷阱』。看是梅莉达小姐会为了拯救爱丽丝小姐现身,或是爱丽丝小姐为了阻止这件事而露出马脚──他们肯定是以其中之一的效果为目标。」
  「那么,假如爱丽被这篇报导给骗了的话……!」
  「萝赛不可能没注意到这件事。无论发生什么,她应该都会阻止爱丽丝小姐──就像刚才的我一样。小姐明白吗?现在妳们两位都绝对不要行动,才是正确答案。」
  「…………
  梅莉达低下头。库法还不肯从玄关前让开,不知梅莉达是否能理解了呢?
  没多久,金发少女断断续续地低喃出声。
  「老师是职业摄影师吗?」
  「……不是。」
  「老师能断言那张照片绝对、百分之百是假的吗?」
  「小姐……
  梅莉达似乎自己说到自己都痛苦了起来。她猛然摀住双眼。
  「老师说的话我都相信!我相信,但是,万一…………!」
  库法放弃说服,静静地抱住梅莉达的肩膀。
  从卡帝纳尔兹学教区逃离之后,梅莉达一直被逼得快走投无路。如果只考虑人身安全,闭关在屋里是最正确的吧。但照这样下去,她在精神方面迟早会撑不下去吗……
  咚咚──库法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开口说道:
  「──我明白了,小姐。那么,就去确认看看吧?」
  「咦……?」
  「至少要弄清楚那张照片究竟是真是假。这么一来,小姐才能安心吧?」
  梅莉达抬头仰望库法,她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库法拿出手帕替她擦拭彷彿随时会滑落脸颊的水滴。
  「要……要怎么确认呢……?」
  「我去联络写了这篇报导的报社员工。我正好认识一个人跟报社有关系……我私底下去接触那个人,问出真相吧。」
  呼──梅莉达正觉得松了口气时……
  「只不过──」库法立刻叮咛她。
  「这是非常危险的行动。我们正处于遭到追捕的立场,这就像自己散播证据表示『我在这里』一样。请小姐做好觉悟,一度跟某人接触之后,就再也无法回到这个藏身处了。」
  「……!」
  「以我的立场来说,是尽可能地不想离开这个安全的环境。虽然不是想不到其他藏身处……但小姐,能否请妳为了我,再一次重新考虑看看呢?」
  梅莉达立刻领悟到库法的温柔。
  他应该也很担心爱丽丝和萝赛蒂,却自己表现出无情的一面,给梅莉达留退路。
  梅莉达轻轻地将手重叠在库法的手掌上,缓缓地摇了摇头。
  库法反倒用明朗的表情露出微笑。
  「是吗。」
  「对不起,老师。这样明明是老师比较辛苦……
  「没关系的。」
  库法真心这么说道,挺直脊背。
  「正因为是这样的小姐,我现在才会像这样在这里。」
  库法搭在梅莉达肩上的手掌,位置比去年稍微高了一点。这是梅莉达长高了的证据。
  尽管如此,库法还是跟以前一样,感到十分骄傲似的抚摸学生娇小的头部。
  
        
  
  《周刊爆脾气时报》──
  是以下层居住区欧哈拉为据点的唯一一间报社。假如把据点移到弗兰德尔的更上层,应该就能实时取材新鲜且刺激的情报吧。但代价是竞争率非常高。情报最重要的是新鲜度──这句话说得好。
  《爆脾气时报》报社避开挤满竞争对手的弗兰德尔上层,在创设当时为了弥补无论哪间报社都会延后处理的下层居住区,在此设置了据点。结果,尽管一星期发行一次报纸就是极限,但也成为对劳工阶级而言非常便利的存在……可说是靠利基产业赚大钱的好例子吧。
  甚至关于下层居住区发生的事情,反倒是他们比较能迅速得知。
  白夜骑兵团有时也会利用他们来收集情报──
  不出所料,库法靠白夜的关系打声招呼后,报社员工便给了回覆。
  对方表示想直接见面,交换情报……
  「我们走吧,小姐。」
  库法与梅莉达将旅行用品都塞入行李箱,消除藏身处的痕迹后,离开玄关。约好见面的场所是五号街的酒吧「九号地狱」。
  库法沿途一直仔细地戒备着,但这次真的没有埋伏也没人跟踪。
  在酒吧入口站着沉默寡言的保镖。不知是否觉得小孩会来这种地方很稀奇,他凶狠地瞪着梅莉达看,但并未责怪她。梅莉达低着头前进,用帽子遮掩住表情。
  两人打开门,进入店内。
  意外地是个整洁的空间。针对大人播放着雅致的音乐。虽然库法不是很熟悉……但大概是在欧哈拉大受欢迎的歌手或乐团吧。
  一名男性背对这边,坐在指定的窗边座位上。
  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男性散发着不适合酒吧氛围的粗野氛围。
  「你就是韦斯朋先生吧?」
  库法一边搭话,一边坐到男性的对面。梅莉达挨近库法旁边,露出紧张的表情,缩起身体坐下。
  他──韦斯朋是以所谓耸人听闻的造假报导博得名声的男人。他撰写报导并非依据「是否为真相」,而是「能引起多大的兴趣」。将一丁点的污点小题大作地夸大其辞并煽风点火,若是觉得对自己不利,纵然是事实也会撕毁舍弃。
  他在一部分读者间获得狂热的支持,相对地被大多数人视为蛇蝎,避之唯恐不及。不过,他撰写的报导总之能够提高发行量,因此受到重用……就是这样一个记者。
  明明还是白天,但桌上已经摆着空了的威士忌酒瓶。
  酒瓶旁还有让梅莉达感到恐惧的《周刊爆脾气时报》最新号……
  库法等人一坐下来,男人立刻用那混浊的眼眸打量着两人。
  「关于你们的目击情报,悬赏金额是金币五百枚。」
  梅莉达猛然抽动了一下肩膀。库法则不为所动,将手掌探入怀里。
  他放在桌上给对方看的,是嵌着大颗宝石的戒指。韦斯朋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收下戒指,将戒指凑近眼前,仔细观察。
  梅莉达并不晓得那戒指具备多贵重的价值。
  但没多久后,韦斯朋将戒指塞入大衣口袋,开口说道:
  「──关于爱丽丝.安杰尔的报导,是胡说八道。」
  「真……真的吗!」
  该说不愧是记者的嗅觉吗?他似乎已经察觉到这边想问的事情。
  即使梅莉达激动地抬起头,库法仍十分慎重。
  「你这么认为的根据是?」
  「在报纸发行前一天,『上层』突然送了这张照片过来。要我们在头版刊登这个那个和这种报导,散播到欧哈拉各处。因为那张合成照片实在做得太假──
  他从桌上拿起正在谈论的那份报纸,看到头版的内容,不屑地笑了笑。
  「这边表示想直接取材,就被打枪了。我试着也从上层街区订购其他家的报纸来看,但无论哪家报纸,使用的照片和报导内容都一模一样。我看别说是没人采访过爱丽丝.安杰尔,甚至没人直接见过她本人吧──八成是因为你们丝毫没露出马脚,他们才会捏造报导,设下陷阱吧。」
  韦斯朋将报纸扔到桌上。梅莉达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库法也压抑住想松懈下来的心情,趁这个机会将身体探向前方。
  「韦斯朋先生,弗兰德尔现在究竟变成怎样的状况了?」
  「没变成怎样──不,应该说那些家伙没有怎么样。」
  库法与梅莉达蹙起眉头。韦斯朋讽刺地扬起嘴角。
  「你们该不会认为那群叫『无血主义者』的家伙当真是为了交朋友才来的吧?他们肯定有什么阴谋。只不过他们似乎将那个阴谋摆后面,首先以获得弗兰德尔国民支持为优先。」
  「获得国民支持……
  「他们为此支配了弗兰德尔的情报媒体。无论是广播、报纸还杂志,现在都对那群狼人唯命是从。主导者是叫做史皮库斯.罗杰的男人……!」
  那个人肯定就是捏造了关于爱丽丝报导的罪魁祸首吧。梅莉达在桌底下用力地握紧放在膝上的拳头。
  韦斯朋的语调一半感到佩服,一半感到无趣。
  「他们的做法非常巧妙。报纸日夜不停地宣传『人狼做了这种善事』、『相对之下骑兵团却这么吊儿郎当』。于是每天被迫阅读这种报导的民众,就会逐渐产生一种感觉──『该不会狂人狼族其实比骑兵团更强大且正义吧?』」
  「怎么会……
  梅莉达无意识地摇了摇头,但韦斯朋对贵族阶级也是毫不客气。
  「喂,小姑娘,妳也没资格说别人吧?妳差点囫囵吞枣地相信了关于朋友的造假报导。虽然世界辽阔,但一个人类的视野是很狭隘的。如果没有人来告知自己,那就跟『没发生过』是一样的……报纸绝对不会报导那群狼人在背地里做了多下流的事情。也不会报导骑兵团的骑士为了守护每一个民众的安全,是怎样地牺牲自我,煞费苦心。」
  梅莉达最终低下了头,无法反驳。
  韦斯朋将稍微剩余在玻璃杯里的琥珀色液体一口气灌入喉咙。
  「觉得很不讲理吗?没错,擅长运用这种不讲理的家伙,就叫做『恶徒』。」
  他放下玻璃杯,扭曲嘴脣补充:
  「包括我在内。」
  ……以库法的立场来说,实在不太想让梅莉达听到这些事。
  已经获得了必要的情报吧。库法催促着梅莉达离席。
  他在最后将一枚金币放到桌上,向韦斯朋告别。
  「这顿就由我们请客。」
  库法本以为这样就交易结束了,但韦斯朋再次搭话,叫住正准备离开的梅莉达与库法。
  「你们要回哪里去?」
  库法不禁停下脚步。韦斯朋没有转头看向这边,他拿出作为情报代价的那枚戒指,重新仔细地观察着。
  在试探般的沉默当中,韦斯朋接着说道:
  「报酬拿太多了点。有什么动静的话,我会通知你们。」
  「……二号街的班雷斯街道。盖在十二号的公寓。」
  「我知道了。」
  库法之后并未转头,就这样抱着梅莉达的肩膀离开了酒吧。
  
  当然,完成情报交换的库法与梅莉达接着前往的并非二号街。
  而是来到八号街的最外围,在倒塌之后就一直被放置的城墙外侧,有间废弃教堂。
  现在已经连帮忙整修的人都没有。虽然还保留着建筑物的形状,但屋顶已经崩塌。
  只不过,从那开洞的天花板上──
  有光照射进来。是来自弗兰德尔,辉煌的太阳之血灯光。虽然欧哈拉四处都因蒸气而微暗,但只有这里因为绝妙的位置而能接受到太阳的恩惠。就宛如天使降落的阶梯一般……
  「唔哇,好棒的地方!」
  一打开大门,梅莉达便开心地这么说着,真是再好不过了。
  库法一边露出微笑,一边将行李箱搬进室内,关闭大门。他拴上门栓。
  该说理所当然吗?没有人会特地进出这种不知何时会遭到蓝坎斯洛普袭击的城墙外侧。虽然也不能称为房屋,但里头也有小房间,且用墙壁隔开。教堂后面现在也有涌出的泉水流动着。
  只要搭设帐篷,将露营道具准备齐全,会比露宿森林舒服一百倍吧。
  梅莉达也表现出跟库法体验过好几次的生存游戏课程时一样的态度。
  「老师,真亏你知道这种地方呢?」
  「这个地方啊──
  库法注意到一直避免去意识的自己,呵呵地露出微笑。
  「是刚来到弗兰德尔时,年幼的我与母亲生活的场所。」
  「咦……
  「说是这么说,但也只是大约一星期的事情啦。」
  库法抚摸着因腐蚀而产生龟裂的长椅椅背。
  真的是从那时起什么都没变。似乎完全没有人进出过这里。
  梅莉达尽管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但看来也无法随便地深入这话题。库法心想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便以轻松的语调继续说道:
  「我以前也稍微提过,人们对来自夜界的流浪者具有歧视与偏见。虽然好不容易才到达这里,但我跟母亲却因为『入市审查』这个名目,被迫等待了好几天。他们当然不可能帮忙准备这段期间住宿的地方……在欧哈拉四处被白眼相待的我跟母亲,就是在这间废弃教堂等待审查结果。」
  「怎么这样,好过分……
  「对我们母子而言,是充分的救赎喽。在到达这座都市之前,说到光芒,就只有手里拎的提灯而已。睡觉的地方总是在僵硬的岩石上。因为遭寒风吹打,半夜会醒来好几次,每次听见怪物的低吼声时,心脏都会吓到缩紧……一直认为这些是理所当然的我,打开这间教堂的门,才首次得知了。」
  库法像以前一样走上前。
  站在通道正中央抬头仰望的话,就能从崩落的天花板沐浴到祝福之光。
  「所谓的太阳,原来是这么温暖的东西──
  「老师……
  「有墙壁,有屋顶。附近有清洁的泉水涌出。欺凌我们的人不会特地靠近过来。这里说不定是我跟母亲一直梦想着的乐园。」
  库法朦胧地回想起昔日的母亲印象时,在她安详的笑容背后,经常会浮现出这间废弃教堂的光景,应该不是毫无关系吧。
  ……不过在乐园的生活并未持续太久,库法与母亲在入市审查被百般拖延后,对方以缺乏开拓人手为理由,命令他们前往地底都市乡哥尔塔。
  梅莉达悄悄地依偎到库法身旁。两人一起站在祝福的聚光灯下。
  「从以前开始,我就有件事一直想问老师。」
  「请尽管问。」
  「老师的父亲大人是……
  啊──库法话说一半,点了点头。
  倘若知道库法的本性,自然会在意这件事吧。毕竟说到他的半身──吸血鬼,是只有「最强」这个印象渗透在世上的传说级蓝坎斯洛普。
  话虽如此,不巧的是库法能告诉梅莉达的事情也很少。
  「很遗憾,关于这件事,我不记得曾询问过母亲。毕竟我……有一段时间甚至就连『父亲』这个概念都不晓得。」
  「啊……
  「所以这终究是我的直觉,不过──
  库法一边说出这样的前提,同时用手指贴向尖锐的下颔。
  「我总觉得他已经不在世上了。」
  「老师这么认为吗?」
  「对。首先,就算他事到如今才冒出来自称『我是你父亲』,我也没办法抱有任何感情。」
  是这样的说法听起来很严苛吗?梅莉达稍微咬了咬下脣。
  库法努力用轻快的动作,揽着梅莉达的肩膀。
  「这表示我『很满足于现在』。容我放肆,对我而言的家人,就是指艾咪小姐她们和梅莉达小姐。」
  「老……老师……
  梅莉达脸颊泛红,低下了头。
  没多久后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只见她用力握紧了双手。
  「好……好喔~……既然这样,我就卯足全力来宠溺老师吧?今天由我来亲手作菜款待老师,敬请期待!」
  「哎呀,这可真是光荣。那么,我就帮小姐擦拭身体来代替冲澡,当作回礼吧?」
  梅莉达涨红了脸,猛然护住胸前。
  「老……老师真是的!请别把我当小孩看待。」
  「哎呀?那个怕寂寞的小姐上哪儿去了呢?说什么『不安到难以入眠』,甚至还钻进我的棉被……
  「哇──────!请忘了那件事~~!」
  咚咚咚──梅莉达猛搥库法肩膀的可爱模样,让库法内心总算是松了口气。
  应该是因为能确信爱丽丝平安无事的关系吧。虽然并非状况有所好转,但梅莉达似乎稍微打起了精神。
  之后就是「等待」──只能祈祷追兵不会发现这个地方。
  就这样与梅莉达的共同生活持续了三天、四天、五天──在经过一星期的时候。
  在逐渐习惯废弃教堂的露营生活的某一天,有「客人」毫无预兆地来访了。
  吱吱吱──伴随着这样的鸣啭从天花板的洞穴飞舞降落的,正确来说是小鸟。
  小鸟的一只脚上安装着器具。库法一注意到牠的来访,随即惊讶地睁大双眼。
  是白夜骑兵团的联络网之一!该不会来了回信吧?
  然而却并非那么回事。用来传讯的纸张种类不同。这也就是说,首先是有人联络了二号街班雷斯街道的祕密基地,然后小鸟将讯息从无人的那个场所转送到这边来。库法从器具里拿出内容物,顺便招待小鸟面包屑。
  联络用纸是使用报纸的碎片。
  首先开头就这么写着。
  
  『很不妙喔。』
  
  是八卦记者韦斯朋。是报社那边有什么动静了吗?
  他似乎是有些焦急地在书写,在小小的碎片中难以阅读的文字还有后续。
  『因为你们没有被造假报导骗到,那些家伙采取了更下三滥的手段。他们在五号街广场杀鸡儆猴。』
  笔记在这边几乎写满纸张,在最后用小小的文字这么补充:
  『最好别让小妹妹知道。』
  就在库法看到这边时,梅莉达从后面走近。
  狭窄的教堂,两人独处的生活。意外似乎立刻被她察觉到了。
  「老师?发生了什么事吗……?」
  库法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捏碎手边的笔记。
  「……小姐,请准备外出吧。」
  身为正四处潜逃的人实在不能奢求太多,但真希望能就这样再休息一阵子。
  不过看来「等待」的期间似乎已经进入尾声了──
  
        
  
  街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诡异地鸦雀无声。
  就连太阳之血的精制工厂也停止运转。无论哪间商店都挂着「CLOSE」的牌子,马车和汽车连锁都没锁,就被放置在路边。
  想必是小偷大捞一笔的时候吧,但就连那种缺德家伙的气息也没有。
  那过于寒冷的光景,让梅莉达也不禁摩擦上臂取暖。
  「街上的人……究竟都上哪儿去了呢?」
  果然应该让梅莉达留下,自己前来吗?
  不,在这种明显的异常状况当中,一无所知地躲藏起来也很危险吧。
  恐怕街上的居民并非消失不见──
  而是「聚集起来」。
  在信上提到的五号街广场,为了确认被拿来杀鸡儆猴的事物。
  「……我们走吧,小姐。」
  不祥的预感在库法内心急速膨胀起来。
  并非走十分引人注目的无人大道,而是为求保险起见,选择错综复杂的小巷,库法与梅莉达手牵手奔跑着。两人充分地运用作为武士位阶锻鍊出来的潜伏技能,一边消除自己的气息,同时探索着周围的情况。
  随着逐渐靠近广场,人类的呼吸声也慢慢地增加了……
  果然人多到甚至要填满广场。逼近到只差一条路的近距离后,库法一边将梅莉达藏到墙壁后方,一边悄悄地窥探着广场。
  在来到这边之前,库法一直以为八成是狂人狼族展开了什么行动。
  不过,在广场却没看到那充满特色的狼头剪影。
  取而代之的是能看见许多穿着酒红色军服的骑士身影。
  「灯火骑兵团……?」
  实在搞不懂情况。
  首先,看来街上的居民果然都聚集到广场来了。只不过,广场中央由军人排成一圈形成墙壁,不允许其他人靠近。
  中央有座雕像。雕像的脚边堆积着「柴火」。
  然后感觉是五号街居民的一名少女,被人用绳子以十字架形绑在那座雕像上。
  少女因恐惧而不停颤抖着。从人墙里头传出女性尖锐的哀号。
  「放了我孩子吧!她什么坏事也没做呀!」
  骑兵团的军人一言不发地阻挡象是少女母亲的那名女性。
  梅莉达也察觉到这异常的氛围,从库法背后探出脸来。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在库法将不祥的预感化为言语之前,可以听见有个大到不行的声音说出答案。
  「现在开始『审判』!」
  是个占据在雕像旁边,体型相当肥胖的中年骑士。他将一枚勋章擦拭得闪闪发亮,挂在胸前。他似乎是这个骑士队的……队长。
  队长高声地继续演讲。
  「我们发现了欧哈拉的居民是『魔女』!是会诱骗人类的邪恶化身。她的罪状就是……明知道梅莉达.安杰尔的行踪,却包庇她!」
  「她不知道!那孩子什么也不知道!要放火的话,就烧我吧!」
  「那当然!这女孩只是第一个。假如这女孩不坦承自己的罪状,女人,接着就是把身为母亲的妳处以火刑了……唔哈哈哈哈哈!」
  「怎么这样……她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呀……!」
  象是少女母亲的女性因绝望而哭倒在地。街上的居民发出怒吼。
  「太蛮横啦──!」
  「闭嘴,你们这群低俗的劳工!」
  队长将装饰过剩的剑鞘插在石版路上。
  玛那火焰从他肥胖的体型缓缓冒出。
  「如果不爽我们的做法,随时都可以诉诸暴力。我会尽全力接受挑战……!」
  「太……太乱来了吧……
  「对梅莉达.安杰尔的行踪心里有数的人!最好尽快申报。否则过没多久,欧哈拉就会变成鬼镇喽……?唔哈哈哈哈!」
  那就是理应守护平民的贵族阶级模样吗?
  梅莉达向前弯得太过头了点,因此库法暂且紧抱住她,同时将她拉回小巷子里。
  彼此的心脏都演奏着不祥的节奏。
  「老……老师……那些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因为实在掌握不到我们的行踪,而使出了强硬手段吧。虽然他们嘴上那么说,但根本不认为能从街上的居民口中获得情报。简单来说……就是小孩子为了找出要找的东西,试图将玩具箱整个翻过来。」
  这表示就算结果会导致除了要找的宝物,其他东西都坏掉,也不放在心上吗?
  库法敏锐地瞇细眼睛。
  「在背后引导的肯定是狂人狼族吧。小姐记得在车站的攻防战吗?因为他们自称是『无血主义者』,不能明目张胆地危害弗兰德尔的人类──那些骑士是棋子,被交付狂人狼族难以做到的『扮黑脸』。」
  「为……为什么骑兵团的骑士要听从狂人狼族所说的话呢?」
  库法依旧抱着梅莉达,悄悄地探头窥视广场。
  他看向肥胖的队长,那是骑士不该有的体型。
  「……就我观察,那一位是负责欧哈拉的警备吧。对野心家而言,也有人认为被分发到下层居住区负责防卫是『不名誉』的事。他一定是觉得自己被发配到闲职……对现状有所不满吧。」
  「……
  「正因如此,他才决定放弃骑兵团,倒戈到狂人狼族那边。只要协助他们,就会在革命后的新体制提拔他就任要职──他一定是被这样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吧?」
  库法能断言是花言巧语。那人肯定只是刚好方便拿来利用而已。
  倘若可以冷静思考,应该就能察觉到才对──
  但骑士队长的眼眸因妄执而混浊,似乎就连眼前的光景也看不见。
  「拿火来!」
  他让部下搬火种过来。成为祭品的少女浑身颤抖,母亲因绝望而大声哭喊。
  梅莉达露出平静的表情,打算从小巷子里走出去。
  库法轻轻地握住少女的手掌挽留她,仅仅一次。
  「小姐?」
  梅莉达冷静地抬头仰望库法,她的眼神传递出意图。
  库法也点了两三次头,悄悄松开手掌。
  梅莉达在广场上现身。每个人都注目着中央的雕像,没有发现她。
  「将魔女定罪!」
  骑士队长因狂喜而颤抖着。
  「『幻刀一闪……
  梅莉达流畅地收紧右手──
  然后横扫。
  「『风牙』!」
  膨胀成黄金色的火焰化为刀刃,笔直地飞了出去。火焰象是线穿针一般钻过人墙,掠过骑士的围墙,浅浅地攻击队长凸出的腹部──
  「咕噫!」
  同时在吓到腿软的他眼前冲撞上雕像。
  冲击甚至贯穿到另一头,大小不一的石片飞散四处。沙尘华丽地飞舞起来,人们发出惊讶的声音。虽然将雕像搞砸,实在很没面子……
  但成为祭品的少女也因此重获自由。少女的母亲立刻飞奔上前抱住女儿。趁骑士队动摇的时候,街上的男丁将母女藏到人墙之中。
  队长依旧双腿发软,惊恐不已。
  「怎…………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是谁搞的鬼?」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每个人都知道闪光奔驰的方向。
  街上的居民、骑士队的军人,所有人都一起转过头去。
  一阵风吹起──
  鸭舌帽从少女头上被吹飞,露出英勇地随风飘逸的金发。是这一年来突然让报纸热闹起来的面孔。那年幼的美貌让某人颤抖着喉咙说道:
  「是梅……梅莉达小姐……
  「梅莉达.安杰尔……!是本人……?」
  「『预言之子』救了那个女孩……
  骚动缓缓蔓延开来,就连军人也被梅莉达的目光吓到退缩,倒退了两三步。
  才心想队长瞠目结舌到眼珠子像要掉出来一般,他的肩膀紧接着痉挛起来。
  「唔哈……唔哈哈哈哈哈!妳终于现身啦,该死的『预言之子』!」
  「…………
  「这可是个大功劳……是老夫的功劳!这么一来,老夫就能回到弗兰德尔东山再起啦!」
  队长像不倒翁翻滚似的跳了起来。他看也不看旁边,突击过来。
  但在梅莉达摆出备战态势前,一阵风飞奔过她的身旁。
  从小巷子里冲出来的库法从正面将队长的脸踢了回去。「嘎噫!」队长发出哀号,他步履蹒跚地倒退后,朝正后方摔了一跤。
  那里正巧是雕像的脚边,黑烟从已经做好点火准备的那里裊裊升起……
  「好烫!烫烫烫烫!你……你们!快救老夫啊啊啊!」
  「队……队长!」
  「鼻子好痛!好烫!别……别发呆啦!还不快抓住那女孩!」
  骑士队一半的队员,尽管感到困惑,仍拿起各自的武器。
  已经没有隐藏起来的意义了吧。库法也拔出刀,将布丢向一旁。
  他一边让梅莉达站到自己背后保护她,同时瞪着布阵成扇形的骑士。
  「看……看招!」
  一名骑士伴随着鼓舞自己的气势,朝这边飞扑过来。紧接着第二人也跟上。
  ──甚至没必要拔刀吧。
  库法用刀鞘挡开刺向这边的剑尖。他刻意不抵销气势,让敌人向前倾,然后在擦身而过时攻击延脑。第一人顺着气势跌落到地面上。
  第二人因为紧张而用力过头。他从相反的角度用握柄头分毫不差地接下垂直挥落的刀刃。力量反弹回正相反那边,殴打敌人浮起来的躯体。
  第二人脸朝上地摔倒,翻白眼之后一动也不动了。
  「呜……!」
  剩余的骑士瞠目结舌,握住武器的手过度用力。
  库法已经识破他们无法正常地发挥本身能力的理由。
  「看来你们正对自己行动的正当性感到迷惘呢。」
  有几个人抽动了一下肩膀就是最好的证据。库法紧接着说道:
  「你们认为加入蓝坎斯洛普那边是正确的?现在不是我们起内讧的时候了。这时才应该所有人团结一致,对抗这个弗兰德尔的威胁吧?」
  「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一个劲儿地冲上去!别停下来,只管进攻!」
  队长至今仍埋在柴火里,这么嚷嚷着。他还是一样,只有声音和块头特别大。
  「唔哈哈哈!该死的小毛头骑士,弗兰德尔已经是狂人狼族的东西啦!能早一步讨好他们的人,将握有下个时代的实权!那种小不隆咚的小丫头怎么可能阻止得了巡王爵的革命!动手,动手!把反叛者都给我烧光──!」
  该说是军人的习性吗?骑士尽管紧张得冒汗,仍举起武器。
  库法终于将手掌贴上刀柄。梅莉达也上前到他身旁,摆出格斗术的架式。
  然后──出乎预料的,还有一个人。
  街上的年轻人从人墙里走上前来。尽管身体不停颤抖,他的双手仍握紧拳头。
  「太……太蛮横了……你们太蛮横啦!如果要对我的街坊邻居动手…………我也要战斗!」
  「没错,说得好────!」
  声音和脚步声从居民那边接连响起。感觉对力气很有自信的男人接二连三地飞奔上前,在库法与梅莉达的周围形成墙壁。主妇拿出擀面棍,勇猛地卷起袖子,孩子们拿小石头丢向骑士队。
  「别小看劳工!」
  「不管是贵族还狼人,都别想我们会屈服!」
  「没错,我们站在『预言之子』这边!至少比你们要好多了!」
  那惊人的数量让骑士队退缩了。梅莉达仰望库法,热泪盈眶地说道:
  「老师……!」
  库法回以优雅的微笑。不过,就在这之后没多久。
  
