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秋田祯信]魔术士奥芬的无赖之旅 背约者啊,向我的神明开弓[第09~10巻](基姆拉克篇到此结束)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20-4-10 21:42 编辑

鉴于最近发生的某个事件,可能会有第一次接触本作品的萌新出现(你想多了)。故在这里,对该作的主要特点做简单客观的概括,以供打预防针。可能各位已经在其他地方看了相关的介绍,那种复制黏贴的东西有多少参考价值大家心里都清楚。在此只从小说的角度,作为和这部作品打了很长交道的人,做以下几点总结,如果可接受,它绝不会让你失望;如果不可接受,那我们有缘再会。

△这是一部严肃正统的魔幻冒险作品。
△世界观设定很有理论性,宏观与微观面面俱到。
△人名地名繁杂,前后出现的跨度很大。
△伏笔环环相套,存在需要读者自行领悟和解读的内容。
△行文风格有别于一般意义的轻小说,有时会感到晦涩难懂。(当然也是因为翻译渣 ̄□ ̄||)
△核心内容包含创世思想、宗教、神秘主义等,具有强烈历史厚重感。

  魔术士奥芬的无赖之旅 背约者啊,向我的神明开弓
  作者:秋田祯信
  插图:草河游也
  翻译:riik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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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喂喂,开什么玩笑!就算这座基姆拉克再怎么不欢迎魔术士,这样的阵势也太夸张了吧?我还什么都没做呢(虽然也有人觉得我根本连该干什么都不知道……)。拜其所赐,我凄惨得简直像一块破抹布。总之,不管你们是〈死亡教师〉还是别的啥,我可没闲工夫陪你们这些疯狂信徒玩游戏!
  我只想快点把事情办完,好跟这里说拜拜。这里到底隐藏了什么,我又应该做些什么呢?快告诉我,阿莎莉!
  向最后的高潮直线冲刺!疾速升温的爆燃幻想第九弹!

  在教会的中心部,毁灭大陆的女神和试图阻止这一切的始祖魔术士在彼此对抗。奥芬在中心部与教会的教主拉蒙尼洛克邂逅。教主诉说了世界的真相,使奥芬受到强烈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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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录

    序曲
    第一章 银之刃的使命
    第二章 并没有被她忘记
    第三章 “牺牲品?”
    第四章 他等待她的回答。然后……
    第五章 这个魔术会杀掉他
    第六章 故事结束了
    再一次序曲
    中场后记
    第七章 基利朗谢洛
    第八章 奥芬
    第九章 唯一能杀掉她的——
    第十章 师父
    第十一章 钢铁后继
    第十二章 凶恶的高利贷
    第十三章 就是我
    尾声
    后记


“等一下啊啊啊!”
过度的疼痛和愤怒,
让奥芬跳了起来


数十名神官士兵
仿佛像在拍毕业照一样排列着。


她脖子被折断,就这么浮在空中,
绿色的双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克丽奥指着满身疮痍的萨鲁说:
“你的头上坐着雷奇,看着有点可爱♡”
“这不是你放上去的吗!”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阿莎莉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看着他的脸……



一瞬间——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
刺穿了死亡教师厚重的胸膛!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20-1-7 23:46 编辑

                      序曲

  所有的事差不多已经预测到了。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包裹住身体的空气质量。风的声音。从暗处慢慢扩散的湿气,这些都能感觉得到。但这些都不是理由。
  只是清楚地知道罢了。他在心中确认这一点。就像是自古以来的约定,他很清楚。
  实际上,这确实是自古以来的约定——即使对他来说只是一瞬间。
  他闭着眼晴。自从被她的魔术包围后,就一直是这样。关上视线,并不表示听觉变得敏锐,他只是将意识打磨得非常敏感尖锐,静静地提炼对黑夜的感觉。
  他对五感还没有习惯。为此他非常地慎重。他慢慢地——加大力度改变手指的形状,花了几秒钟完成了握拳的动作。然后他又花了一倍的时间把手张开。动动手指,微微感受到了夜晚的寒气,他甚至对这个触感感到新鲜。
  他张开眼。
  光线很微弱。巨大的树木伸展出的枝蔓在他的头顶上形成一顶天盖。看不见月亮,也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他苦笑——这是有可能的。世界已经变了。他所知道的世界,和现在他身处的世界,到底有哪些相同,又有哪些不同呢。
  与其说是知道,不如说是听来的。他可以一字不差地回忆起她说的任何一句话。所有的话——没错,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她说的所有话他都记得。这就是她强大的魔术效果——并且他想对这些话做出回答的愿望较之更加强烈。
  当然会很强烈。
  他反复对自己说。回答无需非要使用语言。他悠然地挺直脊背。
  “也就是说——”他说出和回答无关的内容,“……这里……是这样的吗?”
  说着,他的眼神变得非常锋利。
  “世界……没有毁灭。”
  真的是这样吗?他产生了怀疑。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清冷的夜气使他感到很舒适。他又吸了一口气,这次不是很深。
  纯净的空气使他的肺感到无比满足。他不由笑了。没错,可以赌一把——如果这份空气是属于灭亡之后的世界,那也不错。这场灭亡值得细细品味。
  但同时他也深知绝不可能会是这样。
  他把张开的右手心向上举起。于是在黑暗中,他看到一个白色的手掌在慢慢上升。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手。他就那么看着那只手,把吸入的气息吐出来。
  同时吐出的还有咒文。
  “光啊。”
  以他的手脖子和指尖作为三角形的两点,在那第三个点的位置无声地亮起一盏光辉。并非火焰。丝毫没有摇曳。瞬间的闪光,发出仿佛使时间暂停般的光芒。这是一盏无色的白光,魔术的光。
  光在诞生的同时,像反作用力一样向正上方跳动了一下。随后慢慢地静止下来。
  他看了看被照亮的周围。除了森林,他看不出别的。似乎是在某个高地上——但是因为树木遮挡又没有星光,无法确定具体的位置。他叹了一口气,降低视线。在白色的光辉下,树皮都是白的。白色的土。白色的杂草。连覆盖在树干上的苔藓都是白的。
  还有白色的手掌。
  他苦笑。恐怕连这份笑容都是白的——虽然自己看不到。
  但是,他身上穿的黑色长袍并没有受到他的魔术灯光影响,依然保持黑色。用设计者的话来说,这是容不得一丝迷茫的颜色。确实,他现在置身于这样的外界中,却仍然保持着自身的颜色。
  (这该,怎么说呢……?)
  他带点讽刺地思考起来。保持一个颜色,和不改变颜色,这两件事看似是一样的,但是却有不同。
  “不对。不过这也没什么大碍。”
  他把亮光灭掉了。比刚才更浓厚的黑暗吞没了一切。
  在暗夜中,只有他的眼珠在反射光芒。他自己也能感受到这份光。他的手在怀中摸索,取出一件银色物体。这是一把无鞘的短剑。刀刃银白。刀柄的触感非常趁手。
  恐怕,唯有这个才是永远不变的东西。
  他开始向前走,不发出脚步声。在他的胸中——
  有一个被赐予的唯一命题。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20-1-12 17:11 编辑

                      第一章 银之刃的使命

  静静地——
  淡淡的光辉,充斥在空气温暖的圣堂中。

  库欧·巴迪斯·帕泰尔没有任何脚步声地走进那光芒中。橙色的光芒朦朦胧胧,像是起伏的波浪,带来一种痒痒的感觉。光呈放射状伸展,不拒绝任何走入它之中的人。那是柔软、温暖的光。
  这间圣堂和位于神殿中央的大圣堂不同,是更具有私人意义的场所——不过前提在于,教会中地位最高的济世者,教主拉蒙尼洛克真的有所谓私人这个概念的话……
  这样一来,这间圣堂里能称得上「私人」的部分只有两个——首当其冲的,就是房间大小。
  (……真亏这里还能称作圣堂)
  他自言自语。不过表情上没有任何变化——他的脸上是根本没有表情这种东西的。
  圣堂的装潢非常奢侈,却什么都没有。室内的家具都是最高等级——很多都是从王都颁赠而来的王家赏赐品。只是每一件物品都缺少实际的生活感。这里是教主的私人房间,因为属于个人用室,所以并不宽敞。尽管如此,室内的光源极弱,连整间屋子都没有完全照亮。
  圣堂总是被光包围。有资格接触这份光的人非常有限。说得更明白一点——比那个令人不快的最终拜见还要更加严格,更加有限。
  光源到底是什么?关于这点只要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是蜡烛发出的光。圣堂被一张薄纸里外分隔——蜡烛全部都是透过纸照射过来的。纸上映照出一团淡如气泡般的微光,还有一个人影。
  在薄纸的对面,坐着一位圣人。
  基姆拉克教会最高地位者,教主拉蒙尼洛克。
  教主本人是不动的,但是他的影子会随着蜡烛的火苗摇摆——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从未静止过。为此想要凭借影子来判断他的样子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实际见过教主长相的人应该是不存在的。
  是的,不存在……
  “库欧教师大人。”
  听见有人喊他,他只把视线转向旁边——说实话他连看都不想看。
  “……阿纳斯塔西娅吗,为什么知道是我?”
  在圣堂的角落站着一个女人,她用澄澈的嗓音回答:“听脚步,就在想可能是您。”
  她闭着眼睛,脸部大致地对着房间的正中央。她应该还很年轻——但是因为身上是破旧的奴仆打扮,所以显得年纪很大。头发乱糟糟的,再加上她那比少女更加低龄的幼儿一般的相貌。原本黑色的头发,看上去有些发灰。
  在她被头发半遮半掩的眼窝旁,有一道粗钝的伤痕。从左眼角横跨眉心,一直延伸到另一只眼的眼睑。那是两只眼球被挖掉时留下的伤痕。

  (是时候应该看习惯了才对……)
  他在心里说。这是他自己在少女脸上制造的伤痕,但每次看见都觉得很不舒服。
  少女阿纳斯塔西娅像对小孩子说话一样静静地开口:“赐予祝福的教师大人,就如父母一般,一听就知道了。”
  “……是吗。”库欧的回答仅此而已。他回正视线,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不看她就行了,眼不见心不烦。
  “可以聆听教主大人的玉言吗?”他看着映在薄纸上的影子问道。影子不停地晃动,但是影子的主人是什么样子却不清楚。
  “教主大人。”阿纳斯塔西娅恭谨地用双手组合出圣印,行礼说道,“从三天之前开始,就没有赐下过任何玉言。”
  “是吗。”库欧再次简短地作答,转过身准备回去。本来的话,还需要复诵一段长长的圣言,但是就算不做也没有什么——至少只要附近没有部下就行。
  正当他转向入口时,包裹在他身上的铠甲和剑带咔嚓响了一声。若平时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特别是今天,他身上穿的是非常特别的深红甲胄。防具看上去很不完整——只挡住了胸部和背部,腹部和脖子上没有任何护具。背上装着两枚类似羽翼的屏风模样的装甲,如果是装饰品的话也未免太难看了,也太大了。
  他带着两把剑。用剑带固定的是一把收在鞘里的长剑;另一把在后腰上,没有用剑带,而是直接插在裤腰带上,是一把三十厘米左右的剑。剑柄和剑鞘皆是漆黑。虽不是匠心独具,但也能看出并非和普通的钢铁是同样的材质。
  这些东西几乎是不会发出声响的。铠甲的部件那么少,并且几乎是一整块。两把剑在平时同样是很慎重地装备在身上。他因为急着想退出圣堂,所以有些慌乱。
  于是——
  “你武装了吗……库欧?”一副像是刚睡醒一样的男人的声音。库欧听到后,迅速转身——面向圣堂内侧。
  这下就不是发出声响的问题了。他当场跪地作出圣印,并开始复诵不变的圣言。
  “我等,乃原始的血之圣也——”
  “不用了。库欧,你武装了吗?”教主发出声音——长长的音节被他分成几小段,并伴有轻微的换气声。
  库欧看了一眼旁边的阿纳斯塔西娅,她正趴在地板上行最高敬礼。然后慢慢抬起脸……
  “是的。”他回答得很确切。在任何时候,作为神官含混不清的发言是绝对不允许的。
  “为何?”教主的声音似是年轻,似是老奸巨猾。抑扬顿挫的程度之微弱,只能让人勉强听懂话的意思,就好像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一样生硬。
  库欧的脸微微伏下,说:“……有入侵者。在外围已经由部下捉拿,但是万一遭到突破,推测肯定会来此圣所。”
  “又是魔术士吗……”
  “是的。”
  “是王都的人吗?”
  “正在确认。应该不是。”
  如果是〈十三使徒〉的话——
  他在心里说:绝对是赢不了的。
  教主用不变的腔调,说起别的话题。
  “剑折断了。刚刚……得知的。”
  “…………!?”库欧眉头紧皱,不由得将整个上半身抬起。说到剑——对他们而言,剑,只能有一种意思。
  那就是库欧也拥有的,佩在剑带里的——死亡教师的象征,玻璃之剑。
  教主淡淡地说:“‘网络’……探知到。玻璃之剑断了。在地下。”
  “是奈姆。奈姆·翁利被突破了。”不等回应,库欧就站起来,骨骼粗糙的手指握成拳头。
  但是教主的声音没有丝毫变化。他用干涸的嗓音说:“地下……也就是说,目标是〈诗圣之间〉吗……?”
  “恐怕,是的。”
  “今晚的警备如何?”
  “卡洛塔不在。只有我。”
  “是吗。许可。”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许可的,可是库欧对此没说什么。教主本人当然不会说「那就拜托你了」这种话,再加上库欧也根本不需要这样的话。
  但他还是低声地说:“……至少,奥莱尔还在的话…”
  “不行。”斩钉截铁的回应,容不得半分犹豫,“他看到了教主的脸。一定要杀了他。懂了吗库欧?”
  “遵命。”库欧说完,正要退出圣堂时——
  “这么说来——”教主的话还没有结束,“你以前曾经把一个看到了教主的脸的男人放跑了。让卡洛塔把你杀了。懂了吗库欧?”
  “……遵命。”他立刻回应。含混不清的发言是不被允许的。
  就在库欧继续往前走,正要抵达出口时,教主的声音又响了。
  “库欧。”
  “是。”库欧·巴迪斯·帕泰尔站下了。回过头对着圣人是不允许的,所以他整个人转过来,简单地行了一礼。
  在薄纸对面,只有一个影子的圣人,开始庄严昭告——
  “我等,乃原始的血之圣也”
  是圣言。库欧冷静地回答:“圣也。”
  教主继续道:“诞生之美也。”
  “美也。”
  “命运之正也。”
  “正也。”
  最后,教主停了一拍。或许没什么意义,或许只是说累了而已。
  但是对库欧而言却很痛苦。
  “死亡之圣也。”
  “圣也。”
  做完最后的回答,库欧解除圣印。然后瞥了一眼依然趴在地上的少女——
  少女保持最高敬礼的姿势,用手紧紧地捂住耳朵。作为在这间圣堂里唯一可以直接接触圣人的她,不允许看见不该看见之物,不允许听漏应该听到的话,不允许听到的话,绝对不能去听。
  (这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一边低声说着,库欧一边解除圣印。现在是深夜,距离第二天的黎明感觉无比漫长。

          ◆ ◇ ◆ ◇ ◆

  感到疼痛时,应该怎么做呢?
  这是个不值得探讨的问题。要么喊,要么哭,要么是生气。那如果是程度非常深刻的痛苦呢?——他得出的结论,是静静地,快速地——
  做出无力的微笑。
  他的嘴角上扬、眉毛倾斜、嘴里呼气。这确实是在笑,但是程度很浅,仿佛只要跘上一跤就会哭出来。他没有出声,如果发出声音的话,恐怕会变成哭声,他很清楚这一点。
  “师……父……?”
  背后传来一声不安的询问。他的头动了一下,慢慢地抬起脸,以极缓慢的动作回过头,看见一个有点印象的少年站在那里。
  不知何时周围被照亮了,他对这一点毫无察觉——直到现在他才注意到少年身边漂浮的魔术鬼火。白色的火焰摇曳着,把他和少年,还有周围的一切照亮。
  他。
  他没有对自己进行审视,但是他能在心里想象出自己的样子。发色、瞳色都是不变的黑色。是毫无光泽的,静寂的黑色。除了红色头巾以外,身上穿的都不是平常的衣服。是一套穿不习惯的麻布衣,白色的布料上溅得到处是泥,已经被染成了土黄色。
  少年。
  少年也是同样的穿着。为了掩盖黑色衬衣,在外面又套了一件白色斗篷。他的眼神显得并不可靠,用一副呆呆的样子地看着自己。
  还有其他的一切。
  是的,其他的一切。
  他开始按顺序观察。魔术鬼火应该是少年做出的——它微微地摇曳。放射出的光明也波动着,以相同的方式摇晃。光明照亮了所有的东西。如果没有光明,一切都将沉没在黑暗中。
  现在的他们身处一间巨大的地下通道之中。它的由来并不清楚。不过在他看来,眼前的光景却似曾相识。一望无际的巨大通道——作为支撑的立柱几乎全部倒塌,只剩下几块基石,可是通道本身却没有塌方,这实在很不自然。通路还保持完好,这是事实,它将空旷的黑暗整个包围起来,发出虚无的笑声。在这广袤的暗黑空间中,如点缀般飘舞着黄色的沙尘。
  地面上还在下雨——因此地下的空气特别潮湿。他感觉喉咙非常疼痛。毕竟他刚刚曾声嘶力竭。
  他的眼睑也很痛。现在这双眼连哭也哭不出泪水。
  其他还有数不清的外伤,疼痛已经侵蚀了他的全身。利器造成数道裂伤。逐渐凝固的血液糊满了他的身体。背部和肩膀承受过打击。说不定还有脑震荡——还有折损的右手臂。右手腕完全动不了,虽说没有骨折,但肯定有了裂缝。他的身体,经历了一场战斗。
  很虚弱。身体很虚弱。
  他这才突然意识到,是了,身体很虚弱,受伤很严重。
  他用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冷淡目光审视自己。还有其他的一切。少年的背上有一个金发少女——头部出血,已失去意识。少年的肩膀上还有一个屁股对着前方的黑色小狗。不,是一只拥有黑色毛发的强大的深渊之龙种族的幼崽。
  (没错,太虚弱……)
  说是在观察,但是他的眼中根本没有少年、少女、还有龙种族的存在。他真正在看的,只有自己深深受创的身体。还有另一个——另一个受伤男人的躯体。
  是一个受伤严重,已经不会动的男人躯体。
  那个男人像一个大件垃圾似的倒在他的旁边。无论是脸还是脖子都鲜血淋漓,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男人已经死了。
  他,也就是奥芬,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拉着站起来。在这静谧的地道中,他的耳畔总能听到一种声音,就好像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一样的尖锐耳鸣。
  奥芬叹了一口气。少年不安地又问了一声:“师父……?”
  少年的一双碧眼似乎在倾斜,眼神相当不安。
  “这个人……”他背着少女,指了指地上的死尸。实际上,他的手指故意偏离尸体,指的是一处空无一物的地面。少年的内心还没有强大到能够把手指对准尸体。
  (大家,都很虚弱……)
  奥芬低头看着尸体。他没有必要转动视线,因为无论他朝着哪一个方向——眼中的聚焦点永远是那具尸体。鲜血从爆裂的眼球中迸射而出,男人逝去的脸上似乎带着一种愉悦,和满足的微笑。
  这是一位负责守护基姆拉克教会总部——也就是这座地道上部的神圣都市基姆拉克的,死亡教师的遗体。
  “他死了。”奥芬小声说。喉咙传来一阵激痛——刚才的喊叫使喉咙受损严重。一股混合了胆汁气味的血味在口中扩散。
  “死……?”少年对这句话感到不可思议——奥芬微微地笑了。不过在旁人看来,更像是一种哭丧的表情。
  “他死了。是我杀的。他向我攻击。我……只能杀了他。没有其他的方法……”说到这,奥芬用光了肺里的空气,说不下去了。然后……
  他摇摇头。
  “不对。有的。可以不用杀他……他只是个普通人,不会使用魔术。明明可以像平时一样打赢他……”
  “师父?”少年第三次呼唤。奥芬看着少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对他说话。
  (我这是……在找借口吗?)
  在找杀人的借口。
  他又摇了摇头——这次比较强烈。
  “我才没有这么……懦弱……呜!”击打受的伤发出麻木的痛感,肌肉如遭到冲击般产生麻痹,膝盖一下跪在地上。他扶住头,感到眩晕——
  “可恶!”
  “师父!?”第四声。少年拖着少女跑了过来。奥芬倒了下来,用指甲在地上抓来抓去。少年跑到他身边,跪下来,用手颤颤巍巍地扶住他的肩膀,“到底怎么了!?这——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别……碰我……”奥芬身体颤抖,挤出这句话,嘴里立刻又全是胆汁的苦味。他伸出不听使唤的右手腕,总算抬起了上半身。折掉的手臂已经感受不到痛觉。他呼出的气吹乱空气中漂浮的黄尘,在他的眼前——飞快地飘散而去。
  “是我,杀的。听好了——这家伙是死亡教师,我们都被他骗了。他布下陷阱想要袭击我们。我……像平常那样,和他战斗。”
  (又是理由——不要再找理由了!)
  就算他的内心再怎么喊叫,他的嘴却没有停下来。慢慢地,口中感到有一种和胆汁不同的苦味。
  “真可恶——仔细想想,这样的可能性至今遇到过很多次。我是魔术士!但是……这次我没能控制住……”
  “控制?”少年感到不解,“魔术失败了吗?”
  奥芬只能笑笑。
  “不是。”他又摇摇头,但是这次幅度最小,“我没能控制得住自己。”
  “…………”少年没有说话,可能根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不过他瞥了一眼那具尸体——又用看过尸体的眼神看了看奥芬,弱弱地说,“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师父也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没有办法?”他重复了一遍。
  没有办法。
  他反复地说。
  “没有……办法,吗?”奥芬像害怕一样,声音颤抖。他自己也感觉到,他的表情在痉挛。
  并非是不想让少年看到他的表情——奥芬背过脸去,看着已经不会说话的尸体。
  “我没有控制住自己,是没办法的事吗?”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少年弱弱地说。
  他懂。这个少年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奥芬很清楚。这也就是说,这位少年——
  (还是……没有理解。)
  奥芬头痛欲裂,真想直接把手伸进脑里大搅一番。他抱着这样的想法,把手插进头发里。因为汗与地下水的关系,头发很潮。几根带有粘度湿发缠绕在手上,被扯断了。这种疼痛令他觉得快意。在无休无止的痛苦中,这样小小的疼痛能带给他快感。肺部震荡,使他呼吸困难。他停止抓头,把两手按在胸口。
  “呜·哇·啊·啊·啊——”他奋力张开抽搐的嘴巴,在发出喊声的同时,唾液随之涌出。说不定那不是唾液,是被他咬破的嘴唇上滴下的鲜血。
  这不是喊叫——毕竟没有那么激烈。但也没有弱到呜咽那种程度。他断断续续地吐出一些含混不清的话语,发出痛苦的声音,当场倒下——
  “师父!”少年一边喊一边走近他。他先把背上的少女放在附近的地上,然后说,“没事吗?但是——克丽奥现在好像很危险。她在流血,也没有反应。我治不好她……不是吗?雷奇也帮不上忙……师父!”
  少年的喊声直接跳过耳朵,在他的脑中回荡。少年尖细的嗓音传进耳朵时还很正常,但是在他脑中无限回荡时,却越来越歇斯底里,变了调子。
  “吵死了……”奥芬说着推开少年的手。
  少年没有停下来,他的声音更加急迫……
  “师父——!”
  “吵死了!”他再一次推开他的手,却一个偶然,击中了少年的侧脸。
  “…………啊…………”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有意义的叫喊——
  少年慢慢地,先是跌了一个屁墩。
  用手捂住被打中的脸,少年表情恍惚地摔倒在地。奥芬和跌倒在石头地面上的他对视了几秒钟。
  打他的手一点也不疼,甚至连一点触感都没有。
  把手收回来,抱在左手上,奥芬喃喃地说:“啊——抱、抱歉。”
  听到这话,少年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到底是这么回事!”少年猛地站起来大叫道,细瘦的肩膀上下抖动。
  “啊……不是,这个嘛。”奥芬不知如何作答。他想避开义愤填膺的少年,往后退了几步。
  少年嚷道:“哪有这么推三阻四的!突然找不见你人,又突然受了这么重的伤!跑过来担心你却又被打脸,全是我在倒霉!”
  他的声音很大——以至于激起了水花。少年似乎已经忘了他们之所以会被迫走散的原因,完全不顾自己的音量,大吼大叫。和刚才呆呆的表情不同,现在的他精气十足。

  “如果师父老是认为我是半吊子半吊子的话,那就好好保护我不就行了吗!结果在和师父走散的时候,我也被那些穿白衣服的人包围住了啊!”少年指着奥芬说个没完,“自从进到这座城市,师父就很奇怪!晃晃悠悠,好像没有什么自信似的!平常的你总是无懈可击,只要一有什么动静就会立刻冲上去把所有人痛扁一顿不是吗!?”
  “不……至今为止我也不记得自己做过这种事啊……”奥芬气丝微弱地说。他摸了摸疼痛的右手,手腕完全挫伤,骨头也感觉不对劲。不过这种程度的话,并非就治不好……
  (治好?——用什么治?)
  奥芬心中突然冒出一个疑问,愣了一下,但他马上就想起来了。
  (当然是用魔术了。真是的,脑子都不正常了……)
  真的是马上想起来的吗——可能事实并非如此。少年已经等得很心焦了,他发出一声大喊,把奥芬拉回现实。
  “师父!”
  这下他才反应过来。奥芬用左手扶住疼痛的脑袋问:“怎、怎么了?”
  少年内心的焦躁感比愤怒更加强烈。他不安地皱紧眉头,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少女。
  少女正在沉睡——完全地闭着眼睛,或许正在做噩梦。她呼吸很深,小小的身子没有任何颤抖,但是她的衣服潮了,可能会非常的冷。太阳穴上有一道浅浅的伤口。虽然在出血,但是整体而言没有太大的问题。
  倒是他自己的头盖骨受到足以开裂的强烈撞击这一点更为严重。
  少年把一半的脸对着他,抬起视线说:“克丽奥她……样子很奇怪。一动不动的。”
  “她昏倒了,当然不会动。”奥芬疲惫地走到少年身边,在少女旁边蹲下。他用手指拨开她的金发观察伤口。
  果然很浅。
  “……我受的伤都比她重。”他说着叹了一口气。
  “但是,师父和克丽奥相比,材质的强度根本不一样啊。”少年的话总让人觉得有点在意,却又说不出什么具体原因。
  奥芬表情古怪地说:“我不这么认为。这家伙从以前就——”他说着指了指少女。
  他不小心使用了右手,急忙收回来。本应麻痹的手腕部,传来一股钝重的疼痛感。
  “没事吗?”少年担心地询问。
  奥芬好不容易点点头说:“啊,嗯嗯——呃呃……”
  视线中有什么在不停闪烁,他调整着眨眨眼。疼痛没有消退,但可以勉强忍受。
  他深呼吸一口气,接着,像忘了什么东西一样说:“……刚才说到哪儿了?”
  “…………”少年诧异地看着他,“真的不要紧吗?”
  “唉?啊啊……只是昏倒了而已,过一会儿就会醒的。”
  “不,我说的是师父,总感觉有点奇怪。”
  奇怪?
  听了这话,他的紧绷的脸突然松弛下来。
  少年还是用一副诧异的表情说:“我看不出来到底哪里奇怪……总之请快点把克丽奥治好吧。啊,等我把她移到干燥的地方再说吧,不然她肯定会有怨言的。”
  “啊,啊啊。”他没再往下说什么。
  奥芬有一种错觉,自己好像在躲避少年的目光。他看着少女,少女闭着眼睛,没有意识。在她身边有一只黑色小狗一样的生物在走来走去。
  很简单的伤。至少伤口可以用魔术简单地治愈。
  奥芬开始集中意识。这种事已经很习惯了,根本不用担心。几乎无需依靠意识,凭借自身的感觉开始编筑魔术构成式——
  同时,就在他准备向周围的空间中投射构成式时,周围的情报也进来了。他准备干预的对象,是眼前的少女。附近有少年,还有小狗一样的生物。他们所在的场所是一处非常广袤的地道。黄尘飞舞,空气潮湿,光源是一盏白色的鬼火。
  地面上正在下雨。这里有一具尸体。在稍远的地方有八个昏倒的白衣士兵。有一具尸体。有一具死在他手里的尸体。
  少年。
  对了——少年叫什么名字?
  这个少女又叫什么名字?
  (咦……怎么了?)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然后——
  视线扭曲,他就这么晕倒了。

          ◆ ◇ ◆ ◇ ◆

  没有任何征兆,多进突然啪地睁开眼睛,醒了。宁静的夜晚,雨声不绝于耳,已经下了整整一天。
  房间里一片漆黑。窗玻璃除了反射出一点光泽外,没有任何光亮,完全的黑暗。他听到博鲁坎打呼的声音,这也就是说…
  (这应该是哥哥的脚吧。)
  把踩在自己脸上的脚随便一扔(打呼声并没有中断),多进站了起来。他摸索到蜡烛,擦亮插在烛台上的火柴,点亮了一团圆圆的火焰。多进把火移到蜡烛上。就算对这片黑暗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对他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光照亮房间,受到黄尘的反射,亮度比想象的要大。
  他甩手灭掉火柴,同时感到惊讶——
  他——多进和他的哥哥博鲁坎睡在地上。博鲁坎正打着呼噜,成大字型睡在房间正中央。对他们『地人』来说,只要有随身穿着的毛皮斗篷,其他不需要什么寝具。不过在这个房间里还有一张床。和房间一样都不大,简约朴素、算不上高级,是一张很粗糙的床。
  这张床已经空了。

          ◆ ◇ ◆ ◇ ◆

  他并没有忘记银之刃的使命。她就站得离他很近——近到让人以为刀尖是不是已经碰到她了。
  从伊丝塔席巴眼中射出的光令他有些瑟缩,他一动不动。
  看到她的眼,听了她的话之后。
  “……毁灭……?”他问道。
  她的身子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只用一双冷静的眼神,揭示了某个事实。
  “你……”他不明就里地,不知不觉地,用嘶哑的嗓音,嚅嗫着,“你,正在诉说真相是吗……”
  “真相?”她发出反问。犹如她用这句话解开了自己的定身术一样。她边说边静静地做出动作——穿在她身上的绿色长袍发出一阵声响。她转过身,留给他一个优雅的后背——
  说不定,她已经忘了这把银之刃担负的使命。他手上的这把刀,是为了杀掉她才准备的。
  或者,说不定——她其实没有忘。
  “真相……”
  他看着说出这句话的她的后背,和看到她的视线时一样,被这片后背震慑住了,一动也不能动——
  (我明明是为了杀她而被派来的暗杀者!)
  这时,她转过身来。
  她展现出一种优雅,而又不失力量感的动作,握紧了拳头。美丽的长袍奏响布匹间的摩擦声——但是她的肢体还是紧张的、僵硬的。
  伊丝塔席巴修道士。她是旷野之龙种族里唯一的祭司。
  也就是眼前的这位女子。
  “吾现在所要诉说的……并不是真相这种美好的东西。”她绿色的双眸中出现了一道黑针似的阴影,“并且,那样的话也不够赎罪。”
  阴影消失了。阴影一旦消失,留在她眼中的就只剩澄澈的目光——纯净透明,仿佛能倒映出整个世界般,她已经下了决心。
  她宣告道:“至今为止什么都没有对汝等透露的这份罪——就让我用最污秽的语言来称述事实,以此赎罪吧。”
  他确信了。
  银之刃的使命——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20-1-20 20:20 编辑

                      第二章 并没有被她忘记

  阿特连斯·芬兰迪。
  玛莎·芬兰迪。
  在睁开眼之前的一瞬间这两个名字出现在脑海中——等到光芒射出睁开的双眼时,奥芬已经把这两个名字给忘了。
  名字虽然忘了……但是在他的记忆中还是知道,这是生下自己的人的名字。
  他们生下了自己。但是对于父母的印象,他几乎为零。双亲都在旅行时遇到无聊的事故死掉了。
  这应该是刚生下他不久便发生的事。他从没有怨恨过这件事。因为在他周围的人几乎都有相同的遭遇。在他所在的〈牙之塔〉,经常会挑选一些无依无靠的孩子,并把他们培养为黑魔术士……
  (不过……我为什么会想起这种事呢?)
  可能是想确认自己还活着,亦或是,想确认自己生而为人的事实。
  他摆脱掉压在额头上的重物——实际上没有任何东西——将意识拉回到眼睛里。他仰躺在地上,明晃晃的鬼火浮在空中。在鬼火的白光中混杂着金色的黄尘,犹如太阳般熠熠生辉。
  像这样的光用魔术可以很简单地制造出来——仅限制造。对每一种魔术,特别是这种亮光来说,必须要保证它的长时间维持,所以其实算是难易度较高的一类。不过认真来说的话,真正的高难度指的是重力调和之类的「超高难度」魔术,跟这个其实关系不大。
  (简单的……魔术。对……这种程度的构成式的话……)
  奥芬下意识地想着这些事,头痛袭来,身子一阵竦缩——脑震荡依然没有消停,无法思考太复杂的事。他感觉脑子里的血管都被堵住了一样,非常奇怪。
  (怎么……好痛啊。特别特别痛,好痛好痛……)
  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状况。
  “等一下啊啊啊!”他的上身像弹簧一样跳起来——不过因为脚被捆着,活动幅度不大。
  奥芬双脚被绳子捆扎在一起,像一件货物一样被人在地上拖行。他叫嚷道:“为什么我突然会被拖着走!”
  “师父!?”用绳子拖着他的人——
  是马吉克。他用绳子把昏倒的克丽奥捆在背上,雷奇乘在他肩头。他回头看着奥芬,表情欣喜地说:“你终于醒了!?”
  “在这么坑坑洼洼的地方把我像个芋头布袋一样拖来拖去,想不清醒都难啊,笨蛋!”奥芬一边喊一边转动脚踝,不费什么力气就把右脚从绳子里抽了出来,一只脚自由了,另一支脚也好办了。
  他立即站起来,带动地面上的沙尘向上飞舞。马吉克拍了拍手感慨道:“呜哇。师父还有这种特技啊。平时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就是了。”
  “你真是烦人烦到家了!”他唾沫星子乱飞,抓起马吉克的衣领质问,“为什么要绑住脚拖着我!”
  “绑住脖子的话不就死翘翘了吗?”
  “嗯,这倒也是。”听了马吉克的快速回答,奥芬认可了,但想想还是不对,急忙摇摇头说,“这能叫理由吗!把一个受重伤的人就那么拖在地上!”
  他用右手抓住马吉克,加大力度——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咦?”他放开马吉克,把右手抬到眼睛的高度上。使劲握了握,一点也不疼。
  “伤已经治好了。”马吉克抖抖地说。受到奥芬的怒斥,他身子往后缩了缩,但眼睛没有躲闪,“我觉得总要想点办法,于是就用自己的魔术试了试。”
  “哦哦……”奥芬垂下眼皮观察自己的右手——他又拍了拍身体的其他部分,外伤的确都消失了。皮肤下还留有轻微的疼痛,不过这都属于正常现象。
  只见马吉克把雷奇乘在肩上,挺了挺胸脯说:“怎么样?做得还不赖吧,师父。”
  看着少年得意的表情——
  奥芬用左手抓住右手腕,大叫一声:“呜哇啊啊啊啊啊!?”
  “怎、怎么了?”马吉克吓了一跳,不停转着眼珠问道。
  奥芬把右手抖来抖去,发出惊恐的声音:“你没有控制好!手指多了一根!”
  “哎哎哎哎哎哎!?怎么会,真的吗!?”马吉克惊愕不已——
  奥芬突然投出冰冷的视线,同时默默地举起拳头。
  “你还当真了啊。”他把拳头落在马吉克金发的头上,“你应该充满自信地说『不可能有那种事』才对,就因为这样,你才一直是个半吊子。”
  “呜呜呜,真过分。”马吉克泪眼汪汪地蹲下来。背在背上的克里奥头一歪,做出一个失神的白眼。坐在马吉克肩上的雷奇快速把头抬了起来。
  克里奥的头向后仰着,活像一具尸体。奥芬看着她,抱起胳膊,像这样活动身体也一点感觉不到疼痛——
  (说实在的,他还真是有一手,干得不错。)
  他把这份表扬压在心里,表面上还是摆出生气的样子说:“先不说其他的了,为什么克丽奥还是没醒?”
  “呃,我害怕用魔术给她疗伤的话,万一失败了就惨了。”马吉克回答。
  奥芬半闭着眼问:“……那我就可以吗?”
  “如果那样放着师父不管的话,肯定必死无疑啊。被我打昏的那些士兵要不了多久肯定会醒,那地方也不好久留不是吗?所以只能是,拖着走了。”
  “该怎么说呢。”奥芬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看了看周围——至少从马吉克的鬼火能找到的范围来看,和刚才的地方变化不大。他抓抓头说,“这么说来,你拖着我走多久了?”
  “这个嘛……拖一会儿歇一会儿,大概走了有两个小时吧。”
  “你偶尔还挺有力气的嘛。算了不说这个,你能保证自己走的是一条直线吗?”
  “不能保证。”马吉克回答得很快,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么有自信的判断的。
  奥芬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
  “实际上这里有一张地道的地图……”说到这,奥芬确定了唯一的一件事情。
  迷路了。

  火灾。袭击。战争。
  危急情况分很多种类——
  不过遇难,永远是最糟糕的一种之一。
  奥芬面色阴郁地在地图上确认。
  黄尘在地道的各个角落飞舞盘绕——好像在发出嘲笑一般。奥芬抱着地图,从这头确认到那头,不得不承认了一句:“……这座地道,大得简直不像样子。”
  “真的吗?”马吉克让克丽奥睡在干净的地方后,一步一步走过来。他一直在拍打克丽奥身上的黄尘,但是这种清扫工作做多了难免使人厌倦。奥芬叹着气,希望能多少减轻头痛困扰。他向马吉克展开地图。
  “这么一看的话,每一条路的宽度都是一样的——也就是和现在这条一样宽。这张地图上,勉强可以辨认出从酒吧的地下一直到出口的路线。地图的比例尺还是比较精确的。照这样看……”他的手指从开始地点,一直滑动到终点目的地,“粗略估计,总共要走十公里以上。到底是为了什么挖出来的?”
  “挖出来,挖什么?”马吉克听不明白。
  奥芬做出诧异的表情说:“这你都不懂吗——就是这个地道啊。怎么看都不像是钟乳洞,肯定是有谁挖出来的。”
  “这么说,确实如此……”马吉克巡视四周,“不过,很多都是在地下呢。”
  “你指的什么?”奥芬一边看着地图,一边随口问道。他瞥见马吉克正在观察头顶上的位置。看来他可能是在注意地面的位置——这条地道里有上坡,有下坡,无法确实分辨出距离地面有多少米,不过应该没有一百米。
  马吉克便说:“……我是说遗迹。就像之前在阿伦塔姆的地下见到的那样,还有上次的剧院,还有这里——”
  “天人的遗迹确实有很多埋在地下——那些古代的魔术士原本就是地下的种族。却被称作天人,真是有些古怪。不过呢,”奥芬看着地图,向周围挥了挥手,“这里不是天人的遗迹。不过也很难相信是人类挖出来的。这样的地道挖掘技术,连王都也是没有的。”
  “跟天人无关吗?”马吉克问道。
  奥芬抬起脸,依次看了看正看着自己的马吉克,还有睡在地上的克丽奥,以及在旁边走来走去的雷奇,耸了耸肩膀。
  “一般来说,天人都会用魔术对自己的居所进行防御。她们的沉默魔术,只要不是彻底破坏作为媒介的魔术文字,其效果都是永久性的。如果这里是天人的遗迹的话——”他一边说明,一边拍了拍自己坐着的一根倾倒的支柱碎片,“是不会这么简简单单就坏掉的。你回想一下之前的地下剧院,明明是木制墙壁,却在遭到光热波的攻击后毫发无伤。如果真要破坏的话,只能实施物质崩坏,否则毫无办法。”
  “物质崩坏,吗?”马吉克问。
  奥芬想了一下,告诉他也未尝不可。
  奥芬耸耸肩,开口说:“反正你也用不着,不过还是记着为好。那是魔术构成式的究极形态之一。”
  “哦……”
  “我还从没有教过你任何有关理论方面的东西——不过早晚会跟你说的。我的老师查尔德曼,把黑魔术引发的所有现象从理论角度归结成三种。分别是物质的崩坏、波动的停滞、意义的消灭。就如字面所示,这三种全部带有消失的意思。但是,物质一旦被破坏就会产生波动;波动一旦停滞则代表了物质的聚集。关于这两种形态,无论是物质还是波动都没有消失。如果要承认从有到无,那也必须要承认从无到有才行。在这里,意义的消灭就做了很好的补完——只要这个一发生,那么其他两个也必然发生。”
  “……呃,师父,你到底在说什么——”
  “重要的是,和物理法则几乎没有什么关系。这些法则只是通过用声音魔术形成的构成式中的普遍特征来决定的。所以,如果是拥有人类以外思考模式的存在来使用声音魔术的话,就有可能使出完全与法则相悖的不同形式的声音魔术。”
  “我完全听不懂……”
  “龙种族的魔术会依照种族的不同而产生变化,也是因为这个理由。那么思考模式到底是怎么决定下来的呢,这个也不好做实验所以还不清楚,不过按照目前最稳妥的结论来说,应该是和语言,以及生长环境有关系。”
  “呜呜呜呜。”
  “说你呢,半吊子—”面对哭鼻子的马吉克,奥芬最后嘲弄了他一下,然后咳嗽一下,指着地图回到一开始的话题,“这些就暂时不说了。如果是天人的遗迹,那么从建成到现在还没有一千年。毕竟天人种族就是在一千年前到访这座大陆的。她们从地面上消失大约是两百年前——如果是这么短的时间——其实也不短了,是不会有任何风化的,这就是她们魔术的厉害之处。”
  “而我们的魔术……”奥芬指了指空中的鬼火,“即使是这么简单的玩意儿,最多也只能保持一小时。根本不是一个次元的等级。”
  “说的也是。”马吉克无奈地表示同意。
  奥芬回到最现实的问题上:“……关于这座地道,按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已经超出了地图上画出的范围。但是如果走回头路的话,会怎么样呢……那些神官士兵或许已经醒了。”
  “没有其他的出口吗?”马吉克看了看四周。与地道的广袤程度相比,鬼火的亮度显然是不够的——不管看向何方,眼前都是一片漆黑。看不见墙壁,也看不见天花板。他们就像迷失在黑夜中的小孩,举目四望,无所依靠。
  奥芬收起地图,发出思索的声音。他一边想一边揉了揉太阳穴,头痛依然没有缓解,真是令人郁闷。他说:“结果,我们连这座地道是为了什么目的建造出来的都不知道。若是知道了这一点,可能还有点思考的方向……”
  “不过……感觉上……”马吉克伸出手指说,“从周围的气氛上有点和阿伦塔姆地下的巴基里科库要塞——是这个名字吗?和那个有点像。”
  “要塞,吗?”奥芬说完吸了一口气,站起来。他把双手插在腰上,挺了挺脊背。强行用魔术治好伤口之后总是会感觉身子很沉,“再说了,一个建在地下的设施,为什么会需要如此之大的空间呢。如果这样的大容量是必要的,那为什么不建在地面上呢?挖这么大的洞,再运走里面的沙土,简直可以形成一座山了。况且现在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用途,真是浪费。”
  “至少,应该是基姆拉克的人挖出来的吧。”马吉克把手放在下巴上思索。
  奥芬打了一个响指说:“问题就在这里。我一直很在意,这座城市的人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定居呢?都说基姆拉克教会的发祥地在大陆的北方,说不定和这座地道有什么关联性。”
  “说到基姆拉克教会,就是那个吧。好像是,女神什么的。”马吉克说得很含糊。
  奥芬有点无语地对马吉克说:“你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就跑到这里来了吗?那是命运三女神。在巨人大陆时,龙种族从众神那里窃取了魔法的秘密奥义。众神之中的三姐妹,就是命运三女神。”
  “…………”
  突然——
  马吉克不说话了。
  在他那一直很活泼的眼神中,出现了一道深刻的阴影。
  奥芬愣了一下说:“怎么了?我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不,不是的。”少年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用手摸了摸进入这座城市之后为了隐藏黑色装扮而套在身上的白色斗篷。做出自己抱住自己的动作,“现在就在我们头顶上,居住着成千上万的能够回答这些疑问的人,这样一想就感觉很诡异。”
  “…………”听了这话,奥芬沉默了半晌——
  “是啊。”他带点自嘲地笑了。
  马吉克终于感到疲惫了,他无力地坐在地上,慢慢地开口。
  “如果我们走回去,去问那些神官士兵的话,或许就能知道答案了。但是……”他微微地耸耸肩,“在那之前就会遭到群殴被打死。”
  “…………”奥芬没有回答。他可能一开始就感觉到自己——以及其他人——所做的事都是徒劳无功的,现在从其他人嘴里听到这些话,更是深有感触。
  说不定,正在说话的马吉克比他的感触更加深刻,说的话也越来越多。
  “也说不定,抱有这样疑问的只有我们而已。其他人都没想过要去了解,也就从没有人去真正了解过……”他露出还不太习惯的苦笑,“该怎么说呢,就像刚才师父的话一样,真正的所谓浪费,可能也就是这样的。”
  听了马吉克的话——
  奥芬想起了一些不相干的事情。
  “我自己也知道……”奥芬闭上眼睛,“我实在是对不住你们。”
  唉?——马吉克吃了一惊。
  奥芬轻轻笑了笑,继续说:“你们只是被卷进了我的事情里,一旦和我扯上关系,尽是遇到一些飞来横祸。说真的,我连我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座城市,也不太清楚。就像之前你说过的——我是追着我的姐姐,才来这里的。”
  他把手插进口袋,但是他忘了现在身上穿的并不是平常的黑色衣服。武器、他和他姐姐的龙形纹章、还有衣服全都下落不明了。
  他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握紧拳头。
  “我的姐姐——其实并不是亲姐姐,阿莎莉确实在这座城市。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她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她肯定就在这座城的某处,说不定她的目标是这里的中枢,世界之树神殿。我就是为了追寻她而来的。可是……”他叹了一口气,松开拳头,“就算找到了她,又该怎么做呢。要说什么好呢。我是一点都不知道。我是来帮助她的吗,还是来妨碍她的呢。又或者是——”
  下面的话,他没有说。在他未发出声音之前,甚至在他思考出该说什么之前,就沉默了。
  胸口很痛,自己到底想说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他摇摇头,这时——
  “这种事还用说吗。”马吉克直白地说,“你们是姐弟吧?师父肯定是想和她和好而已。”
  “和好,吗。”
  这个词很复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很特别。
  奥芬明白,马吉克会说这句话并不是意识到了它的复杂和特别。这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我在以前,根本无法反抗她……结果就——”说着他开始移动视线,没什么别的意图,只是单纯地摆动头部,结果——
  当他看到某个地方时,整个人都僵硬了。
  马吉克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奇怪地看着他。然后少年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相同的方向。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能说,不知在什么时候,也没有任何征兆地——
  克丽奥和雷奇不见了。

  “可恶,到底怎么回事!”奥芬四肢着地趴在刚刚克丽奥躺过的地方,把脸凑近。
  马吉克也慌忙跑过来,说:“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克丽奥怎么不见了!”
  “你这些问题我一个都回答不了。不,等等——”奥芬突然说。他制止少年发出吵闹。只见在满是沙尘的地面上,隐隐约约地——
  “是脚印!”奥芬指着残留在砂子上细微的凹陷,小声说道。如果太大声的话,就会把黄尘吹散。
  他抬起头对马吉克说:“马吉克,把光线调亮。追踪这个足迹说不定可以锁定方向,但是现在太暗了。”
  “好——好的”回话的同时——不,稍微等了一会儿——鬼火的亮度变高了。这样会缩短鬼火的寿命,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
  留在砂子上的足迹,步伐的间隔非常的有规律。几乎是用卷尺量出来的一样精准。奥芬短时间内皱起眉头,但是没有太过在意。他从没见过那个疯丫头以这样受过训练般的方式走路,不过也不能说就绝对不可能。
  “好像是朝那个方向一直线向前走……”马吉克指了指足迹延伸的方向。
  奥芬嗯了一声。那并不是来时的方向。他说:“只能是继续追踪了。”
  “但是……到底怎么回事。就算因为让她睡在地上而生气了,她也会当场跳起来的,应该不会这样一声不响地走掉吧?”
  “你说的没错——「应该不会」”奥芬舔了舔拇指肚,“但是她的确这么做了——或者是有什么东西让她这么做的。快走吧。”
  追寻足迹并不困难——步伐的距离都不变,并且是一条笔直的路线。就算遇到倾倒的柱子,瓦砾,还是大面积的地面裂缝,都没有采取迂回,只是一个劲地笔直前进。
  无论走了多久,地道的模样都没有任何变化。始终都是那么黑暗、广阔。
  奥芬尽自己最快的速度走着,于是——
  “嗯?”他仔细擦亮眼睛。在鬼火照射的前方,有一个金色的东西闪了一下。
  不一会儿,克丽奥的背影就出现了。
  “看到了。”奥芬向马吉克示意了一下,加快步伐。少女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她走得并不慢。两个人跳过瓦砾追上去,从她身旁超过——
  他们看了看克丽奥。她仍然保持闭眼的状态走着,太阳穴上的伤口已经不见了——这是马吉克治好的。
  奥芬对她闭着眼走路这一点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毕竟她是在没有任何照明的情况下走出去的。但是却没有被绊倒。在她的金发的头顶上,黑色龙族幼崽的绿色双眸熠熠生辉。
  “……原来如此。”奥芬说着,速度和她保持一致。
  后面追过来的马吉克问道:“怎么了?”
  “我之前就想过可能是这个结果。都是这家伙搞的鬼。”他指指雷奇。
  “是它吗?”马吉克也指着雷奇。雷奇露出牙齿做威吓状,它可能在生气。
  “还记得菲爱娜吧?之前在〈芬里厄森林〉里遇到的。”
  “嗯。”
  克丽奥走得比较快,他们两个也不得不小跑着跟上她。奥芬向马吉克说明:“那个女孩,是那座森林里深渊之龙的使魔。”
  “使魔,吗?”
  “是的。在强大的精神支配下,可以和其他的生物共享五感。在这种情况下,可以在某种程度下任意操纵对方。看这个样子,雷奇对克丽奥使用了魔术,正在操纵她。”

  “……这里这么黑,我还以为它没办法使用魔术呢。”
  人类魔术士使用声音做媒介来释放魔术,而深渊之龙种族使用的暗黑魔术是用视线做媒介。也就是说,魔术的效果只能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发挥作用。
  奥芬耸耸肩说:“它的夜视能力很强。不过最让我惊讶的是,这个黑色恶魔竟然会在没有克丽奥指示的情况下行动。”
  “不过——”马吉克不可思议地说,“为什么这只小毛兽会做这种事?”
  奥芬也用疑惑的语调答道:“可能……它看我们一直治不好她,就决定自己去寻找能治好她的人。真是小孩子的想法,不过仔细想想,这家伙就是个小婴儿。”
  “毕竟是个野兽啊。”马吉克赞同似的点点头,然后突然脸着地被绊倒了。
  克丽奥,或者应该说是雷奇,没有任何停顿,越走越远。奥芬停下脚步望着她,克丽奥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于是他朝马吉克走去。
  “你在搞什么鬼啊。”
  “痛痛痛痛……”马吉克揉着脸站起来,“呃,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凹陷——啊,克丽奥走掉了。”
  “唉?”
  马吉克所指的方向和他预想的不同,奥芬赶忙回头一看,见克丽奥突然改变了方向。
  “怎么了?我还以为她只会直走呢,难道还有目的地吗。”奥芬一边说一边拉起马吉克,追上克丽奥。
  克丽奥走出亮光范围,渐渐融入黑暗之中。要追上她虽然不至于像在森林中追捕野生动物一样,不过也有一定的难度。阻碍视线的不仅仅是黑暗,还有浓度渐渐变深的黄尘。辛亏克丽奥摇摆的金发像尾巴一样显眼,才不至于走失。
  “难不成……”奥芬说着看了看一旁的马吉克。
  马吉克也抱着同样的想法,说道:“有可能。如果那只龙族是在寻找能够帮助克丽奥的人的话……它是不是根据气味,判断出这个方向有人呢。”
  “……也不能保证就一定是人类。”
  如果在这种地方有人存在,那究竟是什么人当然自不用说——
  只要是基姆拉克的居民的话,就不可能站在他们这一方。
  “这样一来,可能就能找到出口了。”
  “只要不是最糟糕的出口,就值得庆祝了。”奥芬根本乐观不起来。
  “啊!?”马吉克发出一声惊叫,克丽奥又消失了。
  奥芬冷静地观察四周,有所察觉,他用手指了指说:“又改变方向了,她在那边。”
  在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克丽奥的身影。她背对着他们,黄色的光芒如淋浴般挥洒在她的头上。黄色的光。
  那并不是马吉克鬼火的光。
  “是出口!”少年欣喜的叫声回荡在地道中。
  一座高高的断层出现了。
  似乎是发生了巨大的泥土滑坡,这里的地道崩塌得十分严重。地层裸露,泥沙瓦砾俱下。地道整体的崩断,使墙壁形成了一面陡峭的斜坡。这条断层构造的斜坡近乎峭壁,不过只要能找准落脚点还是可以攀登。从断层的天花板上——黄色的光透过裂缝射了进来。
  光线并不强烈,奥芬觉得有点像火把发出来的。至少不会是月光。如果已经天亮了的话,也说不定是太阳光。从这个出口走出去可能是城市的某个地方。
  克丽奥在断层下停住了脚步。奥芬追上她——站下了。
  “……怎么搞的,这个味道?”马吉克说。
  “通过嗅觉前进,还真被你说中了。”奥芬用手捂住鼻子说。
  臭味扑鼻。这种味道真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反正是无比强烈的恶臭。猛烈的臭味几乎要侵蚀脑髓,使奥芬已经忘却的头痛以更强烈的势头卷土重来。马吉克早就把斗篷盖在头上,不停地呻吟。
  一种内脏集体抗议般的呕吐感,奥芬不停地眨巴已经泪眼汪汪的眼睛。嗅觉已经麻痹了,恶臭的感觉直接在大脑中横冲直撞。奥芬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往前走。
  地道里是没有风的,现场囤积的臭气浓度超乎想象。他一边走一边毫无意义地挥舞双手,将黏着的恶臭驱散。一种不得不向前走的焦躁感驱使着他。
  (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至今为止,只要是不好的预感都应验了。
  走近之后,才终于看清克丽奥脚下的无数瓦砾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毫无疑问——
  是无数的人类白骨。

          ◆ ◇ ◆ ◇ ◆

  剑从手中滑出。
  滑动的前方——是黑暗中的某个人影。
  背后的窗子打开着,薄纱般的窗帘缓缓飘动。风伴随着雨点从云层覆盖的漆黑夜空中流泻而下,吹进这座房间。
  “……还是起来比较好吧,卡尔?”
  她一动不动地握住手上的爱剑,将它对准一个躺在床上的人影。梅晨·阿米克肩负皮铠,眼光锐利。这里是暗夜中冰冷的寝室。
  房间里没有灯——也不需要,梅晨讽刺地想。在床旁边放着一张小圆桌,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金色摇铃。只要摇响这个东西,自会有一两个仆人带着灯出现在这里。
  所以也不能大声说话。梅晨一声不响,甚至屏住呼吸,凝视着床上的人影。
  附有天顶的床铺异常宽阔,为了把剑对准睡在正中央的人,需要一只脚踩在床上,并且还穿着鞋子。这没办法,已经讲不了什么礼貌了,从浑身湿透从窗户入侵的那一刻开始那种东西就已经不存在了。
  (这个女人——到底会生哪一种气呢,是半夜被吵醒?还是有剑对着自己?又或者是地毯被弄脏?)
  梅晨脑子里想着这些,这时她看到床上的人影动了一下。
  埋在长长的金发中的一张白脸上,闪烁出眼神的光芒,她醒了。
  “不要假装瞌睡,没有用的。我不像你的朋友那么好骗——我很清楚你绝对不会瞌睡。卡尔……卡洛塔·茂森。”
  “……听你的口气,好像把我的手段都看透了一样,不是吗?可爱的小梅晨。”床上的女人起来了。
  第一次目睹卡洛塔·茂森这位女性的私人形象,梅晨反射性想到的——只有一件事。
  (根本就不对……)
  她不露表情地咂舌。
  (从好几年以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看不顺眼——就一直觉得怎么会有这么艳丽花哨女人……)
  其实根本就错了。
  卡洛塔是个土气的女人。
  只不过——黑豹一样感觉的土气,也能叫土气的话。
  对。卡洛塔就是这样一种土气的女人。床单一直裹到胸口上,遮住了她的睡袍。在暗夜中,一副看不出色彩的冷静眼神,稳稳地看着她。
  梅晨的剑迎着这对目光,对准了她的眉间。
  卡洛塔嘴边浮起微笑,从鼻子里发出笑声,仿佛非常可笑。她说:“……如果要用剑威胁别人,至少应该对准喉咙或是侧腹部吧——就算你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用剑砍穿我的头盖骨。我万一采取反击的话该怎么办呢?”
  “我不这么认为。”梅晨舔了舔嘴唇说,“你不会冒自己的脸被划伤这种危险的。”
  “……是啊,好不容易有这种天生丽质,可得好好爱护不是吗?”卡洛塔的声音比梅晨更加小声。梅晨注意到了这点,如果发出喊声的话,毫无疑问马上会有人过来,但是梅晨有她自己的算盘。
  (一旦有别人过来,看见自己被梅晨教师拿剑指着,这种天大的丑闻,是不能被自己身边的人知道并传播的……)

  梅晨已经确信了。
  卡洛塔不会睡迷糊,她不会因为睡迷糊而大喊大叫,她从来不缺少冷静的算计,而且这些算计也从来不曾落空过。
  没错。所以——她绝不会让自己的脸受伤。
  她感觉到自己握住剑柄的手出汗了,自己全身被雨淋湿,出点汗没关系。
  梅晨低声说:“我只问一件事。萨鲁在哪里?在这种时期,是不可能让他出城的吧——?”
  “我老实说吧。”面对锋利的刀尖,卡洛塔的瞳孔没有一丝慌乱,她平平静静地说,“我就是想看看你在没有任何同伴的状况下,慌慌张张的样子。”
  啧——
  梅晨把剑向前伸出三厘米,她确信就算把她的眼球挖出来,这个女人也不会有任何声张。
  但是。
  梅晨的右手臂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她用左手控制自己不发出声音,从床上猛地向后大跳一步。虽然剑没有离手,但也只能勉强用手拿住,想要举起来是不可能了。右后手臂能感觉到一股热流般的疼痛,看来不仅仅是疼痛,还出血了——
  她从床上跌下来,摔坐在地上,摸了摸疼痛麻痹的伤口。一股暖暖的体液止不住地向外流,这一下伤得很重。
  一种绝望的麻痹感席卷全身,梅晨全力与之抗衡——她抬起脸,用决绝的目光看向卡洛塔。
  就算这样,卡洛塔本人也是一脸不痛不痒。
  “……你,只了解我的其中一种手段而已,对吧?”床单中,从一个正常人无法想象的角度伸出一只白皙的腿。那是卡洛塔·茂森的左腿——冰晶一般的白色玉足。在脚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间,夹着一把细细的短刀。
  “难道想不出,我会在床上藏着刀子吗。”
  “呜……!”梅晨吐了一口唾沫,总算拿着剑站了起来——她听到走廊上响起一阵阵脚步声。声音就不谈了,就单单是撞击在地板上发出的振动,已经使整个大屋都感觉到了。
  “真是可怜啊,梅晨……”卡洛塔把脚收回床单下,打了个哈欠,“在这条街上终于只剩你一个人了,就凭你一个人,能不能打赢库欧呢?”
  她不知何时已经把短刀拿在手里,往上空一抛,再轻轻接住。卡洛塔滑下床来,看着她说:“……这间房里的武器就只有这个,这把小刀子。虽然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力气再挥剑,不过要和战斗用的长剑对战还是很担心啊。”
  她看了一眼这个大房间的入口,看来她也意识到了走廊里那些仆人发出的脚步声。
  停了一拍,她耸耸肩膀,继续说:“要逃的话,可只有现在喽?”
  (……她想放我逃走……)
  这一点没有错。在这种地方——她的宅邸里,更直接说是在她的寝室里——是不可能杀掉教师的。
  干脆就为了给她找麻烦,死在这里算了。
  这个想法强烈地诱惑着梅晨,因为这么做能让她感受到最高的快乐。她咬咬嘴唇,使劲晃晃了头——
  “总有一天,会杀了你。”她说。
  卡洛塔只是微笑。她拿着刀子,走到床边的白色桌子旁——拿起和水壶放在一起的玻璃杯。
  “要杀的话,请去找库欧。”听不出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味道。
  梅晨一瘸一拐地走到窗子旁边。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小姐。出什么事了?”一句中年偏老的男人的声音。
  咬着嘴唇,咬着牙齿,咬着舌头,梅晨跃过窗框,投进风雨中。窗帘缠绕在她身上,然后又被解开,梅晨向下坠落而去。
  在她身后,响起玻璃杯打破的声音,同时还有卡洛塔的声音:“……塔尼!杯子碎了,把我的手割伤了。床单和地毯都被血搞脏了,快点找能洗掉污渍的人来——”
  风雨袭来。
  梅晨忍受着伤痛和渐渐冰冷的体温,逃走了,逃进了距离天亮还很远的黑暗夜路之中。

          ◆ ◇ ◆ ◇ ◆

  并没有被她忘记。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后,感觉到她的声音无比的冰冷,就像遗言一样。
  那是伊丝塔席巴的声音。
  “事实就是,汝等是失败作。”她的笑容中带着拒绝一切的深深自嘲,“魔术明明是我们最擅长最强大的领域——却是失败作。是对我们没有任何帮助的失败作。面对‘始祖’,如果我们的力量更强的话就不会出现的,失败作。我们的种族无法与神对抗而造成的……失败作。那个魔术的目的是——”
  她停顿了一下。
  并不是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他一直观察她的表情,没有错过一丝一毫。并且他注意到了,她紧紧地咬着牙,几乎要把前牙咬断。
  “我们的目的是——”她接下来的话中充满了苦涩,“阻止,毁灭……”
  “为此把我们当做牺牲品,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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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牺牲品?”

