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尾維新]悲痛傳[台/繁]系列Vol.2(插圖待補)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20-1-23 13:54 编辑


  悲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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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西尾維新
  譯者:hundre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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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歲的少年空空空失去了一切,孑然一身。
  因為他沒有感情又欠缺感性,因此被人拱為英雄,
  成為地球鏖滅軍第九機動室的室長。
  這時有一件令人悲痛的事件噩耗送到他的手上,
  那會是地球另一次攻擊嗎?
  前往探究真相的英雄將會面對的竟是……魔法少女!?
  一聲悲鳴所開啟的英雄奇譚第二章。
  少年vs.魔法少女
  嶄新傳說揭幕!

  插圖000

  作者:西尾維新(Nisio Isin)
  1981年出生。
  2002年以《斬首循環》一書榮獲第23屆梅菲斯特獎。


  第一回 英雄歸來!邁向全新的戰場

  0

  失去一切就代表獲得勇氣。

  1

  自從那道讓三分之一數量的人類喪生的『巨聲悲鳴』發生之後,已經過了整整一年。
  二〇一三年十月二十五日上午七點三十二分,十三歲的少年空空空正如同他的名字一般,人就在天空上──不,空空這個姓氏的由來,還有身為國文學者的亡父給他的名字「空」當然都不是料到有一天他會飛上空中才這麼取的。
  總之這裡是空中。
  他就置身在──高空中。
  「我知道。」
  空空這麼說道。
  十三歲的少年坐在一架巧妙偽裝成民用機的軍用直升機後方座位──雙手拿著一根用布裹住的長型棒狀物體,小心翼翼抱在懷中,然後這麼說道。
  「?」
  坐在空空前方駕駛座的男子聽到他這句話覺得有些摸不著頭緒──他判斷可能空空不是在對誰說話,只是自言自語罷了。
  「我們就快要到達目的地上空了。」
  男子向空空報告狀況。
  話說完他才赫然驚覺。
  剛才空空的台詞就是在應和、回答他的說明──男子忍不住轉頭看向後方座位,這時候空空少年已經帶著半睡半醒的表情從窗子俯瞰下方。
  這裡的高度非常高,地面看下去只是一片模糊。空空的眼神當中沒有『懼高』的人類本能反應。他雖然不怕高,但也不像一般小孩那樣因為這趟鮮少體驗的遊覽飛行而幼稚地興奮嘻笑。
  他表現出的態度很一般、很稀鬆平常。
  彷彿只是因為眼前的事物映入眼簾所以才去看它。
  「您是怎麼……」
  直升機的駕駛員本來想說「您是怎麼知道我要講什麼」,可是只說了幾個字便閉上嘴,趕緊轉頭朝向正前方。
  這架直升機雖然裝有幾乎可以自動駕駛的程式,但是從安全操縱的角度來看,駕駛員專注於前方當然是正確的行為。另外在和這個名叫空空空的『英雄』相處的時候,這種做法也是正確的。
  男子所屬的組織地球鏖滅軍從前曾經有一個超級危險人物叫『火球人』,無論任何人對他都不敢小覷──可是那號危險人物就是被眼前這位少年打到退休,不得不收山。上級常常對男子千叮萬囑,和這個少年往來的時候務必要不惜辛勞盡量仔細小心。
  他們可不是刻意誇大其詞嚇唬男子。
  事實上駕駛員的任務很簡單,只是接送這個『童稚小英雄』而已。可是在接下任務的時候他還被要求寫下遺書──這方面當然顯示出任務的重要性非同小可,不過他也聽說有更實際的原因,因為『和空空空一起行動』就是這麼要命的事情,必須得先寫好遺書才行。
  「那還真是奇怪。」
  「幸好平安抵達了。」
  或許是覺得沉默的氣氛太凝重。駕駛員為了鎮定心神,所以自言自語說了這麼一句話。可是他的台詞又被空空的回答給搶先──把這兩句話當作對話來看的話固然非常不自然,應該根本不算是兩個人在對話,但還是給駕駛員造成很大的精神壓力。
  不對。
  到了這種程度,駕駛員感覺到的已經不是壓力,而是精神上的痛苦。
  明確且明白的痛苦。
  在地球鏖滅軍裡少年兵一點都不稀奇,所以男子絕對沒有被空空那副和年齡相符的稚嫩外貌騙到──要比年紀的話,其實駕駛員自己的年紀也很年輕,只有二十多歲出頭而已──可是這個少年加入軍中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就在競爭激烈、生存競爭激烈的第九機動室站上頂峰。
  空空空室長。
  駕駛員非常清楚這個頭銜的分量與重要性──他聽人講得非常清楚,也已經從口耳相傳知道少年空空走過一條多麼血腥的道路,才取得現在這樣飛黃騰達的地位。
  根據謠傳,死在空空手中的自己人比敵人還多。
  他殺死搭檔、殺死夥伴、殺死同僚、殺死組織,是一名什麼都殺的戰士。
  所以對駕駛員來說,那句『幸好平安抵達了』的獨白,或許是他最誠懇且最真切的感想──可是當事者空空卻搶先一步用『那還真是奇怪』這句話『回應』他。
  「您……」
  駕駛員大吃一驚,開口問道:
  「您說奇怪的意思是──?」
  「因為我一直以為這架直升機會墜毀呢。」
  雖然不知道牛頓從前是用什麼語氣陳述『蘋果會掉在地上』這句話,可是空空少年說這句話的語氣熱情程度肯定比不上。既冷靜又冷淡,聽起來好像不帶有任何感情似的。
  他只是很平淡地推測自己搭乘的直升機可能會墜毀。
  這個少年能夠像剛才那樣搶在他人說話之前先回答,誰知道腦袋裡竟然預料的是這種嚇死人不償命的事,聽得駕駛員魂不附體、為之顫慄──可是空空少年似乎沒學過『顫傈』這兩個字,好像根本一無所知。
  「如果──」
  他的語氣就像平常呼吸一樣平淡。
  「──當地的狀況就像我聽說的那樣,這種沒什麼裝備的偽裝直升機應該一發就會被打下來──我剛才一直在思考用什麼方法才能從墜落的直升機中逃命,看來根本就是白費氣力、杞人憂天而已。」
  從以前我老是這樣。空空面不改色地這麼說道。
  駕駛員心想,看空空一副那樣子不曉得小腦袋裡裝些什麼東西,原來都在想這種事──不過空空的『杞人憂天』讓他一點都笑不出來。
  因為駕駛員當然也已經聽說『當地的情況』──這固然是一個原因,更不好笑的是駕駛員已經從空空那種淡如水的說話口氣察覺他口中『從墜落直升機逃命的方法』恐怕沒有考慮到自己。
  空空不顧別人,只想著如何讓自己獲救,而且似乎還覺得天經地義。
  這不是自私不自私的問題。
  雖然空空空年僅十三歲就坐上一個部門室長的職位,卻對地球鏖滅軍沒有一絲歸屬感──駕駛員的上司事先也已經叮囑過他了。
  他的長官說這次『接送童稚小英雄』的任務其實也暗含『防止童稚小英雄逃脫』──只是駕駛員只接受過最普通的戰鬥訓練,換句話說他是個專門技術人員。憑他一個人當然沒能力阻止得了已經收拾掉上百隻『怪人』的英雄,所以這項任務幾乎也只是做個樣子,出事時上級可以此為藉口卸責而已。
  也難怪要他寫遺書了。
  不曉得空空知不知道駕駛員內心的想法──就算知道,看來似乎也不打算理會──
  「話說回來,沒想到是坐直升機。真是諷刺。」
  ──他這麼說道。
  從前後文來看,駕駛員判斷這句話應該是延續剛才的對話。
  「您、您說諷刺是什麼意思?」
  駕駛員試著這麼回問道,可是空空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
  在他嘗試想要對話的時候偏偏聊不起來。
  空空這種根本不搭理人的態度,讓駕駛員清楚明白其實他根本不打算和自己說話──身為地球鏖滅軍的一分子,空空對抗的『敵人』是一種稱作『地球陣』的怪人,可是空空少年本身比那些巧妙擬態成人類的怪人更『不像人』。
  他甚至不去嘗試。
  嘗試裝出人樣。
  「到這附近就可以了。」
  駕駛員幾乎被精神上的痛苦壓垮。就在他打從心底想著快點降落、快點完成這項任務、快點擺脫痛苦的時候,空空恰巧開口這麼說道──駕駛員大吃一驚,心想他這次還看透自己的內心。不過再怎麼樣這都不太可能,空空在這個時間點開口應該單純只是湊巧而已。
  但不管是不是湊巧,聽到空空突發此言,身為駕駛直升機的人當然會覺得不知所措。
  「到、到這附近是指……」
  「意思是說要你這附近放我下去……請放我下去。」
  「可是……這個……」
  駕駛員不曉得該怎麼說,猶豫了一陣之後──
  「我們還沒到達預定降落地點……距離預定位置還要再飛一下……」
  ──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
  空空少年對駕駛員慌急無措的樣子好像不以為意。
  「不用降落,只要停下來就可以了。」
  他這麼說道。
  「你只要停下來,我自己會下去。」
  「停下來……啊,你是說停懸是嗎?」
  換句話說,這個少年似乎打算從停懸狀態的直升機跳下去。
  駕駛員回頭一看,只見空空空不知何時已經把直升機上用來應付緊急狀況的常備降落傘背在背上──就連擋風的護目鏡也沒忘記。
  就在悄無聲息、不知不覺之間準備就緒。
  剛才回頭看的時候,空空明明只是望著外頭而已──難道那時候他就在找可以著地的地點了嗎?
  「那就照你說得辦吧。我離開之後你就可以自行回總部去。」
  「可、可是要是從這個位置跳下去的話,就算有降落傘也會沒命的。至少得降低直升機的高度才──」
  駕駛員話說到一半,發現空空又搶先一步回答了。
  與其說自己的思考被勘破──兩人彷彿處在不同的時間,駕駛員感覺一陣毛骨悚然。其實只要冷靜思考,就知道這只不過是像宴會上才藝表演的小伎倆已。可是顯然空空這麼做不是當作娛樂表演以取悅駕駛員,所以讓他心生不快。
  既不快又不舒服。
  如果可以的話,駕駛員真想現在就照空空所說的,讓他自己單獨下去──如果他想玩這種跳機自殺的把戲,那駕駛員當然舉雙手贊成。
  可是駕駛員被指派的任務終究還是『接送童稚小英雄』。
  不只是『送他來』,還得『接他走』。
  既然受命得帶空空回去,那駕駛員可不能『自己回總部去』──依照既定行程,他要在預定地點放空空空下去,『英雄』達成任務之前要在附近等待,然後把完成任務的他帶回去。
  基於這個理由,對駕駛員來說放空空下去之後自己跑回去擺明著就意味著任務失敗──所以他當然不能接受這項提議。
  那是因為在地球鏖滅軍這個組織裡,任務失敗雖然不至於直接與死亡畫上等號,可是常常會危及性命,所以用這種方式形容也不足為奇。
  這次任務如果就此『投放』空空的話,那可不是任務失敗,幾乎就等於放棄任務。上面的人絕不可能放過他。
  「放心吧……不會因為放棄任務就被殺的。」
  空空說道。
  「我是基於好心才這麼說。我是說現在降落對你百害無一利──勸你最好在這裡折返回去。要死的話,死我一個人就夠了。」
  「…………?」
  空空這句話說來輕描淡寫,駕駛員還聽不太懂他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不,單純從字面上解釋的話,空空這句話顯然是為了駕駛員好──可是他說話的口氣好像在低聲喃喃自語,聽起來一點都沒有為別人好的感覺。
  至少這不像一個思考直升機墜毀時自己該如何活命的人會說的話。
  要死的話,死我一個人就夠了。這種人怎麼可能會說這種某種程度上消極又負面的話。
  「可是下官……下官的任務是把您……」
  駕駛員還想反駁,可是空空似乎根本沒聽見,一步步繼續準備跳傘。不,降落傘已經打理好了,只是好像有什麼問題,他還在檢視。
  冷靜歸冷靜,空空這種行為看起來還滿神經質的。
  他把自身安全寄託在如此膽大的行為與決定當然不是一點都不擔心──彷彿只是因為他相信這是最恰當的做法,無奈之下才這麼做。
  「如果你擔心上面的人可能會發脾氣,那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他們肯定只會罵罵你做個表面功夫而已。」
  前一句『發脾氣』後一句『罵罵你』。空空這種認知完全就是一派國中生想法,先不提能不能安慰到人,一個搞不好還會惹人發噱──話雖如此,駕駛員臉上的表情連嘴角都沒動一動。
  「因為至少『上頭』有一半的人應該都巴不得我死在這次任務中──希望我最好沒辦法活著回去。所以雖然你的任務是『接送』,可是只要成功把我『送來』,『接回去』這部分就不那麼重要了。」
  「…………」
  該用出奇這兩個字來形容嗎?
  空空用這種異常醒悟的語氣說話,反而讓他說出來的話聽起來一點都不真實──反倒覺得他的被害妄想未免太誇張。駕駛員老早就聽說空空對組織沒有什麼忠誠度,沒想到竟然這麼嚴重。
  不……可是他說得也沒錯。
  確實如此──駕駛員從一個不受偏見影響的角度思考。
  單獨一個人執行這麼重要的任務,這種行為比從直升機上跳下去還更不要命──駕駛員的任務其實也不過就是『接送』,所以對當地的情報了解不多,而且他也不認為自己應該知道這些事。可是因為立場的關係,他總是會耳聞一些消息。
  根據那些少許的情報──現在『當地』的狀況前所未見,已經一發不可收拾,甚至可能會左右人類的命運。嚴重的話──
  ──可能會是一場連那『巨聲悲鳴』都相形失色的悲劇。
  就算空空是組織裡的『英雄』,但組織竟然把這種局面完全交給一個人去處理──正常的情況下怎麼可能會下這種判斷。
  駕駛員過去總以為這是組織對『英雄』寄予絕對信任,可是就如空空本人的認知一樣,這項任務確實也可以視為組織把他當作棄子看待。
  要是這樣的話。
  受命來接送棄子的自己──搞不好同樣也是棄子。
  自己說不定也會像棋盤上不要的棋子──被人放棄。
  「…………」
  「還是說你不想活了?要是這樣的話我也不阻止。站在我的立場,我沒辦法阻止你找死。反正在地球鏖滅軍裡,為了任務而死好像本來就像家常便飯一樣──」
  檢視完降落傘的空空說道。
  檢查降落傘有沒有問題攸關生死,空空卻一邊說話一邊看。乍看之下感覺這根本不是一名戰士該有的態度。可是對空空來說,到底哪一邊才是『分心處理的事情』呢?應該是和駕駛者說話這件事吧。就一位從事天空任務的專家角度來看,空空的檢查動作看起來萬無一
  失。
  「可是下官──」
  駕駛員言語中似乎想要反駁,可是他的手卻很自然地讓直升機降低高度,同時開始準備停懸。他在無意識之下依照空空的指示行動──不,不對。
  雖然駕駛員確實是在不知不覺之間做出這個舉動,但同時也是有意為之。
  他的信念是無論有什麼隱情或是內幕,交辦的任務就要認真負責到底。所以身體這種不聽使喚的舉動著實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可是另一方面,他的內心某處也對身體違背信念的舉動感到鬆了一口氣。
  鬆了一口氣不是因為自己可以不用進入危險地帶。
  而是因為終於可以不用和『英雄』空空空單獨兩人擠在直升機內的狹小密閉空間裡──這種安心的感覺與理性無關,而是出自本能。
  照理來說,面對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本來應該不會有這種感受的──
  「沒錯,這樣就對了。」
  空空似乎從直升機的移動察覺到駕駛員的意圖,淡淡地點頭說道。就像剛才空空好幾次搶在駕駛員之前先說話一樣,他的態度宛如駕駛員此舉早就已經在預料之中。
  可是雖然態度如此,空空接下來──
  「謝謝。」
  ──卻說了這麼一句話。
  「…………?」
  這句話在駕駛員耳中聽起來真是說不出地奇怪。
  他覺得這種事哪有什麼好謝。而且像空空這種看似欠缺感性……應該說根本一點感性都沒有的少年竟然會說出『謝謝』這句話,本身就是一件很不自然的事。
  這麼說來,當空空在出發的直升機場剛登機的時候,他也很自然地──很不自然地對素未謀面的駕駛道謝。
  當時駕駛員還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現在回想起來,這個少年不像會在那種根本沒什麼事發生的場面說那種話。
  無論是根據地球鏖滅軍流傳的閒言閒語或是他在直升機和空空相處時得到的印象都一樣。
  可是話說回來,這會不會只是一種偏見?
  「回總部之後,你只要解釋是我無理取鬧,下令停下直升機,然後自己隨便跳下去就好了──了解我的人聽了應該不會說什麼。他們只會稱讚你,絕不會處分你的。」
  「喔、喔──」
  處分。這兩個字空空倒是講得輕鬆無負擔。
  可是如果用這種主張就不會遭到處分的話,可能就代表這種程度的抗命行為在空空看來相當具有個人風格,而且就像家常便飯那樣──那麼他輕描淡寫保證說不會被處分也有一定程度的說服力。
  可是空空聲稱的主張說白了,其實只是把事實如實呈報上去而已──沒有任何加油添醋。那當然具有他的個人風格,因為這本來就是他的行為。
  「可、可是……那個──您回程要怎麼辦呢?」
  雖然空空被當成棄子派來執行任務,可是這只是一部分人──說不定是大部分人的意圖,和空空自己的想法無關。
  他總不可能當真不想活了──那麼就應該準備要『回程』,可是他卻拒絕接送行程當中『迎接』的部分。這又是怎麼回事?
  「您的意思是要我到時候再來迎接是嗎?可是就算要聯絡,當地已經──」
  「回去的事情我自己會想辦法,你不用擔心。」
  空空說道。
  他那種滿不在乎的態度好像在說自己的『回程』只是其次小事而已──駕駛員認為回程路徑應該比現在檢查跳傘用的降落傘還更重要,必須先一步準備好才對──難道這是自信的表現嗎?
  只要腳踏實地,無論遇到任何情況都有辦法解決的絕對自信心──好幾次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成功活著回來的自信。
  「喔……」
  可是倒也沒錯。
  就算在組織內部,空空空也是常引起他人戒心、總是受到管制──像他這種已經好幾次被組織下達狙殺令的人來說,出任務戰鬥或許才是性命最安全的時候。
  這時候駕駛員赫然發覺一件事。
  空空拒絕『回程迎接』,簡單來說只是因為他不信任自己這個接送人──他用這種方式要自己中途放棄任務,就算自己真有什麼企圖,他也能期待藉此讓計畫受阻。
  駕駛員發覺了這一點。
  該說這個人小心過度嗎?疑心重到這種程度何止是被害妄想,根本已經是對人性失去信心──不過也可以說就是因為這樣疑神疑鬼,所以空空少年才能在這麼殘酷的環境當中活到現在吧。
  駕駛員心想機動室的人都像他這樣嗎,下一秒鐘結論就出來了──絕對不一樣。駕駛員過去也曾經負責接送過好幾位戰士,所以有親身感受。
  他感覺空空空──與眾不同。
  「…………」
  接著又轉念一想。
  不過、可是──
  可是就算空空空與眾不同──就算他是特別的英雄空空空。
  就算他是過去克服眾多險阻、身經百戰的戰士,也不保證在接下來的任務能夠活著回來。這是駕駛員內心最真實、最坦率的感想。
  這次代替處刑命令指派給空空的任務──
  ──就是這麼困難。
  困難到根本不用擔心要如何回程的地步。
  「……這一帶應該可以跳傘。」
  等到直升機進入停懸狀態之後,駕駛員這麼告訴空空。
  他判斷就算繼續對談下去──如果把先前的言詞往來當作是對談的話──也只是白費脣舌,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吵還更有意義。所以這句話只是向空空報告而已。
  「謝謝。」
  空空少年又道謝了。
  這次駕駛員預料空空可能會說謝謝,所以稍微留神聽了一聽──果然沒錯。他這句道謝一點誠意都沒有,說白了只是在念台詞而已,就連場面話都算不上。
  雖然駕駛員認為空空好像把謝謝當成口頭禪在講一樣,可是他也決定不再理會,自己也用一句事務性言詞回答:
  「祝您好運,空空室長。」
  如此說道。
  空空解開門鎖,把直升機艙門打開──完全不理會衝進機體內的強風,一邊望著下方的空空聽到這句話──
  「你不用顧忌什麼。」
  看也不看駕駛員,這麼說道。
  「對我這種小孩子還叫什麼室長。我的功勞還比不上前任室長或副室長,只是掛名而已──而且在地球鏖滅軍,基本上不是習慣用代號名稱互相稱呼嗎?」
  「…………」
  「所以你只要用平常的方式稱呼我就好了──用那種稱呼我也比較有幹勁。」
  既然給他這樣一催,那當然不能拒絕。
  駕駛員開口說了。
  英雄在地球鏖滅軍當中的──稱號。
  如字面上一樣怪異的,屬於他的代號名稱。
  「祝您好運,『醜惡』。」
  雖然不知道這種名稱是不是真的能讓空空比較有幹勁,總之聽到駕駛員這麼稱呼,他似乎覺得很滿意,縱身往當地──往戰地跳下去。