  狼的远吠声从远方响彻云霄。
  
  广场瞬间安静下来,接着街上的居民骚动起来。
  只有埋在柴火堆里的队长面露丑恶的笑容。
  「唔哈……唔哈哈哈哈!你们以为我没有通知吗?他们……狂人狼族早就布下天罗地网了。为了无论何时!『预言之子』出现都能有备无患!」
  「……!」
  「好啦,他们随时会蜂拥而至喔?他们肯定会咬碎狂妄自大的劳工,将真正的魔女处以火刑吧!唔啊──哈哈哈哈!」
  库法认为没义务听他讲到最后,在他话说到一半时便转过身去。
  他抓住梅莉达的手并拉起。
  「我们走吧,小姐。」
  「可……可是,在这里的人会……
  「小姐忘了吗?他们表面上自称『无血主义者』。在有众多目击者的情况下,他们无法危害一般国民!」
  库法刻意大声地这么告知。这番话渗透到原本动摇的居民之间。
  接着库法更是挺直脊背,笔直地注视骑兵团的骑士。
  「这下也没必要搞什么无意义的魔女审判了。毕竟我们已经被发现了嘛。骑兵团应该会遵循其本分,守护街上的居民吧!」
  「……!」
  姑且不论队长,库法并未看漏那些部下的眼眸里还残留着骑士的骄傲。
  最后,库法悄悄地在梅莉达耳边低喃:
  「敌人的目标终究是我们。」
  梅莉达已经不抵抗了。她就那样被库法牵着手,飞奔离开广场。
  ──应该逃到哪里呢?
  总之要尽快逃向远方。刚才是慎重地挑选小巷行走,现在则恰好相反,两人沿着大道,在完全没人的道路正中央尽全力奔跑。四处都还没看见人狼的身影。只是有不祥的气息宛如乌云一般悄悄靠近。
  库法突然拉着梅莉达的手,跑向路旁。
  「小姐,请搭上去!」
  才心想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停在路边的汽车。是在欧哈拉相当流行,情侣经常用来兜风的可爱敞篷车。
  不过,这样擅自借用真的好吗?
  「该说职务权限吗──
  库法推着梅莉达的背后,一边让她坐上副驾驶座。
  「现在是紧急状况!」
  同时自己也利落地跳上驾驶座。
  他气势猛烈地转动曲柄杆,于是引擎宛如野兽一般发出低吼。
  车身抖动起来──
  「请抓稳了!」
  库法一口气踩下左边的踏板。后轮猛烈地空转起来,接着车子彷彿后方爆炸似的奔驰而出。梅莉达「哇!」了一声,紧抓着椅垫。
  库法巧妙地操作两根操纵杆,用右手粗鲁地转动方向盘。眼看着汽车很快地加速起来,每当后轮因转弯而滑动时,石版路便会烧焦。之后库法将脚从踏板上移开,用双手握紧方向盘。
  轮胎稳定到跟刚才截然不同,车子快似箭地奔驰过大道。
  梅莉达一下看得出神,一下惊讶不已,非常忙碌。梅莉达自豪的这个家庭教师,当真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吧?就在她像这样看库法的侧脸看得入迷时,库法本人用感觉非常紧迫的声音,不输给强风似的吶喊:
  「能不能看见追兵的身影?」
  梅莉达急忙地连同身体转向后方看。
  她抓着椅背,盯视来时的方向,现在就连吼叫声也听不见。
  「什么也没──
  看见──就在梅莉达想这么告知的瞬间。
  汽车伴随着尖锐的喇叭声响,从转角的左右两边冲了出来。
  不是只有两三辆而已。在库法他们的车通过后没多久,漆黑的汽车随即从小巷里接二连三地出现。车子布满大道,一边互相碰撞着车身,同时尽全速追赶着这边。
  是前后、侧面都安装着玻璃窗,且设有车顶的牢固密闭型汽车。
  隔着玻璃窗可以看见身穿风衣的狼男正握着方向盘。
  「狂……狂人狼……!」
  那副打扮是在卡帝纳尔兹学教区进行埋伏,所谓「专长暴力」之辈。
  只有一辆顶着车篷,开放式的旅行车掺杂在里面。
  是驾驶戴着高帽,脖子上还挂着相机,让人印象深刻的狂人狼。
  「找到了!找到人喽!『预言之子』梅莉达.安杰尔!你们这次可别让他们逃掉啦!下次再失败,就要被老大痛骂一顿喽!」
  后面跟着的密闭型汽车同时加快速度。
  库法再次单手伸向操纵杆,并踩下左边的踏板。
  「小姐!请牢牢地坐在座位上,小心别摔出去了!」
  梅莉达照库法所说,重新面向前方压低姿势,抱住头部。
  车子以惊人的气势将景色抛在后方。街上都空无一人,实在是万幸。才心想会一直用最高速奔驰下去时,库法突然令人眼花缭乱地转起方向盘。他用锐利到令人害怕的内角猛然急转弯,一边弄焦石版路,同时以最速奔驰而过。后轮响起震耳欲聋般的音色。是抗议的哀号,抑或欢喜的吶喊呢?
  那驾驶技术甚至让人觉得没办法开得更快了。
  因此会慢慢地被追上,纯粹是因为车子的性能差距吗──
  跟在后面的前头车辆终于逼近到眼前,敌人就那样猛冲,并未放松油门地以直线冲撞上来。车身被摇晃这种史无前例的冲击,让梅莉达忍不住发出哀号。库法巧妙地稳住方向盘,恢复平衡。
  敌人也从左右两边追赶上来。一跟这边的车并行,驾驶立刻毫不留情地转动方向盘。从正旁边遭到撞击了。骇人的金属声响起,车身用力摇晃。
  库法像要拉住脱缰之马一般,拚命地压住乱动的方向盘。
  「小姐!在我的内侧口袋里……
  在库法说出全部前,梅莉达便抱住了他。
  她摸索着外套的内侧,抽出投掷用的弹片。她在转头的同时,将弹片从食指与中指之间丢向正后方的车辆。
  应该会相对地形成惊人的贯穿力。
  尽管如此,却还是被玻璃窗弹开了。梅莉达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
  「看来似乎改造成军用的了。」
  证据就是排气量非常惊人。在那群敌人通过的后方,黑烟裊裊升起。车窗肯定是强化玻璃吧。难怪能开出像犯规一样的超速度──
  既然如此──库法的脑内浮现出欧哈拉的地图。
  他再三提醒梅莉达。「请抓稳了!」半桶水的反击没有意义。
  库法尽可能维持最高速度,靠驾驶技术弥补性能差距。若是从后方被碰撞,就利用那股气势加速,假装往左边前进,然后朝右边急转弯,让后面的车白跑一趟。趁敌人朝外侧膨胀起来时,这边以最短距离奔驰过内侧跑道。慢了一拍后,黑色流星群在石版路上拖拉出烧焦痕迹。
  目标是架设在五号街与四号街交界处的高架桥。
  库法开车冲向高架桥底部。只有车头灯可以依靠。他用不把黑暗当一回事的刺客之「眼」,闪避过所有肯定会冲撞到的支柱群。
  钢架在头顶正上方发出低吼。轮胎碾过什么,车身稍微浮起。在穿越车子幅度勉强能通过的缝隙的瞬间,令人头晕目眩的火花在车门外侧四射。
  「呀啊啊!」
  梅莉达已经发出整个就像「胆小女友」似的哀号,抱住库法。由于气势过猛,嘴脣还撞上库法的脸颊。「哎呀?」库法这么说道,散发出象是爽朗地在开车兜风的男友氛围。
  「小姐明明这么纤瘦,却四处都很柔软呢。」
  「现……现现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这样正好,请继续抱紧我──会摇晃。」
  从后方响起爆炸声。
  梅莉达照库法所说,让双手紧紧地继续缠绕在库法脖子上,看向后方。几乎被黑暗封闭的空间里,绽放着烈火。是狂人狼的追踪车接连地发生冲撞意外。有的人不晓得前方一公尺是尽头,从正面冲撞上去,有的人是轮胎一驶到建材上,便因为速度过快,在空中旋转起来并吹飞。车子从天花板坠落,玻璃窗碎片四散。他们也不晓得彼此的位置而塞车,完全没有放慢速度的鲁莽车辆冲入同伴的车群。
  一边车门凹陷,一边车体前部与引擎一同破碎──
  然后爆裂。
  库法将那阵爆风当作顺风,让车子加速。他踩下右边踏板。后轮煞车,车体宛如舞者一般跳跃起来。梅莉达抱住库法的手更用力了。
  在前轮转向某一点的瞬间,库法抬起右脚,踩下左踏板。
  一阵烟从后轮迸出。车子爆发性地加速,眨眼间便驶离高架桥。一辆车也没有追赶上来。利落的逃亡戏──明智的敌人指挥官并未让自己的车冲进去,而是在桥的另一头气愤地不停颤抖,握紧方向盘。
  「……………………居然敢瞧不起我们,那个人类!所有人都丢掉车!」
  虽然驾驶也不是完全没事,但该说不愧是蓝坎斯洛普吗?他们从半狼变化成纯粹的狼型模样,各自粗鲁地从车里爬了出来。
  他们毫不在乎鲜血从伤口流出,用四只脚一蹬地面。
  他们这次毫不迷惘,流畅地突破高架桥。数量果然相当可观。
  「老师……!」
  梅莉达看似不安的眼神从近距离望向库法。
  库法再次调换操纵杆,稍微放慢最高速度。
  「小姐,能请妳从脚边帮忙捡起我的刀吗?」
  逃走这件事本身比刚才轻松多了。敌人的脚速已经比车子还慢。
  还无暇喘息,库法与梅莉达便接着前往四号街的虹油工厂。
  果然空无一人。这样正好──装满太阳之血原液的巨大油槽拥挤地并排着。库法他们的车钻过门扉后,大约慢了三秒,狂人狼的团体也零散地跟了上来。
  库法改成只用左手握住方向盘。
  「小姐,准备好了吗?」
  「是的!」
  他一边听着学生活泼的回答,一边让刀出鞘。
  然后横扫。
  在车子穿过的同时,一旁的油槽被刻上一直线的斩线。太阳之血宛如喷泉一般喷出。人狼毫不在乎让地面淹水的那些太阳之血。
  他们接连地踏入里面──
  随后,梅莉达踩着座位站了起来。她早已解放了玛那。
  「『幻刀一闪──风牙』!」
  她释放出聚集在右手掌的火焰。黄金色刀刃飞了出去。那刀刃断开了敌方团体的正中间,一口气飞越到最后面。没有掠过任何一只狼──
  相对地点燃了地面的太阳之血。
  火海一口气蔓延开来。狼群被烧伤了脚,一旦因剧痛而打滚,旺盛燃烧的火焰就会吞没他们全身。他们痛苦地满地打滚,发出哀号。纵然有钢铁般的皮肤与生命力,要是从肺部被燃烧殆尽,也是不堪一击。
  已经没有任何人追赶过来,梅莉达与库法的后方展现出炼狱般的光景。
  「成……成功了……!」
  看到学生虽上气不接下气仍这么低喃,库法也不禁露出微笑。
  随后没多久。
  从油罐后方冲出来的一只狼,跳到汽车前面。他冲向前轮。狼连哀号都没有地被碾爆,但那硬质的皮肤弄破了轮胎。
  车体后部往上跳起。
  梅莉达娇小的身躯浮起之后,库法立刻紧抱住她,跳离了驾驶座。在千钧一发之际,车子前倾翻滚,一边削起地面,同时跳起好几次。车子一边挥洒零件一边活泼地旋转,维持那样的速度冲撞上油槽。
  库法与梅莉达以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为背景,在地面上翻滚。
  虽然这阵冲击震撼着脑袋,但梅莉达自觉到她本身完全没有受到伤害。因为库法牢牢地稳住她的后脑杓与腰部,代替她承受伤害。库法巧妙地转动身体,必定会让自己的肩膀与背后撞向地面。
  他就那样仔细地削弱气势,最后「砰」一声地倒向地面。
  梅莉达好不容易从库法的手臂中抬起上半身。
  「老师!」
  用手掌碰触就能明白,库法的肋骨有几处发生异常。
  让车子用最高速度前进,结果却徒劳无功……明明如此,但梅莉达顶多只有擦伤。真不晓得库法有多么重视自己。总觉得即使将身心全部奉献给他,似乎也无法彻底满足。
  汽车喇叭声响起。
  还以为敌人的追踪部队全灭了,却并非如此。旅行车在最后独自一辆突破火海,猛烈地冲向这边。
  手握方向盘的是身穿风衣并戴着高帽的指挥官狼。
  「哇──哈哈哈!就这样碾死你们──!」
  就连梅莉达也能清楚地想象到他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的模样。
  库法缓缓地爬了起来。
  「老师!」
  他的脚步非常稳固。他弯腰捡起自己被抛向地面的黑刀。
  「小姐,请妳站在原地,一步也别动。」
  他看来有些呼吸困难。他究竟打算做什么呢?
  就在这段期间,汽车那彷彿怪物般的车头灯逼近眼前。
  狼驾驶显露出狂喜之情。
  「去死吧──────!」
  梅莉达维持趴着的状态,动弹不得地睁大了双眼。
  就在库法高大的身躯差点被钢铁獠牙咬住的瞬间──
  他以快到令人看不清的速度滑动到正旁边。
  以一线之隔逃到轮胎外侧后,他将刀水平地刺向前方。
  一直线地从前轮劈开到后轮。
  辉煌的钢铁碎片从使劲挥出的刀尖散落。
  「唔哇!」
  横冲直撞的车一口气失去了控制。驾驶胡乱地转动方向盘。只有剩余的右侧轮胎猛烈地转动,拖拉着车体左侧急速转弯。
  车子以相当远的距离穿过目瞪口呆的梅莉达的外侧。
  然后翻滚。
  库法一边转头,一边将左手探入怀里,在拔出手的同时让指尖一闪。
  弹片从食指与中指之间飞了出去。
  那弹片宛如流星一般被吸入汽车的发动机,炸裂出火花后──
  又绽放另一朵烈火之花。
  「嘎啊啊啊啊啊啊!」
  驾驶身穿着火的风衣,被抛向空中。他描绘出抛物线,坠落到远方。然后车子散播出几次爆炸声响,同时冲撞上地面。零件压扁到甚至看不出原形。
  爆炸冲击波呈圆环状刮过,粗鲁地吹起梅莉达的金发。
  「唔哇…………
  梅莉达瞠目结舌。工厂情况已经惨不忍睹。之后负责人和作业员前来的话,光是清理收拾废铁,就得花上一整天吧……
  梅莉达放弃深思,好不容易从地面上跳起身。
  「老师!」
  她飞奔到库法身旁。不管怎样,梅莉达先飞扑向库法胸口,一边由衷地传递敬爱之情,同时也为了确认库法的伤势。库法也稍微摊开单手,试图迎接学生的拥抱。
  不过,在那之前。毫无预兆地在地面上冒出的龟裂,劈开了两人的中间。
  地面象是被顶起来似的摇晃着。梅莉达不禁踉跄了几步,就连库法也有一瞬间失去平衡,用左脚稳住身体──负伤的影响显现出来。
  话说回来,刚才的摇晃究竟是怎么回事?
  「咕……咕呼呼。不会让你们逃到任何地方的……!」
  梅莉达猛然一惊,转过头看。只见穿着风衣的狼指挥官,已经浑身是血地拖着脚靠近。他的毛皮和衣服下襬都烧焦了。
  但毫发无伤的相机仍在他的脖子上诡异地亮起镜头──
  如果有听说名字,应该能察觉到吧。
  史皮库斯.罗杰一边从喉咙里吐出血,一边放声尖叫:
  「击溃他们,巴萨卡!」
  地面的龟裂一口气呈放射状拓展开来。那光景就彷彿裂开的玻璃杯一般,才心想有大小不一的踏脚处胡乱地隆起,又缓慢地开始凹陷。
  梅莉达与库法立刻朝彼此伸出手掌。「老师──」、「小姐!」
  却来不及。地面格外用力地摇晃了一下,接着整体便一口气崩塌。梅莉达拚命地保持平衡,同时惊讶地睁大了眼。在前方展现出来的空间──是地下工厂!钢架与钢管布满在黑暗当中。
  然后,在那个地下空间的正下方──
  有个眼眸丧失理性,穿着拘束衣的人狼。
  他双手的肌肉无止尽地膨胀起来,轻而易举地弹开两三条拘束带。
  口水与低吼声从獠牙缝隙间漏出,最终就连束缚嘴巴的拘束带也被他只靠下颔的力量撕裂。
  彷彿要吞食一切似的张开的嘴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响彻四方。
  叮──空气颤抖起来。
  巴萨卡强烈地一蹬地面,宛如弓箭一般跳出。他的目标是空中的库法。刀与爪激烈冲撞,留下瞬间的火花后,两个剪影互相纠缠并吹飞。在梅莉达慢了些追逐残像的瞬间──传来轰隆声响。
  是谁发出的声响呢?只见几滴血液残留在半空中,散落到地板上。
  梅莉达焦急地一蹬土块,在地下工厂的地板着地。几乎就在同时,天花板约十公尺范围大的土块崩落下来,撞上地面。掀起猛烈的沙尘。
  「老……老师……!」
  该过去帮忙吗?还是应该躲藏起来,以免妨碍到他呢?
  但是,梅莉达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头顶上响起下楼的声音。有人从地上跑了下来。
  相机的闪光灯烙印在黑暗中。
  「咕哈哈哈哈……!终于把妳逼入绝境啦~……『预言之子』!」
  梅莉达敏锐地吸了口气,立刻转过身去。
  她远离相机的闪光灯。声音伴随着零散的闪光追赶过来。
  「很明智!人们的希望……咕哈哈!居然在这种地面下东逃西窜,这模样可不能被刊登到报纸上啊!但已经太晚啦──
  在梅莉达冲进阴影处后没多久,白光渲染背后。
  正想从反方向冲出去时,相机的闪光灯先一步掠过鼻尖。
  虽然应该还没被拍到……是嗅觉!他靠狼的感觉探查到自己的所在处。梅莉达将手掌碰向墙壁,靠反作用力朝敌人的反方向飞奔而出。
  脚步声与相机的闪光断断续续地一边照亮黑暗,一边靠近梅莉达。
  「妳以为我会放过丑闻的瞬间吗?你们在大道上东逃西窜的期间,我可是把妳的男伴开车横冲直撞的模样一丝不漏地拍下来了!要是把那些照片跟街上路人的照片合成,妳觉得会变出什么?……就是『在午后的市场横冲直撞的车!「预言之子」正在享受蜜月旅行?』啦!」
  「……!」
  「嘎~~哈哈哈!那群人类想必会大失所望吧。毕竟他们一边胆颤心惊地对我们察言观色,一边在心底等待着妳的归来。他们认为『总有一天「预言之子」会出现,把危险的狼人都赶出去才对』……一群蠢蛋!我就在明天的早报立刻摧毁他们的希望吧。咕哈哈哈哈!」
  在对方的台词说到一半时,梅莉达便停止奔跑。
  她用力握紧拳头……下定决心折返回头。
  她从阴影处现身。
  风衣变得残破不堪的狼人站在通道前方。「哦?」史皮库斯.罗杰发出象是感到佩服的声音,暂且放下相机。
  梅莉达笔直地瞪着他的野兽眼眸。
  「……那么,就是你喽?是你合成爱丽的照片,捏造了那篇假报导吧。」
  「妳发现啦?要是妳能被那个给骗到就省事多了。」
  「我听说你会为所欲为地操作情报。如果不想吃苦头……就告诉我弗兰德尔现在发生什么事,把你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梅莉达捡起随意滚落在通道旁的铁管。
  她将前端对准罗杰,于是野兽的嘴「噗哈」地直接大笑出声。
  「喂喂喂喂,妳连我们的力量差距都不明白吗!我们可是夜界的一大势力,狂人狼族喔!跟一般的『野生魔物』相比,无论是咒力强度或战术知识,都截然不同──还是妳当真以为自己是『被选中的勇者』?当时候到来特别的力量就会觉醒,能够毁灭邪恶?这还真是滑稽!」
  梅莉达无话可反驳。她痛切地感受到自己有多么渺小无力。
  尽管如此,在尊敬的师父努力奋战,亲爱的堂姊妹感到悲伤时,怎能只有自己躲藏起来呢!梅莉达架起也不能称之为武器的铁管,拚命地忍住不后退,也不从敌人身上移开视线。
  这时有个声音从完全出乎预料的地方传来。
  「虽然是孩子但也是骑士──别小看了她的决心喔。」
  是从梅莉达的背后传来的。她不禁转过头去,只见有个女性优雅地走近这边。
  妙龄的美貌,长达腰部的黑发──兼具高雅与娇嫩的存在感。
  那非同常人的氛围,让史皮库斯.罗杰惊讶得睁大双眼。
  「什么……!」
  女性右手拎着厚重的大剑,走到梅莉达面前。
  「亚美蒂雅伯母大人……
  她只有一瞬间看向梅莉达,神祕地扬起抹着口红的嘴脣。
  拉.摩尔家的当家,亚美蒂雅女公爵的尊容确实就在这里──
  史皮库斯.罗杰也一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可能……魔骑士亚美蒂雅.拉.摩尔……?妳居然还活着吗!」
  「若要模仿你的说法,就是被当成一般骑士,我可受不了啊。」
  岂止活着,她的模样就跟梅莉达曾见过几次时一样健康。
  亚美蒂雅只靠右手凛然地将看起来就十分厚重的大剑对准罗杰。
  「你不明白我们的力量差距吗?」
  「咕……!」
  罗杰后退两三步,慌张地咬起手指。
  「兄……兄弟!快点,把这女人收拾掉!」
  随后,通道的墙壁被盛大地贯穿。
  他似乎与库法上演了一场死斗。互相纠缠并在地板上翻滚的剪影,猛然地朝左右两边分开。库法踢着敌人的肩膀往后跳,巴萨卡毫不在乎地让鞋底滑向几公尺后方。
  「亚美蒂雅大人……?」
  库法稍微吐了点血。似乎是折断的骨头对内脏造成损伤。
  亚美蒂雅瞥了他一眼后,隔着敌人滑行到对角线上。
  「这里就交给妾身吧。我大致看出这个怪物的行动模式了。」
  「妳,说,看,出~~?」
  罗杰一溜烟地拉开了距离。他一冲到阴影处,立刻只探出头来,发出号令。
  「不明白力量差距的是妳!捏碎她,巴萨卡!」
  巴萨卡张开大嘴,彷彿要振破鼓膜的吶喊声轰动了地下空间。
  肌肉在长靴内侧隆起,他强烈地一蹬地板。可怕的是那股瞬发力让空间弯曲变形,彷彿战车般的压力逼近亚美蒂雅。
  库法敏锐地发出警告。
  「他的力量非比寻常!」
  亚美蒂雅改变架式。
  「那样正好。」
  魔骑士的火焰从她的全身轰!一声地解放出来。
  「『葛兰巴尼卡之怒』……
  可以知道她是在宣告技能。但从未见过的现象让梅莉达惊讶得睁大双眼。
  首先特异的是玛那的举动。该说将重力可视化吗?玛那以亚美蒂雅为中心,像被吸引似的起伏着。她本人将大剑架在眼前,压低重心,没有采取行动。没有初动──也就是说这并非先发制人的攻击技能。
  是剑士位阶擅长的反击系防御技能!
  巴萨卡无论对手是什么状态,都毫不犹豫。无论对手会迎战会逃跑,或是打算挡住攻击,都跟他无关。他拥有能够连同防御一起粉碎的力量,与超越逃跑速度的拳压。还有就连反击也不当一回事,深不见底的韧性。
  ──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亚美蒂雅对他而言,无疑成了前所未闻的敌人。
  巴萨卡的铁拳从头顶高高往下挥落。膨胀起来的冲击波与金属声。凹陷的铁地板。梅莉达摀住嘴角,担心就连亚美蒂雅的膝盖也被这拳给粉碎了。
  紧接着。
  「……喝啊!」
  亚美蒂雅伴随着简洁的气势,反过来挥起大剑。刀刃勾勒出一抹光线,斩击声穿破天际。于是怎么了呢?只见巴萨卡首次华丽地吹飞出去,脸朝上地滚落地面。火焰烧焦了他的毛皮。梅莉达不用说,最惊愕的应该是史皮库斯.罗杰吧。
  「别……别开玩笑了!那是人类的力量吗……?」
  「应该不是人类的力量吧。」
  只有库法一边摸索自己的立足处,同时已经注意到机关。
  就连巴萨卡也有一瞬间看起来象是杀意产生动摇。他再次发出像要撕破喉咙般的咆哮,掩盖那种困惑。他用趴着的姿势跳起身,勇敢地挑战对手。
  威力猛到彷彿要将对手撞飞到大地尽头一般的强力金臂勾。
  亚美蒂雅丝毫不为所动地用剑身挡住那攻击,随后踏步向前。她流畅地挥起大剑,巴萨卡伴随着宛如新月的光线吹飞出去。
  他从头部撞上建材堆,发出尖锐的冲击声响,紧接着钢架倾盆而降。
  亚美蒂雅厌恶瀰漫起来的沙尘,用空着的左手拍了拍嘴角。
  「简直就像头野猪啊。」
  敏锐的人早已经察觉到。
  亚美蒂雅的防御技能是魔骑士才办得到的强化版──该称为反击技能吗?藉由魔骑士的能力将敌人攻击的威力无一遗漏地「吸收」起来,而且追加在自己本身的攻击力上,反弹回去。
  巴萨卡铜墙铁壁般的防御力,被自身绝对的力量给突破了。
  倘若是理性的战士,应该能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大意吧。
  但对疯狂的巴萨卡来说,并没有「思考」这个选项。应该说没有必要吗……总之从钢架堆里爬出来的巴萨卡,用爪子抓着地板,显示出他仍会继续突击的意志。他一只脚被压在底下,花了几秒才抽出来。
  亚美蒂雅俯视对方完全就是野兽的姿态,眼眸流露出怜悯之情。
  「也没道理拖延太久……我已经充分『获取』了。」
  这次轮到我了──她彷彿想这么说似的水平架起大剑。
  梅莉达不用说,就连库法也感到战栗的压力蓄积在那刀身上。这就是会夺取敌人力量的魔骑士位阶可怕之处……!无法完全抑制住的斗气让厚重的大剑嘎吱作响,且让周围的空气微微地颤抖起来。
  巴萨卡总算弹开钢架,一蹬地板。
  就连要看准最适当的时机,也轻而易举。
  「『希尔维斯之恸』!」
  这次是必杀的攻击技能。刀刃描绘出圆弧轨迹,流利地捕捉巴萨卡的下颔。然后顺势纵向上砍脸部。巴萨卡也不禁放声尖叫。
  大剑以超脱常识的速度被抽回,狂砍破绽百出的躯体。才心想她从对方的右肩往下斜砍,只见剑尖反弹回来,伴随着女公爵跳舞般的步伐三连击。在巴萨卡的意识偏向左侧的瞬间,砍进右侧腹的刀刃横扫到左肩上。
  不过,她在这里耗尽了「吸收」过来的攻击力。
  「太拚了点吗?」
  亚美蒂雅将最后的突刺推入胸膛,将巴萨卡的巨体反推回去。
  刺客的影子从他的背后滑行逼近。
  「之后请交给我──
  库法强烈地踏步向前,挥拳殴打。
  来自下半身的冲击累积在骨盆,环绕全身的气力集中在手肘上,炸裂开来。
  巴萨卡的脊背宛如波浪一般弯曲变形。他的内脏破裂,从野兽的嘴里迸出鲜血。
  「武士有武士的──
  库法片刻不停歇地攻击七处穴道。
  「战斗方式!」
  最后同时推压左右掌心。
  他突破钢铁肌肉,巴萨卡的骨头碎成粉末。内脏也稍微受伤。这样的伤害超过容许量了吧。巴萨卡连临终前的哀号也没发出,突然摇晃着巨体。
  接着他趴倒在地面上,那股重量掀起了猛烈的沙尘。
  解决掉了──
  库法谨慎地将手掌贴在他的胸口,确认他的呼吸确实已经停止。这么一来,包括最大的强敌在内,狂人狼的执行部队便全灭了……
  不,还有一个人。还残留着一个不能放过的人。
  那个人缩起脊背躲在阴影处,同时悄悄地试图后退。
  「居……居然有这种事……没想到骑士公爵家的力量这般强大……可恶!既……既然如此,广场的魔女审判就当成是那女人做的好事──
  「慢点?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细长的某样东西戳着风衣男的背后。
  罗杰转过头去,只见相机立刻从他的手边被打落。相机凄惨地在铁地板上破碎开来,底片四散。
  「唔嘎啊啊啊啊啊!搞……搞什么啊,居然将我的财产……!」
  当然是一直睁亮眼睛盯着他的梅莉达。黄金色火焰寄宿着感情,在她往下挥落的铁管上熊熊燃烧着。
  她再一次使劲将铁管高高举起。
  「这是你侮辱爱丽跟我的惩罚!」
  用力攻击罗杰的腰部──「咕叽!」在罗杰身体往后仰时,立刻横扫他的延脑。
  罗杰就这样轻易地昏倒过去,砰──!一声地从鼻头倒落地板上。活该──梅莉达丢掉铁管,啪啪地拍了拍双手手掌。
  这时响起了轻快的鼓掌声。
  「很精彩的剑术!安杰尔之女啊。」
  「亚美蒂雅伯母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梅莉达慌张地飞奔到挚友缪尔的母亲身旁。
  亚美蒂雅一边用指尖轻快地转动着感觉十分沉重的大剑,同时让大剑落入刀鞘。
  「能找到你们真是万幸。因为五号街似乎发生了什么骚动,我心想搞不好是你们,就来刺探情况,结果不出所料呢。」
  「亚美蒂雅大人为何会在欧哈拉?」
  库法也将爱刀收入刀鞘,然后擦拭嘴角的鲜血。
  「根据报纸所说,您从王座会议那天就下落不明……
  「那是我太大意了。但是,别再相信报纸的内容了。」
  亚美蒂雅看似痛苦地摇了摇头。
  「弗兰德尔已经生病了……更糟糕的是,几乎大部分人现在都还没注意到它的症状。再这样下去会无法挽回。」
  「这话是指……?」
  就在库法与梅莉达面面相觑,蹙起眉头后没多久。
  周围忽然变暗了。
  不,毕竟是地下空间,所以黑暗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正因为如此,库法等人才能立刻注意到那个「异常」。
  理应会从天花板开的洞流泄进来的「地上的灯光」消失了。
  亚美蒂雅表情严肃地盯着头上。
  「已经开始了吗……!」
  女公爵潇洒地转身前往阶梯。库法与梅莉达也快步地追逐她的背影。
  三人从地下工厂爬了出来,站到能环顾欧哈拉街景的位置后,总算注意到了。
  「天空」很黑暗──
  工厂街欧哈拉是为了精制太阳之血而存在。照理说精制过的太阳之血每天都会被抽取到上层,提供辉煌的路灯光芒给弗兰德尔二十五个街区。
  让人联想到太阳的那个光芒消失了。
  被提灯状的容器包围的街区,宛如鬼镇一般沉入黑暗中……
  「为……为什么?明明还是白天……!」
  梅莉达这么呻吟,纵然是深夜,也不可能所有街区都像这样完全熄灯。因为太阳之血并非单纯的光源,而是「太阳之盾」。黑夜会将生物改造成蓝坎斯洛普这种怪物,太阳之血能保护人类免于黑夜的威胁。
  「是那群『无血主义者』的指示。」
  亚美蒂雅一脸憎恨地这么说道。梅莉达与库法转头看向她。
  「听说接下来会大幅缩减太阳之血的供给量,慢慢减少路灯的点灯时间。迟早会变成从早到晚都随时被夜晚的黑暗给包围的状况吧。」
  「那……那么做的话,就会从抗性较低的人逐渐被瘴气侵蚀,大家都会变成蓝坎斯洛普!」
  「那正是那群家伙的目的。
  梅莉达更加哑口无言。库法也严肃地蹙起眉头。
  亚美蒂雅象是要用话语打桩一般,在一字一句里蕴含感情。
  「强硬进攻的话会遭到抵抗。掀起战争的话会出现牺牲者。那么,假如能够将敌人『养到死』的话……?他们首先从这座都市拔除獠牙,接着等时机成熟,夺走太阳的守护。于是人们便会无计可施,只能慢慢地沦落成蓝坎斯洛普,不知不觉间,弗兰德尔就会变成夜界的一部分──这就是他们的如意算盘。」
  「怎么会……!」
  「听好了,绝对不能搞错喔。」
  女公爵将涂着暗色指甲油的食指竖立在眼前。
  「所谓的『无血主义者』并非和平主义者。而是试图不流一滴血地获得弗兰德尔的势力。」
  梅莉达和库法已经无言以对,他们抬头仰望彷彿亡灵一般陷入黑暗中的吊灯。
  可怕的阴谋化为乌云,盘旋在弗兰德尔的上空──
  只不过在那当中,仅有一处。
  只有巡王爵所在的圣王区,如今也辉煌地散发着光辉,宛如天顶的星星一般,彷彿在暗示不祥的未来。