  基姆拉克——
  全大陆所有教会的总部所在地,北方之都。现在正包围在雨势中。
  雨珠不间断地从黑暗的夜空中落下。抬头看去,水滴的轨迹呈放射线状伸展开来。城市的夜晚很昏暗。雨点在昏暗的夜幕中刻画出一道道灰色的印痕。
  冰冷的雨水猛烈地敲打在脸上,她孤身一人,一动不动地站着。
  夜晚的道路向前笔直延伸,仿佛一直连接着黎明。就算那是终点,现在也完全看不到。黎明是一道遥远的终点,既等得人望眼欲穿——又让人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到来。
  由于昨天发布的戒严令,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下这么大的雨,也不会有好事者出来走动。雨水冲刷了一直弥漫在这条街上的沙尘,无论是建筑物,还是道路都是一片泥泞。
  (我见识过,真正强大的力量……)
  她喃喃自语,抬头看着受雨水洗涤的街道。
  (曾经,大陆最强的黑魔术士是我的老师——我也成了一位最强的魔术士。接着,我也见识了完全不在一个等级的,龙种族的压倒性力量。但是…)
  她讽刺性地歪起嘴角。
  眺望着一望无际的黢黑街道,除了雨声以外什么都没有,无人的石头城市。高大的屋顶根本不把粗重的雨滴放在眼里,傲然挺立,俯视着这座城市。
  彻底和外围的贫民区不同,这座城市中枢的神殿街让她回忆起自己的城市,黑魔术士的街道,塔夫雷姆市。与之相比,这里的整齐划一和豪华奢侈并不在其之下。置身在这条恬静,平和的街区景色中,就算自己的力量再如何强大——哪怕能横扫目光所及的所有建筑物,也无法摧毁这座“城市”所有的一切。
  如果能做到的话,整个人都会不正常。
  (没错……到头来,那就是最强的力量……)
  和那种的相比,所有的力量都不值一提。
  她开始在雨中行走。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看不见月亮,所以不知道确切的时间。
  她身穿漆黑的战斗服,手上提着一柄宽大的剑,用最标准的步伐向前走。剑收在简朴的皮质剑鞘里,比标准长度还要长,和配备在战马上的武器不相上下。如同摆设用的剑一般,剑上有许多装饰。最显眼的是剑柄上的月与魔物的纹章。
  她身高不算低,即使如此剑也比她更长,光是刀身就有一百厘米以上。
  雨水顺着贴在脸上的黑发流下来,被她用左手抹掉了——她绷紧脸,或者说,把感情从脸上抹去。任何一点点思绪在她看来都是感伤。
  在她前进的方向,有一座特别巨大的黑色建筑物,像墓标一样煞风景的巨大神殿。这就是基姆拉克教会真正的中枢,世界之树神殿。
  从遥远的古代——一直持续到永远的神话。传说中,在一处被称作世界之树的神之世界里,住着受基姆拉克信徒崇拜的命运三女神。自所有的生命诞生起便存在,她们编织出所有的命运,像撒网一样投射出去。也有人把她们叫做魔女——只不过在将之尊为国教的基姆拉克教会面前,会说得很小声。
  主管命运的三位女神。或者说是魔女。
  众神的世界,世界之树。
  被冠以这个名称的神殿,如今正淹没在雨中。
  不需要像神话那样悠远的历史,光是在这座大陆的漫长岁月中,这座神殿就已经饱尝了无数的雨露风霜。在生死循环的人类历史中,在这条街上出生的所有人肯定都有眺望过这座神殿。
  就算是没有出生在这里的人,或许也在睡梦中见过它的身姿。
  她——阿莎莉再一次停下脚步。其实自从离开那间秘密居所到现在,她就不停地在重复这个动作。
  她停下来,看着靴子的脚尖将泥水的流势阻断,她轻轻自言自语。
  (……结果,我要做的事,或许是向那强大的力量宣战也说不定……)
  但是她知道,曾经也有一个人做过同样的事情。
  (老师——在十年前,也站在这里过。肯定……)
  她明知是自身的妄想,但是心中非常确信。
  (查尔德曼·帕达菲尔德教师,不,暗杀者查尔德曼,肯定也是通过这条路,走向那个神殿的,我很清楚……)
  她抬起头。神殿就在那里,在夜空中傲然挺立着一座黑影。
  必须要去。不去的话就永远无法理解老师的事情,她在心中确信。
  继续向前走。这一次不会再作停留。黎明总会到来。目的地也必然会到达。
  (如果,能理解的话——)
  她在心中默念着。
  (是不是就能,原谅我做过的事呢,老师……)
  天魔魔女努力地控制自己收紧脸颊。
  不这样做的话,她怕自己会哭出来。

          ◆ ◇ ◆ ◇ ◆

  “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呛人的恶臭中好不容易挤出的话,就只有这一句。
  堆积如山的白骨,还有猛烈的恶臭,这就表示说,这里不仅仅只有人骨。到处都能看到还保持着人类形状的腐烂尸骸。尸体的种类各种各样,有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仔细观察的话,能看出眼前这座数米高的小山并不全都是人类白骨。也就是说,白骨就这样被堆弃在瓦砾形成的山上。
  呕吐感和恐惧,两者都是差不多的感觉,奥芬觉得这两种感觉正在同时撕咬着自己。
  “这、这里是尸体堆放处吗?”马吉克说,他就像字面意思一样两眼不停地转圈。
  奥芬塌着眼睛说:“就算是的话,这里根本感觉不到任何该有周到细致和庄重感。”
  他发现脚下的黄尘中混有白色的石灰状粉末。这似乎是骨头风化形成的粉末,如果真的是这样,这里的尸体有的已经很有年头了。
  地上的白骨基本都是碎的碎,坏的坏,很不完整。
  “……看来全都是从那里落下来的。”他抬头说道。开在地道天花板的的那个洞,仔细一看根本不是龟裂的形状,而是人工开凿的四方形,“说不定是处理尸体的垃圾场。”
  “……我想应该不会把尸体像垃圾一样处理才对吧……”捏着鼻子的马吉克发出一阵鼻音。
  就算你这么说——奥芬不想换气,所以在心里做回应。他看了看克丽奥,不如说是雷奇,正在慢慢地开始攀爬那座瓦砾堆成的山。确实,只要爬上断层的话,就可以钻进天花板上的那个洞里去……
  可情况并不是这样,在雷奇注视过天花板上的洞之后,突然毫无征兆地——克丽奥和雷奇的身影都消失了。
  “它转移了!”奥芬喊着,奔向克丽奥刚才站着的地方。深渊之龙种族的魔术是通过视线做媒介,可以将施术者转移到任何视线所及的范围。如果夜视能力好的话,看到的视界可能与人类不同。
  奥芬踩在瓦砾上——强行无视掉脚下和白骨不同的软塌塌的绵柔触感——向天花板的洞看过去。
  洞开在天花板的角落,并不是完全的角落,向内大约四五米左右的位置。可能看不太清楚,洞是斜着的。克丽奥的影子倒映出来,挡住一点光线。雷奇和她一起转移到了洞的入口位置。
  “怎,怎么办啊……?”马吉克跟在后面,不知所措。
  “还能怎么办……”奥芬挠挠头,因为臭气的原因头痛越来越剧烈,甚至都觉得无所谓了,“只能爬上那个断层……看看了,虽然我不想去。”说完指了指崩塌的墙面。
  地道像是发生了巨大的地面滑坡一样崩塌。把地道想象成直筒的话,就好比是从中间断开,彼此错位地卡在一起一样。周围成堆的瓦砾大概也是因这个原因造成的。具体为什么会这样不清楚,裂开的式样刚好是一个斜面,也正好形成了落脚点。只要从瓦砾上轻轻一跳,就能到达最近的落脚点。
  天花板上的洞也是顺着裂开的缝隙扩大后形成的,只要登上断层就可以到达——只不过有一个问题。
  马吉克说:“要想爬进那个洞里,必须要贴在天花板上移动五米才行啊。”
  “…………”听到自己的学生做出如此准确完美的推断,奥芬根本无心夸奖他。
  就像刚才所说,洞口并不是紧贴着地道墙壁,而是向内错开了一点距离。也就是正如马吉克所说——如果不能像个蜘蛛一样在天花板上爬行的话,是进不了那个洞的。
  (……这种距离的话……将重力中和,在空中飘浮也不是不可以。)
  他抱起胳膊,内心开始思考,但想不出什么答案。
  能说的也只有一句——
  “总之先上吧。”
  “……有什么,好的方法吗?”马吉克带着期待的神色问道。
  奥芬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没有。我想只要能离天花板近一点的话——”他指了指周围,并开始朝断层的方向走去,“就能远离这些东西了。”
  “……说的也是。”马吉克表示同意,他害怕地看了看散落在周围的白骨和尸体。
  于是他们开始攀爬斜坡一样的断层。

  斜坡比想象中还要难爬。爬了十几米后,恶臭已经好了很多。登高之后,可以更加容易地俯视那些尸体。从天花板的洞里洒下的光辉昏暗地照射在白骨堆成的山上,这样的光景令人心里发毛。
  “总……总算是…”踩上最后的落脚点,终于到达了离天花板最近的位置。奥芬不停地喘气,用手擦擦下巴上的汗水,“…到了。”
  “接下来才是问题。”马吉克冷静地提醒他。
  奥芬看了看下面,神情沮丧地说:“……跳过去的话太危险了。”
  这是当然,这下面的距离和他们爬上来的距离是一样的。好不容易爬了这么高,却花了不到一秒栽回原地,光是想想就够郁闷了。有满地的白骨和尸体陪着自己,至少不算孤独,像这样的想法想再多也起不了任何安慰作用。
  将重力中和后进行空中飘浮,在控制上非常困难。一瞬间的话还好说,但要想移动到开洞的距离——大约五米——成功率就算不说很低,也是一个很危险的数字。空间转移就更不要说了。
  (做得到吗……?)
  奥芬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开始编排重力中和的构成式。但是——
  复杂的构成式立刻消散了。头痛使他无法集中。
  “伤应该都治好了才对……”脑震荡的后遗症还无法消除。他抱怨了一句,看着马吉克。
  他张开嘴像是要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变成一口叹息。
  “怎么了,师父?”马吉克问道。
  奥芬微微摆摆手,说:“……没什么。我在想你的话能不能做到,不过这种想法太蠢了。”
  接着他咬住指甲,想想有没有其他方法。仅此而已,没有再说什么。
  但是他却听到了一个没想到的回答。马吉克有些在意地说:“怎么会太蠢呢。我试试看。”
  “我说啊。”奥芬肩膀抖了一下,无奈地说,“你精神这么足是好事,但这不是靠干劲就能做到的事。魔力的强弱确实是与生俱来的,我也承认你比较优秀。但是编排构成式的精度和魔术的控制力是需要后天培养才行的。我并不是说你不行。只是你还缺少经验,这种事总有一天能克服——”
  不需要这么急。他本想说这句话时——
  奥芬突然停下了。马吉克没有再看他。
  他把手在胸口的位置双掌相对——只不过没有合并——并紧紧地盯着手掌之间。在那里没有任何东西,只有某种气息在收缩聚集。
  接下来可以明显地看见,在马吉克身体周围有好几层庞大的构成式正在扩散。是一个巨大且复杂,但从某种意义来说也很单纯的构成式。
  “你——”奥芬慌了,忙喊道,“快住手!”
  可能因为精神太集中没有听见——或是有什么其他原因——马吉克根本不为所动。奥芬伸出手想抓住少年的身体,就在这时——
  “看我勇闯——”马吉克的声音清脆地响起,“天之雪岭!”
  魔术发动了。
  (没有赶上……!)
  奥芬心里做好觉悟,咬紧牙关。
  身体的感觉消失了。
  下一个瞬间,他们两个浮在了空中。慢慢地离开刚才所在的断层,开始朝着虚空前进。
  奥芬冷汗直流地看着自己的身子在毫无依靠的空中前进,无处安放自己的手脚,只能任由它们向前挪动。在他旁边的马吉克保持着刚刚的姿势,集中精神,拼命地控制魔术。
  奥芬能做的只有惊讶地看着他而已。他不得不承认——马吉克干得很漂亮。他完成了这么复杂的构成式,并且能一直维持。人在无重力的状态下会变得很不安定,在这种没有上也没有下的状态,要保持正常的集中力是非常困难的。他看见马吉克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眼睛里也充满血丝。喘气也很不正常。控制魔术带给身体的负担是显而易见的。终于,两人进入了天花板的洞里……
  洞是斜着的,就像刚才所说像一个垃圾排放口。横竖大小有两米——这样的话尸体在滚落中途就不至于卡住。坡度很陡,好在壁面凹凸不齐,想要爬上去还是不难的。
  ——这时,身体的重量回来了。
  “——!?”奥芬迅速把手指抠进最近的墙壁凹缝里,在陡坡上滑了几下,总算停住了,另一只手拉住马吉克的身体。
  马吉克的力量完全被魔术使用殆尽——他原本就已经因疲劳而没有力气了。在他差点掉下去之前,奥芬用手指勾住他斗篷的衣襟,好不容易才重新抓稳。他抠在墙上的手指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有两三枚指甲被掀开了。流出的血差点使他的手指松脱,这让他心中一阵战栗,接着调整膝盖附近的肌肉保持整体的平衡。

  保持了几秒钟这个姿势,奥芬慢慢地收紧胳膊。
  马吉克无力地看着下方。奥芬将身体微微颤抖的少年慢慢拉上来之后——
  “你这个——”奥芬怒斥道,“大笨蛋!你到底在想什么!”
  “呜……呜……”马吉克没看他,声音微弱地说,“成功……做到了,不是吗?”
  “蠢货!”奥芬大声说。马吉克注视着距离他们十米远的地面,无力地缩着肩膀。奥芬用一只手拉着他下坠的身体,使出浑身的力气重新调整抓住墙壁的那只手,使身体站在陡坡上。
  马吉克也伸出手想抓住墙壁——但他的胳膊只是抖了抖,再也没有动了。奥芬看见后,小声地说:“……你动不了了吗?”
  “…………”马吉克没有回答。
  奥芬感觉脸上抽筋了一样——他的表情变得严峻,烦闷地说:“难不成你每次使用过魔术之后,都会这样?”
  “使用了大型魔术的话……会很疲劳。但是只要能成功控制的话这些都没什么——难道不是吗?”
  “为什么至今都不和我说!”奥芬骂骂咧咧地说,但是他在心里咒骂的是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件事的自己。本来必须要和他说清楚的,但他一直都没有意识到——因为他自己在魔术的控制上从来没失败过,所以忽视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现在的状态有多危险。”
  “但是,这是理所当然——”
  “不要说得好像自己很懂一样!”他大声地斥责,使得马吉克的身子瑟缩了一下,他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呆呆地看着自己。
  奥芬想抱住脑袋,无奈胳膊不够。想打他一拳,也是不够。他咂咂舌说:“你没想过吗,当控制成功时,为什么非得要有疲劳感不可呢?我告诉你,施术后的疲劳感和控制的成功与否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如果控制失败时身体累得动都动不了的话,那成功时也会用到相等的体力才对。”
  不知道马吉克到底听懂了没有,不停地眨巴眼睛。奥芬的声音变得颤抖。
  “那为什么你有时会感到疲劳,有时又不会呢?你这根本就不是疲劳,是衰弱。”奥芬更加用力抓住他的衣襟,“没错!魔术士是完全独立于物理法则的存在。但是却对物体现象产生了作用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魔术只有在受到控制的情况下才称得上是魔术。魔术只有在受到控制的过程中才能叫魔术。一旦摆脱控制,就只是单纯的物理作用力,开始受到物理法则的约束。最先会出现什么你知道吗?是反作用力。这就是为什么见习魔术士的死亡率居高不下的理由!”
  马吉克害怕似的转开视线。奥芬依然不放过他,吊起眼角说道:“你只是在差点碰到红线的状态下控制着魔术。反作用力同时也在瞄准着你!给我听好——如果一旦控制得比刚才稍差一点,你必死无疑!”
  这些都是必须要事先和他说清楚的——
  (应该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和他说清楚才对!可恶!)
  他盯着马吉克。马吉克依然看着别处。奥芬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配合着头痛,使他的脑干异常疼痛。
  这时——马吉克突然转过脸,把视线正对着他说:“但是……师父你什么都做不了不是吗?”
  “……唉?”奥芬一时没有理解他的话。
  马吉克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他紧紧握住奥芬抓在自己衣襟上的手,说:“就是因为师父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只能由我来做了。为什么到头来却要被师父责骂呢!”
  “你——”奥芬还没来得及说话,马吉克就挣脱了他的手。马吉克差一点失去平衡,不过总算找到了可供抓住的地方。他的姿势不太好看,不过表情却很认真。
  “师父你……”少年犹豫了一下,喉头一颤,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静静地说,“师父你好像是在,嫉妒我一样。”
  血管激烈地拍打——
  头痛更加强烈,奥芬身子晃了一下,就在这时——
  “咿呀啊啊啊啊啊阿啊!”克丽奥的悲鸣回荡在洞穴的上方。

  “————!?”
  声音很近——
  奥芬看着陡坡的上方,放开马吉克,把手抓在墙面上开始向上爬。
  他没有特意回头看,不过凭感觉知道马吉克就跟在他的后面。他一边注意别滑了脚,一边尽快往前爬。
  洞穴本身并不长,顶多只有三米。落脚点并不是那么方便,不过奥芬他们只花了一分多种就爬出了洞穴。这个洞是为了投放尸体用的,陡坡也是为了让尸体往下滑而修造的,他们爬出了这样的地方。
  眼前是一条路。
  奥芬想,这可能真的是垃圾排放口。洞口相对于道路来说呈直角进行修造,尸体被运到这里之后,就被扔进这个洞里——尸体最后就在地道里逐渐风化。他望着洞口的昏黄的亮光。
  用来扔尸体的垃圾排放口,这种东西本身就很奇怪。
  “这真是……”奥芬来到走道里,咬住嘴唇。
  他把这条路左右看了看。马吉克胆战心惊,情绪不佳地从洞里露出脸。他没有看奥芬,可能还在在意刚才的事。
  不过这些事现在都无所谓了。
  奥芬把手按在额头上,喃喃地说:“情况可能会变得非常糟糕。”
  这条走道上并排着一间间地牢。
  满是红锈的沉重铁门一个接着一个。墙壁都是坚固的石造结构,除了零星挂在上面的火把以外,没有其他的光源——潮湿的空气、闷热的感觉、还有过于安静的黑影,构成了地下室特有的气氛。墙壁的对面一点动静也感觉不到,一种泥土的重量感透过厚厚的石壁扩散在走道里。
  混杂在空气中的黄尘比地道更浓。沙子团成一道道漩涡,几乎要遮住人的视线。
  腐臭刺激着鼻腔,奥芬握紧拳头,紧张起来。
  “是地牢啊。结果那个洞是为了将死在牢里的人扔出去才建造的。”他瞥了一眼刚刚爬出来的洞,又把视线转回到走道里。
  走道并不宽敞。和那个大地道相比显得非常狭窄,不过或许这样的才算是正常。地下是建不了多大的空间的,特别是上面的建筑物越大,程度就越深。如果地上什么都没有的话,反而也没必要建什么地下设施,所以地上不可能是空地。
  走道很长。道路两边以相互错开的形式设有一道道的门。门上有一个小窗,门下开着一个用来供饭的小缝隙。但是因为这阵腐臭的关系,使人并不想去一窥究竟。
  “……怎么糟糕了呢?”马吉克小声地问,不过依然没有看他。
  奥芬耸耸肩膀说:“这里是地牢。懂了吧?为了不让囚犯逃走,出入口都是有监视的。你觉得这个城市的卫兵会对我们友好相待吗?”
  “我、师父,还有克丽奥回复过来的话,再加上还有雷奇的魔术。不可能打不赢——”马吉克慢慢地说,但被奥芬投以愤怒的视线。
  马吉克没有继续往下说。奥芬命令般地对他说:“不准你再使用魔术。懂了没?”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在这种状况下,只要能用做武器的东西应该都要——”
  “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我都不想使用这种双刃剑。直到彻底学会控制方法为止——不管要花多少年——都禁止你使用魔术。也不要去编筑构成式。这是命令。”
  “但是——”马吉克试图争辩——他们这时才终于对上眼。
  奥芬坚决地摇摇头说:“一旦违反就逐出师门。像你这样连自己师父的话都不听的学生,我的忍耐是有极限的。”
  “太蛮横了!师父你不也是——”马吉克停了一会儿,然后像下了决心似的说,“我听福瑞迪先生说过了。师父不也是不听其他人的劝阻离开〈牙之塔〉的吗!?”
  “那和这个是两码事。”奥芬咬着牙说,“没时间在这里吵了——必须要去找克丽奥才行。”说完他又朝左右看了看。
  在一处很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扇开着的门,奥芬眯起眼睛调整瞳孔的焦距。走道上的门都是相同的形状。其中有一扇门以弯曲的状态打开着。
  好像是被撬开的,并不是指锁孔,而是整个门本身。
  “在那里。”奥芬说完用手势向马吉克做了一个催促动作,向前走去。虽说走道很长,但毕竟是地下,顶多也就二十米不到。在远远的尽头,能看到通往地上的楼梯——只不过在它前面有一横一竖两道铁栅栏,将道路双重封锁。
  总之奥芬向开着的门跑去。没有被看守发现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看守的房间估计就在那个楼梯的上面。回声很大,所以即使小声说话也很危险——但是有时会突然有悲鸣声从门后响起,以至于刚刚克丽奥的叫喊并不非常突兀。
  想要在石造的道路上走路不发出声音是不可能的,奥芬干脆不再瞻前顾后,飞快地跑到坏掉的门旁边。厚厚的铁门让人联想起豪爽的肉铺老板大甩卖时端出的超厚牛排,如此厚实的门如今却段成两截,绞在一起。奥芬相信——能做到这种事的除了雷奇的魔术以外不会有其他可能。他看了看里面,在昏暗的单间里,一团金发在不停地摇晃。克丽奥背朝他站着,雷奇坐在她头上。
  总之看上去没什么大碍,能发出惨叫就表示已经恢复意识,从精神支配中解放了。奥芬松了一口气,对她说:“克丽奥,没事吧——”
  金发少女回过头来,奥芬在脑子里设想接下来她就会大喊一声“这样的脸也叫没事?”——回过头的克丽奥并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变化,身上脏兮兮的,然后就是一副惊愕的表情。
  (……惊愕?)
  奥芬感到很奇怪。虽然在这种地方突然恢复意识会觉得很惊讶,但是还不至于会如此惊愕吧。地道和地牢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啊。
  但是克丽奥真的非常惊愕。她挥舞着胳膊,唾沫横飞地喊叫。
  “不好了,奥芬!”少女哒哒哒地跑过来,为了吸引注意而拉起他的手,然后一边挥舞一边面色激动地说,“我突然被一阵水流冲走了,然后就发现自己出现在这种地方。简直像是做梦一样,啊,仔细想想这真是一场恶梦呢,竟然是牢房啊,我最讨厌牢房了。”
  “……是啊,没人会喜欢。”奥芬说完,克丽奥嗯嗯地点头。
  她放开奥芬,伸手拍拍头上的雷奇。黑色的小龙族显得很困扰,但是在金发脑袋上也逃不到哪里去。
  “其实我大约有一点感觉,我是被这孩子带到这里来的。就像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有谁在牵着我的手走路似的。好像是在前方有认识的人会给予帮助一样。听我说,不好了啊!”她像往常一样用尖锐的嗓子说个不停。
  奥芬不安地看了看走道的方向,不见有看守下楼的感觉。马吉克也在监视那里。
  “不好了?”事到如今已经够不好的了,他挑起眉毛说,“说实在的克丽奥,我已经不想再听什么坏消息了。”
  “你还是听一下比较好,况且你马上也会注意到的——”她示意了一下背后,伸出短短的胳膊,指指牢房的深处。
  奥芬也看着那里——
  “……?”他眨眨眼睛。在牢房昏暗的深处,不知什么原因有一块斑驳的破垫子,除此以外并无他物。
  “咦?”克丽奥保持手指的姿势,也发出了不解的声音,“真奇怪。刚才这里明明有个死人。”
  这么恐怖的话在她嘴里却这么随意。
  (她可能根本就不理解自己在说什么……)
  奥芬小声地自言自语。被她听到又会没完没了,所以他没有说出声来。走道里有亮光,但牢房里没有——当然也没有窗户。他一边庆幸这样的黑暗可以遮住自己的表情,一边叹了一口气。
  “你说尸体?”他问。
  克丽奥非常肯定地点点头,差点把雷奇摔下来,说:“嗯嗯。就倒在这里。”
  “倒在——”
  “我只是在睡觉。”
  突然感到脖颈处有一阵冰凉的触感——
  奥芬立刻跳开了,没有任何特定的方向,只是跳出原地。他推开克丽奥,反射性地做出战斗姿势。在他回过头的方向有一个男人,奥芬曾经见过他。
  他绕到奥芬背后,并伸出右手对着他的脖颈,露出笑容。这是个眼神狡黠,体态清瘦的年轻男人。他斜着身子看着奥芬。
  “…………”奥芬从忘却的深渊中重新拾起这个男子的名字,快速地说,“萨鲁?”
  “……是啊。你总算是……来了。钢铁——”
  “不要说那个名字!”奥芬叫道。他伸出手抓住这个叫萨鲁的男子穿在身上的礼服似的白色长袍,发出黏黏的声音。
  (……黏黏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手背有种黏乎乎的感觉,既冰冷,又有点温热。是一种和充斥地牢的腐臭感源头一样的臭味。

  “就是这么回事……”萨鲁虚弱地把抓住他的手挡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他的牙齿上也满是血迹,“那边那个金头发的会误认为尸体,也情有可原。”
  “你……”奥芬说不出话来,慢慢地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克丽奥也没有反应。
  萨鲁遍体鳞伤——他除了四肢齐全以外,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长袍是白的,但是已经被一块块血迹染黑。左肩很明显地下垂,似乎是关节脱臼了。虽然还用两条腿站着,但是平衡感很差,大概是某一只脚踝骨折了。奥芬摸了摸刚刚被他摸过的脖子,皱紧眉头——手上沾满了血。萨鲁的手指上已经一块指甲都不剩了。
  “奥芬……”克丽奥在背后拉了拉他的衣服,问道,“你认识他?我怎么也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听了这句话,萨鲁整个人沉了一下。
  奥芬半睁着眼看着少女,说:“这么说来,你只是从背后砍了他一下而已,记不得也是正常……”
  “说的也是,我经常砍一些不认识的人呢。”
  “……我竟然,差点死在这种人的手上……?”萨鲁内心很受伤,用伤痕累累的手扶住脑袋。不过他的左手还真的举不起来。
  克丽奥真的记不得了。奥芬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说:“之前在〈芬里厄森林〉的时候,村子里的杀手。在这座基姆拉克……就是死亡教师,萨鲁·索琉德,对吧?”
  “不许别人说自己的名字,却把别人的名字挂在嘴上。”死亡教师讽刺性地说,他摸了摸胡子稀松的下巴,“就算你知道这点也没什么用处,正如你所见,现在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我说,一个谁都记不得的死人,就是幽灵了吧?”克丽奥直爽地提出自己的意见。
  萨鲁有点疲惫地说:“……你的意见很尖锐,很好很好。”
  “奥芬,难道我现在被当成了傻瓜?”
  “有时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幸福。”奥芬结束了这个话题。他简单在这个牢房里转着看了看,基本没怎么走动,只是身子转了几圈。他没看到餐具,房间角落的便器也没有使用过的痕迹,这也就是说——
  “从你被关进来到现在,时间还不长吧?”
  “我不觉得在牢里的两天时间属于『还不长』。这里的人对拷问都是熟能生巧——你看了就知道了——被那样一搞,就算有东西也拉不出来。”萨鲁发着牢骚。
  奥芬笑不出来,叹了一口气说:“真是避之不及,尤其是看了从那个洞里扔下来的白骨山。”
  这时——
  马吉克突然冲进牢房,指着走廊说:“……看守来了!”
  “看来闹得有点过头了。”萨鲁语气轻松。他一边听着靴子下楼时发出咔磁、咔磁有规律的声音,一边继续说,“听到那个脚步声总是让人心情郁闷。这些人难道不能偶尔走个跑跳步吗。”
  “给我安静。”奥芬冷冷地说完,苦涩地看了一眼坏掉的门。已经没有时间把它拖进牢房了——而且门坏掉的话,更会引发看守的关注。他对着克丽奥和雷奇,讽刺地说,“……总有一天我要教会你们如何正确开门。”
  “就算锁着也能把门打开,又何必要用钥匙开呢,浪费时间。”克丽奥一脸认真地跟他顶嘴,真不知道她是明白还是不明白,奥芬没有再跟她吵。脚步声很近了——已经走完了楼梯。
  从走道那头传来一句年轻男人的声音:“……怎么了?”
  “越狱吗?那门,怎么——”对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看到三厘米厚的铁门像个纸屑一般被揉成一团,是谁都会这样。
  “他们每次都是两个人。”萨鲁眼里露出笑容,小声做出忠告,“一人一个,一击放倒。稍微发出点响声也没关系,上面听不到的。拷问过程中的惨叫,他们也是充耳不闻。”
  “上面?”克丽奥抱着雷奇,拍落积在它黑色毛发上的黄尘问道。她把眼珠子往上转了转,继续说,“……这么说来,这里是哪里?还是地下吗?”
  “搞什么。连这都不知道就来了吗?”萨鲁有些惊讶。这里到底是哪里,奥芬确实一无所知。
  从走道上传来咔恰咔恰的厚重钢铁声——铁栅栏被打开了。可能是钥匙生锈了,他们磨蹭了好长时间,还能听见看守的各种抱怨。
  奥芬把身体紧贴在牢房入口处的墙壁上,攥紧拳头。萨鲁所说的「声响」到底是多大的程度呢,他可没想过要赤手空拳将两个可能有武装的看守打倒。他的疲劳感不是一般的强烈,只能让一部分的意识沉睡,好集中意识。他开始编筑魔术的构成式。
  他在脑子里组织语言,并说道:“我们在地道里迷路了。被你的同伴——那个叫奈姆的——给算计了。然后就跟着那个长尾巴的毛兽,到了这里。是凭借人类的气味找到这里来的。”
  萨鲁没有回话,可能是累了。
  马吉克守在克丽奥前面,站在门口的位置。他没有任何打算编筑魔术构成式的样子,令奥芬放心了,虽然少年的心里不高兴,但看样子并不是不理解自己说的话。
  头痛依然在侵袭他的脑干,很缓慢、一波接着一波,并不十分强烈。他一头的粘汗和冷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舌头感到一股苦涩的沙子味,那是覆盖了基姆拉克全境的死亡之沙。
  铁栅栏打开了,铰链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无情地敲打他的神经。就在奥芬全身紧张的时候——
  萨鲁静静地说:“……这里是世界树神殿的地下牢房——比外人都不知道的神殿最底层〈诗圣之间〉还要往下。”
  快速走过通道出现在牢房门口的,是两个神官士兵。
  神官士兵这个称呼,已经在昨天从死亡教师奈姆·翁利口中听过了——这个单词在奥芬脑中一闪而过,对于神官士兵到底是从事什么职业的人,他根本一无所知。他们都像神官似的身穿白衣,越看越觉得和萨鲁身上穿的衣服差不多。布料很厚实,给人一种铠甲般的坚固感。脸被斗篷遮住的部分并不多,但是他们都用黑色口罩一样的布条盖住脸的下半部,留在外面的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正如萨鲁所说,确实是两个人。
  看见他们握在手上的警棍,奥芬开始将编筑好的构成式转换为魔力。突然间——
  铮——!
  一阵类似金属声一般令人不快的声音刺中大脑,同时视线变得一片漆黑。一阵海浪般的疼痛从喉咙深处翻滚而来,直冲大脑。剧痛只在一瞬间就支配了他的全身。
  “啊啊啊啊啊啊!?”他抱住自己的身体叫喊。
  (果然——果然是这样!)
  伴随他的叫喊,视线稍微恢复了。在如同黄昏般灰暗的视线中,有一个细细长长的东西朝自己飞来——
  下一瞬间,被警棍击中的奥芬撞击在墙上。他感受不到疼痛——因为更剧烈的疼痛已经将之盖过——不过冲击感还是有的。刚才像火药一样爆裂的一击,是警棍;接着打在后脑上的,应该是牢房的墙壁,很重,很硬。奥就像一个被顽皮的小孩随意挥舞的玩偶,一阵阵冲击迎面而来。
  最后看到的是天花板,他倒在了地上。
  “奥芬!?”
  “师父!”
  克丽奥和马吉克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狭小的牢房里,顶多只隔了两米远才对,但是以奥芬的感觉来说似乎已经离他们很远了。自己分明应该已经昏倒了——但是他还在以无言的呐喊,反复嘶喊着同样的话。
  (是的——果然——是这样——)
  痰堵在喉咙里,使他剧烈地喘息。仅仅靠视觉已经不大管用了,于是他全力动员自身的五感,去感知周围的情况。萨鲁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一个神官士兵的手里夺过警棍,一瞬间就击倒了他。克丽奥和马吉克围住剩下的一个人,特别是克丽奥,她好像正在做很过分的事——虽然自己看不清楚。
  没错,看不清楚。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是眼泪,他心中有一半感到惊讶,剩下的一半——莫名地想笑。
  他用颤抖的手擦去眼泪,稍微能看清了。打倒了两个神官士兵,使克丽奥非常开心,她用绳子把他们捆了起来。用的就是之前在地道里马吉克拖着奥芬行走的绳子——最开始应该是神官士兵在地道里用过的东西,后来被马吉克拣到了。不过这种事情就无所谓了吧。
  “师父……?”马吉克走过来,表情很是惊讶。萨鲁站在被打倒的神官士兵旁边一动不动,只把视线投了过来。奥芬没有看任何人,他没办法看到他们。
  他对着天花板,伸出刚刚擦去泪水的手。慢慢地编筑简单的构成式。一个非常单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构成式。一个简单到悲伤的,构成式。
  他摇摇头。
  构成式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形态,与他的意图相去甚远。支离破碎,完全构不成任何意义。就算取一部分来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不要说构成式了,连文字都算不上。构成式崩坏了,无论怎么努力,也只是毫无意义地扩散开去,就像融化在水中的碎片一般。
  奥芬呆呆地呢喃,他的声音已经不成调子,连他自己也能听出来:“完了……我已经……完了。”
  远远的,不知从何处无边扩散而来的头痛,愈加强烈。在一种无处可逃的执拗的痛苦中,他吐出一口痰,叫唤起来:“魔术——已经发不出来了!”
  叫喊过后,四周被凝重的沉默所支配。就连哼着歌的克丽奥也突然停了下来——
  “…………唉?”她呆呆地回了一句。
  奥芬张开手,放在受到警棍击打的额头上。手指间弥漫出一种混杂了沙子的血液般的感触。他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克丽奥傻傻的表情。

          ◆ ◇ ◆ ◇ ◆

  “牺牲品?”一句生硬的回应,就像是伤口上干掉的结痂一般干燥,“汝等是失败作,连牺牲品也算不上。”
  她说完后,身子突然无力地一沉:“……别让我重复说话,会疲倦。”
  “长时间来,你不是一直都是这么失望吗?”这句话并没有特别的意思——但是男人感觉自己的话已经给她造成了影响,这让他感到很意外。纵使已经剩不下多少力气,她那依然强悍的美貌,如今却出现了决定性的裂痕。她的身体似乎已在颤抖。
  伊丝塔席巴静静地抬起脸,绿色的瞳孔微微摇动着,说:“……是的。我们自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和绝望同行。但是…”她毅然地抬起头。
  “别小看我们!我们一直都在战斗着!从来没有想过放弃。汝等——”她像是忍耐痛痒一般合起双眸,她的头发摇晃着,震动着,“汝等是否也能做到,我们……不清楚。”
  “就因为这个,才没有向我们讲述真相?”他把玩着手里的短剑问道。呵,伊丝塔席巴笑了一下。
  “不是真相,是事实。”她纠结这个字眼,“……只是发生的事情,仅此而已。我们可没有傲慢到要去传达里面的含义。”
  “这也可以说,你们很胆怯,不是吗?”这句话也同样没什么特别的深意,但是这次她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点点头。
  “是的。”活了数百年的嗓音,如冰冻般寒冷,“我们很胆怯。对于毁灭感到非常胆怯,这点必须承认。但是——汝等有资格说这句话吗?汝等明明比我们更加脆弱。我们是与毁灭无缘的种族。所以才用命运(Weird)来给自己命名。命运之龙(Weird Dragon)=诺尔尼!我们超越命运,解析正常世界法则(System Yggdrasill),成为了‘元素’的首长。我们才应该是管理世界的诺伦……成为永世的魔女……”
【确切来说应该是命运之龙,为避免提早泄露,取Wild代替,译作旷野之龙。现伏笔揭示后回归命运之龙的译名——译注】
【诺尔尼是诺伦的复数形式——译注】
  “那为什么,没能做到?”
  她立即回答:“因为管理者,已经存在了。不——应该说不存在才对。这可能会使汝感到混乱,但是这么说才是对的。命运女神不存在。正因此才造成我们的错误理解。没想到的是她们竟然出现了。”
  用正确的话来说——
  就是这一部分,男人苦涩地感觉到,自己无法理解的,说不定就是这里。
  “我们种族能够管理的,只是这座大陆而已,这座小得可怜的,称不上真正大陆的奇耶萨尔西玛大陆而已。巨人大陆约顿海姆毁灭了。不——整个世界,整个宇宙,全部都化为灰烬了。整个蛇之中庭,都沦为了出现的程序的饵料……”
  “母亲啊,我听不明白——”
  “必须要明白!因为汝等就是,第七个元素!”
  “元……素?”他诧异地问道。这是个从未听过的词语。
  伊丝塔席巴眼光变得异常锐利。
  “世界树元素……出现的众神就是这样称呼我们的。指的就是我们龙种族,并且…”她的嘴里泛起苦水,表情痛苦,“毁灭了我们所有的命运。这也同样可能发生在汝等的身上。汝等必须加以警戒——”
  “我听不懂!”他近乎呐喊。她到底在说些什么,自己完全听不懂。他脑子混乱,努力地克制住想立刻逃离这里的念头,“出现?众神?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没错,关于你们的传说众人皆知。你们从众神那里偷取了魔术。但是,你们也这么说过——这座大陆上,没有神!”
  “那只是在这座大陆上。”
  这句话——
  语调还是很生硬,而且非常平静,非常冰冷。嗓音略有沙哑,却很美丽。其中还混合了伊丝塔席巴的吐息。
  那只是在这座大陆上。
  充血的大脑突然被某种冷冽的东西所洞穿。他突然地——理解了。
  他慢慢地,把手里的短剑举到眼前,闪烁的刀刃像玩具一样发出夺目的光芒。他的视线凝固了,仿佛被刀光吸引。等他突然注意到时,发现她也在注视这把刀。隔着刀刃,两双眼睛彼此对视,一双是绿色温润的双眸,另一双是黑色干涸的瞳孔。
  在她的瞳孔中,夹杂了些许哀愁——
  接着,她闭上了双眼,如同自己饮下这份哀愁。她在想什么,这点不得而知,但是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颤抖,并且首次理解了自己心中的感情。那不是爱。
  (不是爱。)
  他在心中做出这样的判断。不是那种东西。是恐怖、畏惧、不理解、理解,但如果把所有的东西合在一起——大概,和爱差不多。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20-2-3 14:39 编辑

                      第四章 他等待她的回答。然后……

  “……发不出来,就算你这么说…”萨鲁有些烦闷,更多的是无奈。他试着动了动指甲已经再生的手指,“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吗?”
  他们已经不在地牢里了,而是登上楼梯,来到了看守的值班室。那些看守已经被五花大绑,重新关在萨鲁待过的牢房里(雷奇已把门修好)。这样算是来了个偷梁换柱。
  值班室比起牢房要好受多了。很宽敞,有桌子和椅子,这样就不用再坐在地板上了。使奥芬惊讶的是还有酒瓶和酒杯,他凑近瓶口闻了闻,发现里面装的只是普通的水。应该是其中一个看守把它拿来当水壶用。
  门依然是厚重的铁门——据萨鲁说,这里和神殿是直接相通的。奥芬在房间里走了一圈说:“……为什么你会对这里这么熟?”
  问过之后他想,可能是因为这间牢房经常请他来做客的缘故。
  马吉克和克丽奥坐在离他稍远的位置,神情不安地看着他,两个人都是一脸担心的神色。
  奥芬问过后,没有看萨鲁,而是看着他们两个。萨鲁也看了他们一眼,笑着耸耸肩膀。
  “我们——”他特意强调了『我们』,也就是指的死亡教师,“在这座城市里的地位和任务都是秘密。基本上对外展示的身份,都是受人尊敬的神殿局的教师。但是要想演好教师这个角色,我们的年纪还不够。你刚才说你们碰到了奈姆。”
  他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眼光却变得有些犀利——表示他很清楚他们遭遇到了什么样的事。
  “那个孩子看上去岁数很大,但是实际年龄并非如此。他的任务是待在外面的贫民区,充当类似先遣队一样的角色。我的话稍微好一点,在城里做的是神官士兵的任务,出城的时候就是以萨鲁教师大人的身份接受迎送。所以我对这里的看守换班时间很清楚。直到天亮为止,这里都是安全的。”
  “年龄,吗?”奥芬把瓶子放回桌子上,自言自语。从外表上,看不出萨鲁比自己年轻——不过也就是二十二、三岁的样子吧,“也就是说——虽然他们都戴着面具看不清楚,但实际上那些神官士兵都是小孩子?”
  “差不多吧。毕竟没有比小孩子更好控制的军队了。按我看来,怎样都无所谓。”
  “我想问一件事——”
  “喂。”萨鲁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身上的伤已经通过克丽奥拜托雷奇全部治好了,至少外表上能看到的伤已经全部痊愈。伤一旦治好,以他站直了来看——这名死亡教师的个头还是不低的。虽然给人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但是一点也不瘦,体格算是非常标准。他没有掩饰内心的不悦,眉毛上挑,捋了捋头发说,“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虽然我也知道你不想回答。”
  “现在比起这种事,还有更——”
  “现在拥有最大战斗力的人员,他的战斗力却灰飞烟灭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你说给我听听看。”
  “…………”奥芬沉默着,抓住最近的椅背把它拖过来,靠在椅子上站了一会儿,突然感到膝盖一阵无力。
  他颓丧地坐在椅子里,用双手捂住脸。
  “奥芬!”克丽奥发出惊讶的声音跑过来。少女使出推力伸出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并立即向萨鲁发出责难的声音,“——不这么欺负他不行吗!”
  “我觉得并不算是欺负。”说这句话的是马吉克——奥芬伏下脸看不到他,但是听声音离得很近,应该是跟着克丽奥一起跑了过来,或者是被克丽奥硬拽过来的。硬要选择的话,后者更为可能。
  “我说啊。”萨鲁无奈的声音,“小孩子就算了,对大人来说,偶尔欺负一下是必要的。所以快把脸抬起来,基利朗谢洛。”
  奥芬抬起脸,向萨鲁发出严肃的目光——但是就算这样对方也是无动于衷,脸上甚至还有笑意,他说:“不用这样吧,只是喊个名字而已反应不用这么强烈吧。这位小少爷和这位小姐都不可能理解这个名字的意义。只有你这么慌张,只会很滑稽。”
  “开什么玩笑!”不知为何,说话的是克丽奥。奥芬嘴巴一张一合地看着站在自己旁边摆出一副气势汹汹架势的少女。只见她得意地挺起胸脯,从怀里掏出一个笔记本说,“我可是会把那些听上去容易忘的事情,全都记录下来了!在学校,大家都给我起了一个稍微有点复杂的外号:『纪录狂魔小克丽』!”
  她说了一大通之后,就开始在笔记本上翻找起来。这期间,奥芬用目光向马吉克发出询问——马吉克累坏了似的点点头。不过从他点头的方式上看,就好像是在叹着气说,自己给自己取个外号还不容易吗。
  萨鲁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克丽奥对着他把笔记本翻开到某一页,头上的雷奇打了个哈欠,蜷起身子像是要睡着了。
  “看这里!呃呃——基利朗谢洛,差点咬到舌头的名字第一名。”
  “这是什么分类!?”奥芬忍不住踢翻椅子站起来,朝克丽奥走近过来。
  她摇摇手指说:“还有其他叫法。打乱字母排序的话,就是谢洛朗基利,更不好叫了。”
  “烦死人啦!”奥芬从她手里夺过笔记本扔在地板上,狠狠地踩了几脚。克丽奥发出一声不高兴的惊叫。他不管这些,面朝萨鲁说,“可恶——确实像你说的那样,再怎么沮丧也没有用。”
  “再说一句,如果是基朗谢的话,听起来像不像基佬街?”
  “这样字数就不够了。”
  克丽奥和马吉克在旁边说些胡言怪语。奥芬无视他们。

  “魔术士无法使用魔术,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奥芬挽起胳膊说。他注意到克丽奥和马吉克闭上了嘴巴看着他——不过奥芬故意不看他们。面前的萨鲁则是露出不解的神色。
  他好像想说什么,但被奥芬轻轻伸出手制止了。
  “不可能有这种事。为什么我不能发动魔术,这一点我也不知道。我们的感觉一般被称作魔力,这是先天就具备的东西——不会消失。控制这种力量的方法,就叫做‘构成式’……”
  “构成式?”克丽奥不能理解。
  奥芬没有回头,解释道:“这个解释起来就长了,简单来说——它就是一种不同类别魔术的设计图。我们的魔术,是在限制的条件下,制造出一个对自己来说理想的世界,也就是魔术造成的效果。魔力是通过构成式加以控制的。构成式是用思想编筑而成,在构成式中注入魔力,就算准备OK,接着是通过咒文来决定魔术的影响范围。”
  “那这一连串的作业,是哪里出了问题?”萨鲁冷静发问。
  奥芬稍稍思考了一会儿——“无法编筑构成式。”
  “怎么会。”马吉克惊讶地说。奥芬回过头来,他身上的斗篷又脏又皱。
  奥芬向少年张开胳膊,这动作很简单,但是他心里却波澜起伏:“这也——就意味着……也就是说……”
  他说话的同时,自己的内心也意识到了更多——这使得他的声音渐渐听不清楚。最后只能看见他的嘴在一张一合,却听不到在说什么。
  克丽奥伸出一根食指,说道:“也就是说,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就是这样。”
  “……和马吉克一样了?”
  “比他还差。”奥芬说完,又转向萨鲁说,“不要说冲击波了,连一点微风也搞不起来了。”
  他的语调很是苦涩——
  萨鲁的目光十分冷静。他身上的伤治好了,但是穿的衣服依然满是血斑。这和那些神官士兵是同一款式的服装,不知是因为破得太多,还是原本就如此,他穿的这一件比较粗糙。
  他叹了一口气,不再看着奥芬,把视线转移到天花板上,并用滑稽的动作挠挠头。
  他说:“关键就在黎明时分。夜晚对我们是有利的……到了早上,看守的换班人员就会过来,会发现我的尸体已经不见了。黎明,到黎明为止的这点时间,我们必须要比敌人先行一步才行。”
  他从怀里掏出刚才从神官士兵那里抢来的两根警棍,把其中一根扔给奥芬。
  警棍旋转着飞过来,奥芬接住它。这是个长约三十厘米,重量很轻的铁棒,可能里面是中空构造吧。但是拿在手里的感觉却很坚硬,接下它之后手心里感到一阵酸痛。他拿着它,继续等萨鲁说话——萨鲁趁一口气还没有完,继续说:“刚才也说了,看守的换班是在黎明时分——这段时间是安全的,但是我们不能在这儿乖乖地等着被抓,必须赶紧到地面上去,逃进街区。虽然不大乐意,但是躲在我家里的话,还是能争取到半天时间。就算是库欧,对我哥哥还是无法轻易出手的。”
  就在大家听得愣神的当儿,他笑了一下,熟练地做出一副媚眼。这位手拿警棍,身穿染血的神官服的杀手口气轻松地说:“……事态已经这样了。就先从能用的武器开始吧,伙计。”

          ◆ ◇ ◆ ◇ ◆

  “怎嗯嗯么哦哦哦哦哦回诶诶诶事日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我觉得你是在问怎么回事,但是我也不知道啊。”多进理所当然地回答。他在小屋中央,对着一团着过火的痕迹看了看,戳了戳。
  房间被一团小小的光明笼罩着,他的哥哥手拿一柄剑,在房里毫无意义地转圈,像个陀螺一样——
  “谜团就在这里!”他用剑指着门口。
  门口就是门口,和他最后一次看到的门口一样,再看一遍也依然是一个门口。这间屋子类似树林小屋,站在门口整个房间就一览无余。打开大门直接就是房间。没有地垫,没有伞架,连邮件箱都没有。
  就是个门口而已。
  “…………?”多进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博鲁坎说:“——看似是这里,但其实是那里!”
  说着他把剑移动到床铺的位置,看来是因为身体转了一圈,指错了。
  (也无所谓了。)
  多进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把视线转向那张床。
  床上没有人,本该在那里的女人已经不见踪影。
  “那女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昨天老子确实对那个女人的暴戾态度说了几句坏话,但是没想到就因为说了她几句,就连夜潜逃了。最近的年轻女孩真是一点作为社会人的耐性都没有!”
  “我觉得和社会人关系不大。”
  着火的痕迹留在房间的中央——是一搓小小的灰尘土堆,已经冷掉了,和覆盖整个城市的黄尘相混合,呈现出柠檬的色泽。不管烧的是什么,这么完全的灰烬不是一点点火力就能做到的。
  他用棒子搅了搅,没有在灰里找到一点残渣。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多进透过厚厚的眼镜看着哥哥。博鲁坎依然举着剑,一动不动地对着那张床。多进说:“不说这个了,哥哥,你说了那个人的坏话吗?”
  “就算是像我这样拥有英雄般宽容精神的人,也无法对那个臭女人任性的暴躁熟视无睹!”博鲁坎握紧拳头,动作夸张。他越来越起劲,一下子跳到床上,穿着鞋子站在上面继续说,“第一!她自己在这个小屋子里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都悠哉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却总是让我这个民族英雄·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波鲁卡诺·博鲁坎出去帮她买东西,实在是太不像话!没有错,这就是世界毁灭的阴谋之一!本来我还想着用无数飘舞的樱花瓣来制造劫难宰掉她!”
  “是哦。”多进没说什么。如果就凭这种东西就能毁灭世界,那么进入倦怠期的夫妇早就毁灭地球几百万回了。
  “第二!那个可怕的自甘堕落女狐狸,太不会说话。竟然对我这样的孤独绅士·波鲁卡诺·博鲁坎大英雄说,既然你什么忙都帮不上,那至少学会主动倒垃圾行不行啊。简直岂有此理!应该看我用神秘的咒语来诅咒死她!”
  “噢噢。”孤独绅士是虾么玩意啊,不过多进还是没说什么。
  博鲁坎已经进入状态,他再次摆出一个造型,斗篷竟然在无风的状态下飘扬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他的手在斗篷下不停地拍打。
  “没错!面对这么多非人的恶行!为了断然执行正义而出生的我,对那个女人下了最后通牒!——『求求您了,能不能对我待遇再好一点啊』!”
  “……真的只是稍微严厉了一点点的通牒呢。”多进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

  结果什么用都没有……
  多进一边用棒子搅着地上的灰,一边思考。那个叫阿莎莉的女人是黑魔术士,而这座城市里的人只要见到魔术士,就会抄起手边的东西大加挞伐,她之所以会把他们两个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利用他们完成购物外加街区的侦查行动。魔术士会特意选择潜伏在这座基姆拉克,肯定是有特殊的理由。现在突然玩消失也不足为奇——说不定明天就会以尸体的形式被发现。
  但是问题在于,没有她的话,他们两个也出不了这座城市。
  进这座城的时候,使用的是她拿在手上的,似乎是龙种族的传送装置。不过那个传送装置无法进入神殿就是了。所以外出的时候必须要拿着那个东西才行——这两个地人也没有什么身份证件,是无法通过审查口的。
  哥哥会不会冷静地思考这个问题还不好说——
  多进理解了事态的严重性之后,就啥也不想管了。
  “无论如何,现在能做的事也就只有等了。”他叹了一口气,只能等那个黑魔术士回来了。
  棒子的前端碰到了硬物,着实吓了多进一跳。他以为全部化为灰烬了——却在离灰尘稍远一点的位置发现一块黑色的碎片。
  多进对这块碎片有印象,这是一块歪歪扭扭的三角形皮革破片。
  (是那本书封面的边角部分……烧剩下来的。)
  她把书给烧了。
  (人类还真是粗野啊。就连受过最高教育的魔术士都会做这种事……)
  多进一边发牢骚,一边用棒子把碎片弹远了。