  2

  目前還不清楚事件最初是在什麼時候、在哪裡發生的。
  而這就是空空這次龐雜──龐雜無比任務之中一件要調查的項目──總之時間大約是在距離『巨聲悲鳴』發生一週年這值得紀念的日子只剩一個禮拜的時候。
  香川縣、德島縣、高知縣、愛媛縣。
  這四縣所組成的日本群島其中一部分『四國』全都失去聯絡了。
  當空空最初聽說、聽人家告知一整座島嶼都失去消息的時候,他還搞不清楚是什麼意思──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可是他沒有聽錯。聽是沒聽錯,空空一開始以為『四國消滅』,但似乎並非他所想得那樣。
  失去聯絡的意思不是指島嶼本身。
  而是指──島上的人。
  「所有島民全都失蹤──這麼說您了解嗎?」
  向空空報告這件事的是一名隸屬於地球鏖滅軍第九機動室的女性──簡單說來就是空空的女性屬下向他這麼說道。
  代號名稱是『篝火』。
  她繼承了那個『火球人』的能力──不過從她的代號名稱以及現在是空空的部下這兩件事,可以看得出來這名女性使用的『火力』不如那個超A級危險人物強大。
  「島民……」
  空空把她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聽人家這麼說也不明就裡,他想要是重複念一遍的話說不定會有什麼頭緒。可是就算這樣口中念過一遍,不知道的事當然還是不知道。
  「四國的面積太大了,和島嶼兩個字的印象還真的銜接不起來啊……」
  「非常抱歉。」
  『篝火』說著低下了頭。
  空空心想,這個人還真是動不動就道歉呢。
  同時他也在想就算向我道歉,我又能怎麼樣?
  不過自從『那件事』之後,他自己也變成一個一有事就立刻道歉的人。即便空空的立場是『上司』,也沒辦法指責人家老是把對不起掛在嘴邊──真要說起來,空空一點都不認為自己是幹什麼室長的料。
  他向直升機的駕駛員說自己是『掛名的』,這不是在擺低調──現在他都把實務工作交給這位年長、看起來像是高知識分子的部下『篝火』去處理。
  百分之百都靠她。
  「雖然我們都把住在北海道的人稱為道民──可是住在四國的人要怎麼稱呼呢?至少感覺應該不是島民。」
  和年長的人說話時不用敬語。
  對於不久前還是個正常──暫時先不管他正不正常──不久之前還是個一般國中生的空空來說,和長輩說話不用敬語原本是一大折磨,可是他一心想要表現得至少像樣一點,所以在『那件事』之後半年才勉強改掉這個毛病。
  這麼做好像在班親會上表演一樣。
  不過這同時也是『那個人』的希望──真是如此嗎?其實空空自己也不清楚。
  至少『那個人』的確曾經這麼說過。
  「那麼從現在開始就用一般方式稱呼為居民。您覺得這樣如何?『醜惡』。」
  「好的,『篝火』。就這麼辦吧。」
  『篝火』點頭回應。
  看她的態度好像剛才那幾句話就把所有事都交代完了。可是光是那樣三言兩語,空空當然是有聽沒有懂──不,就算『篝火』解釋得再多,講得多麼條理分明,他終究還是不可能相信住在四國的人全數『不見』的事實。
  「呃……我記得阿嘉莎‧克里絲蒂的推理小說也有類似的故事情節。我記得好像叫作《一個都不在》是吧──」
  「您是說《一個都不留》吧。」
  「根據我模糊的記憶,那本書的劇情好像是發生在一座很小的孤島上──四國的總面積有多大?」
  「這要看範圍從哪裡到哪裡。因為一般說四國,還包括四國島周圍的各個島嶼……」
  「…………」
  空空不是要問得那麼仔細。就算他當真想知道這些,『篝火』說話措詞還是太嚴肅。這時候要是空空說『大概的面積就好了』,十之八九會被『篝火』教訓一頓。
  他不喜歡聽人說教。
  直升機駕駛員對空空的態度講白了就是怕他怕得要死,不過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空空自己在組織內的交際方法。只要繃著臉裝出不高興的表情,旁人就不會向他攀談。可是他和『篝火』平時常常就像這樣相處在一起,在『篝火』的面前真的老是被當成小孩子看待。
  但或許就是因為『篝火』的個性如此,所以才能在短短半年的時間之內換過不少人之後,成功當上那個『千刀萬剮』的後繼者──也就是成為照顧空空生活的隨侍。
  「居民失蹤的範圍有多大?是只有四國本島嗎?還是包括整個四國地區?」
  「只有四國本島。周邊的島嶼──已經確定小豆島或是伯方島等地的居民都平安無事。」
  「是嗎……那只要算本島的面積就好了。告訴我四國本島的面積還有居民的人數。」
  「四國島的面積大約一萬八千三百平方公里,居民人數約三百萬人。」
  「嗯嗯……面積比我想得還大,可是人口比想像中還少,明明有四個縣在那裡。就算『巨聲悲鳴』把原本人口的三分之一砍掉……東京都的人口大概有多少?我覺得就面積來說應該是四國比較遼闊才對……」
  「就算和全世界比起來,東京的人口密度也是數一數二地高。」
  空空只是隨口說說而已,還是被嚴謹的『篝火』糾正。
  嚴謹到這種程度,空空覺得『一絲不苟』比『篝火』更適合當她的代號稱呼──如果空空當真以上司的立場這樣要求的話,或許她會遵從指示把代號名稱改掉。不過空空當然沒有這個打算。
  這麼做毫無意義。
  雖然他不是特別喜歡凡事都講求意義。
  「四國多是山林,所以不是所有面積都適合人居。都市地帶的人口密度當然非常高……站在全球的角度來看,日本本身就是個島國。只是因為是自己的國家,所以我們才會留意,其實在世界地圖上日本也沒多大,要是不注意看的話還看不太到。有大半的人類都不知道日本這座『島嶼』在哪裡。」
  「是啊,妳說得沒錯。不過話雖如此,三百萬人還是很龐大的數字。」
  「是的。順帶一提,橫濱市現在的人口正好就是三百萬上下。」
  「橫濱市啊。而且這還是經過『巨聲悲鳴』減少人口之後的數字……相當於幾個東京巨蛋?」
  「如果把一個東京巨蛋換算成十萬人的話,三百萬就等於是三十個巨蛋。」
  『篝火』回答了。
  空空心裡驚嘆,這個人還真是無所不知──再說空空根本沒看過東京巨蛋,對他來說絕對無法想像三十個巨蛋排在一起是什麼樣的畫面。
  「這麼多人全數失蹤──原來如此,的確是大事一樁。」
  「我們目前還不能斷定『失蹤』這個說法是否正確。」
  『篝火』說道。
  看來她似乎不能忍受意義上的一點小差異。
  「無論是不是失蹤,總之那些居民全都不見了──無蹤無影,也沒留下任何一點訊息。至少是以我們察覺不出來的方式不見了。」
  「…………」
  空空默默暗忖,這種事真的可能發生嗎?
  要是照一般情況思考當然不可能。
  這種事根本無法想像──可是如果硬要這樣想的話……
  「難道這是──地球發動的攻擊?」
  空空說道。
  他這個人欠缺感情與感性,任何天大的事情從他口中說出來,聽起來都會變得無足輕重。不過空空自己倒認為他這樣已經加重口氣了。
  對空空的疑問,『篝火』則是──
  「目前還不確定。」
  ──用這個聽起來冷漠不留情面的答案回答他。
  「不過就是因為『上頭』這麼認為,所以這件事才會交給我們──交給您來處理吧。這是我個人的看法。」
  空空注意到『篝火』提醒他這是『個人看法』。
  他會注意到這件事,是因為『篝火』鮮少提出她自己個人的意見。
  「現在這時候總會讓人覺得正適合發生一些與『巨聲悲鳴』有關的事情呢──距離事發差不多已經快要一年了。不過『巨聲悲鳴』造成二十三億人死亡,這次四國的事件相比之下規模的確有差,或許的確不太像是第二次的『巨聲悲鳴』──」
  「如果妳要問第二次『巨聲悲鳴』──還要再等一段時間。」
  聽到空空這聲低沉但莫名帶著幾分把握的喃喃低語,『篝火』側著頭露出疑惑的表情。不過那也是眨眼即逝的一瞬間而已,她立刻就把頭擺回原本的角度──她似乎非常了解要和空空往來,相處良好的話,最重要的訣竅就是像這樣對任何不自然的反應全都不加理會。
  就是這樣沒錯。
  特別是關於這件事。
  「這樣啊,說得也是。距離上次事發已經一年了,感覺整個社會好像已經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我想當天的新聞還是會刊登一些報導哀悼被害者──不過篇幅應該會小到令人難以想像的程度。」
  「那就是地球鏖滅軍慣例的資訊管制吧。不過能夠把悲劇忘掉也是一件好事。」
  空空雖然口稱『是一件好事』,但他臉上面無表情,所以『篝火』也看不出他真正在想什麼──話說回來她本來就沒打算要去探究,所以好像也沒從空空的言語表情中感覺有什麼不對勁。
  地球鏖滅軍為數眾多的工作當中,其中一件就是讓地球目前規模最大、造成死傷最嚴重的攻擊,也就是那場『巨聲悲鳴』在社會上一點一點被淡忘,所以這個時期沒有什麼人把舊事重新提出來緬懷故人,也代表他們的行動成效良好──因為完全壓抑相關言論會顯得很不自然,所以管制程度的拿捏似乎就很重要了。
  理所當然。
  這次四國的事件也有進行這種情報管控。
  這件消息在社會上幾乎沒有傳播──不過之所以能做到這種程度,也是因為這次事件是四國的居民全部同時『失蹤』,沒有留下任何證人與目擊者。
  可是就算這樣,現在這個時代流言傳聞是擋不住的。
  時間一久,住在其他大島又有親戚在四國的人肯定會發生騷動──一旦整個消息傳開來,到時候想擋也擋不住了。
  所以站在組織的立場,當然想要在事情演變到這一步之前先有個了結──如果這是一場對抗地球的戰鬥,與其把現在的狀況向世人公布,最好還是提供事後說明報告就好。
  在『巨聲悲鳴』發生的時候,包括地球鏖滅軍在內的全人類都來不及應對──完全陷於被動的挨打狀況。再也不想重蹈覆轍,這次一定要爭取先機。組織會有什麼想法或企圖終究只是人們的幻想而已,可是如果要陳述地球鏖滅軍的心情,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吧。
  「不過就算走漏了消息,應該也能用來隱蔽情報──誰叫地球鏖滅軍的情報部這麼優秀。」
  「是啊。」
  這次『篝火』只是微微頷首而已。
  這次她似乎不會糾正空空了。
  空空心想這個人真的把何時該說話,何時該閉嘴分得清清楚楚──他只是這麼想而已,並沒有什麼意見,也不羨慕『篝火』這樣在社會上應該過得很輕鬆。實際上她的日子好像也不好過,而且空空很懷疑這世上到底有哪個人真的能夠輕鬆過人生。
  「我們來整理一下手上的情報吧。」
  空空把這段對話做個總結。
  「也就是說,日本的四國本島上此時此刻正在發生一件疑似與『巨聲悲鳴』有關的事件──然後組織指派我去解決這個事件是嗎?」
  「就是這個意思。」
  「只有指派我一個人嗎?」
  「現在是這樣沒錯。」
  空空覺得『現在』這兩個字有點奇怪。
  他的想法似乎也表現在臉上──
  「地球鏖滅軍調查班已經有好幾個班登上四國島了。」
  『篝火』說道。
  她手上什麼東西都沒拿,可是陳述起來就好像在朗讀書面資料一樣。空空從來沒看過『篝火』講話咬到舌頭或是結巴──他在想要不要拜託『篝火』咬一次看看,可是且不論這個要求有沒有意義,他覺得這句話說出來就有點變態變態的。
  所以空空改問她另一個問題。
  「好幾個班?這種說法還真奇怪。妳是不是搞錯了,應該是『好幾次』吧?」
  說話的人是『篝火』。
  空空完全不認為是她搞錯──不過這句話說起來確實很奇怪。
  「就是好幾個班。」
  『篝火』果然這麼回答。
  「如果站在組織的角度來看,也可以說是好幾次──不過事實上不是同一支隊伍重複登上四國。」
  「也就是說每次登島都是重新組一支隊伍吧──所以妳才說『好幾個班』。」
  「請容許我講得更清楚一點,其實是七支五人隊伍。」
  「三十五個人──可是這就代表──」
  「是的。」
  『篝火』頷首說道。
  「登島的隊伍也和四國的居民一樣失去聯絡。最後一次報告都是『我們已經登上四國島』──然後就再也沒有任何消息。」
  「嘿,那地球鏖滅軍就這樣失去三十五名人才了。」
  地球鏖滅軍是日本最大的對抗地球組織──不只如此,在世界上也是最大規模。可是空空感覺得出來,要是用這種速度繼續流失人才的話,組織早晚會瓦解。
  話雖如此,從地球鏖滅軍目前還沒解體、繼續存在的現況來看,空空認為組織應該會有什麼補救措施。
  「──就是我啊。」
  「是的。地球鏖滅軍最偉大的英雄空空空,就是您。」
  「…………」
  空空沉默不語。
  想當然耳,他覺得這是一件麻煩的差事──不,對他這樣的人來說,這世上沒有不麻煩的差事,一切的一切都是麻煩事。因為空空不是自願加入地球鏖滅軍,他可沒有為了地球鏖滅軍赴湯蹈火的抱負。
  地球鏖滅軍裡真的有自願加入的人嗎?這一點也頗啟人疑竇──其實空空不知道,也無從得知,就連此時站在他面前的『篝火』也是──
  「四國──是嗎?」
  一陣沉默之後,空空終於開口。
  這個地名似乎讓他若有所思──可是就算『篝火』感覺再怎麼敏銳、就算她在地球鏖滅軍當中對空空空這個奇特少年還算是了解較深,可是也沒辦法知道空空現在在想什麼。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對這件『不知道的事情』不加理會──可是面對空空,光是能做到這一點就已經很了不起、非常了不起了。
  「站在我的立場,所能做的大概也就只有盡量問詳細一點了──無論我要不要接受這項任務──」
  「現在這種情況下,我想您應該沒得選,只能接受了──畢竟這是一件S級任務。」
  「S級?」
  空空之前從來沒聽過有什麼S級。
  過去他曾經實際體驗過的最高等級應該是『超A級』──而且那次『超A級』任務中,他還是被追殺的那一方。而且那次任務還是當時擔任第九機動室副室長的人幾乎是專斷獨行發出的命令。
  如果是調查某件與『巨聲悲鳴』有關的事件,對地球鏖滅軍當然是比任何任務都更重要。可是實際上如果等級真的拉到S級──重要性究竟高到什麼程度?
  「如果要具體說明任務內容,那應該就是把現在四國究竟發生什麼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吧。」
  「查個水落石出……說是這樣說,我還以為我的工作就是打倒怪人而已……連調查班都查不出的事情,像我這種沒有一點調查能力的人要怎麼查個水落石出?」
  「因為調查班失敗、全滅,組織認為現在要去四國,戰鬥能力比調查能力更能派上用場吧。」
  「還戰鬥能力呢……對一個國中生能期待有什麼戰鬥能力?」
  空空雖然這麼說,可是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國中生了。
  因為找遍日本的各個角落,沒有一所學校有他的學籍。
  少年空空空在這個社會上,已經於半年前和他的家人一起命喪黃泉了。
  因為這個原因,所以這句話只是空空個人說著好玩而已,不過『篝火』的個性就是嚴謹又一絲不苟──
  「在這種情況下,所謂的戰鬥能力不單指體力或是腕力而已。」
  她出言糾正空空。
  「在一場使用現代武器的戰鬥當中,所有人的體能都會被均一化──因此心理層面的強韌就會更顯得重要。軍隊不就是看上這一點才會招攬您進來嗎?『醜惡』室長。」
  「該說是看上呢……」
  還是『綁架』呢。
  空空不想爭論這件事,所以只是隨口帶過,然後接著繼續談正事。雖然他還不了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但至少知道現在情況分秒必爭。
  「可是這次的情況感覺和『巨聲悲鳴』不太一樣──就算被害者的人數……數字是因為這次的範圍僅限於四國,而上次範圍遍及全球,兩者比較起來區域大小有差──可是被害人數的比例也不一樣。『巨聲悲鳴』雖然死了二十三億人,可是換個角度來看只不過是全人類的三分之一。這次如果四國居民全數失蹤,假設這真的是地球的攻擊,那受害機率就等於是百分之百了。這和上次有很大的不同。」
  「……是啊。」
  饒是『篝火』個性冷漠,回答的時候還是稍微頓了一下。這是因為『巨聲悲鳴』造成二十三億人死亡,可是她的上司卻說成『只不過是全人類的三分之一』,而且還面不改色。這種口吻著實讓她有些難以招架。可是她果真有本事,只是回答得稍微慢了一點點,立刻就接著說下去。
  「說到致死率百分之百,應該比較會讓人想起『微聲悲鳴』……不過這次事件和微聲悲鳴比起來感覺也不太一樣。」
  「是啊。因為『微聲悲鳴』正如其名,範圍只有幾十公尺,照理來說應該影響區域應該非常小才對──」
  雖然空空說得好像知之甚詳,可是這完全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剛加入組織還沒多久的他對『微聲悲鳴』知道不多,照理來說也不可能了解多少。
  他只是從一個在致死率百分之百的『微聲悲鳴』中,存活下來的人口中聽說這種來自地球的攻擊。
  「再說這次沒有找到任何屍體,終究只是全體居民『失蹤』而已。目前的情況既不多於失蹤,也不少於失蹤。」
  「既不多於失蹤也不少於失蹤是什麼情況啊……」
  空空淡淡地隨口吐槽這種神祕不可思議的現象。
  「調查班現在是生是死就暫且不管──」
  他這麼說道。
  這種生死大事能夠『暫且不管』,空空對自己這種異於常人的個性也不是毫無自覺,可是他也知道在地球鏖滅軍中,裝作一副正常人模樣一點意義都沒有──因為他就是因為這種異常的個性才會被延攬進來的。
  「可是應該不至於對當地的狀況一無所知吧──現在這個時代,大街小巷裡都有監視器,而且地球鏖滅軍想必一定有幾顆衛星才對。」
  「是啊──而且已經空拍成功了。」
  「空拍?妳是說用飛機或是直升機從上空攝影嗎?」
  「是的──不過這麼做當然有某種風險,所以是從相當高的高度拍攝。」
  「沒有試過低空飛行的話會怎麼樣吧?」
  「那當然。」
  聽到『篝火』這麼說,空空才發現沒有冒險嘗試低空飛行是一件『當然』的事情──心想『啊,那也難怪。因為人命用錢也換不來的嘛』。雖然還不到深有體會,但他還是這麼想著。空空實在不太明白一條人命在地球鏖滅軍裡到底是重還是輕──不,撇開人命的分量不談,在空空以前還是一介國中生的時候,他就不太知道別人的性命到底有多重要。
  他只知道自己的性命很重要。
  他只是一心一意想著我不要死。就是因為這個念頭,現在他才會坐在第九機動室的座位上──不過這張椅子真的是給人坐的嗎?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怎麼樣,反正有影像對了。既然有影像可看,那應該或多或少可以知道當地的情況吧?」
  「可以知道,不過當然只是『或多或少』而已──這也是因為四國不像東京有為數眾多的監視器。農業地帶也很多。而且衛星攝影的影像也不是常常會拍到四國──」
  「所以得靠空拍是嗎?」
  「差不多就是這樣──不過結果令人遺憾。包括空拍在內,所有攝影鏡頭都沒拍到任何東西。」
  「沒拍到……任何東西。」
  空空仔細玩味這句話代表的意義。
  「妳是指從四國當地發出某種東西,對機械拍攝的影像或是錄影器材造成干擾嗎?」
  「不,不是這樣。」
  『篝火』糾正錯誤的速度真是快到不行,語氣中完全不給人情面──不過空空倒是覺得她這種老大不客氣的態度滿讓人覺得痛快的。
  「意思是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狀況。至少目前所有機材都沒有收到您說的那種干擾,影像內容也拍得很清楚。」
  「有拍到影像──可是妳剛才不是說沒拍到任何東西嗎?」
  「是的。」
  空空又重新確認一次,而『篝火』也第一時間就回答稱是。
  「要是說『拍到什麼東西都沒有的畫面』,這樣比較不會有語病,也比較好懂吧──」
  「…………?」
  空空不知道這樣說有沒有什麼語病,可是至少變得更難理解了。他知道『篝火』說這句話的時候態度很認真、非常認真、極為認真,心想這下可不能亂開玩笑。
  「嗯。」
  所以他二話不說,先點頭就是。
  他覺得只要點頭,對話就能進行下去。
  空空的預測果真沒錯,『篝火』繼續說明那件『變得更難懂』的事情。
  「城鎮或村子本身沒有發現什麼異常──至少沒有發現什麼需要現在特別提出來講的破壞痕跡。可是──」
  『篝火』說了一個但書。
  她提到重點了。
  「一個人都沒有。」
  「………?」
  虧她賣了那麼久的關子,空空覺得這根本就是之前的老話重提而已。四國居民全部失去聯絡這件事老早就──不,好像有點不一樣?
  『篝火』一開始說的意思是無法與四國聯絡,只是用失蹤來描述失去消息,把兩者畫上等號而已。所以要查出這個帶著引號的『失蹤』真相究竟為何,就是調查班原本的工作──在最初階段是這樣。
  「如果直接就是最糟糕的情況──」
  『篝火』頓了一下之後才繼續說下去,不過她不是在等空空的思緒跟上來。
  「──如果拍到居民屍橫遍野的話,或許地球鏖滅軍還能當成是等同於『巨聲悲鳴』或『微聲悲鳴』的事件正式展開調查──可是目前只能說這是一件大規模失蹤案件。」
  「……與其說是失蹤。」
  「當成四國的居民全數消滅或許還比較符合現況吧。」
  「我不清楚『上頭』或其他組織怎麼想。如果容我表示個人看法的話,的確是這樣沒錯。如果當成四國居民三百萬人全部移往本州島或是九州島,實際上這種想法也太不現實了。」
  「所有人全都搬家……也不可能吧。」
  或許這種可能性確實存在,可是就如『篝火』那少見的『個人看法』一樣,幾乎可以認定這種事絕無可能。
  「可以肯定是出了什麼事──我想應該沒辦法用什麼和平理性的手段善了了。」
  空空的態度完全就像是別人家的事情,事不關己似的──對於孑然一身的空空來說,現在這世上已經找不到哪件事與他有關──不過他心裡想的卻是『篝火』無意間提及的一句話──『其他組織』。
  這次事件鬧得這麼大。
  雖然這件驚天動地的新聞還沒在社會上傳開,可是只要是國家級的對抗地球組織,具有和地球鏖滅軍類似情報與情報網的話,應該都已經知道這個消息了。
  『篝火』的『個人看法』與空空英雄所見略同──可是其他組織如何看待這個事件呢?
  他不認為只有地球鏖滅軍派遣調查班進入四國──
  「……其他組織有什麼動靜嗎?」
  就算想破頭也沒用,所以空空不再自己鑽牛角尖,乖乖開口問『篝火』。
  「如果只論主要幾個大型組織的話,一開始好像都是各自行動,可是就在剛才已經達成協議,同意把調查優先權交給地球鏖滅軍──『醜惡』室長,所以您執行任務的時候,至少不用擔心其他組織的人會來妨礙。」
  「……嗯,地球鏖滅軍不愧是業界第一把交椅。」
  「我認為這種表現方式並不恰當。」
  這下輪到用字遣辭被糾正了。
  這樣根本就是把空空當成小孩子看,讓他感到有些不太高興。空空不覺得自己的表現方式錯到哪裡去──可是他想因為這種事爭論才真是幼稚的行為,所以閉上了嘴。
  那種態度看起來也像是鼓著腮幫子鬧脾氣,或許『篝火』會覺得『他果然是個小孩子』也說不定。
  無論『篝火』到底如何看待空空──這位年紀比自己還小的上司,她只是用冷漠的口吻說『有一件事給您參考』,繼續說道:
  「在簽定協議之前,各個組織派遣的調查班──有些組織派的則是戰鬥班,全都杳無音訊,無一例外。他們都失蹤──不,應該說是消滅了。」
  「……監視器或是衛星攝影就另當別論。照妳這樣說的話,用飛機空拍應該是在他們登陸以後吧?那空拍影像中沒有拍到消滅之前的調查班人影嗎?」
  「是的,找不到他們的蹤跡。無論是地球鏖滅軍調查班的人影或是其他組織隊員的人影都沒有。」
  「…………」
  聽到『沒有人影』這句話,讓空空有些佩服──原來這就是恰當的用字遣詞啊。要是空空來說的話,他肯定是想都沒多想,大剌剌直接說『沒有屍首』。
  他不認為那些人還活著。
  這件事『篝火』應該內心也有數,已經是兩人之間的默契──可是默契就是不會說出口才叫默契。
  空空怎麼樣就是搞不懂這方面的眉眉角角。
  「可是既然這樣──既然調查班也遭遇同樣的現象,也就表示被害者不僅限於住在四國的居民而已。」
  「沒錯,這時候就輪到您登場了。」
  「是這個意思嗎?」
  空空原本想說:如果這時候輪到我登場的話,十之八久肯定也會碰上相同的『現象』──可是這種話不說出口或許也是身為成人的修養之一吧。
  既然這項任務怎麼樣都推不掉了。
  那就盡量別提這種負面的資訊──可是對於少年空空空,這種顧慮其實沒什麼意義。
  實際上空空現在想的不光是之後自己的人身安全,同時還有『其他組織』的事情。嚴格說起來是除了地球鏖滅軍之外,唯一一個他知道全名的對抗地球組織──記得好像是──
  空空還記得那個組織好像叫作絕對和平聯盟。
  簡稱為絕和的組織。
  半年前,要是故事稍有一點改變的話,或許空空就不在地球鏖滅軍而是那個組織的人了──所以那個名字他還記得很清楚。
  可是空空可以推測那個組織──絕對和平聯盟應該沒有參加這次的協議。絕和的規模毫無疑問可以名列『主要幾個大型組織』,可是根據空空聽到的情報,絕對和平聯盟這個組織的根據地是在四國。
  既然是在四國,就可以推測那個組織本身──已經消滅了。
  即使他們在本州之類的地方還有其他殘餘成員,既然總部已經沒了,就算有人留下來也幾乎失去機能了吧。實際上等於抵抗地球淫威的銅牆鐵壁倒了一面──不過有一件事更重要。
  空空此時真正在想的是如果當時自己加入了絕對和平聯盟──說不定就在這次事件當中『消滅』。
  如果事情沒有任何準備,突然遇到這種狀況的話,像空空這樣一介國中生(他本人是這樣認為的)肯定一下子就玩完了吧。