LESSON:Ⅴ ~满满一茶匙的希望~
  
  
  灯光的供给量受到限制这点,对潜伏的一方来说也挺有利的吗?至少就算与路人擦身而过,也不用担心会遭到盘问。
  即使是这阵子作为最重要人物,让报纸热闹起来的面孔并排在一起也一样。
  尤其是梅莉达,在一连串的逃亡剧里不知把帽子掉哪儿去了。库法彷彿要独占少女耀眼的金发一般,从背后揽着学生的肩膀前进。
  这样可能有一点难以走动,梅莉达慢吞吞地从胸口的位置抬头仰望库法。
  「……老师,你的伤势还好吗?」
  库法象是要接吻似的从后方将脸凑近。
  「我会找机会『再生』。请小姐不用担心。」
  若是两人独处也就罢了,现在这种状况实在不能随便使用吸血鬼的力量。
  拉.摩尔家当家大人的背影就在附近,近到两人必须讲悄悄话。
  她用没有丝毫迷惘的脚步,带领两人前往的地方是──
  在欧哈拉也飘散着格外浓厚的蒸气,而且被「白沙」给掩埋的小村子。屋顶上堆积着数公分的白沙层。每走一步,鞋底就会感受到细软的感触。是沙子反射着光芒吗?周围有一点明亮。
  梅莉达等人早已经失去方向感。她用颤抖的声音询问:
  「伯母大人,这个地方是……?」
  「是欧哈拉虚幻的『零号街』。以位置来说在一号街的外侧。」
  梅莉达讶异地抬头仰望家庭教师。她从未听说过「零号」街的存在。
  亚美蒂雅突然掬起脚边的沙子,从指间让沙子沙沙地滑落。
  「这些白沙是在精制太阳之血的过程中被剔除的『多余成分』。但除了『雪白漂亮』以外就毫无利用价值,而且会大量排出。这个零号街原本是单纯的沙子集中场──但出现了在这里定居下来的人。」
  「究竟是怎么的人物呢……?」
  「是『前』贵族。」
  亚美蒂雅再次迈出步伐。前往村子深处──库法等人只能随后跟上。
  自从离开卡帝纳尔兹学教区后,梅莉达好几次窥见了至今从不晓得的弗兰德尔黑暗的一面。这个村子一定也是其中之一。
  「贵族拥有玛那这种特别的力量,在身分上获得优待,相对地有责任跟蓝坎斯洛普战斗──但也有人不喜欢这样。那些人主张『我想作为一个平凡的民众生活,才不想拚上性命跟怪物战斗』。」
  「那么,这里是……
  「没错。『奉还贵族身分以放弃战斗责任的人』的村子……但无论哪里都会有偏见。欧哈拉也不例外……结果,这里的人现在极力避免干扰外部,村民之间也不太交流。」
  ──证据就是连地图上都没有记录这个村子的存在。
  正适合用来藏身呢──女公爵这么说道。
  库法环顾左右。来往的行人确实极端地少,尽管能四处感觉到有人的气息,但村民都窝在家中,给人一种静悄悄地屏息的印象。
  生灵之村──这么说是否有些失礼呢?
  至少感觉不是会通报逃犯的风气。
  「在村子郊外,有从妾身的曾祖母大人那代继承下来的别墅。」
  亚美蒂雅的步伐没有丝毫迷惘。她似乎也很习惯在沙子上行走。
  梅莉达为了不被绊倒,走得有些辛苦。
  「拉.摩尔家的别墅吗?」
  「嗯。妾身有时会到处转移研究的场所。这里是妾身在下层居住区的据点──有时也会发现从高处看不见的东西。」
  亚美蒂雅用若无其事的语调补充道:
  「偶尔也会带女儿过来。因为她不怎么喜欢都会拥挤的人潮。」
  梅莉达猛然抬起头来。
  「小缪……!请问,小缪她现在平安无事吗?」
  「……原本想等到了再说,不过好吧。妾身照顺序来说明。」
  亚美蒂雅若无其事似的看向周围。库法也不断警戒着,但在看得见的范围内,似乎没有人特别注意自己等人。
  岂止如此,甚至连在说话声能传递到的距离都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首先,妳应该一直很在意吧。妳的堂姊妹跟『一代侯爵』都没事。」
  库法透过手掌察觉到梅莉达的肩膀猛然跳起。
  「在你们分别行动后,她们两人平安到达赛勒斯特泰雷斯凯门区,目前在骑兵团的本阵受到保护。在离开街上时,好像有圣都亲卫队的护卫负伤了啊?但那之后似乎没遇到任何麻烦。」
  「太好了…………
  尽管是几乎能够确信的事,梅莉达仍松了口气,将手掌贴在胸前。
  不过,她还有一两件挂心的事情。
  「请问,您知道圣都亲卫队的葛蕾娜小姐情况如何吗?」
  「……不,不巧的是护卫听说是『两名』。不过也没听说在卡帝纳尔兹学教区有出现死者,或是被抓去当人质的事情。别太悲观喔。」
  「那么…………父亲……大人他呢?」
  亚美蒂雅稍微放慢行走的速度,隔着肩膀转过头来。
  「他没事。」
  库法看出梅莉达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关于王座会议的报导,到底有多少真实度呢?女公爵将脸转回前方。
  「那家伙目前在凯门区负责率领骑兵团全军。正逐步为了反击之日进行准备。正因如此,妾身才会将『上面』交给那家伙,自己来到下界这边。」
  这是总算能获得情报的好机会。库法也不禁迅速地询问:
  「『上面』……圣王区目前的情况是?」
  「知道的消息很少。」
  女公爵用冷静沉着的声音回答。
  「除了圣王区早已经被塞尔裘与狂人狼族彻底支配这件事以外。应该没有能从内侧说服他们的人还留着吧……就连塞尔裘的妹妹似乎也被监禁在帝国饭店最上层楼。」
  「莎拉……
  「然后──关于妾身的女儿。」
  不知何故,亚美蒂雅在这边支支吾吾了起来。
  「……她下落不明。」
  「咦!」
  「从王座会议的隔天起,就突然完全没了消息。看来也没有跟莎拉夏一同被监禁起来。因为那群『无血主义者』似乎也在寻找小女的行踪──换言之,这表示敌人也没有掌握到她的下落。话虽如此,她当然也不在凯门区……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
  这时库法从旁插嘴了。
  他稍微俯视学生。因为这情报不是别人,正是由梅莉达所获得的。
  「我以前曾向亚美蒂雅大人报告过吧?缪尔小姐参与了塞尔裘大人主导的『革新派』会议。有没有可能是投靠那边呢?」
  他手指贴着尖锐的下颔,慎重地挑选用词。
  「……从本人的证词与收集到的情报来看,莎拉夏小姐似乎是『因为是哥哥做的事』,所以尽管觉得可疑,还是参加了革新派。虽然不确定塞尔裘大人的目的,但假设缪尔小姐的动机是儿时玩伴的莎拉夏小姐──
  「那是妾身的指示。」
  听到亚美蒂雅这么若无其事地回答,库法难得地露出愣住的表情,说不出话来。
  梅莉达也睁大双眼,显露出惊讶的神情。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正如妾身所言。缪尔之所以会参加革新派,是妾身拜托她──虽然早就察觉到从几年前起,塞尔裘便哄骗那些奉承他的贵族,开始在策划些什么,但妾身被那家伙提防着,难以刺探内情。因此才让小女偷偷潜入……为了让她当间谍,报告塞尔裘的动向。」
  亚美蒂雅一口气告白到这边后,稍微压低声调。
  「她本人的确有担心莎拉夏而自愿奉陪的意思。也就是妾身利用了这点──安杰尔之女啊,听说妳被卷入革新派的阴谋,被迫吃了不少苦头……但求妳别怪罪小女她们。」
  「不……不会的,我怎么会……
  梅莉达惊慌不已地拚命摇摆双手。
  尽管解开了几个谜题,库法却反倒陷入了沉思。
  「……塞尔裘大人是为了什么推广革新派这种思想呢?」
  「说不定是『为了这种时候』。」
  据说从几年前就进行调查的亚美蒂雅,似乎早已经预测到这种种况。
  「都是因为那家伙引进革新派这种奇怪的风气,导致贵族社会的团结涣散,此刻正即将决裂……正中那群狂人狼的下怀。要对抗那些家伙,光是凑齐战力还不够。必须统一骑兵团的士气才行。」
  「战士的士气……
  「好啦,到了。」
  亚美蒂雅这么说,打开门扉。在村子最深处建立着一栋五层楼的高大宅邸。
  亚美蒂雅在宅邸入口一下弯折庭院的树枝,一下将猫头鹰雕像的翅膀抬起又放下,依序进行几个步骤后,才总算走向玄关。
  「妾身设置了好几层防护。」
  亚美蒂雅酝酿出宛若魔女般的威严,这么说道。
  「你们一直无暇放松吧。暂时好好养精蓄锐吧。」
  「呼哇……
  叮叮当当──玄关的铃铛响起。梅莉达不禁大大地张开了嘴。
  一楼相当狭窄,呈纵长型──内部装潢是怀旧风格,梅莉达回想起直到一星期前都还在居住的欧哈拉二号街的藏身处。
  同时也想起在心上人身旁所梦想的,短暂的「新婚生活」……
  「仔细一看,你们似乎刚从战地归来啊!」
  点亮灯光之后,亚美蒂雅从头到脚眺望着两人的模样。
  库法与梅莉达也重新看向彼此。听她这么一说,在经历与狂人狼族的汽车追逐战和地下工厂的决斗后,衣服早已沾满泥泞。库法的外套领口甚至还染上吐血的痕迹。
  「你们先去洗个澡吧。」
  亚美蒂雅这么说,将梅莉达推向楼梯前。她的动作有些强硬。
  「也帮你们洗一下衣服吧。你们两人都把换洗的衣服从行李里面拿出来吧。」
  「可……可是那样的话,洗完澡就没衣服可穿……
  「借穿小女的衣服即可。若是借给妳穿,应该不需要顾虑吧。」
  库法将勉强回收来的行李箱放到桌上。行李箱也因为奉陪了这场逃亡剧,有明显的小刮伤和脏污。
  亚美蒂雅在一楼的橱柜前来回徘徊。
  「呃,全新的毛巾放在哪儿呢……
  「等会儿我再把毛巾送过去,请小姐先去洗澡消除疲劳吧。」
  库法帮忙说话,于是梅莉达尽管看来有些过意不去,仍点了点头。
  目送她啪达啪达地爬上楼梯后,库法脱掉外套。
  他转头一看,只见亚美蒂雅用慎重的眼神注视着这边。
  「要喝杯茶吗?」
  「好。」
  库法注意到亚美蒂雅是刻意支开梅莉达的。
  就库法推测,应该是有不想让梅莉达听见的「大人的事情」吧。
  
  从楼上传来冲澡的声响时,女公爵在冒着热气的茶杯前开口说道:
  「妾身刚才也说过,现在骑兵团意见分歧。」
  看来状况似乎不平静。库法将身体往前探向桌子,从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热红茶。
  脱掉外套变成衬衫打扮后,已经不见血迹。库法也在好不容易到来的休息时间里喘口气。
  但亚美蒂雅的表情至今仍十分严肃。
  「假如妾身没有找到你们,你们今后原本打算怎么做?」
  「我是想躲藏到情势稳定下来为止。」
  「那想法我难以赞同──
  库法蹙起眉头。亚美蒂雅露出复杂的表情,摇了摇头。
  「骑兵团也有很多人表示期待『预言之子』。」
  库法吓了一跳。
  仔细回想的话,约半个月前。记载未来事件的预言书举出梅莉达的名字,说她是「粉碎塞尔裘王爵的革命之人」一事,成了两人四处潜逃的决定性契机。虽然库法本身并没有很重视那个预言……
  但女公爵的眼眸告诉他并非大家都这么想。
  「目前菲尔古斯在凯门区为了打倒塞尔裘,正为决战做准备。但也有许多人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对王爵举旗造反』这个行动──也有部队不响应召集。甚至还出现加入狂人狼族的骑士。」
  关于这点,库法心里也不是滋味。仅仅几小时前,在广场上举行的那场不讲理的魔女审判的光景,历历在目地在脑海中复甦。
  「我们需要『正义的旗帜』,作为所有骑士的指标。」
  女公爵这么述说。她表示第一个候补人选就是「预言之子」梅莉达.安杰尔。
  以库法的立场来说,实在很想主张这太荒谬了。
  「小姐才十四岁而已喔?」
  「她很快就要升三年级了。」
  女公爵立刻这么还击。碰巧那正是梅莉达本人一有机会便会主张的事情,因此库法瞬间哑口无言。
  亚美蒂雅尽管再次重复她的意见,但看来还是有些不痛快的模样。
  「再过不久也会开始与蓝坎斯洛普的实战课程吧……最重要的是,倘若一直将那孩子藏起来,可能会更加折磨到那孩子本身。」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亚美蒂雅非常难以启齿似的继续说道:
  「妾身说过吧,爱丽丝.安杰尔已经在骑兵团那边。自从你们隐匿行踪后,在骑士之间有这样的风潮逐渐蔓延开来──『假如「预言之子」失败了,她的堂姊妹应该能成为备胎吧?』」
  库法不由得满腔怒火,他将身体靠向椅背。
  「……太不敬了!」
  「这表示大家已经紧迫到这种地步了。」
  亚美蒂雅摆出实在不想去责怪任何人的态度。
  追根究柢,只要战力足够齐全,也用不着把还是学生的少女们当成依靠。库法下定某种决心,再次将身体探向桌子。
  「……关于骑兵团的状况,我有件事想诚恳地请教亚美蒂雅大人。」
  「白夜骑兵团吗?」
  库法感觉象是心脏被一把抓住一般。他端正的表情不禁产生动摇。
  「原来您知道……我隶属的部队吗?」
  「别担心,这件事只会留在妾身心里。塞尔裘似乎也注意到这一点了呢?为何白夜的刺客会服侍安杰尔之女这件事,妾身就不过问了……虽然不晓得菲尔古斯知道多少,又作何想法。」
  库法缓缓地让呼吸平静下来后,重新开口说道:
  「……白夜骑兵团从王座会议的几天前起,就因为『扫荡黎明戏兵团余党』的任务离开弗兰德尔。下令的不是其他人,正是塞尔裘大人这件事,让我感觉不太对劲──
  「那肯定是陷阱吧。」
  亚美蒂雅立刻这么回答,斩钉截铁地证明了库法的预测。
  「他设想自身的革命,事先赶跑了麻烦的家伙。无论等待多久,都没人可以保证白夜的人们能够平安归来──不,应该先当作他们早已经『全灭』。无法指望他们。」
  「…………
  「不过──
  亚美蒂雅在这时用这一连串的议论中最为强调的语气说道:
  「有留下来这件事说不定是塞尔裘的失算。」
  「您的意思是?」
  「塞尔裘最畏惧的是暗杀。就连灯火骑兵团和圣都亲卫队都无法办到这件事。虽然专长暗杀的白夜骑士几乎都离开了,但还有一个人留在这里不是吗────听好了,暗杀教师啊。」
  女公爵将身体猛然探向前方,以严肃的表情告知:
  「若是替主人的重担感到忧虑,就由你来讨伐塞尔裘。没错,拉.摩尔骑士公爵家的当家在此下令。身为唯一留下来的白夜骑士,你必须杀掉那个恶逆之王,解放弗兰德尔……!这件事只有那家伙称为『朋友』的你才办得到。」
  「…………
  库法低下头,看向自己在桌上交扣的手掌。
  这双手至今沐浴过多到记不得的鲜血,烙印着许多人的怨恨──
  过去的自己能够想象到有一天会抱持这样的感伤吗?
  「我并没有很喜欢塞尔裘大人。」
  库法握住手掌,静静地阖上眼皮。
  「但也不至于憎恨他。」
  这时少女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楼上传来。
  「老……老师~……请至少拿……拿条毛巾给我~~……
  「啊,糟糕……!」
  他慌张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两人聊得太深入了,不知不觉间已经没听见冲澡的声响。梅莉达没东西可擦拭身体,正大伤脑筋。
  库法匆忙地跟宅邸主人借了条毛巾,走向陡峭的楼梯。
  「缪尔的房间在四楼。」
  亚美蒂雅已经摆回优雅地啜饮红茶的姿势。库法一边向她道谢,一边前往刚洗完澡的梅莉达在等待着的二楼。
  
        
  
  擅自进入主人不在的房间里这种行为,实在令人不好意思。
  何况对梅莉达而言,那是她向往的女孩──对库法而言,是一有机会便用色诱怂恿他的妖艳美少女的房间,就更不用说了。
  宅邸四楼。挂在门前的牌子文字意味着「爱女」。
  「打……打扰了~……
  明知道没有任何人在,梅莉达还是不禁打了声招呼,同时推开房门。
  ──她没来由地想象了房间被疑似黑魔法道具占领的光景。
  当然并没有那么回事,而是很正常的妙龄女孩的房间。活用宅邸本身的构造十分老旧这点,摆放复古的家具和传统的染制品,是搭配的重点吗──虽然这方面可能是女公爵的兴趣也说不定。
  有床铺,有衣柜……四处都没有窗户,说不定是考虑到书本的保存环境。整栋宅邸都可以说微暗且有种闭塞感。
  话虽如此,但现在这样正好。不能让只穿着内衣和披着一条浴巾的主人一直保持这种打扮吧。两人一起踏进难以说是宽敞的室内,库法立刻将搬来的行李箱放在地板上。
  他解锁并打开盖子。
  「这是个好机会,就恭敬不如从命吧。替换的衣服都先拿去清洗喽。」
  「好……好的。我看看,应该借哪件衣服来穿呢……
  梅莉达也在内心一边征询挚友的意见,一边拉开衣柜门。
  大量散播着异彩魅力的异国风情服装逐一亮相。
  跟梅莉达房间可爱且少女风格的衣柜完全截然不同!梅莉达不禁双眼发亮,兴致勃勃地观察衣柜每个角落。
  「唔哇,好厉害……小缪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很合身呢!」
  「小姐也有小姐自己的个性喔。」
  「虽……虽然老师这么说,但我会怯场。不知我穿哪件才适合呢…………嗯?」
  这时,将衣架轮流拿出并仔细端详着每件衣服的梅莉达,忽然发现一件奇妙的衣服。
  ……不,那可以当作是「衣服」吗?说是「不小心弄错放在这里」还比较有说服力。不过,在衣服的领口夹着这样的便条纸。
  
  「对库法大人使用」。
  
  这猛然勾起梅莉达的兴趣,她将身体探入衣柜里。
  折叠起来的衣服出乎意料地厚。梅莉达在黑暗当中悄悄地打开那张便条纸看。
  「……!」
  她立刻满脸通红了起来。她不禁在意起背后的情况,但心上人还在整理行李箱里面的东西。梅莉达的视线忙碌地反覆检视便条纸的内容。
  ──小缪真是的,究竟在想什么呀!
  真不成体统──尽管梅莉达端庄的内心这么主张,但她同时也忍不住想象……缪尔穿上这件衣服,对库法实践写在便条纸上的内容的模样。
  ──那孩子一定说到做到。
  梅莉达立刻这么确信了。
  发展成那种情况时,库法会对她的性感姿态做出怎样的反应呢?愈是去思考那种情况,梅莉达就愈觉得坐立难安。
  ──……如果是我穿上这件衣服呢?
  不不不──梅莉达激烈地摇了摇头。
  虽然自己从平常就在挑战羞耻心的极限,想尽办法要吸引心上人的注意,但要踏入「这个阶段」果然还是需要勇气。虽……虽然也很好奇库法的反应,但该说需要给自己一个借口吗?总之必须有个推自己一把的契机──
  「哎呀?收纳在行李箱深处的这东西是……
  就在这时,从关键的背后发出疑惑的声音。
  库法似乎发现什么引他注目的东西,他将旅行用品往左右两边拨开。
  他摸索到的是一整套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的制服,还有在那底下──
  「小姐,妳把这个带来了吗?」
  「咦!」
  梅莉达反应过度地一抖肩膀,转过头去。
  然后她看到库法拿在手上的东西,张嘴「啊」了一声。
  ──是红头巾。
  是到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赴任的教育顾问,狂人狼族的「圣母」抹大拉赠送给所有学生,大有问题的物品。
  对梅莉达而言,应该不是有深厚感情的物品。岂止如此,甚至还有痛苦的回忆。
  「在离开宅邸前非常慌张,大概是那时候不小心塞进去的。」
  「原来如此。」
  库法重新用指腹试着摸索,确实能感受到疑似蓝坎斯洛普亲手制作的咒力……库法回想起在全校集会中袭击梅莉达的现象。
  「这是用来防止学生反抗的东西吗?究竟是怎样的机关呢……
  「记得圣母说过『在妳心怀邪念时』──
  梅莉达话说到一半,猛然吸了口气。
  一道闪电在她脑海中亮起。
  那天才过头的灵光一现让她全身颤抖起来。大腿在浴巾的下襬底下摇晃。
  半裸的少女用力握紧拳头,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老……老师。你……你想确认看看那条红头巾是怎样的机关吗?」
  「嗯,没错。毕竟情报是多多益善嘛。」
  「我明白了。」
  她究竟是「明白了」什么呢?
  总之梅莉达从库法手中接过红头巾,将头巾整个覆盖在一直蹲着的库法头上。
  ……同时也是修女服头巾的红头巾,跟库法的服装不搭到令人绝望。
  「小姐?这究竟是……
  啪沙──梅莉达先一步让浴巾掉到地板上。
  「我……我接下来要换衣服,所以用那个当蒙眼布。不可以拿下来喔……?」
  「小姐用不着担心,我也不会偷窥的啊。」
  梅莉达非常清楚这点,但总之重要的是让库法戴上那条红头巾。结果库法认为「小姐真是爱操心呢」,接受了这件事。
  就这样,梅莉达眼见时机成熟,从衣柜拿出有问题的那件衣服。
  悉悉窣窣,悉悉窣窣──衣服摩擦的声响在两人独处的房间响起……
  库法用有些不便的姿势维持着动弹不得的状态,动也不动地思考起来。
  ──小姐究竟挑选了怎样的服装?
  「我………………我换好了……
  不知何故,传来梅莉达变调得厉害的声音。
  库法一边征求同意一边站起身,伴随着相当的好奇心转过头看。
  ──噗嗤!有谁能责怪他不禁喷笑出来呢?
  「小…………小姐?妳那副打扮究竟是……!」
  有一瞬间看起来象是附褶边的连身裙。
  但完全不是那样。布料决定性地不足。长度比迷你裙还短,领口毫无防备到甚至不能称之为无袖,双肩能看见胸罩的带子。最重要的是只有遮住前面,背后只看见绑成蝴蝶结的带子挂在裸露的肌肤上……
  也就是说,那并非「衣服」。
  而是「围裙」。梅莉达将那件围裙套在内衣上。而且不知何故,只有让那双美腿穿上过膝袜。实在搞不懂她的意图。
  就算是玩扮家家酒的幼童,也会穿再稍微正式点的衣服吧。
  梅莉达似乎有自己的打扮非常不知羞耻的自觉,她在这时已经引发热失控。她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那股气势就彷彿沸腾的水壶。
  「这似乎叫做裸………………『裸体围裙』!」
  「我是曾经听说过……
  「这是新……新娘的正式装备,因为我跟老师现在是那个,『新婚夫妻』嘛!该说这是给老公的福利,还是服务呢……!啊……啊呜~~」
  在她的背后放着空衣架与便条纸,纸上详细地记载着缪尔的「迷倒库法计划」。那孩子真的是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梅莉达感到战栗。但在同时,她也能够确信那孩子倘若找到机会,一定会动手……
  既然如此,身为心上人的头号弟子,绝对不能落于人后!
  「简单来说,就是『新婚游戏』的延续吗?」
  这么说来,在之前的藏身处曾有过这样的对话呢──库法这么说服自己。
  梅莉达抛开羞耻心,抱住库法的一只手。
  「没…………没错!是新婚游戏……老师为了我吃这么多苦头,我却什么也办不到………………所以我也想尽可能地回报老师这份心意……!能…………能不能让我替老师服务呢……?」
  「小姐……!」
  温暖的感觉填满了库法的胸口。
  说不定梅莉达察觉到库法也失去了平常的从容。虽然她表现心意的方式让人有点意见……但库法决定先坦率地接受她的好意,一边遮掩眼尾浮现的泪水,同时摸了摸学生的头。
  「嗯,真是个惹人怜爱的新娘呢。我已经充分体会到幸福的感觉喽?好啦,我也差不多该换衣服了──
  「STOP!」
  梅莉达的制止非常犀利。
  她并未看漏库法将手指放到脖子上,打算拿掉头巾的一幕。
  「还不行……还不可以拿下头巾。才进行到一半呀……!」
  「进行到一半是指?」
  「请……请看仔细!我还不算是『裸体围裙』!」
  梅莉达气势猛烈地张开双手。
  不用她说,梅莉达在围裙底下还留着内裤与胸罩。再加上刚才没穿的袜子……反倒应该说,如果她连那些都不认同,彻底地「重现裸体围裙」的话,库法身为教师,也得好好对她说教一番了。
  明明如此,梅莉达却开口说道:
  「我……我要脱了。」
  然后她将手指放到右边大腿上,滑溜地将袜子往下拉。
  不知为何,库法被迫从特等座观看学生的脱衣秀。
  在梅莉达的脚边,掉落在衣架旁的便条纸上,有这样的记述……
  据说「要刺激理智的好奇心,『变化』相当重要」。
  与其一开始就被推入在悬崖边千钧一发的状态,不如先让人习惯平坦的光景。接着再缓慢地从坡道上滚落,无止尽地加快速度,之后让悬崖在前方出现──据说这样能够让观众的内心激动到最高潮。
  一言以蔽之,就是「一开始就让对方看裸体穿着围裙的打扮是不行的」。
  「将剩余的布料一件件地脱掉,能够让库法大人对『后续发展』抱持期待感」──似乎是这么回事。
  那孩子真的是恶魔般的天才呀!梅莉达在沸腾的脑海中这么喝采。
  总而言之,像这样下定决心弯下上半身的梅莉达──一边在领口露出平缓的胸部曲线,同时从脚尖脱掉右脚的袜子。接着换左脚。
  但是,要将袜子从脚踝脱下,费了她不少工夫。她无可奈何地坐到床上。
  「嗯咻,嗯咻…………奇怪?」
  是因为羞耻心而紧张不已的关系吗?不管怎么弄,袜子都会卡在脚踝上。
  梅莉达反覆尝试。她就这样坐在床上,一下将膝盖凑近胸部,一下将脚往外侧张开,一下猛然抬起脚跟……但无法顺利脱掉的袜子让她的姿势逐渐走样。……是否该告诉小姐比较好呢?」
  另一方面,库法则是依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梅莉达,无法动弹。
  毕竟他能看到。看到围裙下襬往上掀起,从底下露出的梅莉达的内裤。从各种角度到大胆的构图,伴随着性感的美腿和臀部的肉感,一览无遗……就在库法希望梅莉达能稍微有所自觉,差点举白旗投降时。
  咻──袜子从白皙的脚尖滑落。
  梅莉达脸颊泛红,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
  「脱掉了!」
  库法的脑袋猛然摇晃起来。
  ……不,不是,这绝对不是库法动摇了,而是实际上他的头变重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库法立刻将手放到头上并察觉到了。
  ──是头巾。红头巾的重量彷彿铅块还什么似的增加了。
  瞬间,梅莉达的眼眸象是取得「残暴教师」的首级一样闪亮起来。
  「啊~老师!刚才红头巾变重了对吧~?」
  「这……这是怎么回事?」
  「圣母曾经说过,那条红头巾是『用来克制欲望的东西』!」
  没错,不是别人,正是圣母本身公开声明了她的教育理念不是吗?
  「节制」──
  换言之,红头巾会对邪念给予惩罚。查明这点正是梅莉达下定决心实行这个「新婚游戏」的借口──更正,是理由。
  这是实验、分析,必要的行为!梅莉达雀跃地这么劝告自己,摇晃着围裙下襬,秀出变得更毫无防备的大腿给库法看。
  「喏,你看,你看!刚才红头巾变重,就是代表老师看到我脱光后,心生邪念的证据──
  「咦,妳在说什么呢?」
  库法立刻挺直脊背给梅莉达看。
  奇怪?梅莉达疑惑不已。
  「老……老师什么事都没有吗……?」
  「什么事都没有啊?」
  库法露出若无其事的态度,将衬衫的衣领弄整齐。
  头巾一点反应都没有喔,怎么了吗?
  我并没有执着于小姐的裸体围裙啊?
  看到库法摆出这种若无其事的表情,梅莉达气呼呼地鼓起脸颊。
  ──是我的想法错了吗?
  「那么老师,请你试着坐到床上。」
  库法按照梅莉达所指的,用流畅的步伐坐到床铺边。
  于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梅莉达居然从正面跨坐到库法的膝盖上。倘若就这样将手环绕到彼此身上,便能进行热烈的拥抱吧──结果就是退路被封住了。
  梅莉达一边跪膝立直上身,同时将双手绕到背后。
  「我………………我还得继续脱才行……!」
  啪──胸罩的扣子被解开了。
  库法尽管是看来愚蠢的头巾装扮,仍继续保持钢铁般的面无表情──
  不过,梅莉达又遇到了难关。这次也难怪了。毕竟她穿着姑且算是上衣的围裙。虽然解开扣子也脱下肩带,但梅莉达怎样也无法将胸罩从双手抽出,煞费苦心。
  明明罩杯本身已经脱离了胸部隆起的位置。
  「奇怪?奇怪?奇怪?我……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梅莉达感觉快哭出来似的扭动身体,试图看向背后。
  于是。
  围裙只有遮住前面。胸罩已经脱了一半。于是就能看见……梅莉达像那样将腋下转向库法的话,就能从围裙宽松的部分看见侧乳的隆起。每当少女看似焦急地扭动身躯,宛如布丁一般的质感含蓄地摇晃的模样还有装饰在顶点的「樱色」光泽都一览无遗……
  而且梅莉达一直没发现,这点更加恶质。
  胸罩总算咻噜地从围裙里滑落出来。
  「──成功了!老师你看,我有好好脱掉了!」
  「不……不用给我看。」
  梅莉达猛然回过神来,一脸难为情似的将内衣紧抱在胸前。
  就在同时。
  库法将双手贴到后方。嘎吱──弹簧发出声响。
  梅莉达并未漏看库法的脸颊有汗水发光。
  「老师,果然头巾很重对吧?看你这样硬撑……!」
  「不是。这是那个──刚才受的伤还没有痊愈的关系。」
  「……真的吗~?」
  梅莉达决定模仿她向往的女孩──缪尔的行为。
  就是一边发出甜腻的声音,一边像在搔痒似的抚摸库法的胸膛。为了从近距离由下往上看来卖萌,必须将胸……胸部压到他身上才行。尽管敏感的刺激隔着单薄的围裙蔓延开来,梅莉达仍勉强拉住理性的缰绳,告诉自己这是实验!实验!
  「老……老师真的没有任何感觉吗……?」
  就在梅莉达像这样将脸凑近到能感受呼吸时,库法突然开口说道:
  「那么,小姐要确认看看吗?」
  「咦?」
  「就像这样。」
  还来不及阻止,库法便利落地拿下红头巾。
  他顺势用非常流畅自然的动作,将头巾戴到梅莉达头上。
  于是。
  「哇啊!」
  砰──!梅莉达从头部摔倒。
  所幸人在床上,但问题不在那里。因为是在跨坐状态下倒落,所以对底下的库法暴露出非常惊人的姿势……
  明明如此,库法深邃的眼神却宛如艺术鉴定家一般。
  「小姐现在心怀邪念吗?」
  「才……才才才才才没那回事!」
  「那么,为何红头巾会变得那般沉重呢?唔嗯……
  库法彷彿在探究真理一般低吟后,开始不得了的实验。
  才心想他将手掌攀上左右两边的大腿,只见他甚至从非常靠近腿根的地方抚摸到臀部。梅莉达的少女心响起警报,脸部沸腾得通红。
  「呀啊啊啊!老老……老师你究竟在做什么……!」
  「没事,只是说到『裸体围裙』,就是指『裸体』,所以我在想只脱一半可能不太好。」
  「那……那那那那那样未免太超过了!那个,我还,呃……噫!」
  梅莉达的喉咙不禁往后仰。库法的十指更进一步地从侧腹攀上腋下,并钻入围裙内侧,直接搔痒敏感的肌肤。尽管梅莉达拚命地拉扯围裙下襬,但无论怎么做都依旧是很丢脸的打扮,她实在抬不起头。
  「饶……饶了我吧……
  「倘若这并非邪念,表示头巾的职责单纯是抑制超出基准的高昂情绪──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点兴奋过头了~~!言行不够谨慎~~!」
  「哎呀,这样子吗?」
  简直就像在等梅莉达投降一般,库法立刻拿掉红头巾。
  他露出非常爽朗的笑容,扶梅莉达站起身。
  「我也不能勉强小姐,这边还是去请教专家──亚美蒂雅大人的意见吧。哎呀,实在很遗憾,果然只靠我们负担太大了……
  「呼咕~~~~……!」
  梅莉达抱紧被疯狂搔痒过的身体,在脸颊里堆满怨言。
  明明学生这么努力地!打破羞耻心的极限……在向他示爱!
  ──他真的完全没有受到红头巾的谴责吗?
  那就只有这个坏心眼又完美无缺的家庭教师才晓得了。
  