          ◆ ◇ ◆ ◇ ◆

  可能因为是地下,通路非常脏污。
  没有任何扫除的迹象,无论地板还是墙壁,全都布满黄尘,十分的脏。糊满了砂子的墙上斑斑驳驳,从两侧阻挡他们的前进。道路很不宽敞——天花板也很低。当然也没有什么像样的照明。
  萨鲁在值班室里找到的便携瓦斯灯发出微弱的光线,他们就是靠着这个亮光往前走。
  他们并不是完全的沉默。
  “这里是所有基姆拉克教徒的圣地——受到无数人的崇拜、祈祷、信奉。这里一直就是这样。”走在最前面的萨鲁向旁边的克丽奥做着说明,“位于中心位置,代表了所有的一切的世界树神殿。也不知道是谁提出要修这样大得不像样的神殿的,赞成这个意见的人我看也是脑子进水。建造共花了三十年。这样的施工速度已经算很快了。距今约一百年前,神殿完工。当然也背负了相当沉重的债务。”
  说着他用警棍轻轻敲打墙壁,通路里回荡起干燥的响声。
  望着萨鲁的背影,奥芬开口了,并不是特意为了对走在旁边的马吉克做说明——金发少年一直闭着嘴,不答理他。
  总之奥芬说:“当时的教主叫拉蒙尼洛克。这个名称是代代继承的,所以现在的教主也是叫这个名字……”
  哼,萨鲁用鼻子嗤笑了一下——奥芬不解地看他,见萨鲁耸耸肩,做了一个类似辟邪的动作,那被称作圣印。
  “……?”搞不清萨鲁为什么笑,奥芬也不深究,继续说,“总之有一种说法是,拉蒙尼洛克为了从龙种族手中守护这片圣地,才建起这座神殿当做要塞。因为当时龙种族是存在的。命运之龙种族作为支配者保护着我们的祖先……那是在猎捕魔术士之前的时代。”
  “实际上神殿的完成要到猎捕魔术士之后。”萨鲁的耸肩导致照明摇晃了一下。雷奇对此产生反应,转了转脑袋。
  被小龙族踩着头的克丽奥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慢悠悠地说:“就是在那个时候建了刚才的那个地道吗?”
  奥芬也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他竖起耳朵,一脸催促地看着萨鲁。
  死亡教师笑了一下,仿佛预感到会有这样的问题,不过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那不根本是人类造出的东西,这一点有同感吧?”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建造的?”奥芬不耐烦地问。
  萨鲁依然笑着,嘴上也没停下来。他轻轻地用警棍敲敲脖子,语气轻松地说:“你不是魔术的超级精英吗,那你应该知道的吧?”
  “我知道的话就不会问你了。”
  “那你试着把那些注意到的点罗列出来看看。”
  奥芬心里很不厌烦,没有再说话。但是他还是一边走一边照萨鲁说的做了——
  注意到的点,其实并不多。
  虽然不能说死,不过地道不像是靠人的技术力就能做出来的。
  非常古老。说不定比这座基姆拉克市本身还要古老。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肯定存在某种理由,使基姆拉克市不得不选择修建在这座地道的上面。
  地道的构造与天人的遗迹非常近似。但如果是天人建造的话,是不可能如此破败的……
  奥芬做了一个深呼吸。
  “我知道了。”
  “哦哦。”萨鲁没有回头。
  奥芬榻下眼皮说:“我知道了,凭我是想不出来的。”
  “是吗。”萨鲁用警棍挠挠后背,只说了这一句话。
  ——然后就一直保持沉默向前走。
  “……搞什么鬼?”克丽奥疑惑地说,“你不告诉我们吗?”
  她拉着萨鲁的袖子,但是萨鲁依然没有回头,只管摇摇晃晃地走他的路,并说:“年轻人就是希望得到一个范本答案。难道不能再用自己的脑子去想想吗?”
  “什么啊,故意说漂亮话。那种傻傻的地道,管它什么范本,答案无非就只有一个呗,就算再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啊。”她口气随意地说着,轻松地跳过一些比较难跳的地方,克丽奥就像是在学校的走廊上和人闲聊似的,不服气地说,“还有,说什么年轻人啊,你和我们也差不了几岁,不是吗?”
  “听你这么说还挺高兴的。”萨鲁把手靠在额头上,喃喃地说。
  克丽奥又补了一句:“……果然,你还真有点大叔的感觉。”
  “这我就不高兴了。”萨鲁的语调和刚才相同,他把手从额头上拿下来,重新拿起不知收在哪里的警棍。
  “难道说……”马吉克突然开口。
  少年依然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漠然地张开嘴巴说话。他像是一边思考一边说话,语调有些茫然:“说到底,那里应该就是天人的遗迹吧?”
  “喂,我说过了。那里实在是——”
  奥芬正要说话,但马吉克的话还没完。他突然站下,半开的眼睛突然全部张开了。
  “没错,那里被破坏得太严重了。但这种理由并不足以说明那里不是天人的遗迹,不是吗?”马吉克终于抬起视线对准了他,或许是兴奋的关系,他深吸了一口气后说,“并不是破坏得太严重就不是天人的遗迹——而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件,使得天人的遗迹也遭到了大规模的破坏。那个地道已经很古老了,就算发生了什么大事件,我们也不一定就知道啊。也可能是人类来到这片大陆之前发生的事。就是这样的——阿伦塔姆的遗迹不也是这样吗,那里虽然地下还有保留,但是地上部分却被魔兽摧毁得一干二净……”
  “不对不对。”奥芬摇摇头,面对激动的马吉克,做出否定回答,“你说的不对,就算地上部分被破坏了,地下部分也依然毫发无伤。天人之所以把要塞建在地下,就是因为能增加防御力。就凭这点,地下部分做得简直是固若金汤。再说了,像那座地道,如此大规模的东西,到底施了多强的符咒,都是无法想象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能把它破坏成那样呢。”
  这些话没什么特别的,他只是在阐述自己知道的事情而已——
  但是大家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的脑袋上冒出问号。他发现,克丽奥之所以沉默,是因为看到了萨鲁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马吉克也是一样。他们都因为看到死亡教师脸上的表情变化而呆住了。
  那么萨鲁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
  他在看马吉克。他眉毛上挑,用一种惊讶和赞赏混合的眼神看着他。
  萨鲁吹了一个口哨,突然把手拍在马吉克的肩膀上。
  “果然啊。”他脸上笑嘻嘻地看着克丽奥。克丽奥的眼睛眨个不停。于是他用警棍戳了戳克丽奥的额头说,“我不是说了吗,就算我不说,用脑子想想就能想通了。”
  “……唉?”最吃惊的马吉克,他用诧异的表情看着萨鲁歪着脸,摆出一副哥俩儿好的态度拍着他的后背。
  萨鲁很开心的样子,把马吉克拉到最前面,并踢了一下克丽奥,让她退后。
  “答对的人,就要让他升一级,站到好位子上。”他松开马吉克,嘴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干嘛踢我。”克丽奥抱怨着,弹落牛仔裤上的脚印,但是因为这条牛仔裤已经被黄尘搞得很脏,所以这么做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于是——
  终于听懂了萨鲁说的话,奥芬像个傻子一样说:“刚才的,就是正确答案!?”
  “是啊。”萨鲁笑了笑,他用警棍穿过瓦斯灯顶端的吊环,把它晃来晃去,“大约是三百年前,由天人建造的最大的、最后的要塞。名字……叫什么来着,我忘了。因为规模太大了,不要说掩埋,连封堵都做不到,而且好多地方都粉碎了,经过雨水和地盘松弛等原因,突然在某处开了一个出口。不算迷路、被吞没、以及被死亡教师追杀的话,这里是连通神殿街和外围街区的唯一自由路线。”
  “……我知道一个好方法,可以治好你这种讨人厌的性格。”奥芬发出险恶的声调。
  萨鲁又笑了一下,然后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一看就是装的,他说:“哦?是什么方法?”
  “在你脖子上挂个牌子,上面写『我是死亡教师』,然后从〈牙之塔〉操场哼着歌散步,一直走到后门口。”
  “那还是算了吧。我刚被说成一个大叔,还不想这么快就死。”他呵呵地笑着,这样的行为还不至于让人来火。
  这时,有某种东西涌上奥芬心头,他猛地抓住萨鲁的手腕,说道——“魔术士,不会做无意义的杀人。”
  已经忘却的头痛灼烧着大脑。他的表情在疼痛中扭曲。
  萨鲁依然笑着,只不过在他只是单纯觉得有趣的笑容中,混杂了一丝冷笑。
  “……真的吗?”他问道,仿佛已经看透一切。
  伴随头痛,右手腕感到一阵剧痛——
  “呜……!”奥芬喘不过气,当场跪倒。握住萨鲁手肘的右手手指以奇怪的形状萎缩,看上去像一只死掉的蜘蛛,并伴有痉挛。面对不受控制的右手,奥芬咂舌。他把右手放在地上,用力握紧左手,奋力朝右手打去——
  “奥芬!?你干什么——”克丽奥在他旁边蹲下来。奥芬不管她,击打右手的疼痛使他皱紧眉头。右手的痉挛停止了,但是随之而来的脱力感使身体无法动弹。颧骨附近喷出的泪水使他感到很不舒适,他拼命抵抗并闭上眼睛试图驱除这份感觉,在脑海中发出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质问——
  (刚刚的……疼痛,到底是属于被打的右手,还是左手……?)
  询问的对象不是任何人,也不是自己。只是毫无目的地投出疑问。这么做,和抛弃疑问也没有多大差别。
  最后,他——
  喘了一口气。擦去额头上的汗,看着克丽奥担心的表情,说:“……没事了。”
  “真的?”她的声音中满是怀疑。刚刚下蹲的幅度较大,把雷奇从头上震落了。龙族幼崽在她脚下东张西望,突然从舒适的睡床上被丢出来,使得它还搞不清状况,不知为何开始翻跟头。
  看了一会儿后,克丽奥把它抱在胸前,说:“你出了好多汗,奥芬。”
  “嗯嗯。”里面一部分是眼泪,没有大碍。这句话奥芬只在心里说了说,然后站起来,“最近都没有机会好好睡觉,可能有些疲劳,站着会头晕。”
  奥芬摇摇头,把手扶在金星直冒的眼睛上。睁开眼后,拉着克丽奥的手站起来,对萨鲁说:“……刚才说的,能把天人的遗迹破坏成那样的存在,到底是什么?看你一副知道的口气。”
  “……怎么说呢……”萨鲁并没有正面回答。
  不过奥芬凭直觉看出,他并没有任何想要故弄玄虚的意思。他用手推开一脸不悦的克丽奥,瞥了一眼依然用混乱的眼神东张西望的马吉克,重新看向萨鲁。
  这位年轻的死亡教师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代之而来的是冰冷、严肃的眼神,他说:“你们这些人,内心对我们是鄙视的吧?”
  “啊……?”奥芬不明白他的意思,却意识到他的态度发了改变。奥芬不动声色地让克丽奥往后退一一并观察着地上的警棍,那是刚刚他发作的时候掉在地上的。
  但是萨鲁开没有立即发动攻击的迹象,他本身依然保持着将警棍插在瓦斯灯吊环里的动作,和战斗状态相去甚远。他静静地开口说:“我们赌上自己的一生,究竟在做什么……这点你们根本就没想过吧?”
  他用低沉的声音只说了这么多,就转过身去一一拉着马克的胳膊,重新开始往前走。
  “…………?”奥芬和克丽奥(顺带还有雷奇)彼此看了看,都是一脸诧异。总之他拾起地上的警棍,向萨鲁赶去。
  萨鲁走得很快,一边甩开大腿前进一边静静地说:“刚才也说过了,动脑子好好想一想一一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你们魔术士动脑筋思考的样子。我对什么优良血统、受诅咒的血统啥的,也就是魔术士的血统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沉默了一会儿,“……我可能是外面的世界看得太多了。用那个陈腐教主的话来说,要把魔术士彻底灭绝。这是这里的教义,但是我之所以会拔剑并不是受到这种东西的鼓舞,只是讨厌无聊罢了。所以我一看到那些根本不想思考的人就感觉特别没劲一一所以你们多少也要学会思考。”
  奥芬在心里想,就算你这么说又怎样呢,我也不是不懂你说的意思,那到底是想我们怎么做呢?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一边走边要听你没完没了地说这种酸不溜秋的话呢——)
  想到这里,奥芬不禁站下了,没有再往前走。
  克丽奥也连带着一起停下来,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萨鲁也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子——被他抓住胳膊的马吉克看到他的表情后不由得想要向后退缩。但是当萨鲁看到奥芬一声不响,笔直地盯着他时,他才终于像回过神来似的,脸上显出一点不自然。
  他的脸部表情慢慢发生变化……最终恢复了一开始的讽刺笑容。
  “也、也就是说……我想说的是…”他咳嗽一下,放开马吉克的手,“不要动不动就依靠别人,特别是我,烦死人了。”
  但是奥芬没有听他这句话,而是指着他说:“也就是说你这个人,在对别人说教的时候会特别害羞吧,明明是个教师。”
  “要你管啊!”萨鲁红着脸叫道,改口说,“我哥是个货真价实的说教狂,我可不想变成那种样子。嗯……现在停下得正是时候。”
  他看着通道前方。
  这里已经是通道的尽头。天花板上有一个洞,墙壁上是一张用双头钉固定的梯子。
  “这是哪?”克丽奥问。
  萨鲁很快地回答:“……从这个洞上去,就能到达神殿的最底层。”
  “底层,那比最底层还要低的这里又是什么?”
  “最底层的下面,当然是地牢了,这不是常识吗。”萨鲁语气有些不悦。
  克丽奥对着奥芬的耳朵说悄悄话:“喂你听到了吗,奥芬?刚才他那句话好像又有点哲学味道了。那个人虽然那样说,但实际上是很喜欢说教的我觉得。”
  “……他好像听到了。”
  说是悄悄话,可是声音却很大声,以至于萨鲁听得一清二楚。他看着他们两个,肩膀气得发抖。
  “算了算了。我先上去了。”萨鲁说着把手扶在梯子上。通道的天花板很低,梯子只有几段。站在地上用力挺直身体的话,刚好可以把手伸进那个洞里。
  “啊啊,对了对了一—”萨鲁正要往上爬,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么说来,有关刚才的话题,那个地道还是要塞时的名字,我现在想起来了。”
  “这种事无所谓了啦。”克丽奥说。
  萨鲁挥挥手,说还是听一下比较好,接着慢慢地说:“嗯。好像是叫……诸神的黄昏要塞。”
  萨鲁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爬上梯子。他消失在天花板的洞里之后,又伸出一只手,招呼着让他们过来。奥芬用眼神示意了马吉克、克丽奥的顺序后,把手放在梯子上——
  “等一下。”听到马克的话,奥芬停下来。只见马克大步走过来说,“我先上吧。师父的身体还不太好不是吗?”
  “………”奥芬默默地松开梯子,他的手无力地从梯子上滑落。
  “不好意思。”马吉克简单行了一礼,先爬上了梯子。
  这一次克丽奥把声音压得很小声,向他问道:“……怎么了?”
  “心里有点复杂。”奥芬苦笑。和头痛不同,他感到胸中有一种针扎的感觉。
  “喂。”萨鲁的脑袋突然倒立着探出洞口,他把食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现在还没事,不过是时候要保持安静了。最底层和至今为止不同一一可能会有人。”
  “知道了。”
  接下来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待克丽奥爬上去后,奥芬最后一个离开了这条通道,黄尘打着旋涡,渐渐地向远处的黑暗空间飘去。
  上去才现,这里是一间小房间一一恐怕是储藏室之类的地方。四个人挤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克丽奥立刻就受不了了,还没等她开口发牢骚——奥芬已经快速捂住了她的嘴巴。实在不想再增加麻烦事了。
  (……应该还算是成功吧。)
  先不去管那个因为拼不过腕力就咬他手指拼命妄图挣脱的克丽奥,奥芬渐渐地安心了。虽然不太喜欢萨鲁,但也正因为有他在才能比较顺利地离开这里。总之现在已经成功地进入了神殿街——不过没想到一下冲得太前,直接跑到了神殿里面。奥芬对这座神殿兴趣不大。只不过……
  (阿莎莉会因为一些事情来这里……这一点不会错……)
  她很早前就说过——她的目的,就是追寻查尔德曼教师的足迹。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肯定会来这里。没错,那位查尔德曼教师曾因为某个目的在十年前入侵过这座基姆拉克。
  奥芬多少带着冷静的态度巡视这个房间。木箱和架子排的满满当当,屋里满是灰尘。就是这样的地方作为了通往地牢的秘密入口——其他人应该是不知道神殿的地下存在地牢的吧。也不知道被关进去的都是些什么人。
  顿时,他露出苦笑。马吉克已经在赶超自己了——没想到自己连脑子也变得迟钝了,奥芬叹了一口气。被关进监狱的都是什么人,这再清楚不过了。肯定就是像他这样的人啊。那里应该是关押神殿的入侵者,并实施拷问的地方。拷问过后——就通过垃圾排放口排到地道里去,就算完了。
  奥芬回忆起地道里风化的累累白骨,心情不由得忧郁起来。也不知道这种情况已经多久了。
  (这些事,就随它去吧……)
  闭上眼睛,奥芬叹了一口气。随它去吧。无论是这座世界之树神殿,还是地道,萨鲁,都无所谓了。等到逃出这座神殿,应该已经快天亮了才对。黎明时分就是关键,萨鲁的这句话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们必须在黎明之前采取必要的行动。
  (对我而言的必要行动,到底……)
  这一点很清楚。到达地面上之后,必须马上去寻找阿莎莉,一分钟都不能耽搁——
  萨鲁默默地,打开房间出口的门。
  马吉克默默地,走了出去。
  连克丽奥也保持默默的状态,跟在后面。
  「关键,就在黎明时分……」
  奥芬在心中不停重复这句话,走出那道门——
  下一秒就用尽全身力气尖叫起来。
  “什·么么么!?”
  走出小屋后,是一条非常宽阔的道路。与其说道路,不如说石柱回廊更加贴切,更符合氛围。是一个有墙壁的石柱回廊(虽然这一点很矛盾),实际上不会是大理石,但是看上去像是白色大理石一般的白色墙壁。壮丽的石柱无止境地排列,柱子也都是纯白,每一根上面都有一副大理石雕刻画。无比光滑的蓝色地板,站在上面连自己的脸都倒映得清清楚楚。只是由于空气中充塞着黄尘,使得这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
  光线并不十分明亮。光源只能依靠规则地挂在各处的古旧提灯。
  天花板惊人的高。在出了小房间的左手边,是一扇巨大的门。足有三米高的门上,装饰着宛如无数蔷薇缠绕般的小格子。正面是一段台阶。宽广、平缓且雄伟,精密的石阶。
  在石阶上,就像是在拍毕业照一样——
  排列着数十名神官士兵。

          ◆ ◇ ◆ ◇ ◆

  他等待她的回答。然后……
  “这把刀无法将我贯穿。”她突然说。多少有点唐突。
  不由得,握住剑柄的手出汗了——这把银色刀刃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魔力。
  只是一把普通的短剑,并不具备像眼前的女人日常使用的那种强大无比的魔力。它被握在人的手中,刀刃连接着人的手腕,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金属道具。
  (说到底,自己……真的能杀得了她吗?就用这种东西……)
  毫无意义的问题勒紧他的胸膛。说到毫无意义,无论是剑也好,魔术也好,凭他的力量根本无法与她抗衡,这是明摆着的问题。
  即便如此——也想和她这样对峙,可能也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而已。
  受到他的穷穷逼近,她依然优雅地抬起手指……
  “我会将汝从这个世上抹消。”
  “…………”他没有回答。
  不可思议的是,他的恐惧感消失了,就因为她这句明确的发言。最初可能他就有预感,或者说一直就在如此期待。他唯独对自己还不了解。他用两只手重新握紧短剑。
  “……是你生出了我。”他说出的话如此毫无价值,连自己都在吃惊,“如果要被你毁灭的话——”
  “不是说过汝等是不会灭亡的吗。”伊丝塔席巴的声音很冷静。
  他苦笑着说:“你想让我相信有轮回转世吗?”
  “对于被众神诅咒,解放了命运的我们来说,神的法则是不值得相信的。当然,转世也包含在内。”
  她的手指——开始慢慢地跃动。
  纤细的手指不做一丝停留,做的动作也不尽相同。像跳舞,像歌唱,在空中舞动。指尖闪烁着微小的光点,光点刻画出一道道银色的轨迹。
  所有的轨迹,勾画出一个复杂的图形。
  魔术文字——是命运之龙的沉默魔术的媒介,混沌的文字。
  一边重复勾画着文字,她一边说:“我生出了汝,给予了汝最高等的教育。汝也将这一切发挥得淋漓尽致——魔术自不用说,现在人类种族中,知识、行动力、理解力、预见力……无论在任何邻域,都没有任何人能够超越汝。但是在遥远的未来——没有我们的帮助,汝等的子孙说不定也能依靠自己达到相同的境界,也说不定不能。这才是最重要的,我的孩子。”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20-2-11 10:17 编辑

                      第五章 这个魔术会杀掉他

  敌人的数量有二十四个——
  虽然没有数,但奥芬反射性地做出判断。都是同样穿着,相同体格的神官士兵,共二十四人。他看到所有人手里都拿着武器,和自己手拿的一样,都是金属的警棍。
  共有二十四人。
  “这还真是——”在种状况下,萨鲁的口气依然很轻松。他提高音量故意让对方听见,自言自语似的说,“什么黎明什么地上,都见鬼去了。竟然理伏在这〈诗圣之间〉的门口,真是很好的决断啊。”
  “跟你的决断相比还是差远了,萨鲁·索琉德……”回话的并不是那些神官士兵。
  奥芬姿势不变,只把目光向旁边移动。他看的不是正面有神官士兵把守的台阶——而是巨大的格子门。格子的图样非常复杂,无法看到门的对面。
  在格子下方,有一个轻轻把后背靠在上面的男人,他抱着胳膊,身形巨大,令看到他的人一时移不开眼。他上半身穿着奇妙的铠甲,面目狰狞得像恶魔一般……
  奥芬的脑中回想起前天听梅晨说过的话。
  『身高一米九,体重八十公斤——和奥莱尔比起来,显得很瘦。不像是已经四十岁的人。
  长着一副像是随时要生气的脸,但他是不会生气的,绝对不会。双肩异常隆起——经常被人开玩笑说有三个脑袋。但是他这身肌肉可不是装样子的。我亲眼见过他轻轻松松就把木棒折断,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梅晨的描述基本上没有错。严厉而冷冽的目光默然地投放在前方。颧骨前突,整个脸就像一副面具。躯体的形状很奇妙,就像是被糊里糊涂的艺术家随意雕刻出来的一样,再加上还穿着更加奇妙的铠甲。
  奥芬很是诧异。
  这副铠甲非常怪异。比魔术士作为战斗装备开发的防护铠甲形状还要奇怪。防护铠甲从轻量级到最重级分为不同的等级,配合不同的用途形状也有所改变,但是都有共通的特点,也就是要保证穿在身上仍然可以活动。
  人类的骨骼长在身体的内部,若是在身体外侧配备装甲,要求他像昆虫一样做外骨骼的活动是不可能的。如果手臂上穿着严丝合缝的铠甲,那根本动都动不了一一这个问题是法解决的。包括对战车用的最重级防护铠甲在内,都设定了可以供关节自由活动的机关。这对防具来说是最明显的弱点,讲明白一点,就是缝隙。
  穿在人身上的防具,必定是不完整的。
  但是一一穿在这个巨汉身上的东西和上面的问题根本不在一个范围,构造非常古怪。要害部位都没有覆盖,受这具深红色铠甲保护的只有后背和胸口,像侧腹部这样的死角,还有下腹全都露在外面。手臂也是毫无防护,这样一来确实便于行动,但是一旦上肢受到攻击,就有可能变得无法战斗,这对于脖子来说也一样。还有,背部的装甲有一块像想膀一样的突起——这很明显是一种累赘。这使得他无法使用长型武器,顶多也就只能用用剑而已。况且如果在远距离用长枪一顶的话,很容易失去平衡。
  就想象而言,这是一副功能很差的防具。他的下半身——按理来说比上半身更容易装备装甲的下半身,只穿了一条白色厚布裤子。
  这个男人慢慢地把后背从格子上移开,挂在腰上的剑无声地摇晃。
  他那一字型的紧团嘴唇微微张开一道缝,细得连牙齿都看不到:“竟然和魔术士勾结……到怎么回事,萨鲁?”
  “这根本不需要什么决断。”萨鲁吐出一口混杂了黄尘的唾沫,把身子面向他。见此,奥芬慢慢地朝后退——
  (情况太糟糕了……)
  没有退路。
  也无法前进。因为地面上唯一可供前进的台阶,被二十人以上的神官把守。面对这么多全副武装的士兵,可以与他们相抗衡的魔术也无法使用。
  如果勉强要说有什么杀手锏的话,也就只有克丽奥和雷奇的魔术了,如果要用这一手的话…
  (咦?)
  奥芬皱起眉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几秒钟前她还在的地方,现在已经不见了人影。毕竟在这种时候,她的行动方式都是一样的——
  “喂!”他叫喊着,向一脸轻松往前走的克丽奥伸出手,勉强抓住了她的头发。
  “好痛。”克丽奥轻轻喊了一声,惊讶地回过头来。
  奥芬小声问她:“你想哪,想去哪!”
  “还用问吗……”克丽奥把雷奇放在头上,伸手指向那群没有任何表情的神官士兵最靠边的位置。
  “从那个地方——”她一边说一边移动手指,顺着所有的神官士兵。一真指到站在格子门前的巨汉的位置,然后握紧拳头说,“到那个地方为止,让这孩子把这些全部轰成分子状态,一扫而空。为此要选一个能看得见所有人的位置才行。”
  “不要做这种事情!!!”见她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奥芬发出一阵怒吼。
  克丽奥和雷奇同时受到惊吓,做的动作都一模一样,她不解地问:“为什么?”
  “这里可是地底下啊!要是头上的神殿全部垮下来,那要怎么办!”
  “这个嘛——”克丽奥嘴上停顿一下,然后拍了一下手说,“没事的,我们平时做好事很多,肯定不会怎么样的啦。”
  “……已经在这种地方遇上这种事了,你还觉得我们平时做了很多好事?”奥芬真的感觉很累,不等克丽奥回答就把她拽到了后面。果然是靠不住。
  萨鲁抬起脸,半闭着眼说:“……你们结束了吗?”
  “嗯嗯。”奥芬说着挥挥手。于是萨鲁用警棍挠了挠脖颈,面朝那个大男人。
  那个男人始终面无表情。在萨鲁和他对上眼之后,再次不动嘴唇地说:“之前找你谈话的时候,你还哭着求我原谅呢。”
  “是吗。我不太记得了—一毕竟指甲都被折断,喉咙和舌头都扎满了针啊。我可能说了什么也不一定。就算叫我向你求婚,我想我也会做的吧,不过……”萨鲁看了奥芬一眼,然后与其说是对那个巨汉,不如说是对站在那里的神官士兵,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说勾结,这倒让我想起来了。我更想知道你现在的勾结对象到底是谁呢,库欧。你现在渐渐地,不动声色地,每周都会参加的最终拜见,从半年前就——”
  突然。
  奥芬能看到的,只有在空中闪烁的几道细细的光线。那些光似乎碰到了萨鲁,然后——
  “————!?”萨鲁的身体突然被抛向空中。就像被什么东西弹飞了一样,撞在近处的墙壁上。警棍从他手上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响声。
  “怎么了?”奥芬吃了一惊,向他跑过去。萨鲁受的伤不重,只是因为后背撞在墙壁上让他一时说不出话。他跌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并朝奥芬抬起手,掌心对准他,示意他不要过来。
  奥芬疑惑地停下脚步。他握住警棍,面向远处那个叫库欧的男人做好战斗准备,短武器对他来说本来就很趁手,过去也接受过警棍的使用训练,只不过…
  (刚才的……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不搞清楚的话,就什么都做不了啊……)
  那条光线已经不见了,就如同突然出现一样,消失得也非常突然。萨鲁好不容易才站起来,背朝他,紧紧地盯着库欧。奥芬忽然想起萨鲁刚刚说过的话。
  (最终……拜见?)
  奈姆·翁利在死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拜见?指的是与最高地位的人物会见吗?但是——是谁呢?对基姆拉克教会而言,最高地位的人物当然是教主拉蒙尼洛克……但是真的是那么简单吗?)
  再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又或者,是可以想出来的。奥芬同时也提防着旁边的神官士兵。他们现在还没有什么动静,但是看他们的列队方式,应该在接到命令时就能立刻展开行动。
  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了一一不赶紧找出对策来的话,人生就要到此结束了。他的内心升起一股寒气,现在还不能在这里丧命……
  在这世界上,有时就算再怎么逞强也是没用的。他很自然生出这样虚无的想法。
  他滚烫的身体因为冷汗渐渐地丧失温度。再这么拖下去,体力只会被一点点消耗掉。奥芬厌烦地舔了舔嘴唇。要剪断这条虚无的连锁——需要一把剪刀。一把强大的剪刀。比如希望之类的。
  (只可惜,现在的状况根本没有那么乐观吧……)
  空气中的黄尘不停地回旋……
  库欧慢慢地行动了。奥芬似乎看到了错觉,在库欧做出动作之前,缠绕在他周围的黄尘就开始纷纷远离。他穿着难看的深红色铠甲,没有碰腰间的大剑,而是拔出后腰上的短剑。
  长约三十厘米的短剑,被抓在长长的右手中。这个大块头男人第一次露出了表情——笑容。只有脸部和额头的皮在皱动,黑暗、深邃的笑容。
  “你都说过什么样的话,让我来告诉你……”库欧说。
  记得梅晨说过,这个人叫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奥芬好像看见他背后那个毫无意义的翼状装甲打开了。接着……刚刚看到的在空中闪烁的条条光线,一下子充斥在库欧的周围。
  仿佛一张光线织成的大网。奥芬哑然地看着他身后的“翅膀”,并听见库欧说:“你是这样说的,和梅晨联手杀了我,再向教主大人谏言,请求向全大陆公开所有的教义。”
  至今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神官士兵们,此刻响起一阵嘈杂声,就像在水面荡起一阵浅浅的波纹,荡过之后,很快就消失了。
  “哦。看来我在被拷问的时候,还真是会说话呢。”萨鲁拾起地上的警棍,在手上转了转,然后稳稳地握住说,“和魔术士……不,和圣都以外的所有人类对立,如果一直按照这样的方式走下去,基姆拉克教会总有一天会灭亡——就像那些可怜的龙族信仰者一样,藏起脸来,神经质地苟延残喘。你们不至于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我知道你只是把那个教主当做傀儡而已,只要把你除掉,后面就好办了——”
  说到这——萨鲁突然不说话了。奥芬不禁感到全身恶寒。
  库欧·巴迪斯·帕泰尔笑了。
  并不是笑容,也不是发出笑声的笑,而是比哄堂大笑还要强烈几倍的诡异笑容。他吊起眼角,不知道的人或许会以为他在生气。
  但是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最让人觉得诡异的就是这点。
  萨鲁的气势有所消减,他努力做出笑容,继续往下说。
  “那我也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吧,老大。现在站在这里的就是——”说着他指指奥芬,“〈牙之塔〉的基利朗谢洛。你听过的吧?他就是那个曾把你打退的查尔德曼·帕达菲尔德的学生。你和那位大陆最强的魔术士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战斗,我都听奥莱尔说过了!”
  萨鲁刚说到这里,库欧脸上的诡异笑容瞬间消失了。接着,和刚刚相同的光线再次包围萨鲁——
  噹!
  萨鲁向地板上狠踢一脚,朝后方跳开——那些光线就这样穿过了萨鲁刚刚所在的地方。
  萨鲁毫发无伤地落地,悠游自在地哼了哼鼻子说:“哼——你那自豪的‘绯魔王’,只要算准时机,根本不难躲过。”
  “和受诅咒的魔术士联手的你,已经不配做我们的同胞……”无视萨鲁的话——库欧举起短剑,“去死吧。”
  这根本就不像神官会说的话,同时也是信号,台阶上的神官士兵们听见之后,开始一齐迈出步伐。他们静静地一段一段往下走,就连遮住下半边脸的面罩,也挡不住他们滚滚的杀意。
  “喂,基利朗谢洛……”萨鲁一动不动地盯着库欧,悄悄对奥芬说,“我来对付库欧,你负责那些神官士兵。”
  “…………”真是胡乱的指示,奥芬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费了半天劲才挤出几句话,“——呃,你、你等等!?怎么可能——我现在使不出魔——”
  “只要不被他们识破,蒙混一下就行。神官士兵从来没有出过这座城市。基本没有和魔术士战斗的经验。他们都对魔术有恐惧心理……我先提醒你,和库欧单打独斗比你这个要困难得多。”
  “要怎么办啊,奥芬!?”克丽奥大声叫唤起来,雷奇在她的头上代替她不停地挥手(前爪),“奥芬你现在无法使用魔术不是吗!?那该怎么办啊!我也没带剑来,奥芬手上也没有像样的武器!难道说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喂奥芬,快回答我呀——”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毫无危机感,只顾大嚷大叫的少女——
  奥芬抱住脑袋,哭喊道:“……这个……混蛋丫头……”
  “呃呃……你就多想点招儿吧。”萨鲁很无语,还带着一点绝望地说。
  萨鲁说完重新面朝库欧。从库欧的背上,无数的光线像瀑布一样铺展开来,仿佛是闪光的翅膀。在这样一对由光组成的巨大翅膀衬托下,这名壮汉看上去好像天使一般——又或者是像恶魔一般。
  总之,这些就交给萨鲁,奥芬转而面向那些神官士兵。他和萨鲁正好形成背对背的局面。看着啪哒啪哒跑过来的克丽奥,他正要骂:“我说你啊——”
  这时。
  就在克丽奥跑过来的方向的正对面——
  奥芬感到全身的血液倒流,差一点没抓稳手上的警棍,赶忙叫道:“马吉克!你——快停下!”
  马吉克面朝步步逼近的神官士兵,合起双手,摆正姿势,用至今没有的严肃表情瞄准目标。在小个子少年的周围,浮现出巨大的构成式,奥芬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一场恶梦。
  马吉克一边集中精神一边说:“只要不破坏建筑物就行了吧?克丽奥不会控制,但是我可以——”
  从少年合并的双手中,出现了纯白的火焰。神官士兵的士气顿时受到影响,开始裹足不前。他们脸上都戴着面罩,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是眼睛里都写满了恐惧。
  奥芬没有再往前走——发动到这个程度,再去干扰的话反而会有危险——他把克丽奥拉到身边。一旦魔术开始爆发,会发生什么事都是无法预料的。
  马吉克用一种没有退路似的表情,向构成式灌入自己的力量。火焰的光顿时更加强烈,少年把手举在前方,大声喊道:“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剧烈膨胀的光热波,笔直地朝神官士兵打去——
  …的前一秒。
  在马吉克眼前,突然出现一堵光线墙壁。光并不刺眼,波光粼粼如水流一样。这是由数条光线重叠组成的——墙壁。
  光线复杂地重叠在一起,在空中组成复杂的纹路,从正面挡下了马吉克的光热波,并且爆炸。
  白色火焰的爆炸也波及到施术者马吉克自身,冲天而上的冲击和热风伴随着爆音,将少年包围,没有听到他发出惨叫……
  “马吉克!?”克丽奥叫着冲过去。奥芬也想跑过去——但他突然停下脚步。他惊恐地回过头,将视线对准了库欧·巴迪斯·帕泰尔。
  从库欧铠甲上伸展出的光之翼只剩下了一半。出现在马吉克面前的毫无疑问就是消失的那另一半。在银光织成的网中,能看见某种纹路……
  “魔术文字……?”这个事实超出了奥芬的理解范围。身为基姆拉克教徒的杀手,会使用龙种族的魔术?
  库欧脸上静静地浮现出嘲弄的笑容。
  “绯·魔·王。又称魔人之铠。”萨鲁背对着他说道,“对这个人而言,你们的魔术是不管用的。”
  奥芬听了这话,突然有一种预感从记忆的深渊中浮现。这不是他回想到的,而是自然而然出现的。当时他遇到梅晨,是在卡密森达剧院。以及,那副铠甲。
  没有任何机动性的深红铠甲。基姆拉克教会,藏匿了天人的遗迹……
  “……是天人的遗产!”奥芬叫道。现在大陆上留存下来的天人武器中的一大半,都是过去在狩猎魔术士时为了让没有魔术力量的普通民众也能和魔术士抗衡而制造出来的——这些由天人的魔术制造出的武器拥有完全凌驾于人类魔术士之上的力量。就算有能够完全防御魔术的防具存在也不足为奇。
  库欧没有回答。光之翼恢复了平常的状态,像轻薄的窗帘一样环绕在库欧的周围……
  萨鲁将警棍水平拿在手里跑了出去,他边跑边喊:“他就交给我!你去对付神官士兵!”
  奥芬背朝着冲向库欧的萨鲁,看向马吉克的方向。克丽奥把他扶了起来,但是却没有意识。毕竟热冲击波就在他面前炸裂了——他身上出现很多烧伤,穿的斗篷也烧焦了。小小的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证明他还没死。
  克丽奥一边摇晃他,一边喊道:“马吉克!喂,为什么不回话!”
  这时——
  意识到魔术的威胁已经不存在,神官士兵一举向那两人进发。
  “可恶!”奥芬骂了一句,抓着警棍冲向那队神官士兵。二十几人的部队中,有五、六个人向奥芬转过身。
  (没办法吸引所有人吗……)
  马吉克和克丽奥被神官士兵包围,看不见了。只能听到克丽奥尖锐的叫骂声,看不见情况如何。
  离他最近的神官士兵先他一步发动攻击——武器是相同的警棍。奥芬抬起右肘,挡住斜上方挥来的警棍。他霎时感受到一阵深至骨髓的疼痛,顾不上管这个,他没有丝毫停顿,利用举起的右手,使用警棍的手柄部分猛击对方的眉心。在快速变换的视界中,他确实地看见那个神官士兵翻了白眼。
  对手倒地后,奥芬伸出空着的左手躲过他的警棍,确认了一下克丽奥的方向——虽然只能看见一群黑压压的神官士兵——把右手上的警棍擦着地滑出去。
  “克丽奥,用这个!”他简短地喊道。在这样的混战中,并不能保证她能顺利捡到,但是说不定也很做得很好。
  或许已经被打死了,但是他尽量不去这样想。
  下一个对手已经在向他袭击了——
  这次是两个人同时。一左一右,空出中间一点距离。奥芬为了扔出警棍,姿势很低,他直接朝前一扑,在地板上打了个滚,站起来时——正好和那两个人擦肩而过。
  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周围已经被敌人团团包围。
  瞄准正要起身的他,一根警棍朝他的脑袋打去,奥芬立即用左手的警棍挡住,发出一阵刺痛鼓膜的尖利金属声。趁着对手一瞬间的暂停,他站起来,正面面对再次挥舞警棍的神官士兵。奥芬呼吸急促,毫不犹豫地冲到对手胳膊内侧的方向。
  同时朝敌人的身体中心位置打出肘击。
  解决掉两个了。
  (真是没完没了……!)
  无论朝哪里看,都是敌人。
  前后左右,有时还有上下,神官士兵的包围无处不在。奥芬的身体根本停不下来,几乎达到忘我的状态。在黄尘朦朦胧胧的视线中,他甚至看到了无数的白色人影连成一片的错觉。击打、防御,打倒了几个人——或者被打倒了多少次——他已经数不过来了,但就在这时……动静突然停止了。
  “…………?”奥芬手握警棍,原地停了下来。在一秒之前,面对间不容发的攻击,他还在反射性地战斗——
  攻击停止了。
  低头一看,四个人——不,是五个人。五个神官士兵倒在地上。在稍远一点的位置躺着最初打倒的一个人。再往旁边看,是克丽奥,离他稍微有点远。她护着马吉克,头上坐着雷奇,她手上拿着警棍,不知是他抛给她的,还是她自己从别人手里夺过来的。在她的脚下躺着三个神官士兵。克丽奥也稍显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了……?)
  他有点搞不清状况。剩下的神官士兵不知何时远远地围成了一个圆,共有十四人,只是站着,并不采取攻击。他的眼里出现不解的神色。
  十四人。十四?
  (少了……一个人?)
  意识到这点,奥芬环视四周。于是——
  在他的背后就站着一名神官士兵。
  “什么!?”在他回头的瞬间,那名神官士兵以飞快的动作向他挥动警棍。奥芬向后一跳躲过攻击,重新摆好姿势,但是对手的动作比他更快——
  他注意到克丽奥呆呆地看着那个神官士兵,而不是他。奥芬再次弹开敌人挥打而来的警棍,假装朝后跳——实际是往左跳去。
  一边跳,他用换到右手的警棍猛击神官士兵的右侧大腿,但是被对方识破,挥空了。
  “奥芬!”克丽奥在叫他。但是根本没空回复——甚至连听她说话的工夫都没有!
  “混蛋!”用同样的武器是打不赢的。奥芬意识到这点,扔掉警棍,握紧拳头死死盯住对方。藏在面罩下的半边脸,还有看着自己的眼睛。
  棕色的眼瞳。
  (…………?)
  一瞬间,奥芬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但是不等他下结论对手就进开始了攻击。在发动的一瞬间,握住警棍的手松开了,然后又再次握紧。这是很明显的假动作,然后,她的警棍从正面袭来。
  只能做出反击了。奥芬的身体大大地旋转起来,转到了警棍的外侧区域——并顺着这个趋势,朝敌人的耳朵附近打出一记暗拳。
  突然间。
  “奥芬!那个人——”
  听到克丽奥的声音,奥芬的拳头停住了。敌人的动作也停了。正要挥舞警棍的神官士兵,和正要攻击对方的奥芬,都保持在快要碰到对方的姿势,彼此一动不动。
  “那个人……”克丽奥慢慢地说,“救了我……”
  神官士兵似乎露出一抹笑容。
  她握住警棍的手突然松开了——警棍掉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以这个声音作掩护,她说了一句话,奥芬听得清清楚楚。
  “来吧……”
  唰……在她张开的右手上出现了空气凝固的感觉。
  几秒钟之后,她的手上出现了一根长长的棒状物——不,是一把大剑。他觉得很眼熟。
  不知何时,她把面罩摘掉了。这下就不是眼熟这么简单了,她面带淘气的微笑看着他。奥芬惊了一下,一边后退一边叫出了那个名字——
  “阿莎莉!”
  “你果然来了。”她简单地说了一句。手里的剑——天人制造的变化之剑,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发出闪光,将她穿在身上的神官士兵的衣服轻轻地切断。刀刃上无数的魔术文字交相辉映,文字膨胀,转移到了她切开的衣服上。整个衣服就这样融化在光明中。
  下一瞬间,她身上的服装变成了黑色战斗服。这身打扮他之前见过。变化完成之后,她抛了一个媚眼,随手把剑戳在地板上。或许是某种魔力还在发挥作用——那把剑竟然笔直地立在石造地板上。
  “怎么搞的?你这身样子。”
  被她这么一说——奥芬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穿的白色上下装已经破烂不堪,脏脏的全是泥巴。原本应该是一套修道服,如今却完全变成了一大团破布。
  “啊,不,这是……”奥芬用手在衣服上拍来拍去,只不过那些脏并不是这样就能拍掉的。就在这时,阿莎莉拔起地上的剑,将刀刃对准他,刀尖一下就碰到了他的衣服。
  她用和刚才一样的流程,把光转移到他的衣服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变成了他一直穿的皮革夹克衫。
  阿莎莉看着他恢复成平时的黑色装束,笑着说:“这样才比较适合你。白色对你来说,在体质上就不搭。”
  “对对。我也同意。”克丽奥从旁边冒出头来,手里还扶着马吉克。

  “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奥芬后退几步,远离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他看向周围的神官士兵,他们脸上全是一脸困惑,不过对现在的情况作出分析之后,做出了基本正确的判断,那就是——
  把这几个人全部杀掉。
  变回平常样子的奥芬面对步步逼近的神官士兵。他只有衣服变了,没有龙形纹章,也没有武器。他摆好姿势,有点后悔扔掉警棍。他们正在被包围,神官士兵的进犯不仅仅是正面,是腹背受敌。奥芬回想起刚刚阻止了马吉克魔术的光之障壁,心中充满不安。如果阿莎莉的魔术也是同样结果的话——那形势还是对他们不利。
  但是。
  奥芬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以至于他放下了拳头。只见阿莎莉把剑扛在肩膀上,轻松地笑了。她的眼神往脚下移去。
  奥芬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在阿莎莉脚下,就在她刚刚立剑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发光的文字。
  她抬起黑色的鞋尖,对准那个文字一踩。瞬间——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惨叫的是那些神官士兵。他们全都发出相同的喊声,向高空中飞去——他们所有人脚下的地板以直径一米左右的圆柱体疾速向天花板升高。天花板很高——没有十米至少也有八米。只凭挂在墙上的提灯发出的光,使得天花板附近非常昏暗,看不太清楚。上升的圆柱几乎要和天花板相撞,在几乎要把神官士兵碾成肉饼的位置停了下来。阿莎莉脚下文字发出的光消失了。
  “但愿你们下得来——”她朝站在圆柱顶上的神官士兵发出戏谑的声音,“下面可是石头地面哦,请考虑清楚。”
  “……好厉害……”克丽奥惊叹。
  阿莎莉摸了摸她的头(连同雷奇),耸耸肩膀对她说话,但更像是自言自语。
  “这把剑我也用得越来越熟练了。”她的笑容从表情上消失了,露出些许寂寥的眼神,“……不用做这种表情吧。确实对我们来说是一把有特殊意义的剑——可是道具就是道具。聪明的话,还是能选择更合适的用法的。”
  奥芬摇摇头,问了其它的事情:“你从什么时候就进来了?”
  “这个问题我同样也想问你呢。应该……是和你差不多的时间吧。”她回答。
  奥芬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现在就这么站在自己的眼前。阿莎莉。天魔魔女。自己的姐姐。
  一直——他一直在追寻她。
  “我——”他正要说话,却感到肺部一阵疼痛。看着她的眼睑也开始酸痛。想思考事情,头痛却卷土重来。无论做什么都这样,没错……
  (只要是有关她的事,只会让我感到痛苦……)
  想说的话早就决定好了。无论在哪里说都行——要说也只有现在。奥芬正要开口,却看不到她了。
  (……?)
  他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皮,明明一直看着她,她却不知何时弯下身子,从克丽奥手中接过马吉克,在他身上摸了摸,检查伤势。
  “阿莎莉?”奥芬问道。
  她可能觉得奥芬关心的是马吉克的事,一边查看胳膊上最严重的烧伤一边说:“不快点治疗就危险了,不过……”
  “不过?”克丽奥问道。奥芬则是把头点了点。
  他转过头。还有一个人不能忘了。
  如同防风林一般将所有神官士兵举起的十四根圆柱的对面——在黄尘的雾霭中,一个展开了光之翼的巨人慢慢走来。
  单手拖着满身疮痍的萨鲁·索琉德,库欧·巴迪斯·帕泰尔一语不发地往前走。奥芬看着他,接着阿莎莉的话说:“前提是他……愿意给我们这样的时间。”
  无论是让阿莎莉来做,还是让克丽奥拜托雷奇来做——治愈复苏型的魔术都要花时间。如果是治好外伤还比较简单,但像现在马吉克这样的重伤,要治好他,必须有人专门对应才行。
  (干脆不管马吉克,三个人一起对付他,可能还比较轻松。)
  从最糟糕的情况,到现在这样的三打一为止。如果还硬要恢复到之前的水平,那也真是够蠢的。
  奥芬感觉真是讽刺,当他把手放在头上时,讽刺的感觉进一步增加了。这还真像阿莎莉的作风。她在改变自己的服装时,把头巾给漏了。
  或者说,她是故意漏掉的。
  但是,无法使用魔术的自己,已经无法满足她的期望了。
  无论是基利朗谢洛,还是钢铁后继者。
  ——又或者是,代替查尔德曼的存在。
  “奥芬。”
  “基利朗谢洛。”
  阿莎莉和克丽奥同时喊了他的名字。他也分不清是对哪个名字有了反应,回过头来,耸耸肩膀。
  (……他有时还会跟我回嘴,是个很可爱的学生啊。)
  他笑了,决意已定。这本来就用不着下什么决定。
  他用下巴向缓缓走来的库欧示意了一下,说:“那家伙根本不会给我们时间。只能由我来争取。要让马吉克回复需要多少时间?”
  “五分钟。”阿莎莉说完就开始编筑构成式……
  克丽奥站起来,和奥芬站在一起,紧紧地握住捡来的警棍,说:“我来给奥芬做后援。”
  同时,少女头上的雷奇也把头抬起来。但是库欧的铠甲是用天人的魔术制造的,以一只深渊之龙幼崽的魔术水平,究竟管不管用呢……
  奥芬没有说出自己的担心,而是看着库欧——拍拍克丽奥的脑袋,说道:“啊啊。后援是很有必要的。”
  “……奥芬!?”克丽奥很惊讶,声音中充满了欢喜的成分。奥芬假装没有注意。
  库欧的步伐——
  停止了。身穿绯色铠甲,拥有一双翅膀的死亡教师,把拖在手里的萨鲁身体扔在地上。萨鲁还没有断气,只是失了意识。在他刚刚治好的身体上,又增加了无数的伤口。这应该是库欧手上的短剑造成的。
  奥芬说:“你就是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吗?死亡教师的头领。”
  库欧没有回答。
  奥芬继续说:“杀掉奈姆·翁利的人,就是我。”
  他感觉到身后的阿莎莉在听了这句话后抬起了头,但他并未回头。
  库欧依然面无表情。
  奥芬也模仿他那没有感情的脸孔,把脸放松,然后说:“我不会杀你,只要争取一点时间就行。”
  库欧笑了。天也亮了。

          ◆ ◇ ◆ ◇ ◆

  这个魔术会杀掉他。他对这份确信——
  产生了怀疑,并皱紧眉头。她不停地在虚空中描绘文字,集合在她身上的力量产生了一种强大的压力反射着他,这份力量似乎……
  “请不要这样!”他激烈地叫喊,放下手上的短剑,“你应该已经没有力量使出这么大规模的魔术了——”
  “真是漂亮的闪光啊,我的孩子。”伊丝塔席巴的声音充满了满足。
  她似乎笑了——但是她的脸急剧地干燥、龟裂,已经看不出任何表情了。
  这位龙种族的祭司,用集合在手上的力量,换来了自己身体的崩坏。不止是脸,连闪烁着鲜艳绿色光辉的头发也渐渐萎缩,化为尘埃。双脚无法承受自身的重量,她当场跪倒在地——但是描画魔术文字的手指,永远没有停止。
  并且她说道:“实在是做得不错。对,这应该会成为我整个生涯中,第二强大的魔术吧。”
  “怎么会……”他目睹着这一切,浑身颤抖。他动都动不了——要想和将要完成的魔术文字相对抗,何止是不可能,这种行为根本就不存在。在命运之龙种族中——不算始祖魔术士——拥有最强力量的祭司,伊丝塔席巴的力量。
  文字被描绘了好几遍之后,终于释放了——慢慢集中到了一点。银色光芒所描绘的文字合拢为一个整体,却又各不相同。在此基础上,又作为一个整体遵守统一的规格。
  他无力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些渐渐破灭的女性们。
  “这个文字将会把汝杀掉,分解成最小单位,并在数百年之后的时代重新构筑。”
  发光的文字逐渐变得越来越大,并愈发激烈。
  “我们的力量无法超越时空,但是可以通过模拟的方式进行实现。这对汝来说也是一次良好的教训。”
  当光芒充满整个空间的瞬间——
  他发出嘶喊,全身被恐惧和畏惧所洞穿,差点就要失禁。他不管不顾地哭喊着,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知道恐惧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畏惧的是什么。
  自己到底预感到了什么……
  自己会被那个文字杀掉——这样的话就是对死亡的恐惧。
  看到他最爱、最害怕的女人无力地崩殂——这样的话就是对死亡的畏惧。死亡,是最庄严的休止符。
  在他停止喊叫时,光也消失了。
  他还站在原地。而她——却像一堆碎渣一样倒在地上。她只把脸侧过来。此时的她,和悬挂在她身后祭坛上自己美丽的肖像画相比,已经没有丝毫相同点了……
  在她和他中间的位置,漂浮着一个文字。文字悄无声息地,慢慢地向他靠近过来。
  速度非常之慢。到达他所在的位置为止,大约要花上好几分钟的时间。
  伊丝塔席巴近似呢喃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这个文字……是我、我最后的魔术。”
  他一句话不说,只是看着那个文字。
  “一旦碰到这个文字——汝的身体就会消灭,再经过数百年之后,会在这座大陆的某处再生。只不过…”她自嘲地说,“只不过,汝也可以避开这个文字……汝可以从它旁边走过,给我最后一击。我的孩子。汝是个能下决断的男人。因此,就由你来进行决断吧。无论你的决断是什么,对我们都已不太重要。就交给你了。我最终难逃一死。这座要塞作为我们种族的坟墓也是再适合不过了。人之将死,徒劳抵抗又有何用。”
  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想再次表达这句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话。但是却发不出声音。
  不。他摇摇头,并不是听不懂,只是不想接受她即将死亡的事实!
  她一直在说的,正是自己的遗言……
  他凝视着那个文字,一动不动。不知她有没有注意到,她依然自顾自地说:“但是,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断,都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才行。接下来,我将会给汝讲述一段很长的故事——”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20-2-15 00:02 编辑

                      第六章 故事结束了

  黎明将至。
  天魔魔女阿莎莉的直觉告诉她,黎明就要到了。当然,身处地下神殿中,根本看不出任何征兆。她只是有这样的感觉,或者说有了这样的想法。
  不过毫无疑问的是,一切都已经在朝黎明进发。

          ◆ ◇ ◆ ◇ ◆

  黎明即将来临时,梅晨·阿米克坐在路边小巷里——承受着雨水的浇灌,闪烁着一双虚无的眼睛。
  集聚在圣都上空的暗云,将冉冉升起的紫红色朝阳遮得严严实实。
  发布戒严令之后的小巷,不要说人了,连一丝生命的迹象都没有。她抱紧在雨中变得冰冷而僵硬、潮湿而沉重的身体,在自己受伤的右手腕紧紧绑上一块布。那是一直缠在她头上的蓝布。现在被雨水和血水沾湿,染成了一朵黑色玫瑰。

          ◆ ◇ ◆ ◇ ◆

  不知黎明将至,马吉克沉睡在黑暗中。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被一阵闪光弹飞到了这里。
  有什么人正在触碰他的身体。将他剧痛的身体,用某种力量簇拥着,照顾着。
  (啊啊,是的。这个人,就是师父的——)
  他在脑中毫无脉络地思索着。

          ◆ ◇ ◆ ◇ ◆

  见不到黎明,这让他很焦虑。
  萨鲁从混沌的意识深渊中强行把自己叫醒。无论是口腔里还是鼻孔里,都泛着一股血腥。舌头上黏黏的感触让他想吐。他以卧倒的状态抬起脸和脖子,努力想要把身体撑起来——两个胳膊都完全不听使唤。
  “在这里是——不行的,基利朗谢洛!”有什么温暖的东西通过喉咙涌上来,至少肯定那不是胃液,“关键是〈诗圣之间〉……只要打开那扇门,库欧手上有威胁力的武器,就不能——呜啊!”
  快要吐出那团温暖的东西在胸部被堵住了。因为后脑遭到库欧的踩踏,使萨鲁的意识再一次落入深渊中……

          ◆ ◇ ◆ ◇ ◆

  黎明的到来使他感到一阵战栗。
  并不是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而是他感觉到全身的皮肤内侧似乎有卷曲的钢针在翻滚,有种莫名的绞痛感。天就要亮了。
  “〈诗圣之……间〉?”奥芬总算摆脱了疼痛,重复了一遍萨鲁的话。诗圣之间——
  “是那扇门的对面?”
  在库欧的对面矗立着一扇高大的格子门。格子的纹样非常复杂,无法看到里面的样子,但是能感觉到是一个很了不得的东西。一般人不知道的〈诗圣之间〉——神殿最底层——他想起萨鲁说过的话。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对神殿来说或许是非常重要的房间。
  但是房门在库欧的身后,不突破他根本进不了那个〈诗圣之间〉。
  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展开光之翼,悠然地注视着奥芬。他毫不隐藏眼中的杀意。萨鲁倒在他的脚下。在他右手上有一把和他的巨型身材不成比例的短剑——是一把毫无破绽的漆黑之剑,闪耀着黑曜石一般暗淡的光泽。在不规则旋绕的沙尘中,那个男人仿佛是与死亡同行的魔王,又或是引导战士归乡的精灵,威武地伫立。
  奥芬闭上一只眼,将那个男人至于视野的中央,开始编筑魔术构成式。但是他感觉到额头剧烈的绞痛,立刻就中断了。
  (还是……不行啊)
  还是无法使用魔术。满脸血泪的奈姆·翁利的那张脸在眼前浮现。
  “呵、呵、呵……”库欧发出笑声。他的笑容幅度很小,没有引发脸部的变化。他似乎很感兴趣地开始说话。
  “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月之纹章之剑。这是在过去战乱的年代,天人种族赐予龙族信仰者的武器之一。为了应对多种多样的魔术,没有限定施术效果,能对刀刃砍伤的物质进行一定程度的分解和再构筑。但是对于未经过训练的人来说,想要控制再构筑过程中要求的精神集中力非常困难,结果无法实际运用在战斗中。但是,如果交给魔术士的话却能自由控制,真是讽刺。”他耸耸肩,“顺带一说,刻在上面的文字总共有一千零八十四个。大意是,我们既是开始也是结束。其为时之魔物。无论何时皆有其余……正式解读的话会很花时间。现存的很多东西都属于习作,根本不能用作武器。”
  奥芬只是默默地听着。对方也没有期待他会有什么反应,库欧口气轻松地继续:“……是不是有点意外?你们认为有能力使用天人种族遗产的,就只有〈牙之塔〉吗……但是,遗产的力量是绝对的。我们当然不能只是旁观,为了独自对魔术文字进行解析,花了大量的时间。至于隐瞒遗迹的事情,王都不可能不知道,不过目前还相安无事。”
  “基姆拉克教会信奉的是命运三女神。应该对传说中窃取了众神魔术的龙种族非常讨厌才对吧?”奥芬充满讽刺地发出质问。
  但是库欧对此却不屑一顾,用鼻子哼了一下说:“我们也不是傻子。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当然要利用。不管怎么说……龙种族就是龙种族,和人类没有关系,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我对这些话——”一边喘气一边插话的是……
  是克丽奥。她不知何时绕到了库欧的左手边,把抱在怀里的雷奇高高举起,喊道:“没有,兴趣!”
  少女一个字一个字地,刚刚说完,库欧的周围出现朦胧的闪光。雷奇睁开绿色的眼睛凝视着他。光芒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变化成火焰,瞬间产生震动。
  发生大爆炸。
  在爆炸中,奥芬看到库欧用翅膀护住了自己的身体,于是他朝着熊熊火柱中的人影拔腿奔去。
  (他正在用翅膀进行防御,应该顾不上做其他的事……)
  趁现在,说不定能把门打开。
  他一边跑一边叫:“克丽奥,把那扇门给打穿!”
  “没问题!”克丽奥挥挥手,轻松地就好像是去买菜。她转身面对门的方向,然后——
  被打飞了。
  “咿呀呀呀!?”被火焰中窜出的翅膀打中的克丽奥,因体重轻盈,结结实实地摔在地板上。被她扔出去的雷奇为了避免一起遭殃,朝别的方向滚去。少女一头长长的金发如同拖曳的火苗般旋转,身体激烈地撞击在墙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躺在地上不动了。