  「人生在世還真不知道什麼才是幸福啊……像這種情況是怎麼說的……我想想……對了,應該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什麼?」
  『篝火』聽到空空的自言自語,問了他一句。
  空空當然不可能把那時候的事情詳細說給她聽,所以不理會滿臉疑惑的『篝火』。
  「該怎麼說呢……不管是諺語還是詞彙,要是平常不用的話就會漸漸忘掉呢……和他人交往對話果然重要。」
  就這麼隨便下個結論。
  不,這句話絕對稱不上什麼結論,可是『篝火』就是能夠把疑問置之不理。身為照顧空空空生活的人,就是要有這種能力。
  「目前『上頭』給我們的情報就是這些。」
  『篝火』這麼說道。
  她這句話還比較像在下結論。
  「可以想像得出來『上頭』應該還有更詳細的情報──我也試著提出要求,遺憾的是得不到更多消息。我還在繼續詢問──可是在有消息之前,『醜惡』室長就得先行登機起飛。」
  「登機起飛?」
  空空回問道。
  「妳是說要我前往四國嗎?妳剛才說登陸,我總以為要坐船去呢。」
  「為了祕密行動,調查班是坐船去沒錯……可是現在要跟時間賽跑。」
  「和時間賽跑……這句話聽起來好像不只是說任務十萬火急。意思是說什麼事即將發生,時間已經不多了是嗎?是指消息走漏到民間的時間嗎?還是說把這次事件當成地球對人類的攻擊,距離第二次攻擊已經不遠的意思?」
  「兩方面都是──不過真要說的話,現在『上頭』應該比較怕前者真的發生。他門害怕這件事和『巨聲悲鳴』牽扯在一起,在社會上流傳。」
  「喔……原來如此。現在這個時機恰好是『巨聲悲鳴』發生即將滿一週年,要是真的發生那種事的話確實很糟糕。」
  就算情報被世人知道,情報內容能夠用來進行資訊管控,讓社會對『巨聲悲鳴』的印象更稀薄的話倒也還好──要是和『巨聲悲鳴』扯上關係,搞不好還會讓過去的記憶死灰復燃。
  守護人類不是只有打倒地球而已。
  所謂的守護人類是要保護人類的和平──絕不可以為了守護人類而招致混亂。
  ……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原則上是這樣。
  「就算要我動作快,怎麼想這都不像是那種三兩下就能解決的任務。不過也罷啦,這次任務就算失敗了應該也不會被殺──還是放輕鬆好了。」
  對空空這種完美主義個性又神經質的人來說,就算任務風險再高,只要能允許失敗,對他來說就是最寬鬆的條件──所以儘管情況十萬火急,他才會說出這麼樂觀的話來。可是『篝火』接下來要說的話輕易就會改變空空的樂觀心態。
  「……恕我冒昧,『醜惡』室長。關於任務那方面的情況,我有些事情要先向您報告。」
  「任務那方面的狀況?」
  「不曉得該說是情況,還是隱情。」
  『篝火』的語氣話中有話。
  像這種時候,她要報告的情報……地下情報十之八九不會有好事。因為過去從來沒一件是好事。所以空空真的很想告訴她『我不想聽,妳不用報告』。可是就算他身為堂堂室長,再怎麼樣都不能說這種話。
  他非聽不可。
  所以空空所能做的──
  「什麼事?」
  ──就只能裝出冷靜的模樣──就本人來說,是保持威嚴──擺出沉穩的態度回問一句。言外之意表示就算妳『篝火』搬出什麼駭人的殺手鐧都嚇不倒我。
  「目前可以給出的情報不就是剛才那些了嗎?」
  「目前組織給我們的情報就是那些──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我從其他途徑私下打聽來的情報。」
  她一派平靜地說道。
  空空就是因為他的冷靜……說白了其實是冷漠被地球鏖滅軍看上,才會被延攬(強迫延攬)進來。可是說到這一點特質,他覺得『篝火』的冷靜與冷漠也不遑多讓──不,要加入像地球鏖滅軍這樣的組織,這種『淡薄』或許是不可或缺的條件。
  不在此限的案例──大概也只有『篝火』的前任『火球人』了吧。
  那個前縱火犯平常的心理狀況究竟是什麼樣,空空一無所知。
  那個被自己打成廢人的男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關於這次事件,不明室好像已經開始著手準備了。」
  「不明室?」
  絕不動搖。
  空空是那種高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人──不過要是說他沒有被這個毫無預警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名稱嚇到,那真是自欺欺人了。
  地球鏖滅軍本身就是一個不會留下任何紀錄的祕密組織,可是在這個組織當中還有一個非公開的祕密部門──那就是不明室。
  空空之前因緣際會──奇緣際會與那個『本來不存在』的部門扯上關係──要不是那種『偶然的機會』,本來他無從得知那個祕密部門的存在。
  那就是不明室。
  再說不明室這個名字本身就是個通稱,那個部門是沒有什麼名字稱呼的──姑且不論左在存的事情,為了自己能夠在組織內活得長久,空空覺得或許應該對那個部門有個瞭解,也曾經稍微動手調查過。可是調查之後反而感覺危機臨身,立刻就收手了。
  他認為這世上有些事情還是別知道比較好。
  就好比地球痛恨人類,計畫讓人類滅絕的事實──還是別知道比較好。
  可是──
  對『篝火』而言,那個部門似乎和其他已知的部門沒兩樣。
  這時候應該說『那是什麼部門,名字那麼奇怪』,裝作不知道嗎?還是說表現出不以為異的知情態度呢?空空覺得很猶豫。
  說不定『篝火』正在試探他。
  雖然『篝火』是空空的屬下,又是照顧他生活的侍者。可是她應該就像『那個人』一樣,其中一項任務就是監視英雄空空,並且加以管理──
  「…………」
  想太多也沒用。
  不過比起『篝火』云云,更重要的是空空現在不能遲疑。
  要是被組織當成是個猶疑不決、能力不足的人,那才是攸關生死的大事。
  最後空空這麼判斷,然後開口說道:
  「妳是說除了我們以外,還有別的部門也開始行動是嗎?他們有什麼動作?」
  他故意不表態,做出一個對不明室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的反應。
  雖然不知道『篝火』看到他的態度,心裡是怎麼認為的,不過她並沒有當場繼續追問空空。
  「這是從我的私交友人那裡打聽到的,所以雖然是隱情,不過還沒有實際求證。」
  『篝火』開始說道。
  私交友人……空空心想這種地方總是會有些小道消息洩漏出來。可是要是因為這樣就不讓『篝火』開口,對自己也只是有害無一利,所以他還是默不作聲地繼續聽她說下去。同時空空還心想,既然『篝火』有朋友在不明室,就表示他不是因為空空之前鬧出的事情才知道那個部門的存在。
  「為了預防我們……正確說來應該是預防『醜惡』室長您任務失敗,他門好像正在準備新武器。」
  「…………」
  「對方只是考慮到我的心情才用這種委婉的說法,說是為了預防失敗。現實狀況是他們不明室好像已經認定您執行任務絕對會失敗──才有所動作的。」
  「是嗎……是這樣啊。」
  不。
  空空對這件事不覺得有什麼好丟臉。
  他對自己的工作能力、自己身為英雄的資質沒有什麼自負──終究只是外界對他讚譽有加,空空自己則是覺得這種讚譽感到煩不勝煩。所以如果他跑去抱怨外界不看好自己,那才是奇怪的事。
  再說就這次任務,空空目前的感想是『可能無法勝任』──甚至差點以為自己和不明室那群人應該很合得來,能夠把酒言歡。
  不,他當然壓根兒不這麼想。
  空空才十三歲,還不能飲酒。
  雖然空空現在的立場已經擺脫法律的限制,但他從來沒想過要去嘗嘗那種液體。
  總而言之。
  空空在意的是萬一他任務失敗,不明室疑似打算動用的新武器究竟是什麼──
  落雁幾里──『重建開發』所屬的開發室製作的兵器,在空空眼中都已經是非常危險的玩意兒,可是不明室製作的武器隱藏的風險更是開發室遠遠比不上的。
  對不明室來說,實戰才是真正的實驗。
  搞不好他們反而把這次事件當作測試新武器的大好機會也說不定──
  「組織這種東西……真的是大家各懷鬼胎啊……」
  這或許是空空罕見在言詞中流露出厭煩的語氣。
  話說回來,空空自己對組織本來就沒有一點忠誠心,他有資格嫌棄組織不團結嗎?
  「那麼『篝火』,那個新武器是什麼東西,妳有沒有──」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身為朋友,我不能打破砂鍋問到底。」
  『篝火』面不改色地說道。
  不知道新武器的真面目當然不是『篝火』的錯──反而應該說,現在她掌握到的情報量,在地球鏖滅軍當中已經是數一數二得多了。
  就算現在已經是資訊化社會,或許還是沒有哪種情報網路能夠比得上女孩子之間的交友圈──不久之前還是國中生的空空很不願意用女孩子三個字來形容成年女性,可是『篝火』同樣也是法外之人,或許成不成年和她也沒啥關係。
  不,說到這裡顯然已經偏離主題了。
  「只不過──」
  女孩子──不對,『篝火』說道:
  「從言詞中的意思來看──我推測可能是某種核彈等級的東西。」
  「核、核彈?」
  空空空忍不住露出的反應不是震驚或是動搖,而是好像愣住似的──實際上他是當真愣住了。對於在國中課程中被要求記下『不持有、不製造、不運進』等非核三原則的空空而言,核彈才真的是最不現實的東西──不過這當然是年幼空空的個人誤解,是他自己見識不足。就好比站在他眼前的『篝火』,核子武器對她而言再現實不過。
  至少──
  現實到適合在這時候拿來當作比喻。
  「是的……這只是比喻而已。」
  她這麼說道。
  看她那樣子,似乎已經慎選過言詞。
  「可是從剛才簽訂的協議內容來推測──幾乎可以確定那件新武器的規模足以把整個四國沉入海中。」
  「協議內容……?協議的細節已經公布了嗎?」
  她所謂的協議,應該就是指那份由地球鏖滅軍獨自擔起前往四國當地調查權利的協議吧──不對,仔細想想,雖然地球鏖滅軍的市占率號稱『業界第一大』,可是空空不認為只憑業界第一這四個字,就能讓軍隊在毫無代價的情況下簽下這種好處占盡的協議。
  光是同一個組織內部就已經是各懷鬼胎了。
  更別提在有其他組織──有多個組織共同召開的會議上,怎麼可能談出這種我方軍隊占盡甜頭(對空空來說則是苦頭)的結論。
  地球鏖滅軍應該也接受了某種程度的不利條件。
  而且假如實際承擔這種不利條件的,就是地球鏖滅軍的地下部門不明室的話──
  「協議的詳細內容當然沒有公布出來──只有『上頭』知道而已。可是從過去的慣例可以推知一二。」
  「那妳推測看看。」
  「是。」
  『篝火』很拘謹地點頭說道。
  空空其實也沒想和『篝火』相處得多和睦,可是他心想這個人工作的時候就不能再和氣點嗎──不,這麼說起來『篝火』的前任者,也就是『那個人』其實也不太常嘻嘻哈哈。只是因為少根筋的毛病太多,才會讓『那個人』與『篝火』之間的差異顯得很突出而已。
  「我想應該就是任務失敗之後要如何收拾善後吧。」
  「收拾善後……意思是闖下什麼禍事之後的收拾善後嗎?依這次的狀況,所謂的善後是──」
  「這也是從過去的慣例有跡可尋,所謂的善後應該就是把一切都當成『從沒存在過』。」
  「所以說要把四國──」
  「沉掉。」
  「…………」
  『篝火』這句把島嶼弄沉的婉轉說法空空其實聽不太懂,說不定這句話根本不是委婉說法也不是什麼比喻。再說依照『篝火』的個性,她不會去用那種文學式的比喻說話。
  「聽妳這樣一說,讓我想起來以前有一部電影叫作『日本沉沒』……我沒看過就是了。」
  「如果您想看的話,我可以去訂購。」
  「不了,很不湊巧的是可能沒時間看……」
  不過空空對影像作品不是那麼有興趣,就算他時間很多也不會去看舊電影。雖然還稱不上熱血,可是空空從前就是個棒球少年,對棒球以外的事物一向興趣缺缺。
  「我只是在想如果日本都沉掉的話,四國當然也不能倖免。」
  「不,那部電影的情節是虛構的……」
  「如果是不明室的話,他們就有可能真的把四國沉掉──就算闖禍之後要收拾善後,這樣也未免搞太大了。還是說隱蔽工作就是搞得愈誇張愈好?」
  「以這次的案例來說,與其讓四國毀在地球的攻擊之下,倒不如自己動手毀掉它。可能這麼做比較不會影響軍隊的士氣。」
  不過這樣就沒辦法深入調查了。『篝火』又補了這麼一句話。
  「把清不乾淨的臭水溝加蓋,來個眼不見為淨嗎──好像也不是這樣。我總覺得有點像放棄治療的感覺。可是以地球鏖滅軍的想法來說,如果失敗的話,至少還有機會試試新武器的威力,也算是得償所願吧。」
  依照空空的感覺,現在就決定要『沉掉』四國還言之過早。不過仔細想想,地球鏖滅軍可是只為了招攬空空一人,就幹出那一連串令人難以置信的暴行。
  就算沉掉島嶼也不足為奇。
  從過去的慣例來看──對照『篝火』這句話,好像也是有跡可循。
  「……就算有前例,可是翻遍組織過去的歷史也從沒這麼大規模的『收拾善後』。畢竟這麼一『善後』,可能會改變整個國家的地形。」
  「妳的意思是會不會走到這一步,全掌握在我的手上嗎?」
  「我無意這麼說……只是依照目前的事實提出忠告而已。要是您失敗的話,四國就會從日本的國土中消失。」
  「……反正居民已經全都不見,也稱不上是國土了。不對,這不是重點……完全不是重點。對了,『篝火』,全世界對這件事的看法如何?」
  「您說的全世界是指?」
  「不,四國好像發生了什麼天大的大事,對日本來說固然是很嚴重;可是妳剛才也說過了,從整個世界的角度來看,日本不就是個小小的島國嗎?小島國當中的一部分鬧出事情來,對世界來說只是隔岸之火嗎?」
  『巨聲悲鳴』讓全世界都蒙受其害,由此可知地球與人類的戰爭不是只發生在日本而已──世界各地都有像地球鏖滅軍這樣的組織。
  這次事件雖然只發生在範圍極小的局部地區,可是已經有三百萬人遇害。那些組織又是如何看待──既然已經知道國內的動向如何,當然也得了解國外的動向。
  「我們的前提是小心別讓這項情報洩漏到國外去……不過我不認為能夠滴水不漏,情報總是會從意想不到的地方洩漏出去。可是目前國外好像還沒有任何動靜。」
  「沒有動靜……完全沒有要求我們要分享情報嗎?」
  「完全沒有。如果真要說有什麼動作的話,應該就是靜觀其變吧。」
  「…………」
  第九機動室之前的副室長是個年紀和空空差不多的年輕人,可是影響力遍布地球鏖滅軍到很誇張的程度,甚至還延伸到組織外部──空空雖然現在的職位更高,但是他畢竟入伍不久,連組織內的政治情勢都還不太清楚。頂多只知道好像有很多團體看自己不順眼(令人悲傷的是空空孤陋寡聞,從沒聽說過哪個團體願意挺自己──不,其實他一點都不悲傷),更別提組織外頭了──而且要預測海外的情勢也很不容易。
  「他們雖然現在靜觀其變,但不可能一直只看不動──正確來說他們應該正在等待插手介入的時機,因為每個國家應該都想要取得對抗地球的情報──從前在其他國家發生的『微聲悲鳴』事件當中,日本好像也曾經參了一腳。只是那時候地球鏖滅軍沒有參與。」
  「是的──可是我聽說那次事件最後以失敗收場。」
  「要是這次也失敗的話──不,搞不好地球鏖滅軍與其他簽訂協議的組織,就是想在情報洩漏給外國之前把四國弄沉。」
  「有這個可能,畢竟每個國家都想獨占有用的情報──與其讓外國摧殘自己的土地,倒不如在那之前把一切都破壞掉。自古以來,人類就是有這種衝動的思考迴路。」
  「真是的……我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
  空空姑且嘗試說說這種台詞,可是語氣一點都不真實。
  聽起來可能就在念稿子一樣。
  說什麼知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照一般常理、一般常識來判斷,腦袋最有問題的應該就是自以為與『孕育生命的海洋』、『生養萬物的大地』──也就是地球對抗的人類本身吧。
  「可是外國勢力也會阻止我們這麼衝動──他們應該會說絕不允許這種暴行發生。」
  「您說得沒錯。說不定到了這地步已經不只是情報戰,人類彼此之間真的會直接動手打起來。」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雖然從前空空讀歷史課本的時候只是隨便看看,可是他深刻了解戰爭多麼容易『擦槍引火』──人類就是一種『好戰』的生物。講白了,引起戰端的理由根本就是為了開戰的藉口。
  「搞不好地球已經算到這一步,精心策劃這個圈套。」
  「這個嘛──也不是絕無可能。設計讓同伴起內訌,引起同室操戈是戰略上的常用手段,而旦也很有效。不過我不認為地球本身有這麼具體的思考意志──」
  「…………」
  地球到底有沒有具體的思考意志──是嗎?
  關於這一點,空空有一次個人經驗,到現在都還沒向『上頭』報告。
  對空空來說,那次經驗是人生一大轉捩點。可是現在他認為,就算他當場把這件事告訴『篝火』,恐怕也不能讓她那張一副事不關己的冷臉動動一根眉毛吧。
  要是她當成是開玩笑也就罷了。
  最糟糕的情況頂多也就是被她當成自己與怪人交戰太多次,腦袋都打壞了。
  空空空在和『地球陣』戰鬥的時候,曾經與地球本人交談過──這種話講出去有誰會聽?
  根本不會有人當一回事吧。
  最初他還拚了命想要隱瞞自己這種重要性奇高無比的立場,可是到現在,他覺得根本沒這種必要──因為這個真相實在太離奇又特殊了。
  「……『篝火』,我問妳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假如地球方真的有具體意志,能夠擬定出這種『像人類一般』的戰略──是不是有可能用和平的方式解決這場人類與地球長久以來的戰爭……我的意思是是雙方和解。」
  「我也不知道。」
  毫不意外,就算用這個問題去問『篝火』,她也不改冷靜的態度。
  空空記得從前他向『那個人』提起類似的問題時,對方好像還大發雷霆,迸出一身殺氣──可是空空無法判斷在地球鏖滅軍裡,『那個人』和『篝火』的反應,到底哪一方才是標準反應。
  「再說這個問題的假設與前提本身就是一個大問號,想要認真探討也不容易──可是如果真要說的話,應該不會想要和解吧。」
  「不想和解……妳是指人類不願意和解嗎?還是地球?」
  「我的意思是指雙方……與其這樣的話,倒不如地球不要有什麼具體意志,這樣談和解的可能性還比較高。」
  雖然會比較高,終究也只是高上一點點而已──『篝火』又加上一句。
  「我認為如果對方有自我意志的話會比較難和解。就是因為把對方當成無意識的自然現象,所以我們才能夠收手或是退讓──不過這只是我的個人意見而已。」
  「……這種解釋方式很有趣。」
  「如果覺得無聊的話,請您忘了吧。」
  「不會,我明白妳的意思。」
  這也是像空空這種人才能明白。
  空空對他人心情一竅不通,只能憑空想像。像他這種人,與其說明白『篝火』想表達的意思,其實應該說長久以來他一直都有這種感覺。
  人類與地球爭戰至今的時間確實已經太久。
  事到如今,再怎麼樣都不可能和解了嗎?
  可是如果不能和解──空空回想起當初和地球交談的時候,『他』或者是『她』說過的話。
  不對。
  別說回想起來──那句話空空從來不曾有一刻或忘。
  『下次的「巨聲悲鳴」將會發生在從今天算起整整一年後。』
  那傢伙──的的確確是這麼說的。
  自從地球這麼告訴空空之後──已經過了將近半年的時間。
  空空什麼動作都沒有,就這樣過了半年。
  「…………」
  空空沉吟。
  不消說,在那之後──在那次『按下開關』的事件發生之後,地球再也沒有和他接觸。即使空空過去已經打倒許多……超過一百個『地球陣』,可是在執行任務的時候也沒發現過任何疑似是訊息的東西。
  音訊全無。
  可是假如這次四國的事件與『微聲悲鳴』、『巨聲悲鳴』或是怪人『地球陣』等接觸方式不同,完全是另一種不同的地球攻擊──那麼由空空去調查,或許能讓事態有所進展也說不定。
  雖然這麼想與軍隊懷疑這次事件與『巨聲悲鳴』有關的假設背道而馳,可是如果這次事件不只是另一種模式,完全是另一種層次的攻擊,應該可以成為對抗『地球』這個大敵時最佳的『參考範本』。空空心裡忍不住期待,希望事實真如自己所想得那樣。
  對空空來說,如今這個世界──這個地球上任何人他都不在乎──不,說不定就算放眼過去也找不到一個他在乎的人。
  假設眼前和他說話的『篝火』這時候突然心臟病發暴斃,他有百分之百的自信,自己的反應肯定也只會像有人從身後『哇』地大叫一聲的時候一樣,不會有其他反應,也沒辦法有其他反應。
  所以可以說就算『巨聲悲鳴』真的在『一年後』發生──說得更白一點,就算人類在與地球的戰爭中徹底失敗,空空也沒有興趣。
  可是就算他不在乎。
  對他而言,還是得保護自己的性命與日常生活。
  雖然空空對前任室長本人與他相關的一切、對地球鏖滅軍的行事方式都無法苟同;可是就算不願意承認,如果只要過日子、只要保命的話,第九機動室室長的位子坐起來倒是挺舒服的。
  生活很舒適。
  空空當然不打算長久一直坐下去,可是至少在少年時代結束,長大成人之後培養足夠的生活能力,能夠獨力在現代社會活下去之前──他想繼續維持戰況。
  雖然明知這種心態極為自私,但他還是這麼想。
  現在的空空肯定不是『那個人』與『醫生』期盼看到的自己──可是這已經是目前空空空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所以說對於已經努力到極限狀態的空空而言,無論明年六月哪些人會因為『巨聲悲鳴』而死,老實說他都無所謂──可是他自己當然不想死,而且也不希望人類因此再度受到毀滅性的打擊,讓他『舒適的生活』無以為繼。
  所以先不管可不可能──
  如果能在這次任務當中找到任何預防『巨聲悲鳴』發生的線索──那自然是上上籤。
  所謂的上上籤──也就是最好的情況是這次的四國事件能夠讓人類獲得線索,解開地球對人類施放的『巨聲悲鳴』之謎──可是這種發展對空空來說太好康,根本就是『過太爽』。
  期望值高到這種地步就是奢望了。
  如果那是上上籤,那空空至少必須完成的底限──假設如『篝火』所說,不能選擇放棄任務的話──那麼底限就是成功完成調查,或者找到某些具有同等價值的發現。
  必須趕在不明室或者外國組織有動作之前。
  或多或少必須找到一些『真相』,好讓軍隊或是其他簽下協議的組織不至於面子掛不住──視情況必須得自己捏造一套說詞。簡單來說,避免最糟糕的事態發生就是空空的底限。
  四國沉沒當然不用說。
  還要防止與他國開戰──
  「不久之前根本作夢都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沒想到日本的地形與全球情勢,全都落到像我這樣一個小孩子的肩頭上。」
  「這種事在地球鏖滅軍裡並不稀奇,因為這裡有很多少年兵。我小時候也做過很多荒唐事──可是現在已經穩重許多了。」
  「穩重啊。以後我也想變得更穩重一點。」
  空空試著這麼說,他只是說說而已。
  站在面前的『篝火』本來或許想問空空要是你比現在更穩重的話,那會變成什麼模樣。可是她這種人當然不會問上司這麼冒失的事情。
  或許她已經看出空空其實根本不是真心想要變得更穩重。
  「既然這樣的話,那確實是沒有時間了。『篝火』,實際期限大概還有多久?」
  「只能用推測的方式去猜想不明室什麼時候會介入──如果可以的話,『上頭』當然還是希望能多查出點東西,所以在非不得已之前應該都不會讓不明室動作,只不過那個部門常常不聽命令……畢竟帶頭的人本身就有問題。」
  「外國插手的時機就更難預測了是嗎……可是假如外國勢力有任何動靜,對不明室的禁令應該就會第一時間解除。照這樣想,對我來說雙方開始行動的時間點應該是同時吧。」
  「是啊。」
  「假如今天待會就馬上開始準備,準備就緒之後就搭直升機出發的話──到那邊應該要幾個小時吧。那我們就以一個禮拜之內查出結果為基準吧──妳就對『上頭』這樣報告。有個明確的時間基準,他們要壓住不明室也比較容易。」
  「我明白了……可是只有一個禮拜的時間夠嗎?」
  「嗯。」
  空空點點頭,好像很有自信。可是即使是人稱『英雄』的他,目前情勢這麼混亂不明,自信二字又從何談起──講白了,他毫無自信。
  可是他判斷在這時候──就是因為情勢不明朗,所以這種莽撞的唬人伎倆在這時候才唬得了人──沒關係,就算一個禮拜解決不了,到那時候再想辦法要求延長時間就好了。
  這時候的空空空就像這樣還用某種頗為樂觀的心態去思考──他心底當然很清楚,這個烫手山芋會落到自己手上,是那些逮到機會就想把自己『處理』掉的勢力在背後搞鬼。可是空空對此也是樂觀看待,認為這只是『常有的事』──這種『順其自然』的滿不在乎心態,還有別無選擇的窘迫才是他的強處。
  空空空的『順其自然』
  其實就幾乎等於『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所以他才能說大話說得面不改色地,可是──
  事實上空空說的話彷彿像是被詛咒的預言一般,這次發生在四國的事件──之後人稱四國大戰的事件,就在空空空踏上四國陸地之後正好一個禮拜就解決了。這件事情他當然不會知道。
  更別說最後的結局──
  是那麼樣地悲淒──那樣地令人悲痛。他更是無從得知。