        
  
  「克制欲望的头巾……唔嗯,很有意思啊。」
  亚美蒂雅仔细端详着摊开在桌上的红布。
  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库法陈述他的意见。库法姑且也换上整洁的服装,将伤口治愈到看不出战斗痕迹的程度,擦拭了脏污。
  「根据到圣弗立戴斯威德赴任的教育顾问所说,这些『圣母』似乎被派遣到所有骑士学校,进行同样的指导。您有何看法?」
  「的确,妾身有印象看过学生戴着跟这个一样的东西。」
  亚美蒂雅确认头巾的正反面然后放开,甩了甩手指。
  简直就像厌恶从布料牵丝的咒力一般。
  「是『大蜘蛛』啊。」
  她充满确信的声音,让库法与坐在他隔壁的学生面面相觑。
  不用说,梅莉达现在是从缪尔的衣柜中借了正常的衣服来穿。虽然她看来有些畏缩,但哥德风的洋装也非常适合她。
  亚美蒂雅看向穿着爱女装扮的梅莉达。
  「若是圣弗立戴斯威德的人,应该很熟悉吧?没错,就是差点毁灭地底都市乡哥尔塔的那个怪物。」
  用不着回想。那是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的新年度刚开始时──因研修旅行造访了萝赛蒂的故乡,梅莉达和爱丽丝在那里被卷入与家庭教师的过去相关的恐怖阴谋。
  在幕后操控的藏镜人就是名叫纳克亚的冷酷男人──
  不,他的本性是丑陋且有着巨大蜘蛛外貌,「大蜘蛛」族的蓝坎斯洛普。
  ……但是,为何那个大蜘蛛的名字,会在此时此地出现呢?
  「安杰尔之女啊。妳知道狂人狼族是怎样诞生的吗?」
  是从梅莉达的表情中察觉到困惑了吧。女公爵这么问。
  就在梅莉达理所当然地答不出来时,亚美蒂雅点了点头,说这也难怪。
  「追根究柢,夜界并不存在狂人狼这个种族。那么他们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这其中隐藏着攻略他们的提示。」
  所谓的并不存在,是怎么一回事呢?梅莉达将身体挺向前。
  亚美蒂雅也举起食指,说「听好了」,看来似乎有谈论的意义。
  「跟弗兰德尔一样,夜界也有蓝坎斯洛普的社会。只要有社会,就有遭到排挤的人……例如打破种族规定的人,遭到放逐的人,主动叛离的人。那些人为了隐藏自己的身分而披上野兽的毛皮,这就是狂人狼族的起源。」
  「披……披上毛皮……?」
  「换言之,就是以狼的毛皮为媒介的『诅咒』。凭自己的意志戴上毛皮,藉此产生强力的诅咒……也就是说那些家伙靠这种方式封印原本的模样,变化成狼人。」
  女公爵露出苦涩的表情,摇了摇头。
  「换言之,虽然他们共同拥有狼人的外貌,但剥下毛皮的话,各自的内在是截然不同的种族──这点相当棘手!狂人狼族不具备固有的异能。相对地无法预测他们在毛皮底下隐藏着怎样的能力。」
  这时,亚美蒂雅再次拿起红头巾。
  「大蜘蛛族有被称为『罪女』的纺织者。用她们的线织出来的布,听说具备束缚生物所拥有的,被冠上罪名的七大欲望的效力。这条头巾肯定就是那玩意。」
  因此──亚美蒂雅总结自己的意见。
  「目前在所有骑士学校自称是『圣母』的人,可以推测是大蜘蛛族的『罪女』披上人狼毛皮的模样。」
  「咦咦……
  「原来如此。」
  梅莉达露出大受震撼的表情,库法则将手指贴在下颔。
  「……我们讨伐的那个名叫纳克亚的男人,也自称是夜界枢机卿。立于种族顶点者的称号──但假如他是『在权利斗争中落败,被放逐出夜界』的话,大蜘蛛族在那时应该是毁灭状态。」
  「也就是狂人狼族把像那样离散的大蜘蛛整个拉拢过来……难怪那群狼人突然开始跋扈起来了。」
  想必是正中下怀吧──女公爵这么理解。
  至于梅莉达则是为了跟上话题就竭尽全力。
  「正中下怀……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特别是『罪女』在狂人狼族之间应该相当受重视,因为他们披上的『毛皮诅咒』的真相,其实是指毛皮原本主人的死灵。」
  「咦……!」
  「他们藉此成功获得狼人外貌,但相对地必须将他人的灵魂接纳到自己体内……妾身只能用想象的猜测那是怎样的苦行。死灵应该因为毛皮被剥下的怨恨狂暴不已吧。他们必须将那样的灵魂不分日夜地持续饲养在内心旁边。」
  梅莉达只能哑口无言。女公爵之后所说的话,也只是传闻而已。
  「刚重生成狂人狼的人特别危险。微小愤怒会无止尽地膨胀起来,一旦抱持悲伤,就会沉入地底,再也回不来……全身遭到自己没印象的怨恨折磨,就连咬杀同族也不是什么罕见的光景──克服了那种疯狂的人,才能首次被认同为狂人狼族的一员。」
  亚美蒂雅有些惶恐似的拿起红头巾。
  「这条头巾肯定是用来压抑狂人狼的『初期症状』。」
  「可……可是那是指狂人狼族对吧?」
  听到这边为止,有件事让梅莉达无论如何都很在意。
  「如果一般人戴上那头巾……会怎么样呢?」
  亚美蒂雅的眼眸闪耀着让人联想到冥府的颜色。
  「……会连原本该有的感情都遭到压抑,头巾会扼杀穿戴者的心灵。」
  「咦……!」
  「我总算能猜到了。这才是那群『无血主义者』的阴谋啊!」
  亚美蒂雅愈说愈火,她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
  梅莉达吓得颤抖起肩膀,她面前的亚美蒂雅在厨房前面左右徘徊。
  「只要封闭太阳之血的守护,迟早能够把平民变成蓝坎斯洛普。但拥有玛那庇护的贵族可没那么好对付。但是,既然他们自称是『无血主义者』,就无法采取肃清这种强硬的手段……妾身一直在想他们究竟打算如何处理贵族阶级,原来那条头巾正是答案啊!」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头巾会克制穿戴着的欲望,之后会完全封闭其心灵。心灵被封闭的人会变得什么感觉也没有吧。无论是对他人的嫉妒、失去的悲伤,还有爱人的喜悦……
  啪──库法拍了一下膝盖。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就是这么回事。那群『无血主义者』试图让人忘记爱人之心,忘记拥有家庭的喜悦,藉此来防止新的贵族诞生。于是在遥远到让人光想就觉得头昏的未来,将没有半个拥有贵族血统的人──这就是他们的算盘……真是可怕的阴谋。」
  「那……那么──
  梅莉达隐约地理解到情况,虽然慢了些仍站起身来。
  「这表示,圣弗立戴斯威德的大家现在也被压抑着内心吧?得……得去拯救她们才行!」
  「──说得好,安杰尔之女。」
  亚美蒂雅放声喝采,库法不知何故一脸复杂地陷入沉默。
  女公爵象是要说服双方似的继续讲道:
  「无论如何,都差不多要逼近『期限』了。我们必须前往圣王区。」
  「期限是指?」
  「灯火骑兵团起义之日──是菲尔古斯事先决定好的。」
  就连库法也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他与学生一同浮现紧迫的表情。
  是顾虑到他们的心情吗?亚美蒂雅眨了眨眼,表现出调皮的模样。
  「妾身必须待命到那时为止。否则会白费难得的工作。」
  「这么说来,我一直找不到机会询问──
  库法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亚美蒂雅大人不惜冒着危险,来下层做什么呢?」
  「我有几个想法。一个是追查席克萨尔家前任当家的下落──
  库法与梅莉达面面相觑。亚美蒂雅点了一下头,继续说道:
  「塞尔裘的父亲真龙与他的妻子迪莉塔──都是很优秀的龙骑士战士。妾身认为只有他们能用话语阻止现在的塞尔裘。」
  「听说他们去执行长期任务,能够联络上他们吗?」
  「唔嗯,妾身详细地追查两人的行踪后──
  女公爵从容不迫地双手交扠环胸,斩钉截铁地告知:
  「得知了他们下落不明这件事。」
  「……什么?」
  「听好了,其实他们两人根本没有出任务。存留在骑兵团的纪录是巧妙的伪装。也没有他们从弗兰德尔启程的痕迹。话虽如此,但无论造访多少与席克萨尔家相关的土地,都掌握不到他们的行踪……
  「那……那么……
  梅莉达的声音不禁因为动摇而变调。
  「莎拉的父母究竟……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就是查明了不知道他们现况一事。」
  女公爵用沉重的语调这么告知。梅莉达更加哑口无言。
  毕竟他们已经从众人面前消失了好几年。倘若是「因任务而不在家」,还能掩盖住不安。但是,假如那是虚伪的话?
  担忧他们安危的心情,身为朋友的亚美蒂雅应该是最强烈的吧。
  「倘若真龙他们还健在,不可能容许儿子这样的过错。」
  她依然双手环胸,盯着没有任何人的正面。
  「说不定是被监禁到某个地方了……这么一来,要和平收场已经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就只能讨伐那个愚昧的国王,来结束这场革命了吧。」
  女公爵的视线瞥向一旁。
  那视线是看向库法,同时也是看向梅莉达。「预言之子」这个庞大的压力让娇小的少女缩起肩膀。
  率先挺身而出的是库法。
  「但是,我听说除了塞尔裘大人以外,还有许多狂人狼族的部卒潜入圣王区。特别是拥有『夜界枢机卿』头衔的人,更需要多加留意……之前占据了乡哥尔塔的纳克亚,纵然只有一只,也是可能会毁灭整个城镇的威胁。」
  「妾身清楚得很。妾身也曾亲眼目睹狂人狼族头领的力量……若是从正面对战,纵然是妾身或菲尔古斯,也难以看出胜负吧。」
  「怎么会……!」
  梅莉达正想摀住嘴角,但亚美蒂雅挺身探向她那边。
  「但还有胜算。那家伙『身为狂人狼族一事』会成为他最大的弱点。」
  「您是指……?」
  「妾身说过吧,他们身为人狼的模样是『毛皮的诅咒』造成的。诅咒一定有解除的方法──对狂人狼族而言,那方法就是『名字』。」
  女公爵口齿清晰地对注视着这边的梅莉达和库法继续说道:
  「在披上毛皮,变成人狼前的原本的名字──要是别人猜中他的名字,诅咒就会解除,那个人会恢复成应有的姿态。正因为与诅咒深切地共存,那无非是半身被撕裂的痛苦吧……肯定能让他们大幅变弱。」
  女公爵露出更加认真的表情,将身体挺向前方。
  「正因如此,舍弃原本名字的狂人狼族对外只会报上通称。就象是『Mad Gold(馬德.戈爾德)』、『記錄、傳遞者(史皮庫斯.羅傑)』、『狂戰士(巴薩卡)……还有『聖母(抹大拉)』也是一样。妾身在调查真龙与迪莉塔的行踪时,也一并调查了那个可恨的夜界枢机卿的真名。」
  她悄悄地补充。
  「然后查出来了。」
  库法与梅莉达惊讶地睁大双眼。
  彷彿魔女的女公爵环顾两人的脸,像在告诉他们毁灭咒文似的说道:
  「目前在圣王区自称是马德.戈尔德的狂人狼族首领……他真正的名字是『龙佩尔施迪尔钦』。」
  「龙佩尔……施迪尔钦……!」
  女公爵点了点头,用严肃的态度叮咛。
  「听好了,尽可能地向能够信任的人宣传这个名字。那家伙确实是个强力的敌人,但就算只有一人,倘若知道他名字的人能够到达他身旁,就是我们的胜利了。」
  「……!」
  库法斜眼看着学生紧张地倒抽一口气的表情。
  ──看来已经注定要带她到决战场了。
  尽管库法已经不再对此表示意见,但相对地,他向亚美蒂雅询问无疑必须先确认清楚的事情。
  「进入圣王区的路线要怎么处理?只有赛勒斯特泰雷斯凯门区才有直通的道路,但那里目前正处于骑兵团与狂人狼族互相敌视的状态吧?」
  「唔嗯。敌人的军力正日渐聚集起来……已经不存在回凯门区这条路了。」
  「那么……
  就在梅莉达将身体探向前时,女公爵将红头巾从桌上移开。
  她涂了指甲油的食指在木纹表面上描绘透明的图。
  「想象一下弗兰德尔的全景图吧──中央有主柱、宛如吊灯一般扩散开来的支柱、多达五层总共二十五个街区──其顶点之一就是目的地的圣王区。」
  食指流利地抚摸过眼睛看不见的主柱。
  「在这个巨大的柱子当中,收纳着总计百层的巨大迷宫图书馆毕布利亚哥德,在图书馆最上层楼的更深处──
  亚美蒂雅这时像在确认两人的心意一般,暂且停顿了一下台词。
  「……存在着通往圣王区的祕密通道。」
  「咦!」
  「原本是只有公爵家当家才能够知晓的祕密。在圣王区有什么万一时,也能当作避难通道。」
  现在正是那种紧急状况啊──亚美蒂雅小声地补充。
  库法一边低头望向看不见的地图,一边将手指移到圣王区的位置。
  「……不过,这就表示身为席克萨尔家当家的塞尔裘大人也知道吧?」
  「他八成有设想到,但应该也会掉以轻心,认为我们不可能通过这个场所……因为要开启祕密通道,在三大骑士公爵家当中需要有两家以上承认才行。如果不使用两把公爵家各自继承的『开门钥匙』,不管怎样都无法开启通道……!」
  尽管从她充满苦涩的声音里已经大致能想象到,库法仍慎重地询问:
  「……就我推测,亚美蒂雅大人的目的里面,应该也包含获得『钥匙』一事吧。」
  「但是没拿到啊!」
  亚美蒂雅打从心底感到懊悔似的在话尾渗入感情。
  「即使要逃离凯门区会变得困难,或许也该等菲尔古斯到再出发的……安杰尔家、席克萨尔家──在两边的『钥匙』都没拿到的状态下,就到了决战的期限!既然如此,就只能在祕密通道前待命,等待菲尔古斯从圣王区那边帮忙打开门吧……!」
  「但那种情况应该是战火正激烈的时候吧──
  库法话说到一半,猛然噤口了。
  亚美蒂雅也是因为没有其他办法,才会像这样扭曲着美貌吧。确实,如果可能的话,真希望能在骑兵团起义前,先潜伏在圣王区里……
  就在气氛即将变沉重时,梅莉达战战兢兢地插嘴:
  「那……那么,总之接下来要前往毕布利亚哥德对吧?」
  「唔嗯。」
  「可是,追根究柢,我们该从哪里潜入毕布利亚哥德才好呢?上层的街区到处都有狂人狼族在监视,王……王爵大人也是,就算再怎么没有戒备,应该也不会让人白白通过吧……?」
  亚美蒂雅用感到佩服般的眼神看向生涩地进行考察的女学生。
  「所以妾身才称赞妳说得好啊。」
  「咦?」
  「妳很担心受到红头巾折磨的同学对吧?」
  库法已经先一步猜到这种结果。虽然各个街区都有通往毕布利亚哥德的出入口,但就如同梅莉达所说,无论哪个出入口都不至于毫无戒备吧。
  只不过,其中也存在着特殊的环境。拒绝来自外部的干涉,被彷彿在隐藏祕密花园般的墙壁覆盖起来,而且对梅莉达他们而言占有最大地利的场所──
  「总觉得很久没对小姐说过这句话了呢。」
  库法一边微微露出苦笑,一边看向学生。
  「──请准备上学吧,小姐。」
  梅莉达猛然睁大双眼。
  通往毕布利亚哥德的入口之一,位于那美丽的校舍地下深处──
  回归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的时刻到来了。




LESSON:Ⅵ ~圣母抹大拉的祕密~
  
  
  那里是连一抹灯光都照射不到的地底下。
  到底经过了多久的时间呢……被扭断的钢架和遭到粉碎的木屑、笔直劈开地板和墙壁的斩击痕迹,述说着那里曾发生过惊人的战斗。
  多亏停止了提供太阳之血,工厂暂时停止运转,作业员一直没来上班一事,不知是否该说很幸运呢……
  在欧哈拉四号街,虹油工厂的地下工厂。
  沙尘瀰漫四周。有个人影从里头毫无预兆地跳了起来。
  「噗呼……!」
  是穿着有些脏掉的风衣的狼男,史皮库斯.罗杰。
  他总算恢复了意识。才从爆炸的汽车里被抛出来,就又遭到铁管毫不留情的殴打。再加上──慌张地从地面捡起来的爱用相机,零件果然已经凄惨地摔碎成粉末。
  他气得发抖,因愤怒而涨红了脸,于是鲜血从头顶的伤口滴落。
  风衣残破不堪,甚至能自觉到手脚的骨头产生剧痛和异常。
  「饶……饶不了他们……那群该死的家伙……!」
  呜──他一边发出呻吟,一边站起来。因为骨折的缘故,他的动作非常缓慢。
  他拖着双脚前往的地方,有着格外惨烈的破坏痕迹。
  以巨体为傲的狂人狼倒落在中心处。
  「快起来,这个废物!」
  罗杰踹向那宛如岩石般的肩膀──结果反倒是踢人的脚疼痛不堪,他发出哀号。
  是被亚美蒂雅与库法确实杀死的狂人狼族超战士──巴萨卡。罗杰好几次践踏着巴萨卡的后脑杓。
  在巴萨卡周围散乱着疑似被扯下的毛皮──
  「只是被杀掉一次而已,算得了什么!你应该没那么柔弱吧,兄弟!」
  他用脚跟狠狠地踩扁狼的耳朵。
  于是怎么了呢──
  巴萨卡的嘴居然颤抖起来,发出「呜呜」的呻吟声!断裂的肌肉连接起来,内脏再生,骨头组合起来恢复原状,心脏怦通!地蠢动起来。
  他的眼眸猛然睁开,散发出光彩。
  他用双手手掌按着地板,彷彿野兽一般跳了起来。让人连灵魂都颤抖起来的咆哮。他顺势张开大嘴,试图将史皮库斯.罗杰整个吞下──
  就在这时,差点被吞下的罗杰本人慌张地大声喊道:
  「等等,等等,巴萨卡!是我!你的『大哥』!认得出来吧?」
  巴萨卡差点咬碎罗杰的獠牙猛然停住。
  所谓的依恋不舍就是这么回事吗?巴萨卡尽管口水直流,仍象是被人拖拉一般地往后退。他看似不舍地磨响獠牙。
  呼──罗杰擦了擦冷汗。
  「你的起床气还是一样严重啊,我心脏都吓到缩起来啦。」
  ──巴萨卡在狂人狼族当中也是独一无二的特别个体。
  追根究柢,所谓的狂人狼就是蓝坎斯洛普披上野兽的皮,受到诅咒而变成狼人的模样。诅咒的真面目是毛皮主人的死灵……肉体被剥皮的怨恨会侵蚀狂人狼的精神,使其疯狂,有时甚至会让人袭击同族。
  就连要克服一人份的死灵,也不是普通的困难。
  ……那么,假如披上了两三层毛皮呢?
  倘若披上的结果,能够获得一般狂人狼的两三倍以上的力量──
  那场骇人实验唯一的成功例子,就是这个巴萨卡。除了他以外的二十一个实验体,无论哪个都无法接纳第二张毛皮,也就是第二个死灵,精神遭到破坏,被咒杀身亡。
  只有巴萨卡不同。
  他轻易地重复披上「一百零三张」毛皮,而且仍作为生物持续存在着。太惊人了。结果他获得的是远远超越狂人狼领域的绝对性力量。还有因应接纳的灵魂数量,即使死亡也会再爬起来的「死不了的诅咒」。
  但是,在超过三十张毛皮前还勉强能保住的自我,如今也完全丧失了。他大概早已经不晓得自己是谁了吧。
  无法对话。也不可能沟通。
  他只是顺应宛如暴风雨般的怨恨情感,挥舞其力量的兵器──
  除了唯一一个例外,也就是史皮库斯.罗杰。
  「乖孩子,兄弟。」
  罗杰轻薄地笑了笑,践踏着散落在脚边的毛皮碎片。
  他明明待在巴萨卡的拳头可及之处,却依然能表现出从容的态度,是有原因的。巴萨卡披上的一张毛皮里,使用了罗杰所披的毛皮的「弟弟的皮」。他们并非有血缘关系,而是「毛皮(詛咒)的兄弟」。
  得知毛皮的主人是兄弟关系这件事不用说,能够一并入手一事也相当稀有。而且最令人惊讶的是,即使有一百以上的死灵混在一起,巴萨卡仍然能够认知在罗杰体内的「哥哥的死灵」这点。
  因此罗杰才能成为唯一能控制巴萨卡的人物。
  ……假如他不在现场,会变成怎样的情况呢?
  没有任何一人能够给予巴萨卡指示或是阻止他,甚至打倒他,巴萨卡将会虐杀从一到八号街的所有居民,把欧哈拉化为火海吧。罗杰也在内心捏了把冷汗。该说「预言之子」在最后关头掉以轻心的态度奏效了吗?
  话虽如此,但受到这么严重的损伤,实在令人不快。
  罗杰用脚尖踹飞散乱的毛皮碎片。
  被杀掉的那一张毛皮份,诅咒与死灵都一起从巴萨卡身上脱落了。
  「你至今也曾死过几次,但没想到会被区区人类给削掉毛皮吧。」
  巴萨卡并不理解罗杰的呼唤,只是从獠牙缝隙间吐出形不成话语的感情。
  但他的眼眸因明确的杀意鲜红地充血着。
  罗杰咧嘴一笑,开口说道:
  「去要回被杀掉的那条命吧。吶,兄弟?」
  
        
  
  距离欧哈拉十分遥远的上层世界──
  卡帝纳尔兹学教区今天也从一早就沉入黑暗之中。也可说是弗兰德尔象征的路灯一律熄灭了。只有在重要的转角亮起零散的光芒,让路人不至于迷路而已。
  居民已经习惯低头走路,以免被石版路绊倒。
  也听不见年轻人谈笑的声音。
  洋溢着活力的学生小镇,究竟是什么时候的光景呢──
  这都是因为穿着风衣的狼人彷彿把这里当自家地盘一般在街上阔步,假如发现有不守规矩的人试图点亮路灯的话,就会用那野兽的嘴巴发出这样的警告:「只要一起变成人狼的同伴,就再也不需要灯光了」……
  人们可受不了被那副獠牙咬住。所有人都已经放弃抵抗。
  报纸已经没有作用,日日夜夜都散播着相同的报导。
  「弗兰德尔将重生成月之都市,我们将成为真正的朋友」。
  看到张贴在建筑物墙上的那张海报,某个路人蹙起眉头。
  「……还真敢说。明明圣王区现在也奢侈地点亮着灯光。」
  被路上的狂人狼狠狠一瞪,那个路人匆匆地离开现场。
  狂人狼发现快脱落的海报,用野兽的手掌仔细地将海报摊平贴回。
  「唯独王爵还必须请他当个人类才行啊。」
  咯咯──他的喉咙抖动起来。
  「再过不久一切就会被夜晚包围。」
  一个清晰的影子投射在那张海报上。
  是狂人狼本身的影子。也就是他逆光──背后被迫沐浴着惊人光芒。自从施行「减光政策」之后,从未目睹过这么耀眼的光芒。路人开始骚动起来。他们久违地抬起头。众人都举手遮住光芒,抬头仰望天空。
  怎么回事?狂人狼也转过头看。
  然后看见「那个」。
  