  雷奇在地板上眨了眨眼睛——它原地转了一圈,自己摔倒了。
  “……什么!?”奥芬失算了。即使如此自己的脚步也不能停。前方的火柱分为两半,库欧从中出现了。他的半边翅膀是展开的,另半边翅膀护着自己的身体。
  此刻,另半边翅膀也无声地展开了。库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原来是背部的装甲……)
  奥芬注意到了一些没有实际意义的事。闪耀的光线是从竖在库欧背上的两块红色板子里伸出来,形成光之翼的。仔细看的话,板子的前端分裂成了无数的银丝。在空中闪闪发光是这些银丝造成的残像。银丝彼此紧密结合,形成了翅膀。
  现在不能停下脚步——一旦停下来的话,毫无疑问库欧会向克丽奥给予最后一击。
  相反的,如果采取接近战的话,他的翅膀便无法使用了。
  面朝逼近而来的奥芬,库欧举起漆黑的短剑,并把左手放在刀身上。
  (真是奇怪的姿势。)
  奥芬有点惊讶,但既然对手的武器是短剑的话还是采取接近的方式比较好,还有五步……
  库欧的手指拂过刀身。还有三步。
  这时,他的嘴角咧开,露出了白牙。还有两步,估计连半秒都不需要。
  刹那间——
  奥芬的脑子里像过电一样闪了一下,朝旁边跳去。这一次不是光之翼,而是某种黑色物体擦过他的身边。
  双脚着地后奥芬还是一刻没有闲,立即向前方扑倒,转了一圈之后站稳身体,再向后方闪退。
  自始至终,都有一个锐不可当的鞭子状物体在追击他的动作。带出黑色的残像,以S字形状剜开地板,发出刺耳的响声,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刻印,然后又回到库欧的手上。
  “这是……”
  跳到后方,再次与库欧拉开距离。为了能随时起跳,奥芬把脚稳稳地耙在地上,摆好姿势。
  库欧的短剑伸长,变成了长剑的尺寸,不,只是看似如此。
  死亡教师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手上握的黑色短剑只剩下了刀柄,刀身就像复杂的拼图一样分成了无数片,分散浮在空中。就好像是将组合好的图形拉长了一样。库欧举起刀柄,刀身也随之升高。这名壮汉把手奋力一挥——
  奥芬迅速趴下,刀刃的集合体从他的头上呼啸而过,等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他才把头抬起。
  刀刃之间的间隙更加扩大,延展到数米之长。库欧把刀柄往回一拉,刀刃收缩。看来都可以通过刀柄来实现控制,他就像操纵一条鞭子一样,来回地挥舞刀刃组成的聚合体。
  剑的碎片像流星雨一样飞溅——
  奥芬躲避着从前后左右飞驰而来的黑色刀刃,听见库欧说:“此乃星之纹章之剑……穆多阿乌尔,难得的一击!”
  刀刃越是伸展,间隙也就越大,但是只要被哪怕一块刀刃碎片击中,就有可能造成致命伤。碎片的数量是有限的,所以只要伸展到几十米的长度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每一块刀刃碎片的形状都相当奇特,像是一种文字。恐怕是魔术文字吧。
  (混蛋……!)
  奥芬惨烈地意识到,随着不停地躲避袭来的刀刃,他与库欧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距离越大对他就越不利——因为他无法使用魔术!
  就算在〈塔〉里把体术相关的战斗技巧学得再好,但作为魔术士而言,其技能都是以魔术为主体的——既是主体,也是契机,更是决胜最重要的筹码。损失了这一块意味的是什么,他咬牙切齿,知道得很清楚。
  (什么都……办不到!毫无力量。)
  他咂舌,往后跳了一大步,这下和库欧之间的距离就拉开了十米远。
  这把名叫穆多阿乌尔之剑的攻击范围估计也到了极限,库欧的攻击停止了。剑刃的碎片像流水般聚合在了一起,刀身缩短到一支胳膊的长度。
  “只要没有这具铠甲……和这把剑,就能轻易取胜。你是这么想的吧,魔术士?”随着库欧说话,他背部的翅膀优雅地拍动。
  接着——死亡教师瞥了一眼倒在脚下的萨鲁,说:“正是如此。”他自己承认了。
  谁管你这么多——奥芬在心里骂了一句,轻抚胸口,试图平息紊乱的呼吸。
  库欧静静地说:“这个男人背叛我们的理由,也说给你听听吧。继续维持现在的体制会导致基姆拉克教会灭亡?这纯属无稽之谈。这个愚蠢的年轻人,对这座城市感到厌倦了……”
  奥芬注意到他手上的剑再度伸长了,他沉下腰身,做好准备。以现在这么远的距离,就算发动攻击,剑刃之间的距离也会很大,要躲避不是难事。
  “厌倦?我从来没感觉到厌倦,我一直都——”库欧把剑柄维持在腰部的位置,“一直都感到非常恐惧!”
  他的剑向前突刺。
  剑刃飞快地刺向前方——使用突刺的话,无论刀刃之间有多大的空隙都没关系。
  “竟然和奈姆说一样的话!”奥芬边说边向旁边逃窜。
  库欧不等把剑收回,就向前冲刺:“当然了!他就是我的儿子!”
  听到库欧的叫喊,奥芬有一瞬间的走神。刹那间,库欧翻转手腕——将突刺的剑横向砍杀。
  “————!”
  黑色刀刃像锯木头一样从他的身上斩过,奥芬发出无声的悲鸣。因为刀刃之间存在空隙,还不至于把他斩成两截,但还是有一些碎片擦到了他,使他的侧腹部一直到胸口产生了好几道裂伤。
  承受了疼痛和震惊,奥芬倒在地上。出血不是很多,但是刀刃的形状很特殊,使得伤口的疼痛非比寻常。
  强忍住想要捶地翻滚的冲动——奥芬用手肘猛击地板,利用反作用力使自己变成仰躺的状态。就在一瞬间之前他倒地的地方,穆多阿乌尔的刀刃劈天盖地地砸了下来。奥芬继续翻滚身体,变成趴地姿势后站了起来。当然拼命抬起脸时——视线冲破滚滚黄尘的阻挡,和死亡教师对上眼睛。
  “你——”
  “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库欧语气平淡地说,他收回剑,继续说,“他死了吗,怎么死的?”
  “他……”奥芬正要回答——但是一阵剧痛使全身紧绷,主要来自胸口创伤的疼痛,还有强烈的头疼。他的视线歪曲了。
  ——因为你杀了我!——
  奈姆·翁利的声音不知在何处呼唤自己。
  竖起指甲,抓在自己的胸上,奥芬的意识越飘越远,剧痛使他的思想渐渐崩溃。
  (我太……弱小……)
  最后只剩下这个茫然的意识。
  就在这个瞬间。
  “基利朗谢洛!快跳!”阿莎莉的声音仿佛往他一团浆糊的脑中倒入一盆冷水。
  奥芬反射性地跳起。接着就听到了她的喊声:“波纹啊!”
  他的视觉还处在扭曲的状态所以不太清楚,但是能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构成式正在展开。这是阿莎莉特有的,精密且强韧的魔术构成式。
  她就在马吉克的旁边。这画面一晃而过使他看不清楚,不过马吉克的治疗应该已经结束了。阿莎莉让少年躺在地上,从他的旁边站起来,高举右手编筑出巨大的构成式。伴随她的咒文,她脚下的地板突然开裂崩碎。破碎的地面迅速向前方蔓延开来——像海啸般吞噬了所有的地面。从地面到墙壁,再由墙壁到天花板,破坏呈螺旋状加速前进。由内而外的细小的振动,使得柱子、以及刚刚托起神官士兵的圆柱都无助地摇晃起来。掉在附近的几根警棍也发出尖脆的响声,化作粉碎。
  不断连锁的自我破坏——除了魔术以外没有任何防御手段。破坏推进到了库欧的周围,库欧飞快地将翅膀挡在自己前方的地上,于是破坏的轨迹被分成了两路,绕开这个男人向后方流去。
  “咿呀呀呀!?”克丽奥发出惊骇的叫声。好在,被她抱在怀里的雷奇只瞥了一眼她的脚下,就使她免于受到魔术的波及。
  从奥芬跳起来一直到他落地的一秒钟时间里——这场魔术就完成了它的开始和结束。库欧的背后墙壁——包括那扇格子大门,都受到了自我破坏的影响。阿莎莉的魔术使半个的走廊都粉碎了。
  神殿会不会塌陷?奥芬慌忙看向天花板。还没有那样的迹象,看来这里建造得比他想象的要结实。
  阿莎莉放下右手,把拿在左手上的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换到右手。她嘴角微微扬起——是的,没有错——露出凶狠的微笑,然后面露凶光,恶声说道:“……一副臭屁模样,你这个基姆拉克的看门狗。”
  “这等力量——原来是这样。天魔魔女阿莎莉。查尔德曼教室最强的黑魔术士,竟然还活着。”库欧发出低沉的声音,将守住自己身体的翅膀左右张开。在他翅膀守护范围内的地面,像一座海中孤岛般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萨鲁也在保留的范围内。库欧嫌麻烦一样把萨鲁踢到外侧坑坑洼洼的地面上,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来这座圣都散播灾难的吗?”
  “不好意思,这种灰尘满天飞的地方就是请我也不会来——我只是有东西忘在这里。”
  “……忘了东西?”奥芬突然插嘴。
  阿莎莉看了看他,面带愁绪地笑了:“我听漏了那个人的遗言,到这里来的话或许可以听到。”
  “放肆!”库欧发出怒吼,“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卑劣伎俩来到这里,但我是这座圣都的守护者!难道你还想能活着回去吗!”
  阿莎莉不跟他吵,这一次举起左手——“光啊!”
  一团火焰迅速膨胀。
  刚才马吉克释放的东西被妨碍而没有奏效,但是阿莎莉编筑的构成式无论在规模上、精度上,还是速度上,都比马吉克要强大数倍甚至数十倍。光芒向携带着闪电,笔直朝库欧袭来。库欧铠甲上的光之翼迅速闭合——
  轰!
  奥芬抬起胳膊挡住脸,抵抗爆炸的音量和冲击。他一边护住脸,一边眯起眼睛观察战况。阿莎莉释放的光热波将库欧完全包围,燃起熊熊大火,只不过……
  在爆炎中依然能看到库欧的身影,他不动如山地站立在能开山裂石、熔化钢铁的焦火中。这样一看,那双翅膀的防御能力几乎是万能的。
  火焰消失后,库欧毫发无伤。他挥动翅膀排除火焰的余波,将手里的星之纹章之剑对准她。
  “没用的——”
  “这样一看,你真是个书呆子型学者呢。”阿莎莉一脸轻松的样子,笑着耸耸肩膀,“解析魔术文字的人就是你吧?如果不是解析者本人,很难想象会把天人武器运用得如此娴熟。若是这样的话,你真的是了不起——说实话就我看来,你作为一名优秀的解析者,足足比得上〈牙之塔〉工作组的十个人,还绰绰有余。特别是没有经过魔术训练,还能控制这么高精度的武器……”
  “你在夸我?——竟然展示出宽容的一面,真少见啊,天魔。”
  “哎呀。我刚才在说你是个呆子啊。”当她的说话态度很愉悦时——需要特别引起注意,这一点奥芬很清楚,但是他现在只能一脸茫然……
  “你没有问出我的目的呢。你觉得我入侵这座神殿,到底是想去哪里?”阿莎莉悠悠地抬起手指,指指库欧的背后,“还有,经过了自我破坏的物质如果未受到任何干涉的话,依然能保持原型——但只要稍微受到一点点冲击,就很容易崩塌。我劝你还是看看后面吧,呃呃……你好像是叫,库欧·巴迪斯·帕泰尔?”
  听了她的话——库欧的脸上出现了裂痕,神色惊骇得让人感觉他的表情是不是要碎裂。他快速地转过巨大的身躯,面向他的背后。
  墙壁、大门,这两个受到破坏的物体已经完全碎得一干二净。应该是受到刚才的冲击波之后,库欧排除火焰余波时造成的影响。
  墙壁和门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大洞。萨鲁所说的〈诗圣之间〉,如今暴露无遗。
  “什么……东西?”奥芬哑然。有一个不知所谓的东西,出现在前方。
  〈间〉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在奥芬一开始的想象中应该是一个大厅,但事实并非如此。展现在崩塌的墙壁对面的,是一处天然的地下洞窟,不像是钟乳洞,是一个广袤的巨大空间。
  洞窟的范围一直延伸得很远很远,非常广大空旷。走廊的前方是一段悬崖峭壁,就好像是一座埋在地下的,带了屋顶的峡谷。向下望去,广袤的洞窟就像是地底湖一般。黑暗中的水面一片漆黑,静谧而安详。以奥芬的直觉,雨水汇流形成地下水之后,全部会流到这里。这里是如此的空旷。
  这些东西就这么多,没什么可说的。
  最让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是在空中浮动的人影。
  浮动——正如字面所描述,浮在空中。奥芬最先注意到的,是绿色,是宛如流淌般的,绿色头发。
  绿色的长袍……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性身影。在洞窟的深处,在距离走廊上的悬崖大约有一个街区那么远的空中飘浮着,无力垂荡的手臂与双腿也是如此美丽。
  她为什么会浮在空中?
  奥芬产生了这个简单的问题。
  然后简单地理解了问题的答案。
  在离她非常近的空间中——有一根胳膊突兀地伸出来,就好像是从空间中长出来的一样。那也是一条女性的手腕。这条手腕就这么抓着她,把她吊在空中。
  手腕紧紧地掐住她纤细的脖子。
  她的脖子像是已经断了,角度弯曲得非常诡异。她应该已经完全死掉了,但是——
  奥芬仔细一看,发现了一个事实。
  “…………!?”他颤抖着退后了一步。她的脖子虽然折断了,人还被吊着——但是却用一双绿色的瞳孔看着他们。
  “女神……啊……”听见库欧·巴迪斯·帕泰尔畏怯的声音,使奥芬回复了自制。只见库欧当场跪地,整个身体反复对折,向浮在空中的女人深深地埋下头颅。
  “请饶恕……我的……罪过……”他颤抖地祈祷,仿佛已经忘了其他人的存在。
  阿莎莉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放下手上的剑看着那个女人,她这种张着嘴巴哑口无言的表情实在很不多见,但是奥芬也无暇去顾及这些了。克丽奥也摸着雷奇的脑袋,一脸惊呆。马吉克还没有醒,萨鲁也还没有回复意识。
  再往周围一看,只见圆柱上那些无事可做的神官士兵也全都像库欧一样拜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现在这个景象?)
  奥芬很诧异。刚刚,库欧说了女神几个字。
  女神?地下洞窟。地底湖。
  女人。女神?
  奥芬的脑子里乱成一团——他整理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把自己能理解的事情先处理掉,也就是库欧·巴迪斯·帕泰尔。
  他注意到了。
  库欧现在趴在〈诗圣之间〉的前面,已经是忘我状态。要想制服他只能趁现在。
  奥芬悄悄地朝库欧靠近。他的身体是很雄伟,但是一旦像现在这样蜷在地上就跟个小孩子一样。他的翅膀没有了。穆多阿乌尔之剑的剑柄也被随意地扔在地上。现在的库欧没有任何东西保护。
  无论多么巨型的男人,只要瞅准空子给他一击,绝对能使他昏倒,奥芬自信有这样的能力。一步——又一步,几分钟之前还是那么遥不可及的距离,现在却能轻易地接近。
  终于,奥芬走到了库欧的旁边。看准他低下的后脑部位,深吸一口气挥起拳头——就在这一刹那。
  “基利朗谢洛!危险!”阿莎莉的声音使他的动作瞬间暂停。
  接踵而来的是冲击,强烈的冲击和巨大的轰鸣。
  他的五感都停止了。被外界孤立的大脑能够感受到的,是猛烈的晕眩。仿佛身处在不停旋转的朦胧迷宫中,他失去平衡——磕绊、摔倒。
  脚下的地面消失了。
  在最后的最后,他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可以理解的是头朝下正在跌落的自己,还有急速朝自己逼近的地底湖和那黢黑的水面。

          ◆ ◇ ◆ ◇ ◆

  在黎明到来之前,那个男人突然从她的视线中消失,坠入了黑暗的深渊中。他突然听到火药的炸裂声,还没来得及发出喊叫,就直接向后方飞去——他一脚没踩稳,向着地底湖坠落而去。
  面对这一切,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怎……么会……”克丽奥哑然地发出几声呜咽。

          ◆ ◇ ◆ ◇ ◆

  黎明之前……
  黎明之前?
  包含着愤怒,库欧·巴迪斯·帕泰尔用鼻子笑了一下。黎明之前根本和他毫无关系。
  他站起来。心中下决心要把所有人斩尽杀绝——包括那些神官士兵。首先,已经解决了那个基利朗谢洛。
  在他巨大的手中,还握着最后一件武器,一把又重又硬的手枪。枪口的硝烟还没有散尽,他不慌不忙地——转过身面对剩下的三名惊呆的入侵者,再加一名背约者。
  在深夜时感觉无比遥远的黎明,现在已经到来。但是,这些根本无所谓。
  他的人生中不存在黎明。所以黎明什么的,和他没有丝毫关系。

          ◆ ◇ ◆ ◇ ◆

  在黎明尚早的清晨便醒来的次数变多了——
  奥莱尔苦笑着想着这些,从床上坐起来。年迈并不可怕——可以不用再谋求生活的变化,是很不错的特权。此刻清晨,看看床铺的周围,和昨天没有丝毫变化。除他以外一个人都没有,他的这座老房子离圣都非常地远。
  他微微撩开窗帘,看向外面。南方的天空显出微微的光明。预感到雨可能要停了,他把脚滑下床铺。

          ◆ ◇ ◆ ◇ ◆

  卡洛塔·茂森在黎明之前还没有醒来。

          ◆ ◇ ◆ ◇ ◆

  黎明之前的那个男人。
  就算再怎么闭上双眼,睡眠也不可能到来,他有些厌烦地睁开眼皮。感觉不到辛苦——也感觉不到舒适。自从那一天开始……他从来没有入睡过。
  在柔和的光线笼罩下,圣堂显得非常安静。听不到雨的声音。身处最高级别神殿的最深处,世界之树神殿,就是他的铠甲。
  教主拉蒙尼洛克置身于这件铠甲——不,应该说摇篮更恰当——的正中,微微地侧过头,叫道:“阿纳斯塔西娅。”
  “……是。”一直静候在圣堂角落的少女做出回应。
  “过来。”
  “是。”
  这个少女是唯一一个可以通过圣堂正中间薄薄的隔纸的人。像往常一样——她从圣堂的墙边静静地将薄纸推开,用手扶着墙进到里面。
  她细细的手腕慎重地扶在墙上,微微低下头听候吩咐。
  她的脸朝着另外的方向。伤痕累累的双眼塌下来,等待教主的发落,就像是正在接受训练的小狗。
  拉蒙尼洛克坐在扶手椅子里——将双手支在下巴上,一动不动地观察她。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女。无论是穿着还是举止,都没有特别值得留意的地方。
  他从那把坐得很不舒服的椅子上站起来,然后说:“不用再装了。”
  “……是?”她不解地问道。
  拉蒙尼洛克一步步走过来,说:“我叫你不用再装了。你的眼睛,还能看得见。”
  “怎……么会……?”阿纳斯塔西娅双肩颤抖——把身子靠在墙上向后退。
  拉蒙尼洛克默默地摇摇头。
  前进的步伐没必要加快,也没必要慌乱——除非命令她出去,否则这个少女是不会离开的。
  他走到离少女伸手可及的距离,停了下来。他伸出双手,慢慢地掐住一动不动的少女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
  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加大手上的力度,说道:“你在昨天晚上注意到了库欧。你是凭借脚步声认出来的?你以为那个男人走路时会发出脚步声吗?你的眼睛能看得见,没错吧。”
  “不是——”
  “我再问一遍,是的吧?”
  “是、是……的。”
  “不用害怕。教主没有生气。教主是不会生气的。况且——你本身也没有什么罪过。”拉蒙尼洛克低下声音——用很小的声音开始说话。这里不会有人听见。
  “教主的脸决不能被人看到。”他低头看着少女说,“这张脸,被剥了皮。看到那个的人,都会是这个下场。真正意义上看到那个的人,除了教主没有别人……没有别人。这张脸,这副烙印。这是被女神剥夺了命运的烙印……所以,永远都——”
  圣堂沐浴在淡淡的光辉中,空气很温暖。
  静静地——静静地,直到永远。

          ◆ ◇ ◆ ◇ ◆

  故事结束了,发光的文字依然在他的眼前。
  故事结束之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她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他的身体触碰了文字,文字的光芒增强——将他包围。闪光灼烧他的眼睛,刺痛他的大脑。但是他毫无怨言地接受了这一切。痛苦,应该很快就会过去。
  (等到,眼睛……再次睁开之时。对,一切都会……)
  闪光消失了,他睁开眼睛。光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变得黯淡无力。光缓缓流动,温存地包裹住他。
  手上的银剑消失了——大概被分解了。
  光芒中,自己正在渐渐消失。他一边抵抗着强烈的丧失感,一边努力保持清醒。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这里的这么多人偶……你打算给它们下什么命令?”
  这座要塞中保管着一千只杀戮人偶——这对龙种族来说根本无关痛痒,但是却足以消灭大陆上的所有人类。
  伊丝塔席巴沉默了一会儿,他知道她并不是在犹豫。
  这时她开口说:“和圣域下达的命令一样。再怎么说,这里所有的人偶都经过龙族信仰者的改造。除此以外不会再接受其他命令,也就是——将人类魔术士全部杀光。但是我在后面又加了一句:要等到汝再生,并且死亡之后。在汝死亡之时,必须要做好这个觉悟。如果汝再生了的话,必须要培养出一个在汝死之后能够肩负大陆命运的人,一个能够无惧这一千只杀戮人偶的威胁,可以和圣域一决高下的……战士。不这样做的话,汝等就没有未来可言。”
  她的话——越来越听不清了。
  五感渐渐丧失,他再次闭上眼睛,努力集中听觉。她的话还在继续,还能断断续续地听见。
  “……我的孩子啊……我死了……但是不会消失……汝等……虽然可能……是……失败作……但是……即便如此……也永远……是……我的……孩子……”
  他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坠入了百十年的沉睡中,只有一瞬间;沉入了漩涡般的深渊中,只有一瞬间。
  然后一一

  “汝等唯有接下使命——这些虽然都再清楚不过了。”
  灵堂里回荡的声音十分冰冷。这和感情上的冷酷无关——应该说,是命运将尽的彻骨寒意。混合着绝望,以及对飘渺未来的虚无奢盼。
  混合着绝望,以及对飘渺未来的虚无奢盼……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20-2-18 12:22 编辑

                      再一次序曲

  所有的事差不多已经预测到了。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包裹住身体的空气质量。风的声音。从暗处慢慢扩散的湿气,这些都能感觉得到。但这些都不是理由。
  只是清楚地知道罢了。他在心中确认这一点。就像是自古以来的约定,他很清楚。
  实际上,这确实是自古以来的约定——即使对他来说只是一瞬间。
  他闭着眼晴。自从被她的魔术包围后,就一直是这样。关上视线,并不表示听觉变得敏锐,他只是将意识打磨得非常敏感尖锐,静静地提炼对黑夜的感觉。
  他对五感还没有习惯。为此他非常地慎重。他慢慢地——加大力度改变手指的形状,花了几秒钟完成了握拳的动作。然后他又花了一倍的时间把手张开。动动手指,微微感受到了夜晚的寒气,他甚至对这个触感感到新鲜。
  他张开眼。
  光线很微弱。巨大的树木伸展出的枝蔓在他的头顶上形成一顶天盖。看不见月亮,也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他苦笑——这是有可能的。世界已经变了。他所知道的世界,和现在他身处的世界,到底有哪些相同,又有哪些不同呢。
  与其说是知道,不如说是听来的。他可以一字不差地回忆起她说的任何一句话。所有的话——没错,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她说的所有话他都记得。这就是她强大的魔术效果——并且他想对这些话做出回答的愿望较之更加强烈。
  当然会很强烈。
  他反复对自己说。回答无需非要使用语言。他悠然地挺直脊背。
  “也就是说——”他说出和回答无关的内容,“……这里……是这样的吗?”
  说着,他的眼神变得非常锋利。
  “世界……没有毁灭。”
  真的是这样吗?他产生了怀疑。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清冷的夜气使他感到很舒适。他又吸了一口气,这次不是很深。
  纯净的空气使他的肺感到无比满足。他不由笑了。没错,可以赌一把——如果这份空气是属于灭亡之后的世界,那也不错。这场灭亡值得细细品味。
  但同时他也深知绝不可能会是这样。
  他把张开的右手心向上举起。于是在黑暗中,他看到一个白色的手掌在慢慢上升。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手。他就那么看着那只手,把吸入的气息吐出来。
  同时吐出的还有咒文。
  “光啊。”
  以他的手脖子和指尖作为三角形的两点,在那第三个点的位置无声地亮起一盏光辉。并非火焰。丝毫没有摇曳。瞬间的闪光,发出仿佛使时间暂停般的光芒。这是一盏无色的白光,魔术的光。
  光在诞生的同时,像反作用力一样向正上方跳动了一下。随后慢慢地静止下来。
  他看了看被照亮的周围。除了森林,他看不出别的。似乎是在某个高地上——但是因为树木遮挡又没有星光,无法确定具体的位置。他叹了一口气,降低视线。在白色的光辉下,树皮都是白的。白色的土。白色的杂草。连覆盖在树干上的苔藓都是白的。
  还有白色的手掌。
  他苦笑。恐怕连这份笑容都是白的——虽然自己看不到。
  但是,他身上穿的黑色长袍并没有受到他的魔术灯光影响,依然保持黑色。用设计者的话来说,这是容不得一丝迷茫的颜色。确实,他现在置身于这样的外界中,却仍然保持着自身的颜色。
  (这该,怎么说呢……?)
  他带点讽刺地思考起来。保持一个颜色,和不改变颜色,这两件事看似是一样的,但是却有不同。
  “不对。不过这也没什么大碍。”
  他把亮光灭掉了。比刚才更浓厚的黑暗吞没了一切。
  在暗夜中,只有他的眼珠在反射光芒。他自己也能感受到这份光。他的手在怀中摸索,取出一件银色物体。这是一把无鞘的短剑。刀刃银白。刀柄的触感非常趁手。
  恐怕,唯有这个才是永远不变的东西。

  “我是……她的孩子。”他精神恍惚地自言自语,呼吸和声音都仿佛被吸进了黑暗中。
  “我是——从战乱的时代——从火药之庭被送到这里的,永远的小孩。”

  他开始向前走,不发出脚步声。在他的胸中——
  有一个被赐予的唯一命题。

  唯一的命题——是母亲给他的命题。他无论如何也要完成。即使穷尽自己的生命也要完成。
  如果世界没有毁灭的话——如果世界还没有毁灭的话。
  那么对这个世界而言就是需要的。他的母亲创造的世界——能够继承这个世界的人在那里?
  ——『后继者是谁?』——
  他的胸中,只有这唯一的命题。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20-2-21 23:40 编辑

                      中场后记

  明明是上下卷却要写「后记」还真是奇怪,但是我也想不出其他的标题,也只能是这样了。请把这当成是中场休息的独白时间吧。因为是独白,所以也就没有其他角色出场,只有作者一个人来和大家见面。这里是系列第九本的卷末解说。
  哎呀呀,高潮部分写起来就是难啊,虽然我早有预感。秋田在想故事的时候,一本书中经过的时间基本都是二十四小时,而这一次竟然只有区区六个小时而已。也就是从午夜一直到黎明时分(呃,其实正正好好经过二十四小时结束的故事一个都没有,有的还花了好几天)。
  这次的基姆拉克篇中登场人物非常之多,如果把这些角色一一进行描写,那情节就完全推进不下去了。像第六卷那样只是反派角色的话,还能平平淡淡地写一写,但如果在高潮部分也这么玩的话,就会在完全搞不清什么状况的情况下故事就完了(狡辩)。
  这次的基姆拉克篇拖得也实在是够长的,不过在下一本就会结束了——可能吧,可能(笑)。
  不过这并不表示整个系列就会结束,可以想象成一直写到现在的『西部篇』的完结。也可以说成第一部完结。但是这并不是像剧场版的时候总会打出的『再见了』『永远的』『完结篇』之类欺骗性标题,到头来却还在出新作的宇宙战舰(虽然没什么关系)。
  整个系列的新剧情展开……这个还没有决定好,不过等到写完第十本之后就应该能想好了吧。在这之前,想做做特别篇。虽然在同一个系列里有三种互不相同的设定已经让人觉得很混乱了。要做的话可能会是史话的长篇吧……无谋长篇就算了。那种吊儿郎当的故事,就算花一整本书去写,也会更加的乱七八糟(铺垫)。
  那么,也别把中场休息搞得太长了。故事还没完,所以也不写日期了,那就暂时先这样吧。秋田敬上(行礼)。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20-2-25 09:22 编辑

                      第七章 基利朗谢洛

  (……这孩子是?)

  (你知道的吧。他叫基利朗谢洛……)

  只有一瞬间。
  溺水所需的时间只有一瞬间,真正的一瞬间。落水时的冲击,以及冰冷彻骨的黑色水流使他无法动弹。他还没来得及挣扎就沉入了水中。在一片漆黑的水里——连自己的身体到底是什么状态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只有上方——究竟什么方向属于「上方」也不知道——被黑乎乎的水墙完全遮蔽……

  (总之现在能够更换教室的,只有这个孩子……米兰…)

  (我觉得用不着那么固守己见吧……)

  一旦吞入大量的水,挣扎就变得毫无意义。实际上,奥芬他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活动。他只是冷静地试图理解自己正在下沉的事实。与其说理解,不如说承认……或者是,期望。
  感觉渐渐麻痹。困倦感压倒性地支配了一切。他闭上眼睛,用强烈无比的思绪与睡魔拥抱——就让我睡吧。

  (我知道……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够了快让我沉睡吧!——

  (就把这孩子托给你如何?不想托的话,你也就没用了……)

  冲击、冰冷的水、水中的无重力状态、理解、承认、期望。
  使他发出呐喊。

          ◆ ◇ ◆ ◇ ◆

  库欧·巴迪斯·帕泰尔看着他们。
  来自古代种族的铠甲守护着他粗线条的巨大身躯,在他的手里握着一件黑色金属的块状物。虚无的枪眼中飘起一道白色硝烟——这是一把手枪。名叫库欧的男人把枪像玩具一样抓在左手上,对准他们。从他的双眼中看不到任何感情——除了拼命遏制的愤怒,就像从枪口无法看到里面的子弹一样。
  阿莎莉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
  就连心中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她只感觉自己全身紧绷,胸部肌肉很紧张,肩膀在抖动。剑——握住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的手在积蓄力量。
  足以用壮丽来形容的回廊,被她释放的魔术破坏得一塌糊涂。破碎的地板、墙壁、屋顶,以及……遮挡〈诗圣之间〉的大门,这些都被她破坏了。她利用剑的「变形」力量使无数的柱子从地板上拔地而起,直逼天顶。在那些柱子的顶端,那些神官士兵在无力地颤抖。他们颤抖的原因很明显不是柱子的高度——虽然足有数米之高。神官士兵恐惧的对象,在于被她打破的〈诗圣之间〉大门对面的光景……
  地底湖黑黝黝的水面无边无际。回廊的地板刚好处于死角位置,不过她还是感觉到湖面泛起了一圈涟漪。静静的水面上,一道孤独的涟漪——那是她的弟弟坠落在黑色湖面上造成的波纹。那是一道将她弟弟吞噬的波纹……
  接着,在更远的地方,在地底湖正中央的位置——有一个绿色长袍的女人高高地吊在半空中。一只虚空中伸出的手腕紧紧地抓住她的脖子——她的四肢无力地垂荡。即使从这么远的地方,也能看出这个吊挂的女人无比的美丽,美丽到任何形容词都相形见绌的程度。地底湖上空多少有一点气流,使她长长的绿色头发随风摇摆。抓住她脖子的手腕纹丝不动,就像握着一支花束一样紧紧地抓住女人的脖子。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女人的脖子已经折断了。
  “……女神……”一句茫然若失的声音打破沉寂。这不是她的声音。阿莎莉感觉到一种无法理喻的惊讶,看着那个发出声音的人。那是一个呆呆地坐在墙边的金发少女,她把深渊之龙的幼崽抱在膝盖上,茫然地眺望地底湖的方向。
  少女只是在重复别人的话,也就是几秒钟之前库欧·巴迪斯·帕泰尔说出的话。
  这名叫库欧的死亡教师,在看到那名吊在空中的女人后,诚惶诚恐地说了几句话。女神。罪过。
  ——请饶恕——
  这句话他说了还不到几秒钟。在这几秒之间……
  阿莎莉感觉自己的脸绷得很紧,牙齿也咬得咯吱作响。她把剑丢在自己脚下,对库欧发出诅咒般的喊声:“你竟然!……杀了那孩子!”
  她事后才觉得,这句话真是够蠢的。
  库欧面无表情地朝前踏出一步。死亡教师身上的深红铠甲,再度伸展出光之翼——
  这对她来说根本无所谓了。
  她把腰放低,伸出双手,用最短的时间编筑出最大的构成式。她大叫一声:“光啊!”
  膨胀的光芒笔直地朝库欧发射而去。
  她的身体承受着强烈的反作用力,全力地释放魔术。剧烈的冲击使她的胳膊和腹部发出啪啪的声音——库欧继续扇动翅膀,用铠甲的力量轻而易举地挡下她的魔术。这些她不可能看不见,但她还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力量的释放上。爆炸声震慑整个神殿。
  光芒消失了。
  包围住库欧的热波一时间没有完全消失,红色的阳炎中,烈焰翻飞。阿莎莉好不容易使自己的呼吸恢复平稳,拾起脚下的剑。受到她的意志影响,剑身上的魔术文字发出白皙的光芒。
  她毫不犹豫地把剑立在地上,然后喊道:“下沉吧!”
  天人锻造的剑在她的命令下,像沉入水里一般融入地板中,只用很短的时间,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就被地面淹没了。
  她抬起视线——
  库欧依然被火焰包围。只要热波还存在,他应该就不会张开翅膀行动。至少在刚刚的战斗中就是这样。但是反过来,只要他关上翅膀,自己的魔术就彻底对他无可奈何。
  (只要那家伙穿着铠甲,就不可能打倒他——)
  阿莎莉极不情愿地承认了这个事实。
  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箱子。
  是一个黑色的小箱子。如果稍微装饰一下的话,说是宝石箱或许都有人相信。她盯紧一动不动的库欧,将手指滑过箱子的表面,按照一定的规则,描绘魔术文字。
  (利用这个天人的传送装置,虽然无法从外面入侵神殿……)
  描绘的文字越是复杂,箱子的重量就越会不断增加。想要去的地方越远,需要描绘的文字就越多。以人类拿在手上可以承受的重量范围来说,无法去到一百公里以外的距离。如果是天人自己使用的话,是不会特意用手去拿着它的。
  箱子的重量到达某种程度之后,阿莎莉停手了。
  (但是……说不定可以从里面逃到外面去……)
  刹那间——
  她感受到一阵无声的风吹来,意识到这突然而来的危险信号,她向后跳开了。
  库欧扇动巨大的翅膀,包围住他的热波随即消失了。
  阿莎莉狠狠地咂了咂舌。
  (太快了……他不仅能防御,还能将某种程度下的魔术强制排除!?)
  她焦躁地解放了下一个构成式。
  “精灵啊!”
  令人汗毛直竖的寒气和燃烧般的恍惚感,她放出了在一般的战斗中从来不会使用的魔术。
  在她伸出的手心位置,具现出一个巨大的、直径三米的光球。光芒瞬间转移,在库欧的正前方炸裂。
  铮!——
  和爆炸声不同,一种很不彻底的轰鸣声震动耳膜。面朝向自己压下的光球——库欧的翅膀也发挥自身的威力与之抗衡,最后总算阻止了光球,将它反推回去。
  “连光速移动的模拟球状闪电都能防住……”
  如果是编筑好构成式就直接释放的光热波的话,只要目睹到扩散在空间中的构成式,想要防御还是可能的。但是和这些不同,出现之后能够根据施术者的意识进行移动控制的模拟球状闪电,以人类魔术士来说是绝对防不住的。
  库欧的铠甲连这一招都能防住,难道连防御反应都被添加在了魔术之中吗?
  自己的杀手锏之一被防住,使她不禁发出一声呻吟。
  但是,翅膀只能最低限度地阻挡光球的前进,无法消灭它——至少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还能撑上一段时间。阿莎莉迅速行动,向自己身后跑去。
  在她的后面,她弟弟的徒弟——好像叫做马吉克——还没有醒来。他身上的重伤刚刚治好,离清醒还要花一点时间。阿莎莉抱起体重意外很轻的少年,把他扛在肩膀上,瞥了一眼还在和模拟球状闪电拼力气的库欧。
  她下定决心,再次向前跑去。她绕过库欧,一直跑到躺在地上的那个年轻男人身边——虽然很脸熟,但是他的名字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他全身伤痕累累,烂泥一样躺在地板上。库欧可能好几次在她的面前叫过这个男人的名字,但就是想不起他的名字。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她抬起脸,把马吉克放在这个男人的旁边,急促地喊道——
  “克丽奥!”
  她不记得有从谁的口中问过她的名字,但是却记得很清楚。
  少女依然瘫坐在回廊的墙边一脸茫然,可能还没能理清整个事态。阿莎莉对那个少女提高音量:“快来这里!”
  她又看了一眼库欧——模拟球状闪电还没有消失——
  她把视线转回到克丽奥。她还是没有动。
  “快一点!基利——呃,奥芬他说不定真的会死啊!”她几乎已经不管不顾,声嘶力竭。
  所幸还是看到了效果。克丽奥的身子震颤了一下——然后站了起来。她把差点掉落的龙族幼崽紧紧地抱起来,慌慌忙忙地朝这边跑来。
  阿莎莉把拿着的黑箱子递在跑过来的少女手里。转移装置中已经输好了转移指令,在少女的手中多少有一定的重量。
  她飞快地说道:“拿着这个,尽可能离这两个人近一点。还有三十秒就要发动了。”
  球形闪电的形状开始扭曲变形——
  阿莎莉握紧拳头,继续对她发出叮嘱。
  “然后,尽快离开这座城市。你的龙族,再加上这孩子的魔术,应该可以办到——就算把这座该死的城市全部化作废墟,也绝对要逃出去。那个大块头…”她指指库欧,“要趁那个大块头离开神殿之前……他应该一时半会儿出不去才对……”
  “等,等一下——”少女感到很疑惑,欲要争辩。
  阿莎莉已经没有再看她,而是注视着即将消失的模拟球形闪电,以及库欧。
  克丽奥说:“你在说什么啊?奥芬他,不是掉下去了吗……”
  少女一边说一边指着一片阴郁的地底湖。黑暗的深渊,加上黄尘的漩涡,传递出单调的噪音。黄尘似乎比地上还要更加浓厚。
  她好像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可能对眼前的事实还无法接受——总之克丽奥不停地说:“救……救救他,快点……”
  “那孩子的事,就交给我吧。”阿莎莉言简意赅地说。
  沉默——短暂的沉默,带来的是冰冷的质感。
  “你——”克丽奥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发出疑惑,“你,是谁?你是奥芬的,什么人?”
  “你说我吗。”阿莎莉说着舔舔干燥的嘴唇。阻止库欧的模拟球形闪电突然缩小——消失了。
  “我是……”她站起来,面朝库欧向前迈了一步。
  差不多到时间了。传送装置发动——
  “我是——那孩子的……”
  瞬间。
  空气中发生了小小的波动,传送装置将克丽奥和另外的两个人转移走了。
  没有了等待回答的人,也失去了继续回答的意义,她闭上嘴巴,静静地看着库欧。
  库欧的铠甲大大地张开翅膀,像是要笼罩一个比人还要大得多的东西。左手的手枪收在裤子口袋里——恐怕里面藏着枪套吧——然后抱住胳膊。
  他闭着嘴巴,发出腹语术一样的声音。实际上他的嘴巴是在动的,但是幅度实在太小太小……
  “你想,和我一对一……?”
  然后。
  唰——
  飞动的光之翼,对准距离他站的位置相距数十米远的地方发动了攻击——也就是那些把神殿士兵高高举起的柱子。
  断裂的圆柱慢慢地倾倒。
  在柱子倒地之前,柱子上进退两难的神殿士兵全都摔在地面上。他们都是从七、八米的高度垂直落下的。
  头部着地,神殿士兵全部不动了。
  “…………?”就在阿莎莉一动不动地惊讶过程中,库欧又重复做了两三遍相同的事情。每一根柱子倒下时,上面的神殿士兵都会摔落在地板上。也有些人摔下之后还尚存一口气——但这时都会遭到库欧另一边翅膀的攻击。就在她茫然的工夫,那些人竞相毙命。
  “……到底想干嘛?”阿莎莉发出不理解的声音。但是库欧只是瞥了她一眼,没做任何回答,就好像在说,你根本不需要知道。
  接着——
  库欧的翅膀安静下来。用一种绝非伶俐的冰冷视线,像锋利的刀子一样看着她说:“……有一种行为,叫做无法挽回的事。一旦犯了罪,再怎么补偿都无济于事。唯一的办法,只有结束生命,来消除罪的存在。”
  他说话的语气非常悠闲。
  “这些都是不能看见的——包括你在内。”
  阿莎莉回过神来,迅速朝后一跳。光之翼从她刚刚站的位置一扫而过。
  在她的脑中做出了好几个用于反击的构成式。
  (那些孩子已经逃出去了……既然这样,也没必要继续在这里和这种家伙耗时间了……)
  而且——还有一些必须的事等待她去完成。必须的。
  她向后一跳,转过身,完全背对库欧。
  她眼前的景象变了。
  在她的眼前,有一扇崩坏损毁的大门和墙壁,还有广大的地底湖。
  还有在地底湖之上,被吊在高空中的女人。
  黑色的湖。黑暗和黄尘组成的漩涡,〈诗圣之间〉……
  (基利朗谢洛……拜托,一定要赶上啊……)
  她使出全力向前跑去,奔向她弟弟落入的湖中——
  就这样投入了基姆拉克神殿最深处的〈诗圣之间〉里。

          ◆ ◇ ◆ ◇ ◆

  “……这孩子是?”
  “你知道的吧。他叫基利朗谢洛……”
  基利朗谢洛茫然地看着那两个对话的人——他感觉到了自己意识,像在发烧一样轻飘飘的。
  不仅仅是意识,他的身体也是轻飘飘的。没有地面,那冰冷的地面不知哪里去了。
  他没有试图寻找地面。
  因为他知道自己溺水了……
  “总之现在能够更换教室的,只有这个孩子……米兰已经被执行部的菲那·托兰要走了。塞因现在的岁数也晚了,即使更换教室也不会有多大的训练效果。嗯……这样不是挺好吗?这孩子和你教室的两个人都认识。”
  “现在已经够多的了。”那个男人看着自己说。
  基利朗谢洛任自己的身体飘荡着,并一直注视着那个男人。
  “我不需要新的学生……至少现在不需要。”
  “我觉得用不着那么固守己见吧……”回答的那一方语气很冷静,接着又非常严肃冰冷地说,“我知道……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就这一句话,让基利朗谢洛感到了气氛的变化。
  “就把这孩子托给你如何?不想收下的话,你也就没用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之后——男人首先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他说道:“我会把……我所有的战斗技术都传授给你,试着学会吧。”
  听到这句话,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全大陆最强的魔术士。

  在他即将失去意识之时——男人说:“如果……没有办法超越我,那我做你老师的意义,又何在呢?”
  基利朗谢洛听见了这句话,但是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这样的训练到底有什么意义?怎么可能会碰见白魔术士呢?”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别等到你无法阻止某个人时,才为自己的无能感到后悔,就像我一样……”

  ——这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然后……
  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空中。
  (这是梦……)
  奥芬茫然地思索着。
  (呃,这么说来……死掉的话,都会这样吗……?)
  如果是的话,早知道自己就不要死了。
  他下定决心,张开眼睛。
  周围是一片黑暗。不同于夜的黑暗——没有那么温柔。是一种冷彻的,断绝了任何光明的黑暗。
  (我还以为,死掉的话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他对神明很失望,在心里发牢骚。
  (就以这种不着调的感觉,一直站着吗……怎么办啊?已经死掉了的话,再死一次也不可能了吧?……受不了,太糟糕了……)
  但是——
  他感觉到了什么,于是停下来。
  并不是动作停下来——他本身就没有在动。是思考停了下来。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但是在他感觉到什么东西的瞬间,他就停止了思考。虽然意识很混沌,但感觉非常敏锐。
  几秒钟之后。
  在他的眼前出现一个女人。
  是一个似曾相识的美丽女人。明明没有风,她身上的绿色长袍却在轻轻摇摆。还有她的长发——一头绿色的秀发也随之飘动。女人用一副安详的表情看着他。看她的眼睛似乎在微笑。绿色的双眸微微垂下,在黑暗中闪烁出阵阵光辉……
  (……她是……)
  不一会,他就想起来了。这是他临死之前看到的女人。就是那个在地底湖上空,被空气中伸出的手腕抓吊起来的女人。她的脖子被狠狠地抓住,明显已经断了,却还在看着他们。
  那个死亡教师……称呼她为女神。
  (女神?)
  他盯着她,把她的样子和这个单词作比对。
  (基姆拉克教会信奉的是……命运三女神……)
  编织出人类命运的女神们。
  “不——不可能……因为…”他说话了。他的身体没有动,喉咙和嘴巴也都没有动,但是他还是感觉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他感觉很不安分,脑子里出现一个想法,“我……难道还活着?”
  奥芬基本确认了这个很突兀的想法,虽然不是很肯定,他感觉死人应该是无法说话的。
  “我——”他想重复自己的问题,但是没有说下去。女人的嘴唇动了动,她的嘴唇太薄了,如果不做一个标记,简直找不到她的嘴在哪里。
  她试图要说什么,奥芬心里一紧,等待她说话。
  她张开口:“曾经——”
  “…………!?”光是听到这几个字,就使他感到一阵战栗。奥芬汗毛倒竖,仔细地——他感觉自己必须仔细地,聆听她的话。
  女人有些面带忧伤地说:“曾经……世界就是如此。世界就是世界,什么也不多,什么也不少,没有为存在于世界上的任何物体提供任何东西。在那时,居住在世界上的,只有不死的巨人们。对巨人来说,哪怕没有大地,没有海洋,没有风,没有星辰太阳,也能永远生存下去。但是,地上发生了变化,虚无被填满了。将虚无填得满满当当的……就是……诸神。”
  “…………”奥芬有点失望——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不就是……老生常谈的那些神话吗……)
  他皱起眉头。在他小孩的时候可能听过这些话,但是没有太当回事——早就忘了——这些无所谓的神话,现在正从她的嘴里娓娓道来。
  “诸神降临的这片土地,没有名字。巨大且虚无的洞穴,空虚的山谷——这就是世界的全部。或许也有人称其为金伦加鸿沟。但是诸神杀掉了巨人,巨人的遗骸不断堆叠形成了大地。从此再也没有人用虚无来称呼这一切了。”
  “你……到底是谁?”奥芬低声发出疑问。女人没有回答,也不见她有任何听到的迹象。
  她只是一个人絮絮自语:“诸神发挥力量,杀掉了所有的巨人……但是唯独无法杀掉世界上最大的巨人,一条蛇。那条蛇实在太过庞大,没有人能接触它,也没有人能看见它。世界上惟一的蛇。唯一的真正的龙=衔尾蛇。当诸神意识到无法杀掉它时,万般无奈,只能在那条蛇盘绕的内侧创造了世界。那是不再虚无的真正世界。生命在大海中诞生,又移住到了大地上。在沉睡巨蛇的内侧——世界就这样被创造了。从此世界不再虚无,有了蛇之中庭这样的称呼。巨人遗骸所形成的大地,被称作巨人大陆。”
  这时——女人第一次移开了视线。她向斜上方抬起下巴,用缥缈的眼神看向无尽的黑暗,面色微妙地皱了皱。
  “……有谁在呼唤……?”她自己发出问题,又自己回应问题,“诸神全知……全能。对诸神来说,不需要给事物命名。诸神毫无商量地统治全世界。需要给世界命名的……就是我们。我们是——诺尔尼一族……”
  说出这句话后,她可能放心了,重新把头低下来,看着奥芬,继续说:“当时,世界上有六种卓越的生命形态——”
  啪——
  突然,奥芬的视线中出现了白色的波纹,他惊讶地眨眨眼。
  “他们各自建立起不同的文明和社会,追求探索世界到底是什么这一极限的命题——”
  啪啪——
  波纹再次出现,比刚才更强烈。
  “怎么了……?”奥芬揉揉眼睛,看看周围。黑暗……渐渐变得稀薄。注意到这一点,他感到非常焦躁。在遥远的方向,连续发生了几次闪光。
  之所以出现波纹,就是因为那些光。那些光化作细长的光带,穿过他的眼前,消失在黑暗中。
  突然间——奥芬感觉全身汗如雨下。他回头一看,背后燃起了熊熊火焰,并向他袭来
  “看我编织——”正要咏唱咒文,却感到强烈的头痛在大脑中翻滚。他喊了一声跪在地上,火焰已将他重重包围——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发出悲鸣。他在火焰中来回打滚,感受到皮肤被烧灼的剧痛。他翻来覆去,在地板上又锤又挖,他的指甲在石头地板上全部开裂,纷纷脱落。地板……?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板。
  他回过神站起来——面前站着一个高身材的男人,无表情地低头看着他。这是很自然的状态,不过他的右拳是紧握的,他一直都是这样。
  (〈牙之塔〉……的……体技……室?)
  这是建在室内的技能对战训练场。他身处其中。除了眼前的另一个人,没有别人。
  (查尔德……曼?老师……)
  他慢慢地审视自己的身体。发现是穿惯了的——不,是以前穿习惯了的〈塔〉远动服。布料很柔软很吸汗,这使得他内心迸发出一股怀旧之情,身体随之颤抖。
  查尔德曼·帕达菲尔德教师的战斗状态还没有解除,必须尽快站起来才行。奥芬试图踩着地板站起来,但是身体却怎么也动弹不了。想伸直却无法伸直,手臂也在颤抖。就在这时,查尔德曼行动了。
  奥芬做好了承受老师攻击的觉悟,但是……
  “……基利朗谢洛,站不起来吗?”查尔德曼只是静静地向他问话。
  (我站不起来。)
  奥芬已经无法正常回答。他的脖子好像也受伤了,连头也抬不起来——查尔德曼似乎叹了一口气,听他的呼吸便知道了。
  除了听到这句叹息,还有他的话语。
  “你还认为,输给我是无可奈何的事吗?”他又叹了一口气,“如果……没有办法超越我,那我做你老师的意义,又何在呢?”
  意识,渐渐远去——但是…
  (不是的……我……不是的!)
  奥芬咬紧牙关,简直要把牙齿全部咬碎。他猛踢地板,至今不能动的身体简直像一场梦一样,轻而易举地就站了起来。他就这样紧紧盯着老师——
  查尔德曼不见了。
  不,在的。只不过不知为何看上去好像变了一个人。穿的不是训练服,而是黑色长袍,身子也小了一圈,表情很复杂。在那双黑色瞳孔中——在那双从来没有流露过一丝感情的双眸中,映射出干涸的悲伤……
  (…………!?)
  看着他眼中的自己的倒影,奥芬皱起眉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并大为惊骇。
  (这不是我的身体……?)
  投射在查尔德曼眼里的,是一个绿色头发,绿色瞳孔的女人。
  和刚才站在这里的女人很相似,但也不尽相同——虽然穿着一样的绿色长袍,但这个人和刚才的女人相比要稍许年轻。不过并不是同一个人,很像,但是样子不同。他曾经见过这个女人。
  (这是……?)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查尔德曼。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
  这是个熟悉的场景。一间墙面如大理石一般洁白的宽敞大厅。天花板很高,需仰视才可见。在自己的背后有一座祭坛——不知为何不用回头也可以看到。
  在祭坛上,有模仿龙种族的形象建造的马、狼、狮子、熊、犀牛——还有立于正中间位置的美丽女子的雕像。在雕像的后面,挂着现在他所变成的女子的肖像画。
  画家是个骗子。肖像画上的她是如此年轻,如此精神饱满。就凭这一点,这幅画就丧失了所有意义。
  (…………?)
  奥芬觉得不对劲,现在的这份感想,并不是他自己的想法。
  (是这个身体——也就是她在想的事情吗?和我的意识混杂在一起……)
  “汝也陪伴了我很长时间了,真是罪过……”
  他意识到自己发出了这句话,是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在说话。查尔德曼的脸上变得痛苦,浮现出断肠般的表情,抬起头看着高高的屋顶。
  有关这个女人的名字,以现在这具身体来说是知道的。但是奥芬自己也在记忆的角落想起了这个名字。伊丝塔席巴修道士。
  那是在巴基里科库遗迹,杀戮人偶挂在嘴边嘲笑的名字……
  (到底有什么……要开始了?)
  他脑子错乱地自言自语。没有任何人回答他。就在这一刹那——
  ——快起来!——
  有谁在喊他,使他的意识模糊了。

          ◆ ◇ ◆ ◇ ◆

  (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千万不能这么想。这是她长年所接受的教育,但是这一次却使得她不得不这么想。
  水很重。黑暗的地底湖的水像针刺般寒冷——如果时间能再充裕一点的话,至少可以脱掉衣服下水,真是麻烦。
  阿莎莉不知道自己到底潜了多深。虽然是为了追寻落水的弟弟跳下水,但是水中的视线几乎为零,水温极低,一个弄不好连自己的心脏都会停止跳动——也不知道是几分钟之后,还是几秒钟之后。
  (如果基利朗谢洛完全晕厥了的话……不会沉得很深。肯定会往上浮才对……)
  若是这样,潜得太深反而没有意义。
  她主意打定,改变姿势——把头朝向水面的方向。她尽可能不活动手脚,保持身体静止,在黑暗的水中仔细凝视。
  他迟早会浮上来,但是不会浮出水面。库欧·巴迪斯·帕泰尔现在肯定也在地底湖的上面监视着……
  (没关系,基利朗谢洛,我——)
  稍微大意一点就有可能溺水,她把自己的意识保持在岌岌可危的生死线上,在心里像咒文一样自言自语,全神贯注。
  (我会守护你的……)
  不能往下沉,但是也不能上浮。她静静地等待着他自己浮上来,虽然没什么根据,不过她相信——他肯定会来到自己伸手可及的范围里。
  ——终于……
  在混沌的黑暗中,近处的黑暗缓缓地摇晃了一下。
  (不对……这是眼睛的错觉。)
  她做出冷静的判断,克制自己不轻举妄动。她知道,如果随便行动的话,自己的体力马上就会被耗尽。
  在水中无法使用魔术这一点,更加搅乱她的心神。即使如此她也决定慢慢地等待。焦躁感在经过某个节点之后就会被无限拖长。绝对不能受其影响——不能够自我控制的人,根本没资格做魔术士。
  刹那间。
  唰地一下……正面有什么东西碰触到她。那个东西慢慢漂流而来,无力地抱住她的脖子。她差一点把嘴里的空气吐出来——阿莎莉稳住自己,紧紧地抱住环抱着她的物体。她用手摸了摸,确实是一个人。
  但是这个人一动不动,处于完全脱力状态。不用试就知道,连呼吸都是停止的。
  (基利朗谢洛!)
  阿莎莉心中喊叫,紧紧地抱住他的身体,拨动脚下的水流——以潜水的状态水平向前移动。
  考虑到地底湖的面积,就算再怎么站在外面监视,也不可能有把所有水面都照亮得一览无余。从她入水的地方稍微移动一段距离,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应该是不可能发现他们的。就这样一直游到对岸,就可以休息了。
  (问题就在于——)
  她不情愿地思考着一个问题。
  (到底存不存在对岸呢?)
  从那个回廊看到的地底湖——可以看出所谓的〈诗圣之间〉是一个积水的地下洞窟。看过之后能得出三点事实。面积规模非常之大;地底湖的边缘可能是断崖绝壁;还有,水面的上方有一个被吊住脖子的女人。

  在刺骨般冰冷的水中潜行,要说有没有任何光明的征兆——哪怕是保守来说——也是一个都看不见。
  (基姆拉克……教会总部的世界之树神殿……最深处……秘义。还有这里,〈诗圣之间〉……)
  她预想过一些危险,也做好了觉悟——但是却没想过会溺水。
  拖着明显比自己重的身体游泳,这种事情是正常人的话根本想都不会去想。彻底冰凉的手脚在水里游动过程中越变越重。她知道只要保持冷静就不至于沉下去,但是一股压迫心脏的不安感还是时时折磨着她。
  (再不快点的话……再不快点给他暖和身体的话,就算是他也会体力不支……)
  实际上这在她也是一样的。
  终于——
  划水的指尖碰到了坚硬的东西。
  (到了!)
  她的指尖碰到了比水还要冰冷的岩石,她的脚最后一踢,脸撞在岩石上,感觉已经麻痹了,所以不会有痛感。
  她一边茫然地思索自己潜了多深,一边开始上浮。黑暗中根本分不清上下左右,只能依靠直觉向水面前进。
  (从开始……跳进水里……过了多长时间了?)
  一分钟,也可能是两分钟——不,在这种水温中是游不了那么久的。她觉得顶多只有一分钟不到,这时背在肩膀上的他的身体突然恢复了自身的重量。
  她从水面上露出了头。
  “…………”她剧烈喘息着吸入空气,确认一下自己游到了哪里——往上看,在头顶上很远的位置能看见光。在她面前是一道几乎垂直的峭壁,在十米左右的高处,有一个巨大的横洞。光就是从那里照在这片地底湖上,当然,光量很不充足。
  那个洞就是一分钟之前她所在的位置。她跳下来之后,顺着跳的方向游到了距离最近的墙壁旁,这么一看也是理所当然。她眯起眼睛,不知能不能看见正在监视湖面的库欧的脚尖。大概是因为疲劳,又或是在冰冷的水中潜行了太长时间导致的混乱,使得眼睛无法很好地对焦,不过——
  拖在肩膀上的他的那张脸,即使在黑暗中也看得非常清楚。
  (基利朗谢洛……)
  她发出无声的呼喊。他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双眼紧闭。湿透的头发紧紧地吸在额头上。他面色苍白,应该是由于体温过低,加上还在出血的原因——他在降落之前被库欧的手枪打伤了。又或者子弹其实没有击中他,他只是受到了惊吓才落水的。但还是不要这么乐观为好。
  阿莎莉重新调整了一下他的身体,看看四周,找寻能离开水面让身体得到休息的地方。如果再不回复体温,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没命。毕竟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跳入了冰水中。而且他还受了重伤。
  但是到处都是峭立的岩壁,连一点可供进入缝隙都看不到。
  (不能被那个死亡教师发现了……不知能不能成功?)
  她内心忐忑地在水面上游了一会儿,举起左手,右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身体,击中意识——
  “……退后……”她一边说一边用指尖触碰岩壁。
  就像是气泡被戳破一样,墙壁上开了一个小洞。小洞渐渐扩大,越变越深。几秒钟之后,刚才还什么都没有的岩壁上,出现了一个十米深度的洞穴。高度离水面几厘米。虽然大小和高度都和想象中有差距,不过还是可供一个大人站立并行走。
  (受不了……要做到让物质消失,还真是费劲。)
  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抬起他的身体放进那个洞穴里。不可能做到一点声音也没有——不过上面似乎也乱成了一团。就算发出一点声音,库欧也听不见的。阿莎莉自从跳入水中到现在,第一次有了乐观的想法。
  把他的身体完全推上去之后,她自己也爬进那个洞穴里。离开水面感觉到自己的体重后,她一点力气也不剩,当场跌倒在地。随之然来的是身体透支的痛楚,和强烈的睡意——
  (……还不行。)
  她紧咬嘴唇,摇摇头。现在还不能睡。
  她靠近一动不动仰躺在地上的奥芬,以近乎爬着的姿势(她不由苦笑)把手放在他的胸口。
  心脏可能还在跳动,但是没有呼吸。
  阿莎莉咂咂舌,抬起脸来。他肯定喝了水。不过既然有浮上来,证明喝下的水并不是很多……
  自己的感觉已经麻痹,这种状态下无法确认他的心脏是不是还在跳动,但是至少要把他的呼吸恢复过来。她按住他的鼻子和喉咙,尝试做人工呼吸。
  无论怎么向他那冰冷的嘴唇里吹气,他都没有反应。
  最糟糕的可能性,在她的脑中闪了一下……
  (从他被手枪击中到现在——至少经过了一分钟以上……的时间。说不定已经休克死亡了……?)
  可能性是有的。如果在被打中的瞬间心脏就已经停止了的话,那就已经没救了。
  “别开玩笑了。”阿莎莉抱怨道。顺便把从他嘴里吸出的湖水吐掉。
  没时间观察他的脸,她只顾不停地重复人工呼吸。但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为何她有一种一直在注视他的脸的错觉。就算在她闭上眼睛吹气的时候,她依然会看到自己弟弟那一动不动的脸。
  弟弟的脸冰冷白皙,宛如在寒冰中沉睡。
  明明没有多少亮光,但却能清楚地看清他的脸。在至今为止的全部生涯中,从来没有在如此近的距离看过他,想到这点,她又要苦笑了。
  在她记忆中的弟弟和现在的他,外表上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但其实变了很多。
  几次人工呼吸均以失败告终,使她更加焦躁。她抬起脸,身子抖了一下——想到,必须要温暖身体才行,这也包括她在内。
  (再继续增加疲劳……不知身体……还撑得撑不住……)
  虽然存在担心,但是不得不这么做,犹豫也没有用。阿莎莉向上张开右手,张开了嘴巴。为了实现她理想中的世界,轻声细语地说:“……夏天啊……”
  呼——无光的一团热量从她的手掌上生起,虽然看不见,但是能痒痒地感觉到冰冷的皮肤渐渐增加了热度。这样一来,至少不会有冻死的危险了。
  “…………呜!?”她不知不觉已把眼睛合上,身子一震又睁开了。一瞬间感觉到意识产生了朦胧。
  (还……不能睡着……)
  她咬紧牙关嘟哝着。看了一眼弟弟的脸,再次按住他的鼻子。
  (快起来……基利朗谢洛。求求你……快起来!)
  阿莎莉咬住他的嘴唇,拼命地向里吹气。
  瞬间……
  “呜咳!”他的身体弹跳了一下。
  像呛到了一样吐出一口水,他开始呼吸了。
  (……太……好了……)
  她意识涣散地呢喃。虽然他还没有回复意识,但是身体在轻轻地弹跳,并不停地吐水。
  她再次吸住他的嘴唇,将他吐出的水清干净。很快,他的呼吸渐渐地趋于平稳……
  “然后是被击中的伤口……”
  大脑至少有七成已经进入了睡眠状态,她努力保持自己的意识看着他,动手寻找枪伤。
  (……是……这里)
  阿莎莉眼皮打架,在他的下腹部位置找到了血的感触。她凑近一看,发现一个很小的伤口。非常非常小,却非常非常深。
  这是明显的枪伤。她把手移到后背上,这道伤完全贯穿了身体。可以肯定,子弹没有留在他体内。
  她把缠绕在脸上的头发理顺,倾注所有的力量编筑构成式——用喑哑的嗓音念出咒文,他的伤口消失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现在只要止血就行了,再多的也做不了了。
  (没问题的……你不会死的。基利朗谢洛……)
  他的呼吸已经恢复平稳——她想伸出手抚摸他的脸,可是已经抬不起胳膊。
  极度疲劳,已经无法思考。阿莎莉撑不住了,倒在弟弟的身体上。她不想直接睡在岩石上。他的身体虽然还很冰冷,但是并不僵硬——因为他已经起死回生了,不会那么硬。她的脑中迷蒙地想着这些事情。
  在她沉入梦乡之前的一瞬间,她的视线正好投射在上方。在视界的中心位置,能远远地看到那个吊在空中的女人,像一面绿色的旗帜般摇动着。女人的眼睛好像在看着她——
  但是她对这些已经无所谓了。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20-3-1 23:47 编辑

                      第八章 奥芬

  对他来说,北方的土地实在是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确实如此啊,可恶。难道说那些人才是对的吗。”他抱怨着看了看周围,从斗篷里伸出的一只手上拿着一张地图,“什么叫『这场战火的善后工作就由我们来承担』啊。只把自己住的地方重建得这么好,边陲的地方就不管了吗?”
  奇耶萨尔西玛大陆化作焦土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场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全大陆的战乱,现在成长起来的很多人都没有经历过。
  他也是其中之一。
  但是——就算确实像天人说的那样,这片大陆在一点点地重新变得富饶起来,但是速度却异常缓慢。能供人类生存的土地还是非常少。
  “……所以都说了就算是这样的地方也不能浪费……可恶。”他独自表达出自己的不满,“这让我怎么和那些死脑筋的人说明呢——到了目的地一看才发现只是一片荒野。那些开拓公社的笨蛋肯定会把这件事怪在先遣队的头上。”
  他发泄愤怒似的踢了踢沙子。
  盘绕在大陆北端的这些黄尘听说就是那场战乱遗留下来的,具体情况只有天人才知道——也就是那些冷淡而简慢的女人。可能确实是依靠她们的力量,大陆的自然环境才有所好转,以及在那场战乱的时代漂流到这片大陆的人类——那些人类刚到这片大陆就被卷入战火,失去了作为一个种族应该具备的力量和文明。她们把这些人招进都市中,并给予庇护。但是——
  在他心中产生了没有根据的怀疑,他在黄尘中一步步前进。呼啸的风擦过他的耳边,发出尖锐的声响。这些砂子并不干枯,只是死气沉沉——还有那漫天的黄色尘埃。
  他忽然垂下眼睑,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在前方黄尘的缝隙中,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

  他抬起头。
  站在薄纸的内侧,静静地感受着蜡烛的火苗摇动的声音——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只不过…
  他痛苦地、仿佛受到灼烧般地呢喃:“女神啊……请不要再责难我……不要再责难……”
  紧紧握住拳头,指甲都吃进肉里。
  不祥的预感。就好像一场噩梦,明明他不可能做梦。