  3

  事前的準備工作比想像中更費工夫,結果地球鏖滅軍第九機動室室長空空空在『巨聲悲鳴』發生後整整一年的十月二十五日才登陸四國。
  所謂事前的準備工作當然不是心理上的準備。
  空空不需要什麼心理準備──不管一覺起來眼睛睜開的瞬間置身什麼情況都能夠應付,這種對現實狀況的高度即時應變能力就是他的其中一個賣點,講白了就是他異於常人的因素之一。
  所以真正需要的是裝備。
  或許可以說需要的是身體上的準備,而不是心理上的準備──雖說空空從前是個運動少年,平常只要一有空就會鍛鍊身體,但他終究只是個十三歲的少年。
  就算是暑假的自由研究課題,要跑遍四國全境進行調查也是不可能的──因此需要用到地球鏖滅軍擁有的特殊裝備。
  走起路來不容易疲累的鞋子、受傷時使用的急救包等等。從市面上買不到的高品質日用品到戰鬥時會用到的武器、兵器。
  開發室的熟人『重建開發』幫空空把這些東西備齊之前花了一段時間。空空沒想到竟然會這麼費時。
  「我向『上頭』報告的一週時間是指登陸以後一個禮拜,所以不會因為事前準備就把時間耗光。」
  『篝火』這麼告訴他。
  空空還以為一下子就能準備就緒,所以『篝火』的細心作業可以說幫了他一個大忙──這個部下做事真是面面俱到。空空忍不住心想,要是自己也能像她那樣心細如髮的話,人生應該就會完全改觀吧。
  空空以前當然沒有從直升機上跳過傘,這是他第一次的經驗。
  他不曉得『篝火』是怎麼向『上頭』報告的,所以在駕駛員面前虛張聲勢,說什麼都不能給對方看到自己不安的模樣──還使出了一套搶在別人開口之前先回答的唬人本事──其實那只不過是一種說話技巧而已──才總算順利平安地登陸了。
  這套降落傘也是軍隊的裝備,就算是幼稚園小孩來跳也能安全著陸。可是空空打從心底不信任地球鏖滅軍,所以在成功落地之前理所當然連地球鏖滅軍給的裝備也信不過。
  著陸地點是香川縣某個不知名學校的操場,空空是在直升機上從機窗裡發現這所學校的。
  四國四縣之一的香川縣。
  空空以前從沒來過四國,所以這當然也是他第一次踏上香川縣的土地──從上空看不出來,可是光看操場的樣子,這裡好像是一所國中。
  他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走進國中學校,沒想到竟然會以這樣的形式……或許這也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吧。
  只不過──
  雖然這裡是一所國中,可是別說操場上,就連一棟棟校舍裡面都沒一個人──就如同報告裡說得那樣。
  看來這裡──只有空空一個人而已。
  「香川縣啊……我記得這裡好像習慣在雜煮的年糕裡塞紅豆餡。」
  空空一邊想起這個偏頗的知識,一邊動手把降落傘收折起來。他認為之後應該沒有機會用到,可是凡事總有個萬一──這套降落傘不愧是用最尖端技術製作,收折起來比整理折傘更容易,大小尺寸與重量也很方便攜帶。如果遇到什麼事的話,說不定可以派上用場。
  一般人絕對不會認為降落傘除了原本的用途外,在地上還能有什麼作用。可是空空空對凡事都沒有任何先入為主的觀念,對他這種人來說會想到注意這種事可以說再正常不過。
  事實上──空空這時候沒有拋棄降落傘,對他的未來大有好處。雖然他才踏上四國沒多久,可是對他這次的冒險來說,這所學校其實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不過這些都是之後的事,會不會發生還在未定之天……
  「好了……來看看之前我扔下來的行李怎麼樣了。」
  在空空從直升機跳下來之前,他已經先把放有裝備的收容櫃丟下來了──收容櫃裡放的全都是一些拿在手上可能會妨礙著地的裝備品。
  空空隨身攜帶,就算從直升機跳下來的時候抱在懷裡不放手的東西──只有駕駛員也覺得很好奇的『布綑長棍』而已。
  『用布綑起來的長棍子』。
  那東西不用說──就是日本刀『破壞丸』。
  他可是空空空。
  之所以隨身攜帶著『破壞丸』,可不是因為對『那個人』念念不忘,或是因為追思才把『破壞丸』當成遺物珍藏──因為在空空帶來的裝備品、配給品當中,他認為只有『破壞丸』最能信任,所以才沒放進收容櫃,自己手持搬運。
  他連在直升機裡都刀不離手則是為了預防萬一──對空空來說,這種事情的發生機率可遠比萬一還高得多──這是為了防備駕駛員突然變臉想要殺害自己的話,可以用來防身。
  有一種相當常見的心理測驗──不,這種問題極為簡單,應該也算不上什麼心理測驗。問題內容是『如果給你帶一樣東西上無人島,你會帶什麼去』。
  根據回答就可以看出那個人的人性──當然實際上沒有這種效果,但至少可以用來打發時間。
  好比一本自己喜歡的書、藍波刀或是從小到大最珍惜的布偶,想得到的回答琳琅滿目──空空記得小時候朋友拿這個問題來問他的時候,他的回答是『尊嚴』。
  現在回想起來,這個答案簡直是羞死人。
  太假仙了。
  要是照這麼說的話,現在要登上這座如今已經化作無人島、名叫四國的島嶼時,空空挑選的『唯一一樣東西』就是『破壞丸』了。
  他判斷在所有裝備當中,最能保護自己生命安全的就是這柄『破壞丸』──雖然道具只不過是道具,而兵器終究也只是兵器,可是這件武器是有赫赫戰績的,過去長久以來它一直都在保護『那個人』。
  已經有實績的東西多少可以信任。
  這就是空空的想法。
  「可是……」
  可是『破壞丸』當然只是最低限度的裝備,現在又不是在玩市面上賣的PRG遊戲,一開始的時候穿著新手裝出門冒險。那樣做根本是不要命,簡直糟糕透頂。
  他拿著『破壞丸』只不過是預防先前丟下來的收容櫃要是不見的話,多少還能增加自己存活的機率。既然收容櫃順利落地,總之空空的想法也只是杞人憂天了。
  這所學校可能是一所大型學校,操場面積相當大。空空游目四顧,發現他自己推下來的收容櫃恰巧就在圍牆邊的角落,陷進花圃柔軟的泥土當中。
  那口收容櫃非常堅固,就算掉在混凝土或是柏油路面上也不會一點損傷(櫃子裡也已經做過處理,能夠瞬間抵銷衝擊,讓衝撞力道不會震動裝在裡面的東西),可是落在柔軟的花圃裡當然是最好不過。
  空空用指紋認證打開收容櫃的鎖,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
  首先把折疊起來的降落傘收進行囊……也就是背包裡──接著一邊檢視櫃裡的東西有沒有受損,一邊檢查每一樣物件,也不忘看看是否有遺漏什麼沒帶。
  空空心想,這樣好像遠足的行前準備一樣。
  不,用遠足形容的話,感覺自己好像個小學生似的。
  雖然空空進入國中之後沒多久,學校就毀掉……就燒毀掉了,可是自己好歹已經上了國中,這時候就應該用國中生的表現方式,稱為校外教學比較有模有樣。
  就算一切都一帆風順,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就能完成這次任務,肯定也得在這裡過夜了。
  「我們國中的校外教學原本打算去哪裡來著──?」
  因為空空升上國一之後只上到五月份,所以連想像都想像不到會去哪裡。
  他去過棒球社的集訓活動,所以那就是他目前最後的旅行回憶──老實說,那很難稱得上是一段美好的記憶。
  空空把包括糧食飲料之類的手提行李全都拿出來放進背包裡(就算不懂得什麼收納技巧,這個背包也能塞進非常多東西。雖然很普通,可是這也是地球鏖滅軍研究最新技術的成果──新技術也得遵守質量守恆的法則,所以東西塞滿的總重不會變少,但是背包的設計能讓重量分散,背起來比較不會累),最後從收容櫃底拿出一輛自行車。
  嚴格說起來是已經拆解的自行車零組件。
  把這些零組件像組模型一樣組裝起來。這可以說是空空之後要在四國冒險的第一步驟──畢竟這座島的總面積有一萬八千平方公里。
  空空又不是伊能忠敬【註】,不可能用步行的方式調查整個四國──所以他帶了自行車來。這是地球鏖滅軍開發部特製,以最新技術打造的空氣力學自行車。【註1:一七四五~一八一八。曾經花費十七年時間,十次步行日本各地進行測量,繪製成『大日本沿海輿地全圖』。】
  名字叫作『戀風號』。
  這輛車的組裝對不懂的人來說有些困難,因此要組裝起來對空空確實頗有難度。不過比起組裝難度,這輛車高機動性的好處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果考慮到四國幅員遼闊,使用汽車或是摩托車之類引擎發動的車輛或許比較恰當──又或者不要像剛才那樣拒絕第三者的協助,坐直升機一點一點移動才是最好的方法。
  可是空空(與『篝火』討論之後)還是選擇用活動靈巧、以人力驅動,便利性又高的自行車當作代步工具──雖然空空曾經有無照駕車的經驗,而且多少也受過相關訓練,可是與其挑選沒有汽油就動彈不得的汽車或摩托車,空空寧可選擇只要體力足夠就能一直騎下去的自行車。
  反正這裡已經是無人島了。
  要是遇上什麼急迫的緊急狀況,路上多的是車主已經『消滅』的汽車或是摩托車,要多少有多少。空空就是這麼料想才決定騎自行車──不過話雖如此,也只有他做得出這種決定。
  他把分解開來的車輪與車架組裝起來。
  在等待裝備備齊的那段時間裡,空空已經練習過很多次了,所以現在只不過是依樣畫葫蘆的例行性作業。他已經熟練到就算腦袋放空,雙手還是能夠自行作業。
  所以等到空空一直目送天上的直升機已經飛到天空的彼端,完全不見機影之後,現在他正在想別的事情──
  「總之當前的目標就先用這輛自行車『戀風號』繞行四國一周吧。要是途中能發現什麼的話就好了……」
  首先先設下一個標準。
  這就是空空平常的做事方法。
  因為他並不會抱著成見,所以凡事都希望有個範本可循,這是他的壞習慣──不過當然也是他的強處。
  只要有個標準就能毫不猶豫為了標準犧牲。這就是他的強處。
  「雖然記不太清楚……記得花屋那傢伙好像曾經說過有一條路可以繞四國一周……好像叫作八十八個所巡禮?只要沿著那條路走,應該自然就可以繞行四國了吧?待會來看看地圖好了……」
  八十八個所巡禮其實應該是步行活動,可是空空不熟悉這件事,便想著把巡禮要走的『一圈』當作標準。之後只要看了地圖,他就會知道其實雖說是繞一圈,可是途中還有很多地方會偏離圓形路徑。可是在這之前空空就會面臨一個讓他不得不放棄『標準』的狀況。
  再說就在他登上四國的那一刻起,他就和之前其他調查班的人一樣,沒有多餘的時間閒耗。可是真要說的話,如果要在空空待在四國的這段期間──為期一個禮拜的『校外教學』當中找出一段比較悠閒的時光,那應該就是他剛到達,一邊組裝特殊自行車『戀風號』一邊思考今後計畫的這段時間了吧。
  實際上常常不是有人這麼說嗎?
  安排旅行計畫就是旅行最快樂的時候。