  同一时刻,在小镇东南方。在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的正门,可以看见穿着红蔷薇制服的少女静悄悄地上学。甚至听不到任何一句朋友之间的互相打招呼声。
  女学生都戴着彷彿修女的红头巾,低头前进。
  露出人偶一般的面无表情──
  「啊啊……各位同学……各位同学……!」
  布拉曼杰学院长在正门迎接着学生。但没有任何人抬起头,只是淡淡地被吸入隧道之中。学院长一脸悲伤地目送着宛如冥府的送葬行列。
  她实在忍受不了,向三年级的两人组搭话。
  「霍伊……霍伊东尼小姐、史皮奈特小姐。早……早安。」
  两名三年级生彷彿断线一般地停下脚步,缓缓地歪了歪头。
  所有感情都消失无踪的眼眸从头巾底下回望着学院长。
  「……早安,学院长。」
  「早安……学院长。」
  两人茫然地打招呼回应,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向隧道。
  学院长紧抓着柺杖,拚命忍耐不让自己哭倒在地。
  「天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有个人影从正门的相反边一脸满足似的眺望着那模样。
  是穿着修女服的狼女,圣母抹大拉。
  「呵呵~呵。愈来愈接近……完成阶段了呢。」
  她使出浑身解数制作的红头巾效果显著。大蜘蛛族「罪女」的异能……!用禁欲的诅咒压抑目标的精神,改造成活人偶。藉此让棘手的贵族阶级无力化。真可说是十分周到的计划吧。
  抹大拉管辖的圣弗立戴斯威德已经是随她为所欲为。
  「减光政策」似乎也在镇上完美地发挥功能。
  她能够确信已经不存在任何会阻挡他们狂人狼族野心的事物──
  就在这时,镇上那边突然骚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人类的感情就是这样才麻烦……
  抹大拉一边蹙起眉头一边迈出步伐,猛然注意到一件事。
  不光是能听见声音而已。还能看见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她用流畅的脚步从正门飞奔而出,在远方的景色清楚地找出了原因。
  是卡帝纳尔兹学教区的象征──克劳斯福德塔盛大地点亮了灯。格外高大的那座塔散发出辉煌的存在感,照亮天空。而且机关钟运转起来,由机关人偶演奏的进行曲以大音量响彻四方。
  「是哪来的王八蛋做的好事!」狂人狼族在塔底这么嘶吼。「犯人应该在塔里面才对!快抓住他!」就连镇上居民也陆续聚集起来,围住塔观望人狼如何捕捉犯人。
  彷彿每个人都被光芒给吸引,被引导前进一般──
  「居然有这种事。这究竟是……!」
  那令人怀念的光芒让布拉曼杰学院长也眨了眨眼,试图迈出步伐。
  在那之前,有人拉了拉她的长袍袖子。
  是戴着红头巾的一名女学生。
  「……学院长。」
  女学生一边锐利地低喃,一边从头巾底下由下往上看着学院长。
  「妳是……!」
  学院长猛然摀住嘴巴,转头看向正门外。
  ……圣母抹大拉现在也还一脸焦躁地看向镇上那边。
  学院长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折返回头,前往隧道。那名女学生也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两人混入其他学生的队伍中,但她们并未交谈。
  她们就这样彼此装作不认识对方,前往校舍塔。
  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一口气爬上漫长的楼梯。
  她们很自然地加快脚步,肩膀雀跃地跳起。周围别说是圣母,甚至看不见任何一个学生或讲师们的身影。尽管如此,她们仍旧小心谨慎地忍耐到学院长室,打开门扉。
  女学生纤细的影子利落地进入室内。
  布拉曼杰学院长干劲十足地关上门后,总算吐了一口气。
  「安杰尔小姐……!」
  少女拿掉红头巾,绝不会认错人的金发跃动起来。
  是穿着红蔷薇制服,混在同学们当中来上学的梅莉达。
  布拉曼杰学院长尽管被无止尽的感情摆弄,仍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妳为何回来了?这里对妳而言很危险。」
  「我来说明原因。有件事想请学院长协助。」
  梅莉达指向窗户,指示那座此刻也不合时宜地持续闪耀的塔。
  「那是库法老师的佯攻。我希望能邀请他,还有另一个人──亚美蒂雅.拉.摩尔女公爵进入学院。我们有非去不可的地方。」
  学院长花了几秒咀嚼这番话,同时微微地点了好几次头。
  「……要顺利地带他们两人,尤其是库法老师过来,应该是极为困难的事情吧。目前这间学院彻底遭到圣母抹大拉支配。学生也并非站在我们这边。就算是他,也不得不认为不可能『不被任何人发现』。」
  「只要圣母抹大拉不在的话?」
  学院长说不出话来。梅莉达的眼神十分认真。
  「我知道讲师的立场相当复杂。所以由我来动手。只要学院长你们能帮忙布局,我会打倒那个圣母!」
  布拉曼杰学院长慢慢地吸了一大口气,之后露出微笑。
  「……也让我甩她一巴掌吧。」
  梅莉达也不禁露出笑容,两人悄悄地互相笑了一阵子。
  然后学院长露出变得开朗的表情,开口说道:
  「我该做什么呢?」
  
  ──克劳斯福德塔的骚动在长达将近一小时的苦战后,总算平息下来。他们动员所有镇上的狂人狼,物理性地破坏了灯光的供给电路与机关的驱动引擎。四处都能看见有人动过手脚的痕迹。
  但结果还是不晓得最重要的犯人下落。
  是塔的管理员?还是观光协会?抑或是感到不耐烦的骑兵团成员呢……狂人狼火冒三丈,现在也拚命地搜索着镇上。
  ──获得这些情报后,圣母抹大拉回到圣弗立戴斯威德。
  她一边走过连接着城墙的桥梁,同时仔细地思索起来。
  启动塔的机关的人,究竟想做什么呢?说不定是终于受够了没有灯光的生活。或者也可能是单纯的愉快犯。
  不过──抹大拉以旁人看不出来的程度微微瞇细单眼。
  ……正因为她过去曾以「大蜘蛛」身分体验过种族灭亡,才能感受到一股奇妙的恶寒。喉咙感到干渴,舌头变得干燥。该说是预感到生命危机而冒出的生存本能吗?明明这镇上已经没有能够威胁到她的人了……
  早已经过了上学时间的颠峰,正门前已经看不见学生的身影。
  只有布拉曼杰学院长孤单一人站在跟刚才同样的地方。
  她似乎在等候抹大拉归来,她抬起了头。
  「噢,圣母抹大拉。我恭候已久了。」
  「哎呀,这不是学院长吗。刚才离开了一阵子,真是不好意思。」
  「有一位人物想介绍给您。」
  抹大拉蹙起眉头。靠那张狼脸很难传递给对方吧。
  「……是哪一位?」
  「是之前请假的讲师回来了。我想应该先介绍给您认识。」
  「这么说来──
  抹大拉象是理解了一般,大大点了好几次头。
  「我曾听说过呢,有一人离开学院。我记得那人名叫──拉克拉.马迪雅老师?听说是非常年轻的……女性讲师。」
  「对,就是她。她现在也作为现任骑士,非常受学生欢迎──
  「这样的话──
  抹大拉毫无愧疚之意地打断学院长的台词。
  这是家常便饭了。她用野兽的嘴对蹙起眉头的学院长露出微笑。
  「就举办一场早上的集会吧……?将学生聚集起来。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喔?」
  抹大拉并未漏看学院长的嘴角在这时稍微僵住了。
  在一瞬间后,布拉曼杰学院长用和蔼的笑容回应。
  「实在是很棒的想法呢。」
  她内心八成不这么认为吧。
  抹大拉用彷彿看透一切般的野兽眼睛注视着布拉曼杰学院长。
  两人互相交换表面上的笑容,上课钟声从校舍塔传来,在两人的头上响起。
  
        
  
  纵然是毫无预兆的全校集会,女学生也没有任何怨言地聚集到圣堂。
  直到半个月前,从站在讲台上的人眼中看来,那副光景着实是缤纷多彩的。自豪的发色,时髦的发型。充满青春活力的眼眸,与洋溢着惹人怜爱,各有特色的笑容──
  可悲的是,现在不一样了。
  三百名女学生都戴着红头巾,像要隐藏表情似的低着头。纵然是布拉曼杰学院长,也无法辨别出每一个人。
  学院长用力咬了咬嘴脣后,从讲台上开始了演说。
  「各位同学……早安。」
  台下鸦雀无声,没有回应。甚至没有任何一个学生愿意抬起头来。
  尽管如此,学院长仍更加大声说道:
  「今天也能看到各位同学充满精神的模样……实在太好了!」
  从墙边微微地传来啜泣与擤鼻涕的气息。一同在圣弗立戴斯威德工作的一名讲师,拿出手帕在哭泣着。
  在这间学院内还保持着健康心灵的人,已经只剩下她们了。
  圣母抹大拉看来非常愉快似的眺望着这幕光景。
  尽管在脸颊上感受到狼挖苦的视线,学院长也并未气馁。
  「今天有个非常好的消息要告诉各位同学。请了长假的拉克拉.马迪雅老师总算回来了。各位……各位应该都很焦急地一直在等候她归来吧。让我们温暖地迎接她……
  学院长率先拍手。
  三百名女学生没有任何一人跟着她拍手。
  抹大拉咯咯地颤抖着肩膀。她拚命忍耐着不嗤笑出来……
  后方的门被打开了。
  一个人影伴随着响亮的脚步声走进圣堂。
  那人影笔直地穿过女学生之间,但果然还是没有任何人做出反应。
  不过,并列在墙边的讲师都同样睁大了眼。
  「不会吧……
  出现在圣堂的那名女性,跟其他老练的讲师相比,确实特别年轻。难以想象她居然是有一个孩子的母亲。她双脚穿着高跟鞋,身上并非学院的长袍,而是穿着象是能干祕书般的西装裙。她一边让漆黑秀发随风飘逸,一边穿过女学生的队伍间,以流畅的步伐走上讲台。
  是嫉妒女性的美貌吗?笑容从抹大拉的脸上消失了。
  在学院长走下台后,接着上前的「拉克拉.马迪雅老师」──
  也就是借用她立场的亚美蒂雅.拉.摩尔露出微笑,开口说道:
  「才一阵子没见而已──各位同学都判若两人了呢?」
  
  梅莉达从二楼柱子的阴影处俯视那场集会的情况。
  能够聚集到所有学生,对她和亚美蒂雅来说都出乎意料,但现在无论是讲师或圣母抹大拉,注意力都集中在讲台上。
  只有布拉曼杰学院长的视线朝这边看了短短一瞬间。
  即使是八成看不见的距离,梅莉达仍坚定地点头回应,然后转过身去。
  她从后门悄悄地离开圣堂,飞奔过当真是空无一人的校内,前往校舍塔。
  她谨慎地探头窥视入口,但果然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学院长说过圣母抹大拉的房间在八楼呢。」
  梅莉达象是说给自己听似的一边讲出口,一边脚步急促地前往楼梯。
  要一口气飞奔爬到八楼的路程感觉非常累人,但也不能拖拖拉拉的。梅莉达开始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熟悉的楼梯。
  「得趁亚美蒂雅大人帮忙争取时间时,尽快达成任务才行……
  库法在镇上进行佯攻,让狂人狼的监视网松懈下来。
  亚美蒂雅直接与圣母抹大拉对峙,争取时间。
  梅莉达则趁这段期间实行用来打倒抹大拉的祕密策略……
  这样的计划当然是大家一起决定的。
  在欧哈拉零号街,拉.摩尔家的祕密别墅里的对话,在梅莉达脑海中复甦──
  
        
  
  「倘若妾身能顺利地与那个圣母什么的两人独处就好了,但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吧。」
  身为会议的中心人物,率先制定计划的当然是亚美蒂雅。
  桌上摆放着用现有的东西准备的小吃和点心。
  「如果能一对一地砍了她,是最好不过。」
  「但所谓的『狼』是警戒心非常强烈的生物。应该很困难吧。」
  库法一边拿起三明治,一边跟着提出意见。
  「要是他们将注意力转向圣弗立戴斯威德,就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果连镇上的狂人狼都聚集过来,事情会变得不可收拾吧。不巧的是看来我在这个作战当中,只能当佯攻来派上用场而已。」
  「既然如此,果然方法只有一个啊。」
  女公爵用红色指甲伸手一指。
  梅莉达双手捧着冒出热气的茶杯,同时微微地抽动了一下肩膀。
  「安杰尔之女啊。妳还记得刚才告诉妳的狂人狼族的弱点吧?首先由妾身跟圣母对峙,吸引她的注意力。妳趁机从那家伙的住处调查她的私人物品,找出她『真正的名字』。」
  「可……可是──
  即便是还不成熟的学生,也不得不注意到这个作战的漏洞。
  「如果能说中她在变成狂人狼前──还是『大蜘蛛』族时的真正名字,就能打破那个诅咒。只要能打倒圣母抹大拉,用她的丝线编织出来的红头巾便会丧失效力,学院的大家就能恢复原本的模样……
  「正是如此。」
  「可是,假如圣母舍弃了原本的名字呢?无论亚美蒂雅大人与库法老师替我争取多少时间,万一四处都找不到线索的话……!」
  亚美蒂雅首先打开了包装纸,将巧克力含入嘴中。
  接着她喝了口热红茶,仔细地品尝甜味与苦味。
  「──不,一定有。圣母一定会将线索藏在身边才对。」
  看到蹙起眉头的女学生,「听好了──」亚美蒂雅竖起食指继续说道:
  「要说为什么,就是狂人狼族因为其成立过程,被其他蓝坎斯洛普视为轻蔑的对象,认为他们终究是『放逐者的集团』。」
  「咦……!」
  「正因如此,那群人狼特别爱夸耀自己是『狼的骄傲』或『高贵的灵魂』。但他们在心底以堕落到那种身分为耻。毕竟是沦落成过去自己轻蔑的狂人狼啊。」
  亚美蒂雅在说不出话的女学生面前从容地喝了口茶。
  「如果办得到,每个人都想恢复成原本的模样。所以他们明知道可能会成为致命伤,还是无法舍弃自己真正的名字。」
  女公爵由下往上看的视线,注视着梅莉达纤细的轮廓。
  「──找出来。那一定还留在那家伙的周围某处。」
  
        
  
  「……虽然伯母大人自信满满地这么说!」
  梅莉达上气不接下气地不断爬上楼梯,到达圣弗立戴斯威德校舍塔的八楼。她飞奔过漫长的走廊,来到尽头的木制门扉前。
  那里原本应该是暗素药学的艾尔芙雷德老师的房间。
  但据说在圣母抹大拉就任的同时,她用委任书的权限抢走了房间。她的理由是首先室内非常宽敞,环境很适合用来保存她从夜界带来的私人物品,但被赶出去的艾尔芙雷德老师可受不了。
  听说老师当时连要找个睡觉的地方也很辛苦,梅莉达的内心涌现强烈的愤怒。
  「……妳也只有现在能张大嘴说大话了。」
  她砰一声地打开门。
  室内已经完全被改装成抹大拉偏好的夜界设计。不管怎么说都很暗。中央摆着一个大锅,沸腾翻滚的紫色药水微弱地散发出光辉──是个异常诡异的光景。
  药剂柜和书架并列在墙边这点,就跟以前一样。梅莉达立刻试着调查每一本书。几乎都是圣母抹大拉的私人物品。
  不过,在她将手指贴上一本书的书背时,她忽然察觉到一件事。
  「……说到会留下自己名字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至少不会是现成的书本吧。应该是日记或是文件上的签名──
  梅莉达转身离开书架,走向办公桌。
  她打开抽屉一看,果然艾尔芙雷德老师的工作道具都被处分掉了,相对地收纳着圣母抹大拉的东西。笔记用品、羊皮纸、几枚信封。
  圣弗立戴斯威德的惩处学生名单。
  教典(Bible)──
  虽然梅莉达试着打开那本教典,但里面只有身为圣母的心得与教义,还有「抹大拉」的签名而已。梅莉达有些焦躁似的阖上封面。
  「不是变成狂人狼之后的私人物品……有没有什么……有没有什么东西呢……
  第二层、第三层、最下层──梅莉达依序拉开抽屉。
  在第二层抽屉发现许多金属制的书签。
  第三层抽屉收着爬虫类枯萎的尸体,在看见里面的瞬间,梅莉达一边发出哀号,一边立刻将抽屉把手摔回原位。
  然后在最后一层抽屉里──
  「这是手帕?」
  铺满了大量的布。
  那数量非常惊人,让人想问她是否打算将那些布缝起来做成降落伞。那些布并非被折叠收好,而是用力硬塞进去的,在梅莉达拉开坚硬的把手后,几块布立刻掉落出来。
  梅莉达捡起掉落在脚边的一块布。
  布本身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各自都施加了不同设计,细致讲究的刺绣。
  梅莉达想起亚美蒂雅所说的话……
  『大蜘蛛族里有被称为「罪女」的纺织者──……
  倘若抹大拉的真面目就是那个「罪女」,这些布就是她缅怀过去所制作的东西。梅莉达立刻灵光一闪。
  「……说不定有刺上名字!」
  梅莉达将过意不去的心情搁一边,把那堆手帕拉了出来。
  她一条条地调查散落在脚边的手帕,探索刺绣的痕迹。
  ……果然她没那么大意地留下名字。
  「可是,还不晓得呢。得全部调查过才行!」
  要一个人确认,这数量实在有些庞大。尽管如此,梅莉达仍勇敢地摊开下一块布。
  就在这时。
  砰──房间的门被关起。
  梅莉达猛然抬起头来。
  抹大拉已经回来了──并非如此。而是新造访房间的四名女学生。因为是认识的面孔,让梅莉达瞬间松了口气。
  「涅尔娃……!」
  是同班同学,且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命中注定的对手──涅尔娃.马尔堤吕,还有跟她一起组成訓練小組(布爾梅)的三名成员。是刚才在上实战课程吗?不知何故,她们穿着比赛用的黑色演武装束,手上各自拎着武器。
  跟其他女学生一样,眼眸中都没有感情的光芒──
  如果是一年级时还不晓得会怎样,但现在的梅莉达跟她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紧张……虽然也不是特别亲近,但也没有必要说场面话吧。
  「别吓我啦……不,不对,是我吓到妳们了吗?」
  「…………
  「听我说喔?因为有必要,我才回来学院的。妳们现在也被迫忘记自己的内心了吗?但是,不用担心。我跟老师他们很快就会──
  这时,梅莉达缓缓地注意到异样感。
  涅尔娃等四人彷彿人偶般的表情,就跟其他众多女学生一样。
  但有一点不同。
  就是她们戴着的头巾是黑色的──
  「涅尔娃?」
  她没有回应呼唤,将右手的鎚矛高举到头顶上。
  接着一蹬地板。
  随后,梅莉达捕捉到以惊人的速度逼近眼前的影子,跳向一旁闪避。慢了一瞬间后,鎚矛的前端刺向地板。彷彿当成纸屑还什么似的粉碎地板,碎片飞散四处。
  「什……!」
  梅莉达甚至无暇感到惊讶。除了涅尔娃以外的三人──她们也戴着「黑头巾」,接二连三地奔驰过来,眨眼间便包围梅莉达。
  对方挥剑横扫,梅莉达差点摔到地板上。她顺着那股气势──在简短地道歉的同时,踢飞其中一人的小腿。对方应该连骨头都感到剧痛。
  但对方根本一动也不动。
  被踢中的那人用被踢的脚试图踩踏梅莉达。在看见脚跟的瞬间,梅莉达滚向相反边,用手掌拄着地面跳了起来。
  慢了一拍后,脚跟踏穿了地板。
  这记攻击也彷彿把地板当成果冻一般粉碎,碎片七零八落地飞舞起来。那股破坏力不用说,对于刚受到重创的脚应该是雪上加霜吧。尽管如此,当事者却毫不在乎。梅莉达忍不住摀住脸,同时感到惊愕。
  「这是怎么回事……!」
  另外一人捉住梅莉达的手腕。她被甩动起来。被迫旋转两圈的期间,另一个人将武器高举到头顶,在完美地配合好时机的第三圈,将武器对准梅莉达的肚子发动攻击。
  梅莉达在武器命中前将单手与单膝重叠起来,使出所有玛那防御。
  劈哩──玛那之墙冒出龟裂,梅莉达就那样被揍飞。她从背后冲撞上书架。产生非比寻常的冲击与巨响,架子上的东西一起散落到地板上。
  「呜…………!」
  梅莉达甚至不被允许倒下。她还无暇休息,涅尔娃便再次冲了过来,使出毫不留情的前踢。梅莉达立刻让背后往下滑落,脚跟踢穿了她的脸刚才所在的位置。木片又理所当然地爆裂开来。
  「可恶……!」
  梅莉达一边往下滑,同时踢了回去。她用右脚踢向心窝,一边将体重推向墙壁,紧接着又用左脚一踢,更进一步地将右脚向下踩──轻妙的三连击。
  涅尔娃看来并非感觉到疼痛,而是单纯地被力量推挤而后退。
  梅莉达小心谨慎地跳起身,她拍了拍屁股,同时盯着四名「敌人」。
  ──没错。涅尔娃等四人具备明确的「敌意」。不仅如此,梅莉达对这种超越本人极限的力量与无视感情的防御力有印象。
  「跟那个叫做巴萨卡的狂人狼一样……?」
  就连老练的骑士也被迫陷入了苦战不是吗?
  既然如此,梅莉达能够采取的手段是──…………
  「黑头巾」四人组慢慢地滑动鞋底,包围梅莉达。
  梅莉达暂且吐出肺里的空气,改变身体架式。
  她将肢体宛如弓一般收紧,深深地压低重心。黄金色火焰从她的全身解放出来。虽是火焰却宛如流水一般环绕全身,在指尖凛然地烧焦空气。
  梅莉达将并拢的四根手指往自己这边扭动。
  ──放马过来。
  无言的斗气互相碰撞,在半空中迸出火花。先发制人的是涅尔娃。她小腿肚的肌肉嘎吱作响,果然还是以超出极限的速度奔驰着。鎚矛前端彷彿在跳跃地一边旋转一边被举起,从头顶的一点往下挥落。
  那一击彷彿要劈开脑袋一般。
  梅莉达用手背将握柄甩向「一旁」,同时向前踏步。鎚矛前端压住肩膀,刺在地板上。梅莉达将自身的双手缠绕在涅尔娃伸直的手臂上,顺势把向前倾的她拉倒。
  两人纠缠不清地在地板上翻滚。
  梅莉达巧妙地将脚跟踢向对方的心窝,踹飞了她。或许该说是「把她摔出去」比较正确。毕竟涅尔娃以非常夸张的气势飞出去的理由,是因为梅莉达将涅尔娃本身的冲刺速度原封不动地反弹回去。
  涅尔娃整个人颠倒过来,从背后冲撞上药品柜。
  她就这样滑落到地板上──「啊!」梅莉达不禁惊叫出声。因为涅尔娃从后脑杓狠狠地倒落。如果她精神正常,想必会疼痛不堪吧。
  「好痛!」
  姿势滑稽的涅尔娃发出这样的声音,梅莉达惊讶地睁大了眼。
  黑头巾脱落了──
  是刚才那一瞬间的攻防,让头巾从她头上脱落的吧。涅尔娃一边对调手脚的位置,一边勉强爬了起来,她按住撞到的头,眨了眨眼。
  「慢点,咦,这……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我究竟……这里是哪里?」
  「涅尔娃,太好了!」
  「哇啊!」
  梅莉达感动不已地抱住了她。涅尔娃的眼眸和声音确实有她的心存在。
  例如「害羞」。涅尔娃红着脸颊,将梅莉达的肩膀往回推。
  「妳……妳突然是怎么啦,感觉真恶心呢…………先别说这些,妳什么时候回来学院的?报纸每天都因为妳的报导闹得沸沸扬扬喔!」
  「涅尔娃,有话等下再说,现在──
  梅莉达用力握住同学的手臂。
  「先闪开!」
  两人一起猛烈地翻滚起来。随后有武器从三个方向挥落,刺穿了地板。涅尔娃甚至忘记采取护身倒法,她惊讶地睁大了眼,说了声:「什……!」
  因为将凶器挥向这边的是她的同学。甚至还掺杂着宿舍的室友。涅尔娃朝表情丧失生气的三人喋喋不休地说道:
  「慢点,各位!妳们居然攻击我,究竟打什么主意?首先,又不是在上课,怎么会穿着这身装扮在这种地方……!」
  「涅尔娃,现在就连妳的声音也无法传递给她们。」
  梅莉达用力抓住涅尔娃的手腕阻止她。「她们戴的头巾是圣母抹大拉的异能!她们一定被人操纵,要她们赶跑未经许可就进入房间的人!」
  「……这么说来,我好像被任命为『随侍顾问的执行官』这种莫名其妙的负责人啊。」
  涅尔娃想起到这边,「呜」一声地按住头。
  头巾的影响力非同小可。她的眼眸燃烧着愤怒,抬起头来。
  「那个狼女……我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地板在三处爆裂开来。
  三名「黑头巾」牵着残像逼近。涅尔娃挑起鎚矛,梅莉达摆出格斗的架式。果然优先遭到攻击的是梅莉达。
  梅莉达毫不畏惧横扫过来的剑,反过来踏向前方,挡住对方的手臂。她顺势将对方的身体也卷进来,使劲甩动──这是刚才的回礼!在她叫好的期间,涅尔娃摆出全力挥棒的姿势。
  「我会去探望妳的!」
  她毫不犹豫地重击朋友的肋骨。配上旋转的气势,惊人的振动传递到梅莉达的手掌。被殴打的当事者也不禁放开武器,吹飞到墙壁那边,倒落在地。
  还无暇喘息,就要对付第二个人。对方居然自己丢掉武器。
  她打算用赤手空拳来对抗梅莉达的敏捷度。沉重无比的右直拳。钻过压力宛如圆木般的勾拳、回旋踢后,被卷入的空气发出轰隆低吼。
  梅莉达靠次数压制对方。即使接连攻击刚才也踢过的小腿、大腿和侧腹,对方仍是一动也不动。拳打脚踢的三连击。清脆的音色有节奏地跳起。
  对方用力殴打过来。
  梅莉达钻过她的手臂,同时宛如芭蕾舞者一般从背后抬起脚。脚跟像要反击似的命中对方的鼻子,她总算稍微往后仰。梅莉达将脚宛如钟摆似的收回时,顺便又接了一记膝盖踢。这一踢确实命中对方的下颔,「对不起喔。」梅莉达这么道歉,同时在最后踹飞对方的脸颊。
  梅莉达的脚也受到相当大的反作用力。
  尽管如此,伤势应该也没对方那么严重吧。毕竟在她面朝上往后仰的前方,涅尔娃正高举着鎚矛等在那里。
  涅尔娃浑身的玛那在金属材质的前端迸出。
  「『盖力克……铁鎚──』!」
  她从正上方一口气击溃对手。那光景让在旁看着的梅莉达都「呀啊!」一声地害怕起来。击向同学胸口的铁块,就那样强硬地使劲挥落到地板。
  第二个「黑头巾」从背后被击中──
  地板因余波的冲击碎成放射状。「嘎呼!」唾液闪闪发亮。
  就连最后剩下的「黑头巾」,看起来也象是被那幕光景吓得倒抽了一口气。
  梅莉达趁她感到畏缩时,在一瞬间分出胜负。她利用对方的身体十分坚硬且沉重这点,把膝盖与背后当成踏脚处,眨眼间飞奔到对方的肩膀上。
  她高举双手,将玛那宛如刀刃一般收敛到指尖。
  她将双手从背后往后脑杓挥落后,一扫。玛那的轨迹双重地交错。
  黑头巾被切成碎屑──
  不小心还伤到几根头发这点,就请她多包涵吧。总之,这下最后一人也从头巾的支配中获得解脱,甚至无法完全支撑住梅莉达的体重,腿软倒下。
  「啊哇哇……!」
  在梅莉达靠自己的双脚跳下来的同时,第三人也倒落到地板上……
  已经没人爬起来了。涅尔娃一脸正经地将手掌贴在胸前。
  「……放心吧。我不会白费大家的牺牲。」
  「慢点慢点慢点!她们只是昏过去而已吧。」
  梅莉达一边斥责讲了不吉利话的涅尔娃,同时猛然一惊,转过头去。
  「黑头巾」非比寻常的力量,让办公桌周围也遭到严重的损伤。成堆手帕被埋在书籍和木片里,有几条刺绣松脱了。
  ──还没空休息。
  「涅尔娃,来帮个忙。」
  梅莉达推开压在上面的书本,将成堆手帕拉出来。
  然后又开始一条一条地仔细确认刺绣。就宛如在战场正中央玩扮家家酒的幼儿一般──看起来十分离题的光景,让涅尔娃挺身而出。
  「妳……妳说帮忙,该做什么才好呢?现在究竟发生什么事?」
  「我会跟妳说明,总之先动手。要确认有没有哪条手帕缝著名字。」
  涅尔娃也看似焦躁地一屁股坐到地板上。梅莉达坐着摆出将脚伸直的姿势,从右到左地拿起手帕,然后排除。
  感觉那是漫无止尽,看不到未来的作业──
  「还有些人正在战斗呢。只有我们能够帮上他们的忙。妳不想让那个圣母吓一大跳吗?」
  在圣堂的女学生都像刚才的涅尔娃她们那样,内心被封印住了吧。
  想到这点,就觉得必须加快速度,早一分一秒也好。梅莉达心急如焚。
  涅尔娃缓缓地捡起梅莉达弄掉的一条手帕。
  「……妳问我想不想让她吓一大跳?」
  啪!她一边撼动空气,一边将手帕摊开在双手上。
  「正合我意!」
  