          ◆ ◇ ◆ ◇ ◆

  “……破坏得真是彻底啊,库欧。”拉普旺特看着这片光景,对眼前的大块头男人说。
  实际上他在心里对破坏成这样的景象感到很头疼。要修复这些东西需要花上很长的时间和很大的一笔费用。就像是用一把锤子从回廊的这一边一直砸到另一边一样,简直一塌糊涂。到底是怎样的力量可以把这里破坏成这种程度,这点曾令他很费解。
  直到听见报告说,都是由魔术造成的。
  (可恨至极……)
  他在心中唾骂。不止是魔术,连这个报告都可恨至极。
  无论墙还是门——就连禁断的〈诗圣之间〉的大门都碎得一干二净。已经是最严重破坏。
  穿着怪异的红色铠甲的大块头男人——库欧语气平静地说:“破坏这扇门的是入侵者。”
  “是啊。我想也是。那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就把他们放跑了?”拉普旺特皱着脸说。并不是库欧冷静的声音惹起了他的不快。
  他叹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教师长专属特别神官服。近似套头长袍,只不过构造要更加复杂。白色依然是主基调,经过黄尘常年的侵染已经泛黄,就算再怎么洗也洗不掉。
  不管如何,身为教师长的他虽然比眼前的这个大男人年轻,但是地位属于同级。不,死亡教师的身份是不可告人的,库欧表面上只是一个临时教师长等级,这样一看的话反倒是他的等级较高。
  拉普旺特向旁边瞥了一眼,那里还有另一个守护圣都的死亡教师——卡洛塔。
  从第一眼的印象看,这个女人对现在的事态表现出明显的厌倦感,这使得拉普旺特的烦躁又增加了一层。
  “……入侵者连同背约者在内一共是三个人——你把他们全都放跑了,这样理解没错吗?”
  “是的。”库欧没有看他,而是一直瞻仰着君临在地底湖之上的“女神”。
  但是——
  “是四个人。”卡洛塔用一种戏谑的语调说。她身上穿的也是教师长等级的神官服,和拉普旺特是完全相同的设计。同样的衣服一旦换了一个人穿,整体的印象也随之改变。难看的神官服穿在她的身上,竟然显得非常合适得体——说得更直接一点,就像是睡衣一样,这句话若是被她听到,会不会生气呢。
  又或者会不会笑出来呢?一边想着这些毫不相干的事情,拉普旺特一边挑起眉毛问道:“……四个人?”
  “梅晨·阿米克好像也参与了叛乱。昨天晚上进入我的寝室发动了袭击。”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团结两个字要怎么写?”他尽可能表现出话中带刺的感觉——可是卡洛塔只是轻轻耸耸肩膀,当做是无聊的讽刺。
  她说:“没办法啊。因为梅晨就是很讨厌我嘛。从刚见面那时就是如此。”
  啧——拉普旺特故意用很响的声音咂了咂舌,转过头面对损毁的地板上那一大片血海,说:“……也就是说,仅仅三名入侵者,导致奈姆·翁利被杀,二十三名神官士兵折损,〈诗圣之间〉的大门被破坏,亲眼目睹了女神真容的入侵者全都完整无缺地逃走了,是这样吗。这从头到尾真是太棒了。我真期待教主大人会怎么说。”
  “相当强劲的对手。好久都没有…”库欧插话。
  “真是令人感兴趣的发言啊。”拉普旺特打断库欧的话,看了看被破坏的大门,于是……他注意到了什么,“那是,什么?”
  在损坏的大门下方,有一块脚底打滑的痕迹。他感到背部一阵冰凉,看着库欧说:“……难道,难道说入侵者跑进了〈诗圣之间〉里面!?”
  “没有,这回事。”库欧明确地断言。
  “…………”一时间,拉普旺特盯着库欧看了一会儿——在余光中,就连卡洛塔也对这句话非常在意,松散的双眼此刻也显出紧张。如果库欧·巴迪斯·帕泰尔撒谎的话……
  (……不)
  他强行否定这个想法。怀疑库欧的忠诚度,这本身就有问题。
  这就好像是在怀疑狗的忠诚度一样。
  拉普旺特想不出还有什么好说的了,他啪地转过身,留下两个死亡教师,准备离开这里。这时——
  “拉普旺特教师。”库欧的声音静静地传来。他听见后小心翼翼地在损毁的地板上停下脚步。库欧没有停顿地说,“之后的警备怎么安排?”
  “一个人继续在这座〈诗圣之间〉和世界之树神殿里警戒;另一个人——谁都可以——当然是追击逃亡的入侵者。一天之内给出结果,不然的话,就自己想想清楚吧。”
  “知道了。”库欧回答,他的顺从态度着实令人不快。接着——“拉普旺特教师,还有一件事。”
  又被喊住,拉普旺特很烦躁地回过头,只见库欧抱着胳膊,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他问。
  库欧开口说:“……背约者之一的萨鲁·索琉德,可能会去投靠你。”
  “我不觉得他会来投靠我。”
  “对他来说,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如果他在你面前现身——”
  “我知道。立刻逮捕他,押解给你,这样可以了吧?”拉普旺特·索琉德说完后,转过脚步,消失在回廊里。

          ◆ ◇ ◆ ◇ ◆

  “卟喂呀!”脚下发出喊声,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先不管这个——克丽奥眼前突然变得漆黑一团。她眨眨眼睛,虽说在神殿的地下时照明也是非常不足,不过面对落差如此剧烈的光亮变化,还是感觉眼睛深处有一点疼痛。
  眼睛慢慢地习惯了黑暗,并听见了不绝于耳的下雨声。可能因为雨的原因,也可能本来便是如此,基本看不见充斥在这条街各个角落的黄尘。房间很狭小——不,应该说这就是个小屋。有一张简陋的床,再就只有堆在房间角落的垃圾。能和外界连通的就只有一扇脏脏的淡黄色小窗,还有一扇直来直去的门。
  她在窄小得几乎透不过气的房间里故意憋住气,看了看抱着的雷奇和手里的黑色小箱子。箱子的重量已经完全消失,发光的文字也没有了。虽然搞不太清楚,但可以肯定是这个箱子把她和其他人带到这里来的。
  (对了。马吉克和……那个叫萨鲁的人呢?)
  想到这里,她左右看了看。在她转移的前一瞬间所看到的方向上躺着马吉克。他虽然还没恢复意识,但睡得非常安稳。萨鲁也倒在附近,本来就全是血的衣服,现在被血弄得更脏。
  (真可谓,满身疮痍啊。)
  她叹了一口气,从一直踩着的东西上跳下来。听到“咕欸!”一声喊叫,这个就别管了吧。
  (马吉克应该没事……受到如此致命的烧伤,那个人竟然真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治好了。萨鲁嘛,虽然不能说没事,不过至少还活着。活着——)
  她感到体温下降,抬起脸再一次看了看整个房间。根本不用这么仔细地找——她不用看都知道,自己想找的东西不在这里。
  (奥芬……)
  果然,他不在。
  她站了一会儿,突然感觉鼻子被按住,使克丽奥吃了一惊。她低头一看,是雷奇探出身子,正在用前脚摸她的脸。
  (怎么办啊,雷奇)
  雷奇在她的脸上摸来摸去,克丽奥叹了一口气。
  (我什么忙都没帮上。奥芬明明受伤了——无法使用魔术的魔术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算是伤患吧?——按理说,我应该要好好提供帮助才行啊。)
  最后的几个瞬间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她能想起的场景其实也非常有限,说实话在当时她没有去看奥芬。她记得的是那个女魔术士的警告、枪声、以及奥芬没有发出悲鸣。
  没有听到他的悲鸣这一点,使她感到非常不安——如果受伤了的话,至少应该喊叫一声吧,她就是这么想的。
  “…………”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克丽奥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把头摇了摇。
  她打定主意后向萨鲁走去。先不管这里到底是哪儿,首要任务是必须把这两个男人叫醒,否则哪里也去不了。马吉克只是睡着了而已,而萨鲁就明显不是了。
  “呜哇……”靠近一看才发现萨鲁真的是满身疮痍——明明在一个小时之前已经把他的伤治好了,这下子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从重伤到轻伤全都凑齐了,就好像是拿刀子在他身上涂鸦过一样。
  雨的气味中混合了血的气味,她皱皱眉头往后退了几步。一步,两步,于是后脚又踩到了刚刚跳下来之前踩到的东西——“咕嘎!”——继续无视吧,无所谓。
  “不好意思……”
  突然听到有人喊她,克丽奥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见屋子的角落坐着一个矮矮的人影。
  这个戴眼镜的人影抓了抓脸,说道:“你突然出现,踩到哥哥了……”
  “啊。呃呃……这不是多进吗。怎么了,怎么在这种地方?”
  “呃……没有怎么样,我们一直都在这里的,已经好几天了。”多进指着她的脚下说道。他们是所谓的『地人』。是大陆的原住民,据说现在全部居住在南方的自治领——对克丽奥来说,也只是听说过这些而已。
  身高一百三十厘米左右,身材偏圆,毛皮斗篷是他们的传统民族服装。这个叫多进的人戴着厚厚的眼镜,用一副不安的表情看着她。
  “一直在这里?好几天了?”克丽奥问了两声——然后想了想,问道,“这是哪里?”
  “好像是归某个权威人士所有的仓库管理员小屋……不过这里不是我们找到的,所以具体的不太清楚。”
  “不,我不是问这个,这里还是基姆拉克吗?是在哪个方位?”
  “唉?不知道。我们无非就是跑跑菜场,别的地方也没去。”
  “真是没用。”
  “…………喂…………”
  “啊,对了!”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似有似无的声音,让她想起有个必须优先做的事。克丽奥说完之后跑到萨鲁的旁边,把雷奇放在趴倒在地的萨鲁身上,拍了拍它,然后说,“听我说雷奇,快帮他把伤治好吧,你做得到吧?”
  雷奇并没有做出什么回应的动作,克丽奥把它放在原地,回过身子朝还在愣神的多进走去。
  “我说……”刚才的声音不知又从何处传来——“你这个非法入侵的小丫头!突然连门都不开就出现,并且竟然把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波鲁噶呀啊!?”
  ——在向多进走去的途中,又踩到了什么东西,总之就是无所谓了。
  “你们有去过菜场?”
  “唉?啊啊,是啊。”多进像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克丽奥向他走近过来。窗外的雨没有一点减弱的迹象,但是由于接近黎明的关系,天空开始发白。
  “能带我去神殿吗?”
  “啊,根本不用专门带路,那么大的建筑物,从哪都能——”
  “劝你放弃吧……”
  听到劝阻的声音——克丽奥的肩膀惊跳了一下,她回过头,看见浑身是伤的萨鲁慢慢地抬起脑袋。
  他把前额上被血凝固住的头发拨开,伴随剧烈的喘息说道:“……库欧……绝对会……守在那里……不止,是他……还有卡洛塔……也是——”
  他的眼光中充满了凄惨,克丽奥吞了一下口水——
  她把手一指,说道:“不过你的头上坐着雷奇,看着有点可爱。”
  “这不是你放上去的吗!”被萨鲁的吼声一吓,雷奇从他的头上摔了下来。黑色的龙族幼崽滚在了地板上——它的头正好扑在一片白色灰尘里,使得它打了好几个无声的喷嚏。
  大家都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啊啊——喊得太大声了……有点贫血……”萨鲁无力地趴在地上。
  克丽奥急忙问他:“喂,等一下,卡洛塔又是谁?”
  “……卡洛塔·茂森。是死亡教师——也就是守护基姆拉克教会的战士之一。现在担任神殿守卫工作的,就是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和卡洛塔·茂森这两个人。”
  “不就只有两个人吗。”克丽奥不服气地说。
  萨鲁又把脸抬起来,有些讽刺意味地笑了笑说:“现在连,库欧的铠甲……绯魔王的结界都没打破,两个人也够受的了。”
  “那只要想想办法不就行了!”
  “……说的也是。关于他的话……”
  “唉?”没想到萨鲁会这么快同意她的话,使克丽奥不知说什么好。
  就在她发呆的工夫,萨鲁支起上半身——慢慢地采取了坐在地板上的姿势。他拖着身子慢慢地移动到墙边,把背靠在墙上。然后说:“但是,卡洛塔,就不行了。那个女人,根本奈何不了她——”
  “……很强吗?”克丽奥抱起跑到她脚下满身是灰的雷奇(中途还踩到了什么)问道。
  萨鲁摇摇头。
  “不是这个问题。虽然不是这个问题……算了,总之,很幸运的是我们从神殿里逃出来了——这样就获得了三个机会:躲藏的机会、逃跑的机会,还有……”他弯起嘴角,“武装的机会。”
  “我不会逃的。”克丽奥立刻回答,“我要回刚才的神殿。只要知道这个奇怪箱子的使用方法,就能马上回去——”
  “啊,那个貌似行不通。”多进用手指着她举起的黑色小箱子插嘴说。这个地人扶了扶眼镜,直接往下说,“那个魔术士试了好几回,靠那个装置根本无法把人转送到世界之树神殿里。”
  “为什么啊!?”
  “唉?啊啊,就算你这么掐我脖子我也……”
  这时——
  “办不到的。”连萨鲁也做出了否定的答复,克丽奥听了这句话才松开多进的衣领。
  只见萨鲁又露出讽刺的笑容,或者说是一种嘲弄的、阴险的笑:“凭借天人的魔术,无法靠近神殿……根本就不可能靠近。”
  “你在说什么?”
  “如果能做到的话……神殿早就已经灭亡了——嘿嘿,那样反倒比较轻松……不过也会很无聊……吧……”
  “……他的样子是不是很奇怪?”多进整理了一下衣领说道。克丽奥无声地点点头,她仔细看着还在嘟嘟囔囔的萨鲁。光线很暗看不清楚,不过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脸色变得一片煞白——
  “……因为受伤的关系,好像意识很模糊。”
  “或者说,看上去像是快没命了……”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
  这么说来,她只吩咐了雷奇一句要给他疗伤,之后就没有再管了。看来他的伤一点都没有治好。
  “真是的,雷奇,我不是让你给他好好治疗的吗?”她抱着雷奇,正想往萨鲁所在的地方前进,却感觉有人从背后拉住了她的手,回头一看是多进。
  克丽奥眨眨眼睛,头上冒出一个问号:“怎么了?”
  “呃,不是……你继续这么向前走的话——呃呃,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有踩到某个东西,你都没注意到吗?”
  注意到了,但是没管它。
  “嗯。一开始的时候听到它叫了一声「卟喂呀」,所以我还以为是卟喂呀虫。”
  “你说谁!?”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地板上跳起来。

  这是个和多进同样打扮——但是没戴眼镜——的地人。在相同的毛皮斗篷下佩着一柄难看的破旧长剑。他的脸上全是脚印,伸出粗短的食指指着她大声喊道:“从刚刚开始就像买了来回飞机票一样把我踩来踩去!为什么要踩!?你为什么要踩!?”
  他叫博鲁坎,是多进的哥哥。克丽奥不由得长大了嘴巴,然后问了一句:“哎呀,你刚才在哪儿的?”
  “呜哇,你竟然说出这种话你这个踩脸女。听好,你竟然用膝盖以下的部分碰触我这位史上罕见的英雄,如此无礼的行为,按规定应该要用杀人装置来装死你,知道不知道!?”
  “鬼才知道你这种妄想。”
  “这才不是妄想,是规定!”
  克丽奥没有再理会吵吵嚷嚷的博鲁坎,把这个地人往旁边一推,大步朝前走去。
  “像你这样无聊的小姑娘的脚底,我竟然会从重力的下方看见,这份耻辱到底要怎么清算!?看来只能用原油化妆来化死你了,连市长都会大吃一惊!”博鲁坎跑过来,在她的后面喋喋不休。克丽奥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
  “我说,哥哥,我劝你算了吧。已经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了——”多进担心地跟了过来。
  但是博鲁坎充耳不闻,还在嘴炮:“我借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你这个冒牌的纯洁丫头!给我听好——”
  克丽奥——
  不吱声地转过头来,看着唾沫星子乱飞的博鲁坎,还有一脸不安的多进。她低头看着这两个人,深吸一口气。
  博鲁坎还在继续他的嘴炮,多进一边叹气一边做出祈祷平安的手势。
  “雷奇!把这两个人给我扔得远远的!”
  瞬间。
  噶叭一声钝响,两个地人突然消失了踪影。他们连惨叫的工夫都没有,就穿破地板,伴随着轰鸣深深地被埋进了地下……
  看到两个人就这么活生生地飞速沉入地底,克丽奥惊讶了一下,她说:“……我确实说了远远的,就是方向上好像有点不太对头。”
  她看了看地人下沉的洞穴。洞穴很深且很笔直地冲向地底,这会儿已经看不见博鲁坎他们了。
  “……算了吧。反正那两个人也死不了……”这样就算解决了,克丽奥换到萨鲁这边。萨鲁不知何时已经完全精疲力尽,只剩下一点呼吸。
  向他靠近时脚边绊到了什么东西,克丽奥皱起眉头。
  她低头一看,是还在酣睡的马吉克。
  “…………”她烦躁地挠挠头,轻轻地拍了拍马吉克熟睡的脑袋,“你差不多该起床了吧!”
  “呜呜……恩……”
  马吉克哼哼唧唧。先把他放着,萨鲁要紧。
  她在快死的杀手前弯下腰,拜托雷奇快点把他治好。这时马吉克开始了活动,他摆出一副睡迷糊的脸,说了一句睡迷糊的话:“……咦……?怎么了……怎么睡着了?”
  “啊啊啊,真是让人受不了!”她大喊一声——站起来。在黄尘飞舞的昏暗小屋中握紧拳头,继续发出更大的声音。长长的金发随之摇摆,“你已经不是伤患了,快点给我起来!虽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等到萨鲁能动了就要赶快出发才行!已经没有时间了……啊啊,不要傻站在这里,给我打起精神来!啊,你刚才是不是想打哈欠,不要想逃过我的眼睛!”
  “你、你等一下啦……”马吉克慌乱地摆摆手,看了看周围,困惑地说,“到底怎么回事……这里已经不是神殿了吗?”
  “在你被打晕的这段时间,发生太多的事了!”
  “嗯……哦……”马吉克被训了一顿,双手来回拍打自己的衣服——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打起精神」吧——克丽奥看着他,脚尖在地上来回地拍打。所有的事情都让人不爽。仔细想想,自从进到这座城市,就没遇上过一件顺心的事情。在来这里之前就差点被放鸽子,等到进来之后,本应是带路向导的梅晨就和他们走散了。然后被兰伯特带着进入街区的中心部,又被突然的水流冲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城市中心的神殿里。到了目的地一看,又有一个疙瘩脸的变态男人埋伏在那里,接着又……
  (奥芬……)
  克丽奥把牙齿咬得切磋作响,并努力地试图回忆最后的几个瞬间——没看到的东西是没办法回忆的,但是她还是觉得必须要回忆起什么才行。
  他可能已经死了。
  那个叫阿莎莉的女人最后的表情。还有那句话。她只能回忆出这些。正因为想到了这些,不好的预感也就愈发强烈。
  但是——
  (奥芬在我快死的时候,也没有做出任何放弃……)
  雷奇的魔术渐渐起效,萨鲁的伤口开始恢复了。克丽奥瞥了一眼,在心中果断地宣言。
  (怎么可能逃避呢。)
  差不多,天已经完全亮了。

          ◆ ◇ ◆ ◇ ◆

  黑暗……
  水,以及……
  奥芬在冰冷湿润的感觉中睁开了眼。除了这些——还能感受到一种清敏的温暖。
  一片黑暗,但是和完全的黑暗有所不同。是一种蓝染的黑暗。凝重的寒冷黑暗。四肢很沉重,伴随身体的倦怠感,以及缓慢的疼痛。他想回忆什么,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作罢。
  (……怎么了?……)
  他向自己发出不清不楚的询问,静静地抬起右手。看来能动的只有右手。颤动的指尖在黑暗中彷徨,在空气中滑过,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
  他感觉自己的鼻尖碰到了什么。向下看去——是黑色的头发碰到了鼻子上。
  他用右手弹开它。当他把那团特征明显的头发拨开之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侧脸,正埋在他的胸口……
  “……阿莎莉?”他呼唤着。但是那张侧脸毫无动静,传来的只有她的呼吸、她的体温。
  自己躺在地上,她又趴在自己的身上熟睡。当奥芬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是她……救了我吗……)
  摸摸腹部,枪伤已经消失了,连同库欧的剑造成的伤口也一并治愈了。
  虚空中——从什么都看不见的虚空中,有热气在发散,可能是阿莎莉用魔术在取暖。在那种状态下救出落入地底湖的自己,再实施复苏,再疗伤……这些说起来简单,其实非常的不容易。
  (能做到这种事的,没错——也就只有你了。)
  不过,这里到底是哪里?
  头痛还在继续,他皱着表情来回看了看,意识到他们现在正处在一块横向凹陷的岩石里。出口外面直接就黝黑的水面。而在远远的——高空中,是那个穿绿色长袍的,半吊在空中的女人……
  (这里还是……那个地底湖。好像叫什么〈诗圣之间〉……)
  吊在高空的女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她脖子断了,脸也是斜过来的,但是一直在看他。
  和那个女人对看了一会儿,奥芬叹了一口气。
  (基姆拉克教会已经成立两百年了……难道你一直都是这种状态吗……?)
  他想起那场梦。
  那真的是梦吗,奥芬抱着很大的怀疑回忆着她在“梦”中所说过的话。
  曾经——
  曾经……世界就是如此。世界就是世界,什么也不多,什么也不少,没有为存在于世界上的任何物体提供任何东西。在那时,居住在世界上的,只有不死的巨人们。对巨人来说,哪怕没有大地,没有海洋,没有风,没有星辰太阳,也能永远生存下去。但是,地上发生了变化,虚无被填满了。将虚无填得满满当当的……就是……诸神。
  (那……到底是多久之前的事?)
  并非是受到梦中听见的神话的影响,奥芬闭上眼睛开始回忆在〈牙之塔〉里听过很多遍的大陆的历史——他基本能把大陆所有的历史倒背如流。
  不对——
  (并不是全部,人类知道的所有历史——与奇耶萨尔西玛大陆全史相比较,只占区区三成……)
  奇耶萨尔西玛大陆历史的开端,据说是一千年之前。
  很久以前,窃取了属于诸神的万能之力“魔法”的秘仪,并发展出可以为自己所用的非万能之力“魔术”的,是六种智慧超群的野兽,龙族。龙族的这种行为惹怒了诸神,为了躲避诸神的怒火,它们才逃到了这座奇耶萨尔西玛大陆上来——龙族将大陆上包括地人之类的原住民全部赶到了一些很小的地方,成为了大陆的主宰。之后,龙族又不停地与诸神派来的魔物交战,勉强取得了大战的胜利。大陆也好几次沦为焦土,再通过龙族强大的魔术逐渐修复,就这样生活了几百年……
  人类出现在大陆上,据说是距今三百年前。之所以没有正式的记载,是因为在人类漂流而来的同时,诸神放出的强大魔物也出现在了大陆上——人类的祖先刚刚漂流到这座大陆,就被卷入了战乱,失去了文明,以及传承以前历史的能力。当龙族结束战争的时候,人类文明几乎退化到了原始生活的地步。
  “将那些人类带进自己的都市,并给予教育的,就是天人种族……”不知不觉,奥芬把这些内容说了出来。他发出的声音很干哑,和吹气也差不了多少。
  这时——
  “住进天人种族的都市,人类以极快的速度回复了自身的文明。”
  一种非常熟悉的声音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奥芬睁开眼睛,看到阿莎莉已经把脸抬了起来……
  既然已经醒了就应该把身体拿开。她明明知道这点,却故意不这么做——至少奥芬是这样想的。她好像很感兴趣似的趴在他横躺的身体上。她在他肚子的位置支起手肘撑住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奥芬忍住颤抖的呼吸,继续说:“……极快的。虽然这么说……也足足花了数十年的岁月……”
  “大陆古语——也就是天人的语言渗透进人类社会也是在那个时候。这个大陆古语,在后来天人不存在了之后,就被人类极端地口语化了。”
  “……最后天人与人类之间产生了混血……那也就是……”
  “那也就是,魔术士的历史,更是这座大陆的人类全史的开端——”
  直到流畅地说到这里——她才咯咯地笑了。她耸耸肩膀,眯起眼睛说:“……初等历史教科书的序文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呢,基利朗谢洛。”
  “虽然大家都对这个背诵考试大倒苦水,不过我却一点都不讨厌。”奥芬叹了一口气,用双手遮住脸,继续说,“因为只有背诵,阿莎莉会来帮忙。”
  从指缝中看得不太清楚,不过阿莎莉确实笑了。还吐了吐舌尖,说:“我只能陪你一起背背书而已了。我对考试啊学习啊之类的事很头疼,这种事对蒂西来说才是强项。”
  “蒂西比老师都严格。”
  实际确实如此。有时她会咬着笔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是绝对没有把视线从对方的手上放开。口头禅是——“怎么会做出这种答案?拜托你再好好想想行不行?”
  “就是太刁钻了而已。”
  “还有,一点点——真的是一点点——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很会生气。”
  有时还会扔东西。
  “那叫做歇斯底里。”她说着挥挥手,奥芬本打算对她笑一笑——
  但是在做出笑容之前,他脸上就收住了。他静静地说:“……可米库隆,应该喜欢她。”
  “…………”阿莎莉的脸色变得有点白。
  他慢慢地抬起身体——推开趴在他身上的她。她也没有抵抗,身子朝后缩了缩。
  不想改变表情,也不想做出其他的表情。在她彻底离开他身体之前,奥芬又说:“他死了。老师也死了。”
  “……你想说是我把他们杀掉的?”
  看到阿莎莉的表情上没有出现一丝感情,使奥芬感到一股战栗,他完全支起上半身。她也挺起身子,把后背靠在岩壁上坐好。他使劲地把头摇了摇。
  “不是。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他捏紧软弱无力的拳头,继续说,“现在和过去,完全变了。”
  “这种事我知道。”
  “我不知道,所以才这样说!”奥芬低声喊了一句,把手砸在附近的墙上。
  拳头感到一阵痛楚——但是这种疼痛根本就无所谓。像电流一样的东西穿过手肘,肩膀以下已经没有感觉。这一现象很快就过去了,只留下迟钝的疼痛。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阿莎莉……你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是来看那个女神的吗?看了又能如何!?”他张开疼痛的拳头,指向高空中的女人——那个被库欧称作女神的人。而阿莎莉……
  她没有转动视线,没有去看奥芬手指的方向。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奥芬。熠熠生辉的棕色瞳孔,在黑暗中看去像是金黄色,又或者像火焰一样。在她的脸上,在她的眼中,还没有出现任何带有感情色彩的变化。
  “在我变成这个样子之后,去看了教室里的大家。”
  “…………?”听了她不带任何语调的回答,奥芬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不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她继续说:“……然后,觉得还差了很多,作为后继者而言……”
  “难道你是为了继续锻炼我,才把我拉到这种地方来的吗?”他讽刺地说。可是没见她有任何反应。
  “福瑞迪…”阿莎莉说出的这个人名,使奥芬感到意外。她的表情又重新出现了——感情的色彩。
  她苦笑了。
  “福瑞迪想要掌控整座〈塔〉,真是不自量力。〈塔〉的最高执行部,就算保守来说也并非全是一些酒囊饭袋之徒——实际上,他当时差点就被华尔·凯伦给抹杀掉。真讽刺,他也通过那次事件,深深感到自己在执行部面前是多么的软弱无力。看到他那个样子,我…”她摆了摆头,“我就觉得,他肯定会在几年之内,确确实实地掌控整座〈塔〉。他切肤地感受到自己力量的弱小,为此,他肯定会想方设法补足自己欠缺的部分。虽然这件事不会马上就到来,但是他总有一天会达到和老师一样的高度。”
  “…………”奥芬沉默着,继续等待她的话。
  没等多长时间——她就用独白一样的语速说:“我也对你做了观察。”
  她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
  看她陷入沉默,奥芬主动问:“——然后呢?”
  她寂寞的眼神一晃而过,低下头面向旁边,看向远方。
  她的眼神闪闪发光,映照出摇动的湖面。她有可能只是在看水面的波浪。
  看她的表情,既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蒙混。
  “阿莎莉——”
  “你说你不能使用魔术了是吗?”阿莎莉突然说起无关的话题。
  奥芬咬住嘴唇,正要回话,她又说——
  “自出离开那座地下剧院,我就没有再管你了。所以那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概不知。说给我听听吧,全部。不能使用魔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她停了一拍,继续说,“你说『杀掉了』,又是指的什么?”
  (被听到了……)
  像敲钟一样的重音——
  在他的脑中回荡。他感到头痛欲裂,皱着脸看着她。从来没有过的强烈鼓动敲击着耳朵旁边的血管。大脑的疼痛无休无止,无法适应。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可恶……!)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紧紧地闭上双眼。他拼命忍耐,奈何痛苦却更加汹涌。在痛苦的波浪下翻滚的奥芬欲发出一声叫喊,但胃液却跟随声音一起往上翻,然后——
  “……………………”
  忽然,这些痛楚都消失了。
  等他反应过来,他发现自己被温柔地抱在怀里。
  抬起视线,他看到了阿莎莉。她抱着他的脑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并说道:“说出来吧,全部都说给我听。只要是你的事我什么都能解决。至今为止不都是这样吗?”
  这句话里所说的『至今为止』到底指的是五年前的事呢,还是最近的事呢,奥芬故意没有去问。实际上也问不出来。其实上,是她自己误会了——奥芬苦笑着想——她从来没有为他解决过任何事情。她从以前开始,就只会找一些麻烦事加在他的头上。
  “真是的,你真是笨蛋啊。”阿莎莉温柔地说了一句,“……在这种状态下还想和我对决吗,不可能的。”
  她的话语中已经满是温柔,回荡在他的耳畔……
  奥芬感到一阵脱力感,头痛消失了,代替它的是鼻腔深处传来的疼痛。喉咙深处很热。伴随着无力感,他无法阻止自己奔流的眼泪。
  (她……)
  奥芬一边流泪一边在心中说。
  (她没有忘记,我是一个能够杀掉她的暗杀者……)

          ◆ ◇ ◆ ◇ ◆

  “…………哥哥…………”在好深好深的洞穴中,多进咬紧牙,心情简直凄惨到无以复加,说不定他连可供咬紧的牙也没有了。他就在如此凄惨的境遇中,低声地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嗯。”都这个时候了,哥哥的回应依然这么自信满满。他这种自信到底是哪来的呢,多进为自己根本不想去探究这一神奇的奥秘感到万分遗憾。
  总之博鲁坎直截了当地说:“我按我的思路分析了刚才的战斗,原因就是你没有起到掩护的作用,这全都是你的错。不过我可以原谅你,只要堵住你半边鼻子来堵死你就行了。”
  “……刚才的……是战斗吗?……”
  “是啊,太快了你可能没有看见,在那个小丫头摆出战斗姿势的瞬间,我这位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也立刻拔剑了。这不叫战斗叫什么?”
  “虽然可能道理上说得通……”结果来得最快的只有这副败犬的模样。这句话他只在心里想了想,没说出来。多进好不容易才把身子挪了挪。
  也不知道自己被埋得有多深,总之洞穴很狭窄。看来是被一股非常巨大的压力压到了地下很深的地方——普通人的话早就死定了。多进叹了一口气,对自己怎么就是死不了产生一股怨念。
  “那该怎么办呢,这种状况。”
  “嗯……”博鲁坎少见地做出了深思的样子……
  “总之,我看哥哥好像也动不了,这种状况下能做的事只有——”
  (一动不动地等待救援。)
  ——多进脑子里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只是他不觉得有谁会来救他们。
  但是博鲁坎接下来说的话,是下面这句。
  “——那就来大闹一场吧。”
  “唉?”
  “呜哦哦哦呀呀呀呀呀!”
  简直就像恶梦。
  在毫无缝隙的洞穴中,两个缠绕在一起嵌在土中的人——其中一个突然就闹腾了起来。就像是一个耍赖皮的小孩一样,博鲁坎手脚并用奋力挥舞着。在这样闭塞的空间里,伸脚蹬腿等行为只能会被岩石啦、土啦、还有多进的身体啦之类的给挡住,根本无法顺利活动。
  “等、等一下啦哥哥,太乱来了!好疼!手指插到我鼻子里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呃嗯啊啊啊啊!”兄长根本不理会弟弟的惨叫,只管乱踢腾。多进的惨叫愈演愈烈,然后——
  嘭地一声。
  全身的闭塞感瞬间变成了快速的下落感,多进醒悟到,这可能就是自己的人生。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20-3-9 19:22 编辑

                      第九章 唯一能杀掉她的——

  为了遮住脸而盖在头上的斗篷被雨水打湿,变得很重。马吉克从斗篷的缝隙中一直注视着外面。
  在雨水连绵的神殿街上,看不到任何像是人影的东西。太阳还很低,现在还很早。这也属于是理所当然,不过在他感觉,这样的沉寂感就好像是在惧怕某种东西一样。
  雨水在道路上聚集成一块块的水面,流进排水沟里,发出啵啵的声音流淌着。水流端急的排水沟,水会溢出来,流到其他的路上去——然后再继续流向不知名的地方,永远不会停歇。水流没有终点。马吉克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这句话。虽然想不起地点,不过恐怕是在学校听到的。不止是水,任何事情都没有终点。
  他一边在雨中行走,一边茫然地思考。
  这是座很壮观的城市——如果没有这场雨的话,应该会更显壮丽才对。这座城市很白。白色是主基调,这句话马吉克依然记得。即使黄尘被雨水冲刷成了烂泥,也没有办法把属于这座城市的“白”完全侵蚀。
  白色的墙壁和白色的建筑,顺着铺装过的道路左右两旁延伸而去。在更远处能看见巨大的圆柱形神殿,那是这座城市的中枢,世界之树神殿。
  他抬起视线眺望那座神殿,顺带着看了看天空。
  在基姆拉克市,一年只会下为数不多的几次雨——但是一旦下起来,就很难停止。
  在短时间内产生如此大的降雨量,这座都市却从来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水灾,这全靠它异常优秀的排水系统。同时也因为这一点,这座城市从很早以前就为水量不足而烦恼……
  厚厚的云层遮蔽天空,一直延伸到远远的地平线,连一点缝隙或斑纹都没有。黑色乌云和雨滴的色彩彼此相融,制造出一种灰蒙蒙的氛围。整个城市都置身于斜着飘落的白色雨滴,和既不接近也不远离的永恒雨声中。雨滴毫不间断地敲打在头上,使得神殿街的房屋似乎变得更加低矮。
  “这烦人的雨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听到克丽奥的这句话,他回头看去。她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子一边跟在后面。雷奇一脸平常地坐在她的头上,看上去并没有因为被雨淋到而显出任何不快。
  (……这么说来,深渊之龙平常都是在水里生活的。)
  马吉克得出这个结论后,又看了看克丽奥的表情。她明显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于是他用最小限度的声音说:“但是雨停了的话,又会有砂子啊。”
  “那砂子你也想想办法。”
  “怎么可能想出什么办法。”走在稍远位置上的萨鲁说。为了让破破烂烂的神官服更像样一点,他已经尽最大程度修补了——可是被雨水一淋又现出了原型,“快点往前走,早上时间可是很快的。”
  从这位说话低沉的杀手脸上,马吉克很明显地看到一片阴郁之色。虽然萨鲁的伤已经被魔术治好了,但是魔术能治好伤口,却不能消除疲劳,而且对身体造成的负担也很大。
  “那过了早上又怎么样?”克丽奥有点不服气地说——说归说,她还是在往前走,这一点或许也正符合她的作风。
  萨鲁耸耸肩膀。
  “过了早上的话……”这个男人慢慢作出回答。雨滴溅起的水花使他的样子看不太清楚,“可能就赶不及了。”
  “唉?”
  “不不,也没什么。重点在于一旦到了上午,说不定会有下这么大雨也愿意出门的人。被这种奇怪的人目击到的话,怎么说呢,只会很糟糕,懂的吧?”
  因为雨的原因,看不清他的表情——
  从他的话里很奇怪地感觉不到任何感情,就好像是被强行遏制住了一样。
  马吉克从后面偷偷地观察萨鲁,小声问道:“……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记得我在地牢的时候就说过了吧。”他语调悠闲,挠了挠头转过脸对他说,“你们……像这种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想到的问题,根本就不会去想,永远不会。”
  他带一点嘲弄,也带着一点无奈。
  萨鲁把手指插进透湿地头发里,再迅速地往旁边一甩,继续说道:“——去我哥哥家。”

  面前的这扇门并不是简单看一眼就能看全的。在白色的雨点中,这扇门也无可避免地被打潮了。
  “呜哇……”克丽奥这句单纯的叹息,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在几秒钟里将雨声隔绝了。虽然随后雨声又盖过了她的声音——但是她那具有通透力的声音还是在周围发出回响。
  “不过我觉得这样不好。”
  “?什么不好?”萨鲁随意地把脚踩在屋子大门前那用平整地自然岩石堆砌而成地台阶上,回过头来问。在门的两侧筑有高高的围墙,无尽地向两边延伸,搞不好比通常一个街区的面积都要大。
  现在那长枪一样的栅栏门是关闭的状态。克丽奥用手指向那扇门说道:“确实是一栋非常亮丽的大房子,只靠我们几个来袭击占领未免有点困难。”
  “我说过这是我家了吧!”
  “非常可疑啊。”
  “哪里可疑!?”
  “总之先这样,带我们到这里来的你从正门进,我从后门支援你,马吉克待人接物比较好,让他拿着一纸声明去找报社。”
  “噶啊啊啊啊啊啊!”萨鲁抱着脑袋发出嚎啕。他在大雨中发疯了几下,突然停下来凑到克丽奥鼻尖的位置说,“……我先问一下,你到底觉得我是什么人?”
  “牢房里的尸体。”克丽奥不带丝毫犹豫地回答。
  马吉克看到死亡教师的脸上露出了杀意的微笑——但是他想不出自己此时该怎么做,所以只能看着。
  “先、先说好,我可是神官哦……呃,如果不知道的话,也、也可能会误会,是……是吧,是误会吧?”萨鲁脸部抽筋地说。
  可是克丽奥又是毫不犹豫地,一边抚摸头上雷奇的鼻子一边说:“那在所有神官里也是垫底阶层吧?”
  “呃……这个嘛,在神官士兵里的地位是非公式性的,是作为下级神官登记的,但是——”
  “还有啊,你是从尸体复活过来的,那不就是僵尸吗?”
  “…………”萨鲁不说话了。他的表情因为光线的原因看不清楚——不过马吉克从他颤抖的肩膀上能看见水蒸气一样的东西,再仔细观察的话,还能看见他的头似乎在痉挛。
  也不知站在他面前的克丽奥注意到了没有——或者说注意到了也没当回事儿——反正她继续说:“僵尸的话我不太清楚,以前是有很多的吧?肯定会通过发射僵尸光线来增加同伴。不过让人受不了的是它们的脚奇臭无比……萨鲁,你怎么了啊?脸这么红身子还在抖,如果其他人看到你这个样子,会误认为你在生气啊,那样的话要想解释这个误会就很困难哟。”
  “烦死人啦!”萨鲁怒吼着伸出胳膊想抓住克丽奥,不过被她唰地躲了过去。
  她惊讶地说:“等一下!你突然想干嘛!”
  “什么叫想干嘛!我一不说话就满嘴胡言乱语,你这到底算什么性格!?”
  “唉…………?”克丽奥的表情有些困惑——
  她转过头一脸认真地对另一个人说:“不好了马吉克,这好像真的是一只僵尸,已经狂暴化了。小心啊,一定要注意防范它的僵尸光线。”
  “呃~呃……”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应。
  萨鲁拿脚不停地踹地,指着克丽奥吼叫道:“什么叫僵尸光线啊!依我看你那漩涡一样的头发还更容易发射光线呢!”
  “啊!为什么你要这么说人家的发型呢!”
  “哎呀呀……我说两位……”马吉克尝试介入两个大动肝火的人之间——他先向四周来回望了望,然后才看着那两人。
  现在还看不到任何被声音吸引出来的人影,不过再这样下去的话难保不会出事,马吉克的担心也就在此。
  “那个,就算在这里大吼大叫,也像个傻子一样——”说到这,两个人同时把视线投向他。马吉克后退了两步,举起双手说,“啊,不是,我是说,这并没有什么意义……”
  “你就直接说出来算了,简直是愚蠢——毕竟就是一个蠢货。”
  听到这句从来没听过的声音,马吉克同时也感觉到雨声发生了变化。
  雨水敲打在铺装过的道路上发出的坚硬声响,变得有点柔软。
  回头一看,只见房屋大门的对面站着一个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站在门口通向庭院深处的石板路上。敲打石板的雨点,全部落在他撑的伞上,才使得雨声发生变化。男人把黑色的伞靠在肩膀上,从栅栏门的对面直直地盯着他们。
  他的视线很冰冷,黑色的眼瞳一动不动。身材很高,体格很壮实,与其说锻炼过,不如说是一种与年龄相符的增胖,至少马吉克是这么觉得。和黑色的伞相对照,男人穿着白色的衣服。
  和萨鲁穿的很类似——
  (神官……服?)
  马吉克的猜想立刻得到了验证。
  “哥哥……”萨鲁露出少有的认真表情。
  “愚蠢。”男人说道,“你总是这么愚蠢。”
  说着,男人从厚厚的神官服里,拿出一件细长物体——
  萨鲁吞下口水的声音在嘈杂的雨声中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男人取出的是一把剑。

          ◆ ◇ ◆ ◇ ◆

  “嗯~……”
  他斜着眼看了看抱住胳膊沉吟的哥哥——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其实根本什么也看不见。不过他还是可以凭习惯想象得到那种样子。地底。落下。哥哥。沉吟声。无责任地抱着胳膊。
  多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不过没发出声音,低声说:“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没有期待得到回答,只是觉得一句话不说就这么干坐着比较难熬,所以才说的。他没有任何想找人商量的意思。
  “也是啊。”博鲁坎充满自信的样子仿佛能从黑暗中看见,“既然落下来了,也就意味着往上爬还是能爬到原来的地方。哥哥我是这么分析的。”
  (前提是要能爬得上去。)
  他发出无声的叹息抱住脑袋。
  刚才被那个克丽奥疯狂地嵌进了不知多深的地底下,接着又从洞底的位置下落了至少十米。都是因为哥哥乱闹的关系才塌掉的——
  看来在他们正下方的位置有一个地道。虽然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不过从回声大小来判断,应该算是蛮大的。其宽度至少可供好几个人并肩行走。
  向不同的地方发出声音,反响的强弱各不相同。这么看来真的是地道的通路。
  天花板的高度具体有多高不清楚,他伸直胳膊举起手也摸不到顶,由此看来这方面就可以不用考虑了。多进至少尝试了二十次以上。
  “想要爬上去再怎么想都不可能了,哥哥。”
  “嗯。你的计划一直都是这么半途而废。”哥哥一脸认真地说——这也是他的想象。多进不想再多说什么。
  “从那边——”他茫然地指了指回声较弱的方向,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到那边,通道好像是一直延伸的,只能去走走看了。”
  他另一只手指向相反的方向。他觉得通道应该是笔直延伸下去的,虽然只是感觉。
  “…………”等了一会儿,听不到博鲁坎的回应。
  多进有些不安地说:“既然有通道,就表示肯定通向什么地方,说不定可以出去。能够掉下来还算是幸运的……大概。”
  多亏了哥哥。像这样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实际上也没能说出来。
  “嗯。这都多亏了有你这个哥哥。为了表示感谢,下次拿到吃的只要供上九成就行了。”
  “…………嗯…………”
  总之——
  黑暗中的两个人开始随意走动,在基姆拉克的地下。

          ◆ ◇ ◆ ◇ ◆

  “……就是这么回事……”全部说完后——感到有些疲倦,胸中也涌出一种失落般的疲劳感,奥芬叹了一口气。头痛还在继续。他的心中感到一丝不快,好想吃一口削了皮的苹果。
  在阿莎莉制造的洞窟中,虽然有她的魔术提供温暖,但是身旁的水面依然在不停地放射出冷气,还是感觉有些寒冷。
  洞窟并不宽敞,但是也没有狭窄到两个人必须挤在一起的程度。他把这样的感谢收在心里,看着坐在正面的阿莎莉。她身处洞窟的黑暗中,水面反射的光照亮她的半个身体,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只能看见她一半的脸,还有她扶在耳朵上端位置的一只手。她的一只眼睛光辉闪烁。
  “所谓的魔术……”她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但并不是一点都没有变。她稍稍垂下眼睑,“你觉得是什么?”
  奥芬直视她的眼睛,立即回答:“通过魔力在有限的空间里制造出自己理想的现象。”
  “我认为是用非常直接的手段引发奇迹的行为。”她呵呵笑了几下,又说,“你猜……老师是怎么说的?”
  不等他回答,她就说道:“——诸神的儿戏。”
  “那我是被诸神给抛弃了?”
  “你这算是最正确的回答。”她说着改变了脸的位置——朝向洞窟的阴影。她的脸全部被黑影覆盖了,“我们魔术士拥有魔力,说白了就是创造世界的感觉。我们可以用魔力来创造世界本身。这就叫做‘构成式’。原本的世界,再加上我们创造出的构成式,世界是双层的构造。双层的世界里,其中一层是不需要的。于是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将本来的世界排除。使用的构成式中,包含了施术者的理想。这个理想——作为魔术效果加以体现。”
  “这种事只要是个魔术士都知道。”
  “正因为如此,当魔术引发的奇迹范围内混进了其他人的理想时,就会彻底变得衰弱……不谈让人摔倒之类,像是直接把人杀死,又或者无法索求原本就不存在的东西,都会受到上述的制约。不管怎么说,魔术充其量只是制造出有可能致敌人死亡的现象而已,只能间接地达成这个愿望……一旦超过这个范畴,就是精神支配的领域了……”
  “我说过我知道这种事!”奥芬一边敲打地面一边尖锐地说。在这瞬间,阿莎莉的肩膀震颤了一下。
  看到这里,他才明白。
  (她并不想继续往下说……)
  就在他这么想时,她又说话了。
  “……我最讨厌无意识这个词——人一般都会相信无意识的状态。有些人会把罪名全部归在无意识上,并加以利用。这真是名副其实的‘无意识’。”阿莎莉的解说突然变了方向,她的脸依然隐藏在黑暗中,“——但是,无意识会凌驾于意识之上吗,如果真有这样的事……还真的,有点难以相信……”
  “你到底想说什么?”奥芬听不懂她的话,发出疑问。于是——
  她把头摇了摇,在光与影的变换之间,她的脸闪现了一下,她的表情只出现了一瞬间。

  “你,产生了分裂。”
  “分裂?”
  “刚才在上面的时候,看到你准备放魔术时编筑的构成式,我便注意到了。”她的双眼中没有映出他的样子,但是她依然看着他,“你编筑的是自杀的构成式。你自己根本都没有意识到。希望杀掉自己,这样的奇迹没有任何意义。虽说没有念想奇迹就不会发生,但是想杀掉自己这样的愿望是一个根本的悖论。魔术虽然可以超脱物理的约束,但却不能无视意义。因为它属于奇迹,而不是逻辑的颠覆。”
  阿莎莉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因为奥芬闭上了眼睛。
  他一点感觉都没有,至少听了她的说明也毫无触动。她只是对他做出了一串理论性的解说罢了。
  他感到深深的绝望,是在看到了她的眼睛之后,在她那棕色的眼瞳中没有照映出自己的形象。
  奥芬咽了一下口水,才说:“你的意思是,……我……杀了死亡教师之后产生了自我厌恶……无意识之中想要自杀吗?”
  “我觉得不是。”阿莎莉做出否定,轻轻地叹出一口气,继续往下说,“你之所以无法原谅自己,是因为你无法好好地控制自己——不是吗?”
  “我——”他想站起来,但是没有动。他感觉好像有一种力量正压着自己。
  “我……”他连话都说不完整。
  阿莎莉的眼睛一动不动,说道:“看来你知道些什么。”
  “我无法成为暗杀者!也绝对不能成为暗杀者!那意味着我……会杀了你。”他想喊叫——但实际上发出的声音却只是嘶哑的呢喃。连她也像没听清似的挑起眉梢。但是意思应该还是传达到了。奥芬继续说,“我从以前就开始怀疑……老师想把我训练成一个可以和白魔术士抗衡的暗杀者。除了反应迟钝的基利朗谢洛,也就是我以外,大家都感觉到了。你应该也觉察到了不是吗!?我所接受的所有训练都是为了杀掉你。是的。我最害怕的是……如果老师真的是这样想,那我毫无疑问地会杀掉自己的姐姐。”
  “等于说你承认了?”
  “从一开始就应该承认的。真是绕了好大的弯路。但我曾经还是相信老师,相信他不会这么做。”
  “…………”她什么都没有说,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虽然天顶很低,不过站还是能站起来。
  奥芬也配合她站起来,沉下腰,握紧拳头说:“不……实际上,我根本没有相信他。剩下能做的,只能是尽可能不去做暗杀者。只要不杀人就行了。任何人都不杀的话,也就不会杀掉姐姐了。但是,我还是杀了人,并且是最糟糕的一场杀戮。它不是偶然性的,也不存在任何意义,我只用一击就杀掉了一个本来可以不用杀的人——完全无法自制,完全凭借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力量。”
  “你要杀我吗?理由是什么?”面对摆好姿势的奥芬,阿莎莉只是直直地站着而已。他没有看她的眼睛——根本无法抬起视线——但是他几乎百分之百确信,在她的眼睛里肯定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我至今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像这样出现在姐姐的眼前。”他咬紧嘴唇,更用力地紧握拳头说,“……直到现在和姐姐单独在一起,我便明白了。”
  “你杀我的理由是什么?”
  听到她第二次的提问,奥芬把脸抬起来,和他想的一样,她的双眼中果然映出了他的样子。他决然地收紧脸的样子。
  他吸了一口气,获得了新鲜氧气的肺部开始震颤。
  “理由……因为可供逃避的道路都没有了,所以只能向前走。”他走近一步。在狭窄的洞窟中,这已经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她不会做出反击……也不会逃避。)
  奥芬心里这样确信。对她来说——也早就没有退路了。
  面对紧紧注视自己的阿莎莉,奥芬对她说:“结果,这就是我到这里来的目的……”
  他松开拳头。
  他举起右手,展开手心——使尽全力朝她的侧脸打去。
  啪地一声短促的高音,阿莎莉的脸向旁边一震。她一步都没有向后退,被打了嘴巴后,只是在冲击下闭上一只眼,侧过脸一动不动。
  “…………”久久的沉默。
  奥芬的手上残留着打过她之后的感触,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他膝盖颤抖地跪在地上,垂下身体,摇了摇头。
  “——吧,阿莎莉。”他嗓音嘶哑,连话都说不全,待到再一次摇摇头,才重新开口,“回去吧,阿莎莉。我们还有回去的地方。蒂西还在等着。只要姐姐回去的话,我也回去。就算没办法回到五年以前,也能恢复到差不多的状态啊。”
  “不可能了。”阿莎莉毫无犹豫地回答。
  奥芬继续摇头说:“不会不可能!”
  “就是不可能。”他抬起头,见她直直地朝下看着他,“……对你来说,可能这样就够了。但是不可能。对我来说,你是不行的。真抱歉,搞得好像要说再见了似的。”
  听着她的话——
  奥芬依然看着她的脸。
  他咬牙问道:“……因为老师?……”
  “简单来说,是的。没有了查尔德曼的话,那里对我来说就不是应该回去的地方。”
  “你是认真的吗?他……已经死了。”
  “是啊。虽然不像你——不,也跟你差不多吧。那不是事故。我是凭自己的意识杀掉他的。所以就应该由我来负起责任,不是吗?”
  “你要去寻死!?……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她沉默了,什么都没有回答。
  不过——
  等她再次开口,说的却是另外的话:“你现在出现这种状况,是精神层面的原因。精神并非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但是要破坏它或是修复它都非常的困难。它和肉体不一样,和思考,也有点不同。”
  “你又想转移话题?”奥芬尖锐地质问道。
  但是她根本不配合他,只是用非常冷静的眼神,微笑着说:“刚刚你不是说变了吗,基利朗谢洛。现在和以前已经完全变了。是的。真的全都变了。你觉得能恢复到和五年前差不多的状态?那也是不可能的。你知道的吧?”
  知道的——可能。
  他对这一点很清楚,清楚到几乎能感到疼痛。所以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莎莉继续说:“结果,你的内心退回到了基利朗谢洛……也就是少年时代的水平。如果不把它恢复到成长之后的水平,你就只能永远是现在这个样子。”
  奥芬低下视线,闭上眼睛,只有她的话依然在耳边回响。
  “我……已经帮不上你什么忙了。你依然还停留在基利朗谢洛的最主要原因——大概就是我……”
  最后这一句——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他确实地听到了。
  听着她的声音发出的质感,奥芬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推断:她是不是哭了?
  可他没有勇气抬起头去确认。
  “说不定…”她最后的话是这样结束的,“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 ◇ ◆ ◇ ◆

  这里被称作〈诗圣之间〉。
  名称没有任何意义——可能是先人觉得叫做女神之间太缺乏诗意了而已,不,能够这么觉得的,只有那个教主……
  库欧·巴迪斯·帕泰尔站在化作一堆瓦砾的门上,眺望无边无际的地底湖。
  黑色的湖面缓缓地摇荡。从水面上升而来的冷气刺痛着他的皮肤。不对——
  他重新思考,冷气是不会上升的,他的皮肤之所以感到阵阵寒气,是因为其他的东西……
  他抬起目光。
  在遥远的地方,湖面之上,有一个女人。
  那是史上——并不是奇耶萨尔西玛史上,而是更加辽远的历史上,最愚蠢的女人。
  绿色的头发悠悠地摇晃,垂下四肢,就这么停在那里。从虚空中伸出的手抓住她的脖子,使她无法动弹,同时她也死不了。
  库欧在心中咏唱圣言。
  (我等,乃原始的血之圣也——)
  神圣之血真的是真实而神圣的吗——
  (诞生之美也——)
  是应该出生的吗——
  (命运之正也——)
  那到底又是何人编织的命运——
  (死亡之圣也——)
  …………
  他一语不发地看着那个女人。这时——
  “库欧。”
  有人喊他,库欧回过头。他没必要惊慌,只是手心上出汗了。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前提是如果她的样子真的会如她的年龄一样看起来像三十岁的话,那肯定是哪里弄错了。她在外表上比库欧所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来的年轻。这句话的意义并不只停留在年龄层面,还包括了一种不承认衰老的年轻感。
  她很少见地带了一把剑。她是卡洛塔·茂森。
  “监视辛苦了。”她带着开玩笑的语气——给人一种无法信任的悠闲感觉,“……抓到逃亡者的线索了,是部下来报告的。所以我准备现在就展开行动。”
  “那你直接去不就行了。”库欧说完再度面向〈诗圣之间〉。
  但在他完全转过头之前,她又说:“教主大人有赐予我圣言。”
  她心情很好,过分的好。
  这个理由对库欧来说不言自明——卡洛塔本来没有资格拜见教主,但是却拜见了,并且活着回来了。这也就是说,教主允许了。那这也就意味着……
  不等他说话,她便又继续说——
  “要求你去紧急会见教主大人。这是教主大人的命令哟——库欧·巴迪斯·帕泰尔。”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20-3-9 20:44 编辑

                      第十章 师父

  对萨鲁·索琉德而言,这是他非常熟悉的家。
  但同时也是别人的家。
  内外的装潢全部无可挑剔,都是顶级水平。无端繁琐的房间格局,其设计绝对是出自某个疯狂建筑师之手,房屋整体被分为三栋建筑,彼此各有半个楼层错落有致地连接在一起,正因为如此房屋里看不到一根柱子。所有的楼梯在支撑自身的同时也在支撑其他的楼层。据说设计者将房屋建筑图纸制作好之后咬碎了玻璃杯失血而死,至少会保持五十年屹立不倒吧。这不叫顶级水平又能叫什么呢,萨鲁讽刺地思索。
  房间数量不是很多,除了私人房间以外都建得非常宽大。这应该是只有代代继承教师长地位的家系专有的需求——有再多的大厅和接待室都不够用。除非到了现在这种一年也遇不到几次的大雨时节,来这间大屋的客人才会稍有缓解。像是神殿局的办事员,以及他们的家族;得了闲暇的其他教师长,以及他们的家族;不聆听教义就会自律神经失调的都市信徒,以及他们的家族……
  “……为什么一个人都不在?”萨鲁拿着兄长在门口递给他的剑——向他问道。他一边用毛巾擦湿头发,一边环顾室内。
  这里是兄长的书房,还挺宽敞。
  和除了白色就是白色的其他房间不同,这间屋子铺了一块红色地毯,是比这间房屋还要古老的超高级品,不过摸上去手感不佳。一片没有任何纹路的大红色就这么铺在地板上。所有的纤维缝隙里都积满了黄尘,反而给地板增加了一种平滑的黄色光泽。书橱分列房间左右。被厚重的书脊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中,唯有一张左侧靠里的位置上摆放了一些奖杯之类的物品。像是棍球、运动击剑、实战剑术、套绳、料理比赛等等,罗列的全是毫无脉络的勋章。应该是接待室里摆不下才拿到这里的。
  所有分门别类的勋章上都有一个共通点——都刻有索琉德的姓氏。是每一代先祖获得的勋章。
  但是,到处都找不到萨鲁的名字。
  “佣人全都被拉到神殿局去了,估计不会回来。”拉普旺特·索琉德背靠在雨点敲打的窗户上,冷静地回答。他是这间屋子现在的当家人。
  书房桌子上的瓦斯灯发出朦胧的光明。虽然已经完全天亮了,但是厚重的雨云还是在地面上投下灰暗的阴影。
  “库欧和卡洛塔还不至于愚蠢到会拷问毫无干系的佣人。”萨鲁说着,慢慢地握紧手上的剑柄。硬硬的剑柄上残留着微妙的手痕,他的手握在上面很不习惯。看这个感觉,这把剑原先的主人应该用了很长时间。
  剑不算很重——不过要对人造成伤害还是足够了。他没有拔刀就能感觉出刀刃很薄。在大陆上,像这种能开皮断肉的锐利刀是压倒性的主流,但萨鲁并不是非常喜欢。就算造成了裂伤,人还是有可能继续活动。但是若把他的骨头敲断,就不可能再动了。
  把玩着手上的剑,他继续说:“现在……神殿是什么情况?”
  “一片骚动,仅此而已。受害范围太大。”拉普旺特淡淡地说,他苦笑着撇过脸,“要想修复的话,还要和王都做交易。”
  “立场越来越不利了……呢。”
  “这不就是你的企图吗?”拉普旺特收起苦笑,将双手撑在自己眼前,遮住自己下半边脸——说道,“你能不能不要再像个小孩一样胡闹了。你是我唯一的亲弟弟,我不想让你事后再后悔。”
  “这是威胁?”
  “这是忠告,这已经是第多少次了。”
  “应该几十次了吧?”萨鲁说着往地毯上吐了一口唾沫,伸开双手说道,“我就是要做我想做的事,之前已经说过了。”
  “危险的游戏必须要停止。我作为哥哥把话说在这儿。”
  “我也是一名神官!有立场与你争论!”他反射性地使了大声。
  但是拉普旺特并没有回答。
  地毯充分吸收了雨的湿气,完美地将脚步声抹去。萨鲁背向兄长向前走去,他拿起手上的剑——问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早上投奔来的。在那之后我就因为你在神殿的叛乱的活动而被叫走了。总之先让她睡在卧室里了。那里最能掩人耳目。”
  在兄长说话的同时,萨鲁看了看那把剑。
  手上这把剑——
  是属于梅晨·阿米克的东西。

  兄长的卧室在三楼。与其说兄长,不如说是每一代当家人的卧室。
  萨鲁走在走廊上,觉得皮肤有一种刺痛感。明明是很熟悉的走廊,却和以往不同。
  是因为下雨吗?也不对。
  他心中感到一种毫无根据的讽刺感,一个人朝前走去。不知不觉加大了手里抓握的剑的力度。
  卧室在最里面的位置。
  不仅仅是卧室,整个三楼已经是一个完整的家庭体系,自主的寝室。只要愿意,你可以一直住在三楼不用下来。可以泡澡也可以冲淋——虽然在这座水源短缺的城市不能太随意地使用。另外还有游戏室、阳台,唯一没有的只有厨房。
  所有房间都是彼此联通的,不过从走廊上来看的话,每一间房间还是配有房门的。最靠里面的一间就是卧室。
  “我等,乃原始的血之圣也……”萨鲁很自然地在嘴里咏诵,不,并不是自然,这已经是一种习惯。
  离卧室还有三步。
  “诞生之美也。”
  还有两步。
  “命运之正也——”
  他停下来,还剩最后一步,没有往前走。
  他弯起嘴角看着前面斜右方卧室的门,说道:“……死亡之圣也”
  这最后的一句,记录在了卧室的门上。
  ——『死亡之圣也』——
  对萨鲁来说这是一句深深刻在大脑中的话,圣言中的一节。他一边读着,一边踏出最后一步,把门打开。
  卧室里很黑。窗户上都盖着厚厚的窗帘。
  萨鲁的脑子里感到奇怪。兄长起床时不可能忘记打开窗帘,就算佣人都不在——
  他从门口往后跳了一步。同时从黑暗的房间中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
  萨鲁看出是一个装饰用的盘子。他躲开身子,从黑暗中飞出的盘子擦着他砸在走廊的墙上。
  盘子碎了,发出华丽的响声(同样华丽的还有它的价格),萨鲁惊了一下,手上握的梅晨的剑掉了下去,落在自己的右脚上。
  接着,又有一个东西从房间里窜了出来。
  是一个人影。一眼就能看出是一个黑发蓬乱的女人。穿着皮铠,护着垂下的右手臂,抬起左手攻击过来——
  冲出来的女人在看清对方的脸后,动作就暂停了。她的眼中充满了惊愕。她愕然地发出沙哑的声音:“萨鲁……!?”
  所有的事都发生在一瞬间。
  萨鲁猛地踢起她的剑,击中了正在愣神的她的下巴。死亡教师梅晨·阿米克整个人向上一拔,以非常漂亮的姿势向后翻倒。