  4

  事情就這麼陡然發生,根本來得毫無預兆。
  這件事發生在空空降落在四國香川縣的大型國中──雖然他沒有機會知道校名,可是在此還是寫出來當作參考──降落在公立樓閣中學,把諸般事項與準備工作都處理完後,看地圖檢視四國巡禮路徑之前的事。
  在確認路徑之前,空空打算先聯絡『篝火』,告訴她自己順利登陸,於是拿起了手機。
  先前來四國調查的人都在報告登陸成功之後失去聯絡──換個角度解釋,空空認為至少他在報告登陸之前都不會有事。
  空空認為應該在進行任何具體行動之前先和『篝火』聯絡──且不論組裝自行車或是檢查行李,看地圖決定路徑已經算是『開始行動』了──他是這麼判斷的。
  手機電話。
  雖然是手機,但當然是軍用機型。
  『篝火』告訴他沒有發現任何干擾電波,實際上到底怎麼樣呢──空空輸入加密化的電話號碼,打給『篝火』。
  「你好,我是『篝火』。」
  「嗯,我是『醜惡』,現在已經平安──」
  到底能不能說是平安無事,恐怕還有待討論吧。
  至少完全照字面解釋的話,他拒絕直升機接送,把人趕回去之後獨自跳傘下來,不能說完全按照計畫行動──可是空空認為『篝火』肯定不會計較這點小事,所以他原本正打算說『平安無事登上四國』。
  可是他卻沒辦法把這句話說完。
  傳遞他聲音的通訊器具突然被破壞了。
  「!!」
  破壞。
  與其說破壞,其實比較像在耳邊爆開。
  面對這道單純的衝擊,饒是天不怕地不怕、精神強韌的空空不禁也和一般人一樣嚇一跳,被這道『聲響』衝擊給震了一下。他就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似的撲倒在地──不對。
  空空倒是倒下來,可是並沒有撲在地上。
  他倒下之後順勢在操場上翻滾──然後起身拔腿就跑。
  對碎裂的手機他連看都不看一眼。
  空空往剛才已經試騎過,確認沒有問題的空氣力學自行車『戀風號』跑去──他腳下不停,把靠在旁邊花圃的背包背上肩,然後就這麼一跳,如飛撲般跨上『戀風號』。
  在他跨上車的同時,腳下已經在踩踏板了。
  導入最新技術的自行車順暢地轉動踏板,光憑人力就在短短一瞬間達到一般小綿羊機車的速度。
  突然的速度差點把空空這個駕駛人甩出去,他握緊手把,讓身體坐穩。
  以上一連串動作總共不到十秒鐘。
  空空空把通訊器材故障當成起跑槍響──根據反射動作直接轉身就逃,動作流暢無比。
  而且每個動作都很精準,沒有任何失誤。
  他逃跑的時候沒有扔下花了好大工夫組裝起來的自行車,也沒有忘記拿背包──鎮定選擇了一個完美無缺的逃跑方式。
  空空如此果斷、想都不想就選擇逃跑,或許有些人可能認為他很潮,也有些人認為很窩囊,如何解釋就見仁見智。可是就結果來看可以說這個動作救了他一命──而且還是連續救了他好幾次。
  之後操場的地面接連『爆開』。
  一開始是空空原先站立的位置──接著連續沿著空空一路跑過來的路徑爆開。
  彷彿有人要狙擊他似的。
  不,應該說好像原本埋在地底下的地雷接連引爆似的。
  「…………!」
  空空當然也聽見那道爆炸聲、破裂聲,可是他沒有回頭──他認為千萬不可以因為回頭去看,讓自行車的速度慢下來。
  再說光聽聲音空空就夠明白了。
  他知道剛才發生在自己手機上的事又在背後重演──不過完全不了解那是『什麼樣的什麼現象』,但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他現在才在逃跑。
  這就是空空空的真本事。
  要是一般的情況下──要是一般人遇到這種莫名其妙的狀況,一定會『僵住』,為了要搞清楚發生什麼現象『忍不住去思考』──可是空空暫時不動腦想,先全力選擇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不加多想,對這件莫名其妙的現象就這樣照單全收──就像他用這種方式在過去的人生道路上保住性命一樣,此時此刻他也用這種方式存活下來──不對。
  他還沒真正保住性命。
  只是現在還沒死而已。
  地面的爆裂此時仍然還在斷斷續續──連續不斷地朝空空的自行車追過來。
  「…………!」
  不用說,這時候當然不能期待有人來救他。
  如今四國是一座無人島,在地球鏖滅軍的勢力範圍之外──就算剛才聯絡到一半就斷訊讓『篝火』起疑而做了什麼處置,援軍到達這裡恐怕還要花上好幾個小時吧。
  不,再說這次行動原本就是單獨任務。
  即使『篝火』要求派遣援軍也不可能有人來──假如真有人來,大概也就是裝載著不明室急著想測試的新武器的飛機會提早起飛而已。
  既然這樣,空空反倒希望『篝火』沒有發現剛才的聯絡中途斷訊──他心裡有數,現在這個局面只能靠自己一個人在危機中保全性命,存活下來。
  可是空空萬萬沒想到竟然才剛到就遭到狙擊。
  因為現在四國是這種狀況,所以他登陸之前姑且也預先設想過可能會遇到的各種狀況──可是再怎麼樣都沒想到通訊器材竟然一上來就被破壞掉。
  從現場狀況來看──從現在背後仍然連續不斷的聲音來看,似乎是有人在距離空空很遠的地方進行狙擊?可是就他所看到的範圍內,狙擊點就只有校舍的屋頂上而已。
  如果敵人是從校舍屋頂上狙擊,現在他都已經離開操場,怎麼可能還能這樣窮追不捨地繼續攻擊──
  「既然不是從校舍狙擊,就算我離開學校,情況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無論如何,等到空空順利完成逃跑的第一階段,他才終於開始思考。雖然在某些場合與情況下或許會覺得現在才動腦,遲緩的程度簡直和恐龍有得比。可是空空一旦開始思考,他的專注力可不是蓋的。
  雖然他本人沒有自覺,可是地球鏖滅軍稱呼他為英雄、把他視為英雄可不是故意叫好玩或是挖苦嘲諷。
  空空被人從日常世界挖角到異常世界可是其來有自的。
  他完全不熟悉這所國中,而且還是從半空中進入這所學校。所以就算想要離開學校,首先他也不知道出口在哪裡。可是雖然人生地不熟,尋找出口的時候他也不會因為遇到岔路而躊躇。空空判斷因為自己不斷移動位置,所以現在才能躲避『狙擊』──他不認為這個假設絕對萬無一失,但總之目前暫時以此為『標準』來行動。
  他相信就算學校再寬再大,構造大致上都差不多,因此往校門騎去──在背後持續進逼的爆裂聲不斷傳進他的耳裡。
  空空還沒回頭去看,此時此刻他只能想像自己正在遭受『狙擊』。可是如果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這場逃亡戲,還是會讓人聯想起地雷爆炸。
  而且看起來像空空就騎著自行車在地底下埋得密密麻麻的大量地雷上奔馳──那副光景就好像他壓到地雷之後,千鈞一髮之際在炸藥引爆前的短短一剎那馳騁而過,成功逃走。
  彷彿要是踩著腳踏板的速度稍有一緩──
  空空立刻就會捲入爆炸當中,身體就會和自行車一起被炸成碎片──有如特技表演般的光景。
  如果有第三者在旁觀看的話,想必一定會看得津津有味──不過就如同先前已經描述過好幾次,如今的四國是一座無人島,沒有任何人觀賞空空的冒險逃亡劇。
  不──不對。
  其實是有的。
  不過能否把『她』稱為第三者,這一點實在值得懷疑──可是這時候確實有一個人看著空空騎在自行車上──
  「…………」
  ──像這樣默默沉吟。
  可是為了保護自己性命,正在全心全意逃跑的空空當然沒有注意到那號人物──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因為他正在生死關頭中騎著車到處跑,才終於發現校門在哪裡,根本沒空理會有沒有人在。
  終於發現校門。
  可是事出意外,校門外竟然是一道階梯──看來這所國中似乎蓋在一座高台上,可是等到空空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背後的爆炸仍然轟隆作響,所以『戀風號』現在不能回頭或是急轉彎。
  『重建開發』說不管路況再糟糕,『戀風號』都能行駛,那麼就算碰上階梯應該也可以像BMX一樣騎下樓梯才對──但在事前的訓練階段當中,空空不曾騎車用這麼快速度衝下階梯。
  「不管了──豁出去啦!」
  但空空還是連想都不多想──勇敢地騎出校門。
  結果空空騎的自行車不但沒有衝下階梯,反而像是把階梯當成跳台般飛上空中──從力學的法則來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只是對於還沒上過物理課的空空來說,這個結果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他本以為可以斜斜地騎下階梯,還擺好姿勢準備承受車子騎在階梯上接連而來的衝擊力道──結果因為空空繃緊了身子,車子飛離地面的飄浮感更讓他彷彿一腳踩空似的,不由得產生一種好像完全脫離現實的感覺。
  不過這樣反而好。
  饒是空空行動力超群,手腳動得比腦袋還快,現在身處半空中也是手腳難伸──頂多只能動動腦袋思考而已。
  而且因為他從『階梯』這個跳台起跳的時候,身子好像稍微失去平衡,他的身體還有自行車就在半空中翻了個跟頭,繞圈子打滾。
  因為在空中打轉,空空才能看到先前他一直打死不願回頭去看的『後面』,才有機會看到後面。
  馬路上發生撞人意外的時候,聽說被害者會有一種錯覺,遭撞的那一瞬間彷彿有數十秒之久──此時身處在幾乎相同條件之下的空空正有這種感覺。
  而且他還看見了。
  看見在自己身後接連不斷發生的爆炸──在這時候──
  即使在這種條件之下、即使在半空中,這時候仍然持續引爆。
  「…………」
  那這個爆炸──就不是狙擊了。
  絕無可能。
  因為就算槍法再好的狙擊手都不可能狙擊『空氣』──同時原本他懷疑的第二種可能性『地雷』也不可能了。那也難怪,就算有比擬地球鏖滅軍的科技能力,也不可能『在空中埋地雷』,做出這種語意上大有矛盾的事情。
  那這到底是什麼?
  這個不分地面或空中,就像跟著空空屁股跑的持續爆炸到底是什麼?
  這種不顧物理與物體的爆炸到底是什麼?
  「呃啊!」
  就算空空感覺到的時間再長,彷彿永無止境一般,實際上『戀風號』滯空的時間也不過只有一秒多鐘而已──衝上天的自行車就這樣一邊打轉一邊劃出弧線墜落在地上。
  從空空衝上天的速度來看,也難怪他會飛越連接校門階梯的人行步道,直接飛到馬路上去──不過就算衝上馬路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因為現在的四國根本沒有車輛在馬路上行駛。
  『戀風號』不愧是地球鏖滅軍特製的自行車,堅固的程度根本不是一般市售自行車能比,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也毫髮無傷──而被甩出去的車主空空空也不用提,運氣非比尋常得好。他不是倒栽蔥或是面朝下墜地,而是負著背包的背部先落地。
  不過要是空空當真有什麼鴻福的話,打從一開始根本就不會被逼到這步田地──現在應該還在自己的家鄉打棒球,過著安寧的日子吧。
  「嗚……」
  而且雖然背包恰巧起了防護墊的作用──但畢竟原本不是這麼用的,還是無法把衝擊力道全部抵銷。頂多只能降低傷害,把原本摔成骨折的重傷減輕成跌打損傷。
  身經百戰的英雄,擁有『醜惡』名號的空空空就算受到這點小傷,應該一會兒就能動才對──可是『一會兒』仍然稍嫌太慢,已經來不及了。
  那道爆炸,在空中沿著空空墜落時劃出的弧線一路炸過來,彷彿空空的腳踝上綁著一條看不見的導火線一樣。
  雖然背包減輕傷害,可是落地時的衝撞還是讓空空全身麻痺,動彈不得──就連在地上爬,求得多一秒的活命時間都辦不到。
  在這個百分之百束手無策的狀況之下,空空腦海裡浮現出的不是過去自己人生的走馬燈。空空空的強處是能夠不經思考直接行動,而他還有另一項與前者不遑多讓的強處,那就是無論在任何狀況之下,即使情況已經危急到不只一隻腳踏進棺材,根本整個人都已經躺在棺材裡,他還是可以繼續思索。
  先前──
  先前登陸四國的地球鏖滅軍調查班以及其他組織的戰鬥班也是像這樣死的嗎──他們就在通訊聯絡之後,立即受到這道不明的爆炸攻擊而死嗎?
  很有可能。
  如果他們通訊之後立即就像這樣被炸死的話,不用說當然會失去聯絡──或者不光是調查班,就連所有四國居民也是像這樣,連發出求救訊號的機會都沒有,沒能逃脫而被全數炸死。
  不對,這種說法乍看之下好像正確,可是卻和現在的情報自相矛盾。
  有明顯的矛盾。
  監視攝影機、衛星攝影以及空拍確認到四國一個人都沒有,就連屍體都沒發現。這種狀況和人體炸得粉碎的狀況看似互相符合,可是實際上並非如此。
  兩者互有矛盾。
  因為實際上光是空空只逃了短短幾百公尺遠,就造成多少地面被炸出窟窿來──造成多嚴重的破壞?
  要是城鎮裡到處都有這種破壞痕跡,那也應該會被當成嚴重的異常狀況被拍攝下來才對,應該會留下影像才對。
  就算不知道原因是這種不明的追蹤性爆炸,至少也能推測出當地居民以及調查班的戰士是受到某種『武器』攻擊。
  就算『上頭』再怎麼不願意提供情報、再怎麼看空空不順眼,要是手上有這麼具體的情報應該也會提供給他們才對。
  不,縱使沒有情報提供給他,從上空應該也能用肉眼看到爆炸的痕跡──說得更清楚一點,就是那些有如隕石坑一般的大洞。
  就算高度太高看不清楚,空空降落在操場的時候也應該能發現。
  可是操場非常平整乾淨,就像被棒球社整平過似的。
  校舍沒有遭到破壞,至少在空空的身旁發生『爆炸』之前,他視線所及的範圍都沒有任何痕跡。總不可能除了空空以外,所有人在第一次爆炸就被炸死吧。
  空空的逃亡行動確實很精彩,看了會讓人想要寫在課本上當教材,可是並不是只有他才能辦到。
  畢竟有三百萬人,四國的居民合計共有三百萬人。
  怎麼可能三百萬個人全都躲不掉第一次爆炸──就算空空不同於常人,但也沒有特別到這種地步。而且雖然地球鏖滅軍只派遣調查班到四國,可是其他組織一開始就是派出戰鬥班啊。
  從這種精密的追蹤性來看,不管任何戰鬥專家最終都難逃一劫──可是應該不至於連一點敗逃、敗北、敗亡的痕跡都沒留下。
  既然如此,為什麼畫面裡都沒拍到呢?
  而且最讓空空感到懷疑的是『這不像地球的攻擊』。他強烈認為地球對人類發動的攻擊絕不是這樣。或許是因為空空實際和地球打過照面,所以才會這樣認為──
  當他思考到這裡的時候,時間到了。
  爆炸終於追上空空──在空空的面前引爆。
  爆炸引起的熱風可能會讓他忍不住把視線移開,可是搞不好他連轉頭的機會都沒有了。接下來的爆炸應該就在空空身體所在的座標引爆。
  自己的人生到底算什麼呢?
  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活呢?
  過去他做了許多事情,用自己的方式拚命活了下來。可是到頭來要死的時候卻是這麼輕而易舉。
  和其他人一樣──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要是這樣的話,結果我根本不是什麼英雄,只是個平凡的小孩子而已。
  根本沒什麼特別或特殊,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小孩而已。
  空空對自己的人生沒有任何質疑,可是最後的最後他卻像個人類一樣,內心某處浮現出劍藤犬个與花屋瀟的面孔,然後十三歲少年空空空的身軀就被爆炸給炸得粉身碎骨,連一點碎片都沒留下──


  第二回 一同並肩作戰!第一位魔法少女

  0

  死亡既是遊戲結束,
  也是遊戲破關。

  1

  ──才怪。
  十三歲少年空空空的身軀沒有因為爆炸而粉身碎骨。而且就正如他不曾質疑自己的生命態度一樣,也完全沒有回想起劍藤犬个、左在存與花屋瀟等人。
  空空沒有去想那些閒雜事,只是全心等待爆炸發生──他思考分析之前發生的爆炸,想要從當中找出可以保得性命的方法。
  可怕的求生意念。
  可畏的拒死抵抗。
  遇到這種情況,任誰都會放棄一切萬念俱灰。可是空空這時候仍拒絕就死,滿心執著於求生──雖然不曉得四國的居民三百萬人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可是在那三百萬人當中恐怕沒有一個人像空空這樣如此執著於生命。
  可是空空的努力在這個情況下只是徒勞。
  他的身體沒有粉身碎骨,不是歸功於直到最後關頭都沒有放棄思考──單純只是因為最後致命的爆炸沒有發生而已。
  空空眼前發生的爆炸。
  就在爆炸引起的氣流撲上空空之後──從操場一路跟著空空持續不斷的連續性爆炸終於……總算停止了。
  就像爆裂開始的時候一樣。
  沒有任何前兆、任何跡象──就這麼驀然結束。
  空空心想最後的引爆可能會慢一拍,遲一點才會來,心平靜氣地一直等著『那個』到來──可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任何事都沒發生。最後一次爆炸的熱流溫度最後也漸漸褪去。
  全速前進急馳的疲勞感與紊亂的呼吸也自然而然地平復下來──等到空空發現的時候,連脈搏都已經恢復正常了。生理狀況一如往常,十三歲少年空空空也一如往常。
  「…………」
  可是空空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雖然他沒有受到『狙擊』,可是他心裡有個想法,如果有人從某處攻擊他的話,現在那個人──也就是敵人或許正在戲弄自己取樂。
  這種念頭雖然類似直升機駕駛員所認為的被害妄想症,但也是戰場上活命不可或缺的想法──再說事實上當空空仰躺在馬路上的時候,他已經沒有任何辦法抵抗了。
  在空空帶來的裝備中雖然不是沒有東西可以幫助他扭轉劣勢,可是那些東西現在大多都在空空身下、被他拿來當成防護墊的背包裡面。
  空空前來四國這座『無人島』時挑選的唯一一件持有物『破壞丸』,也綑在那輛空氣力學自行車上,現在根本拿不到──不過就算拿得到,用日本刀恐怕也無法抵抗爆破。
  就像貓咪會凌虐抓到的老鼠一樣,敵人可能就是為了凌虐完全束手無策的空空,才會在最後關頭停止爆炸──所以空空才沒有放下戒心。
  不,不管空空有沒有放下戒心,要是繼續引爆的話,無論如何他總是無力抵抗──正因為如此。
  正因為如此──
  「你很走運耶。」
  就在空空還以為自己的身體會炸開,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時候,一抹聲音從旁邊傳來。空空真的吃了一驚。某種意義來說,就算自己的身體炸開來他都不會這麼驚訝──可是這時候最讓他感到意外的一件事是──原來自己也會這樣大吃一驚。
  「也不對,不該說好運,應該說惡運亨通──就這麼死掉說不定還落得輕鬆呢。無論如何,既然你能在千鈞一髮之際逃出陷阱的追蹤範圍──那應該就是『有』吧。欸,你叫什麼名字?」
  「…………」
  空空扭動身子,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有一個人雙腿張開,分別踩在馬路中央車道分隔線兩端──是一個年紀與空空相仿的少女。
  可是這件事──少女的年紀與他相仿這件事,並不能讓空空心裡產生任何親近感。相反的,他只覺得眼前站著一個自己這輩子從沒碰過的人種、住在不同世界的人類。
  接受現實能力高超的空空產生這種想法的原因,是因為少女身上那套衣服──輕飄飄蓬鬆鬆,色調極盡鮮豔華麗的服裝。空空是個執著於運動的少年,所以他自然不知道這種服裝就是所謂的蘿莉塔風格。
  在無人無車的馬路正中央──
  穿著一身蘿莉塔服裝的少女雙手交抱,昂然挺立的模樣──該怎麼說呢,不管怎麼慎選言詞都只能用異樣兩個字形容。
  不對。
  吸引空空少年注意力的不是只有少女異樣的打扮──他認為少女身上的異樣感,不光只是因為她的外貌外觀等外在因素的問題。
  豈止是路上無人無車。
  現在整個四國應該都沒人才對。
  可是那名少女卻帶著不以為意、理所當然的表情──其實應該說對空空這個外來入侵者露出有些慍怒的表情──注視著倒在地上的他。
  「…………」
  「怎麼不說話?你這小鬼真讓人不舒服耶。」
  空空不認為自己有什麼理由被一個初次見面、怎麼看都和自己同年的的女孩喊作小鬼,可是他這個人也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就動怒。總之他判斷現在的狀況──應該說現在的舞台已經進入到下一段落,便想要站起身來。
  也可以說他已經看開。在這種情況下,提不提防爆炸再次發生都沒差了。
  「啊,你可要小心點喔。」
  這時候少女開口說道。
  她鬆開雙臂,直指空空腳邊的位置說道:
  「要是你又走回來,超過那邊那條線的話,可能又會繼續爆炸──隔這麼一段距離應該是沒問題,可是事情總有萬一,規則也是有錯誤發動的可能。」
  「……謝謝。」
  雖然空空聽不懂少女說的話是什麼意思,至少可以確定她是考慮到空空的安危才會要自己「小心」,所以還是道了聲謝。
  「不要為了這種事情動不動就道謝,你很奇怪耶。」
  少女很不高興地蹙起眉頭。
  看來她好像不喜歡人家為了一點小事情向她道謝──空空心想這種個性真是難相處。不,說不定自己現在這種像應聲蟲一樣、隨便就道謝的個性才是有問題。
  如今空空已經確實瞭解自己的個性就是有問題,不光是道歉這一點而已,而且也不是現在才開始……不過這不是重點。
  「我要聽的不是道謝而是名字。名字喔,你的名字。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嗎?NAME。」
  「……我叫做──」
  空空一邊說道──裝出一副忍著撞在地上的疼痛,吃力撐起身子的模樣,然後一邊思考,慢慢謹慎地思考。他在思考什麼呢,那就是這時候究竟要不要使用假名,要不要偽裝自己的身分。
  空空當然有很正常的倫理觀念,知道不該對第一次見面的人說謊。可是現在這種情況,那名少女看起來實在太可疑──太異常了。他本來還考慮就算人家不同於一般,也不願意欺騙幫助自己的恩人。可是不對,他差點就搞錯了。那個女孩沒有幫助空空什麼。
  少女只是向倒在路上的空空──自行逃離危險的空空攀談而已。
  她頂多只是告訴空空不可以再繼續走回去而已──不過現在事無大小,任何一點情報空空都需要,少女告訴他這件事或許也算得上是『幫助』吧……
  「空空空。」
  思索一陣之後,空空還是老實講出真名。
  「我隸屬於地球鏖滅軍,擔任第九機動室的室長。」
  而且連人家沒問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
  聽到空空這樣回答,少女也露出些許驚訝的反應──光只是看到她這個表情,也不枉空空誠實以告了。
  空空這時候選擇不說謊,單純只是反映出他『不知道怎麼做才正確的時候,就依照準則處理』的生命態度而已,不是因為有什麼原因才這麼做。以前空空曾經在某一本書上讀過賽局理論,他只是參考當中勝利機率比較高的戰略而已。
  那個理論好像是說『原則上競爭要光明磊落,如果敵人說謊騙自己,下一次自己也要說謊騙敵人。這種「報復戰略」的勝利率最高』──空空也知道這種賽局理論的戰略應用在現實生活效果存疑,但他在情急之下還是採用這種戰略當行為準則。
  空空之所以額外連人家沒問的事──連自己的組織與頭銜都講出來,幾乎是順勢脫口而出,他自己也覺得好像太老實了。可是從對方的反應,或許可以知道那個從空空的世界觀來看彷彿來自異世界的少女究竟站在什麼立場。
  要是少女知道地球鏖滅軍,就代表她的立場讓她有機會認識地球鏖滅軍的存在──既然知道地球鏖滅軍,那麼她聽到空空這樣看起來只有十三歲的少年,卻以『室長』這種誇張的頭銜自稱時會不會照單全收,從這一點也就可以看出少女對地球鏖滅軍的了解有多深。
  不過四國現在是這種情況,光是看少女還活得這樣大搖大擺,就可以知道她顯然不是泛泛之輩。
  果不其然,那個少女──
  少女的反應──不光是『有點驚訝』而已。
  不是只有『有點驚訝』而已。
  光是這個反應就不枉空空這麼老實回答了。可是他的收穫還不只如此,而且真正的重點也不在此。
  「第九機動室──」
  引起少女興趣的卻是空空回答中的另外一個名詞,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那裡不就是劍藤犬个所屬的……?」
  這次輪到空空吃驚了。
  因為他作夢也沒想到竟然在這時候聽到那個名字──屬於『那個人』的名字。
  「咦……妳是劍藤姊的──」
  「啊,沒事。」
  少女趕緊閉上嘴。
  看起來好像不小心說錯什麼話似的。
  「不是……不是不是。呃──我的名字叫做──」
  然後少女硬是把話題帶開。
  也不對,從剛才兩人的對話來看,應該說她帶回原本的話題才對──總之聽到空空報上姓名之後,她也說出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做證(SHOU),登澱證(NOBOR──OR── SHOU)。」
  「SHOU?」
  要是在平常的話,就算少女說出姓名,空空現在應該也聽不進去。可是暫且不論該說幸運還是不巧,空空的腦袋完全擺脫驚訝的情緒,把眼前少女的姓名聽得一清二楚。
  登澱證。
  沒想到竟然念做『SHOU』。
  那不就和空空的朋友──自稱是他朋友的花屋瀟讀音相同嗎?
  雖然都念做『SHOU』,可是那傢伙的名字『瀟』是很特殊的字,應該不會是同一個字……
  「你可以叫我證。我也會用空來稱呼你。」
  「咦,這不……」
  突然叫得這麼親密讓空空有些不知所措。
  別說可不可以這麼叫,他們兩人之後的關係會不會進展到能夠彼此直呼名字的程度也還不一定──更重要的是空空不願意用證來稱呼她。
  空空的內心裡可沒有任何倫理觀念,允許他和剛見面沒多久的人一下子就混得這麼親密──更別提是在這種情況下。
  可是想歸想,女方都已經這樣展現出善意了,要是一句話『不要』讓她吃閉門羹似乎有點白目,可能會讓對方難堪。這種一般常識空空還是懂得,所以他也沒辦法直接拒絕。就在這種左也不行、右也不對的雙重限制之下──
  「『SHOU』這個字該怎麼寫?」
  空空這麼問道。
  他問這個問題其實就是緩兵之計,可是站在少女──登澱證的角度來看,應該已經習慣人家這麼問她了吧。
  「言字邊加上一個攀登的登。」
  她回答道。
  「證。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其實我也很少在其他地方看到。」
  「喔……這樣啊。」
  花屋瀟的『瀟』寫來雖然複雜,可是只要說是『瀟灑的瀟』,人家多少都聽得懂──相較之下,登澱證的證字就如同她本人所說的那樣,很難解釋得讓人明白。
  雖然聽她說是言字邊加上一個攀登的登,可是空空還是不太知道有沒有這個字──空空腦袋裡的字典裡沒有這麼一個字。就算勉強想像出字型是什麼樣,也不太知道到底是不是唸做『SHOU』。
  「謝謝妳把名字告訴我,登澱。那麼──」
  「我不是要你叫我證嗎?就算叫我登澱,我也不會應聲。下次可就不理你了。」
  「SHOU SHOU 」
  空空暗忖這下麻煩了。
  主導權已經慢慢──不,應該是一下子就被她搶走。這樣一來空空就很沒轍──他這個人就是會受到這種情勢影響。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不,大多數情況都沒啥好事,就算手段強硬,只要有人願意掌握主導權,空空空這個人輕易就會乖乖聽話。
  過去他甚至還因此吃過好幾次苦頭。
  該說是死性不改嗎──可是這不代表空空活得隨便,看不出在每個場合、每個情況下什麼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空空說道:
  「證──」
  雖然用名字直呼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女孩是一種難以忍受的痛苦,可是空空已經打定主意──下定決心要忍受這種痛苦了。
  「妳和劍藤姊認識嗎?」
  「這件事你別在意。」
  對方說得很直接。
  用命令句斬釘截鐵告訴他。
  登澱證沒有用其他話搪塞,也沒有找藉口解釋。她只是像這樣很乾脆地否認這個問題,接著又說道:
  「原來你是地球鏖滅軍的人啊。」
  她二話不說,延續原本的話題繼續說下去。
  「如果是地球鏖滅軍的話,像你這樣的小鬼頭當室長也沒什麼大不了,因為你那個組織裡的階級頭銜幾乎已經流於形式化。這樣說對你有點不好意思,可是你們內部那麼鬆散,一點都不像是業界頂尖的組織。」
  「……證,妳是……那個……」
  空空詢問她。
  假如她打算三言兩語敷衍帶過──或者是說謊騙空空的話,空空或許還能繼續追問下去,可是證叫他不要理會,反而讓他不好意思再打破砂鍋問到底。
  「妳知道地球鏖滅軍的事情吧。」
  所以空空也只能針對這一點問下去了。
  「難道妳就是之前先行登陸的調查班的……?」
  空空故意用這種方式問證,不過他當然不認為證是調查班的人。聽證剛才的語氣,她好像確實對地球鏖滅軍有某種程度的了解。可是『內部鬆散』這句話,顯然是站在外界角度來看的意見。
  可是明知證是外人,空空還故意用這種問法,表現出自己理解力差、腦筋遲鈍、推理能力低下。他這麼做也是根據剛才『賽局理論』的準則行事。
  要是對方說謊欺騙自己,自己也要還以顏色的報復戰略──雖然空空的用法不太正確,可是總之好像有效,他的說法確實惹得證不高興。
  「當然不是啊,你白痴嗎?看你自己逃出陷阱,本來還以為你滿有希望的。搞不好根本是我看走眼,你只不過是歪打正著,只是運氣好而已。」
  證很露骨地聳聳肩,這麼說道。
  雖然空空不知道證真正的年齡到底幾歲,如果和空空同學年的話,恐怕他沒辦法和證這種類型的人好好相處──不,仔細回想的話,說不定花屋原本也是像證這種強勢主動的人。只是因為她和空空交往的時間長,一直都和他維持適當的距離,不會有壓迫感。
  所以現在就說證和他處不來,說不定還言之過早。
  「喔,原來不是啊……那妳是什麼人?」
  空空差點就說成『那妳是什麼人,打扮成這副模樣』,在衝口而出之前趕緊又吞回去。
  他心想就算人家穿得再奇裝異服,說不定只是因為各地的風土文化不同而已。說不定這種輕飄飄蓬鬆鬆的衣服在四國只是一般家常打扮而已。
  這麼說來,穿著棒球隊制服對空空而言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是以前班上也有些女生說那套衣服很奇怪(那個女生逼問空空為什麼制服背後要寫編號。那時候空空覺得她真是無理取鬧)。
  可是空空的體諒卻沒獲得善意的回報。
  「你認為我是誰?自己猜猜看啊。」
  證選了一個空空所能想像到回答問題時最讓人不耐的方式回答他。換作是其他人早就氣得扭頭回去了吧──不,就算扭頭就走,空空在四國也無處可回。
  無論如何,這時候大概也只有空空會依照一個態度囂張的女孩要求……或者說乖乖聽從要求,認真思考、認真猜測她到底是何來歷。不,即便是空空,要不是從少女口中聽到『劍藤』的名字,恐怕也不會理她吧。
  「如果不是地球鏖滅軍的話……那妳就是其他組織調查班的倖存者囉?」
  「叉叉,完全猜錯了。怎麼,你不知道啊──所有提示都已經出來了,應該是隨便猜隨便中了啊。」
  證的態度好像在嘲笑空空一般。
  雖然空空對這個少女的好感一路往下掉,不過好在他不會憑好惡與人交往──而且就像剛才一樣,剛才空空也是故意答錯的。
  老實說,空空已經想到一個十拿九穩的答案了,可是證要他『猜猜看』,結果自己一開口就猜中的話豈不削了她的面子?所以才會留一點情面故意猜錯。
  為證留情面多半沒啥意義,人家也不會領情。而且故意猜錯兩次也已經夠多了,所以他說出正確答案。
  「妳應該是總部位於四國的對抗地球組織──」
  證知道地球鏖滅軍,而且也知道劍藤犬个的事情──空空就是以此為根據猜中的。
  「──絕對和平聯盟的人吧?」
  這個答案正不正確──只要看看登澱證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了。