        
  
  「呵呵~呵,原来如此……拉克拉.马迪雅老师……
  女性的声音毫无前兆地打断了现在也仍在圣堂举行着的集会。
  是圣母抹大拉。她缓缓地从墙边上前,走到讲台上,靠近站在讲台中央,妙龄的「拉克拉.马迪雅老师」。
  布拉曼杰学院长紧张地倒抽一口气。
  她拚命地想开口接续话题,但那位「拉克拉老师」阻止了她。
  「看来已经被识破了。」
  亚美蒂雅甚至放弃伪装语调。
  圣母抹大拉看起来象是用野兽的表情露出笑容。
  「我知道喔……我知道妳,妳是那个女魔骑士……
  「…………
  「狂人狼的大家……都在寻找妳的下落。只有拿剑对着马德.戈尔德的妳,在『无血主义』的范围外……上面允许我们吃掉妳的肉。」
  她彷彿野兽般的手掌放在西装的肩膀上。亚美蒂雅还是不动声色。圣母抹大拉用妖艳的手势抚摸西装的腰部和侧腹,让手掌爬到亚美蒂雅的脸颊上后,将狼的大嘴凑近她耳边。
  「亚美蒂雅.拉.摩尔。」
  这么低喃。亚美蒂雅的睫毛微微颤抖起来。
  「妳女儿人在哪?」
  「就算赔上性命,也不会交给妳。」
  亚美蒂雅瞬间横扫手臂。彷彿早已预料到这件事一般,抹大拉在千钧一发之际跳向后方。宛如扇子般展开的漆黑火焰,只有灼烧到空气。
  狼的嘴确实发出了嗤笑。
  「拉……拉.摩尔公!」
  一名讲师在墙边动了起来。她从腰带上抓住剑柄,将刀拔出刀鞘后,随即扔给亚美蒂雅。亚美蒂雅轻而易举地用手掌捉住一边旋转一边飞来的那把剑。
  圣母抹大拉浮现出欢喜的表情。她用尖锐的指尖指着讲师群。
  「我看见了!」
  讲师吓得颤抖起来。抹大拉依序指着每个讲师的表情。
  「妳们刚才的确……协助了反叛着亚美蒂雅.拉.摩尔。期待她会斩杀我……嗯呵呵~呵!」
  「……
  「这怎么想都不是对待『朋友』的举动呢……我觉得非常受伤!虽然很伤心,但还是得报告才行……必须叫同伴到这里来,好好商量才行呢。」
  她用充满怜悯的声音低喃。
  「商量是否应该吃掉妳们……
  亚美蒂雅敏锐地一蹬地板。
  但抹大拉又是轻快地往后跳。她完全不打算与亚美蒂雅交手。只有自己的战意白忙一场,亚美蒂雅气得跺脚,说了声:「可恶!」
  抹大拉从讲台上跳了下来。
  她让修女服轻柔地随风摇摆,在女学生的队伍正中间着地。
  戴着红头巾的少女们果然还是丝毫没有抬起头。
  「要是波及到这些孩子……让她们受伤的话……
  抹大拉看似怜爱地揽住一名女学生的肩膀。
  将自己的脸颊并排在女学生的脸旁。
  彷彿用人偶在表演腹语术一般──
  「妳的立场也终于要完蛋了呢。」
  亚美蒂雅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该踏步向前。狼的嘴更得意地往上扬起。
  「那么,我这么做的话,妳要怎么办……?」
  抹大拉象是要遮住眼睛似的将手放在女学生的脸部前。
  于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只见女学生戴的头巾很快地变色了。从鲜明的赤红变成墨水般的漆黑。就连圣弗立戴斯威德的讲师群也骚动起来。她们没听说有那种机关。
  抹大拉在变成「黑头巾」的女学生耳边教唆着她。
  「小羊……是狼喔,狼来了……
  抹大拉用视线指示亚美蒂雅,感到滑稽似的发出嗤笑。
  「骗妳的。」
  地板碎裂开来,女学生的身影瞬间消失了。
  亚美蒂雅猛然一惊,抬起头来。「黑头巾」的女学生跳向上空,就那样以弓箭般的气势冲向讲台上。
  亚美蒂雅跳向后方,飞踢击中她避开的场所。
  爆炸声轰隆作响。
  非比寻常的玛那压力在冲击的瞬间炸裂开来。亚美蒂雅不禁惊讶得睁大了眼。无论怎么评估,那都不是骑士学校的见习生能发挥出来的威力。
  「黑头巾」将脚从她踢破的洞穴里抽出来。
  她笔直地朝这边发动突击。亚美蒂雅从正面挡住她。亚美蒂雅抓住少女纤细到彷彿会折断的手腕,拚命压制住用荒唐的肌力大闹的少女。
  惊慌失措的是同样在讲台上的布拉曼杰学院长。
  「快住手,派德莉小姐!那位人物是……!」
  「请妳退下,学院长!」
  就连亚美蒂雅也在额头上浮现汗水。
  「无论怎么看,她都不正常……!」
  只有一直露出讽刺笑容的抹大拉知道机关。
  「嗯呵呵呵呵……那条『黑头巾』……会解放人类大脑无意识地限制住的『潜力』……!会用超出极限的努力……回应我的请求。」
  她悄悄地补充。
  「直到坏掉为止。」
  「妳这恶魔……!」
  亚美蒂雅硬是将「黑头巾」的女学生揽入怀中,用手刀敲打她的延脑。少女失去意识,双腿一软地倒落在地。
  在她跌落到地板上的同时,亚美蒂雅飞奔而出。她从讲台上冲出去,在空中一边挥舞着剑,同时突击抹大拉。
  就在女公爵的斩击即将把圣母可恨的笑容一刀两断时──
  一名女学生主动跳到攻击在线。
  「咕哦……!」
  亚美蒂雅在瞬间掌握情况,对方是个还很稚嫩的一年级生。
  是仰慕梅莉达的学妹,缇契卡.斯塔齐。
  她的头上也戴着「黑头巾」──亚美蒂雅强硬地收回剑,但无法止住突击的气势,只能顺势让肩膀撞向地板,翻滚在地。
  抹大拉用野兽的嘴大笑起来。
  离开主人的剑发出清脆的声响,滑落在地板上──
  「各……各位同学,集会结束了!快回到教室……解散!解散!」
  讲台上的布拉曼杰学院长拚命地大声喊道。
  不过,三百名女学生没有任何一人听从她的话……
  抹大拉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墙边的讲师群都同样地沉下脸来。
  「可恶……被侮辱成这样,不能默不作声!」
  「嗯呵呵。这样不行喔,各位……?看这个!」
  抹大拉的攻势巧妙且毫不留情。
  被迫戴上「黑头巾」的缇契卡用空洞的神情弯下身。
  她从地板捡起亚美蒂雅放开的剑。
  ──这次打算让她决斗吗?
  并非如此。没想到缇契卡居然将刀刃贴到自己的脖子上。现在她的性命只有一层薄皮守护着。「什么!」讲师不禁吓得缩起心脏。
  布拉曼杰学院长的脸色变得苍白。
  在笑的人只有圣母而已。
  「嗯呵呵呵呵……!只要我拜托她『移动剑』……这孩子就会照我所说的做吧。嗯呵呵呵~呵呵呵呵!」
  「快……快住手……别对学生动手……!」
  「那么,各位亲爱的讲师。妳们就代替这个可怜的小羊──
  圣母无慈悲地伸手一指。
  「杀掉入侵者(狼)。」
  「…………!」
  踏出第一步的究竟是谁呢?
  只要有一个人动起来,其他人也像受到影响似的跟着行动。就彷彿在共享着罪过一般……讲师拔出各自的武器组成圆阵。
  他们包围手无寸铁的亚美蒂雅女公爵──
  一名讲师一边将剑尖对准那妙龄的美貌,同时从紧咬的嘴脣中渗出鲜血。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公爵大人……!」
  「没关系。」
  亚美蒂雅也早已经说服自己。
  「妾身也一定会这么做。」
  「嗯呵呵~呵呵呵!呼呼呼哈哈哈哈哈!」
  抹大拉已经摆出无法压抑住笑声的态度。
  哪里称得上是「圣母」了──
  那丑陋的表情怎么看都只是在玩弄猎物生命的怪物。
  「不可以避开!不可以避开哟,亚美蒂雅!就那样去死吧!各位讲师,首先请把她的手脚刺成肉串。让我看看这女人痛苦打滚的模样!」
  「妳终于露出本性啦,『无血主义者』。」
  「为什么?我并没有弄脏手……是你们擅自动手的!只是人类之间互相伤害罢了。不愿意的话……不愿意的话就停手呀?嗯呵呵~呵,我只是在旁观看而已……哦呼哈哈……──哈哈哈哈!」
  砰!圣堂的门被打开了。
  一个声音伴随着少女的影子响起。
  
  「玛特尔!」
  
  少数还保有理智的人同时转过头去。
  宛如光芒本身的金发映入讲师的眼眸。确认到站在门前的少女那坚决的眼神,亚美蒂雅呵呵地露出微笑。
  布拉曼杰学院长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安杰尔小姐……──
  然后,圣母抹大拉在最后僵硬地转过头来。
  她已经没了笑容与疯狂,只是彷彿口渴不已似的颤抖着双眼与喉咙。
  「…………咦?什么?刚才…………妳说什么……?」
  站在门前的少女──
  正确来说,是气喘吁吁的涅尔娃与同样上气不接下气的梅莉达。梅莉达的手掌握着一条手帕。她将那条手帕拿向前。
  「玛特尔。」
  梅莉达清楚地重复。在手帕的角落,小小地绣着「不会忘记的玛特尔」。彷彿就连编织在那些丝线里的感伤,也能历历在目地感受到。
  「圣母抹大拉……妳真正的名字是玛特尔!大蜘蛛族的玛特尔!」
  「没……没错……不对,不对,不是的。妳搞错什么了……别让我听见那个名字。快……快把那条不祥的手帕收……收起……
  抹大拉开始倒退了两三步。
  梅莉达高举的手帕,在她看来象是罪状吗?只见她抱住兽耳。
  「噫……噫啊啊!拜……拜托别让我想起来!我是抹大拉。我是抹大拉啊!我才不知道那种『罪女』。我打从出生时就是狂人狼了!根本没有被烙印上十字架的女人……没错,我──
  她悄声低喃。
  「才不是什么玛特尔……──
  随后,她的嘴裂开了
  嘴巴的两边断裂开来,伤口一口气扩散到后脑杓。抹大拉的眼球掉了出来,彷彿将灵魂撕裂般的尖叫撼动周围。梅莉达和讲师群都吓得倒退。
  「叽呀啊啊啊啊啊啊──────!」
  裂痕毫不留情地扩散到全身。鲜血喷射出来。梅莉达与涅尔娃摀住嘴角往后退。她们从毛皮的裂缝中看到有什么滑溜的东西。
  是长着毒毛的蜘蛛外壳。一边滴着体液,同时冒出好几根节肢。彷彿淋到强酸似的狂抓自己,用力扯下毛皮。
  头部的毛皮宛如帽子一般被剥开,截然不同的蜘蛛容貌冒了出来。
  从蠢动的獠牙缝隙间迸出更诡异的怪声。
  圣弗立戴斯威德的讲师群举起武器,但亚美蒂雅制止他们。
  「没有必要。」
  就如同女公爵所说,大蜘蛛似乎沉迷于将毛皮从全身剥离。没多久后以体积来说约有两倍,沾满血的全身从内侧滚落出来。
  没有比这更可怕的光景了。在躯体倒落的瞬间,体液飞溅出来。尽管十二根节肢抓着地板,但看起来只象是难看地痉挛着。
  倘若周围的女学生神智清醒,八成会演变成众人惨叫不停的骚动吧。
  抹大拉已经是跛脚鸭。
  她从獠牙缝隙间吐出宛如笛声般微弱的气息,甚至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拚命挣扎着。
  那悲惨的模样让梅莉达和涅尔娃,甚至就连讲师群也感到可怜。
  「这就是狂人狼族的末路。」
  唯一没有动摇的是亚美蒂雅。她踩响高跟鞋,走上前去。
  「狂人狼族无法亲口说出自己『真正的名字』。只能等别人注意到。假如他们自己揭露名字的话──
  她将食指放入嘴巴的一边,稍微拉扯一下。
  「『嘴巴就会裂开』。也就是甚至无法再次听到别人呼唤自己的名字。」
  「怎么会……
  「是很悲哀的诅咒──现在就让诅咒终结吧。」
  亚美蒂雅试图从附近寻找剑。
  有个人物伸手制止了她。是布拉曼杰学院长。
  她一边按住亚美蒂雅的肩膀,同时拄着柺杖,走到她身旁。
  「她就算那样,也曾经是我们的同事……也该由我们送她最后一程。」
  亚美蒂雅点了个头,让出位置。学院长代替她走上前。
  大蜘蛛已经连抬起头和发出人类话语的活力都不剩了。
  「……如果妳真的是『友人』就好了。」
  布拉曼杰学院长在身体前方高举柺杖,将前端高高往上顶。
  柺杖装饰散发出耀眼的火焰。
  「『暗影体验闸门』。」
  光芒伴随着温和的攻击技能的宣告,包围大蜘蛛的全身。
  那是裊裊上升到天花板的光柱。光芒从末端烧焦大蜘蛛的身体,慢慢地削去并转变成灰烬。在庄严中带着粗暴,宛如龙卷风一般的压力。
  就连抹大拉象是临终惨叫的吶喊声,也被光芒奔流给吞没。
  没多久后抹大拉的身体完全烧燬,光柱慢慢地衰退,被吸入天花板,消失无踪。之后就只剩在地板上蔓延开来的血液,与烧焦的痕迹。
  就在同时。
  锵──有个金属声在地板上跳起。
  「奇怪……?缇契卡究竟做了什么……
  是一年级的缇契卡.斯塔齐茫然地放掉手中的剑。
  不只是她。三百名女学生的眼眸都恢复了意志,声音恢复了感情。骚动从圣堂四处蔓延开来,感觉空气蕴含起热度。
  然后,三百条「头巾」同时脱落了。
  变成线状的头巾被弄得更加细碎,散落四处,才以为被风给掳走,却又顺势融入空中,消失无踪──宛如编织那条头巾的人一样。
  女学生完全搞不明白状况,缇契卡等人东张西望地环顾周围,注意到站在入口大门的金发少女。
  「……梅莉达学姊!」
  女学生的视线一起转向她身上。
  缇契卡用跳跃般的脚步飞奔而出。
  梅莉达张开双手等候,尽情地抱住可爱的学妹。
  「缇契卡学妹!太好了,妳顺利恢复原状了呢……
  「学姊,学姊!事情不得了了。报纸说学姊是『预言之子』!」
  「我知道喔。我才想问缇契卡学妹有没有遇到可怕的事情?」
  缇契卡露出灿烂爽朗的笑容,抬头仰望梅莉达。
  「学院有老师他们帮忙守护。」
  认识的同学也从周围一拥而上,不断地对梅莉达提出问题。象是上哪儿去了,之前在做些什么,梅莉达实在无法分辨出是谁在说些什么。有团体认真地讨论着预言的真相和与狂人狼的战斗,也有好奇心旺盛的同班同学质问梅莉达与库法的蜜月过得如何……梅莉达也非常好奇自己不在的期间,同学过着怎样的生活,忙着应对各种问题。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我会好好告诉你们的!」
  明明弗兰德尔的状况跟半个月前相比,已经有剧烈的变化──
  但只有这间学院的光景什么也没变,梅莉达不禁露出微笑。
  「果然孩子们就是要像那样有精神才行呢。」
  是在远处守护着的亚美蒂雅与布拉曼杰学院长。
  学院的讲师群在她们面前静悄悄地排队。
  「拉.摩尔公……
  他们一边露出充满苦涩的表情,一边各自低下头,跪倒在地。
  「我们拿剑对着不该冒犯的对象……请惩罚我们吧。」
  「别闹了!活得更柔软一点吧。」
  亚美蒂雅一脸麻烦似的挥了挥手,但没有讲师能就这样接受。
  「但是……
  「那样反倒正好呢。你们的确试图阻止妾身。」
  她竖起食指,劝说包括布拉曼杰学院长在内的所有人。
  「妾身推开你们,毁灭了圣母抹大拉。你们没道理要遭到责怪──要是被那群『无血主义者』抨击,就拿这点当挡箭牌开脱吧。」
  「那怎么行──
  「别忘记了,那些家伙的支配还没结束。妾身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之后就由你们来守护这间学院……要是只选正确的道路走,是无法摆脱这个绝境的喔。」
  彷彿想说话题就此结束一般,亚美蒂雅显而易懂地将脸撇向一旁。
  这时正好从圣堂入口响起清澈的欢呼声。
  「是库法大人!」
  负责佯攻的库法察觉到圣弗立戴斯威德获得解放而现身。在女学生之间大受欢迎,加上又是罕见的便服装扮,让他被团团围住。
  看到这一幕,梅莉达不满地吃醋起来,这也是常见的光景。
  不过,尽管库法态度和蔼可亲,仍匆匆打了声招呼后便飞奔到亚美蒂雅身旁。他也均等地看向布拉曼杰学院长,同时开口说道:
  「圣弗立戴斯威德似乎也会有人来监察。」
  以学院长为首,讲师群的表情都紧张起来。
  女学生也感受到迫切的氛围。库法很快地告知:
  「他们似乎怀疑我的佯攻可能跟圣弗立戴斯威德有关。狂人狼族的使者很快就会过来了吧。」
  「看来没时间悠哉啦。」
  要是他们前来时,目前是逃犯的亚美蒂雅等人逗留在这里,实在无法交代。
  女公爵将脸转向一旁,布拉曼杰学院长用悲壮的表情点了点头。
  「──立刻打开葛拉斯蒙德宫的门吧。」
  
        
  
  自从上次有大灾难降临到圣弗立戴斯威德那时以来,那扇门也大约一年没有被解开封印了。梅莉达等人以跟那时相同的目的地为目标,钻过门扉。
  位于前方的是全部都由玻璃构成的神祕宫殿──
  冠上葛拉斯蒙德宫之名的那座城堡的地下,有他们要前往的场所。
  「我们走吧。」
  布拉曼杰学院长高举柺杖走在前头,梅莉达与库法和亚美蒂雅,还有来目送他们,比较要好的同学及几名讲师陪伴前行。
  「真令人怀念呢。」
  库法不禁感伤起来。为了让梅莉达参加迷宫图书馆的馆员考试,跟现在一样推了她一把,就好像是昨天的事情。无论是经过的通道、走下的阶梯,还是在漫长的地下通道前方展开的光景,也都完全一样──
  葛拉斯蒙德宫的地下有靠古代技术制造的升降机。
  只要操作终端,就会将搭乘者从卡帝纳尔兹学教区这边,带领到存在于没有尽头的回廊前方的迷宫图书馆──毕布利亚哥德吧。
  库法率先进入升降机。接着亚美蒂雅指向讲师群。
  「明白吧,要不客气地把妾身当成坏人喔。」
  「但是……
  「无妨。不能让你们被追究责任啊!」
  她不由分说地留下这番话后,象是才不听回答似的搭入升降机。
  然后,最后在梅莉达想踏上升降机时,有个声音从背后呼唤她。
  是布拉曼杰学院长。
  「梅莉达。」
  那亲密的呼唤声让梅莉达转过头去。布拉曼杰学院长将柺杖搁在一旁,伸出双手。梅莉达握住她的手,象是要扶持她笨拙的脚步一般。
  学院长感到耀眼似的瞇细她的小眼睛。
  「妳成长了呢。我还一直以为妳是没多久前才进入学院的小女孩。」
  「讨……讨厌,学院长真是的。」
  「不可以输给什么预言喔。」
  梅莉达惊讶地睁大双眼。
  学院长用直率的眼神回望着她,轻轻地点了好几次头。
  「妳就做妳觉得正确的事情吧。就像妳至今所做的那样。」
  「……是的,学院长。」
  「──路上小心。」
  满是皱纹的双手轻轻地送梅莉达上路。
  站在操作盘前的讲师按下了几个开关。她拉动操纵杆。于是齿轮的重奏响彻整个房间,锵咚──升降机动了起来。
  只有载着梅莉达等三人的升降机,缓缓地远离到回廊深处。
  同学们吶喊加油,梅莉达挥手回应。讲师静静地替他们祈祷。过没多久,无论是亚美蒂雅大胆无畏的面貌,还是库法迷人的微笑,还有直到最后都一直拚命挥着手的梅莉达身影,都被吸入黑暗的另一头……
  即使已经听不见升降机的运转声,学院长仍暂时注视着黑暗。
  但是,还没过多久,便响起慌张的脚步声。是留在学院的一名修女飞奔赶来。除了学院长的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后方。
  「客……客人来了!」
  听到这句话,布拉曼杰学院长才总算连身体也转过去。
  看到修女紧迫的表情,是谁来造访可说一目了然。
  「……我去接待吧。」
  学院长捡起柺杖,用握柄使劲地撞了一下玻璃地板。
  就如同女公爵预见的──
  对圣弗立戴斯威德而言的紧要关头,反倒是从现在才开始。




LESSON:Ⅶ ~能说是自家的场所~
  
  
  其实梅莉达能正常地进入迷宫第一层的机会相当少。
  毕竟去年参加图书馆员考试时被卷入某个阴谋,不是能优雅地走下升降机的状况。不过,所抱持的感慨就跟那时一模一样……在看不清尽头的广大空间里,在空中纵横自如的通道。然后一整面墙壁从地板到天花板都是连绵不断的书架,成排并列在书架上的众多书背,数量庞大到让人感觉要昏倒一般──
  存在于弗兰德尔中央主柱内部的迷宫图书馆毕布利亚哥德。
  拥有其管理权限的拉.摩尔家女当家,用习以为常的态度拿出一本书。
  只能从毕布利亚哥德获得的贵重「魔法书」。
  「『童話之夜(Once Upon a Time)』。」
  她用比梅莉达等人流畅许多的发音咏唱咒文。
  封面猛然打开,内页令人眼花缭乱地翻动起来。墨汁渗入空白内页,很快地描绘出迷宫内的地图。
  亚美蒂雅走在前头带路。
  「从这里往上的楼层是拉.摩尔家的管理区域。亡灵也不太会进入。」
  这么说来──梅莉达回想起来。过去在这里曾发生内乱,当时被卷入的图书馆员亡灵都挤在毕布利亚哥德里。听说他们纵然死亡也执着于这大量的书本,对于试图将书带出去的人毫不留情,即使一本也不行。
  库法纯粹因好奇而询问:
  「听说也有很多一般图书馆员不能进入的场所?」
  「只有妾身另当别论。」
  亚美蒂雅这么说着,她一边用右手摊开魔法书,同时锐利地挥动左手。
  钥匙串从袖子里滑出,她轻松地捕捉在指尖上。
  是相当奇妙的钥匙。透明得象是并非实际存在一般。女公爵用若无其事的表情继续说道:
  「毕布利亚哥德只有一个亡灵现在也保有生前的自我。是过去在这里担任图书馆长的『奥尔塔奈特』。他与拉.摩尔家自古就有深交……所以我们才会像这样帮他保管钥匙,且被委任管理图书馆。」
  她抬头仰望被正象是图书馆的静寂给包围的天花板,继续说道:
  「……亡灵能够安稳地阅读,也全是因为奥尔塔奈特成了他们的依靠。他现在仍然获得所有图书馆员的尊敬。」
  「原来如此。」
  「好啦,通往圣王区的门在这边。要走一阵子。」
  女公爵靠着地图,毫不迷惘地选择该走的岔路。库法转过头看。金发主人好几次依依不舍似的确认升降机的位置。
  「如果能跟学院的大家放松地再多聚一下就好了呢。」
  梅莉达猛然转过头来,左右摇了摇头。
  「──不了。现在我待在那边的话,会给大家添麻烦。」
  「之后的事情就交给学院长他们吧。」
  「是的……我们走吧,老师。」
  梅莉达紧紧握住库法伸出的手。
  向升降机道别后,主从以亚美蒂雅的背影为目标,迈出步伐。
  
        
  
  「什…………先生,您刚才说了什么?」
  布拉曼杰学院长尽管有种毛骨悚然的预感,仍这么反问。
  一屁股坐在接待室沙发上的狂人狼男性碰也没碰茶杯。
  是半张脸和一只手都缠着绷带,让人看了就觉得可怜的史皮库斯.罗杰。
  还有彷彿随时会大闹起来一般,全身痉挛着的巴萨卡。
  「我说希望你们也能协助。」
  罗杰扭曲满是伤痕的脸,费力地露出笑容。
  在卡帝纳尔兹学教区发生骚动时,首先盯上圣弗立戴斯威德的就是他。不出所料,以监察为由上门一看,便听说可恨的拉.摩尔家的女公爵与「预言之子」,还有那个装模作样的护卫趁镇上一片混乱时闯入了这里。
  他们杀害了圣母抹大拉,前往毕布利亚哥德──
  据说圣弗立戴斯威德的人们并没有协助他们,但以罗杰的立场来看,无论有没有都无所谓。他从桌上拿起一张羊皮纸。
  是圣母抹大拉遗留下来的,弗兰德尔评议会发出的委任书。
  只要秀出这个,布拉曼杰学院长便只能保持沉默。
  「『预言之子』现在是这都市的反叛者,你们则是我们『无血主义者』的友人……!既然如此,要协助哪一边应该显而易见。没错吧?」
  「嗯,对,我们当然会不遗余力──
  学院长的小眼睛依然感到动摇,忐忑不安地摇晃着。
  「但是那方法……
  「没错。」
  罗杰试图咧嘴笑,嘴里的伤便刺痛起来。
  他更加怨恨起「预言之子」,同时开口说道:
  「要彻底翻遍迷宫里面,我们也会非常费力……!不过,据说那个地方有许多亡灵栖息。就利用他们来找人吧。」
  「若是冥……冥府屬性(Undead)』的人,应该能与对方沟通吧。」
  「没差,并不是要拜托他们。」
  罗杰露出就像狼一般的强悍笑容。
  「那里应该有个亡灵的整合者……!记得好像是叫做奥尔塔奈特。从迷宫里找出那个人……从这世上消除!」
  「──唔!」
  「这样剩余的亡灵就会失去统率,愤怒发狂!肯定会主动将进入迷宫里的活人逼出来,大卸八块吧……!甚至不需要我指示。咯咯咯。」
  学院长哑口无言,罗杰将他自己带来的某样东西递给学院长。
  是几张「毛皮」。就算不碰也知道……那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气。布拉曼杰学院长的视线左右徘徊,不晓得该怎么处置放在桌上的那些毛皮。
  「先……先生,这是?」
  「诅咒的毛皮……披上这个的人就会跟我们一样变成狂人狼的模样。」
  狼嘴残酷地宣告。
  「选出六个学生让她们披上。让那些人到迷宫四处奔波,找出奥尔塔奈特。没什么,之后就是这边的工作了。这是很明快的分工合作吧?」
  「……!」
  「因为被『预言之子』狠狠地摆了一道,害我失去所有部下。能够移动的棋子已经只剩这个巴萨卡,正觉得伤脑筋呢。」
  是对名字产生反应吗?巴萨卡本人发出低沉的吼声,让讲师群颤抖起来。
  好一阵子说不出话的布拉曼杰学院长,过了一会儿后用颤抖的声音询问:
  「……披上毛皮的学生之后会怎么样?」
  「会得到变成狂人狼的荣誉!我们会隆重欢迎的。」
  从学院长等人的态度来看,八成是打算拒绝吧。
  罗杰重新拿起委任书,在脸部旁边挥了几下。
  「要是反抗王爵,这间学院跟学生不晓得会有什么下场喔。」
  「…………
  「妳不想守护重要的家园吗?」
  学院长静静地眨了眨眼,然后微微地点了好几次头。
  「──我明白了。就协助你们吧。」
  「学院长!」
  在旁观看他们对话的一名讲师,发出歇斯底里的哀号。
  但布拉曼杰学院长毫不介意,她抱起那堆毛皮,从沙发上站起身。
  她拖着同僚难以置信的视线,走向接待室的门。
  「立刻出发吧。通往毕布利亚哥德的路在校舍外面。」
  罗杰依旧一屁股霸占在沙发上,伸舌舔了舔嘴脣。
  「很明智啊。」
  结果,他一口也没碰端出来的红茶。那不合他的胃口。
  他正想着既然要喝的话,比较想喝鲜血。
  