  “痛痛痛痛痛……”
  “哎呀,抱歉抱歉。太突然了吓我一跳。”萨鲁挠着脑袋辩解。梅晨摸着下巴双眼泛泪,半睁着眼瞪着他。
  “我才吓了一跳呢,还被你打了。”
  “你用不着这么惊讶吧,这里可是我家啊。”萨鲁耸耸肩,对梅晨看了看。她把剑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坐在床上。一直绑在她头上的蓝布如今缠在右手腕上,看样子可能负伤了。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抬起右手腕,令他比较在意。
  她浑身被雨淋湿,头发乱糟糟,脸上也被泥水弄脏了。萨鲁简单在房间里看了看,从床边的架子上取出一条毛巾扔给她。
  毛巾受到空气阻力的影响,慢慢张开盖在了她的头上。
  梅晨把它抓在手里,对他说话。
  “是啊。你家还真是叫人无语。”她不悦地歪起嘴巴,“没地方去,只能逃到这里。我好不容易拖着一条命潜进来,一下子就被你哥哥逮住了——还被丢到这种病房一样的房间里。”
  “难道说你刚才发动攻击就是想把我哥哥抓起来做人质吗?”
  “不是。只是单纯觉得不报复他一下心里不爽。”
  “不管怎么说,结果被我反杀了,这样的话你还赢不了我哥哥。”萨鲁说着笑了起来——不过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笑容便消失了。他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房间的内部。

  “……不过,说这里像病房还真是太对了,好歹这里也算是卧室啊。”
  实际上——
  这里的确和病房差不多。白色的墙壁。坚固的床。窗户挺大,但拉上窗帘即使是白天这里也形同暗室。唯一和病房不符的地方,就是不太清洁,黄尘就更不用说了。
  在床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整列圣典。
  “如果这里真的是病房的话,门上的话就真的太讽刺了。”
  “‘死亡之圣也’——”萨鲁唱诵着——简单地用手指比了一个圣印,“这是我们家系的传说。我们的初代当家人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死掉的,并且非常规矩地在死之前说了这一句圣言。那以后就形成了传统,只要是索琉德的当家人都会在这个房间里迎来死亡。至于说不说圣言,要看具体的死法。据说如果能够咏唱出来的话……他的灵魂就会前往世界之树。”
  “那如果咏唱不出来呢?”
  “那就不知道了。毕竟没有人会去说死者的坏话。”他简单地说。可能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被糊弄过去了,在梅晨诧异的注视下,萨鲁笑了笑。
  这时,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说:“……卡洛塔她,说你已经死了。”
  “毕竟她从来没有在地牢里看过拷问的场景。”萨鲁呵呵笑着,挽起胳膊,“她也不知道库欧是不会随随便便就会把拷问材料给杀掉的。不过……再待上半天的话说不定真的会死翘翘就是了。反正我在临死的时候无论是唱出圣言还是怎么样,都毫无关系。”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在问什么圣言啥的。”梅晨把毛巾抓在手里,抬起脸。
  抬头看着天花板——萨鲁朝后退了退。他背靠在窗框上,感受到击打在窗玻璃上的雨粒。
  “……基利朗谢洛,正好从地下入侵神殿。好像是靠一个叫雷奇的深渊之龙,在地道里给他们带路的。”他用右手捋起头发。
  他把声音变小了,并朝门口看了看。不过他并不认为哥哥会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偷听。
  “这说不定——和龙族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
  “和龙族?”
  “对它们来说,长年都渴望着能有代替它们去用实际的双眼确认女神的人。这是自从教会创立以来,整整两百年都未曾达成的夙愿……它们一直都在寻找成功达成最终拜见的人类。麦克唐勾实际上还差一步就能和深渊之龙接触了。如果不去顾虑破坏掉贵重记忆的危险性的话,它们肯定想方设法也要去窥伺他的记忆。再者说,如果当时使魔更配合一点的话,它们就能从麦克唐勾身上成功打探出最终拜见的事。我也在等待这个时机,可是基利朗谢洛却跑过来瞎捣蛋。结果那混蛋就自杀了。现在来看,可能这样也比较好。”他把手摆成手枪的形状,放在太阳穴上做了一个开枪的姿势,“但是,对它们来说,守株待兔地去寻找达成最终拜见的人类实在太消极被动了,如果能把自己的同伴直接送入神殿的话,就再好不过了。找一个身手了得的人类黑魔术士来做它的护卫,就不是不可能……现在有一个实际潜入了这里并成功逃脱的男人的学生,没有这更好的人选了吧。”
  “这么说那个龙族幼崽,是圣域派来的先遣队员?”梅晨笑了。
  但是萨鲁的表情依然非常严肃,他摇摇头说:“在〈芬里厄森林〉的时候我做过一系列研究——深渊之龙似乎无法进行自我思考。这是因为那个诅咒的缘故。它们依靠魔术总算可以保持自我。这些都是从被龙族当做使魔的人类身上听来的,应该不会有错。”
  “是一个被当做使魔的女孩子吧。”她笑嘻嘻地说。
  他无视梅晨的话,继续说:“深渊之龙种族依靠强大的魔术,形成一个团结的整体……就算不是这样,那个幼崽也很可能与自己的种族在精神上互相连接。这样的话,龙族所在的‘圣域’就会知道〈诗圣之间〉的存在……”
  “那会怎么样?”梅晨问。
  萨鲁脸上的严肃感消失了,并笑了起来。他放下抱在一起的胳膊,把手垫在脑后,把体重全靠在窗框上。
  他事不关己似的说:“根据奥莱尔老先生所说……十年之前,查尔德曼·帕达菲尔德在〈诗圣之间〉一脸平静地完成了最终拜见。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有这回事一样。”
  当时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暗杀者推测是二十岁——和基利朗谢洛几乎同龄。这里面可能有它的意义存在,也可能没有。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能做一些命运之类的牵强附会。
  萨鲁不打算往这方面想,他说:“……现在,基利朗谢洛就在〈诗圣之间〉里。具体我不太清楚,听克丽奥说,本应已经死亡的天魔魔女也跟他在一起。虽然再怎么说也不会是计划好的,不过至少可以肯定是达到了那些人的意图。还有关于龙族——”
  梅晨一脸紧张地看着他。萨鲁只是耸耸肩说:“……就随它去吧。不是说过了吗?彼此利害一致。”
  “你是指和我们目的?”
  “是的。”他闭上眼,说道,“从根本上——改变教会的存在。”

          ◆ ◇ ◆ ◇ ◆

  男人进入房间时,心里处于虚无状态,他自己也对此感到惊讶——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
  明明自己接下来就要接受教主的死亡宣告了。
  这已经不是负面事件这种等级的问题。无论拉普旺特·索琉德教师长如何委婉地向教主报告这起事件(他根本不觉得这有任何作用),他受到极刑已经是在所难免。和十年前一样——又让魔术士看到了〈诗圣之间〉里的景象。
  他跨过倒在房间入口处的一具少女的尸体,渐渐冷静下来。这和他的内心活动是矛盾的,对此他在胸中露出笑意,很好,这样就不会再动摇了……
  也许是已经做好了觉悟——
  (觉悟?不,不对……)
  手上的牌已经不多了,能做的事也没有多少了而已。
  “库欧吗?”从房间的深处——从隔在房间中央的薄纸对面传来一句声音。静悄悄的声音。
  库欧·巴迪斯·帕泰尔进入圣堂后立刻弯腰屈膝,在胸口比画圣印,垂下眼睛咏唱道:“我等,乃原始的血之圣也……”
  “圣也。”坐在薄纸对面的男人——教主拉蒙尼洛克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地重复圣言。
  库欧的眼睛垂得更低了,直接看着地板,继续说:“诞生之美也……”
  “美也。”
  他像是期待回答一般看着地面,视线几乎要把地板射穿。当然,地面上并没有任何东西。
  库欧的右手画完了圣印,从胸口放了下来。
  “命运之正也……”
  “正也。”这一套不变的圣言,这位教主曾经咏唱了无数次——在这个房间里。
  库欧心里如是思考着,把放下的手臂背到后背上,然后…
  “死之……”他停顿了。
  一片沉默。
  “…………”温暖的唾液流过喉咙,库欧说,“……又,杀掉了一个啊,教主大人。”
  “怎么在圣言中途说话?库欧啊。”教主的声音中带有一丝不悦——
  努力忍住瑟缩的内脏,库欧重新说道:“可以侍奉在教主大人左右,这在任何人而言都是光荣至极的事。即使死后也留有余荣,志愿担此重任者皆心无旁骛……”
  “那个人…”凭感觉,教主似乎用手指了指仰躺在门口的那具少女尸体,“……看到了教主的脸。库欧啊,你太手软了,应该挖得更深一点。”
  教主的话仍在继续:“教主决定,应该给你惩罚……不过你不要把理由搞错了。你同情了少女,你把教主放在了第二位——你这份心思是最糟糕的。没有挖得更深,这是罪。这是你最大的过错。”
  “那个少女的眼球,已经被完全破坏了……我用手指把里面的残片全都抠出来了。少女不可能用她的视线去污浊教主大人的尊荣。并且……如果再用力去挖的话,会伤及脑髓……”他用很轻柔的声音——就好像在安抚婴儿般地说,“和你不一样,人类的身体是很脆弱……的。”
  这句话是他的底牌,是他唯一的一张底牌——
  好像有点效果,教主的话瞬间暂停。
  库欧慢慢地抬起脸。被铠甲包裹的巨大身躯悄无声息地站起来。在并不宽敞的圣堂中,库欧保持站立,和薄纸对面的人对峙。
  “你觉得……精神支配对我管用吗,教主大人?”
  “果然不应该让你穿上这具铠甲。从什么时候注意到的?是最终拜见吗?还是奥莉奥尔的神差鬼使?”
  “都不是。是神……是真正的‘女神’给予的指引。”
  他降低腰身。剑带上的金属扣受到挤压发出一丝声响。他张开右手,大大展开的手掌紧紧握住腰间大剑的剑柄。
  又长又宽的玻璃之剑——是死亡教师的象征性武器。他一口气拔出玻璃质感的剑身。具有重量感的剑解放在空气中,奏响劈风斩浪般的厚重旋律。他瞬间发出大喊……
  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大声地喊叫。
  他一边叫一边高高地举起大剑,向映在薄纸上的黑影砍去——他的刀刃是用特殊的硬质玻璃打造,薄纸与其说被切开,不如说是被撕开。薄纸常年吸饱了蜡,已经变得很硬了,即使如此也抵挡不住剑的力量。玻璃之剑划出透明的轨迹,将这薄薄的障壁——将这跨越了漫长时代隔绝一切的薄纸——变作了一团垃圾。
  收起挥出的剑,库欧的目光变得异常险恶。薄纸破了。教主,就在里面。是谁都未曾亲眼见过的,基姆拉克教会的救世主,至上的圣人,拉蒙尼洛克……
  他坐在椅子里,手撑着腮帮子,用一双绿色的双眼看着库欧。
  很细。四肢细到极不自然的程度。他盘起腿,撑起手肘的形象,看上去就像一个大型的智力环。库欧没有停下来。他再次挥剑——
  向教主挥下的大剑,彻底碎成了渣滓。他朝教主的侧脑部砍下去——但被反作用力彻底震碎了。
  玻璃之剑的碎片泛着光在空中飞舞,甚至盖过了黄尘。
  库欧飞快地后退一步。教主端坐在位子上纹丝不动,弯起嘴角看着他。
  库欧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任何表露在外的东西。他立即把手绕到后腰,拔出漆黑的短剑。没有一丝纹路的泼墨一样的刀身,他用左手在上面画出几句魔术文字,短剑的剑身就崩落了——
  像拼图碎片一样的刀刃在落地之前又浮上半空,整齐地排列在剑柄前方。刀刃是一块块复杂的文字形状,库欧用力挥舞起剑柄,所有的刀刃也保持着剑的形状追随而去。接着——他向下挥舞。
  无数的刀刃组成一道流星群,笔直地向教主袭去。
  教主首次做出了动作,他微微举起左手。
  瞬间——仿佛撞上一道不可视的墙壁,刀刃碎片全部在半空中被挡了下来——就在教主举起的左手的正前方。
  库欧一口气提了上来,他喉咙里发出复杂的声响,握住剑柄的手注入了更大的力量。只一瞬间,就在他准备再次高举魔剑之时…
  啪呤——
  一阵碎裂的声音,刀刃失去力量,全部掉在了地板上,就好像断了线的木偶。
  “…………”库欧呆站在原地,看着碎掉的玻璃之剑,以及失去力量的星之纹章之剑。所有的事只发生在一瞬间。在这一瞬间里,教主本来可以死两回。但是一切结束之后,教主所做的就只有面朝他,举起一只胳膊而已。
  教主似乎很享受这阵沉默,向来缄口不言的教主——突然出现了笑容……
  “你知道有白魔术这种东西吗?库欧啊。”闪烁绿色光芒的三角形双眸慢慢地闭上,然后又睁开,“那是人类魔术的究极形态……可以说,是人类这个种族在魔术领域做出的最终答案……”
  说着,教主放下左手。纤细的手腕,皮肤白皙的纤细手腕。全身有一种奇妙的光泽,关节奇妙地鼓胀,还有那不自然的骨骼。
  库欧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龙族制造出的人偶……”他咬牙切齿地说,同时把剑柄仍在地上。顿时,尖利的哄笑响彻整座圣堂。
  “啊哈哈哈哈哈!”发出笑声的是教主。不——是一个坐在教主座位上的人偶。
  这是龙族中被称作天之人类的命运之龙种族,用魔术制造出的一种人造人。不,人造人这个名称不太妥当,因为天人的人偶全部都是用活人改造而成的……
  “有什么好笑的!”库欧怒吼,他右手一挥说道,“我们都被骗了——整个圣都都被骗了!?你这个人偶——”
  “放肆。无礼之徒。”教主静静地说。
  感受到一种物理性的压迫感,使库欧没有再继续往下说。教主绿色的眼睛里——放射出和皮肤相同的奇妙光泽。
  “……没错。我确实和天人制造的人偶,有那么一点类似。”鸡蛋一样的头颅上,有一张与之不相衬的深深开裂的嘴巴。教主笑着说,“但是,应该对教主展现的敬意,不要说你已经忘了。教主,依然是不变的教主。”
  他说到这——又闭上了嘴巴。
  库欧有一种被无视的感觉,向前走了一步。他的武器,还没有用完。
  这一点教主大概也是知道的。但是教主根本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出戏。
  “放心吧,库欧。教主没有生气。教主从来不会生气……”教主说着用手摸了摸自己光泽的脸颊,“作为教主,已经通过网络看到了昨晚的混乱……他是那个男人的弟子吧?你把他放跑了。不过总算好过把他杀了……”
  呵、呵、呵,他甚至在笑。
  “库欧啊。这是个好机会。我就说给你听听吧。我是……教主拉蒙尼洛克”他嘴巴没有动,说道,“同时,也是邂逅了命运女神的人类种族的始祖魔术士……”

          ◆ ◇ ◆ ◇ ◆

  和优雅的外观不相衬,沙发很硬。
  这里毕竟是神官的房子——这样想的话,还稍微能接受,不过就这么坐上一个小时就比较难受了。马吉克几秒钟就改变一下坐姿,心神不宁地看着这个房间。用细小的木条组装而成的大钟里,微微弯曲的分针时刻不停。两支针即将在十之前一点的位置上重合。窗户受到雨水的洗涤,仿佛蒙上了一层雾。窗帘在无风的状态下依然轻轻摇动。
  这里是一间接待室,但是家具却少得可怜。可能只把他们带到了等级最低的接待室——这也不是不可能。在房间一角集中摆着五盆观赏植物,彼此之间的高度差非常极端。都是同种类的植物,有一棵却高得顶到了房顶。白色的墙壁上没有任何伤痕,只是稍微有点黄尘的痕迹。黄尘总是均匀地散布在空气中,并没有特别明显的砂子痕迹。
  虽然不是特别理想,不过还算是个整洁得体的房间。吊在天花板上的大型瓦斯灯的灯罩也是白色的。膝盖高度的桌子上也铺着白色的桌布。墙上挂着帷帐一类的东西,上面的几何学纹样重重叠叠,很是单调,不像是有多高级。应该是机械化的量产缝制品吧。不过在这座城市,这样的东西说不定属于珍贵品的范畴。还有就是桌子上的小物件。仿三女神的小雕塑制成的水瓶,以及喝完水的玻璃杯。
  还有——
  在和锁住的房门进行格斗的克丽奥……
  马吉克用右手盖住脸,说道:“我觉得应该打不开,大概。”
  “真奇怪。”克丽奥趴在一动不动的门把手上,发出咔恰咔恰的声音,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说,“……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奥芬曾经用魔术打开过门锁哦。”
  “对无法理解的东西是不能用魔术加以干涉的。”
  “…………?”她皱起眉毛表示不懂。
  马吉克抬起脸说:“想把搞不清楚的东西变成自己想要的状态——这是行不通的。克丽奥不是也说过有时雷奇并不是十分听话吗?我对锁的构造可是一无所知啊。”
  “奥芬就把我姐姐房间的锁打开了啊。”
  “师父的话,某种程度的锁还是了解的。就算这样,碰到一些复杂的机械装置师父也是无可奈何。除非把门整个炸飞,否则没有办法。”
  “那果然要这么做了吗?”
  “不,我并不是要你这么做。”看她好像认真了,马吉克连忙站起来制止。
  这时,有人敲门。
  “…………?”克丽奥用诧异的目光看着马吉克。两个人对看了一会儿,眨眨眼,这时房门再次被敲响。
  从门的对面传来冷静的声音:“门上锁了……能帮我打开吗?”
  “打不开啊。”克丽奥把雷奇放在头上,对着开不了的房门抬头挺胸,吹鼻子但是没瞪眼地说。
  过了一会儿,房门对面说:“…………转一下门把手下面的把手。”
  “唉?”她保持抬头挺胸的姿势呆了一声。满腹怀疑地检查对面所说的地方——
  几秒钟之后,咔嚓一声,房门无声地打开了。
  “…………”
  从背后看着整个人都僵硬了的克丽奥,马吉克像是才想起来似的说:“这么说,根本不可能安一个在房间里面也打不开的锁。”
  “你怎么早不讲啊啊啊!?”
  马吉克一边绕到沙发后面躲避气势汹汹跑过来的克丽奥,一边观察着出现在门影子里的男人——大概三十岁?脸部很精悍。根据角度不同,他有时看起来比较年轻,有时也比较年老。穿着普通装饰的白色神官服一样的衣服。在这里碰上神官打扮的人,那估计就是神官无疑。
  “你们就是入侵神殿的魔术士……是吗?”男人一进来,连门都不关就这样直接问。他的视线虽然是看着这边,但是马吉克感觉他好像在看其他的方向。
  他一边注意着哼哼地走过来的克丽奥,一边回答:“……是的。”
  “哦哦。”男人在胸口轻轻地比划出圣印,走进房间——并不是有意为之,这只是一种习惯。
  他进来之后,克丽奥也停下步子看着那个人。马吉克感觉应该要说点什么才好,张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在他半张着嘴巴的时候,男人脸色平静地说:“我是拉普旺特·索琉德教师长……继承先祖的血脉,代表现在,管理着这个家系。”
  听了这个比较繁琐的介绍——马吉克推断他就是这个家的主人。教师长,这么说可能是属于高位的神官。说实在的,马吉克对教会组织不甚了解。」
  只不过——
  (既然他是基姆拉克教会的人,那应该讨厌魔术士才对……)
  想到这里,马吉克偷偷地在心里思索魔术构成式,以防万一。他尽量不把警惕表现在脸上,开口说:“……我叫,马吉克——她是克丽奥。”
  “为什么要你来介绍啊。”克丽奥在旁边不明所以地插嘴,现在先不要理她比较好。
  好在不等克丽奥继续说话——她已经长大嘴巴,看来音量不会小——拉普旺特就说话了,他表情平静,带有一丝苦笑地说:“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唉?”被这样一问,马吉克一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拉普旺特落落大方地把双手伸展了一下,说道:“你们知道这座圣都是什么地方吧?——也知道我们不希望你们来拜访吧?既然这样还来打扰我们的平静,难道不是违反礼貌的行为吗?”
  “不,那个——”
  ——我只是跟着师父才到这里来的而已。
  他把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因为太急了,导致喉头一阵疼痛。被全身喷出的汗和升高的体温弄得很难受的马吉克努力地想要思考该怎么说才好,但是脑子很混乱,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听到心脏汹涌的跳动声。
  把他从混乱中解救出来的是克丽奥。她摆出毫不为其所动的样子,抱起雷奇反驳道:“怎么还有能去的地方和不能去的地方,太奇怪了吧。”
  “如果我把你的卧室搞得乱七八糟,那我不就是小偷吗?你们现在做的就是这种事。我希望你们有充分的自觉。”他受到克丽奥的反驳也毫不在意,只是平平静静地诉说自己的意见,“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这里,算是我们小小的安息之所啊。”
  可能是听了这句话来了火——或者说她管不住自己就是想吵嘴。不管怎么说,克丽奥啪地把脑袋昂起来,更加咬牙切齿地说:“你没说不要来,人家也不会偏要来。”
  “我们——”
  “我们几个——”
  对话停止了。
  马吉克可能是想盖住克丽奥的话,但是实际却打断了拉普旺特的话,使他一下子又不说话了。克丽奥和拉普旺特,两个人一脸惊讶地把视线投向同一个地方,也就是马吉克。
  马吉克差点想要往后退,不过他咳了几声忍住了。他为了擦汗,用手把头发往上梳,重新说道:“我们几个,呃——并不是故意要给你们找麻烦才来的。入侵那座神殿也不是我们的本意……只是在地道里迷路了才从那里出去的。至于破坏神殿,还有打伤神官,这可能确实有错……不过先攻击的是他们。”
  “打伤……?”
  拉普旺特意外地对这个内容表现出诧异——但是马吉克没有停下来。好不容易踏出的这一步,他不想再回头。
  (我必须……要做点什么。师父现在不在……)
  他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如果要我们出去,我们会走的。毕竟我们做了那种事情。”
  “马吉克!?”克丽奥惊声尖叫,雷奇被她的音量吵得塌下耳朵,“你在说什么!?奥芬他——”
  “我知道!克丽奥你不要说话!”他冲着克丽奥大叫——然后转过视线继续对拉普旺特说,“……我的师父,还有我们的同伴,现在还在神殿里。据她说是掉进了地底湖。在还没确认他们的生死之前,想叫我们离开这座城市是——”
  马吉克的话又在中途停止了,不过和刚才的理由不同。
  他说得太过忘我,一时没有注意到拉普旺特的表情发生了变化。虽然拉普旺特说话比较严厉,表情却一直都很随和,但是现在却脸色煞白,双目放空。脸上没了血色,变得又青又白,筋肉也失去了活力。这是一种吃惊,更确切来说是一种绝望的表情。
  (与之类似的表情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马吉克想起来了——手上捧着花了大半天时间做好的特大号蛋糕从楼梯上摔下来的瞬间,妈妈就是这种表情。
  呼呜……一声奇妙的声音使马吉克愣了一下,这是拉普旺特长长的吐气声。已经静到连这种声音都能听见了吗,马吉克很惊讶。
  马吉克看了看克丽奥。她也是一脸的惊愕,不过不是因为拉普旺特的表情变化,而是因为自己竟然被马吉克大声嚷嚷了。她不理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很是茫然。被她抱在胸口的雷奇把尾巴伸到自己眼前,正在自娱自乐。
  再看拉普旺特,他已经在短时间里多少自我缓解了一点。他又回复到类似之前的表情——但是视线比之前更加尖锐——他说:“……也就是说,你要贯彻自己的准则是吗?但是,这只是在用你们的标准衡量而已……”
  对话看似是重新展开了,但是却好像多了一种敷衍的气氛——马吉克注意着这一点,问道:“什么意思?”
  “以我们的立场来说,你们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懂吗。虽然是这么说…”他整了整衣领,又说道,“——你们想确认同伴的生死,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把你们知道的详细和我说一下,说不定我可以帮到你们。毕竟报告书上的内容都不能相信……”
  “……就到此为止吧,老哥。”
  突然——
  一句打断拉普旺特的声音使整个屋子的空气冻结了。在门口位置——不知何时萨鲁以靠在房门上的姿势站在那里。他已经换下染血的神官服,换成了暗绿色的运动衫和黑色长裤,应该是一套室内装。不过在如此富丽堂皇的房间里,穿室内装反而像是一个外来的入侵者……
  萨鲁手里有一个钥匙——应该是这个房间的——他抓着钥匙链把钥匙转来转去,用一副开玩笑似的表情看着拉普旺特。与之相对的,拉普旺特的视线则是非常冰冷。
  “……我不希望在我的房子里听别人的指使,萨鲁。”
  “不好意思,现在我作为一名基姆拉克教会非公式神官职,死亡教师进行发言。有权对入侵圣都的魔术士采取积极性接触,以及审问的,只能是接受了死亡教师训练的神官——这可是你的老巢,神殿局决定好的规则。”
  但是马吉克感觉得出,拉普旺特听完后没有丝毫动摇,他只是淡淡地说:“你难道忘了吗?你现在是一名叛乱者,正受到死亡教师的追捕。”
  “死亡教师的追捕并不是处刑,而是审问。也就是说,除非库欧或是卡洛塔的剑落在我的身上,在这之前我只是一名嫌疑人。就算神官变成了嫌疑人,他依然有作为神官的权利,这在法律上有明文规定……”
  “强词夺理。”
  “没错。前词夺理可不是老哥的特权。”萨鲁耸耸肩膀——挖苦性地叹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另外的人,把在手里转来转去的钥匙扔给他。
  钥匙滑出一道抛物线飞来,被马吉克接住。同时萨鲁又说:“……真受不了,也不想想我为何会特意把门锁上。你们为什么会乖乖地自己把门打开。再不好好动脑子想一想,小心豆腐一样的大脑会从耳朵里漏出来。”
  不等他反驳,萨鲁就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什、什么事……?”马吉克问,刚问完,他就担心萨鲁是不是又会抱怨他不懂得用大脑思考。
  但他只是耸耸肩说:“紧急时刻,行动必须迅速——但还是要尽可能做好万全的准备。”
  “唉?”
  “给你们配武器。毕竟现在的神殿已经武装到了牙齿。”
  听了这句话,马吉克慌忙转头看向拉普旺特——当然是因为预感到这个人会发出强烈反对。
  但是他根本没有听他们说话,只是低着头,睁着眼,肩膀不停地抖动。不知何时开始,马吉克对神官的这种姿态产生了本能的恐惧。
  不过另一边——
  “哎,武器?”克丽奥语气明亮地向萨鲁小跑过去,“都有什么样的?斧头我可不要哦,那个怎么想都应该是木匠用的玩意。”
  “……我觉得那不是木匠用的东西。”萨鲁做出保守的反驳。
  马吉克也朝出口的方向走去,就在他绕过沙发,经过拉普旺特的身边时。
  “……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名神官的低语,确实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这里,是你的房间吧?”克丽奥塌着眼皮小声地吐槽——
  “这你怎么知道的?”萨鲁伸出舌头,毫无自觉地问道。
  站在后面的马吉克按住太阳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整个房间一塌糊涂。打开房门后迎接所有人的是一股油腥味——简单来说就是把蜡笔溶解在水里发出的味道。还不算小的房间里排列着满满的画架和白色的画布。有几枚画布上乱七八糟地涂满了毫无品味的色块。根本不能用“一幅画”来形容的涂了一层又一层的画布上,画的都是裸女图,或者说是立体形象的裸女图。其中也有一些介于人类和其他生物之间的形象混杂其中。马吉克觉得,还是不要对这些东西过多评价为妙。
  除了特别显眼的那些画布之外,还有滑板、杂志、音叉(但是没看到乐器)、折叠式梯子,东西堆得满满当当。还有一张特意摆放在背阴处的床,放脚的那一边很低矮,仔细看去,原来是那一头的床脚被锯掉了一截。萨鲁发现马吉克一直看着那里,便不问自答地说:“啊啊,不把头弄得很高我就睡不着觉。”
  “哦……”总之先回应一句。
  进到房间里面,其杂乱程度也没有丝毫改观,甚至都有点后悔进到里面来。马吉克自己并不会特意整理房间——特别是没有了母亲之后——不过这间屋子还是把他至今为止的概念全部颠覆了。
  “?”克丽奥诧异地皱起眉头,捏起一个蓝色不明物体,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什么?”
  “啊啊,你说那个?”萨鲁立刻回答,“不要的牛仔裤被我拿来当抹布用了,不知不觉就成那样儿了。可能是溶在油里了。”
  “…………哦是吗……”克丽奥毫无感情地说了一句——这可很不多见——就把它扔了。
  总之,搞不清楚的东西还是别管了为好。马吉克叹了一口气。
  “呃,不管怎么说——”萨鲁得意地张开胳膊,充满自豪地说,“这里就是所谓,青春的房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人生的墓场。”
  “你还真会说。”萨鲁苦笑,算是承认这种说法。
  马吉克也基本赞成克丽奥的观点,但先不管这个,他看了看萨鲁,用手抓了抓被黄尘搞得很痒的鼻头,问道:“那……你说的武器是?”
  “哦。我可没有忘哦。”说着萨鲁踢着各种破烂,走到房间的正中央。他突然回过头,立起食指说,“——像这样粗鲁对待很重要的东西,也是一种青春吧?我还真是年轻啊。”
  “像你这样还特地确认,就已经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大叔了。”克丽奥回答得很中肯。
  萨鲁有点颓丧地回到屋子正中,把堆成山的书全部推倒,又把写着“防火用”的水桶和掸沙子用的刷子扔到一边——指了指地板说:“就是这里。”
  克丽奥和马吉克靠近一看,见地板上有一个安了把手的盖子,大概有边长一米的正方形那么大。
  “地下室?”马吉克看了之后说。
  萨鲁显得很开心似的说:“正是如此。怎么样,是不是伪装得很不错?”
  克丽奥毫不留情:“真是猴子一样的智商。”
  “呜呜呜……”萨鲁发出哭一样的声音,老老实实地蹲下来抓住把手。用力把盖子打开——先是听到空气流进去的声音,然后盖子一下子就弹开了,“还,还有就是,只有将这个把手按一定的角度倾斜,下面的通道才会灌入空气,否则的话凭正常人的腕力是绝对打不开的,实在是划时代的设计——”
  “想这么多没用的东西干嘛,装个锁不就行了吗。”
  “总、总有……总有一天我要……”萨鲁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流下后悔的眼泪,下巴上满是皱纹。
  马吉克不管这些,看了看里面——通往地下室的路是垂直的,旁边有绳梯,深度并不是很深。
  马吉克指着里面问道:“……这个洞,是专门为了这个挖的?”
  “说什么傻话,这可不是我建的。”萨鲁耸耸肩,推开对着他伸舌头的克丽奥,“具体不太清楚,一开始就在了。设计者好像是个地下室爱好家。在图纸上建了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地下室。所以,有东西就要善加利用,我把它作为储物室。”
  “这么说,我的爸爸也对地下室非常偏爱。”克丽奥在旁边插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算了。
  用金属器具固定好打开的盖子,萨鲁说:“人类之所以会喜欢地下室,是因为受到同样喜欢地下的天人意志的传承……不要说闲话了,快进去。”
  他用几乎等同于往下跳的速度,顺着绳梯飞快往下爬。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摩擦的声音,咻地一声,黑暗的地下室明亮了起来。现在重新再看,真的不是很深。
  在他愣神的时候,克丽奥把雷奇放在头上,正准备顺着绳梯下去。
  “武器……吗……不过如果是萨鲁的武器的话,感觉都是一些筐里哐当,粗枝大叶的武器。”克丽奥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下爬。
  当马吉克意识到房间里只剩下自己时,他朝窗外望了望。下雨声还在持续。
  雨滴敲打窗户,模糊了玻璃,最后又洗干净,这样的循环还要持续一段时间。雨。水——
  (……师父……)
  马吉克尽可能在脑海中想象出奥芬掉进地底湖的景象——但是他根本就没有看到那个地底湖,就连救了他一命的女魔术士都不知道。
  (……这么说来,我还什么都没做,就被打倒了。)
  他把手放在胸口。不要说伤口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就算再怎么乐观估计克丽奥的话,他受到的都毫无疑问是致命伤。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治疗得这么完美,那个女魔术士的力量简直异于凡人,甚至比普通的一流水准还要高超。
  (可能是和师父同等级,或者更高……这样的人难道在这世界上到处都是吗……)
  但是——
  他摸摸自己的脸,鼓足干劲,并握紧拳头。
  (但是只要自己努力,也一定可以加入那些人的队伍,总有一天——)
  “马吉克,快点下来!”
  ——咚咣!——
  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地下室里飞出来打在他的脸上,把马吉克的思绪打断了。

  “……这是啥啊。”马吉克拿着那个撞到自己鼻子上的木雕马,顺着绳梯爬了下来。和想象的一样不是很深,抬头一看,原来屋子的天花板依然看得很清楚。等他落到地上,才发现这间地下室本身就不是很大,四周的边长大约四、五米,也算是个标准大小。
  下来之后,发现克丽奥站在绳梯的旁边。她把手叉在腰上,说道:“偶然掉下来的啦。捡起来一看,感觉还挺好扔的。”
  “……不要把别人的礼物用这种理由扔出去……”萨鲁在地下室的一角发出无奈的声音。
  克丽奥转过上半身,颇有自信地说道:“放在储物室里的礼物肯定也是不想要的东西。”
  “因为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可能会搞坏搞脏,才放在这里的啊!”萨鲁反驳——但是克丽奥根本没听他说话,重新又把头转了回去。坐在她头上的雷奇因为脚下不停旋转的关系,一脸疑惑地东张西望。
  虽然她把头转回去了,那也不代表她要对他说话。克丽奥双眼放光,显出开心的样子说——“……不过,终于算是安心了。”
  她之所以『安心』的理由,简直一目了然。
  这间地下室和上面的房间相比,奇迹般地收拾得整整齐齐。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长枪。剑和盾都收在专用的架子里,虽然只有两个,但是连金属制的甲胄都有(不过已经生锈)。还有手臂护甲之类的形式多样的护具,数量非常齐全。位置的摆放也很讲究,这么多的武器,一下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克丽奥已经哒哒哒地跑到了摆剑的地方。
  “……墙,好像是用木头做的。”马吉克问起一些看似无关的话题。
  萨鲁在角落里一边物色防具,一边转过头来说:“是啊,当然外壁是包了一层铁壳,非常坚固。因为这里很暗,摔倒受伤的话就没意思了,所以在墙壁和地板上垫了木板。”
  这么一说,他抬头一看,天花板确实是用铁板制成的。正如萨鲁所说,房间很暗看得不是很清楚。灯具应该是萨鲁常备在这里的,只有一个放在地板上的大号提灯。
  这时克丽奥欣喜地说:“啊(音符)这个好像感觉不错。”
  还没说完,她就抱起一把长剑。在她脚下有十把以上的剑散在地上——也就是这些在她来说都是不合格品。
  克丽奥拔出刀刃,把剑凑近光亮处。这和她之前从家里带来的剑很相似。银色的剑身在提灯的照明下变成了橙色,发出黄金一样的光芒。刀刃薄而锐利,并且是双刃,以这种类别的剑来说算是很少见。整个剑身只带了一点点厚度,画出一条柔美的曲线向刀尖流淌而去。光泽欲滴,就连马吉克这样的门外汉也觉得非常漂亮。
  萨鲁吹了一句口哨,在地下室回荡:“你的眼光不错嘛,这可是一把匠心之作。”
  “真的?”被夸奖而感到很高兴的克丽奥开心地把剑收进刀鞘。
  萨鲁手上拿着一件类似防具的东西——按马吉克的想像似乎是缠在肚子上的皮带——笑着说:“它的名字是‘斯雷古撒斯特’……是近代的名匠之一,柯雷力·卡拉普斯的作品。有点来头,也就是所谓的魔剑。”
  “魔剑!?”听到这个单词,克丽奥非常惊讶。她仔细地观察手上的剑,直着眼问道,“那这个,有魔力的吗?就像之前那个眼神凶恶的大块头使用的剑一样。”
  “你说的是库欧吧,大概敢这么说他的除了你就只有卡洛塔了,给你加十分。”
  “呃……这种事无所谓了啦……”
  “我知道。作为加十分的奖励,我来帮你解开误会。误会实际上有两个——不过从意义的角度来说只有一个。”萨鲁像秀演技一样竖起手指,左右摇了摇——
  克丽奥发出不服的声音:“怎么回事?”
  “先听我说。第一个误会,能用魔术的力量锻造刀剑,这只有天人才能做到——柯雷力先生只是人类。第二个误会,就算被称为‘魔剑’,也并不表示一定是用魔力锻造的剑……”萨鲁把手上的皮带放入一开始的箱子里,然后向前一步,用讲课的语调开始说明,在这之前,他停顿了一下,并眨了一下眼,“魔剑是用人的思想造出来的。”
  “思想?”马吉克问道。
  萨鲁把手一指,说:“没错。我不是说了它有点来头吗?也就是说,这把剑的使用者……使用方法……使用的时代……使用的背景,这些都会跟随时间慢慢地消失。使用者总有死掉的一天。技术得不到继承也就会失传。当时代过去,背景也就会消失。这些全部混杂在一起,就是传说最佳的温床。”
  “怎么说得好像很抽象……”
  “继续听就是了,那么真正传给后世的是什么呢?是一个传说的标签,以及贴了这个标签的——这把剑而已。人们称呼它为‘魔剑’,和它有没有魔力无关。”
  “那也就是说……”克丽奥抬头望着天花板,好像还在思考——当她几秒钟后低下头时,已经变得很不高兴了,“只是被各种添油加醋,说到底这就是一把普通的剑而已!?”
  “也不能这么说。既然它是传说里的东西,那肯定也有不错的价值。”听了克丽奥的话,萨鲁把肩膀抬了抬,提灯把他的背影投射在墙壁上,看上去肩膀的摆动幅度更大,“有很多的剑被称之为魔剑,并传承了下来。比如极光之环、第九十四日、狂欢节之剑……它们说不定真的具有传说中说到的那些能力。比如刀刃破了能自动修复,斩杀时能自动向伤口里送入剧毒。能工巧匠们挖掘自己的创意,说不定真的开发出了那样的剑。但实际上——不经过自己的手实际使用看看,是无法判断传说的真伪的。”
  萨鲁一边做着说明一边往前走,来到克丽奥的旁边。他绕过她,观察摆满了剑的架子。
  听着他的话——克丽奥只是呆呆地张着嘴巴。马吉克则是冷静地想要分析萨鲁话中的内容,但是……
  (说到底……还是……)
  萨鲁表现得很平静。克丽奥看着他的侧脸,低声说道:“……大家只是被传言给左右了而已?”
  “你应该说这是浪漫。顺带一提,这把斯雷古撒斯特是那位名匠为了某个男人而打造的剑,他把剑交给那个男人时是这样说的——『以此来满足你的饥渴吧』,在那个瞬间,这把剑就被命名了。”
  “真可疑……”克丽奥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向后退了半步,她头上的雷奇却在打哈欠。
  她一脸不情愿似的抱着那把剑,说——“不过……形状我还蛮喜欢的,就挑这个吧。”听口气有点不情愿。
  萨鲁回过头,笑笑说:“就这样就行了。没必要太在意什么传说。说白了剑只是一个道具。魔剑来自于人的思想指的就是这么回事。你只要死命地挥舞它就行了,不用怕折断。”
  说着——他看了看架子,从上面取下另一把剑。
  是一把四十厘米长的短剑。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不过收在一把装饰过的黑色刀鞘里。他把这把剑拿在手上,双眼放光地说:“那把斯雷古撒斯特和这一把,是索琉德家收藏的镇宅之宝。这样正好是两个。”
  他没有拔剑,抓着剑柄快速地在手里转了几下,然后握住刀鞘的前方,把刀柄那一头递给克丽奥,说:“这把剑没有名字……但是基利朗谢洛可能会知道它。把这把剑交给他,这个任务对你正适合吧?”
  “基利朗谢洛——指的是奥芬吗?”克丽奥问了一句,把剑接过来,顺手就要把它拔出来,被萨鲁快速地按住了。
  “有资格拔出这把剑的,只有基利朗谢洛。”
  “……我答应不会再调戏你了啦…”克丽奥放弃拔剑,把手从刀鞘上拿开,说道,“所以求你了,说到奥芬的时候,能不能就用奥芬称呼他呢?……你这样奥芬好像也不太乐意啊。”
  听了她的话,又看了她一眼,萨鲁沉默了一会儿——
  他没有答应她的要求,只是闭上眼睛往回走,并说:“因为搞得太脏了,所以刀柄之类的部分全都变了,但是刀身没有任何改变。也谈不上特别怎么样,当然也就值不了多少钱。免费给你了。”
  “……那这个,斯雷古撒斯特呢?这个很贵吗?”
  “这是近代的作品。不会高得特别离谱……不过算了,这把也给你了。作为交换你可要好好干活。”
  “我知道啦。那你用什么?”
  被这么一问,萨鲁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
  这个问题似乎正中他的下怀。他脚步轻快地走到刚刚放防具的地方,叮呤咣啷地找了一阵子,拿出一根细长的东西。
  是一把剑。和克丽奥拿到的那把不同,更长更大,看上去也更重。他用非常顺手的姿势将套在剑上的皮制剑鞘剥了下来。
  刀身似乎是用玻璃制成的。
  是一把刀身透明的长剑。看起来像玩具一样,但是看萨鲁拿在手里的样子就能知道其重量非同一般。这样的重量,已经非常明显地说明这并不是抱着随随便便的态度做出的东西。马吉克想起奥芬以前说过,基姆拉克教会自傲的暗杀集团,死亡教师所佩的就是玻璃之剑。
  “就是这个。”萨鲁的目光非常尖锐,“之前被库欧摆了一道——不过只要有这个在,就不会输。”
  看着他将那把剑重新收入鞘中——马吉克很自然地说道:“——不可能的!”

  克丽奥和萨鲁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一样,惊讶地注视着马吉克。他们两个好像已经忘了马吉克的存在似的——都以非常惊愕的表情看着他,这让马吉克感觉非常不自在。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不可能的。”
  “……你指什么?”萨鲁冷静地问道。
  马吉克盯着这位死亡教师,说:“不管有没有这把剑,都赢不了那个穿铠甲的人——难道不是吗?魔术只能用魔术才能打赢。那个库欧,用魔术都不管用。你有没有像那个人一样的可以发挥魔术威力的武器?如果没有的话……就算再去神殿,也只能是直接等着被灭团……”
  “我听说库欧手上有那么几件——不过,通过解读魔术文字,可以达到使用阶段的就只有那柄星之纹章之剑。”在光量不足的提灯照耀下,萨鲁的脸非常的安静。他没有任何表情,连平常的那种坏笑也收敛了,“就算把那东西拿到手,解析不了文字的话也根本无法发动魔术。我不知道解析要花上多少年,不过一直等到基利——呃呃,一直等到那家伙淹死是绰绰有余。”
  (师父……会死?)
  真是愚蠢的想法——
  马吉克反射性地想。奥芬。〈牙之塔〉的基利朗谢洛。当代最强的魔术士之一……
  他怎么可能会死。
  “……但是……这样的话,现在还……”马吉克努力想要掩饰自己膝盖的颤抖——其实根本掩饰不住——肺里发出一串怪声,挤出一句话来,“现在还……不到去的……时候。”
  “你说什么!?”克丽奥大叫。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听到这个声音,马吉克一瞬间感觉双腿发软。
  在如此狭小的地下室里真不想听到这么刺耳的声音。她大发雷霆地嚷道:“现在这个样子都属于是过于悠闲的状态——再不快点的话,奥芬就危险了,你难道都不知道!?”
  马吉克的脑子里闪过一阵冰冷的东西——
  “我知道!”他用尽全力大喊一声。
  接受过发声练习的声音魔术士的音量不可小窥。在他的全力大吼下,克丽奥皱着脸不说话了。就连萨鲁的表情也起了一丝变化。
  并不是讨厌他的意思,马吉克冲着萨鲁继续喊道:“是意见!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如果要去救人的话,至少要准备好保护自身的方法,不然还有什么意义!?师父是一位强大的魔术士——比我要强大得多,不会那么简单就死的。师父他!怎么可能会死!”
  (怎么可能会死——)
  他心中的呐喊要比嘴上强烈一百倍——
  在黑暗的视界中,浮现出奥芬的身影。师父就站在那里,看着他,拳头轻轻地向旁边扫过,右脚微微后退。
  他靠近过来,用几千种不同的方法,制造出同一个结局。他靠近之后的一瞬间,马吉克就被打飞了,跌倒在地上。
  他的形象绝对不会崩塌。在自己的眼前,绝对不会。
  “怎么可能……会死……”他还想继续喊叫——但是声音却变得很微弱。放在地上的提灯发出摇曳的光,地下室的所有武器也配合着光,以同样的影子晃动着。
  萨鲁看见克丽奥一脸通红,感觉她又要开始叫了,连忙把她拉到旁边去,开始用平静的语气说话。
  “是啊,你说的都很对……”萨鲁注意到消了气焰的克丽奥也在看着他,于是不好意思地抓抓脸,微微一笑,“说是准备,其实也准备不了多少东西就是了。”
  “那这样不就是白白去送死吗——”
  “饶了我吧,我又没要你们和我一起去。”
  “……唉?”听到这句大大出乎意料的话,马吉克张大了眼睛。
  萨鲁表情有些歉疚地看着他说:“你们就负责在这儿看家了。”
  “这——”马吉克向前一步发出抗议,“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只是权衡之后做出的结论罢了。当我与库欧和卡洛塔同时为敌时,根本没有自信能保护的了你们。”
  “保护……?”马吉克向前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不说话了。
  在地下室里,萨鲁就站在距离他五米远的地方。马吉克瞪着他,声音颤抖地说:“保护,是什么意思……?你不要太看不起人。我也是魔术士——你的意思是,我要受你的保护!?”
  “我也希望你不要太看不起我。我是死亡教师——是专门暗杀魔术士的。”
  “你、你们等等……”感觉到紧张的气氛,克丽奥忘掉了自己还在生气,慌张起来。
  但是马吉克根本无视她的存在。萨鲁也没去管她。
  马吉克看着死亡教师,狠狠地说:“你明明根本打不过师父。”
  “他是〈塔〉里最强的暗杀技能者。和你这种半吊子不一样。”
  “我能发出比师父更大的威力!”他握紧拳头说。
  萨鲁毫不为所动,像看笑话一样哼了哼鼻子——“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
  就在马吉克不知如何回答时,萨鲁继续说:“那么年轻就带了徒弟,究竟他是傻瓜,还是说你这个徒弟才是大傻瓜——这些我都不清楚,不过像你这样的话,永远都追不过他。很简单,要不要我证明给你看?”
  “呃~呃”出声的不是马吉克,是克丽奥。她吃着手指,来回看着他们两个。
  马吉克沉默着,紧咬嘴唇。
  萨鲁把剑放在脚下——然后说:“想证明很简单。你现在就试着打倒我看看。从你的表情来看,干劲很满啊——不过我给你个建议,只靠眼神是打不倒敌人的。”
  “给你看看我的厉害!”马吉克伸出双手,“看我的厉害!”他又说了一遍,集中意识。
  世界一下子变得非常清晰。
  魔力会给施术者造成这样的感觉。实际上到底如何就不得而知了——也可能只是施术者心理作用的产物。不过只要施术者进入高度集中状态后也就不会在意这种事。瞬间,世界被自己的魔术所支配。
  萨鲁像看笑话一样,背靠在墙壁上,悠闲地抱着胳膊。
  (他在小看我——)
  他愤怒地编筑构成式。
  力量织成的大网在空间中展开。将所有的东西——按照自己的希望进行整合。马吉克慎重且大胆地进行构成。他根本不打算保存威力。
  萨鲁手无寸铁——也看不出他准备拾起地上的剑。不过…
  他不再抱着胳膊,举起自己的手腕。接着用右拳——敲打在背后的墙壁上。
  咚地一声强烈的震动,使整个地下室都在摇晃。
  配合这阵响声,从萨鲁的头上掉下一根短枪。可能一开始就装饰在天花板的暗处没有看见。是一把五、六十厘米的投掷用短枪。又短又粗,枪头被磨得锃亮。
  萨鲁抓住那把枪,向前一步。把枪靠在自己的肩上做好准备——
  瞬间,马吉克的构成式也完成了。
  (我的动作更快——我赢了!)
  他心中发出欢声,解放构成式,喊出咒文:“看我释放——”
  ——在放出魔力的同时,一股脱力感袭来。
  (————!?)
  一阵贯穿全身的不安感,侵袭而来。
  『如果一旦控制得比刚才稍差一点——』
  这毫无疑问是奥芬的声音。举着枪的萨鲁,和师父那发怒的表情产生一瞬间的重叠。
  『你必死无疑!』
  (不是的!师父只是因为自己无法使用魔术而在嫉妒我!)
  马吉克面对师父的幻影,强行发动了魔术。
  “看我释放,光之白刃!”
  他感觉到力量正在自己伸出的手中收缩。
  力量的流动任由他驱使。全部向着目标集中,与此同时,将他的力量抽走……
  并没有。
  力量没有释放出来。构成式消散了。只剩下他伸出的手还在无力地颤抖……(魔术失败了!)
  差一步就完成的构成式全都没用了。只有虚无的叫喊声回荡在四周。他努力抬起脸,看到了萨鲁。在他的视线中看不到克丽奥。萨鲁抬起的胳膊流畅地滑向前方。
  就像魔术士释放魔术一样。
  萨鲁甩出胳膊的动作,在他看来非常缓慢。
  (是……吗……)
  连自己思考的速度也变慢了,但感觉却是非常舒适,非常舒适。
  (我懂了……我好像,懂了……)
  当萨鲁的胳膊伸直,放出手上的枪,一秒钟不到自己就会死亡。
  太悲伤了。连落泪的时间都没有。
  枪头是那么的的尖锐——也就是说,他正在正面注视着它……
  瞬间。
  克丽奥的身影突然从视野的外围闯进来。在萨鲁放枪的瞬间,用她那小小的身躯撞在萨鲁的身上——
  萨鲁的身体出现了一点失衡,瞬间之后。
  咚咔——!
  吨重的声音敲击鼓膜。
  他还没来得及搞清状况——就瞬间从咒缚中解放了出来,感官回到了原来的时间里。马吉克屁股坐在地上,来回看了看。确定了自己并没有死。
  那,那把枪呢?
  在他的脑袋旁边,大约只隔了几厘米,就这么直直地插在身后的墙壁里……
  “…………”不要说声音,连呼吸都停了,只有汗水狂流不止。马吉克坐在地上,嘴巴动着,拼命地渴求空气,不过在无法呼吸的情况下是吸不进空气的。
  这时传来克丽奥的声音:“你、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是在真的瞄准他吧!”
  克丽奥对萨鲁蓄势待发,但是萨鲁只是冷淡地把她推开,走向马吉克。一步、两步……他慢的步伐不大。很快就走到马吉克坐着的地方——
  他走过他身边,从墙上把枪拔出来。
  接着,他把枪头对准他的鼻尖——对准他抬起头来的鼻尖位置。
  “萨鲁!?”
  无视克丽奥的叫喊,萨鲁说:“……为什么没有打倒我?”
  “——唉?”就像被锐利的枪头施了定身法一样,马吉克一动不动,只发出这样的声音。
  萨鲁小声咂咂舌,说:“我把手上唯一的武器——这把枪射偏了。这之后你可以很简单地打倒我。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
  因为没想到这一点——
  这是唯一的答案。但是马吉克无法回答,只是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萨鲁的表情……渐渐地转变为笑脸。
  “这就是——”死亡教师收起短枪,耸耸肩膀说,“你和那家伙的不同点之一。还有很多哦。我就不想一个一个去证明了。”
  “我……”马吉克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塌下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有全身的脱力感和大量的冷汗在向他传递着某些信息。
  “你不用马上就理解。不过——为了能够更好地理解,短时间内你还是离不了那个不成熟的师父。”
  “…………是……”就在他好不容易挤出声音的瞬间。
  咚磅!——
  突然从上面传来巨大的声音,像是房门被踹破了。
  “……怎么了?”萨鲁惊愕地抬头看向天花板。此时,从天花板的上部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以及把东西踢得到处都是的声音,还有拖拽重物的声音,还有…
  过了一会儿,从垂下绳梯的入口处掉了一件东西下来。是人类的……尸体。
  克丽奥发出类似打嗝的声音——可能她本来是想尖叫。尸体穿着破破烂烂的神官服,当然是被砍成这副模样的。尸体非常面熟。萨鲁低声叫了出来……
  “老哥!?”
  接着。这是最后一个“接着”…
  从洞口的上方——传来一句明显与现场气氛不搭调的戏谑似的声音。
  “好啦。”是个悠闲的女声,“差不多到了公务时间了哦,小伙子——”
  “出现了吗……这个妖怪女人。”萨鲁发出苦涩的呻吟声——
  就仿佛是落在地上的那具尸体发出来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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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钢铁后继

  梅晨·阿米克透过窗玻璃,眺望远方烟雨朦胧的神殿。
  白色的街道上降下灰色的雨,和土黄色的风混合成影子般的颜色。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光景。很久很久……人类种族还没有漂流到这座大陆上。
  她站在窗户前,揉搓着没有知觉的右手腕。已经做过急救,血已经止住了,但是伤口并没有痊愈,还没有恢复血色。在雨中长时间奔跑导致体温降低可能也是原因之一——手指尖还能微微活动,但是她很清楚这不会长久。
  (有可能,再也动不了……)
  真是讽刺——她苦笑了。听萨鲁说,他在神殿被库欧·巴迪斯·帕泰尔砍得不成样子;而她和卡洛塔进行接触,只受到了一击,是连声音都没有的一击。然而,现在萨鲁可以想怎么动就怎么动,而梅晨的右手却连剑也握不了。
  (这可能也是库欧和卡洛塔的差距。)
  她砸咂舌,承认了这点。
  论剑术的话,没有人能比得上萨鲁——他是唯一受教于奥莱尔的人,也是奥莱尔看中的人。成功解析魔术文字的只有库欧;以自己的生命力做代价提高战斗力的奈姆·翁利,他的身体能力确实超越了人类的界限;在实战经验上积累得最多的,是在少女时代就继承了早逝的父亲重任的梅晨。
  卡洛塔什么都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做。
  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她失败的事例。
  十年前——有一个男人只身闯入圣都。
  谁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个男人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世界之树神殿。
  在当时,没有人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他是个年轻却又老奸巨猾的暗杀者。男人杀害了数名教师长及三名死亡教师,就在快要踏入〈诗圣之间〉之时,被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和奥莱尔·沙林顿击退了。奥莱尔身受重伤,做出引退宣言,以主动放弃神圣职务的罪名,被圣都永久驱逐出境。同时,库欧肩负起统领死亡教师的任务……
  萨鲁开始师从奥莱尔,也是从那时开始的。至于梅晨,她当时已经无暇顾及任何人。因为她被提拔进进了人数锐减的死亡教师,成为了其中一员——理由很简单,被杀害的三名成员当中,就有她的父亲。
  分配给她的任务都是在圣都以外的地方执行。几年之后加入的萨鲁也是一样。
  (……在没有黄尘覆盖的不净之地,现在所注视的光景——雨中的圣都——多次浮现在她的梦中……)
  她在心中低语。用还能动的左手扶住窗框。
  (每次回来,我都会哭……心里发誓再也不要离开这里……赌上性命也要留在这座爸爸曾经战斗过的圣都。)
  她握住窗框的手,加大了力度。叽—,金属扣环的声音通过触觉,比听觉更快地被她的感官捕捉。一种湿木的感觉。表面虽然全是沙粒,但是黄尘的粒子非常细,没有任何扎手的感觉。
  (不过渐渐地,就不哭了……)
  她打开窗户。激烈的雨声滚滚而来。
  雨珠毫不留情地飞进房间,有一些打在她的身上,但是她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任由你们流淌吧,这场雨也是圣都的一个组成部分……
  她不再哭泣之后,听到了有关那名袭击圣都的暗杀者的名字。作为暗杀了基姆拉克教师长而名声大噪的男人——查尔德曼。不到半年,就变成了查尔德曼·帕达菲尔德教师。成为了〈牙之塔〉的教师。
  如此卓越的才能,被人认为与〈十三使徒〉的统领,传闻中的最强黑魔术士魔人普路托不相上下。
  (查尔德曼……帕达菲尔德教师。他最后的学生……基利朗谢洛。现在以奥芬自称的,那个男人。)
  听萨鲁说,他闯进了〈诗圣之间〉。
  在开放的窗户外面,风卷成了一团漩涡。愈加激烈的雨滴敲打脸颊。可梅晨依然睁大双眼看着外面。就此见证吧——她静静地自言自语。
  (就此见证吧。曾经为之哭泣的城市……彻底翻天覆地的瞬间……)
  “将封印了神的盖子——”
  可能是累了,她变得有些不安,明明还不到睡觉的时候。
  十年。作为死亡教师的十年。所有的一切,她都是从实战中学到的。操剑的方法、魔术士呼喊咒文的时间点、战斗方法、逃脱方法、炉灶的制作方法、生火的方法、从廉价旅店的床单上除虫的方法、戴着手套擦掉眼里灰尘的方法、祈祷的方法、甚至是爱的方法,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实战中学会的。
  “女神啊……编织出我的命运的,伟大之人啊……”她对着风雨比出圣印,右手腕不能动,使得动作有点不协调,“我不想让您看到我污秽的脸……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得不注视着您。所有人都为您献出了生命——如果这场‘死亡’也是您所编织而成的话,我也不得不在您的脚下,呼唤父亲的名字。”
  她闭上双眼,解除圣印的姿势,用左手握住缠在右手腕伤口上的蓝布。
  “全知……全能……无限的所有。编织出命运,再撒网一般投向全世界。贵为女神……却什么也不做。”
  她听见风声变大了。
  “我爱你,就像父亲爱你那样……但是大陆,并不需要你……无论是谁,都在躲避你的视线……”
  她解下缠在胳膊上的布,熟练地只用一只手卷在头上——她想到,这块布的卷法也是在实战中学会的。布上浸满了血迹,已经变成了黑紫色。

          ◆ ◇ ◆ ◇ ◆

  究竟发生了什么……?
  轻轻地坐在书房的椅子里,把手肘撑在桌子上,拉普旺特·索琉德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他的手放在打开的书本上,但是并没有在读。在这样的气氛中,他一直盯着桌子上的自己的手。忽然,插了笔的笔架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他吃了一惊——不过马上就叹了一口气。只是他的手在颤抖而已。
  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他懂的。但是他却想笑一笑——或者说,这也是他一个滑稽的愿望。这些他都懂。
  (我能做到的……就只有发出愿望,吗。)
  想到这里,他终于露出苦笑。
  拉普旺特从椅子里站起来,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正好十一点,时间到了。
  他站起来,环视书房。书架,排列在上面的贵重书本。奖杯——主要都是他的。还有窗户、门。
  拉开书桌最长的抽屉,里面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把剑,一把普通的长剑。
  紧紧握住剑柄,他无声地走出书房。

  雨没有停止的迹象。天漏了一样的大雨从门口一直持续到正大门。当然,乌云笼罩的是整个圣都——不过对他来说,整个世界就只有从现在站着的门廊到正大门那么远而已。
  没有天顶也没有地道,每次出门都必然会背对这座家——只要从门口走出去,就意味着这一点。家总是在自己的背后。前方有雨、有风、有黄尘……还有那些彼此相似的人群。这些东西都等待在前方。
  他踏出步子,走进斜落的雨中。雨势很大,在模糊不清的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
  不是错觉。
  他坚信这点。那是一个绝对不会打破时间的女人。
  雨点打在头上、脸上、肩上,乃至全身。甚至有些疼痛。握住剑的手指间也浸了水。
  他毫不犹豫地向前走,一步一步,专注地,慢慢前进。
  正门还很远——顺着缓缓弯曲的路面走的话大约要花一分钟——他选择了最短路线,走在了草坪上。园丁会生气吗?应该不会生气吧,怎么可能会对身为教师长的拉普旺特·索琉德动怒呢,想想都不可能。
  他塌着眼睛,走得稍微快了一点。
  最终——他走到了正大门的位置,等待他的是这样一句话:
  “太慢了。这是性命攸关的事,你我都应该清楚才对吧?”
  “……那你就不该撑这么显眼的伞。”拉普旺特随口回应。
  实际上,他并不觉得她的伞有多么显眼——在这样的大雨中,看起来只像一块淡粉色的印记。撑着一把女用荧光色的伞,悠闲地看着他的人,不用说便是卡洛塔。她没有穿神官服,和跟在她身后的数名神官士兵一样,是更简便的服装。而且她还用斗篷和口罩遮住脸,不过只要是哪怕一次看过她眼睛的人,就算脸被挡住,也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似乎根本没在意刚才的话,自顾自地说:“那些佣人呢?”
  “都放假了,到明天为止都不会回来。”