  2

  之前曾經有個女性劍士負責照顧空空──劍藤犬个。
  雖然她隸屬於地球鏖滅軍的第九機動室,但與外部的某個組織有個人往來……說白了就是與某個外部組織交好。那就是總部位於四國的絕對和平聯盟,簡稱為絕和。空空曾經聽她說過這件事──而且如果命運走向稍有不同的話,空空或許就不是地球鏖滅軍的人,而是絕對和平聯盟的一分子了。
  空空心想,如果當初他加入了絕對和平聯盟,可能就會因為這次事件和四國的三百萬居民一起『失蹤』也說不定──可能就會連同整個組織一起全滅也說不定,可是從還有登澱證這個倖存者來看,絕對和平聯盟似乎也不是白白說全滅就全滅了。
  不過這一整個組織的確是失去聯絡了──
  「……哼。」
  證鼓起腮幫子,一臉不滿地說道:
  「猜了三次也總該猜對了,或許你只是瞎猜猜到的。而且我給那麼多提示,隨便哪個人都猜得到。」
  「…………」
  空空不記得證給過什麼像樣的提示,不過既然她都這麼說,那就這樣吧。就像平常『篝火』對他一樣,他也決定不去理會證剛才說的話了。
  「你說得沒錯。我就是絕對和平聯盟香川高松分部的登澱證。雖然沒有像你那樣聽起來好像很了不起的頭銜,但我好歹也是聯盟中的王牌之一喔。」
  「王牌?」
  王牌之一這句話的說法讓空空聽著覺得有些奇怪,可是更讓他奇怪的是,像她這種年紀還小的小孩子竟然自稱王牌──不對。
  照這樣說的話,在外人眼光看來,自己在地球鏖滅軍組織擔任室長、被呼為英雄,想必也非常怪異吧。
  無論是哪個組織都徵用並重用大量少年兵,這已經可以說是對抗地球戰鬥的常識了──根本用不著大驚小怪。要說沒有王牌風範,那空空自己也不遑多讓。
  「……妳看過劍藤姊嗎?」
  「我不是說這件事別在意嗎?」
  反正十之八九得不到答案,空空只是試著問問看而已。結果不出所料,果然被打了回票。
  「如果要問的話,就問些比較根本的問題──比方說現在四國到底發生什麼事之類的。」
  「……妳知道四國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可是住在四國耶,怎麼可能不知道。」
  話說在前頭。證說著又把兩手交抱在胸前。
  看來交抱雙手似乎是她的習慣。
  「這次你似乎湊巧躲過陷阱,可是像你這種外地人,很快就會GAME OVER的。」
  這個逗趣的比喻和先前那種危險急迫的狀況總搭不太起來,空空覺得很納悶──可是就算是空空,這時候壓根兒也想不到證剛才用的GAME OVER這句話,其實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義』。
  這件事同樣也表現在證接下來這句話當中:
  「我話說在前頭,要是不懂規則的話,可是會被遊戲狠狠淘汰掉喔。」
  此時空空當然也聽不出來這句話的含意,不是因為他腦筋遲鈍,而是因為他才剛站上舞台而已。
  不過雖然空空還不明就裡,可是已經隱隱約約感覺到某種氣氛了。
  空空感覺這片土地似乎發生了什麼對他而言完全陌生而未知的事情──不過他打從一開始就知道四國出事了。
  所以才會前來調查是什麼事。
  來調查、釐清是什麼事。
  「如果妳願意的話──」
  空空下定決心開口問道。
  雖然他認為這種人絕對不會說。
  「希望妳告訴我……現在四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可不能白白告訴你,這是當然囉。」
  還說這種話──算了,她沒有直接一口拒絕已經是萬幸了吧。
  「像你這種角色好歹也通過了第一道陷阱,應該可以派上什麼用場吧。至少能夠當個擋箭牌。」
  「擋──擋箭牌?」
  「那我先告訴你一件好事吧,我可是很熱心助人的喔。」
  證不理會空空的反問,自顧自地講下去──空空自己的個性雖然也是我行我素,可是證的我行我素又別具風格。
  空空的我行我素是自我中心,證的我行我素則是自我任性。大概就是這樣的差別吧。
  「規則一,不可以試圖和島外聯繫──要是做出這個動作,就會發生像剛才那樣的爆炸。」
  「像剛才那樣……妳是說那種追蹤型的爆炸嗎?就像有人狙擊一樣……」
  「對,如果躲得掉那些爆炸的話,就能像你一樣活下來。可是大部分的玩家都躲不掉而爆裂──爆裂之後消滅。」
  所以就GAME OVER了。
  證這麼說道──她又用了剛才說過的『GAME OVER』那句話。
  「如果想和島外聯繫的話──」
  聯繫。
  的確沒錯。就在剛才當空空想要和『篝火』聯絡的時候──通訊器突然破損,接著就是一連串『攻擊』開始。那就是證口中所說的陷阱嗎?如果是的話──
  「那就是現在四國無法取得聯繫的原因嗎……這樣一來──」
  就有很多可能性值得思考了。
  空空原本以為先前地球鏖滅軍派出來的調查班已經全滅,四國的居民就算不至於全部死光,恐怕也凶多吉少──如果他們單純只是無法發出求救訊號的話──
  就有可能還活著。
  而且──可能性還相當高。
  可是證似乎看出空空在想什麼──
  「我先說喔,不管是四國本地人還是外地人,大多都已經死在這第一道陷阱了。」
  ──若無其事地說道。
  用直截了當的口吻說道。
  就算再粗枝大葉也不是這樣。
  「所以我勸你不要認為同伴可能還活著,心情會好過一點──我的同伴,絕對和平聯盟那些人大都已經死了。」
  「…………」
  同伴、大都已經死了……是嗎?
  「這或許就是資訊化社會的缺點吧。大家都認為遇到麻煩的時候對外求援是天經地義。如果不是像我這種有氣魄、遇到事情靠自己想辦法解決的人,是很難活過第一道陷阱的。」
  「照妳這樣說──」
  假設調查班以及發覺情況有異之後登上四國的隊伍,理所當然都已經全滅──那麼三百萬四國居民又怎麼樣了?聽證現在這番話,空空還是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可是如果發生混亂的話,恐怕每個人都會向他人求救。要是呼救訊號從四國內部變成外界的話──如果不是用電話,而是經由電子郵件或是網際網路的話,就算自以為向附近的人求援,通訊途徑也等同於經過整個世界吧──那麼第一道陷阱就會發動。
  如果真是如此──
  整件事情恐怕不是恐慌,根本該用傳播性疫病來形容了──混亂的情況應該會愈來愈擴大。雖然空空對人心──對於面臨危機時人心會如何變化完全一竅不通,可是他也猜得出來可能會發生這種情況。
  「……話雖如此,可是四國有三百萬人。」
  空空說道。
  「我不認為三百萬人會就這麼全軍覆沒……比方說我就是一個例子,雖然無意間觸動陷阱,但還是保住了性命──而且還有些小嬰兒根本沒辦法開口向人求救。」
  「這個嘛,你說得也沒錯。」
  證點點頭說道。
  空空與證說著,對她身上那套品味奇特的服裝慢慢也見怪不怪了──不愧是號稱對現實具有高度適應能力的人。
  「可是陷阱不只有最初這一道而已,規則不只有一條而已。所以我才說『規則一』啊。玩遊戲時必須注意的禁止事項多得是──多到讓人寸步難行。就算像你這樣拖著半條命躲過第一道陷阱,要是單獨行動的話,早晚會觸動下一道陷阱,然後翹辮子,GAME OVER。」
  「……既然這樣,妳是怎麼活到現在的?既然妳是本地人的話,那麼──」
  空空一時想了想該如何表現,但還是決定這時候配合對方的說法。雖然不曉得這麼做有沒有意義,但他還是決定試著努力主動對這名少女釋出善意。
  「那麼這場遊戲剛開始的時候,妳就已經參與其中了吧?可是到現在妳都還沒GAME OVER,還在繼續進行遊戲。這是為什麼?」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因為我有遇到任何事都靠自己想辦法解決的氣魄──」
  「不,最初的陷阱或許可以靠妳說的『不向他人求助』的氣魄撐過去──難道之後的陷阱也都能靠一股氣魄解決嗎?如果可以的話,那我也……」
  雖然有些臭屁,但空空至少也有靠自己獨力解決困境的氣魄。
  應該說空空空在地球鏖滅軍一直都是懷著這股氣魄活過來的。雖然軍隊裡沒有爆炸破裂這種直接要人命的陷阱,可是他這半年來總是過著如履薄冰、一有失足立即就會萬劫不復的生活。
  要是論決心的話,現在這個狀況和在軍隊裡也沒差多少。
  「倒是給你踩到痛腳了,腦筋還滿敏銳的嘛。不如說──現在的小鬼就是懂得抓人家的語病或是小辮子。」
  「……我希望妳別再開口閉口小鬼小鬼的。妳的年紀和我應該沒差多少吧。」
  「你幾歲?」
  「咦?」
  「年齡啊。你幾歲又幾個月?說出來聽聽看啊。」
  「……十三歲。十三歲又……大概又六個月吧。」
  空空姑且還是老實回答了。
  他的體格就像是一般的運動少年一樣,所以就算謊稱有十五歲或許也不會穿幫。可是在這種小事情上撒謊當然不符合賽局理論。
  證一聽──
  「那就和我同年嘛。我也是十三歲,也和你差不多大。」
  ──挺起胸膛說道。
  同年嗎……證看起來的確不像比自己年幼,可是既然她的年紀比自己還年長不到一學年的話,也還是沒道理給她小鬼小鬼叫個沒完。空空心想特地開口提這種事才真正顯得自己很孩子氣,所以姑且沒開口。可是他不滿的情緒似乎怎麼樣還是藏不住──
  「怎麼樣?」
  證說道。
  「如果同年齡的話,女生的地位當然比男生高啊。」
  「…………」
  這話空空聽得似懂非懂。
  不,雖然聽起來還是不明就裡,可是人家都講這麼白、這麼強硬了,空空也不好反駁──他也不想特地去爭辯這件事。而且就算說再多,反正這個少女絕對不會改口,還是會叫空空小鬼。
  那就算談什麼年齡大小也是白搭。
  「怎麼不說話了?就是因為你這樣子,才永遠都是個小鬼吧?」
  「沒事……妳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妳真的是光憑一股『氣魄』活下來的嗎?如果是真的,之後我也沒有什麼理由要當妳的擋箭牌了……」
  「……哼。」
  證哼了一聲鼓起腮幫子,毫不掩飾不悅的表情。看來她和空空不同,喜怒容易寫在臉上──這樣的話,以後如果要和她一起行動應該也比較好相處。
  可是空空還在猶豫要不要和她一起行動。
  空空可不是那種怕寂寞的人,不會因為在這塊原以為杳無人跡的土地遇上某個人,判斷力就因此受影響──要是這樣就受影響,那才真是長不大的孩子。
  再說空空內心裡到底有沒有寂寞這種感情都很難說。
  「你這小鬼還真是喋喋不休耶。」
  「會嗎?我倒覺得我是個不多話的人。」
  「好吧,那些事情我也都告訴你──也是啦,要是這點程度都沒有的話,連擋箭牌都當不成。可是我們要不要先換個地方?」
  「咦?」
  「這是我一貫的主張,我不想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證轉頭看看四周,然後又補上一句話:
  「而且要是站在這麼顯眼的地方,說不定會有其他人在看我們。」
  「…………?」
  有人在看──會有這種事嗎?
  空空原本認為在這個無人之地哪會有人在看,可是實際上證剛才就一直在注意他,難保不會有其他像證這樣的『目擊者』存在──從證的口吻聽起來,四國的生還者好像也不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而且從證的口氣推斷,生還的人不一定像她這樣友善──不,要說確不確定,證是不是真的友善也還說不準。
  不管有沒有目擊者,空空也贊成證的主意,換個地方再談──因為他也沒有什麼理由反對,所以也就贊成了。
  「可是你腦袋真的有問題耶。明知道四國現在是什麼情況還跳傘下來,好像唯恐別人不知道你來了。除了我以外,肯定還有其他玩家也注意到你。」
  「……那為什麼是妳第一個來找我攀談呢?」
  換句話說,這女孩不是在空空千鈞一髮躲過一劫的時候正好來到現場。打從空空觸動第一道陷阱,躲避爆炸破裂的時候,她就全看在眼裡──而且完全沒有伸出援手。
  雖然空空不會拿這件事指責證,可是想當然耳,他也不可能完全相信這樣的人。
  「因為這一帶是我的地盤──現在我只能告訴你,我對這場遊戲非常熟悉。如果你幫得上忙,我也可以說得再詳細一點……總之我們先走吧,去把那輛奇怪的自行車牽起來。」
  「……好。」
  雖然空空不喜歡人家頤指氣使地命令他,但現在似乎也只能聽話了。可是空空想到一個問題。他的自行車『戀風號』是一人座──為了追求高速,這輛車沒有裝設後座。證看起來好像不是騎自行車來的,所以總不能只有空空自己騎車……那他也只能推著車子走路了。
  空空當然會這樣認為、這樣想,可是這件事根本不是問題。
  至少──對登澱證來說不算是個問題。
  即便對空空來說問題可能很大。
  「咦?」
  空空忍不住叫出聲來,然後揉了揉眼睛。
  他還以為自己看錯──可是確實沒錯。
  登澱證──當空空坐上自行車回過頭去看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飄起來了。
  她的身子飄浮在中央分隔線上方大約三十公分高的位置,彷彿有一根鋼琴線把她吊起來──可是這個地方這麼開闊,當然沒有什麼鋼琴線可以吊她。
  輕飄飄。
  輕飄飄。
  證就像空空搭乘過來的直升機一樣,停懸在他面前──空空從前可沒聽說過人可以停懸在半空中。再說證的身上沒有飛行螺旋槳也沒有引擎聲。
  而且還沒有風。
  她只是很一般地浮在半空中。
  她正在──飄浮。
  「嗯?怎麼了。幹麼這樣一臉稀奇地看我?你那輛自行車那麼怪異──應該說造形怪裡怪氣的,真的夠快嗎?我先說喔,要是你趕不上的話,我可不會等你。」
  「要是我趕不上……難道妳……會飛嗎?」
  「當然啊,這還用說嗎?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嗎──啊,原來如此。」
  這時候證才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所以你才一副吃驚的模樣啊。對我來說已經像吃飯睡覺一樣平常,我都忘了。這件事我之後也會說明。」
  「那……那也是妳說的遊戲規則嗎?」
  空空不曉得該說什麼、該作何感想,結果煩惱了半天之後,問了一個再當然不過的問題──或者應該說,他想不到其他還有什麼話可說。
  就算空空少年對現實狀況的適應能力再高,總有個限度、有個極限。不,他的高度適應能力是針對現實狀況,而不是非現實狀況。人類離地飄浮、在空中飛翔根本就是不可能存在的非現實現象。
  可是──現在真的發生了、實際真的發生了。
  登澱證真的浮在半空中,彷彿在嘲笑空空所認知的現實一般。
  「不是,這是──這也是我在遊戲中存活下來的原因之一啦,和遊戲本身沒有直接關聯。這樣啊,必須從這件事開始說明──嗯,所以說……唉呀,算啦。所有事情之後再解釋,總之先跟我來。」
  證講到一半似乎覺得不耐煩,隨口這麼扔下一句話之後,從飄浮狀態改為飛行──她就像從彈射器發射出去般,在車道的中央分隔線上方一公尺高的高度──該怎麼說呢,飛出去了。
  如果硬要形容的話,證的動作看起來和磁浮列車很類似──可是就算看了也看不出是什麼原理,一無所知。沒一下子,證就變成綠豆般大小了。
  她那樣飛會累嗎?有消耗體力嗎?空空連這些事情都搞不懂。
  「…………!」
  做為代步工具,空空原本以為這輛『戀風號』已經是集合最新科技的尖端產品了,可是一看到有人飛在自己前面,不由得感覺自己好像坐在非常原始的文明產物上。
  但這時候要是繼續發呆的話當真會被證給甩掉。無論如何,空空先用力踩踏板好趕上她──幸好證的飛行速度似乎沒辦法當真像飛機或是直升機那麼快,憑空空的腳力,只要使盡力氣騎的話──如果自行車的資訊系統沒出錯,時速應該是六十公里──就能夠趕上她了。
  「哦,你這輛自行車還不錯嘛,真好。我也想騎騎看。我也想騎我也想騎。待會借我玩玩喔。」
  證這麼說道,臉上還掛著游刃有餘的表情──說不定她的飛行速度還可以更快一些。這輛自行車是最新科技的產物,可以說是地球鏖滅軍的『武器』,結果證竟然說得好像把它當成玩具似的。
  不過空空心想證的確有本事能把『戀風號』當玩具。他一邊努力緊跟在飛行少女身後,避免被甩開──
  一邊還得煩惱自己的眼睛到底該往哪裡看。