  心情变爽快的罗杰,沿途用尽各种词汇赞扬圣弗立戴斯威德的设备。他表示等顺利收拾掉「预言之子」时,将认定披上毛皮的六名学生为有功者,并想安排一个特辑,一起报导她们与学院长。
  布拉曼杰学院长走在前头带领两名狂人狼,头也不转地回答:
  「那真是光荣呢。」
  拄着柺杖的她步伐相当缓慢。巴萨卡有时会看似焦躁地低吼。
  没多久后,他们钻过一直敞开的门扉,非常美丽的玻璃宫殿在前方展现威容。这时罗杰也不禁由衷地发出赞叹的声音。
  「这实在太美了!」
  他无意识地想拿起相机,然后想起相机早已经坏掉。
  他用拇指与食指比出相机形状来代替,捕捉宫殿的入口。
  「似乎有充满活力的淑女在等候着呢。」
  吸引他目光的是驻守在宫殿正门左右两边的巨大玻璃雕像吧。
  虽然是外表美丽的女战士模样,但并非普通的工艺品。
  毕竟在罗杰等人一靠近正门时,雕像便宛如生物一般动了起来,高举起矛。她们从左右两边交叉矛尖,同时从玻璃制的喉咙发出清澈的警告。
  『野蛮人不得入城!』
  「这还真是令人吃惊。」
  罗杰一副在说笑的态度,并没有把玻璃骑士的威胁当真。
  「学院长,妳饲养了挺有趣的玩具呢?」
  「她们是葛拉斯蒙德宫居民『玻璃宠物』。是圣弗立戴斯威德自古以来的友人……嗯,是充满神祕的玻璃生命体。」
  「但她们说了『不得入城』这种傻话呢?」
  学院长朝守卫高举手掌。左右两边的玻璃骑士不情不愿地收起矛。
  「很好。」
  罗杰看似满足地笑了笑,带着巴萨卡意气风发地钻过门。
  入口早已经聚集了几名女学生。大概是为了见证少女们的末路吧,讲师也一个不剩地前来,露出悲痛的表情。
  女学生当中感觉责任感最强烈的一人走上前。
  「……学院长。」
  「啊,霍伊东尼小姐!」
  是学生会长米特娜.霍伊东尼。学院长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问道:
  「妳帮我向学生们打过招呼了吗?清楚理解我说的话了吗?」
  「是……是的。」
  「很好。」
  罗杰看来更加满意似的注视学院长充满威严的背影。
  「学院长,简单来说,就是那边的学生?」
  「我从三个年级分别精挑细选了各两名学生。她们一定会有出色的表现。」
  「太棒了!」
  罗杰对学院长拍手喝采。响起一人份的空虚掌声。
  「我罗杰一直以来都误会了。以为我们『无血主义者』与弗兰德尔的人类要互相理解需要花上一段时间。不过,也有像妳这样的人!之后务必让我采访妳。还请妳向弗兰德尔的同胞!呼吁他们顺从我们……咯嘻嘻嘻嘻。」
  这时学院长才首次转过头来,对罗杰露出微笑。
  「非常乐意。」
  她立刻重新面向前方,用柺杖前端指示天花板。
  然后撒了个谎
  「我们走吧。通往毕布利亚哥德的门在『最上层楼』。」
  
  那个地方被称为「宝座之间」。不过,在玻璃宫殿里并没有王。那是个在空旷的大厅里只摆着一对玻璃椅子,冷冰冰的房间。
  听到「目的地在楼上」,罗杰也不禁蹙起眉头。
  「我记得那个毕布利亚哥德应该是位于地下吧?」
  「升降机本身位于最上层楼。」
  「究竟是怎样的机关?」
  「宝座后方是入口。」
  「…………
  罗杰决定耐心地相信学院长说的话。
  不过,终于踏入宝座之间时,罗杰领悟到自己太肤浅了。无论地板或墙壁都是用玻璃打造的,所以一目了然。
  这个房间根本没看到升降机。只是个尽头而已。
  「……原来如此!首先要在这里让学生准备齐全是吧?」
  罗杰将最后的机会托付给学院长。
  学院长抱着毛皮。纵然会难以行走,她也没有将毛皮交给别人。
  「好啦,学院长,把那些毛皮给六名学生──
  在他说完前,布拉曼杰学院长将柺杖前端贴在手中的毛皮上。
  玛那爆裂开来。
  六张毛皮一起吹飞,被烧焦且散落到地板上。
  死灵的哭泣声像在搔痒灵魂似的响起──
  史皮库斯.罗杰的额头终于冒出青筋。
  「……老太婆!」
  瞬间,六名女学生在后方同时转过身。她们飞奔离开宝座之间,负责殿后的米特娜.霍伊东尼会长对学院长喊道:「祝武运昌隆!」
  在女学生离开时,好几名讲师接着冲进来。
  众人围住巴萨卡与罗杰,拔出各自的武器,解放玛那。
  五颜六色的火焰迸出,刀刃散发出七彩的残酷光辉。
  「搞什么,搞什么,搞什么!那武器是什么意思啊,你们这群老不死!」
  罗杰从怀里拿出委任书,三百六十度地转了一圈,秀给众人看。
  「怎么,没看到这东西吗!我可是席克萨尔王爵的代理人!你们做的事情是对国家的反叛喔!这间学院消失也没关系吗?」
  以音速飞来的火焰弹射穿了委任书。罗杰连同指尖都被烧焦,「嘎噫!」地摔倒在地板上。
  变成碎屑的委任书被风吹而飘起,不留痕迹地燃烧殆尽。
  布拉曼杰学院长彷彿想说随时都能射出下一发似的,将柺杖前端对准罗杰。
  「无论对手是谁,我都不会退让。」
  学院长的小眼睛寄宿着坚决的意志。
  「即使这间学院会消失不见──我也不会让人伤害到学生们!」
  只见她流畅地挥动柺杖,然后将握柄头用力撞向地板。
  「玻璃城堡的盟友啊!」
  宫殿整体凛然地颤抖起来,回应学院长的呼唤。
  「圣弗立戴斯威德陷入危机!遵从契约火速赶来吧!」
  凉爽的战吼回应着学院长。玻璃地板宛如铃铛似的鸣动,罗杰感觉到有众多的什么存在一窝蜂地涌向宝座之间。他连忙跳起来。
  随后。
  两个原本在守门的巨大玻璃骑士挥动着矛突击过来。尽管规模不及玻璃骑士,但各自携带着玻璃武器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从玻璃骑士脚边冲入宝座之间,加入战线。
  布拉曼杰学院长架起充满威严的柺杖──
  还有武艺特别高强的四名武术教官。
  以及以玻璃守卫为首,数量庞大的玻璃宠物团团围住两名狂人狼,不留一丝缝隙。罗杰甚至迷惘着该面向谁。
  「这……这还真是可靠啊!」
  不过,他还有余力摆出从容的态度。
  确实有眼光的他早已经识破布拉曼杰学院长的弱点。
  「昔日的妳想必是个驰名天下的英勇骑士吧,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妳已经老了!现在连像那样握住柺杖站着都很费劲!没错吧?」
  「…………
  「居然想靠这种玻璃工艺品来对抗巴萨卡。」
  在说这些话的期间,罗杰似乎恢复了冷静。他发出嘲笑。
  因为他身旁有个绝对服从,蹂躏无双的狂战士在待命。
  「我就好心告诉来日不多的老妇人值得一听的情报吧。这个巴萨卡曾以三名圣都亲卫队的骑士为对手,很漂亮地反过来击败对方。」
  「……!」
  武术教官的表情也不禁紧张起来,握住握柄的手用力过度。
  称不上是「狼假狼威」的罗杰更加盛气凌人地放话:
  「难道你们会比圣都亲卫队更难缠吗?就凭那副肉和骨头都已经衰老的身体?──嘎哈哈哈!那就试试看吧。先拿你们开刀,把这群『玻璃』都粉碎之后,就把学院长的头吊起来,接着轮到学生们。」
  彷彿在享受周围的反应一般,他露出感觉能听见流口水声的笑容。
  「毕竟老不死的肉咬起来没嚼劲啊……一直被告诫要『无血』、『无血』,我也一样感到厌烦了。果然人类还是适合临终前的惨叫!绝望的表情!还有血花!感谢你们像这样反抗啊,老不死!嘎嘻嘻嘻!」
  「同样的话别让我说好几遍。」
  响起让人寒彻骨的声音。
  布拉曼杰学院长冷酷地瞇细单眼,就连同僚也不禁颤抖起来。
  她垂直竖立着柺杖,将手掌贴在装饰上,于是惊人的玛那收束起来,汹涌狂暴。
  「这群无法之徒……滚出我家吧!」
  压力从柺杖装饰扩散开来。
  冲击波宛如膜一般拓展开来,冲撞上狂人狼。巴萨卡的胸膛麻麻地颤抖,罗杰光是因那股压力就「呜哇!」一声地滚向后方。
  「学院长!」
  四名武术教官率先一蹬地板,扑向巴萨卡。
  「我们来争取时间!」
  彷彿连回答的时间都觉得可惜,布拉曼杰学院长继续将玛那聚集在柺杖上。
  火焰一边扭动一边收束在前端的装饰上,无止尽地提升压力。劈哩劈哩──空间开始冒出龟裂。即使肉体衰老,玛那也依然健在……!罗杰瞬间察觉到那股攻击力迟早也会威胁到巴萨卡。
  他抬起上半身,用最大声的音量命令:
  「快阻止『魔女』,巴萨卡!杀掉所有人!把一切都破坏掉──!」
  彷彿早就等到不耐烦一般,巴萨卡发出激烈的咆哮。
  那声音岂止宝座之间,甚至连整座宫殿都颤抖起来。光是那样,就足以匹敌学院长刚才的压力──武术教官被那股气势给压倒,但有一人勇敢地挑战巴萨卡。
  「喝啊──!」
  她伴随着勇猛的气势,挥剑一闪。巴萨卡随意地举起手掌。
  他光用手的皮,就挡住所有斩击威力与玛那压力。他毫不在乎喷血地握住刀刃,并顺势折断。砍上去的那人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杀鸡儆猴吧!」
  罗杰的欢呼声反倒奏效了。巴萨卡另一边的手臂模糊起来,在前一刻回过神来的武术教官使劲往后跳。野兽的拳头紧追上去,攻击腹部。
  应该抵销了不少威力才对。
  尽管如此,教官还是宛如砲弹一般吹飞出去,冲撞上墙壁。火焰的残渣炸裂开来,玻璃碎片跳向四方。教官从肺部吐出空气,就那样倒落在地。
  布拉曼杰学院长的集中力被分散了。
  「噢,席妮雅姆……
  其他三名教官也不禁犹豫是否该上前,相对地发出战吼的是「玻璃宠物」。两个守卫率先勇猛地突击。
  是值得挺身一战的巨体。
  守卫之一与巴萨卡扭打成一团。体格是守卫要大上三倍。
  尽管如此,肌力却是巴萨卡大胜。他的肉体在风衣底下彷彿快撑破似的隆起,而且还顺势将守卫的巨体抱起到头顶上。
  巨人在空中挥动双脚挣扎的光景,让人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守卫就那样被摔向地板。一只脚碎成粉末。
  巴萨卡踢了踢守卫的胸膛,高声地发出狼的吼叫声。
  「喝……喝啊──!」
  教官们像要鼓舞自己似的吶喊。三人一边让剑尖贴近地板滑行,同时发动突击,玻璃宠物也迸出透明的斗气跟上。之后的光景宛如地狱景象──
  巴萨卡随意挥拳,粉碎玻璃宠物的头部。啪──玻璃宠物化为沙粒,那坏掉的方式让人难以想象是玻璃。虽然背后被刺了好几把剑,但巴萨卡在转身的同时挥手横扫,靠肌力与风压让敌人呈扇状吹飞。
  他彷彿想说正好似的抓起一只宠物的脚,使劲甩动。他将玻璃宠物卷入甩动的圆形轨迹,破碎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被甩动的那只宠物头盔掉落,手脚炸开,变得完全看不出原形后,才总算被扔掉。
  一名教官不巧正在攻击轨道上。
  她无法完全避开那过快的速度与重量,结结实实地挨了那一击,与玻璃宠物一起翻滚在地。
  「吉娜…………
  布拉曼杰学院长对自己无法离开原地一事感到无比怨恨。
  能够与巴萨卡抗衡的,顶多就巨大的守卫。剩余的那只勇敢地拿矛突击,玻璃矛尖挖进巴萨卡的侧腹。教官们的表情充满希望地闪亮起来。
  「万岁!」
  但是,巴萨卡又再次超越了常识。他毫不在乎贯穿到背后的伤口,握住玻璃矛尖。他与巨大守卫靠力量较劲了一瞬间。
  然后抬起。
  握着握柄的守卫反倒双脚浮了起来。刀刃更深地陷入巴萨卡的腹部,扩大了伤口,但巴萨卡彷彿连那种痛楚都当成喜悦一般地放声咆哮。
  他将贯穿腹部的矛连同自己的身体挥动起来,将守卫扔了出去。守卫放开握柄,冲撞上墙壁。在守卫无声地挣扎的期间,巴萨卡拔出矛。
  鲜血从腹部大量迸出──
  巴萨卡没有丝毫犹豫,更进一步地发动猛攻。他挥舞玻璃矛。配合守卫的手掌打造的那把巨矛,横扫群聚在周围的所有事物。玻璃碎片、血花,还有试图挡住攻击的教官都混在一起,飞舞到半空中。
  早就远离现场的史皮库斯.罗杰,一边逃跑一边大笑。
  「嘎~~哈哈哈!不错喔!不错喔,巴萨卡!」
  玻璃守卫在墙边爬起身,想至少报一箭之仇。
  矛宛如船桅一般刺在她的胸口中央。
  是巴萨卡将已经没用处的那把矛扔了出去。守卫被钉在墙上,绞尽最后的力量握住握柄后,手掌滑落下来。
  喀锵──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没有任何会动的东西了。
  宝座之间以巴萨卡为中心,刻画出惨烈的破坏痕迹。玻璃宠物已经没人还保有原形,只剩散落的碎片堆积如山。
  布拉曼杰学院长的同僚也躺平在那些辉煌的残骸里。
  「珍玛……莎莉……大家……
  唯一逃过一劫的,只有位在后方的学院长。
  玛那现在也无止尽地收束在她的柺杖上,提升着压力,但威力还不够。就算现在解放出攻击,也无法突破那个怪物(巴薩卡)的防御力。
  已经没有同伴了。一抹冷汗滑过布拉曼杰学院长的脸颊。
  在遥远的宝座后方,史皮库斯.罗杰从安全范围教唆巴萨卡。
  「杀了她。」
  唔唔──巴萨卡一边低吼,一边朝学院长那边迈出步伐。
  一把剑刺在他的脚背上。
  是爬在地上的教官之一,拚死地将剑尖刺向巴萨卡的脚。
  「别想过去……!」
  巴萨卡一脸厌烦似的抬起另一边的脚,践踏教官的背后。地板在教官的腹部底下碎裂开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从背骨响彻全身。「嘎呼!」她吐出鲜血。
  「吉娜!」
  尽管布拉曼杰学院长忍不住想解放魔弹,但还不行。
  时间还不够久──
  巴萨卡仔细地将鞋子往下踩,让教官从嘴里吐出鲜血。「嘎呼、咳咳!」她咳了起来,同时拚命地抬起头,摇了摇头。
  「夏洛特…………学院就……拜托妳了……!」
  「──!」
  学院长也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玛那的充填率还差一丁点。现在放出攻击也只是无意义地消耗玛那,说不定无法彻底打倒巴萨卡。
  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就这样目送友人死去。在巴萨卡再度抬起脚的瞬间,学院长的嘴脣反射性想宣言攻击技能。
  就在她喊出声前。
  从完全不同的方向飞来的某样东西,冲撞上巴萨卡的眼皮,跳了起来。
  巴萨卡稍微看偏了目标,将脚踩在吉娜教官身旁,站稳脚步。
  布拉曼杰学院长与罗杰,还有巴萨卡都几乎同时转过头去。
  在宝座之间的入口,有一名女学生用颤抖的手掌将手枪对准这边。
  「离…………离老师们远一点……
  「霍伊东尼小姐……!」
  是以学生会长米特娜.霍伊东尼为首,刚才一起带领到这边的六名女学生。还以为她们早已经离开葛拉斯蒙德宫,但她们携带武器回来了。
  不过,要踏入这血淋淋战场的行动,感觉实在太有勇无谋了。
  虽说只是擦伤,但巴萨卡的敌意从脚边转移到女学生身上。他踏出一步,两步,三步,光是那眼光就让女学生靠在一起颤抖起来。
  史皮库斯.罗杰反倒觉得该高兴似的大喊出声。
  「对了,巴萨卡,把那些家伙大卸八块,来杀鸡儆猴!然后拿她们的尸体当伴手礼送给学院那些淑女,让她们知道反抗我们狂人狼族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不,我不会让你那么做──
  学院长见时机成熟,解放出提升到极限的玛那压力。
  暴风从柺杖前端疯狂地刮起,甚至吸引了应当没有理性可言的巴萨卡的注意力。也就是超越理性的生存本能──他嗅到了会威胁到自身的存在。
  罗杰惊讶得睁大了眼。
  应当早就老态龙钟的「魔女」,在这时宛如树龄破万年的大树一般,散发出威压感。无止尽地膨胀起来的压力让风衣下襬随风摇曳。这从未感受过的玛那压力让以米特娜为首的女学生背后起了鸡皮疙瘩。
  巴萨卡露出獠牙呻吟着。学院长微微地浮现笑容。
  「谢谢妳们,各位同学。这一击无庸置疑地是妳们的功劳。」
  「阻……阻止她!快阻止她,巴萨卡!咬死那个老不──
  罗杰的指示差一瞬间没赶上。
  学院长快一步地踏向前。
  玛那以光速从伸出的柺杖前端迸出。
  「──『流星比率』!」
  宛如龙一般的咆哮。让人联想到瀑布的粗壮玛那奔流。
  从柺杖前端炸裂的超火力魔弹,从正面捕捉到不晓得闪避为何物的巴萨卡。魔弹冲撞上胸膛,朝四方炸裂,但布拉曼杰学院长仍将柺杖向前推。
  「哦哦哦哦……!」
  她卯足浑身的气力挤出玛那,拚命到让人担心她瘦弱的身躯可能会折断。彷彿激流般的巨响。从柺杖前端无止尽地吐出的火龙,击碎巴萨卡的钢铁肌肤,烧焦他的内脏,让他从眼球与口腔吐出火焰。
  难以想象是这世上会有的尖叫声。
  最后壮烈的爆炎膨胀起来,消除了巴萨卡的身影。强风横扫室内,让玻璃碎片飞起,米特娜等女学生发出哀号,护着脸部。
  惊人的破坏痕迹──
  在爆炸中心处,已经化为人形焦炭的巴萨卡连倒下也无法,只能伫立在原地。光是还留有原形,已经算奇迹了吧。已经连脸部的形状都无法辨别了。
  然后,柺杖从布拉曼杰学院长的手中掉落。她气喘吁吁地倒下。
  「…………学院长!」
  米特娜等六名女学生飞奔到学院长身旁,扶住她的背。
  布拉曼杰学院长奄奄一息地摇了摇头。
  「没……没事……我没事,先别管我了……麻烦妳们去照顾其他老师。」
  「我会陪在学院长身边……
  布拉曼杰学院长回望着泪眼盈眶的学生会长,一脸幸福似的瞇细双眼。
  「有妳在我就放心了呢,米特娜。」
  这时传来拍手声。是因为皮肤厚且毛发茂密的缘故吗?那声音听起来十分沉闷。
  「真是精彩,学院长阁下。」
  史皮库斯.罗杰从容不迫地走上前来,站到已经化为焦尸的巴萨卡身旁。他是想说接着换他来当对手吗?不过,罗杰早已在绷带底下受了重伤,他现在的状态纵然是以学生为对手,应当也无法乐观。
  米特娜等六名学生架起武器,保护学院长。
  「我……我们来当你的对手!」
  「不,不对。」
  罗杰这么说道,让女学生蹙起眉头后,他举起拳头。
  然后敲打已经变成黑炭的巴萨卡的胸膛。
  「你要发呆到什么时候,快起来!」
  啪──光芒从眼球的位置复甦了。米特娜会长等人吓得发抖。
  居然有这种事──龟裂在巴萨卡化为黑炭的全身很快地扩散开来,在剥落的同时有健康的肉体从内侧冒出。
  光是一张毛皮脱落的痛楚,就甚至让圣母抹大拉衰弱致死。
  但巴萨卡却轻而易举地撑过去了。他用自己的爪子撕破已经变成废物的毛皮,从身体扯下。象是在脱掉衬衫一般焦躁地丢弃头部的皮。
  跟刚才丝毫没变,散发着满满杀意的獠牙冒出来,发出狰狞的低吼声。就连布拉曼杰学院长也说不出话来。
  「居然有这种事……
  彷彿她那副表情正象是大餐一般,罗杰伸舌舔了舔嘴脣。
  「真是遗憾啊,学院长。妳以为妳赢了吗?天真,太天真啦……!」
  罗杰用拳头敲打巴萨卡完好如初的大腿。
  「这个巴萨卡可是披了一百张诅咒的毛皮。也就是说他的力量!还有生命力都是一百人份!倘若这家伙随心所欲地大闹,就算把整个弗兰德尔的人都杀光,仍旧不会停止吧……只要他的生命力没有被毁灭到最后。」
  「……!」
  「这种渺小的学舍,以这家伙的角度来看,就跟玩具庭园一样。」
  啧啧啧──他像在挖苦人似的挥动食指。
  「才杀了一次就感到满足是不行的啊……
  「…………怎么会──
  米特娜会长的武器从手中掉落,坐倒在地上。
  其他学生也一样。布拉曼杰学院长绞尽所有力量才总算造成致命伤的对手,还是学生的她们不可能让对方受到同等的重伤。
  而且不是一两次就会结束。
  必须体验一百次地狱才行──
  「霍伊东尼小姐,各位同学……
  布拉曼杰学院长清楚地感受到女学生丧失战意。
  她环顾宝座之间。
  玻璃宠物早已经全灭,只剩下手脚的碎片无能为力地挣扎着。四名同僚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
  尤其是身受重伤的其中一人,似乎已经失去意识。
  「席妮雅姆……吉娜……珍玛……莎莉…………
  然后她的小眼睛露出求助似的眼神,看向入口的门扉。
  当然,空无一人的那里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布拉曼杰学院长自觉到自己回想起何时的光景,露出苦笑。
  「……看来这次没那么幸运,会刚好有人前来相救呢。」
  她捡起滚落在地板上的柺杖,勉强地撑着体重站起身。
  米特娜等女学生猛然回过神来。「学院长!」
  她一边颤抖着膝盖,一边设法挺直脊背,步履蹒跚地踏向前方。
  她留下学生们,走向罗杰与巴萨卡的正面──
  「……对,你说得没错。我就连要站起来也十分勉强。」
  「哦?」
  「我老了……居然想用这副身躯没有任何牺牲地守护『家园』,说不定是我太肤浅了。哎呀呀,这种模样真不想让以前的自己看到呢。」
  罗杰得到至今为止最大的满足感。倘若相机还健在,他肯定会片刻不停地狂按快门吧。
  「哈──哈哈哈哈!然后呢?妳现在才想奉上学生们求饶吗?」
  「不是喔?」
  罗杰的笑声仅仅几秒就结束了。
  魔弹毫无预兆地撞上巴萨卡的颜面,火星甚至飞溅到一旁的罗杰身上。反应完全慢半拍的他,惊讶地狂甩袖子。
  布拉曼杰学院长在眨眼间挑起柺杖,放出玛那。
  伴随的并非强大火力──
  而是决心。「就算要赔上这条命,也绝不能让你们活下来。」
  「……!」
  罗杰终于气到额头爆血管。他挥落包着绷带的手臂。
  「咬死那女人──────!」
  巴萨卡随即一蹬地板。玻璃在他脚边盛大地炸开。
  间距缩短的几秒钟,在米特娜等女学生的眼中,看起来非常缓慢──
  野兽般的手掌一把抓住布拉曼杰学院长的肩膀。
  咬向她的脖子。
  鲜血猛烈地迸出,那气势让人不禁想摀住双眼。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
  女学生的哀号将宝座之间染上绝望,罗杰因欢喜而颤抖。
  巴萨卡的獠牙毫不留情地咬住学院长的肩膀。骨头碎裂,鲜血溅出。学院长宛如枯枝般的身体微微颤抖,柺杖从指尖掉落。
  罗杰的心境就彷彿兴奋不已的观众。
  「抓到了!」
  然后布拉曼杰学院长──
  笑了起来。
  