  “是吗。”卡洛塔悠闲地说。她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向一名神官士兵发出指示。那名士兵默默走上前来,把手放在铁栅栏上,估计是想把门打开……
  瞬间,拉普旺特把手上的剑刃,轻轻置于那名神官士兵的手上。神官士兵的动作停止了。
  不止是那个神官士兵,包括卡洛塔和其他人都是一副意外的表情。一时间,周围只听到哗哗的下雨声。
  “你想做什么?”卡洛塔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拉普旺特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眼皮上,连自己都能看见。他说道:“……在踏进我家之前,我有话跟你说。”
  “这里是被教主大人的玉言守护的圣都,属于你的土地根本就不存在。”
  “想诡辩的话随你怎么说。刚刚才被人说这不是我的专利。”拉普旺特嘴不饶人。他加大握剑的力度,刀刃下的神官士兵的手背浸出鲜血。
  “库欧撒了谎。”他尖锐地说,“……魔术士有可能已经闯进〈诗圣之间〉。这是最刻不容缓的问题。现在马上返回神殿处理这一事态。你就当这是神殿局的命令。”
  但是——
  随之而来的只是一串长长的叹息。
  唉啊啊……叹气的人——卡洛塔轻轻摇摇头。她眯起眼,用小猫一样可爱的口吻说:“那种事,教主大人已经知道了啦。”
  “…………什么?”听了她的话,拉普旺特受到了双层冲击。他身体不住地颤抖,这并不是雨水的冰冷所致,“你说教主大人已经知道了!?——比起这一点,卡洛塔,难道你受赐了教主大人的玉言!?”
  “快开门吧,拉普旺特教师长。再拖延时间的话,只能认定你是在包庇自己的弟弟。”她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细线——
  “呃……!”拉普旺特朝后一跳。同时用两只手重新握住剑。这时从旁边,有一道银色光辉袭来。
  铮!的一声——
  伴随锐利的声响,一阵冲击打在他的胳膊上。只见自己用剑压制住的神官士兵用另一只手拔出了刀。
  有谁把门踹开了。除了卡洛塔以外的五名神官士兵全部涌进庭院,并全都拔刀。都是刀刃形状有些奇怪的剑。
  “呜!”他发出咬牙的声音。一名神官士兵向他出剑,拉普旺特撇过对方的剑尖弹开了,同时转守为攻,将刀刃斜着举高。
  哔——地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勾住,神官士兵盖住头的斗篷顿时被鲜血染红。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就挣扎着倒在被雨打湿的地面上。
  拉普旺特的动作没有停止。他左右移动视线,向右一跳,用剑挡住其他神官士兵砍来的刀刃。刀与刀的碰撞只有一瞬间。对方试图加大力度用刀刃压制他——而他则向后跳了更长的距离,这使得神官士兵因重心不稳摔倒,拉普旺特便朝对方的后脑挥下锋利的刀尖。被斗篷覆盖的头颅剧烈地震颤了一下,接着鲜血如泉涌般喷出,不再动了……
  “真了不起啊……是不是比萨鲁小朋友还要厉害?”卡洛塔突然说话。剩下的三名神官士兵全都退到了她的身后。她悠悠地走近庭院,对两具尸体分别瞥了一眼,把脸罩拉下来。从微微鼓翘的嘴唇之间,能隐隐地看见她的舌尖,她继续说,“但是你为什么要做这么愚蠢的事呢?妨碍死亡教师的追捕审问,杀害两名神官士兵……就算你再是神殿局的高官,这下子也全都玩完了。”
  “你问,为什么?……我还想问你们为什么呢。”拉普旺特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血的气味顺着雨势传来,“背叛、同伴不和、互相欺骗……你们在玩什么间谍游戏!?你们可是负责守护这座圣都的人!现在这样像什么话!”
  “嗯,怎么说呢。”卡洛塔表情不变地——轻轻耸耸肩,说道,“在我眼里,整座圣都就像是玩具箱一样罢了。”
  “混蛋!”拉普旺特叫着向前冲去。
  一瞬间——
  他看见卡洛塔笑了一下。不过只限于下半张脸,上半张脸看不到,因为她把伞压得很低——盖住了眼睛。
  他不理解这个女人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做这种事。她色彩华丽的伞在雨中快速地摇动了一下……
  拉普旺特什么也看不见了。
  “————!”惨叫还没冲出喉咙,就在胃里爆发。
  “啊啊啊……啊啊啊啊!?”剑掉在地上,他当场倒地。脸很烫——头盖骨的深处传来凶猛的疼痛感。
  啪地一下,这是卡洛塔重新把伞向上举起的声音。即使在自己的惨叫中,拉普旺特也很清晰地听到了这个声音。他按住自己鲜血淋漓的左眼。
  “你——你这混蛋……”他喘气很重。卡洛塔用悲怜的目光看他,而他也回瞪着她……
  她不理他,忽然又注意到了什么,看了看自己的伞,发现在伞的最前方部位粘着什么东西。她皱了皱眉——拉普旺特充分相信了这把伞是她的心爱物件——只见她把伞折好,然后一甩。
  粘在伞尖的一块肉片被甩落在地。不用看都知道,那是他的眼球。
  “太遗憾了。”她从心底感到遗憾,摇摇头,把伞撑开,“……你杀了两个人,就算杀了你一个也对不上帐啊。”
  接着,拉普旺特看见她向背后的神官士兵做了个手势。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手势——他试图寻找掉落的剑,发出了绝望的呻吟。剑可能是掉在死角里了,怎么也找不到。
  三名神官士兵带着剑靠近过来。卡洛塔带着微笑——已经看都不看他了。
  “……说起来,你是不是不死在自己的卧室里就没法升天?”她用开朗的语调说,“不行。你就给我死在这里。”

          ◆ ◇ ◆ ◇ ◆

  “那么,问题来了。”
  一边听着博鲁坎嘴里没完没了的话——这实在是难熬——多进一边向前走。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实在是不太放心,不过操作起来还是颇为便利,一直行走在黑暗中,感觉上渐渐地能看见自己的脚下了。是真看见了还是假看见了,这一点不知道,他们也不太关心。总之这两兄弟就是这样一直在地道里往前走。
  这条地下洞穴很笔直、很水平、很平坦。空无一物,非常标准的一条通道。这样也不用担心会摔倒,不过也非常无聊。
  ——不知道这到底算幸运还是不幸,多进无法下判断。每次都是这样。
  “你有在听吗,多进?问题来了哦。”
  “嗯。什么问题?”多进随口向走在前面的博鲁坎——可能在走吧——问道。他们已经走了很长时间。地人因体质上的原因不会引发肌肉疼痛,不过疲劳感还是和人类一样。他们脚上的肌肉已经硬邦邦,一旦停下来的话可能半天都动不了,对此他感觉很郁闷。
  ——以上所说的疲劳对哥哥而言根本就是扯淡。
  博鲁坎说:“问题就是,这条路上万一出现蛇该怎么办?”
  根本不想考虑这个。
  不过既然被问了,也不好不回答。多进叹了一口气说:“……这里没有饵料,蛇是不会来的,反之如果有很多饵料的话,蛇就会吃得很饱吧。”
  只是随便说了几句,博鲁坎也表示出认同:“说的也是。”
  他似乎是安心了——不过几秒之后,又问:“……如果碰到正在冬眠的熊,又该怎么办?”
  “据说只要边说话边走路的话,熊是不会靠近的。”
  “嗯。”
  又过了几秒。
  “……兽头瓦,算是强敌吧?”
  “是啊。”
  多进觉得哥哥只是无聊了。
  渐渐地,话变得越来越少,只剩下走路——
  连时间的感觉也麻痹了,在一阵或长或短的沉默之后,博鲁坎又开始说话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啊,哥哥?”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走路?”
  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回答,多进只能随便说:“这个嘛……可能是因为掉下来了。”
  “为什么掉下来了?”
  “被那个叫克丽奥的姑娘,然后就这么顺势发展……下来了吧。”
  “如果是顺势发展的话,不觉得这种状况太过分了吗?”
  “这,我也是这么认为。”
  “这种事是被允许的吗?陪审员会怎么看待这种事?——我决定要让那个逆喷射小丫头喝下生毛药水然后刮胡子刮死她,大家会署名同意这个意见吗?”
  “……比起这一点,大家反而会觉得法庭上出现地人很奇怪。”
  “这是种族歧视。不过,小人物就是会嫉妒英雄,就把这当成名人税吧。”
  “我觉得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不过算了,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嗯。不过,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嗯,什么事?”
  “感觉脑袋疼得快裂开了。”
  “我也觉得很疼,从刚才就开始了。”
  “不过我这边的情况,好像有血在哗啦哗啦流个不停啪嗒。”
  “唉?”
  多进听到前方有什么倒地的声音——他停下脚步,心里生出讨厌的预感,慢慢地朝前挪,于是脚尖碰到了什么东西。
  很软,不是石头。摸起来很熟悉,是个毛皮斗篷。和多进穿在身上的一样。
  看来哥哥栽倒了。
  “啊~啊”多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僵硬的大腿肌肉盼望多时的休息终于来到了,一阵欢欣鼓舞。休息的机会是难能可贵的,反正哥哥要不了几分钟又会爬起来。
  (真是的……真是倒霉,一直都这么倒霉。在那座奇怪的剧院也是这样,处境都差不多。)
  想起不愉快的回忆——倒不如说愉快的回忆根本就想不起来——他后悔了。那实在太糟糕了。
  要说有什么最糟糕的,那时也是被堵在这样的通道里,而且还被水淹了。除掉这一点,现在的情况和当时并没有太大区别。这种悲伤的现实,想不到也罢。
  (但越是不想往那一方面想,就越是会去想呢。真是的……咦?)
  多进的耳朵忽然动了一下——或者说他感觉到耳朵在动。当然,通道还是一如既往的一片漆黑,只是从某处传来了声音。
  淅淅哗哗地——像是很小的流水声。
  (流水……是什么呢?是可以喝的水吗?)
  多进站了起来。他忘记了疲劳,朝水流的方向竖起耳朵。他的喉咙干得冒火。虽然看不见,不过空气当中的黄沙还是使他的嘴里浸满了苦味。如果能获得饮用水的话,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总之,他不知道抓住的是哥哥的脚还是衣领,总之拖着他开始继续行走。水流声很小,但是意外的离得很近。越走越感觉到空气中的水汽开始增多。
  “啊!”他不由得发出声音。他把手放在墙上,发现墙是湿的。
  同时——
  咚的一声,头撞到了某个东西,停下脚步。
  “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摸,发现刚才够不着的天花板,在这里变得非常低矮。不——应该说这里的天花板崩塌了。从崩塌的最前端部位有水滴落下来——
  咯哒……
  用手触摸天花板时,有一部分突然脱落了。
  “……呃~呃……”脱落后留在手上的部分约有一个人头那么大。他一只手拖着哥哥,另一只手抱着那个,多进把现状做了一段分析。
  现在在下雨。或者说,一直都在下雨。
  雨,当然是从天上落下来的。
  因为重力的原因才落下来的。
  就算落在地面上,也会继续流到地下才对。
  他们现在所处的就是地下。
  他把现在基姆拉克市的降水量,尽可能做最保守的估计(他猛烈地觉得,就是应该用最保守的估计方法)。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啦……
  刚才从崩塌的天花板滴落——不,流下的水,在声音上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呃~呃……”
  还在努力分析现状的多进,全身都浸泡在汹涌奔流的水溅起的水花里,陪审员也好什么也好,拜托快来救救我吧。

          ◆ ◇ ◆ ◇ ◆

  “如果只有我的话,恐怕早就已经不行了。”天魔魔女表情平静地说道。她面朝洞穴的天顶张开双手——
  “什么?”奥芬问,他在稍远一点的位置看着她。
  她只把视线对着他——塌下眼皮,做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succeeder of razor edge—钢铁后继。作为继承了查尔德曼·帕达菲尔德所有一切的人来说,如果只有我是不行的。”
  “你在说什么?”奥芬愣在那里。
  可她还是像独白一样开始说:“福瑞迪正在为了获得那个人的立场而战斗,他继承了老师的地位。克鲁肯……虽然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他应该继承了强大。在五年前,他就已经非常完美了。那么——你呢?你继承了老师的技术。我为了测试你,用人偶造出了另一个『基利朗谢洛』,向你发起挑战。当然也有其他的目的,结果你的力量胜过了它,打赢了。”
  “那是,偶然——”他欲反驳——不过被阿莎莉一个强烈的视线制止了。
  她继续说:“那还有蒂西、哈帝亚和可米库隆呢?不知道。不过我很羡慕他们。他们……说不定,都分别把老师不同的愿望具现化了。”
  “愿望?”
  “爱别人的愿望……不被任何人注意的愿望……以及——结束人生的愿望……”
  “阿莎莉……?”奥芬发出无意义的呢喃——不过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决定还是不说话的好。似乎有谁在提醒他,应该听她继续说。说不定是她,也说不定是他自己,更或者是另外的某个人。
  阿莎莉已经不看他了。她看着头顶。从她看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个尖尖的东西。
  她继续说:“而我呢?我本应该要继承老师的知识……他为我准备的遗产,知识。他的知识。”
  从天顶上出现的是一块刀尖。它渐渐地穿过石壁,显出真容——是一把又长又大的剑。剑身上刻着魔术文字。
  “但是我在继承他的知识之前,就把他给杀了……”
  剑已经完全穿过岩壁,掉了下来,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我要想以继承者自居的话,必须要知道他的一切才行。不是吗?所以我,就到……这里来了。我打算以查尔德曼以暗杀者的名声登上历史舞台的这里作为起点。”阿莎莉一边决然地说,一边拾起脚下的剑,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
  然后——她面向奥芬。
  她的眼瞳有一些模糊,是眼泪的原因。
  “……作为把他从这个世界抹消的补偿,我觉得应该可以做点什么。至少,我不想让他曾经的存在变得毫无意义。必须要把他所有的一切都传达出去。这就是……我能做的补偿。”
  模糊一下就消失了,她并没有眨眼。
  奥芬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点点头。
  她也——点了点头。
  “要走了,基利朗谢洛。并不是逃走。必须要知道他在这〈诗圣之间〉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她可能知道得比较清楚。”他一边说一边看向洞穴的外面。
  吊在地底湖上方的女人——她果然还在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20-3-31 20:32 编辑

                      第十二章 凶恶的高利贷

  像世界诞生般,黑暗中有了光。
  那是湖面泛起的光辉反射在剑上的光。不耀眼,也不明亮。之所以会注意到,是因为四周是一片黑暗。湖面依旧释放出冻彻皮肤的冷气。水面本身就像是死亡的世界,又或者是通向死亡世界的大门。
  奥芬站在洞穴的边缘注视着湖面。没有声音,只有光在粼粼波动。他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
  “要走了。”阿莎莉站在那里。他回过头看她。在她精悍的脸上,看不到平时的那种恶作剧般的目光,代之的是严峻的眼神——也有稍许寂寥。
  奥芬看着她点点头,从边缘处把脚滑了下去。在他的脚落入水面之前,她把手里的剑的尖部插进水里。
  刀身发出光辉,光辉移动到黑色的湖面上,闪了一下,消失了。
  湖面瞬间结了厚厚的冰。并不是全部的湖面都被冻住,但冰原的范围非常广阔。鞋子踩在冰上,冻结的湖面静静地托住了他的体重。
  滴答……一声,奥芬感觉脖颈一阵恶寒,身子缩了缩。他用手一摸,似乎是从头上的位置——很高很高的天顶有水滴落下来。
  地面上的雨应该还没有停。似乎所有的水都会流进地下的这个场所。奥芬抖抖湿润的指尖,把水抖掉,从指尖飞出的水滴落在冰上。
  广阔的黑色湖面——像一只巨大的瞳孔,不会眨眼,也映不出任何东西,只是静静地盯着那个吊在高空中的女人。
  女人……依然在看着他们。她一动不动,只是看着。
  “那个东西——并不是女神。”阿莎莉走过来,说了一句。这句话像吹过冰冻湖面的风一般飘向远方,“我看了天人的遗迹,读了世界书,我按我的思路推测过。那并非女神……”
  “完全正确。”
  这句回答——来自上方泛着光的神殿,声音继续说:“那是奥莉奥尔。是天人种族的始祖魔术士。”
  奥芬和阿莎莉对看了一眼,做了一个警戒的信号。不用说,她也点了点头。
  声音仍在继续:“曾经,在奇耶萨尔西玛史以前,比一千年前还要更古老的时候……直接窥伺诸神,偷得魔法密仪的人——那就是,被称为始祖魔术士的所有龙族的王。”
  听着这个声音,奥芬用手擦了擦没有绑头巾的额头。阿莎莉低声吟唱:“漂浮吧……”
  呼——体重消失了。
  他的身体慢慢地上浮,在他旁边的阿莎莉也同样开始往上浮。重力获得解放,他和她不受任何束缚地升上高空,观察着没有一处可供攀爬的岩壁,一直往上,往上。
  声音继续:“比任何人都更深入地理解‘魔术’,使用魔术的人……那就是始祖魔术士。”
  奥芬什么都没有回答,并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是非常清楚地知道应该由谁来回答。
  阿莎莉也是知道的。将要和那个声音展开对决的,究竟是谁。
  她在看不到对方的状态下,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所崇拜的东西,不应该是那种东西吧……?”
  基姆拉克教会的教义始终固守在难以理解的神秘主义之中——不过也存在一个唯一的明确部分。
  “消灭魔术——这应该就是你们的教义。”
  但是,声音又说:“……不要搞错了。我们必须要推翻的东西……只有你们而已。因过去的失误而在人类中出现的魔术士——仅此而已。”
  瞬间——
  奥芬看到了对方。
  高度升高,他们的视线对准了〈诗圣之间〉前的通道。奥芬不安定地漂浮在空中,很自然地向前方投去自己的视线。这里是在六个小时之前,被阿莎莉的魔术破坏殆尽的,宽阔的走廊……
  穿着红色铠甲的库欧站在视线的角落,挽起胳膊靠在墙壁上看着他们。紧闭的嘴唇充满了严肃,似乎也多了一层痛苦之色。除此以外没有人类——没有人类。
  奥芬诧异地皱紧眉头。在离开库欧所站的位置上,有另一个非常眼熟的身影。
  “人偶……?”他不禁开口嘟囔了一句。
  那是过去曾见过的杀戮人偶——天人种族制造出的杀人巨兵。骨骼的构造非常特殊。从那富有光泽感的皮肤很容易就能想象出它的硬度。开裂的嘴巴就像是用刀子在金华火腿上切了一道似的。还有玻璃一样的瞳孔。瞳孔?

  他更加惊讶。那个人偶的眼睛非常特别。鲜亮的绿色,是人类所没有的一种原生的绿,焕发着一种仿佛来自深渊中的色彩与光辉。双眼呈三角形朝上吊起,十分丑陋……
  有什么不一样。虽然还不是很清楚,但是奥芬凭直觉可以感觉到。他反射性地想做出防御,才意识到自己脚下是空的。
  “人偶,吗?”那个人偶开口,“人偶的话,能做到这样吗……?”
  刹那间,人偶消失了。
  一种荒谬的预感驱使奥芬转过头去。可能只是偶然,在他回头的方向出现了那个人偶的身影。
  “空间转移……!?”
  奥芬刚说完,阿莎莉也叫道:“那不是虚拟转移——而是确确实实转移了!”
  人偶没有答话。而是漂浮在空中,向他们抬起细细的胳膊。
  五根关节扭曲的手指,突然啪地一下张开。
  仅此而已。
  (————!?)
  一阵冲击从后方吹向神殿走廊,将他们两人吹走。他们在空中弹来弹去,重重地落在走廊的地板上。奥芬来不及做出防御,背部砸中地面,发出小小的呻吟。他就这样滚倒在全是碎片的地板上。
  并没有滚多远,但是半规管的感觉就如同是滚了好几圈一样,他站起来,用手摸了摸受到击打的后背,来回地寻找阿莎莉——
  最先看到的,是库欧。
  他巨大的身体开始行动,一点脚步声都没有——他挥舞起那把名叫穆多阿乌尔的剑,刀刃如流星一般,带出轨迹飞快地向前流动,前方的目标是……
  “阿莎莉!”奥芬喊叫道。
  一瞬间之后,倒在地上的阿莎莉的躯体,被斜方向飞来的库欧的魔剑撕裂了。
  她的身体猛烈地跳动起来,接着就不动了。先不管伤口深浅,被打中是确凿无疑。
  奥芬站起来正准备向她跑去,但是库欧的以更快的动作指挥刀刃的碎片,阻挡在他的面前。在分裂成千百片的刀刃中,有几块沾了血,还有几块粘着黑色的布片,应该是她身上穿的衣服。
  “滚开……”奥芬的表情异常决然。可库欧毫不为所动。
  “退下。”库欧的嘴上露出苦笑,“你现在是在救世者,教主拉蒙尼洛克大人的面前……”
  “你说什么……?”
  不过回答他这句话的是那个人偶。
  “不仅仅是如此,”浮在空中的人偶,基姆拉克教会教主,拉蒙尼洛克说道,“你现在是在我们的命运女神面前,展露丑态——污秽的血的丑态。”
  (这种事情——)
  和我有什么关系,奥芬心里这么说。在库欧的刀刃前方,阿莎莉抱着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趴倒在地上。
  看着她一动不动的后脑,奥芬说道:“我叫你滚开。”
  他又按照以往的习惯,骂骂咧咧地编筑魔术构成式,但是构成式只让他感到无比头痛,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可恶……)
  虽然很急,但什么都做不了。在身穿鲜红色铠甲的巨人——库欧·巴迪斯·帕泰尔的面前,奥芬摆好架势。
  (这样的话,只能拼了。)
  在过去,天人特意留下这把剑和铠甲,为的是让一般人足以和魔术士对抗。
  (反正就算有魔术也没用,有和没有都一样……)
  他自己给自己打气。虽然心里依然非常不安。就在他体温上升,拳头里注入力量,正准备冲出去的时候——
  身体突然不能动了。
  “……不用这么急着去送死。”
  全身突然像石头一样,变得又冷又硬。急速下降的体温使心脏一阵绞痛,奥芬战栗不已。事到如今虽然不会感到恶寒,不过意识却越来越稀薄,这种感觉……
  他感知着周围的气氛。眼前已经白得什么都看不到了,不过其他的感觉被打磨得非常敏锐。库欧没有任何行动。还有他的背后——那个,就在他的背后。
  “教主有事想要问你们。”
  身体开始活动。
  手指碰到了自己。教主的手指,碰到了自己的脖子。其他没有什么,只是碰到了,仅此而已。
  他的身体就这样在指尖的碰触下被抬了起来,接着——在全身僵硬的情况下,奥芬再次被抛向了后面。飞过教主的头顶,以不可思议的势头被摔在后面。
  教主手指解除的瞬间,僵硬感也解除了。
  好不容易撑住身体——抬起脸,他发现自己被甩出了五米远。背向他的教主笑着转过身来。
  奥芬这才醒悟过来:“白……魔术……?”
  “正是。”教主笑着点点头,指着阿莎莉说道,“和那个小姑娘使用的拙劣伎俩不同。你根本没见识过真正的白魔术。等你见识过之后,你就会知道贵族联盟为什么会把白魔术士都监禁起来……因为他们是能够脱离这座大陆的关键。”
  (白魔术……)
  并不是没有见识过。阿莎莉既会白魔术也会黑魔术,也没有特意隐藏这样的才能。但确实,阿莎莉的白魔术并没有接受过专门训练,只处在见习的水平……
  他也遇见过舍去肉体,只剩下精神体的白魔术士。不过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接受过精神控制特别训练的奥芬来说,想要防住也并非难事。
  但是教主使用的魔术不要说防御了,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他连咒文都没有使用。其力量甚至可以和天人的沉默魔术相匹敌……
  奥芬突然注意到一件事,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人偶怎么会用人类的声音魔术……?天人制造的人偶,应该只会使用天人的魔术文字才对。”
  “你也误会了。我可不是什么天人制造出的东西。”教主把脸正对着他说,“教主,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命令……我不接受任何人的使命。我只按照我的思想办事……”
  (不是,人偶……)
  他不得不承认这点。他不是人偶。从刚一看到他就能感觉到,他和人偶不一样——原因就是:没有接受命令。这个教主,他是靠自己在行动。
  教主慢慢地挥了挥胳膊。
  “教主有事想问你们……当然也可以直接搜索你的记忆,不过这样做通常一碰就碰坏了。就直接从你的嘴里说也可以——”他收起挥动的胳膊,继续说,“你们称其为查尔德曼·帕达菲尔德的男人……他现在,在哪里?”
  “你说……老师?”奥芬呻吟着,把手按在疼痛的侧腹部。他想用膝盖站起来,但是落在地板上造成的冲击还不允许他这么做,“你问这种事,是想要干嘛……?”
  “……他是唯一的男人。是可以和我这个教主相对抗的……唯一的人。他拥有和我的‘网络’同等级的力量……”
  这个教主很饶舌,奥芬不知道他是不是平常就是这样——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推波助澜地使这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人偶说个不停。
  他又想到了什么,说了一句:“嗯。从无知的人嘴里什么也问不出来。那我们就来聊一聊吧。”
  “教主大人……”在教主的身后,库欧发出类似提醒的口气——但是教主根本不管他。
  “我问你,你是怎么思考神这一存在的?”
  (…………?)
  这种事根本无所谓——
  奥芬在心里咬牙切齿。不过为了缓解冲击带来的影响,必须要争取时间才行。
  他趴在地上睨视着教主,絮絮地说道:“……基姆拉克教会信奉的是,命运三女神……在旧世界,巨人大陆上,与万物的诞生一起编织出命运,并相互缠绕。龙族从诸神那里盗得魔法的密仪,并学会了以魔术之名来供自己使用……”
  “世界的诞生。其本身就是神的发生。”不知道教主有没有听他说话,嘴里一边说,一边看向〈诗圣之间〉……“神,是无限的存在。无边无垠,无限的力量。所谓的神,就是这个世界本身。它全知全能,同时也……零知零能。对神来说,不需要对世界有所了解,也不需要力量。因为它自己,就是世界本身!一个婴儿,有必要知道自己的手是由什么组成的吗?有必要知道自己的血、肉、血管分别是如何构造的吗?”
  “说得好像你看见过一样。”
  “我的确看见过。”教主就这么承认了。他把手放在脸上擦了擦——用绿色的眼睛看向他,“于是……就被剥夺了命运。魔术的力量。不老不死。始祖魔术士。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教主。天人看到我的这身姿态,获得了灵感,知道了如何把人类变成人偶。”
  “一派胡言。”奥芬骂道。他总算站起来了,身体很痛,脑子也疼得更加激烈——
  奥芬想,那个教主根本就无法理解这种痛苦吧,此刻那具拥有自我意识的人偶发出与他的痛楚成比例的大笑声。那个人张开胳膊,展开手指,张开嘴巴大叫:“是吗?告诉我这些事情的,正是你的老师!”
  奥芬他——
  迅速地向旁边跳去。他已经做了充分的预测,果然,漆黑的刀刃碎片击中了他刚刚跳开的地方。
  “库欧!?”教主发出不悦的语调。库欧·巴迪斯·帕泰尔绕开教主走到前面来,高高地举起剑柄。奥芬的后脑产生一阵剧烈的疼痛——但他注意到,只要能够克服这样的疼痛,就能把自己的感觉打磨得更加锐利!
  他知道库欧下一步要做什么。穆多阿乌尔之剑挥动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慢。奥芬以更强的力量,迈出更远的距离,不是往旁边躲,而是向前冲。
  他在某一点的位置停了下来。
  无数的刀刃即将朝他的脑门直劈而下。
  接着在中途……就停止了。
  刀刃距离他的额头只有几厘米,却一动不动地停了下来。顺着刀刃的方向,能看到库欧一脸惊愕的表情。
  有一把剑,从背后直插入死亡教师的身体,从胸部穿了出来。
  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的刀身上没有沾到一滴库欧的血液——只有几个文字银光闪耀。阿莎莉的黑色战斗服上则到处是血。她用倚靠着剑的姿势站在那里,重新握了握双手中的剑柄……呼吸非常地慌乱。
  她保持着把剑插在库欧身体里的姿势,开口说:“……放下那把剑。我想你很清楚这把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的威力。虽然现在的你毫发无伤,但是只要我一松手,或是失去意识——这把剑就会变回一把真正的剑。我只要一个命令,就能易如反掌地把你变化成石头或者香蕉奶昔。”
  库欧默默地把剑柄放在地上。同时,浮在空中的刀刃碎片也尽数落地。
  “阿莎莉……”奥芬放心地吐出一口气。她则是显摆似的向他眨眨眼,但就算这样,也改变不了她重伤的事实,可以看到她的额头上浸满汗珠。
  她呼吸了一下,看着教主说道:“……你继续说。老师他……怎么了?”
  “大约两百年前——”
  “我叫你说有关老师的事情!”
  “有关……他的事情。”教主拉蒙尼洛克讽刺地笑了,“这是有关教主、爱伊曼卡结界、龙族与人类种族、天人种族的始祖魔术士奥莉奥尔、以及她的使魔伊丝塔席巴、还有……伊丝塔席巴的弟子,被称作‘XX’的青年的故事……”
  “XX……?”
  “作为一个背叛符号,那个男人的名字从历史上被抹去了。魔术师同盟在自己的历史上唯一不能留下的就是那个名字。那是全世界最后的、最强的黑魔术士的名字……”就像消散的波纹一样,笑容从教主的脸上消失了,“你们几个,明明已经身处〈诗圣之间〉,却没有完成最终拜见吗?身为魔术士应该很容易才对。”
  “最终拜见?”奥芬问道。这是他听过好几次的单词。
  教主轻轻地摇头。和至今为止的人偶不同,动作很自然,就像是人类的动作。
  “与‘过去’(乌尔德)邂逅的……最终拜见。”
  “过去——”奥芬脑子里想起在梦中出现的那名女子,还有伊丝塔席巴修道士和查尔德曼教师的身影……
  “你看到了吗?”
  (看到……看到了吗?不,那个梦中途就结束了……)
  他心中一阵悸动。那场梦确实在中途就结束了。因为被阿莎莉在呼唤他……然后就醒了……
  他的头痛更加剧烈。
  (不对——)
  那个女人——一直一直看着他。明明应该死了,却用一种活着的眼神,就像在诉说着什么……
  奥芬转头看向〈诗圣之间〉。那个女人至今依然在沙尘的环绕中,被吊在地底湖的上方。依然在,看着他。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要被吸入那个女人的瞳孔中。奥芬闭上了眼睛……

          ◆ ◇ ◆ ◇ ◆

  “汝也陪伴了我很长时间了,真是罪过……”

  那个女人——也就是他自己发出了这句话,是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在说话。查尔德曼的脸上变得痛苦,浮现出断肠般的表情,抬起头看着高高的屋顶。
  有关这个女人的名字,以他现在的这具身体来说是知道的。但是奥芬自己也在记忆的角落想起了这个名字。伊丝塔席巴修道士。
  那是在巴基里科库遗迹,杀戮人偶挂在嘴边嘲笑的名字……

  (要结束了……)
  奥芬静静地有了预感。
  仿佛浮在水中的那份感觉。一种以为自己已经死亡的浮游感与不安感……
  不可以醒来,必须要看到最后。
  他确信了。
  这就是,伊丝塔席巴的记忆。

  这个魔术将她自身的生命力毫无保留地吸走,收缩——
  但是她描画魔术文字的手指,永远没有停止。

  是的。没有停止。她很清楚自己的生命将要迎来枯竭。能够为他做的,除了这个魔术没有其他——

  随着她在虚空中不断地勾画文字,男人的表情明显地从惊愕转为悲壮。
  “请不要这样!”他激烈地叫喊,放下手上的短剑,“你应该已经没有力量使出这么大规模的魔术了——”

  天人种族已经疲惫了。整个种群已处在斜阳之中。没落的原因,是那太古以来的因缘……即诅咒。她知道得很清楚。

  他只会不停地颤抖。她看了,内心发出苦笑——人类,如此弱小的种族。没有了她们的帮助,他们到底能不能活得下去呢?
  (应该,是可以的——)
  她像自我安慰似的这样想。应该没问题。要相信他们,因为他们毕竟都是她的孩子。
  他无力地看着自己。他到底会怎么看待她的死亡呢。她看着那个男人——故意不露出笑容。其实她是想微笑一下,但是这样的温柔,只会使他伤心……
  她只是淡淡地说:“这个文字将会把汝杀掉,分解成最小单位,并在数百年之后的时代重新构筑。”
  发光的文字逐渐变得越来越大,并愈发激烈。
  当光芒充满整个空间的瞬间——
  他发出了嘶喊。
  到底喊的是什么,她听不见,也不想听。听到的话,自己大概会哭吧,毫无疑问地会哭吧。她想听。
  在他停止喊叫时,光也消失了。
  而她已经倒在地上,只把脸抬起来,这似乎比魔术还要困难许多。现在的她和悬挂在她身后祭坛上自己美丽的肖像画相比,已经没有丝毫相同点了……
  她苦笑了。这幅画还是有它的意义存在。
  在她和他中间的位置,漂浮着一个文字。文字悄无声息地,慢慢地向他靠近过来。
  速度非常之慢。到达他所在的位置为止,大约要花上好几分钟的时间。
  她近似呢喃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这个文字…是我、我最后的魔术。”
  他一句话不说,只是看着那个文字。
  “一旦碰到这个文字——汝的身体就会消灭,再经过数百年之后,会在这座大陆的某处再生。只不过…”她自嘲地说,“只不过,汝也可以避开这个文字……汝可以从它旁边走过,给我最后一击。我的孩子。汝是个能下决断的男人。因此,就由你来进行决断吧。无论你的决断是什么,对我们都已不太重要。就交给你了。我最终难逃一死。这座要塞作为我们种族的坟墓也是再适合不过了。人之将死,徒劳抵抗又有何用。”
  他摇摇头。
  然后他一直凝视着那个文字,一动不动。只剩下她一个人还在说:“但是,无论做了什么样的决断,都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才行。接下来,汝将会听到一段很长的故事——”

  那个故事,是的——对他来说只是一篇神话而已。
  但是对她来说则不同。在神话中,他听到了……
  他感觉她的意识渐渐变得空白。可以和他同步感受这些,是她的一份欣慰。恐怕也是最后的欣慰。

  啪嚓——
  耳朵里响起一阵短促的声音,不由得眨眨眼睛,眼前光景全部改变了。
  他身处广袤的天空中。狂风吹不到他。他以一种精神体的感觉飘浮在空中。
  无边无际的海洋,还有无数的大陆展现在他的眼前。无数的——
  无数的大陆!并不是奇耶萨尔西玛大陆……而是很多的大陆。

  她开始诉说:“听我讲一个故事吧,就利用临死的这一点时间。”

  啪嚓——
  又是敲打耳膜的声音。眨一眨眼,所见的场景在不断变化。后面就是不停地像这样反复。

  “那是在太古的时代……根据我的主人,我们一族的始祖魔术士奥莉奥尔大人的记忆,是八百年以前……我们还没有出现在这座奇耶萨尔西玛大陆的时代……”
  他站在一块陆地上。远处是一片富饶的森林,他脚下是一块小型高地。阳光毫无保留地直射而下,和煦的风打着卷儿吹拂而过。富饶的不仅仅是自然环境,还有横跨在视野中央的一座壮丽的都市。石造的螺旋人行道。高高的尖塔。过于广大,连中心部位在哪里都看不出来。
  毫无疑问是一座美丽的都市。在那里昂首阔步的——看上去像是人类。不,不是……应该不是的。
  黑发……几乎全员都是黑发,但是和人类相比总有些不同。
  很像是天人种族。

  “世界缓慢地繁荣起来。平静祥和。但是有六只狡猾的种族,各自建立起自己的文明……时而交流,时而争执。”

  行走在道路上的人群中,女性居多。不过也有男性。他们走在路上谈笑风生,互相开玩笑,自然得体。
  就好像……人类种族一样。

  “龙族——便是那些种族的总称。建立起压倒性的军事文明的钢铁战马,战之龙=斯雷普尼尔。彷徨在密林的流浪者,红之龙=狂战士。活在影子中的,深渊之龙=芬里厄。建立起美丽的艺术之都的妖精之龙=女武神。获得一切的雾之龙=巨魔。还有我们……天之人类,命运之龙=诺尔尼……”

  “这是这六只种族彼此融合,并值得纪念的时代。同时……这也是破灭的开始。”

  “我们为了使自身的文明能够迈入更高的次元,从每个种族中推举出了一位智者。也就是,龙族的六名智者。玛修马弗拉。尕利亚尼。雷哈斯尼奴。普利茜拉。帕孚。以及……奥莉奥尔。他们的行动被称为贤者会议,是我们所有种族的骄傲。而他们也秉持着这份骄傲,进行了一项计划。”

  “他们……试图寻找出……控制整个世界的方法……”

          ◆ ◇ ◆ ◇ ◆

  “他们发现了……构成这个世界的法则……或者应该说是原则。”
  在梦与现实的夹缝中——奥芬听着那两者的谈话。等他再睁开眼,一共只经过了几秒钟。但是他已经把一切都回忆起来了。他在梦中看到的一切。
  教主以一种超然的姿态,依次看了看阿莎莉……还有胸口被剑贯穿无法动弹的库欧。不知道他是不是别有深意的行为,教主迅速把视线转向〈诗圣之间〉。
  “常世界法则——他们就是这么称呼这个法则。那是全世界所有一切的法则。不是客观规律,是客观系统……客观系统=世界之树。这正是诸神应该具有的姿态。系统是绝对的存在,但并不是不变的……”
  顺着教主的视线,奥芬也看向〈诗圣之间〉,呼出一口长气。那个女人——奥莉奥尔已经没有看这边了,她闭上了眼睛。
  (原来如此……)
  奥芬心里说了一句,肩膀放松下来,已经没必要再这么紧张地戒备了。
  “他们发现了这个法则,接着……也发现了操纵这个法则的方法。”他松开拳头,看着教主的身影,声音逐渐从低沉——向高亢转变,“魔术。”
  绿色的眼睛重新转过来看着他。
  “……继承了那个的人,原来就是你。”
  “…………”
  沉默中,听到阿莎莉的声音:“基利朗谢洛?”
  奥芬没有回答她,而是继续自己的话,这些话仿佛并非出自他一般脱口而出。
  “但是这就出现了问题。将法则控制在自己手上的魔术……与法则本身的‘魔法’形成了相互矛盾。就像现在的我一样,拥有超越法则支配一切的能力,但是其自身却包含在法则之内。”
  “特别是每一位龙族的首长——贤者会议获得的力量更是绝对的强大。他们获得了比各自种族的魔术还要强大得多得多的魔力……包括,不老不死。直接接触了诸神的那些人,全部被刻上了烙印,被剥夺了命运——他们无法死亡。他们究竟是否乐意变成这样,我不得而知,我也不想知道。重要的是,获得了这些力量的代价——它影响了全世界!”奥芬的叫喊回荡在整个〈诗圣之间〉之中。
  “影响的结果——就是全世界都乱套了。”教主装模作样似的挺挺胸脯,挥挥手臂。他侧过脑袋,继续说,“法则,也就是诸神既是全知全能也是零知零能。这就是所谓无限的力量,刚才已经说过了。但是因为魔术的诞生,这些都被破坏了。诸神变得比全知全能稍弱了一点,比零知零能稍强了一点。这样一来……便发生了一件事情,你知道的吧?”他向奥芬问道。
  奥芬马上做出回答。
  “出现。”
  “诸神的出现。也就是本来只作为常世界法则的存在,竟然以生物的形态具现化了。”
  “诸神虽然不再是无限,却带着与之相近的力量,以一介生物的形态出现了。他们变成了拥有肉体的生物,从而产生了思想意识。诸神愤怒了,笑了,哭泣了,叫喊了。于是……旧世界就在这样的力量下被破坏得一干二净。”他说得太快了——以至于产生了激烈的头痛,他无视所有的疼痛,继续说,“接着,他们用他们的大脑思考,得出了一个唯一结论。那就是通过他们将世界还原。为此,他们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龙族全部赶尽杀绝。如果没有了魔术,那么法则的矛盾也就不存在了……”
  “消灭……魔术……诸神的……意识。这就是,你们教义的……真相吗?”阿莎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她的体力也快到极限了——握住剑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但是依然表现出明显的愤怒。
  听了这句话,教主只是简单地耸耸肩膀,说:“我的教义……是更现实的问题。诸神想要毁灭龙族的话,就任他们去毁灭吧。和我们没有关系。从头到尾,只是我们人类种族自己的问题罢了。”
  “人类种族……人类的……魔术士。”阿莎莉激烈地叫喊,“人类的魔术士,难道——也在诸神毁灭的范畴之内?”
  “就是这个‘难道’。”那个鸡蛋一样的奇形怪状的头部如是说,“诸神现在还没有来到这片大陆,但是总有一天他们会到来。当他们目睹了魔术士的存在后,无疑会想要毁灭全人类!所以必须要在诸神踏入这块大陆之前……由我来将全世界的背约者‘魔术士’那污秽的血,从人类中连根拔除才行。”
  滴答……
  水滴再一次滴在奥芬的脖子里。他想叫喊——但是却不知道喊什么才好——嗓子里的那股气随恶寒一起消失了。他讶异地往上看,只见六个小时之前被阿莎莉的魔术破坏的神殿天花板出现了一大块水渍。这里的天花板也属于地下,所以说不定地下水也渗透到了这里。这样一来,这实质上就是地下室的漏水。
  这些事情都无所谓了。他把视线面向教主,听见了阿莎莉的叫骂声。
  “开什么玩笑!”先不谈脸色,她愤怒的双眼依然炯炯有神,“这种童话改编一样的胡言乱语——出现的诸神!?那种东西,什么时候才会来!?”
  “已经在那里了。”丑陋的胳膊做了一个优雅的动作,教主示意〈诗圣之间〉,和刚才一样,依然是那个吊在半空的女人——
  阿莎莉提高声调,她嘴唇上浸出鲜血。可能她喉咙破了,或者说是从更深的地方涌出的血。
  “那不是女神!我眼睛不瞎!是绿色瞳孔的天人种族!先不谈她到底是不是你口中所说的始祖魔术士!”
  “那么,掐住她脖子的又是谁呢?”教主没有收回胳膊,说得很自然。
  阿莎莉的声音——突然中断了。并不是她没有力气了。在她的眼中出现了明显的错愕,握住大剑的一只手不由得滑了下去。
  她懂了。
  沉默中,教主指着自己的眼睛,张开嘴巴。
  “随便也告诉你这双眼睛的事情吧。这是烙印。是给看到了诸神的人的烙印。”他绿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我看到了神的样子。神也看到了我。所以我就成了教主。我被命运女神剥夺了命运,不得已才成为了人类种族的始祖魔术士。”
  奥芬立即想到了什么,说道:“混蛋……既然……神看到了你,给了你这样的刻印,那不就表示人类种族早就已经完蛋了吗……”
  “不对。我们人类全体还没有受到刻印,但是一旦魔术士的血统过于强大的话,总有一天,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像龙族那样的绿色双眼。在这种事还没有蔓延至全人类之前,还有机会。”
  “怎么……会……”阿莎莉嗓音颤抖,正要向下倒去。奥芬见了,咂咂舌,看她那样子,并不仅仅是体力不支。
  (精神支配!)
  他正要向前冲,库欧的铠甲比他更快地展开了光之翼。
  翅膀将她逐渐倾倒的身体,还有她的剑全都打飞出去。阿莎莉向水平方向倒去,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库欧发出一声大吼,像是要放出体内所有的空气似的。翅膀张得比至今任何时候都大,与其说翅膀,不如说是一朵巨大的花冠。
  奥芬全力向前奔跑。在他跑过教主身边时,看到了他那张毫无兴致的表情。吼叫的库欧也紧紧地盯住他——
  意识几乎要消失。库欧以惊人的速度大范围地扇动翅膀。光之翼敲打在损毁的地板上,穆多阿乌尔之剑受到反作用的力量,剑柄被震飞到空中。死亡教师伸出左手把它抓住。
  不能停,奥芬飞快地缩短距离。剑回到库欧手上的瞬间,散落在地上的刀刃碎片也重新浮在空中。
  (还差一点了!)
  已经接近到能分辨出库欧脸上的皱纹的距离,奥芬加快了腿上的动作。刹那间——
  光之翼突然见缝插针似的挡在他眼前。
  他瞬间被打飞了。不知道自己飞向了什么方向,他只感觉到身体有一股漂浮感,然后是冲击感。他砸落在地板上。
  结果他只是直直地向后飞了过去,倒在了原来站的位置上。不过并没有造成多少伤害,他立即站起来。
  (反击马上就要来了……)
  奥芬做好准备……但库欧发出一阵嘲笑,背过身去。
  库欧朝阿莎莉的方向举起了剑,并开始挥动。
  “快住手!”他像释放魔术一样大叫,但只是叫喊的话,敌人根本连头都不会回。
  穆多阿乌尔无数的刀刃再次击中了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阿莎莉。这一次实实在在地看到了喷射在黄尘中的鲜血。
  “混蛋——”奥芬骂着,欲再度出击,但是这回身体无法动弹。他转动眼球一看,教主对着他抬起细瘦的手指。
  “库欧……虽然是个愚蠢的男人,倒是挺会判断状况。”
  他拼命地挣扎,想要夺回身体的自由,无奈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能做到的只有干瞪着那只抬起的手指,还有一直盯着他的绿色眼珠。
  “为什么——要把阿莎莉给…!”奥芬唾沫星子乱飞。她已经不会动了——可库欧的魔剑依然再三地光顾她的身体,就像是在玩耍。
  回答他的是教主的声音:“因为我有事想要问你……如果把你杀掉的话,就等于是在干扰我。”
  “那你能不能快点问!我还有急事!”
  “嗯……?”教主吸了一口气,像是在酝酿气氛。
  奥芬狠狠地咬紧牙齿,等着他发问。如果这个混蛋在自己的嘴巴里的话,早就碎尸万段了。他身体一动都不能动,必须要想办法破解这个教主的白魔术——
  (可是自己的手根本就够不到他……)
  就算够到了,也不能动。
  教主像做出回想似的,用清凉的语调说:“和我一样来自过去的人……XX,在你们口中称其为查尔德曼的男人,现在在哪里?”
  “来自……过去……”奥芬带着疑问又重复了一遍。他想起了梦里的记忆。与此同时,库欧的剑依然在阿莎莉的身上弹跳,鲜血飞溅——
  听到她的悲鸣,教主表情厌烦地瞥了那个方向一眼,马上又转回来,说:“整整两百多年,我一直……在这个地方。为了我的教义——为了人类种族的正义。”
  “放屁!”
  “就因为你们的存在,触怒了神明,现在连种族都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你还要执迷不悟!?你们这条命、你们的说辞到底还有什么意义!我作为教主想要知道的,只有那个男人而已!”
  “那个……男人……”
  “唯一能杀掉我的人,就是那个男人。我是人类种族的始祖魔术士,不老不死,绝对死不了。我与神有了接触,因此我变成了系统的一部分!始祖魔术士讲白了就是一个钥匙!一个被钉进系统里的楔子!通过我这个媒介,你们才得以使用魔术——因为有我这样的存在,人类才能介入系统!只要……我死了,魔术的力量就会从人类中消失。”
  “魔术的力量……是人类和天人混血得到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从天人那里得到的只是控制的力量,只是得以感知魔力的感觉罢了。无论缺了哪一样都构不成魔术,这种事你们不也是知道的吗?种族生命力旺盛的的龙种族自然具备这种力量,但是人类则办不到。所以才通过混血得到了这种特性。”教主停了一下,接下来语气更加强烈,“那个男人……伊丝塔席巴应该向他传授了如何杀死我的秘策。为此,伊丝塔席巴把那个男人培养成了一名暗杀者!他到底在哪!他突然,从我的‘网络’里消失了——”
  “他死了。”
  听了这短短的话——
  教主的脸上,所有的感情都消失了。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这傻傻的模样,使奥芬暗暗有一些满足。
  “查尔德曼,他死了。所以阿伦塔姆的人偶全部出动了。那个梦——是否是最终拜见我不得而知,说白了就是那个叫奥莉奥尔的女人的精神波吧——怎么称呼是个人的自由。你也看过那个了吧?只要是擅长精神控制的人都能感应得到,对魔术士而言就更简单了。就算是什么都没有的人,也能偶尔感知到那个的存在,毕竟是如此强烈的幻视。是叫伊丝塔席巴吗,那个奥莉奥尔的使魔——她好像被称为修道士,所以能彼此共享记忆也不足为奇。这么说来,伊丝塔席巴的肖像画也被烧掉了。我也把那些人偶全部都破坏了……”他把能想到的都说了出来,可是教主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呆呆地站着。
  (可恶……既然这样,那你好歹也把精神支配给我解开啊……)
  奥芬心里说。他的身体还是动不了。
  这段时间内,库欧一直在对阿莎莉砍来砍去——因为武器本身的性质,不会做到一击毙命,但是不断地增加小伤口也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但问题是他一步也挪不动……
  不。
  (……魔术。)
  奥芬忽然意识到,就算动不了,也有办法。
  (我能发出声音,只要能编筑构成式的话……就能使出魔术。)
  刚想到这里,头痛就卷土重来。他皱着眉头,做出觉悟。
  (只有这个……办法。)
  他注视库欧的后背。可能没有必要用到翅膀——那对光之翼没有展开。只要使用魔术的话,一击就能打倒。
  十字型跳跃的刀刃,继续伤害着已经遍体鳞伤的阿莎莉。她已经连喊都喊不出来了。是失去意识了吗,还是已经不会动了?
  看着她受伤的脸,奥芬在心里祈祷,拜托一定要是前者。
  他在心中默念,像是自己说给自己听。
  (只要——有魔术——只要一击就行。几秒就可以……)
  他从来没有这样打心底希望自己能获得魔术。魔术是一直常伴他左右的存在。
  不可否认。魔术,也相当于是另一个自己。
  不存在哪一个更占分量。哪一个都是他自己。
  如果分离其中任何一个——也就活不下去了。
  (现在,真是需要的时候。到底还缺少什么?到底还少了哪一样使自己发不出力量?)
  阿莎莉的话在他的脑中重现。
  ——结果,你的内心退回到了基利朗谢洛……也就是少年时代的水平。
  (不对……我就是我。从过去到现在,我就是我。)
  ——如果不把它恢复到成长之后的水平,你就只能永远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都说了不是这样!)
  他开始发出喊声。
  “看我——”
  使用的是他最常用最习惯最直接的构成式——
  “施放——”
  同时,也是最强大的——
  “光之——”
  比组织语言还要更加快速——
  “白刃!”
  光芒——

  眼皮闪动了一下,奥芬发出悲鸣。强烈的疼痛在他的全身流窜。不止是头痛,从内脏到皮肤全部处在一种灼烧的感觉中。如此酷烈的剧痛使他发出地狱般的惨叫。
  魔术——没有发动。
  库欧看了看他。在奥芬泪水滚滚的视野中可以确认到那个男人的身姿。他无法倒下,无法打滚,只能发出惨叫,结果什么也做不了……
  死亡教师一只手抓着已经每一块碎片都沾了血的穆多阿乌尔,嘲弄般地看着自己——一个被魔术舍弃了的魔术士。库欧将刀刃对准了自己,像对阿莎莉那样高高地举起手腕。奥芬嘴里连续不停地发出连自己都听不懂的叫骂声——
  但是他的内心,却非常地冷静。
  (这就是我的死亡吗。终于要结束了……)
  必须要与死亡抗争。这句自己不知何时说过的话也是如此空虚无力。
  (身子无法动弹。魔术无法使用。没有人来相救。克丽奥、马吉克,谁都不在。就这么结束了……)
  滴答。
  水滴又滴在了脖子上,然后…
  ——啵轰!——
  这个声音的意义,他不是太明白。
  但是下一个瞬间,大量的水从头上浇注而下,并且连瓦砾也不断地落下来。
  轰鸣声撼动整个神殿,冲击更是使地板不停地震动。
  最后的一瞬间,奥芬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可以活动了。于是他慌忙往旁边跳去——
  库欧挥下的剑由于受到下落的水流和瓦砾的阻挡,有一部分碎片没有到达他这里,基本算是打偏了。
  在场的人都没有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水和瓦砾全都落在了地板上。
  奥芬张着大嘴看着瓦砾堆成的小山。在他刚刚跳开的地方,上方的天花板几乎全部掉落下来堆成了一座瓦砾之山。正好砸中那个一直傻在原地的教主。
  教主被瓦砾彻底掩埋,已经看不到他了。
  在所有瓦砾的最顶端。
  “呜呜呜……”博鲁坎和多进的眼珠来回转圈。
  “……………………”
  沉默。
  “……………………”
  深远的,幽邃的沉默。
  “………………啊…………”努力控制自己的肺腔,奥芬总算发出了声音。
  “……啊?”发出这句话的——在当时并不知道是谁,不过推测的话应该是库欧吧,也没有其他能出声的人了。
  “啊…………”不停地重复这样的单音节,奥芬感觉就像在打嗝。他感觉内脏抽搐了一下,眼前清晰了起来。
  “啊…………”某个断开的部位,就这样被接上了。
  “啊是白痴啊啊啊啊!”奥芬高声呐喊,并举起右手。全世界的力量——不是夸张,真的有这种感觉——都在自己的掌控下聚集在一点。瞬间,纯白的光球出现了。发出激烈的电流声,仿佛要将大气全部吸走。他自己就身处在这团电流之中,却毫不犹豫地释放了这股力量。
  光带直冲而上,伴随光热与冲击波的漩涡,以曲线形式轰在地人的身上。刺耳的轰鸣瞬间炸响,跳动的光和热将周围笼罩在一片白光之中,并熊熊燃烧——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
  似乎听到有谁在惨叫的声音。冲击波裹挟着热力发生爆炸,将两个地人打飞了。光芒正好在他们中间的位置炸裂,地人兄弟一左一右地飞了起来——整座瓦砾山都被朝后推去,也就是落入了〈诗圣之间〉的地底湖。

  在落下的大量瓦砾之中,还看见了教主的身影……
  “……咦?”他不由得自问。
  就像个被打坏的人偶一样,教主和大量的瓦砾一起沉入了地底湖。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又恢复了沉默。
  奥芬来回地比对两个烧得焦糊的地人。这两人烧烤的火候都恰到好处,以同样的程度冒着一团团黑烟。不说这个——
  头痛,完全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静静地——在耳朵里嗡嗡作响的风声,也已经听不到了。
  内脏已经不再翻滚。四肢也不再僵硬。痛苦全部解除了。
  像被一盆冷水浇过一样,他——大大地睁开眼睛。
  不,在他完全睁开之前,他的眼角就朝斜上方吊了起来。他抬起脸,看到了库欧,手持魔剑身穿铠甲的死亡教师。
  一旦冷静下来,情况就很好分析了。
  是地下通路。萨鲁之前说过,这座城市的下面,是曾经由天人建造的要塞。
  它偶然也和这座神殿的地下部分有连通。
  连日的阴雨,使地道里积了不少的水,这一点奥芬是可以想象到的。
  地下通路的积水——通过城市地下无数的裂缝,流到了这里的天花板上。
  经过阿莎莉魔术破坏的天花板,本身就已经非常脆弱,稍有一点震动可能就会崩塌。于是承受不住水的重量,纷纷瓦解……
  为什么地人也会掉下来,这就不知道了。这种事也无所谓。
  他想大笑。如果阿莎莉也站起来发出大笑的话,他肯定也会跟着一起笑吧。
  他没有笑,而是紧紧地盯着库欧。在死亡教师巨大的身躯之后,阿莎莉倒在血泊中。
  “是吗……是啊。我都差点忘了,终于可以给你见识一下了。”奥芬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说道,“这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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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就是我