  3

  還有許多未知的謎團沒解開。
  不,應該說飛行少女登澱證出現之後,謎團反而變多了──現在空空只知道先行登陸的調查班與四國大部分的居民似乎和自己不同,沒能躲過第一道陷阱。
  可是空空能夠逃過一劫只是僥倖而已,要是哪裡出了一點差錯,他就會束手無策、徒勞無功地丟掉一條命。如果老實描述空空此時真正的心情──
  「又苟活下來了。」
  或許這才是他內心真實的想法吧。
  就算像他這種人,在偶然的情況下……非常偶然的情況下也會回顧自己的人生,可是每當空空回首過去,他都會深深懷疑『自己是不是錯失了適當的死期與死地』──自從加入地球鏖滅軍以來,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活下來。而實際上他也成功活下來了,只是他的確對自己還活著的事實感到說不出的奇怪。
  所以空空在不經意的情況下、在非刻意的情況下,逃過那個讓許多人喪生的第一道陷阱,心中總是有一種抹都抹不去的不快感。話雖如此,他的個性不是那種會放棄生命的人。
  而且要是他放棄自己的生命,有人就要倒大楣了。
  全人類就要倒大楣了。
  因為空空放棄任務──任務失敗可能會導致四國沉沒或是世界大戰,這不是誇大其詞。不用等地球消滅人類,世界可能就因為人類之間的戰火先毀滅了。
  如果這就是地球打的如意算盤,的確可以說是相當凌厲的一手──不過話說回來,現在還不知道發生在四國的這個現象,是不是和『巨聲悲鳴』一樣都是地球幹的好事。
  另外空空也稍微了解為什麼四國會與外界失去聯絡,還有登陸四國的調查班全都杳無音訊。
  可是為什麼拍攝到的畫面沒有任何破壞痕跡呢?這個謎團也還沒解開。如果相信證說的話,大多數的人在第一道陷阱就喪命的話,照理說到處都應該有破裂──破壞的痕跡留下來才對,可是實際上卻沒有。
  就在空空跟在證身後的時候,周遭附近也沒看到任何類似的破壞──除了沒有人以外,四周的風景根本沒有任何異常,非常平凡。
  在攝影畫面中確實沒有爆炸過後的破壞痕跡──這部分的狀況還有很嚴重的矛盾。另外證堅持用『遊戲』這個字眼形容四國現在的狀況,空空個人對此也覺得有問題。
  可是比起龐大到不知該如何解決的謎題,人們總是更容易被眼前、被目前的謎團吸引,所以空空的思考當然也完全放在那個飛行少女身上。
  根據登澱證的語氣來看,四國的現況與她會飛行的原因好像沒有關係──可是空空卻難得表現出積極的態度,想要最先把這個謎團釐清。老實說,如果證對空空說願意回答他任何一個問題,空空第一件事應該就是要問她為什麼會飛。
  嚴格來說,證不是在『空中』飛,而是在距離地表約一公尺的地方飛行。可是這種程度的小差異,就算用『在空中飛』來比喻也完全說得通。
  如果從這一點來看,就在空空騎車在馬路上跟在證後方的時候──證不曉得是擔心空空跟不上,還是刻意為了讓他方便跟隨,她明明可以任意在空中飛行,卻還是故意挑選有馬路的地方飛──就在空空騎車的時候,他發現一件事。
  是關於她的服裝打扮。
  原本空空單純只是認為登澱證穿著一套色彩繽紛的蘿莉塔風格服飾,可是看到她現在在空中飛的模樣,總覺得和小孩子觀看的動畫與故事書中常常出現的所謂『魔法少女』形象很類似。
  因為空空是男生,對於這種文化並不熟悉。可是證的樣子讓他聯想起小時候只要到玩具賣場,自然就會看到的這類畫面──一有了這種聯想,空空認為與其說蘿莉塔風格,倒不如說是魔法少女的角色扮演更能生動形容證的服裝。
  不對。
  實際上證真的像魔法使一樣在空中飛,根本不是什麼角色扮演──也就是說她可能是如假包換的魔法少女,可是空空還是不承認魔法少女真的存在。這是他最後的堅持。
  這個世界就已經夠玄幻了。地球對人類懷有殺意與敵意,人類也企圖毀滅地球。但要是承認魔法少女真的存在的話,看待世界的標準,可就不只有現在這種程度的崩潰了。
  以前那位『醫生』曾經教過空空一句話:『高度發展的科學與魔法無異。』──照這樣來說的話,登澱證的飛行能力或許其實是科學之下的產物才對。
  她和『戀風號』或是『破壞丸』大相逕庭。
  如果以地球鏖滅軍來說的話,應該視為像『火球人』、『篝火』或是『犬齒』那樣,肉體本身經過科學處理過的改造人吧。
  如果採信登澱證真是四國絕對和平聯盟的人,那麼絕和可能擁有不同於地球鏖滅軍的獨門技術也說不定──而『魔法少女』就是他們技術研發出來的成果嗎?
  要是這樣的話,那他們未免也太有玩心、太夢幻了點──就像魔法少女那樣夢幻。
  總之空空暫時採信這個雖不中亦不遠矣的推測,心裡多少踏實一點之後,繼續踩著自行車的踏板跟在證的後面──不過兩人最後到達的地方又讓他疑惑不已。
  雖然還不到混亂,可是卻很疑惑。
  眼前又多了一個謎題。
  證飛了一個多小時,結果卻來到一家製麵所前。

  4

  「……製麵所?」
  「嗯。」
  「咦……不對,呃……這裡是一間烏龍麵店沒錯吧?」
  「是啊,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不是……呃……這間烏龍麵店難不成……有祕密嗎?」
  「沒有啊。這是一家很有名的麵店,我也是第一次來。」
  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人了──登澱證一邊說一邊走進裡頭去。所謂的裡頭不只是走進店內,她直接穿過店內,一路直進廚房。
  證對別的東西看都不看一眼,走向存放在架子上的烏龍麵粉。
  「平常這裡老是大排長龍。要不是趁這個機會,一介小卒也沒什麼機會吃到這裡的烏龍麵。」
  「等一下……我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空空老實地說道、老實地問道:
  「我們……應該說妳到這裡來就是為了吃烏龍麵嗎?」
  「是啊,到烏龍麵店來不吃烏龍麵不是很莫名其妙嗎?別擔心,我可是土生土長的讚歧人,就算沒有店員也能打出好吃的烏龍麵。」
  「…………」
  「怎麼了?」
  「……妳說要換個地方說話,我還以為……那個……會帶我到妳的基地之類的地方。結果怎麼著?只是先來填填肚子嗎?」
  「先填肚子再辦正事,或者說不吃飽就沒辦法打仗?我想只要一起吃點好吃的東西,應該可以讓我們的交情更好。」
  空空很想告訴她哪有什麼好不好,我們之間根本談不上有什麼交情。可是突然他也不想講了、懶得計較了。他覺得認真和這個人一一爭辯每件事根本就是自找麻煩──該怎麼說呢,連緊張都緊張不起來。
  空空在店內的椅子上坐下。
  要是和『地球陣』作戰就另當別論,可是在做烏龍麵這件事情上,空空可沒有本事能幫得上香川縣民──自從加入地球鏖滅軍之後,他身邊總是不乏有人照顧。從這一點也看得出來空空少年欠缺生活能力。
  他的生存能力與生活能力呈反比。
  空空之所以甘願讓人當成英雄看待,說起來也是因為他沒有能力獨自生活。
  可是和他同年紀的登澱證做烏龍麵卻是從揉麵糰開始,帶給空空很大的打擊,刺激他內心的自卑感。
  讚歧烏龍麵的盛名已經是一般常識,空空也曾有耳聞,可是難道每個香川縣民都像證那樣會做麵嗎?
  空空心想:啊,這麼說來『那個人』以前做烏龍麵時,好像也是從揉麵糰開始做起。
  「任意使用烏龍麵粉會不會被店裡的人罵啊?」
  「會罵人的店員現在已經不存在於四國了。沒事的,反正這些材料放著遲早也會壞掉,幫他們吃掉反而是行善。實際上有些配料也已經壞了……這些竹輪應該還可以吃吧?行不行啊?」
  「…………」
  空空心想這種歪理真是任性,可是一般的倫理道德在現在這種情況下確實也不適用──不過空空還沒有任意妄為到把這種行為自吹自擂為行善。
  空空帶來的食物與飲水只有放在背包裡的那些分量而已,他本來就不認為這些食物足夠環繞四國一圈──無論如何他總是得在當地自己找吃的。
  在四國的第一餐就是讚歧烏龍麵,應該可以算他運氣好吧──不過空空到四國不是來觀光,難免覺得這時候還吃什麼烏龍麵。
  「……證,妳在做什麼?」
  用名字直呼總是讓空空覺得很害臊,但也只能去習慣了。
  空空看到證在廚房的模樣,忍不住從椅子上站起來。因為廚房裡發生的事情足以讓他驚訝到站起身來。從空空的常識來看,他完全不敢相信竟然有這種事。
  雖然人們常說站在廚房形容下廚做菜,可是登澱證現在就是真的這麼做──她完全照字面形容的一樣站在廚房,而且還是站在一面大砧板上。
  而且剛才和水揉起來的烏龍麵粉還放在她的腳下──沒想到證竟然用腳踩踏食材。
  「你看了還不知道嗎?」
  「我就是不知道才問。」
  「我正在揉麵啊。」
  「不,可是妳不是在用腳踩……」
  「這樣做麵糰才比較有嚼勁,你真的什麼都不懂耶。」
  「是我什麼都不懂嗎……」
  「像我這種手勁不夠強的女孩子如果要揉麵,用腳踩是最好的辦法。你想想嘛,釀紅酒的時候不也是女孩子用腳踩?難道你不知道嗎?真笨。」
  「知道是知道……咦,揉麵糰和釀酒一樣嗎?可以相提並論解釋嗎?」
  「一樣啊,哪裡不一樣?你這小鬼凡事都愛講道理,給我閉上嘴好好看就是了。」
  「…………」
  不。
  仔細一看,麵糰已經用塑膠布裹起來,而且證也把鞋襪脫掉打著赤腳──不用說,她在踩麵檲之前應該已經洗過腳,那應該沒有什麼衛生上的問題了。
  可是用腳做料理──用腳做的料理,這種光景對空空來說真是一大衝擊。
  以前『那個人』做麵的方式確實也和空空知道的方法一樣,是用手揉麵的。
  這真是文化衝擊。
  而且還是相當重度的文化衝擊。
  待會我就要吃那女孩用腳踩的料理嗎……?
  空空從不知道麵糰可以這樣揉。在他的觀點來看,吃女孩子用腳踩過的麵總有一種非常不道德的感覺。可是另一方面,剛才雙腳還離開地面在空中飛的證這時候卻用腳踩烏龍麵,讓他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真是的,你這小鬼很麻煩耶──以後可傷腦筋了。再說你怎麼會一個人跑來?你是那種什麼少數精銳嗎?還是所謂的孤狼呢?我聽說地球鏖滅軍裡有很多這種人。」
  「……證妳不也是一個人?」
  「我是因為那個啦,因為那個所以無所謂。我又不是什麼孤狼,而且現在是在講你的事啊。」
  證講話的口氣又差又傲慢。
  什麼『那個』『那個』的,她根本沒意思要和空空解釋。
  因為參加體育性社團的活動,所以空空從小學對於服從那些蠻不講理的要求就不覺得有什麼反感。可是就算這樣,證的態度也未免亂七八糟了吧。
  與其說亂七八糟,其實簡單來說就是草率隨便。
  雖然和空空不同,她也完全稱得上是另一種溝通能力不良的類型──因此雖然不知道她口中說的『那個』有多『那個』,空空仍然五十步笑百步地認為這女孩一定沒有朋友。
  可是當空空想到這裡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雖然證的態度亂七八糟又超隨便,對初次見面的人一點都不客氣,可是現在她卻是為了和空空一同用餐做烏龍麵。
  換個角度來看,空空把料理的事情全扔給證一個人張羅,自己連碗筷都不擺,只是端坐在椅子上。或許他的態度比證更加草率隨便、更加老大不客氣。
  以前棒球社的學長總是擺出架子說什麼君子遠庖廚,對社團的女性經理頤指氣使。一想到現在的自己和他們可能大同小異,空空就感到出奇地煩悶。可是就算再怎麼煩悶,毫無生活能力的他還是沒辦法幫證的忙。
  就連擺個碗筷都不行。
  算了……
  看她踩烏龍麵糰踩得好像很高興,就別去瞎攪和了吧。
  要是愈幫愈忙的話,搞不好還會打擾證踩麵糰的樂趣。空空幫自己找個藉口,他可是很擅長幫自己找藉口的。
  「我一個人來是因為自己一個人行動比較方便。」
  「結果你還是自認是孤狼一匹嘛。耍帥嗎?」
  「嗯──不是這樣。」
  不管把空空形容為孤狼或是其他什麼東西,其實他也不是那麼在意。可是『狼』這種表現方式會讓他聯想到左在存,所以空空直覺就開口否定。
  可是既然否認了,就不得不繼續說下去。
  「就在我忙這忙那的時候,不知不覺地位就愈來愈高了。感覺和別人一起行動的時候就得指使其他人做事……因為我不太喜歡指使別人,自然而然就常常自己一個人行動了……」
  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人背叛,從身後暗算──空空總不能連這種事都告訴證,可是仔細一想,這次任務他應該可以和第九機動室的人一起來四國。不論『上頭』打什麼算盤,這點程度的要求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既然可以帶人來,那麼空空要獨自前來就是他自己的選擇了。
  比方要是帶『篝火』來的話,應該輕輕鬆鬆就能躲過那個第一道陷阱吧──她的能力是操縱『火炎』,有足夠的本事應付爆炸。不過這也是比較極端的例子……
  「唔,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
  證隨隨便便就這麼回了一句話。
  空空心裡嘀咕著,拜託妳別把人家的事情用一句不了解就打發好嗎?可是別說其他人,這種事情其實連空空自己也是似懂非懂,要是和證爭論起來的話可能也爭不贏她。再說根據過去的經驗,他知道和年紀相仿的女孩子吵架是絕對吵不贏的。
  「不過呢,我看你好像也沒什麼朋友。」
  「不,妳這話根本……也不見得不對。可是就算這樣,妳也……」
  「你放一百個心吧。就我和你的關係來說,因為你要聽我使喚,所以根本用不著擔心要指使別人。」
  「…………」
  證想都不想,滿不在乎地說出這種高傲的話,一邊專心製作要給空空吃的烏龍麵。
  「可是根據我的經驗,你沒有隨隨便便帶夥伴一起來應該是正確的選擇。」
  「這是什麼意思?」
  「待會再講給你聽。」
  「…………」
  證的態度好像在說現在製作烏龍麵優先,其他事情都再說。
  她未免太喜歡烏龍麵了吧。
  香川縣民全都像她這樣嗎?
  證到底是接受何種菁英教育長大的──年紀輕輕就成為絕對和平聯盟一分子的她,過去的人生應該和一般的女孩子差很多吧。
  不只是登澱證,空空對大部分人過著什麼樣的人生都沒有興趣。可是證『在空中飛』這件事帶給空空的衝擊比他自己所想得還大,讓他忍不住感到好奇。
  改造人。
  如果她真的是改造人的話,一個人要經過何種改造才會在空中飛呢?
  莫非和她身上那套像是魔法少女風格的衣服──不是制服,而是戲服有關。只要認為那套衣服有什麼祕密,也就能接受為什麼證會穿著這身怪異的衣服了。
  不過或許單純只是她的個人興趣而已。
  就像男孩子崇拜英雄一樣,女孩子可能也對魔法少女懷有憧憬──只是就年齡來看,長到十三歲如果還崇拜魔法少女的話,多少會讓人有點擔心。
  「好了,就這樣暫時放著醒麵。趁這段時間來做湯汁吧。」
  「就連湯汁也要自己熬嗎?」
  「不,我要借用店裡熬好的湯汁,然後再稍微調點味道──你也要吃冷熱【註】吧?」【註2:香川縣烏龍麵的吃法,冷烏龍麵搭配熱湯汁。】
  「什麼?」
  「啊,算了。沒事沒事。」
  證放棄和空空對話了。
  冷熱大概是某種和烏龍麵有關的用語吧──那麼空空自然是一竅不通,證願意主動放棄對話的話當然是再好不過。
  轉念一想,空空覺得現在這個情況還真是奇怪。
  為什麼我現在──
  會在『巨聲悲鳴』發生屆滿一週年的今天來到從未來過的四國,在從未來過的香川縣等著一位素未謀面的魔法少女做烏龍麵給自己吃呢……雖然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可是這也未免……
  「太叫人摸不清究竟是壞事還是好事了……」
  「什麼?你連吃都還沒吃就在喊好吃嗎?」
  「不是……」
  仔細一想,光憑吃個麵就來論好事壞事也挺奇怪的。
  而且空空不是那種會喊『好吃』的人。
  要是一靜下來氣氛就很尷尬,所以空空才忍不住開口說話──他覺得自己應該不是那種受不了沉默的人才對。
  只是該怎麼說呢。雖然空空沒有把證先前的話當真,可是他在非自願的情況下不知不覺被人視為英雄,只有地位白白愈升愈高。而且聽多了那些大人用敬語對他說話──看多了那些大人和他往來時好像面對毒蛇猛獸一般,小心翼翼生怕惹到他似的。所以登澱證粗魯又直率的態度雖然讓空空不太高興,但也確實讓他感到同樣暢快。
  這種心情又讓空空更不高興。
  現在的他對於自己心情愉快──對於享受人生多少有些罪惡感。
  所以空空才會刻意往不好的方向去想,心想不曉得證會不會背叛,在他的碗裡下毒──他已經無法輕易信任所有人事物了。
  如果飢皿木博士看到現在的空空,究竟會如何診斷他的狀況呢?
  空空的腦海裡又稍微回想起那位已經再也見不了面的醫生。
  「OK,做好囉,讓你久等啦!」
  「謝謝。」
  過了一會兒,證的腳踩烏龍麵終於上桌了。
  她不但從揉麵粉開始做起,而且還讓麵糰擺了好一陣子,所以花了好幾個小時才做完──在這段時間證也沒閒著,竟然還做了炸竹輪,擺放在烏龍麵上。
  每道手續都面面俱到。
  就空空來看,光是炸天婦羅就已經是出神入化的高超技巧了。可是對證來說,似乎做其他事情的同時就可以順手把天婦羅炸好。
  如果空空的心裡懂得尊敬他人的話,那麼此時他肯定很尊敬證──那些受命負責照顧空空的人──包括那些沒來多久就離職的人在內──基本上都不是特別擅長料理(他們擅長的項目反而應該是『管理』),所以廚藝都算不上多好。『那個人』雖然會揉烏龍麵,可是絕對稱不上個中翹楚。
  所以空空很訝異。
  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人竟然能夠用這麼精熟的技術製作烏龍麵──不,雖然空空一直忍著沒問,可是他心裡直到現在還是懷疑現在這種狀況下,有必要花這麼多工夫做這麼道地的烏龍麵嗎?
  比方說不用把竹輪油炸,不也可以做出更簡單的烏龍麵嗎?講得誇張一點,如果單純只是填填肚子,覺得空腹就不能戰鬥的話,拿竹輪直接生嚼好像也完全行得通……
  「你真奇怪,好像把『謝謝』當成口頭禪,老是掛在嘴邊……奇怪的人騎在一輛奇怪的自行車上。算了,反正等到吃完這碗麵之後,你就會真的向我說『謝謝』了。要是吃過香川縣的烏龍麵,以後你就不會想吃其他縣的烏龍麵了。」
  「我倒是很少用縣市為單位去區分烏龍麵……」
  人家都這樣撂下話來了,就算空空實際上根本感覺不出有什麼差別,也不好意思把感想老實說出口……不,就算證沒有這麼說,看到她在面前那樣辛勤料理,做出這碗讚岐烏龍麵;依照空空的個性,他也絕不敢說出任何話否定這碗麵的價值。
  只是無論如何,他都沒辦法抹去眼前這碗烏龍麵,是眼前這位少女用腳左踩右踩所製作而成的印象……
  「我要開動囉。你也快點吃啊,我肚子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嗯……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先說喔。烏龍麵是要用喉嚨品嘗。在香川縣,烏龍麵不是用來吃,而是用來喝的。要好好品味嚥下去時的口感喔。」
  「是,好的……」
  空空覺得證的說法太扯,應該不可能代表整個香川縣的意見。可是想歸想,空空被證的氣勢這麼一嚇,還是二話不說點了點頭。
  聽證說烏龍麵該怎麼吃云云,空空一邊心想這樣簡直就像那些規定客人吃法的拉麵店或是燒肉店一樣,同時用筷子夾起麵條。從夾麵的觸感來看,還感覺不出來和其他縣有什麼不同。
  這時候空空忽然發現,證既然能做出這碗麵,看來現在四國的水電瓦斯等生活不可或缺的管線都還在運作。
  雖然沒有人,城鎮可能也還維持原本的生活機能──從那所國中到這間麵店的路上,空空就已經略有所感了。
  因為空空把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飛行少女身上,所以對周遭的觀察算不上多仔細。可是他在馬路上行駛的時候紅綠燈有亮,而且電子告示牌也是一邊閃爍一邊顯示訊息。
  這種感覺很詭異,彷彿不管有沒有人生活,城鎮本身已經活生生地具有個別意識一般──要是空空的感性和一般人一樣的話,或許就會覺得很恐怖吧。
  就算如今人類已經──
  人類已經不存在了,城鎮依然還是原本的城鎮。
  自動自律地維持原有機能。
  這番光景就好像象徵地球與人類之間的戰爭一樣──空空覺得這個城市好像在告訴他,地球這個星球不需要人類也能在宇宙中生存。
  食物鏈的機制其實不像一般人所想得那麼簡單,要是人類從生物網絡中消失的話,整個生態系統應該會產生混亂──四國的水電等生活管線也遲早會停止,現在這種狀況不可能長久持續下去,可是空空就是有這種印象。
  「你的筷子停下來了喔。快點吃啊,傻瓜。」
  證對陷入深思的空空說道。
  從前後文來看,空空想不出自己哪裡傻,可是證咒罵空空只是她言行舉止上的習慣而已吧。
  「享用美食的時候就別去想那些深奧難解的問題了。我不是說待會會好好解釋給你聽嗎?你不用擔心,有辦法可以讓你活下來的。」
  「嗯……」
  其實空空不是在擔心能不能活下來──雖然這也是一件相當奇特的事情──可是證說得也對。
  現在就暫時忘了一切,專心用餐吧。
  空空打定主意,把夾起來的麵放進嘴裡,然後──
  「真好吃!」