  「抓到了。」
  
  巴萨卡的心脏吹飞出去。
  他的左半身整个消失,肉块与鲜血飞溅的气势让女学生的哀号和罗杰的欢呼声都在瞬间中断了。宝座之间变得鸦雀无声。
  嘎呼!巴萨卡的大嘴张开,踉踉跄跄地往后退。
  他的左胸刚才所在的位置,可以看见布拉曼杰学院长伸出的手掌。
  满是皱纹的嘴脣咳出了血块。
  「……吃到这招……好像是首次上阵时吧。」
  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她伴随着微弱的呼吸与鲜血所吐出的话语。
  「因为……这个缘故……我变成无法生育的身体……呵呵……也被亲近的人们给抛弃了……咳咳!」
  「怎……怎么回事?」
  史皮库斯.罗杰倒退了两三步,鲁莽地挥落手臂。
  「你……你在干么啊,巴萨卡!快上,快上!就算会被杀,也给我前进!你应该有无限的力量吧!」
  是对命令产生反应吗?巴萨卡的肉体急速肥大化,填补被挖开的洞穴。
  在他更进一步露出獠牙,打算发出咆哮的瞬间──「矛」贯穿了他的上颚。
  他的头部顺势被钉在地板上。
  巴萨卡从封闭的獠牙缝隙间发出撕裂灵魂般的尖叫。还没有结束。「矛」从理应空无一物的虚空接二连三地冒出,将趴倒在地板上的巴萨卡刺成肉串。「矛」在他全身穿洞,甚至连修补的缝隙都没有。
  仔细一看,那些「矛」并非金属制。
  只是将硬质化的玛那收敛成矛的形状而已。
  「……以前我的部队曾因这种奇袭而全灭……只有我幸存下来。为什么呢……卢斯塔斯、奥库塔维亚、马尔维拉……大家明明都有家可归、有亲爱的家人在等候着……为什么呢…………
  布拉曼杰学院长用空虚的声音这么低喃,然后握住手,移到嘴角。
  呼──她吹了口气。
  只见从她的指尖编织出来的紫雾,包围巴萨卡的全身。
  那是剧毒。紫雾融化毛皮,灼烧皮肤,从眼球和鼻孔进入,使内脏腐败。巴萨卡靠无穷无尽的生命力让肉体再生,然后每次再生都得体验被毒死这种恶梦般的轮回。在旁看的人也感到毛骨悚然。
  罗杰脸色苍白到即使是狼脸也能看出。
  「这………………这是怎么回事?老……老太婆!妳究竟在搞什么!」
  「这是我『战斗的记忆』──
  布拉曼杰学院长宛如指挥家一般操控沾满鲜血的双手,无暇喘息地发动难以理解的攻击,将巴萨卡的毛皮一张一张地剥落。
  被解放的诅咒的死灵,留下让人冻僵的临终惨叫,逐渐被吸入天花板。
  「这是将我在长达五十年的战斗人生中受到的损伤以『怨恨』蓄积下来,然后用自己的玛那重现出来──发动对象仅限于对我造成『致命伤』的人,一生只能使用一次的咒术。真亏我能苟活到这把年纪呢……
  「……!」
  「你说他有一百条命,是吗?」
  学院长用力一握朝上的手掌。
  「姜是老的辣啊。」
  从地板冒出的好几条锁鍊,綑绑住巴萨卡的全身。不仅如此,还发出强力诅咒侵蚀他的皮肤,榨取他的生命力。
  自己去年才刚体验过的光景,让学院长「哎呀」一声,露出微笑。
  「真令人怀念呢,是那时的死灵法师的东西吗?」
  既然如此──她将拇指与中指靠在一起,伸出手臂。
  罗杰彷彿是最后机会似的大声吶喊。
  「撕裂她,巴萨卡!」
  啪──学院长弹了一下手指。
  只见巴萨卡的胸膛爆裂开来。彷彿蛋从内侧孵化一般,他变成皮肤往上掀起,骨头与内脏外露,鲜血宛如喷泉一般喷出的可怕模样。
  綑绑他全身的锁鍊像松脱似的烟消雾散,巴萨卡面朝上地倒下。
  布拉曼杰学院长也在同时倒落到地板上。
  「学院长!」
  米特娜会长正想立刻飞奔上前,但学院长举起手制止了她。
  「还没完……!」
  刚才那是布拉曼杰学院长人生最后一次受到的攻击。换言之,这下就结束了。
  但是,巴萨卡还在地板上挣扎着。周围散落着数量惊人的毛皮碎片。尽管如此,他仍然残留着生命力……
  注意到这点的罗杰惊慌地飞奔到巴萨卡身旁。
  「你要躺到什么时候,这个废物!」
  他狠狠地踹着巴萨卡。巴萨卡的肩膀颤抖起来,伤势惨重的胸口洞穴猛然喷出鲜血。
  巴萨卡一边痉挛,一边试着勉强站起来,但他也早已经遍体鳞伤。罗杰好几次踢着他的肩膀与后脑杓,斥责着他。
  「快点咬死那个老不死!你看,她现在奄奄一息啦!」
  「…………呜呜…………!」
  「别发出那种窝囊的声音!你的任务是什么?就是我叫你『上啊』就给我上,叫你『快起来』就爬起来!还有叫你『去死』的话就死一死吧!好啦,快吃,快吃!用猎物塞满你那空洞的胸口吧!」
  巴萨卡已经没有能治愈伤势的生命力。但他还是爬了起来。
  他将大嘴张开到极限──覆盖住一旁的罗杰。
  罗杰慌张地挥动双手。
  「慢点慢点慢点,你还没睡醒吗?是那边啦,那边!我是你的『大哥』吧!怎么,喂,怎么啦……你听不见吗?」
  他似乎没听见。巴萨卡始终没有收起獠牙。
  照这样下去,真的会被咬住。罗杰的大脑运转到极限,然后他注意到一件事。
  「我懂了……该不会──
  周围散落着被「魔女」剥落的诅咒毛皮。数量多到数不清……恐怕有一百张。
  换言之,这几乎是所有巴萨卡至今披上过的毛皮。
  「……连我……我我我的『弟弟的毛皮』也消失了吗!」
  这样巴萨卡便不会再把罗杰当成「哥哥」。声音不会传入他耳里,也没道理要听从命令。能压制那股疯狂的方法已经不存在了。
  罗杰趴倒在地板上,拚死地凑起毛皮碎片。
  「在哪里!在哪里!我的『弟弟』!我『弟弟的毛皮』在哪里!」
  那模样对俯视者而言,应该看起来很方便咬下吧。巴萨卡将嘴张大到快裂开一般,靠近罗杰。为了达成最后接到的命令。为了「咬死」所有看见的东西──
  罗杰拿着抱不住的毛皮,放声尖叫。
  「快住手!快住手!快住手!我是你的────!」
  巴萨卡一口咬住罗杰的上半身。
  他顺势用下颔的力量将罗杰吊起到正上方,然后一口一口地咬碎,同时将罗杰整个人吞下肚。闷住的哀号被吸入喉咙深处。那光景让人不忍卒睹──米特娜会长等高年级生轻轻地将学妹们的头揽向胸前。
  没多久后,罗杰一脚的靴子从巴萨卡的嘴角掉落出来。
  彷彿想说这样就吃饱了一样,遍体鳞伤的他趴倒在地。
  他还不被允许死亡,爬在地上想前往某处。虽说是仇敌,但这样的结局实在太可怜了……布拉曼杰学院长缓缓地阖上眼皮,思索起来。
  她重新握住柺杖,站起身来。
  尽管从长袍下襬掉出血块,她仍将柺杖高举在身体前。从身体深处解放出来的玛那,一边卷成螺旋状,一边收束到柺杖前端的装饰上。
  布拉曼杰学院长有种预感。
  这就是在自己的人生中最后放出的攻击──
  「一直以来很谢谢你,我的玛那。」
  她对柺杖握柄这么低喃后,将柺杖高举到头顶上。
  前端散发出彷彿要灼烧视野般的光辉。
  「……『骇人云集』!」
  光盖在天花板上拓展开来。
  火球宛如陨石一般从那里倾盆而降。火球贯穿巴萨卡的全身,在他身上挖出大洞并烧焦。过度的破坏无一遗漏地攻击巴萨卡。尽管四肢被消灭,巴萨卡也没有发出哀号。他甚至放弃挣扎,接受「死亡」。
  陨石增加密度,用光芒吞没一切。地板被填满。巴萨卡的身影被遮盖起来。宛如流星雨一般拉出轨迹贯穿地板的那些陨石,让周围一带的所有东西都蒸发掉,膨胀起猛烈的风。
  视野清晰起来──
  之后凶猛强悍的狂人狼身影,已经不留任何痕迹。只剩被吹飞到墙边的玻璃碎片,和现在仍失去意识的武术教官。
  还有四处被刻下的破坏痕迹与血花,述说着刚才的激战──
  柺杖从学院长的手中掉落。
  接着在玻璃地板上弹起,前端的装饰碎成粉末。
  她沾满血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倾斜时,原本目瞪口呆的米特娜会长立刻跳了起来。
  「学院长!」
  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抱住学院长。
  但学院长的惨况让她不忍卒赌,甚至感觉这么做也毫无意义。学院长的呼吸微弱,指尖痉挛着。她用对不到焦的眼眸仰望米特娜学生会长。
  「米……米特娜……米特娜……
  「我在这里,学院长!」
  米特娜用双手握紧布拉曼杰学院长颤抖的手掌。剩余的女学生也飞奔过来,围绕在学院长周围。
  一抓住学院长的长袍,手掌便沾黏上血,这让所有人的表情都因绝望而扭曲。
  「请振作起来!」
  不知是否能听见女学生的呼唤,只见学院长用微弱的声音拚命地说道:
  「妳们……听好了……将学院的城墙……『锁城』吧……在这场革命……结束之前……不可以……与外界……有所牵扯……
  米特娜会长惊讶地睁大了眼。
  圣弗立戴斯威德的城墙确实有那种古代技术。只要一度「锁城」,不分内外都不可能进出学院。
  虽然那样大概就能保障安全,但也不能一直闭关在学院内吧。
  布拉曼杰学院长拚命地继续传达许多该说的话。
  「之后的事情……就交给库法老师……他们吧……明白了…………全都……明白了吧……?」
  「是……是的,我听得很清楚,学院长!」
  「点亮灯光。」
  布拉曼杰学院长伴随着鲜血吐出温热的气息。
  她伸出另一边的手,碰触米特娜会长的脸颊。
  一抹血迹从指尖划向少女的脸颊──
  「然后笑一个吧?」
  「学院长……
  「温暖的光芒……孩子们的笑容……
  布拉曼杰学院长的眼眸已经不晓得在看着何方。
  尽管如此,她仍用满是皱纹的脸露出微笑。
  「没错。」
  一抹看似幸福的泪水滑落下来。
  「『家』必须是这样才行……──
  她的手掌往下滑落。
  手臂毫无抵抗地垂落到玻璃地板上。可爱的小眼睛已经闭了起来。长袍下襬此刻也渗出高贵的水滴,在周围渲染出鲜明的色彩。
  米特娜不嫌制服会染上朱红,抱住学院长的身体。
  「不要……不要……不要啊!请睁开眼睛,学院长!」
  周围的女学生也摀住脸哭倒在地。米特娜哭哭啼啼地吶喊。
  她绝不能承认手上抱着的身体早已经冰冷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快找医务室的修女过来!无论谁都好,快找人来帮忙!不能让她死掉!不能让她死掉呀!学院长……学院长──────!」
  
        
  
  梅莉达忽然觉得好像被亲近的某人给呼唤,转过头看。
  但当然不可能有人站在来时的路上。
  只有迷宫图书馆始终一成不变的光景连绵不断地展开来。
  连接到他们刚离开的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
  「小姐?怎么了吗?」
  亲爱的家庭教师立刻察觉到梅莉达的情况。
  但梅莉达一时间也答不上来。尽管总觉得依依不舍,但无论转头看几次,那里都不可能有人在。
  最后,那怀念的异样感轻摸梅莉达的肩膀,搔痒梅莉达的耳边,宛如风一般离开到某处了──…………
  「……没事。没什么。」
  「是走累了吗?」
  「没有,这不算什么。」
  梅莉达再次与库法手牵手,重新面向前方。
  实际上,自从开始探索毕布利亚哥德后,不知经过了多久时间。不过,一行人毫不气馁地在大同小异的书架缝隙间前进,不断爬上让人光看就快昏倒的楼梯,这样的努力似乎快有回报了。
  过了一会儿后,带领梅莉达与库法走到这边的亚美蒂雅女公爵开口叫好。
  「总算到达喽!这前方就是妾身拉.摩尔家的研究区域。」
  乍看之下,看不出有什么比其他扇门特别的地方。
  女公爵从挂在手腕上的钥匙串里拿起她要的那一把。
  门锁开了──
  「别吓到啊?」
  库法与梅莉达很快就会知道女公爵咧嘴一笑,这么告知的意义。
  「白色光芒」从稍微打开的门缝间洋溢出来。
  「唔哇……啊~……!」
  踏入室内的瞬间,梅莉达确实体验到这里是特别的空间。
  首先没有书架。
  倒不如说什么也没有
  平坦的地板不断延续下去,而且是清一色的白色。地板白墙壁也白,就连天花板也一片白,甚至不确定各自的边界在哪里。
  甚至不晓得该算是开放或封闭,究竟宽敞或是狭窄。
  「好厉害!」
  「乍看之下应该不会注意到,但墙上藏着好几扇门。」
  亚美蒂雅依序指着看起来确实象是什么也不存在的白色墙壁。
  「研究室、保存室、资料室──也有设置用来过夜的房间喔。不过,现在纵然是学者,也没人会在这种地方逗留就是了。」
  「跟房间外面风格相差甚多呢,这个地方是?」
  库法看来也无法压抑住好奇心,他抬头仰望无法掌握距离感的天花板。
  亚美蒂雅似乎觉得梅莉达与库法的反应才有趣。
  「你们知道这个毕布利亚哥德──倒不如说『提灯中的世界』本身,就是在遥远的古代,太阳与月亮还在空中闪耀的时代的遗产吧?」
  「对,听说正因为这座都市是高科技的结晶,才能在世界失去太阳时免于『夜晚』的侵略……
  「就凭活在现代的我们,能够弄清楚的都市构造很少。」
  亚美蒂雅眼神望向远方,彷彿要看透悠久的时刻一般。
  「这个房间也是其中之一。毕布利亚哥德似乎也从古代开始就用来当作研究设施,已经留下好几本研究书──其中有个听起来很有趣的词汇,妾身就用来称呼这房间了。」
  她有些得意似的告知:
  「叫做『宇宙』。妾身等人是这么称呼这房间的。」
  「宇宙……
  「好啦,现在需要的东西在这边。」
  女公爵干脆地转过身,梅莉达连忙跟了上去。
  在那前方,在清一色白的「宇宙」当中,存在着一个清楚地主张轮廓的东西。看起来象是被埋在墙壁里的……圆盘。
  不过直径相当长。制作这圆盘的工匠肯定是个巨人。
  「宴会孔。」
  亚美蒂雅说出那东西的名称。在她说明之前,库法便知道这设备的用途了。
  「这前方连接着圣王区。」
  「不过亚美蒂雅大人,看起来并没有钥匙孔和把手啊?」
  直到库法这么说之前,梅莉达都没有发现。
  没错,叫做宴会孔的圆盘,实在完美过头了。如果没听人说是「门」,没有人会注意到吧。刚才搭的升降机有操作盘,但这个圆盘上也没看到类似操作盘的东西。
  这时,反倒是亚美蒂雅一脸意外似的转过头来。
  「对了!妾身还没向你们说明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亚美蒂雅彷彿想说用看的比较快,将手掌贴上圆盘的表面。
  「这扇门也的确是古代的遗产。其机关使用了我们远远不及的技术。虽然妾身刚才表现成打开这扇门的『钥匙』──
  她在嘴里思索着话语,继续说道:
  「简单来说就是『语音辨识』。」
  「语音辨识?」
  「安杰尔之女啊,妳看仔细喽。就是这么回事──
  亚美蒂雅像在蓄力似的说了这番话后,挺直脊背。
  她用会让人听入迷的声音朗诵出来。
  
  「『那是阴晴圆缺的月亮手记』、『时光如脉动般变迁』、『舍弃自我奉献未来』。」
  
  库法缓缓睁大双眼,在他面前──
  不知是何种逻辑,只见圆盘外围浮现出色彩。
  彷彿花开一般地描绘着紫色图样,将外围大约三分之一的部分染色。
  亚美蒂雅「呼」地喘了口气,用手掌推着圆盘。
  「就像这样,让它听固定的暗号,门锁就会一步一步地解除。安杰尔家、拉.摩尔家、席克萨尔家各有一个这种暗号,口耳相传地传承下去,只要让它听到两个以上的暗号,通道就会打开,不过──
  无论怎么使劲推,圆盘果然还是一动也不动。
  亚美蒂雅忍着不拔出腰上的大剑,看似焦躁地折返。
  「真是的,打不开!这圆盘一点也不懂得通融啊!」
  「亚美蒂雅伯母大人,果然只能在这里等待了吗……?」
  「只能这么办了吧。等菲尔古斯或──就算不是他,如果能有个知道暗号的公爵家相关人士到达这里就好了……!」
  在两人这么讨论时,库法不经意地通过她们身旁。
  他站在圆盘──宴会孔的眼前。
  在他将指尖贴上表面时,后方的梅莉达注意到了。
  「老师?」
  库法阖上眼皮。
  在内心深处,有种记忆之蛋开启的感觉。
  『现在就算了……
  『但你迟早要想起来──
  库法微微张开嘴脣。
  几乎快忘记的话语化为旋律被编织出来。
  
  「『那是不断轮回的生命手记』、『铭记已逝者的愿望』、『化为将天空染成深蓝的风』。」
  
  圆盘散发出激烈的光芒。
  绿色图样在外围浮现,与紫色图样重叠起来,描绘出一朵花。
  当鲜艳的色彩填满外围的三分之二时,圆盘的中央产生了变化。轮廓旋转起来,必须仔细凝视才能看出它令人眼花缭乱地改变排列后,朝内部凹陷。
  庄严的重低音响起。
  接着有蒸气从圆盘缝隙间喷出。换言之,就是从「另一头」产生有空气流通的道路。圆盘像在吊人胃口一般缓慢地旋转并滑动,让深处的通道,让更加充斥着白色光辉的回廊公开在众人面前。
  「怎么可能……
  亚美蒂雅按着库法的肩膀上前看,确认圆盘的运转状态。
  「为何你会知道那暗号?你听菲尔古斯说的吗?」
  「……不,我是听库夏娜.席克萨尔大人说的。」
  库法也同样对这种机缘感到惊讶。
  那时完全不晓得她在说什么。那正是在塞尔裘.席克萨尔的王爵加冕典礼时发生的事情。为了阻止塞尔裘加冕,席克萨尔分家的库夏娜造反,在库法抓住她时,她悄悄地告知了库法。
  不,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托付给库法」吧。
  要库法代替变成阶下囚的自己──
  「……假如库夏娜大人下定决心要暗杀塞尔裘大人,是因为知道有这个将弗兰德尔卷入的革命──
  库法一边整理思绪,一边述说。
  「说不定她早就预料到了。有一天圣王区迟早会遭到封锁……
  「若是如此,库夏娜就有可能成为我们的强力同伴,不过──
  女公爵用慎重的眼神询问:
  「库夏娜现在人在哪?」
  库法的嘴角也不禁苦涩地扭曲起来。
  「……在圣王区。」
  「只能祈祷她平安无事啊。」
  这时惊讶不已的梅莉达才总算也追上两人的背影。
  「那……那么,总之这下就能立刻前往圣王区了吗?」
  「没错,没必要等待了。能够在绝佳的位置上窥伺反击的机会。」
  听好了──这时亚美蒂雅暂且转头看向两人。
  她背负着圆盘散发的光芒,伴随着威严开口说道:
  「前方已经是『敌地』了。八成有跟之前不能相提并论的危险在等待着吧。不过,既然都来到这边,已经没有回头路!要说为什么,就回想送我们出发的人们的表情吧。若是想拯救朋友──
  她用信赖的眼神看向梅莉达。
  「若是为主人着想──
  用试探般的视线射穿库法。
  「就跟着妾身前进。」
  亚美蒂雅在最后让洋装华丽地随风摇摆,转过身去。
  她毫不迷惘地踏入回廊,两人停顿片刻后,追逐着她的背影。
  库法朝一旁伸出手。
  梅莉达用不着看向他那边,便在理所当然的位置与他十指交扣。
  去年春天,预感到新的一年即将开始时,自己等人有设想到会被卷入这种状况吗?至少可以肯定也没有其他人能够预言在这前方,在这扇门对面有什么在等着。
  又再次闻到火焰的香气。
  库法感觉到革命的火星乘着吹过回廊的风吹向自己。




HOMEROOM LATER
  
  
  黑铁小镇响起敲打金属的声响──
  那里是弗兰德尔第二层,作为灯火骑兵团的根据地而闻名的赛勒斯特泰雷斯凯门区。那里排除所有植物,靠锻铁艺术增添色彩,有着粗犷却又工艺般的街景。
  虽然星形要塞以铜墙铁壁般的防御为傲,但内侧现在充斥着紧迫的气氛。骑兵团与在要塞外侧布阵的狂人狼族一直互相敌视,片刻不得松懈。铁路遭到封锁,甚至无法移动到隔壁的街区,话虽如此,但更不可能前往更上层的弗兰德尔圣王区。
  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了即将到来的起义之时,骑兵团在要塞内侧进行着战斗准备。往来的骑士表情十分严厉。商人和工匠似乎也被他们的怒吼吓得每天畏缩消沉。在储粮耗尽前,必须尽可能准备好万全的态势。
  在这当中,有个还是见习生的骑士学校二年级生,以及──
  休职中的「一代侯爵」没有工作。她们坐在要塞的角落,至少想避免妨碍到别人。银发的爱丽丝.安杰尔缩起身子坐在栏杆上,萝赛蒂抱紧她的背后,紧贴着她。
  呜呜──有时会听见哭声。
  最近的萝赛蒂还没有从打击中重新站起来。逃离卡帝纳尔兹学教区时的光景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为了争取时间刻意下了列车的葛蕾娜。被留在人狼群里的她,究竟怎样了呢……最先远离了车站的自己无从得知。
  只不过,即使不愿去想,最糟糕的光景也一直紧黏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萝赛老师……
  正因明白家庭教师这样的苦恼,爱丽丝也依偎着她。
  萝赛蒂硬是擦掉眼泪,抬起头来。
  「不……不要紧的。总不能一直垂头丧气的嘛。梅莉达小姐和小库应该也很辛苦吧……我也会好好地保护爱丽丝小姐给他们看!」
  「…………
  爱丽丝知道自己不擅长说话,轻轻地将手掌与萝赛蒂重叠,当作回应。
  周围的骑兵团成员看来都十分忙碌,让人不敢打扰他们。
  不过,有一个人物向她们搭话。他穿着在骑兵团当中也相当特别的「白色」队服。
  嗨──对方举起手,让萝赛蒂也注意到。
  「盖雷欧先生。」
  萝赛蒂觉得被看见泪痕很丢脸,将眼睛揉到变红肿。
  「艾……艾汀情况如何?」
  「说是性命没大碍喔。」
  「太好了……
  萝赛蒂由衷地松了口气,但盖雷欧继续这么说道:
  「只不过,感觉没办法在作战开始那天前恢复呢。失去了『两名』宝贵的战力──听说搞不好会要妳暂时回归圣都亲卫队喔。」
  「我……我知道了。」
  「妳担心葛蕾娜吗?」
  无论怎么掩饰,都无法擦干泪痕。
  盖雷欧抚摸着胡须开口说道。他本人并没有恶意吧。
  「状态万全的话,她应该不会输给敌人,但现在很难说呢。那家伙也经常在担心妳。每当被妳击中的背后伤口疼痛起来时──
  萝赛蒂不禁对前辈露出怒瞪般的眼神。
  盖雷欧似乎总算察觉到自己失言,用滑稽的动作耸了耸肩。
  「唔哦,抱歉抱歉。」
  「……
  感觉现在就连「没关系」这句话都会变成表面话,萝赛蒂用力咬了咬嘴脣,站起身来。她背对盖雷欧,与学生肩并肩地离开现场。
  盖雷欧对着那遥远的背影,用听不见的声音补充。
  那语调就像某个车站的列车长一样。
  「……该怎么道歉才好呢?」
  他空虚的谢罪混入了在黑铁小镇中回荡的尖锐金属声响里。
  
        
  
  「哦?也就是说圣都亲卫队里早就混入了王爵阁下的手下?」
  「正是如此,马德.戈尔德。」
  「有一套!」
  杂乱的拍手声响彻在荒凉不堪的茶室里。
  在圣王区帝国饭店的一楼。虽然王座会议的日程早已经结束,但参加者至今仍被拘束在饭店里。无论哪一人都是代表弗兰德尔的重要人物。
  两名人物占据在用来当会议场的茶室里,持续着热烈的讨论。是狂人狼族方的代表马德.戈尔德,与如今掌握了弗兰德尔全权的塞尔裘.席克萨尔巡王爵。
  不,这已经不是「会议」,而该说是「总结计划」吗?
  不需要其他表达意见的人──
  甚至没有警卫的身影,马德.戈尔德在宽广的茶室中心压低音量。
  「那么,需要担心预言所说的『白衣战士』会让计划泡汤吗?」
  「那是不可能的吧。」
  塞尔裘露出那迷人的笑容,给搭档全面的安心感。
  「虽然骑兵团打算找一天发动总攻击,但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内部正抱着炸弹……只要我弹一下手指──
  啪──塞尔裘轻快地弹响手指。
  「他们马上会从内侧崩溃。」
  「呼呼呼……!」
  「预言终究只是『指标』。反倒应该说我们能够事先得知最糟糕的未来,这不叫幸运的话,该称之为什么呢?我们能够回避记载在预言中的悲剧──
  他突然一变,用力握紧拳头。
  「成功地改变命运。」
  马德.戈尔德非常满足地现出笑容,用双手手掌拍打桌子。
  「太完美了!那么,你跟芙莉希亚的结婚典礼会按照预定?」
  「嗯,照预定举行吧。」
  「媒人这角色就交给我吧!得立刻寄送邀请函给夜界的同胞才行啊,这将是值得记念的典礼。礼服与会场,还有料理──对了!关键的典礼日期是──
  戈尔德象是回想起来似的将脸转向塞尔裘。
  「『三月第三周第三天』──没错吧?」
  「可以交给你办吗?」
  「一切都包在我身上,你尽管放心!」
  马德.戈尔德轻快地拍了拍王爵的肩膀,从椅子上站起身。
  距离结婚典礼不到半个月了。必须尽早准备齐全才行吧。马德.戈尔德用野兽手指计算着日程,意气风发地离开茶室。
  塞尔裘并未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他依然注视着全新的桌子──
  最后,当门扉在背后砰一声地关上的瞬间。
  他毫无前兆地趴倒在桌上。
  「咕…………!」
  他按住心脏。额头浮现黏汗。脸色苍白不已。
  他究竟是怎么了呢──
  至今没有任何人看过他像这样痛苦难耐的模样。经常挂在脸上的微笑彷彿假的一般。感觉他随时会从嘴里吐出灵魂。
  是否该说幸好有支开其他人呢?
  持续痛苦了一阵子后,他的「发作」似乎总算平息了。
  他一边流着无止尽的汗水,一边急促地呼吸着。
  他将麻痺而无法正常活动的手伸向某处。
  「莎拉夏……
  当然,少女并不在这里。指尖象是在寻找什么似的抓着空气。
  「缪尔……芙莉希亚……?」
  连声音也没有回应。
  在他伸出的手掌前方什么也抓不到。
  空荡荡的静寂包住了他──
  塞尔裘察觉到这点,端正的嘴角像在自嘲似的露出微笑。
  「已经……没有任何人在了吗……
  咯咯──他颤抖着肩膀。感觉在他的眼角看见了发亮的东西。
  他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低喃:
  「拜托动作快,库法小弟……────
  尖锐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察觉到这点时,塞尔裘费劲地挺直了背。他勉强摆出了从容的王爵的态度,随后茶室的门立刻被撞开。
  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后的人,是席克萨尔家的侍女。
  看到她的表情,立刻就知道事情非比寻常。
  「少……少爷,有紧急事情……不得了了……!」
  「怎么了吗?」
  然后在听见她下一句话的瞬间。
  彷彿冰一般的冷汗滑过塞尔裘的心脏表面。
  「库夏娜小姐她──…………
  
        
  
  一名彷彿野兽般的男子走在灯光熄灭的帝国饭店走廊上。
  马德.戈尔德踩着不像个中年人的雀跃脚步,嘴里还哼着歌。
  「今天编织礼服,明天烤蛋糕,后天迎接王爵之子……呼呼哼,本大爷的名字叫作──就连恶魔也不知道……呼呼呼!」
  他用最愉快的心情仰望天花板,接着重新注视眼前。
  「好啦,要展现本大爷的商业手腕了。这是狂人狼族的重要舞台!可说是『无血主义者』发挥本领啦……邀请函要寄给谁呢?」
  他一根根地折起野兽手指,数了起来。
  「不能漏掉乖僻的『弗兰肯斯坦』。也找一下那群高傲的『暗妖精(Imp)』好了……咯呼呼,现在就能想象到『沙漠王(Bandit)』懊恼的表情!」
  咚──他象是灵光一闪似的敲了一下膝盖。
  「唔哦,本大爷真是的!不能忘记重要的人物啊。」
  野兽般的嘴角露出獠牙并往上扬起。
  在黑暗当中烙印下彷彿深红新月般的笑容。
  
  「也得通知那个伟大的『吸血公』才行呢……!」




后记
  
  
  非常感谢您阅读到这边,我是作者天城ケイ。
  因为中间发行了一本短篇集,距离第七集稍微隔了一段时间。一直在等候续集的读者,真的是让各位久等了。还有真的非常感谢购买本集的「您」。
  
  在书衣摺口也稍微暗示了一下,这次是本系列首次的「分册构成」。从一~七集我一直是想一集解决一个事件,但将作为二年级生篇总结的这次故事分册,也是我从很早以前就有的计划。
  十分感谢同意这个企画的责任编辑大人。
  还有各位读者。希望能将下次的第九集按照跟以往一样的步调送到各位手上,还请再稍候一下,敬请期待下篇的发展。
  
  说是这么说,但在事件途中暂且告一段落,我也感到有些不安,担心会不会让各位读者觉得看不过瘾。这种时候──唔哦,在这种地方居然有收录了梅莉达等人的日常插曲的短篇集──!(宣传)
  ……先别提玩笑话了,短篇集《刺客守则Secret Garden》也请各位务必捧场;在《Ultra Jump》连载中的漫画版也发售了单行本第二集,据说也是好评不断。
  
  在日前举办的角川轻小说女主角总选举中,梅莉达也获得相当高的名次,让我再次对各位读者的支持感激不尽。有时也会收到加油打气的信和礼物,不胜感激。每当知道有人能从中得到乐趣,我都会再三重新检视创作的价值。
  再次诚挚地感谢协助本作品跃进的插画家ニノモトニノ老师、负责漫画版的加藤よし江老师,还有各位出版相关的人士。
  希望能在事件下篇的第九集与各位读者再次相会。
  
  天城ケイ




5L是当初发的时候多发的,请自动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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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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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天辉使徒 公爵
感谢大大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妮可妮可妮可妮 平民
幸苦了大胸弟

4 年前 0 回復

0g3w 勳爵
感谢录入
吸血公,指的是库法的父亲?别跟我说这其实是个蚊子精啊……

4 年前 0 回復

wscn32 騎士
感谢,工作辛苦

4 年前 0 回復

wscn32 騎士
感谢,工作辛苦

4 年前 0 回復

LZCAD 平民
' na_game_no_life 发表于 2019-10-4 12:45 LESSON:Ⅳ ~在安眠之夜~ 那个场所展现出与从弗兰德尔第一层到第五层的任何街区截然不 ... '


大大们辛苦了

4 年前 0 回復

killua626 伯爵
坚持看下来没错,这一卷是系列最精彩的部分了,可惜学院长还是领了便当……

4 年前 0 回復

不灭之握 騎士
' na_game_no_life 发表于 2019-10-4 12:36 '


辛苦了

4 年前 0 回復

maifs 侯爵
終於找時間看完了
吸血公是否男主父親呢(笑

4 年前 0 回復

wwwwxxxxx 伯爵
多谢,期待第九卷

4 年前 0 回復

zyll 伯爵
' 现世的英雄 发表于 2019-10-17 13:45 龙骑士一族难道都被诅咒了?第6卷,那个300年前的人也说他是被诅咒的国王。 ... '


没错,他们一族唯一一个没被诅咒的就是莎拉夏了

4 年前 0 回復

hillson 王爵
怎么分了两个贴?

4 年前 0 回復

都不正常 騎士
解禁了,感谢大佬,适逢动画开播,可以爽一阵了

4 年前 0 回復

现充去死吧 王爵
感谢录入,也祝贺动画播放,第一集节奏不是很好,有点太过讨好女性观众了?我到不是说这样不好,不过真的很多小暖心的剧情男性女性都能打动的,希望第二集有补救吧,另外虽然弹幕和评论都说套路文啥的,但是这本写的其实很好的,而且套路剧情写的好就是王道剧情吗。

4 年前 0 回復

blackblade 王爵
终于解禁了,感谢录入

4 年前 0 回復

我是那谁谁 王爵
看来想知道真相只能等下一卷了,看到最后提到的吸血公,感觉很有可能是与库法的相关的人员啊,猜测可能是爹

4 年前 0 回復

0no 侯爵
感謝分享,並且動畫以經出了

4 年前 0 回復

席间暮色 平民
谢谢大佬的分享(嘻嘻(●'◡'●))

4 年前 0 回復

beegchris 子爵
感谢大佬。点赞!

4 年前 0 回復

sdylsd 伯爵
感谢楼主分享

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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