  “这就叫,破罐破摔吗?”
  “随你怎么说。”奥芬身体面向对方,横向移动,他往脚下吐一口唾沫,再用手指擦擦嘴唇,“个子长这么大有什么用,你的眼光根本就配不上形象。”
  “…………?”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库欧感到讶异,闭口不言。
  他并非在生气——死亡教师默默地展开翅膀。从红色的铠甲上伸展出巨大的光之翼。
  看着他手上的黑色剑柄,奥芬继续说:“我不管你是死亡教师还是什么,难道就没别的事情好做了?偶尔也坐在窗户旁写写诗怎么样,这样的话就会不停地有死鸟落在你脚边,猎人们会很开心的。”
  “…………”库欧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把视线对准他。
  “从第一次看到你开始,我就觉得你很讨厌。无论是体格还是遣词,你都和老师一模一样。不过若是老师的话,我认为他不会想在耳朵里都是沙子的状态下举起刀来劈人——”
  “是叫查尔德曼……吗,那个年轻人。”库欧慢悠悠地说。他慢慢举起抓着剑的右手,微微抬起下巴,看准他的位置,一刀劈下来!
  奥芬向斜后方一跳,躲过飞来的无数刀刃。没必要非要执着于前进……
  刀刃不停地跳动,轨道变成了横向劈砍。奥芬再次跳着躲过舞动的刀刃,然后——
  “看我编织——”瞬间编筑的构成式被解放出来,“光轮之铠!”
  光轮编织而成的锁链形成一道墙壁,挡住了穆多阿乌尔之剑。受到冲击的刀刃纷纷被弹开,库欧立刻将所有的剑刃都收了回去。攻击无效没有给他的表情造成任何影响。库欧说:“……十年前,从十年前开始,那个年轻人就成了我的目标。”
  “我听说十年前你击退了老师。”看着魔术障壁消失后,奥芬说道。库欧重新挥起手上的剑——
  “他根本就不想和我战斗。”他淡淡地说,“当我看见他的时候,那家伙已经在〈诗圣之间〉完成了最终拜见。然后……他看着我……露出了嘲笑。”
  库欧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握住剑的手加大了力量。
  “他就这么从我身边走过,离开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害怕。从那以来……我无时无刻都在害怕!”
  “……今天你依然是个话痨啊。”
  “只要能打到你,这份恐惧就会消失!succeeder of razor edge!”库欧的呐喊回荡在周围。死亡教师双手握住魔剑,高高朝上挥起,“咏唱咒文吧。苍蝇一样地上蹿下跳吧!这样就能驱散我记忆中的黑暗!”
  “谁管你这么多——”奥芬向旁边让了半步,躲过魔剑的刀刃。双手持剑的话,剑会自动缩短轨迹。如同散放一地的玩具般,刀刃组成的大部队敲击地板,发出错乱的声响。
  他用脚尖踢开一片刀刃,说道:“你对阿莎莉所做的事,我要让你加倍奉还。”
  库欧已经不再说话。
  奥芬也立即展开行动——
  趁着敌人收回刀刃,他叫喊道:“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光热波向库欧席卷而来。但是库欧只靠铠甲的一片翅膀就把它弹开了。爆炸的余波向旁边的方向扩散。
  奥芬不等看到结果,就已经跑了出去。他跨过地上的瓦砾残骸,在全力冲刺的过程中,继续编筑构成式。
  “看我粉碎——”想要防住这招,必须要把两扇翅膀都闭合起来才行,“看我粉碎,原始静寂!”
  瞬间,以库欧所站的地方为中心,空间开始震荡,出现了爆炸的波纹。
  在那一瞬间之前,库欧铠甲上的翅膀已经闭合,将铠甲的使用者包在里面。光芒发生复杂的变化,变成了魔术文字,直接将构成式抹消——
  结果,只有翅膀包裹的地方没有收到魔术效果的影响。虽然有爆炸声,不过中心部位的库欧连一根头发都没有晃动。
  像这样在密闭空间中的爆炸,冲击波会均匀地对周围的墙壁造成冲击,并均匀地反射回来——各种复杂的作用力会搅乱空气流动。奥芬在这样的环境中奔跑,并开始编筑下一个构成式。
  (只要能争取时间就行了……)
  “看我起舞,天之楼阁!”
  这一次的构成式不是为了攻击。
  为了缩短剩下的距离,奥芬展开的构成式使他的身体发生了三米左右的瞬间移动。他的身影就好比照相机的快门一样消失,然后又出现了。
  他已经到了目的地。
  库欧看着他——
  奥芬看了看倒在脚下的阿莎莉,拾起掉在她旁边的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刀身上魔术文字的光已经消失,金属剑身上残留着冰冷的文字痕迹。他用手指在文字痕迹上滑过。
  “虽然比不上她——”长长的剑突然没有了重量,变得轻飘飘——刀身上的魔术文字散发出银色光芒,“不过我也知道这把剑的使用方法……!”
  他和库欧的距离,五米。
  这将是最后的瞬间,奥芬有这样的预感。
  他们各自都拥有自己的王牌武器,这样的话,战斗不会拖得很久。
  死亡教师的光之翼已经打开。库欧把剑放在腰上,摆出随时准备砍杀的动作。
  穆多阿乌尔之剑的刀刃像在排队一样并排在一起。算上距离。对方占据压倒性的优势——奥芬把剑提在手里冷静地分析。他把视线落在阿莎莉身上。
  库欧出动了——不过奥芬的动作更快。
  他把闪光的剑插在了阿莎莉的背上。手上完全没有插进去的感觉,这一点使他感到极度不适,以致寒毛直竖。刀身上的文字一个一个地转移到了她的身上。等到全部转移完成后,奥芬将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从她身体里拔出来。
  发光的文字啪地消失了。她瞬间恢复了健康状态。
  说不定即使是满身疮痍的状态,她的意识也保持得很清醒。她就像终于等来这一刻般快速地转动身体,改变身体的方向,朝着库欧伸出双手。
  “光啊!”
  等她的魔术燃起火焰并轰鸣爆炸后——
  奥芬用脚尖把脚下的一块瓦砾踢了起来,当这块石头经过他的眼睛前方时,他向着石头甩出手臂,同时叫喊道:“看我起舞,天之楼阁!”
  模拟空间转移。不过转移的对象,是那块石头——
  石块以接近光速的速度飞向库欧。一瞬间,即石块贯穿库欧的身体,在他的后方实体化的一瞬间。被阿莎莉的魔术包围在火焰中的库欧周围已经是无声的状态。在一场连空气都消失的静寂之后,其空间一下子发生破裂,冲击伴随强风敲击在奥芬的脸上。
  等到所有都结束之后……
  库欧依然立于原地。毫发无伤。
  他的翅膀依然屹立不倒,莹莹散发光芒。
  “…………”奥芬沉默地看着这一切。阿莎莉闷闷地从他旁边站起来。她一语不发,向奥芬伸出手。奥芬把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交在她手上。
  库欧一动不动。右手持剑。双翼像举手一样向上张开,笔直地立着。他的表情依旧严肃险恶。
  “失败了呢。”库欧只说了这一句话。
  “……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奥芬手上没有了东西,掰了掰手指关节,说道,“至少那个教主不在了。我们会一直陪你打到最后的,库欧·巴迪斯·帕泰尔。”
  “吾之信仰在何方……”库欧重复了一遍他随口说出的这个名字。他嘴的形状发生变化,又做出了几小时之前的那种诡异笑容,就好像全身的肌肉都在发出嘲笑一般,是一种病态的笑容,“什么教主……他只是个伪善者。”
【库欧·巴迪斯·帕泰尔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吾之信仰在何方”——译注】
  “……伪善?”听到了想象之外的单词,奥芬不禁又重复了一遍。不知道有没有他听见这句话,库欧继续说自己的。
  “查尔德曼知道杀掉他的方法?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就连我们的女神,也整整三百年维持那样的状态,无法杀掉那个始祖魔术士。他只是在知道自己不会死亡后,一直试图寻找杀掉自己的方法罢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也会一直这么做。等到我、你、还有所有的死亡教师和魔术士、以及其他人全都死掉之后,也不会停止。”说着他指了指〈诗圣之间〉,“由于我完成了最终拜见,也穿上了这身铠甲,使得我可以不受教主的精神支配。没怎么和教主接触过的萨鲁和梅晨,还有卡洛塔,也没有收到太大的影响……”
  “——你到底想说什么?”阿莎莉举起剑质问道。
  库欧也举起剑,马上做了回答:“已经听见脚步声了……我只是在争取时间。”
  “……什么?”奥芬问道。他们此刻背对着〈诗圣之间〉——和他们对峙的库欧的背后,是通向神殿地下部分的广阔台阶。
  (脚步声?争取时间……?)
  “这并不是很困难的事。”
  听着库欧的话——奥芬开始观察周围。博鲁坎和多进依然是烧糊的状态。走廊之前经过阿莎莉的破坏,现在又被他们大闹一番,已经被完全破坏,没有任何完好无损的地方了。到处都是天花板掉落的碎片,阿莎莉拿着剑站在旁边。
  终于。
  在库欧背朝的台阶上出现了人影。五人——不,是七人。第一个出现的是一个女人。手里拿着扇子,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白色的肌肤和金黄的秀发非常般配,但眼神中却荡然出一种悠然而危险感觉,使她其它的特点都被盖住了。
  在她身后的是四个眼熟的面孔。萨鲁和梅晨,以及克丽奥和马吉克。四个人都把手放在脑后,跟在这个女人的后面。四个人的后面是两个神官士兵,其他就没有人了。
  人质——
  “这样你还能怎么努力呢?”库欧说了一句。
  “…………”奥芬什么话都没有说。阿莎莉也静静地默不作声。
  金发女人带着那些人走到快要下台阶的地方停了下来。
  库欧盯着奥芬他们,没有回头,嘴里说:“来得正是时候,卡洛塔。”
  “……是的,库欧。”金发女人——卡洛塔优哉游哉地说。
  “…………”奥芬还是一语不发地站着。
  “提前汇报一下吧,库欧。拉普旺特·索琉德教师长因为妨碍我的审问,已经被处刑了。”
  “哼。想也知道。”
  “还有,库欧……我想问一下。”
  “嗯?”
  “那几个人是谁?”名叫卡洛塔的女人举起扇子指了指奥芬他们。
  库欧直接说道:“是入侵者。他们马上就结束了。”
  “……是么。”卡洛塔也用无所谓的语调回应他。
  奥芬低下头,用前额的头发挡住自己的脸——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在拼命地克制自己的感情,不想让周围的人发现。
  “…………”
  “怎么了,succeeder of razor edge?”
  他很想回应库欧的每一句话,但是必须要忍住。
  不知道阿莎莉怎么样了。看她也是沉默的样子,想必和他一样——也在忍耐吧。
  哄笑……不,是嘲笑,静静地响了起来。
  “咕,哼……哼,哈哈哈……”当然,是库欧在笑。
  在他身后的方向,从克丽奥的金发中,露出一条黑色的尾巴……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哄笑的音量在一点点变大。听着这个笑声,奥芬的肩膀不住地颤抖——终于,这种程度的“露馅”已经快控制不住了,他喉咙发痒,开始放出声音。
  “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和库欧的笑声比起来,奥芬笑得非常小声,但是他实在是憋不住了。像发了癫痫一样,全身都在痉挛。
  梅晨把左手按在卡洛塔的肩膀上……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梅晨强力按住肩膀的卡洛塔,以一副无奈的表情往旁边挪了几步,给后面的四个人让开路……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萨鲁把绕在后脑勺上的手拿到前面来,握住了玻璃刀身的长剑……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奥芬和库欧就像引发了共鸣一样狂笑不止。奥芬已经把脸抬起来,毫不掩饰地看着库欧的脸发出大笑。他双手张开,笑得停不下来,自己都觉得像个傻帽。
  克丽奥也举起了一把看似来头不小的剑……
  马吉克虽然没有亮出武器,不过他也紧紧抓着一把短剑,表情严峻……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哈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爆笑的库欧背后。
  发生了大爆炸。恐怕是雷奇的魔术——白色的爆炎毫无征兆地腾空而起,库欧的巨大身躯像玩具一样被按扁在地上,然后又弹了起来。
  光之翼有半边被撕扯掉了。
  好像被扯断的丝绸一样,化作无数的光线,翅膀就这样消失了。
  库欧可能拼命做了一个回头的姿势,不过就算他真的回过头,也只能看到挥舞玻璃之剑的萨鲁的脸而已。
  不可视的刀刃击中了他失去翅膀的那半边肩膀——即左肩的锁骨,已经完全凹陷。因为他回头回得不够彻底,导致库欧的朝向是横的,即使如此他也努力把头转了过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最后一位死亡教师的他,已经把后背完全展示在奥芬面前。
  金发少年跑过他身边,发出叫喊。
  “师父!”马吉克将手里的短剑扔过来,“用这个!”
  奥芬双手接过它,以几乎下意识的动作拔出了那把剑。崭新的刀柄意外的与他的手非常契合。刀鞘是他中意的钢铁制。与〈牙之塔〉的支给品非常相似。最后是刀身——绽放银色光芒的刀身,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是……)
  在他还未给出确信之前,听到了库欧猛兽般的嚎啕声。
  只见克丽奥的剑已经嵌进了库欧左腕的肉里。喷出大量的血,使克丽奥大声惊叫。
  已经是几秒钟之前的事——萨鲁被另外半边翅膀弹飞,正在空中滑行。
  接着,克丽奥也被打趴在地。
  “混蛋!!!”奥芬抓起短剑冲了出去。库欧回过头来看着他。
  扇动翅膀。只剩下一半的魔人的翅膀,无声——但快速地带着砍杀一切的魄力迎面而来。但是,对此他没有任何担心。
  “看我高举——”在他咏唱出释放构成式的咒文时,感到自己的后背正在被一个最值得信赖的人守护着,“降魔之剑!”
  空空的左手中,突然出现握了一把剑一样的感觉。此时光之翼已经近在眼前——
  就在准备扫倒他之前,翅膀突然停止了。阿莎莉飞奔而来,将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插入那把翅膀。
  不知她喊了一句什么,同时听到一股破裂声,库欧的翅膀消失了。同时出现了无数的纸屑——金、银、白、红,色彩斑斓的纸屑遮挡了全部的视线。是阿莎莉使其发生了〈变化〉。
  奥芬冲入纸屑的海洋,发出一声大喊,将左手的“剑”刺了出去。受到剑产生的力场影响,覆盖视线的纸屑像漩涡一样被吸入一点——然后消失。
  魔术之“剑”直接贯穿库欧的右肩。库欧肌肉隆隆的肩膀上开了一个大洞。
  接着,奥芬右手的短剑开始活动。库欧的右手臂已经摆平了。左手臂也被萨鲁的剑打断锁骨,动不了了。他无法反击。最后只要废掉他的脚,就能彻底打败他——
  瞄准右侧大腿刺出的短剑碰到了一个坚硬物体。
  (…………!?)
  他不明所以地叫了一声。短剑打中的是库欧手持的穆多阿乌尔之剑——的刀柄。它一直被库欧握在右手里……
  (这家伙真是个怪物!?)
  在右臂被开洞的状态下,库欧使出无法想象的怪力——举起魔剑的刀柄,一口气以三百六十度横扫一切的势头甩动起来。
  “呜哇啊啊啊啊!?”
  最大的惨叫是萨鲁发出的。奥芬在千钧一发之际弯下身子躲过一劫,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站在台阶上的两个神官士兵全都大喷血地倒在地上。萨鲁也受了一些轻伤。幸好克丽奥本身就倒在地上的,没有受伤。其他人有的顺利躲过,有的处在范围以外,都没有受伤。
  奥芬立刻准备展开反击——可是库欧比他动作更快,但他做的并不是攻击。库欧还是用和他的身躯不相称的速度飞快地退避到没有人的地方。他逃到走廊的另一端之后,和在刚刚的几秒钟里跳到他身上的所有人展开对峙。
  他的状态,已经可以用满身疮痍来形容。制造出光之翼的红色铠甲已经严重变形。最开始的一击已经将整个左半边部分扭断;而右半边部分已经完全消失了。阿莎莉的剑将翅膀连同铠甲的一部分都变作了纸屑。没有了翅膀,铠甲顿时变得毫无防备。左侧锁骨已经被萨鲁敲碎,就算没有敲碎,他的左腕吃了克丽奥一剑之后,也处在大量出血的状态。右肩也被奥芬的魔术击溃了。这每一个都是致命伤的等级。

  若是一般人,早就已经丧失战斗意识了……
  可是库欧却用一副决绝的眼神看着卡洛塔说:“怎么回事——想叛变!?”
  但是卡洛塔却是一副气定神闲。
  “你好好想想呀,库欧……”她拿着扇子——做了一个认输的动作,“魔术士加上深渊之龙,还有两名手腕高强的的死亡教师……只靠我一个人和这些人打,怎么赢得了嘛。你说是不是?”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站在旁边的梅晨。梅晨左手举着剑,将刀尖稳稳地抵在卡洛塔的脖子上。实际上,刀刃已经吃进了皮肤两、三厘米。
  所有人都能听见库欧咂舌的声音。他说:“竟然在这种时候……”
  “而且教主大人的命令本来就是「如果有机可乘的话……」”卡洛塔就像是耍了一个小任性一样侧过脑袋,“这也没办法不是吗?”
  “你也——成了背约者吗!”库欧吼叫着举起开了洞的右手腕——这简直是难以置信的光景——把剑向下一挥。无数的刀刃形成一道洪流,将卡洛塔连同梅晨一起击倒。
  “梅晨!?”萨鲁喊道。
  梅晨仰躺在地,抬起脸说道:“我没事——看好库欧!”
  没事的不只有她一个。卡洛塔转过身,飞快地朝台阶上逃去。梅晨正准备追她,被萨鲁的喊声制止了。
  “不要管她了!”
  梅晨停了下来。卡洛塔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楼梯上方。
  梅晨回过头——紧紧咬着嘴唇,而萨鲁摇摇头对她说:“那个女人就不要管了……暂时,别管了。”
  “……我知道了。”她嚅嗫地说,然后面向库欧。
  奥芬手持短剑,静静地看着库欧。已经不需要任何语言——不过现场的平静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金发少女单手拿着剑啪嗒啪嗒地跑过来。她头上的龙族幼崽悠闲地晃着尾巴。克丽奥跑到他身边后——转了一个圈,将剑的矛头对准库欧。
  马吉克没有跑,站在她后面做好了战斗准备。他可能觉得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真是不错的判断。奥芬苦笑。
  阿莎莉从刚才起就没有变化,拿着剑站在原地。萨鲁和梅晨也站在台阶下面,专注地看着他们的上司。
  所有人,都在和库欧对峙……
  “已经结束了,老大。”萨鲁举起玻璃之剑宣告道。站在天花板下方,他的声音有些回音,有些浑浊,“我们要在这里取走你的命。”
  “……为什么卡洛塔没把你们杀掉?”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好像事不关己似的,只关心自己的问题,也可能他只是在自问,“你们对她来说太棘手吗?如果真的是这样,她一开始就不会主动去找你们……”
  “关于怎么对付那个女人,我算是知道一点窍门。”萨鲁笑了一下,“我和她做了交易。我们负责把你杀掉;她负责把我们安全地带到这里来。”
  “呵……”库欧发出一声不知是笑还是吹气的声音,“结果……她为我带来了死亡。教主和圣都……或许我始终就没能摆脱精神支配……”
  “……?”奥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皱起眉头。库欧像牵引一般抬起自己的右臂,将视线投向〈诗圣之间〉。
  黑暗的地底湖依然被黄尘重重包围,坚守着它的沉默。不知是看到了这场战斗——还是没有看到。始祖魔术士奥莉奥尔的目光依然绽放着虚无的光芒。
  “过去……曾有多少人在这里接受过最终拜见呢……”
  手腕和双肩大量出血,库欧的全身被染成了和铠甲不一样的红色。
  “那就是毁灭这座大陆的钥匙。”说着,他指向奥莉奥尔,以及抓住她脖子的手腕——“我通过解读天人的遗产,理解了一些事情。这座大陆一直被名为爱伊曼卡结界的强大防御壁所笼罩——和外界是完全隔离的……这些黄尘,是死亡之砂。是从外界吹进来的,已经死亡的沙尘……”
  和已经失去血色的脸成反比,库欧的眼神充满了力量。奥芬注意到这点后,握紧短剑,感觉到一股全身心的战栗。库欧还……不会死。他为此胆寒。
  库欧慢慢地说:“那是诸神也无法通过的始祖魔术士结界……正因于此,龙种族曾经那么多次躲过了诸神给予的救济。”
  “救济?”阿莎莉问道。
  库欧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诗圣之间〉,嘴里对她做出回答:“诸神只是想将世界……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这样,对这座被囚禁的大陆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救济。难道不是吗?”
  没有人回答他。
  “不过结界存在漏洞。被称作魔兽的诸神的奴仆通过那个漏洞降临到这里,结果全被击败了。”库欧的喘息逐渐加剧。他的体力正在不断衰退,即使如此——在他每说一句话的时候,奥芬的不安就愈加强烈。
  或许在场的人都有这种感觉,但是谁都没有行动。
  “漏洞的存在……一直到最初的魔兽巴基里科库入侵大陆为止才被龙种族知道。当他们知道了结界存在漏洞这一事实时,其战栗可想而知。大陆应该是安全的。他们费尽心机得出的这一假说……是那样的单纯无知。魔术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就算把所有始祖魔术士的力量全部加起来,对这座奇耶萨尔西玛大陆而言也稍显薄弱了一些……在得知结界存在这样的问题后,也没有想出什么有效的对策,时间就这样流走了。然后在三百年前……”库欧仿佛是在通过消耗自己的生命力在说话,“三百年前。对大陆最后的进攻——是女神的,亲自降临……”
  滋滋……一阵奇妙的声音。奥芬惊讶地反应过来,那是库欧的脚步声。至今从来没听到过的,库欧的脚步声。
  “诸神的黄昏要塞的,战斗……始祖魔术士奥莉奥尔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将女神推出了结界之外。”库欧面向〈诗圣之间〉,他的血缓缓流淌,“奥莉奥尔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结界的漏洞。这样一来或许连女神也没有了办法。但是经过长年累月的战斗,使龙种族蒙受了巨大的伤害,包括种族意义上的创伤。天人种族尤为严重,由于在过去中了巴基里科库的毒,使得无法留下任何子嗣。”
  “…………”
  “剩下的就和你在最终拜见中听到的一样,基利朗谢洛。”直到这时——奥芬才意识到库欧一直是在和自己说话。奥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库欧又继续说,“失去了奥莉奥尔后,天人种族分成了两派……遁守在〈芬里厄森林〉的奥莉奥尔派,和奥莉奥尔的使魔,再加上推崇她为唯一的司祭,决定推举伊丝塔席巴为新任首长的人组成的新派别。伊丝塔席巴为了留下自己的后代,展开了一项计划……”
  “……与人类,混血……”奥芬不自觉地说道。库欧点点头。
  “是的。为了用最大可能性改换遗传基因,她们与不同种族的人进行了混血——但是生下来的……只是人类魔术士罢了,并不是诺尔尼。”不知不觉,库欧又眺望着〈诗圣之间〉,走到了距离断崖很近的地方,“就在这时,有一个愚蠢的男人,造访了这片荒凉的战场遗迹,并发现了一条从虚空中伸出来的女人的脚。这个一无所知的愚蠢男人就把那东西拉了出来——如此,女神便迎来了胜利的转机。结果使那名叫伊丝塔席巴的女人变得焦虑万分。教主变成了始祖魔术士——使得她们生下的那些孩子正式获得了魔术的力量——在那之前,充其量只能是编筑魔术构成式并使其可视化而已。本来单单是继承了龙种族的遗传基因这一点就已经非常危险了,现在却恶化成了绝对会触犯女神怒火的境地。她们由此受到了圣域的强烈谴责,十几年之后,龙族信仰者联合天人,与人类魔术士发动战争——‘猎捕魔术士’开始了。你通过幻视能看到的,是大战末期的记忆……”
  说到这里,库欧才回过头,举起魔剑——说道:“……我打算要做什么,你知道吗……?”
  他不知道,同时也感受到强烈的不安,但什么也做不了。
  库欧突然把视线投向萨鲁,说:“……你准备,向大陆公开什么呢?萨鲁,你这愚蠢的年轻人。”
  “你说什么?”萨鲁问道。
  库欧只顾说自己的:“是这所有的闹剧吗?愚蠢。对我们来说……还有什么能做的呢。你自己就是个无力的傀儡。你被这里的教主、被圣都、被传说——被所有的一切当成了一个傀儡。没错,你现在在看我。就如你想的一样。我也是一个傀儡。”
  从这个自说自话的巨人嘴里……垂下一条红色的线。是血。血色鲜艳美丽,简直不像是从嘴里吐出的血。
  “全因为你们愚蠢的行为,使得我还没来得及准备就要付诸行动了。这件事明明必须要由我来完成,我的生命却要在这里结束了。但是,魔术士污秽的血液,还有接受这一切的背约者——你们这些愚蠢的背约者,也要结束了。”库欧根本不擦脸上的血,举起了手上的剑,“把全世界,都物归原主吧——这样一来这座不完整的蛇之中庭,就可以回归到真正的神之花园,世界之树了!”
  “糟了!”阿莎莉发出惊叫。
  听到她的声音,奥芬也醒悟了过来。
  (是啊……他这么做是理所当然!)
  可是库欧的行动更快,他转过身——
  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女神啊!——快来吧……迎接您的人,就在这里……”
  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向〈诗圣之间〉甩出星之纹章之剑。
  奥芬虽然在向前奔跑,但他很清楚已经来不及了。他绝望地叫道——
  “不行了!!!”
  库欧的剑,无数的刀刃,笔直地冲向灰暗的地底湖正上方——
  噼啪……!
  一阵小小的声音。奥莉奥尔苍白的眉宇间迸射出红色的物体。黑色的利刃穿过她的头盖骨,红色的丝线混合着半透明的飞沫,在那个天人的头盖骨上绽放开来。
  同时而来的,还有轰鸣声。

  奥莉奥尔的肩膀似乎往下滑了一下。她在冲击下张开了嘴,四肢也在痉挛。
  而掐住她脖子的手臂——
  慢慢地开始了活动。这究竟是因为奥莉奥尔的身体抖动造成的……还是那支手臂真的在动。现在还无法准确判断。
  “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库欧·巴迪斯·帕泰尔的哄笑声在动摇的神殿中回荡。他浑身是伤,浑身是血,他全身充满了嘲弄和惊喜,疯狂大笑。
  地板激烈地震荡,库欧差点站立不稳——他转过身来。低沉的鸣动声听上去与他的嘲笑彼此呼应。
  “始祖魔术士是不死之身……这种程度是死不掉的。但是只要能稍微削弱她的力量的话——她也就无法再抵挡女神!”张大充血的双眼,这名死亡教师的首长继续叫嚷,“没办法……这很好!就拿全人类的命来抵偿吧!只有这样才能让世界重新苏醒!女神啊——我就是济世者!”
  “你这混蛋!!”阿莎莉的声音完全变调了。她放射出的光热波吞没了库欧的半个身体。
  爆炸过后,那个男人的身体碎了。右腕和右腿与身体分离,落入地底湖。受到反作用力影响,剩下的身体倒在走廊上。库欧右手上的穆多阿乌尔之剑也沉入了黑色的湖水中。
  死亡教师或许发出了悲鸣,只不过听不见。他带着满脸的嘲讽仰躺在地上。
  “哈啊……哈哈哈。”虚弱——但依然尖锐的嘲笑从他的口腔中涌出。
  “哈啊……”从库欧的肺部咻咻地冒出一股气后,这个大块头男人就不动了。
  可是……鸣动声并未停止。
  “女神……大人?”梅晨的声音似乎在发烧,她把剑丢在地上。她膝盖颤抖……正要用单手比出圣印。
  “快停下!”萨鲁发出制止的声音,他没有丢掉自己的剑,“一旦崇拜自己的死亡,就什么都完了!”
  他用空出的手一把抓住了正在做圣印的梅晨的手。萨鲁用力打算把跪倒的她拉起来。可是梅晨却拒绝似的晃动肩膀。
  这时——
  “哦哇哇哇哇哇哇哇!”脚下一边摇晃,一边听到一声刺耳的叫嚷——至少奥芬这么认为。在地板剧烈的震动下,博鲁坎的脑袋几次打在地上,把他震醒了,他忽地站起来说,“怎么了——怎么啦!?我怎么感觉又被水冲走又从高处落下来又被穷酸魔术士的神经病魔术打中一样,好疼啊!”
  “……衣服是潮的天花板是漏的瓦砾是乱的我们是糊的,这样一看的话感觉应该没错。”多进进行着大致但正确的分析。他也醒了,一步一步走到博鲁坎旁边。就算他们从落下来的时候就有意识,奥芬也不会感到惊讶。
  “这么说的话——!”博鲁坎站起来,竖起手指说,“果然是你!最后挡在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波鲁卡诺·博鲁坎光荣去路上的凶恶高利贷!”
  他拔出剑,兴致高昂,生龙活虎。
  一旁的多进以沉痛的表情说:“……这所谓光荣的去路,为什么只有去没有回呢,本是很简单的问题,却总也找不出答案……”
  他似乎进了一条哲学的死胡同。
  博鲁坎一脸不屑一顾的表情继续说:“为了打倒你,看我用老子的究极必杀技,用温水来温死你……呃?等一下,我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咯咚!
  萨鲁从背后用玻璃之剑往他的脑袋上来了一下,博鲁坎便倒在地上不动了。多进站在哥哥旁边叹了一口气。
  “受不了,在这么忙的时候……”萨鲁说着把视线投向奥芬,“——要怎么办?基利朗谢洛!”
  “就算你问我……”奥芬加大了握住短剑的力度,来回地看了看鸣动不止的〈诗圣之间〉——和阿莎莉的脸。她只是把剑扛在肩膀上,用复杂的表情看着奥莉奥尔和女神的胳膊……
  她锐利的眼神中多了一抹困惑的神色,已经没有再去看库欧的尸体了。
  他突然意识到。
  (……没有,办法了。)
  如果还有什么办法的话——她早就行动了。
  (连阿莎莉都没办法的事……我就,更是什么都做不了……)
  绝望的感觉阵阵袭来。
  奥芬把视线从阿莎莉转移到萨鲁身上。死亡教师也只能是拿着剑,看着自己。
  “已经——”
  不行了。
  说着,他重新看向鸣动的〈诗圣之间〉。黑色的湖面上水泡咕嘟咕嘟地乱响。细小的、无数的波纹在水面上荡漾,在奥莉奥尔脚下的的波纹最大。
  掐住始祖魔术士脖子的手臂慢慢地——伸长了,奥芬确实地看到了。不止是手臂,已经快要看到肩膀了。
  “奥芬!”克丽奥和马吉克一起跑了过来,“怎么了?到底怎么回——”
  “危险!不要过来!”奥芬叫着把她往后推,不让她接近。这时在〈诗圣之间〉迸出一道火花一样的东西,就像是空间开裂一样的闪光。黄尘……越来越浓的黄尘在奥莉奥尔的周围卷起巨大的漩涡。
  突然,响起阿莎莉的声音:“——所有人,快趴下!”
  这句话并非表示她知道了什么——现场没有出现任何明显的征兆。或许,她只是本能地感觉出有危险。奥芬对此也不太清楚。
  总之奥芬飞快地趴在地板上,刹那间。
  ————!
  几乎超脱了声音的范畴,一种超巨大的碳酸爆炸般的冲击在大气中震荡。爆炸声撼动整个大地。奥芬紧闭双眼,身体处在一种无的感觉中,他彻底地感受到了恐惧。
  然后——
  似乎有无数小型凶器在他的全身击打。转眼间他的身体就浸血了。他抱紧身体,无法呼吸。四周是巨大的声音,还有狂风……
  他睁开眼睛。
  抬头一看,敲打在他身上的是激烈的雨水。〈诗圣之间〉和走廊都暴露在了瓢泼般的大雨中,屋顶没有了。
  这当然也包括上面的神殿。神殿有一半都消失了。高耸的巨大神殿,如今就像是竖着切断的剖面图一样。
  在冲击波下,大家都倒在了地上。地人兄弟像两只西瓜虫一样僵硬地趴在地上,克丽奥和马吉克,还有萨鲁和梅晨全都昏厥了。阿莎莉,只有她还站着。
  “怎么会……”奥芬不知说什么好。在大雨滂沱的〈诗圣之间〉中,奥莉奥尔和女神的胳膊并未发生什么变化。那只手腕什么也没做,只是动了一下——就造成了这样的破坏。
  惨剧发生的几秒钟之后,尖叫声从雨中传来。
  一片嘈杂。之前战斗的声音已经引发了周围的不安——从地上听到了神官匆忙的脚步声。一直处于封闭状态的〈诗圣之间〉——如今只要从地上往下望就可以一览无余。
  当然,这样的景象等大陆崩坏之后也就看不成了……
  “龙种族……”奥芬不管不顾地说,激烈的雨点敲击在他的脸上,他用手抹了一下,“龙种族的话,应该可以和那个女神一战……”
  “前提是他们还依然保持着三百年前的力量……的话。”阿莎莉静静地回答他。她把剑从肩膀上拿下来,露出讽刺的笑容。
  鸣动。奥芬在想,这场摇晃的范围究竟有多大。只是这座神殿吗?还是整个基姆拉克?又或者,是整座大陆?
  雨。黄尘。还有鸣动。在这之中,阿莎莉的身躯显得非常渺小。她在颤抖。奥芬不可思议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她继续说:“……如果那些听到的事情,是真的话——三百年前的龙种族,所有的始祖魔术士都集合在一起。他们修筑要塞,抵抗强敌。但现在,他们都躲藏在圣域里,还剩下了多少力量呢……?”
  奥芬回忆起幻视中——伊丝塔席巴所说的话。隐藏在圣域的龙种族……已经没有余力了。
  “我懂了,我终于懂了……”阿莎莉看向他。在她的眼中,过去的那种恶作剧般的棕色光芒已经消失了。她现在的眼睛,是一种觉悟和恐惧,还有熊熊燃烧的欣喜,“老师他……希望能找到行将消亡的龙种族的后继者——遵照他『母亲』遗言……”
  “阿莎莉?”
  “我现在,想起来了。我也在梦中看到了那场幻视……在我睡着的时候。”
  咔——!
  闪光在雨丝间炸响,压倒黑暗。冲击声中,奥芬用胳膊挡住脸,望着发出巨响的方向。雷劈中了女神的手腕——到底是乌云中放射的闪电,还是女神的胳膊在放电,这谁也不知道……
  总之,在巨大的轰鸣中,阿莎莉一动不动地面向〈诗圣之间〉。
  女神的胳膊已经很明显地出现了肩膀。每当这支纤细的手腕一动,就有大量的黄尘飞舞而来。
  “我懂了。我完全懂了。世界书里写的那些内容,并不是毫无意义的故事……”阿莎莉就像中了魔一样自言自语,“如果那个闯进来的话……大陆就会灭亡。那已经……不是龙种族能阻止的了……”
  “阿莎莉?”奥芬反复呼唤她的名字,他把短剑收紧刀鞘,向她走近。
  她就像预测到他的动作一般转过身来,对他说:“办法……是有的。”
  “唉?”
  “基利朗谢洛。你知道精神士吗?”
  “……见是见到过……不过——”他说到一半——突然察觉了她的意图。
  “不行!”他叫着向阿莎莉靠近,“绝对不行!那种事情——”
  阿莎莉所穿的防水性战斗服,被雨淋湿后发出令人窒息的光泽。她用不容否定的目光,将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塞到奥芬的手里。
  然后她淡淡地说:“精神士……是将肉体完全转化为精神状态的白魔术士的形态之一。成为精神士的施术者会处在极不稳定的状态,与之相对,会从一切物理·肉体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其魔力,也会增强至和龙种族相当的水平……”
  “这怎么可能!”奥芬把手里的剑扔在地上,大声说,“不可能的,阿莎莉——转变为精神体这种大规模魔术,需要相当的时间和技术吧!?”
  “当然可以。只要一瞬间就够了。”阿莎莉非常冷静,她拾起奥芬扔在地上的剑,重新把它递给奥芬,“用这把剑,就能使肉体〈变化〉为精神体……”
  “————!”
  一阵强烈的气流比语言更快地堵住了奥芬的喉咙,使他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声音。就在他重新调整呼吸准备说话时,阿莎莉继续说:“已经没有其他方法了!能够保持精神体状态的只有我——除了我,能够使用这把剑的也只有你!”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姐姐了!”雨声、鸣动声、雷鸣交相轰鸣,奥芬把脸抬起来。
  阿莎莉失望地咂舌:“……为了守护大陆,老师穿越了两百年的时间……”
  鸣动声已经盖过了她的声音。剧烈的摇动使得地板上的瓦砾咔咔作响。从地面浇灌下来的雨水已经淹到了脚脖子。大量的水流入地底湖。湖面不再黝黑——在光的照耀下,水面显得非常清澈。
  在雨点发出的噪音中,她的话语清晰地传入奥芬的耳朵里。她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却好像是在很远的地方讲话:“为了那个始祖魔术士,伊丝塔席巴修道士奉献了自己的一切,她赌上自己的命把老师送到了我们的时代……我有感觉,这全都是为了我。”
  “那也没必要让阿莎莉做牺牲吧?”
  “老师,其实也没必要舍弃自己生存的时代——他本可以不遵守伊丝塔席巴的魔术。我也……”
  “不管怎么说……就算变成精神体,也没法和女神相对抗。”
  “可以的。”她说着指了指〈诗圣之间〉,女神的胳膊已经不止是肩膀,连半个胸部都进来了。再不久就能看见脖子,已经是绝望的状态。可是——
  奥莉奥尔抬起手,抓住了掐住自己的那只手。始祖魔术士先前受的伤已经消失了。
  奥莉奥尔严肃地看了一眼女神的方向——用左手手指画出小小的发光文字。如鬼火般摇曳的银光文字碰到了女神的脖颈,迸溅开来。
  大爆炸将一大半的湖水都掀了起来。原本从地上流入地下的雨水如今变成了倒流。湖水像海啸般压来。到奥芬所在的地方后,水位已经下降到膝盖的位置,即便如此在湖水的冲压下他还是差点摔倒。
  阿莎莉紧紧地盯着女神——她因为体重较轻的关系,单膝跪在了地上,然后又慢慢地站起来,说道:“奥莉奥尔正在渐渐恢复力量。虽然还不足以把女神推回去……不过助她一力的话,说不定就能——”
  “那——也是不行的。”奥芬把她递过来的剑往前推。就在这个瞬间——
  她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因为雨水流进眼里,导致他的视野变得狭窄,那一拳就从看不见的死角飞出打在他的脸上。他眼花缭乱地倒在地上,并慌忙在雨中收紧胳膊——但这样做让他后悔了,他的身体滚了几圈,和她拉开了数米的距离。
  “够了。”她说完就背向他,慢慢地朝〈诗圣之间〉走去,边走边用手指在自己的剑上滑动,“我自己来。”
  “自己是无法进行〈变化〉的,这你也是知道的吧!?”奥芬的鞋子在光滑的地面上滑了几下,总算是站了起来。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上又点亮了一个文字。
  而在〈诗圣之间〉,女神与始祖魔术士的对抗仍在继续。女神想活动手腕——而奥莉奥尔却在阻止。
  闪电将灰色的雨刷成青白色,紧接着是刺耳的雷鸣。
  他喊道:“我绝对——不会让你那么做!我是能够——”
  ——能够把你杀掉的唯一存在——
  他向前跑,他每迈出一步,水的重量都在阻挡他。他使出全力奔向阿莎莉的方向。
  “我是唯一能够阻止你的人!”他喊叫着,并理解了。
  (是啊——我也懂了,阿莎莉。我终于懂了。为什么老师要把我培育成一个能和你对抗的人……)
  阿莎莉回过头。
  但是在奥芬的眼中看到的并不是她,而是查尔德曼·帕达菲尔德的身影。或者说是那个在幻视中看到的,那个绝望哭泣的男人。
  (如果只是要把你杀掉,那么老师也能做到——老师是想让我,完成他没有做到的遗憾。)
  XX——教主把它称之为“背叛符号”。那个男人没能将伊丝塔席巴——这个挚爱的人留在自己的身边。
  (对姐姐来说,这个世界需要她……老师也曾经非常需要她——不管是什么理由。我都要阻止你!明明在五年前,我就必须要阻止你——)
  五年前。
  “别看我……”
  他仿佛听到了同样的呢喃。
  他不禁脚下一滑——
  激流的雨水使他脚下打滑,奥芬朝前摔倒了。他的视线迅速下跌,清楚地看见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插在她的胸口上。
  别看我——
  和五年前不同,不是惨叫,也不是请求,或许只是一句忠告而已。
  他整个人跌入水中,鼓膜中回荡着水花的声音。
  他拼命地抬起脸,只能看到阿莎莉的脚尖——
  那道轮廓突然在眼前消失了,他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

  最后的几个瞬间,他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眨,就这样看着这一切。
  不过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记忆有些地方并不是很准确。
  自己不能看。他可能在内心的某个地方希望遵守她的忠告。
  她的脚消失了。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啪嚓一声掉在地上——估计是力量用尽,那把剑在雨中碎裂了。黑色的残骸顺着水势漂散在〈诗圣之间〉里。
  视线中一道白光闪过。始祖魔术士继续用魔术文字对女神发起攻击。和刚才一样的闪光。他还看见了一条白色的人影,扑入了那道白光之中。
  光芒不断地闪烁——前一个闪光还没有消失下一道闪光就出现了。连续的爆炸。除了光,还有滚动的热风。雨水中热气蒸腾,周围的湿度急速上升。
  光芒突然间消失了……
  奥芬只看到了一个瞬间。在虚空中被不断拉扯,即将消失的,始祖魔术士的脚——
  女神的手腕已经看不见了——
  还有变成白色影子的阿莎莉的背影。她跟随奥莉奥尔一起,消失在结界的“洞”里。
  “怎么会……”他无力地呻吟。
  虚空中只剩下一个黑黑的洞穴,是一个开在空间里的球形黑影。那可能就是结界的漏洞——那个洞正在急剧地缩小。
  结界的漏洞关上了。
  然后——
  “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他听到了库欧的声音。整个人一惊,转头一看——库欧依然躺在刚刚的地方。但是因为地底湖不断的海啸和雨水的拍打,使他渐渐地朝〈诗圣之间〉落了下去……
  他半个身子都没有了,不可能还活着,但库欧却笑了。
  “可恨的始祖魔术士结界……它的力量……是有……限度的。这个地方的漏洞消失了……就代表在大陆的其他地方,又开了新的漏洞……是哪里呢?玛斯马图利亚吗?王都吗?或者是大陆的中心——龙种族的圣域吗!?哪里都无所谓——我的女神……必胜……”他已经没有力气发出哄笑,即便如此也露出一种坚韧的笑容——库欧落入了地底湖。
  “…………”奥芬无言地看着这一切。安静得令人吃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抬头看着〈诗圣之间〉,结界的漏洞,已经不见了。
  在他感觉,黄尘似乎也得变稀薄了。
  只有大雨还在下个不停。
  他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短剑——似乎是在对短剑说话。他看看四周。
  马吉克倒在稍远的地方。克丽奥也一样,金色的长发漂散在水里,好像一朵花瓣。雷奇趴在少女的脸上,它表现得很有深渊之龙的风范,一点也不忌惮周围的水,只是一个劲地舔着克丽奥的脸。
  萨鲁和梅晨也倒在地上。萨鲁抱着剑,梅晨的剑则流到了远一点的位置。死亡教师。不过能真正称得上死亡教师的唯一男人——已经死了。
  不用说,博鲁坎一切正常,更不用说的是,他依然处在昏厥状态。多进也跟他一样。奥芬叹了一口气——理由多种多样。不过最令他感到沉重的一个理由是,这次不得不要向这两个人道个谢……
  奥芬站起来。身子很重。被雨淋湿后感觉很重。由于体内的疲劳和疼痛,不得不自己把沉重的身体拖起来。
  “在其他地方……结界的漏洞……打开了。”他自言自语。
  接着——他故意地笑了。还没有结束。还没必要放弃。
  雨下个不停。虽说总有停的时候,但现在,大雨依然永远地笼罩整个圣都。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20-4-10 00:15 编辑

                      尾声

  包裹住基姆拉克的阳光,受到大气中残留水汽的反射,无时无刻不光彩照人——
  光芒的反射如宝石般光彩夺目。白色的都市。屹立于潮湿土地上的石造建筑的圣都。被贫民区围绕的美丽神殿……
  那座神殿,如今已是半毁状态。
  还有数百年间在这片土地上肆意吹拂的黄尘——
  那是从已经被破坏的旧世界吹来的死亡之砂。还有将砂子卷上高空的旋风——
  这些,也都没有了。

  神殿的外壳有一大半都崩落了,但是只有最深处的教主的圣室毫发无损。是的,毫发无损——连一根蜡烛都没有倒。卡洛塔没有对这些表现出丝毫的讽刺之情,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在她垂下头的方向——有一个映在薄纸上的圣者的影子。
  这里的部分依然不变,依然保持着圣都一贯的永恒性。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旁边,一个头戴铁面具的少年跪趴在地上做出至高的敬礼,看他那样子,就好像是放置在地上的物品。这也是永恒不变的一部分。但是这只是建立在某个不变基础上的不变,是一种虚假的不变。
  卡洛塔等待着圣者的玉言,等待并不痛苦。她已经这样等了好几年了。
  “卡洛塔啊。”教主拉蒙尼洛克神圣的玉言在空气中流淌,“现在任命你为死亡教师的首长。无上艰难竭蹶的时代将背负在你的身上。此乃教会的机密……”
  她深深地垂下头。
  变化已经开始了。
  卡洛塔讽刺地心想。
  背约者——梅晨和萨鲁。可恨的两个人。起码他们的目的是达到了。这座圣都总有一天会迎来变化,决定性的变化。
  但是,也有不变的东西。
  变化。
  在这之中,只有能分清哪些会变哪些不会变的人,才能获得后者。
  她知道。那叫做平稳,也叫作和平。

          ◆ ◇ ◆ ◇ ◆

  “……你们要先走了吗?”
  那修沃塔位于雷吉苯的山脚下。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都市。奥芬一行人就在这座处在盖特·洛克南方位置的城镇里投宿。
  没有城墙,也没有审查,在这座城市的郊外,奥芬为萨鲁和梅晨两人送行。
  “再多疗养一阵子不好吗?这里的山上有个不错的温泉设施。”奥芬看着梅晨吊着绷带右手说道。
  正如他所料,她摇摇绑了蓝布的头,说:“我很担心奥莱尔……会先去一趟他家,然后再决定去哪里。毕竟为了逃离圣都花了不少的时间……”
  “——就是这样。”萨鲁一脸不悦地说。
  梅晨用她特有的眼神瞥了萨鲁一眼,笑了。她以自己吊着手腕不方便为理由,卸下身上的铠甲,把所有的行李都推给了萨鲁。
  当然这样的情况,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
  “……那么,这个给你。”梅晨拿出的是红色的头巾,和两枚纹章——缠绕在剑上的一脚龙纹章。他的一个……和另一个,“衣服和武器太占地方带不走,至少这些东西还是帮你带了。”
  奥芬接过这些,点点头。
  他把梅晨拿来的头巾紧紧地系在头上。太久没戴了,感觉有点痒痒的。他把纹章吊坠也挂在胸口,脖子后面那种细锁链熟悉的触感又回来了。
  奥芬想起了什么,他从怀里拿出一把短剑——一把收在黑色刀鞘里的短剑,就是在神殿里拿到的那把。他给萨鲁展示了一下问道:“我真的可以把这个拿走?”
  这把剑的形状他记得很清楚。在最终拜见的幻视中,查尔德曼带在手上的就是这把银剑……
  “……除了你以外,还有谁能用呢?”萨鲁重新调整了一下装了梅晨的皮铠的大背包,笑着说,“查尔德曼·帕达菲尔德用它在十年前夺走了奥莱尔的战士生命,用它深深地插进了那个大叔的大腿。虽然听上去很糟糕,不过还算是有点来头吧。这样一来——世上就又多了一支魔剑,名字你自己看着取吧。”

          ◆ ◇ ◆ ◇ ◆

  “哈啊哈哈!结果又被水冲走又从高处落下来又被穷酸魔术士的神经病魔术打中一样疼得要命,但是勇者始终具备勇者才有的超强恢复力!老子已经彻底康复精神百倍啦!”
  “我觉得,还是从轮椅上站起来说这些话比较好……”多进一边推着轮椅一边说。

          ◆ ◇ ◆ ◇ ◆

  基姆拉克教会的管理区,俗称盖特·洛克的这片土地,就坐落在大陆的北部。
  什么都没有——除了圣都基姆拉克以外什么都没有,土地一片荒芜。在踏入这片土地之前,更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小屋。
  这座小屋依然存在有人居住的迹象。它是一座木造建筑,周围是很久未耕种的田地。窗上挂着窗帘,垃圾场里的垃圾看上去也很新。
  但是那间小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无论小屋还是仓库,如今都在风中摇摇摆摆,慢慢地等待被风侵蚀的命运。默默地,等待腐朽的命运……

          ◆ ◇ ◆ ◇ ◆

  雨一停,老婆就大声嚷嚷起来。雨有下就有停,湿气消退之后空气中黄尘就会上扬,这种事不用说也知道。他叫她不要瞎嚷嚷,结果她一生气就没给他做早饭。真是要命。
  兰德拍了拍自己糊了一层石膏的腿,这种样子暂时还只能在床上歇着,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他想起前几天在酒吧里打断自己腿的那个年轻人,心情顿时变差。感觉床板也变硬了。他让老婆偶尔好歹把床垫拿出去晾晾,都说了好多次,但他心爱的婕西就是不肯做。
  算了,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特点——他露出一副傻笑的样子,抓住床边的窗框支起身子,拉开窗帘。
  雨停了。一切都没有变。只是感觉远处的神殿影子变得小了一点罢了。
  “呼啊~啊”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改变了注意。还是到酒吧里走一遭吧。这次受伤都是兰伯特那小子害的,至少可以用这个做理由跟他要医疗费。婕西赚的钱也不多,这可是个勤俭的好办法。这个时间点,那小子不可能不出现在酒吧。

          ◆ ◇ ◆ ◇ ◆

  “哈啊~哈、哈!种种原因导致老子连轮椅一起从楼梯上摔下来,也快速地痊愈啦,何等强大的生命力!正所谓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英雄大人波鲁卡诺·博鲁坎,咦等等,在一开始的英雄两个字后面加上大人的话,那博鲁坎的后面岂不是无法再加大人两个字了吗吃我一拳!”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边打人边说这些话不可,不过就算你两个词后面都加上大人,也不会有谁反对啦。”多进一边吭哧吭哧地推着坏掉的轮椅一边说。

          ◆ ◇ ◆ ◇ ◆

  在距离基姆拉克南下很远的土地上,走着三个人影。
  一个是背着大剑、身材瘦削的男人,背着一个硕大的背包;另一个是右手吊着绷带的女人,她的头上缠着一块蓝色的布;最后是一个矮个子的老人。
  “怎么搞得嘛。”男人发出不知所谓的牢骚。
  “怎么了啊。”女人问。
  老人跟在两个人的身后,一句话都没说。并不是他走路速度慢——是为了顾及前面那个过于随便的男人故意放慢了脚步。
  男人又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本以为终于可以一身轻松了,为什么又来了一个保护者?”
  “什么叫『终于』啊。我们已经完全过上逃亡者的生活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这还需要问吗?”男人说着踢了踢路旁的野草,一朵无名的白花在他的脚下飘散。
  看到这个,女人不高兴地说道:“别这样,真像个小痞子。”
  “啰嗦。”
  “什么叫啰嗦。我问你,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男人没有马上回答,他在嘴里嘟囔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只是觉得无聊。”
  老人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

          ◆ ◇ ◆ ◇ ◆

  “哈啊、哈、哈!因为所以车轮有点变形导致这台豪华装甲战车无法走直路,又因为驾车奴隶·多进愚蠢的失误导致撞到了路旁的小混混,被对方一阵挑衅但是已被我方成功击退,只是,呃呃,那个,就是……”
  “…………”
  多进用绳子拴在已经动不了的轮椅上(因为轮子没了),拼命往前拽。他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 ◇ ◆ ◇ ◆

  “……这种书怎么可能出版呢。会被教会砍头的。”
  “用不着大张旗鼓地卖。”
  “什么意思?”
  “只做一本就行了。只做一本,然后卖给附近的二手书店就行。”
  “……那根本谈不上是买卖。”
  “亏损的部分就去找塔夫雷姆市的蕾缇鑫·麦克雷迪要吧,地址给你写在这里了。”
  “嗯,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们也没什么损失,是可以给你做啦。”
  “很好很好。佩服佩服。就应该这样才行。”
  “……那这本书的标题要怎么写呢?”
  “也用不着什么标题。啊,等等……我想想。标题就写世界书三个字吧。有多华丽给我做多华丽。镶边烫金,凹凸字体加工。封面用粉红色,再用绿色金丝线装裱,行不行?”

          ◆ ◇ ◆ ◇ ◆

  后来——

  “温泉啦啦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从隔壁房间传来一阵欢声笑语,然后走廊上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哐当!
  没有敲门就把房门打开了。奥芬用一脸刚睡醒的表情看着门口。突然出现的金发少女把黑色龙族幼崽放在头顶上骨碌骨碌地原地转圈,裙摆飞扬。她又突然停下来,把手一拍,一脸灿烂的笑容。
  “喂喂温泉早上好温泉,奥芬温泉你还在睡吗温泉?快点出发去温泉吧温泉,不然水变冷了再重新热就麻烦了温泉。”

  “呃……用不着这么兴奋吧……只是个温泉疗养所……”奥芬塌着眼皮坐在床上。克丽奥跳着进到房间里来。
  “疗养?”她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好好听人说话,“奥芬,你受伤了吗?”
  “啊,不是的……只是觉得最近好多事太累了,想好好地缓解一下疲劳,之类的。”
  “那还不快点去吗。温泉街是在半山腰的位置吧?坐马车要花上半天时间呢。不是说好要今天出发的嘛。快点快点,不快点的话我会把地板打个洞硬把你拖到外面去。”
  (这种不像是在开玩笑的口气还真吓人……)
  奥芬嘴里自言自语。
  “不……我想在这个街上再待一段时间,再慢慢地——”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慢慢的,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月了不是吗!再这样下去的话疲劳就没有啦。应该要好好地存上三天份的疲劳再去泡比较好啊,不是吗?”
  “这又不是时隔一周才能吃到真正的肉的小孩为了那顿肉提前三天不吃饭……”
  “会过这种恐怖生活的人也只有奥芬你了。”她说着跑上前来,拎起他的胳膊就往外拽,“快点快点。还有马吉克去哪儿了?”
  “他很早起来已经去慢跑了。要出发也只能等他回来吧。而且我还没换衣服,你先出去行不行。”
  “呜呜呜。奥芬欺负伦家—”克丽奥哭着离开了,奥芬用一副死鱼眼目送她。
  她顺手关上门之后,奥芬叹了一口气,从床上起来,开始换衣服。
  他朝窗外看去,天气很晴朗。
  晚上没关窗户,导致早上起来感觉冷飕飕的。看来睡觉的时候该关窗了。
  他靠近窗户,把手撑在窗框上探出身子。雷吉苯高地冰凉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突然——
  嗖啪!
  从窗户外面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速度不是一般的快——至少他只看到一个影子。他慢慢地转过头,看到后面的墙上插着一支箭。
  奥芬一语不发地转过身,走到插在墙上的那支箭的地方,用力把它拔出来。一根随处可见的树枝,顶端安了一块石头打磨的箭头,做得很粗糙。这种东西竟然还能以那么快的速度飞过来,简直是奇迹。他拿着这东西返回窗户旁边。
  这次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哈啊哈、哈!看见了吗多进,那个高利贷真的害怕了!今天这辆最强战车发射的炮弹又摧毁了一项邪恶!真不愧是民族的英雄大人波鲁卡诺·博鲁坎大人的『不需要特意为了那种愚劣男人浪费行走距离,就以远距离射击用晾衣架把他吊死大作战』!说实话,现在老子大人的胜利已经铭刻进历史之中了——”
  “你再给我说一句『大人』——”奥芬把身子探出窗外,用力挥出手上的箭——“试试看!!!!!!”
  他吼叫着全力掷出那把箭——目标是站在窗户下面抱着一把粗糙弓箭全身缠满绷带的博鲁坎。
  箭准确无误地插中地人的天灵盖。准确来讲并不是插,而是撞击,博鲁坎就这样沉入地面……
  多进用绳子拖着一辆破破烂烂的轮椅,博鲁坎就是从那上面栽下去的。奥芬在二楼看到这一切,满意地点点头说:“很好很好。这样就是二百四十八胜零败。还差两回就到二百五十了。”
  “每次你都有记录的吗……?”多进说。
  “他就是这样的人哦,从本质上来说。”马吉克从旁边路过说道。毛巾挂在他的肩膀上,一副慢跑的样子,他一边原地踏步一边停在多进的后面。
  “你刚才说了什么?”奥芬问道。
  马吉克别过视线,说:“那句话是这个人刚才说的。”
  “为什么啊!?”看见马吉克甩锅一样地指着自己,多进惨叫了一声。奥芬叹了一口气。
  他并不是很着急地说:“……你回来得有点慢啊。出发推迟了,克丽奥可是很生气啊。”
  “我稍微绕了点路。”原地踏步踏累了,马吉克一边回答一边小距离地来回跑动,“最近总感觉师父的训练日程变宽松了。昨天说自己困了,控制法的课程根本就没来给我上课。”
  “哦,这么说也是。”奥芬用手指抓抓脸,没再说什么。
  马吉克望着他说:“今天晚上拜托认真一点好不好。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不是吗?”
  “嗯……是啊。”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奥芬在内心不禁露出笑意。想要叫我严厉,那还不简单吗。
  就在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
  “马吉克!”旅馆大门从内侧被踹开,克丽奥飞奔出来。雷奇依然待在她的头上。她抬起手狠狠地朝马吉克一指——少年的脸很明显地抽筋了,“你也未免太慢了吧!慢跑啥的就不能在两秒之类结束吗!?今天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惩罚!至今为止都是在陪你玩!真正的会在五秒钟之后开始!”
  “为什么啊啊啊!?”马吉克一边惨叫一边以绝对超过慢跑的速度狂奔起来。
  “给、给我等一下!逃跑的话罪加一等!”克丽奥追着马吉克冲了出去。过了一会儿——
  在几个街区以外的地方发生了一场爆炸。住在这儿已经一个月,周围的居民也差不多习惯这种景象了。
  “那个~”多进不知所措地说,“总而言之,我该怎么办呢?”
  “我觉得你的当务之急是和那边那个混球断绝关系。”
  “……我从很久以前就有这种想法了。”多进一边说着,一边把浑身挂彩的哥哥塞在轮椅上(是不是还能叫轮椅已经不好说,毕竟轮子都没有了),拉着绳子离开了……

  奥芬不由笑了。他把身子靠在窗户上,享受徐徐的清风。
  (还没结束啊……算了,本身就是一场迷途之旅。)
  结界的漏洞依然在大陆的某处张开。
  当然——从那里可以去到结界以外的地方。
  奇耶萨尔西玛大陆外面的世界。阿莎莉,应该就在那里。
  他朝天空望去,风吹在他身上有点瑟瑟之感。
  他低声说:“秋天就要到了……”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20-4-10 21:46 编辑

                      后记

  “后记……哦哦!后记,也就是说全部都结束了是吗!?原作校对(专业用语)也结束了是吗!?太棒了!后记万岁!怎么办,怎么会有这么爽的感觉。这位过客你好!也给你一份礼品吧——啊!?为什么要跑!?等一下,喂呀呀呀呀!”
  “请不要这样(我踢)”
  “哦!?……是血……”
  “没有没有。”
  “嗯,你是谁!?你这个在作者开心的时候浇冷水的无礼之徒!”
  “自己创造的角色麻烦自己记住好不好!”
  “嗯嗯……呃呃……是么。榊原郁恵……顺带还……哦哦!卡尔!卡洛塔·茂森!”
  “你到底是用什么脑回路想起来的……算了。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嗯。终于写完了第十卷的原稿。我真想在房间正中央把身子整整瘫上四米长来好好休息。”
  “四米长?”
  “正是。但是瘫得太大的话一旦被浇上热水就危险了,这时一把伞就变得非常重要。或者是从公司顺来的坏掉的机械操作屏。”
  “…………?”
  “只要好好注意这些问题,就万事大吉了。虽然我说的都是假的。”
  “……是假的吗?”
  “总之作者现在就是这么一身轻松,以至于开始胡言乱语。”
  “……那我放心了,我还以为你的人格出现严重失调了呢……”
  “(无视)不过写到中途的时候还是会担心到底会如何,现在总算结束了。虽然页数大大地超标了,不过,写到这里总共花了十卷呢,感动感动。”
  “真是浪费时间呢。”
  “(继续无视)这样的话,就必须要思考接下来会怎么发展了。特别篇,还是算了吧(立断)。下一卷打算以轻松的心情写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
  “一些没有大脑的人想都不想做出的决断,有时看起来还真的挺像是一种英明的立断呢。”
  “……………………”
  “…………”
  “…………喂……”
  “请继续。”
  “有毛病啊!总是挑刺!”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只是在实事求是地发言罢了。”
  “不要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实事求是,还真是会吃亏呢……”
  “(无视)蠢话就放一边吧。总之,这个系列终于也到了一个转折点。真的非常感谢大家不离不弃(鞠躬)。这一卷也并不是最终卷,这点也是这个系列的一贯特色。接下来将会考虑新的展开——不过,做的事基本也都差不多就是了。(笑)”
  “真是无能——”
  “(我踢)那么,正如各位猜测的,到目前为止都是‘西部篇’,下面将会是‘东部篇’。目前那些只知道名字其他一概不知的内容将会不断地登场亮相。只要各位愿意继续期待的话,我会继续为此而努力的……咦,怎么了,卡洛塔?”
  “让我来做诗一首。”
  “哦……?”
  “『只会这样/在读者面前/装好人』字数超。”
  “没有季语啊啊啊啊啊!(我踢)”


  一九九七年九月——
  秋田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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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4

  • 1
  • 2
前往
10000
tian空 騎士
这是全部完结了?最后结局问题也没解决啊

4 年前 0 回復

121715305 平民
终于结束了,真是个漫长的过程

4 年前 0 回復

flysang 騎士
這個從前追過,斷了超久樓主又願意出來續坑,感恩再感恩∼

4 年前 0 回復

浅唱殇枫 王爵
这种正统派的小说现在反而越来越少了。可惜。
其实我还挺喜欢这类体裁的

4 年前 0 回復

鬼智谋正 子爵
怪不得这么眼熟,以前看过动画的

4 年前 0 回復

鬼智谋正 子爵
这画风,这题材,果然是九十年代的,现在这种正统的sf作品越来越少了

4 年前 0 回復

2658912263 平民
感谢翻译!真是远古巨坑啊!

4 年前 0 回復

尧夕子 平民
dalao,翻译幸苦了,感谢分享

4 年前 0 回復

whatever1sa 公爵
感谢大佬翻译分享

4 年前 0 回復

九八 平民
工作辛苦,感谢楼主

4 年前 0 回復

旻响 伯爵
感谢翻译,时代的眼泪U

4 年前 0 回復

Anxiety 騎士
又是个魔幻题材?还是腾讯独播?度盘见

4 年前 0 回復

agreatman 王爵
一早起床就看到全本翻譯完畢,真的很感謝樓主開坑翻譯

4 年前 0 回復

hohocat 騎士
這次的動畫好像是第三版本來著?滿滿的回憶

4 年前 0 回復

trice 騎士
工作辛苦了

4 年前 0 回復

十弦 王爵
查尔德曼第一卷死的时候毫无波澜,结果越到后面越牛逼……这都套上了几百年前模板了,养母是天人高层,自身单刷歼教师,还是唯一有可能杀死始祖魔术士的人……

话说这人类始祖魔术士找查尔德曼的理由是想死的话那么这十年来干嘛一直不去牙之塔找查尔德曼?当时查尔德曼可是有台面上的教师身份哪儿的啊。

4 年前 0 回復

LiZiluo 平民
哇 求解锁第十二章

4 年前 0 回復

LiZiluo 平民
期待第十二章

4 年前 0 回復

LiZiluo 平民
是不是第十一章还没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LiZiluo 平民
第十一章是不是还没有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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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izin 子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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