  5

  空空少年原本討厭自己討厭得要死。
  把內心的想法表露出來,對他來說是一件極為羞恥的事,更遑論在一名初次見面的人面前表現出來,那更是丟臉到用屈辱來形容也不為過。
  但他還是忍不住像過去在某個場合看過的料理漫畫一樣喊了出來。而且等到他發覺自己喊出聲的時候,他已經停不下筷子,繼續吃著──不對,喝著烏龍麵。
  自己應該不是那種會說『好吃』的人,明明不是啊。
  雖然他感覺到證面帶笑容、喜孜孜地看著自己;雖然他討厭自己討厭得要死,可是又覺得把這碗麵吃完之前,他可不能就這樣自殺。
  炸竹輪好吃得不得了。
  空空深刻體會到竹輪原來是這麼好吃的東西。
  甚至可以說他完全已經明白忍者哈特利裡的獅子丸為什麼那麼愛吃竹輪──不過這當然是因為和烏龍麵擺在一起,雙方絕妙的搭配醞釀出如此美味。
  空空不禁心想,原來香川縣的人平常都是吃這麼好吃的東西嗎?
  要真是這樣的話,之前他不太願意嘗試──應該說光聽之下覺得味道可能很奇怪的紅豆餡年糕雜煮,恐怕也不能小覷──可是再怎麼說,空空都不可能在這時候要求證做給他吃。
  雖然空空覺得這碗麵很好吃,但他同時也覺得這種美味很危險。
  要是給這種美食釣上了,從今以後他搞不好會對證言聽計從──就像地球鏖滅軍現在對待空空這樣,沒有生活能力這一點有可能會被證趁虛而入。
  說得誇張一點,空空甚至覺得要是證一天三餐都做這種烏龍麵給他吃的話,要他認證當主人,自己當奴隸也行。有句話說『要抓住一個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就這層意義上來看的話,那他們可能不是主人與奴隸,而是料理人與奴隸才對。
  他吃下證用腳踐踏過的食物。就這個意義上來說,感覺他們兩人確實也像是這種上下關係──不,這件事就不提了。
  空空──擔心不知何時會不小心觸動下一道陷阱的空空,很想快點了解現在支配整個四國的究竟是什麼樣的規則,所以就算有失禮數,但還是想像午餐會議那樣,一邊吃烏龍麵一邊和證繼續討論。可是最後他們還是什麼都沒談到,只是先把麵吃光了。
  證好像打一開始就想吃飯的時候專心吃飯,也不主動開口向空空說些什麼──如果她是本地縣民的話,應該已經吃習慣烏龍麵了,但她照樣吃得津津有味,一點都不輸給空空。
  「用名店的材料做出來的麵果然就是不一樣。」
  或許材料不同,風味真的有差──可是無論是不是名店的材料,這樣一碗麵加上配菜錢還不到五百元,真是令人難以相信。
  而且這應該是專業師傅下廚煮麵的價格吧?
  「這家店真的會讓人想一吃再吃呢……」
  「不,就算你再來,店裡也沒營業了。」
  證直接給空空的感想澆了一盆冷水,然後雙手合十──
  「謝謝招待。」
  這麼說了一句。
  和『我開動了』這句話不同,對自己做的料理說謝謝招待,在意思上好像有點不太對,可是照本宣科地挑這種毛病也沒什麼意思。
  所以空空也有樣學樣雙手合十,懷著誠懇的心意跟著說:
  「謝謝招待。」
  空空有一種感覺,該怎麼說呢──真的不曉得怎麼形容,好像已經很久……差不多有半年之久,覺得自己好像獲得救贖了。仔細一想,只是吃了一團麵就感覺獲得解脫,說來也真奇怪。可是沒辦法,他就是有這種感覺。
  趁著空空深有所感的時候──用這種說法好像證趁著空空不注意的時候對他發動攻擊似的,但並不是什麼攻擊,登澱證伸手到空空面前,一下就把空碗給取走。
  「啊。」
  「什麼?」
  當空空反應過來的時候,證已經把他的空碗和自己的碗疊在一起了。
  接著她站起身走向廚房去──從這一連串的動作來看,證似乎想要把碗筷洗掉。
  「等……證,妳等一下。」
  「要等的人應該是你吧,你就坐在那邊等一會兒。我這個人,要是不整理個乾淨的話,總會覺得事情做到一半。你別緊張啦,要我說幾遍你才懂──像你這樣沒耐性,我可不想找你當我的擋箭牌喔。」
  「不是……」
  無論如何,空空本來也沒打算要當證的擋箭牌。
  他確實很想快點把事情問個清楚,可是現在之所以叫住證不是為了這件事。剛才是證做了這碗麵,為了要建立公平的關係,現在應該輪到空空來洗碗。而且撇開這種利害關係的算計,空空讓證招待了這麼一頓美食,也覺得應該禮尚往來,自己來清洗碗筷,所以才會叫住她。可是證卻是一副愛理不理的。
  雖然證老是一副不知道該說是輕佻還是無禮的態度,可是令人意外的是,她似乎是個很喜歡做家事的女孩子──雖然她那身蓬鬆鬆的衣服好像不太適合做家事的時候穿。
  再說空空雖然自告奮勇想要洗碗筷,可是他連洗碗精怎麼用都不太知道。既然這樣,比起他去瞎攪和,還是讓喜歡做家事的證來打理比較適合。所以他也不能在人家已經開口拒絕的情況下還硬要擠進廚房去。
  如果還要追究的話,證擅自用了無主製麵所的食材與餐具,然後餐後又像這樣仔細清洗乾淨,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這一點如果要討論的話可能也倒滿值得探討。空空的解釋是這麼做是證她個人表達禮儀的方式。
  剛才她那句『謝謝招待』或許也不是對自己調理手藝,而是對這間名店道謝也說不定──要是由空空來形容的話,或許就像從某位加入名球會【註】的球員借用球棒那樣。【註3:日本職業棒球名球會,由日本退役或現役職棒球員成立的法人團體,職業生涯中必須有一定程度的投打表現才有資格加入。】
  就算在法紀廢弛的情況下,應該遵守的禮儀還是得遵守。
  空空也能夠瞭解這種感覺──雖然這是非常瑣碎的道德觀。
  結果之後空空又花了十幾分鐘等證把碗筷工具清洗乾淨,就在時鐘的指針快要走到黃昏時分的時候,他們兩人──『魔法少女』與『英雄』才終於坐在製麵所的桌旁,直接毫無隔閡地面對彼此。
  之前和『篝火』聯絡到一半突然斷訊,不曉得她現在怎麼樣了。
  要是她察覺事實──察覺狀況不對勁,把這件事貿然向『上頭』報告的話,他們可能立刻就會動用不明室的『新武器』──如果她把這件事藏在心裡別說出去的話,目前對空空比較有好處,而且他也認為『篝火』應該不會辜負自己的期待。
  「來說說你的事。」
  登澱證主動開口說道。
  「到底了解多少?我的意思不光指你,而是指『外面』的人──四國的現狀有多少事情傳到島外去了?」
  「如果要說知道多少,當然是一無所知。」
  空空一開始先老實回答。
  戰略性地老實回答。
  「我們不知道四國內的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外界,也就是我們這邊的事發原因,是因為四國突然沒了消息。也就是說,外界鬧出事情的原因是因為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用『外界』形容自己所在的地方真是說不出的怪異,可是空空這時候還是決定配合證的角度來談事情,像是哆啦A夢用『未來』來表現自己誕生的時代那樣。
  「四國失去聯絡……我們當然不知道原因為何,嚴格說起來就連什麼時候開始都不清楚。等到真正發現有問題之後就把四國封鎖起來了。」
  聯絡船班、飛機,還有連接四國與本州的諸多橋梁設施,好像都被地球鏖滅軍以及類似的各個組織動用權限,以各種不同的理由封鎖起來──這種影響力、政治力還是令人咂舌。只不過即使採取這麼大的動作,他們依然是後知後覺、為時已晚……
  「到頭來,意思就是說你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證的語氣好像在重複確認空空所說的話。
  對她來說,這些事當然老早就了然於心吧──但是就如同外界不曉得四國內部的狀況,四國內部也不曉得外界的情況。所以對證而言,她首先必須對身為地球鏖滅軍一分子的空空確認外界的狀況。
  「我還是把之後的事情告訴妳好了。」
  空空把該補充的事項先向沉默不語的證說清楚。或許不是非說不可,而且有一部分和先前已經說過的事情重複,這也是為了預防萬一。
  「之後各個組織都祕密派遣調查班或是戰鬥班前來四國──可是就連那些人也立刻就失去聯絡了。可能就像妳講得那樣,被妳說的那個第一道陷阱給炸死了吧。」
  「新人殺手。」
  「什麼?」
  「我說那種陷阱叫做新人殺手──很難不觸動那道陷阱……應該說完全不可能。」
  「…………」
  新人殺手這句話也是遊戲用語嗎?
  至少空空之前從沒聽說過這個名詞,可是用不著證解釋,他也能憑直覺多少了解是什麼意思。事實上如果沒有人事先警告的話,這種『只要對外聯繫就會遭到爆炸襲擊』的陷阱根本避無可避。
  世界上有哪個人的危機感會這樣具體而微。
  「所以如果想要躲過那道陷阱,就只能在觸動陷阱之後逃出影響範圍之外了──就像你之前那樣。」
  「……反過來說,雖然這洗禮難度極高,可是只要照著步驟去做,就可以躲過那個第一道陷阱吧。就像我之前那樣。」
  「是啊。」
  證點頭應道。
  「像你那樣活下來的人嘛……有應該是有啦……」
  「有應該是有……怎麼聽起來好像不是很確定。剛才我也說過了……四國可是有三百萬人。既然人口這麼多,就算只是歪打正著,應該也有很多人活下來才對──」
  如果只有十幾二十人、一、二百人的話,那可能會一個都不留。
  但是三百萬不是小數目。
  單純從機率來想,就算存活機率只有三百萬分之一,三百萬人來嘗試的話至少也有一個人實際會存活下來──空空確信要躲過那道追蹤型爆破的可能性,絕對不可能低於三百萬分之一。
  就連自己都辦得到的事,沒理由其他人辦不到。這麼說雖然稍嫌自卑,可是簡單來說只要遠離爆發點到一定距離就可以躲過了──就算四國的一般市民沒辦法,可是各個組織登陸四國的人並非一般市民,空空不認為連他們都躲不過。
  實在難以想像。
  「如果光指第一道陷阱的話,能夠存活下來的人應該不少──可是我之前不是告訴過你?遊戲裡還設了其他很多陷阱。而且像第一道陷阱那種新人殺手的陷阱到處都是──你認為有人能夠躲過所有陷阱嗎?」
  「…………」
  雖然毫無根據,但是假如能夠躲過第一道陷阱的機率是百分之一……要是這樣的話,三百萬人當中就有三萬人能夠存活。可是危險程度一樣高的陷阱如果又設了三個的話,第一個陷阱剩三百人、第二個陷阱剩三個人,然後到了第三個陷阱之後存活機率就不到一個人了。
  證剛剛說到處都是,從這種形容方式來看,設下的陷阱恐怕不是只有三、四個之數──要真是這樣的話,想要不斷閃躲接連發動……不斷持續發動的陷阱根本是天方夜譚。
  空空現在還有命,雖然是靠自己躲過了第一道陷阱,可是之後是有熟悉四國的資深玩家登澱證帶路,他才沒有觸動原本應該會接續發生的陷阱,安全到達這間製麵所。
  就算空空在地球鏖滅軍被當成英雄對待,可是如果接二連三遭到那種陷阱襲擊的話,肯定在第三道──不對,在第二道陷阱就已經死了吧。
  GAME OVER。
  結束。
  空空光是憑自己察覺活過第一道陷阱,就已經是很不得了的奇蹟了。
  照這樣說的話,四國可能的確已經沒有──至少是幾乎沒有任何倖存者了吧。就機率上來說、就數字上來說──就現實上來說是這樣。要是對過度期待有倖存者、過度抱持希望的話,之後就會落得失望、絕望的下場。就像證之前的忠告一樣。
  空空已經明白了。
  可是他還不明白──登澱證是如何一再躲過這些新手必死的陷阱,到如今成為能夠帶領像空空這種新手的資深玩家。
  從登澱證的口氣來看,她對四國現在展開的這場『遊戲』的諸多『規則』,應該了解不少──所以現在還能保住性命,也才能在往這裡的途中不觸動任何陷阱,把空空帶過來。
  那麼空空現在應該做的事情──就是從證口中打聽到這些規則。要不然的話,他連噴嚏都不能隨便亂打。如果不知道打噴嚏會不會成為觸動某種陷阱的條件──
  「……不。」
  不對,有另一件事空空更想知道。
  另一件讓他忍不住好奇心,想要知道的事情。
  另一件他說什麼都想要知道的事情。
  空空不惜撇開輕重緩急,優先想要從證口中問出答案的事情並不是什麼規則云云。他最想知道的是證的飛行能力的祕密。要是不問個清楚,可能晚上都睡不著覺。
  「嗯?怎麼了?你覺得會有嗎?還是覺得沒有?」
  證一臉狐疑地對沉默的空空問道。
  對她而言,那種飄浮行為似乎是理所當然的身體能力,根本不需要特別說明解釋。她似乎沒想到空空會對這件事這麼興致勃勃。
  剛才她還說『之後再解釋』,但要是空空不主動開口提醒她的話,搞不好她在踩踏烏龍麵檲的時候就已經忘了這件事……既然這樣──
  「我想應該沒有吧。」
  空空彷彿已經有了結論,此時才終於結束思索開口說話。他認為表現得太猴急也不好。
  「如果照妳這樣說的話就會有一個問題。為什麼妳能活到現在……這和妳能夠在天上飛有什麼關係嗎?」
  雖然多少有點勉強,空空試圖把話題的方向導向證能夠飛行的理由。
  就空空的行為來說,這是非常少見的狀況。他的好奇心竟然超越得失算計──可是就算受到這種青少年般的好奇心刺激,空空這時候也應該想辦法自制,依照平時的方式行動才對。
  空空應該依照常理,發揮他那不只冷靜而且透徹的判斷力,把證的飛行祕密擺到一邊去,先問清楚四國的現狀才對──正因為他的人格如此,所以才會被地球鏖滅軍延攬、才能活到現在。
  可是他卻沒這樣做。
  搞錯了事情的輕重緩急。
  結果當然是後患無窮。
  無論是話題的先後順序、提出的問題與導引話題的方向,空空少年都完全搞錯了,這將會讓他陷入極為嚴苛的窘境──當然這時候的空空少年一無所知,連回答問題的登澱證也一樣。
  她只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啊~~」
  這麼說道。
  「對了,那件事也要講啊……嗯嗯,原來如此,還有飛行的事啊。這個嘛,也不是完全沒關係啦。」
  就如同空空擔心的那樣,過了一段時間之後,證似乎也把先前說好要解釋飛行能力的約定給忘了──空空心想真是幸好,可是實際上卻是大大的不幸。
  危機已經降臨。
  已經步步逼近。
  「會飛對我在求生的時候當然是有利因素──可是也有人像我一樣……不對,比我還更會飛,照樣觸動陷阱或是戰死。所以也不是一定要會飛才能參加這場遊戲。」
  所以你儘管放心吧。證這麼說道。
  「別擔心,就算不會飛也不會降低你活命的機率。」
  空空想的不是這件事。
  雖然聽證這麼一說,他才開始思考這件事,可是他的名字雖然叫做空空空,可是從來沒有想過『要在空中飛』。就算今天是搭直升機過來的,他也一點都不覺得興奮。
  「我只是想知道妳為什麼會飛而已。」
  「這樣啊,原來你想更了解我嗎?」
  不知為何,登澱證說這句話的時候表現得很扭捏。
  這也難怪,本人從不在意、認為理所當然的特徵受到他人的讚美,換作是別人也會覺得很高興──可是空空不是在讚美證本人、讚美她自身。
  話說回來,空空說的是『我想知道妳為什麼會飛』,要是解釋成『我想了解妳』的話,他認為在意思上好像差滿多的……
  可是好歹證沒有覺得不高興。雖然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可是要是她有所誤解的話,空空決定還是別多做解釋,就這樣繼續談下去好了。
  「嗯,我加入地球鏖滅軍之後到現在也有過各種不同的經驗,但還是第一次遇到會飛的女孩子。我自認遇到任何事情都能冷靜以對,可是當妳在前面飛,我在後面騎自行車追著跑的時候還是覺得很興奮。」
  「啊哈哈,也是喔。不知道的人看到了可能的確會嚇一跳。也怪不得你會覺得很興奮;怪不得我在前面飛,你在後面追的時候會覺得很……啊!」
  這時候證整個人突然僵住了。
  她似乎想到什麼事情。
  原本得意萬分的臉龐忽然刷得變紅。
  「你、你──」
  證一邊說一邊從椅子上站起來,緊緊按住自己蓬鬆鬆的裙子。
  「難道你一直都在看嗎?連吭都不吭一聲──」
  「啊……」
  就連空空都吐槽自己啊什麼啊。
  他這個人在這時候就是說不出什麼聰明的話打圓場──既然一路順利來到這家製麵所,當然沒辦法撒謊說沒看見或是看不見,可是他也沒有這個膽子在這時候對女孩子耍無賴。
  他的個性就是在闖禍時只會默不作聲。
  不過這次真正闖禍的其實不是空空,應該是證才對。而且她自己應該也知道空空只是按照她的指示跟在後頭而已,要是怪罪他也是錯怪人。所以她也照樣默不作聲。
  一陣就空空來看『會讓人想死』的尷尬氣氛瀰漫在製麵所店內──再重申一次,氣氛這麼難堪不能算是空空空的錯。
  他只是按照證的吩咐跟在她後頭而已。
  如果硬要糾正他什麼的話,空空空應該事先就知道這避無可避的尷尬沉默早晚會發生。他早該撇開這件事,先把真正重要的事情、為了活命必須知道的規則向證打聽清楚才對。
  要是他這麼做的話,或許說不定──
  就結果來看,或許說不定就可以避開這陣最終來說,對他毫無益處又避無可避的尷尬沉默了──不過過去的事情已經改變不了,已經結束的現實同樣也改變不了了。
  能夠改變的只有未來。
  這時為了改變未來而有所作為的不是空空,而是證。
  「哼。」
  她輕哼一聲。
  臉頰依然一片緋紅。
  「算了,反正就算給你這種小鬼頭看到也沒什麼好丟臉的。」
  空空心想既然沒什麼好丟臉,為什麼還沉默這麼久。可是他的心臟可沒強到膽敢把這種話說出口,而且要是證自己願意用這種方式妥協的話,他有什麼理由不應和?
  「是、是啊。」
  空空這麼說道。
  之後他回答的時候竟然還結巴了。總之空空對證的這個主意表示同意。
  「沒錯,再說就算給你看見,我也不會少塊肉。而且我穿的本來就是安全內褲,完全可以給人看。應該說我這件內褲就是要秀給人看的,要不然現在我就把裙子脫了給你看個夠。」
  「不,我想世界上應該沒有這種『要不然』……總之妳先坐下。坐下之後深呼吸,先冷靜下來再說吧。」
  雖然對證的主意表示同意,但空空可不打算唯命是從到這種程度──搞成那樣的話,根本就是另一種修羅場。他只是想要問出證能夠飛天的祕密而已,為什麼要忍受那種場合。雖然證已經拗起性子,可是空空說什麼都得把她安撫下來。
  而且證的衣服──那套有如魔法少女般的衣服是連身式的,她要脫裙子就等於整件都得脫下來,可以說肯定會引起天大的麻煩。
  「這種『要不然』當然有啊。」
  可是證還是不肯坐下,這麼說道。
  她又擺出先前那個交抱雙手的姿勢說道:
  「而且把衣服脫了確實比較好解釋清楚。」
  「…………?」
  把衣服脫了比較好解釋清楚?
  證這麼說了──這是什麼意思?
  還輪不到空空開口問,已經拗起性子、已經鬧起彆扭的證自己就先說出來了。
  「因為我之所以會飛,就是因為這套衣服的關係啊!」

  6

  空空之前推測證會飛行不是由於她自身的資質,應該是那身服飾、那身服裝藏有什麼祕密,看來確實沒猜錯──不過這也只是他隨便列出的幾個推測當中有一個猜中而已,一點都不值得誇獎。而且也不是由於他直覺敏銳的關係。
  空空沒有什麼有力的根據──如果硬要舉一個讓他做出這種推測的根據,頂多就是他認為證的個性隨便又粗魯,和那身充滿少女嗜好的輕飄飄服裝一點都不搭配,根本就是天差地遠。
  不過為了預防萬一,空空還是再問她一遍。
  「那麼證,妳之所以會飛都是因為那套衣服的關係吧?不是因為妳的身體接受過什麼改造之類的……」
  「改造身體?你在胡說什麼啊?」
  證皺起眉頭說。
  雖然她的臉還是很紅,不過生理反應似乎已經平復許多──語氣也冷靜下來。
  「怎麼可能會有人對我做這種荒唐……這種無視人道的荒唐事?」
  「…………」
  可是地球鏖滅軍裡就有不少戰士受過這種不人道的荒唐對待──空空不會在這時候說出來,提都不會提。改造身體是因為地球鏖滅軍的科學技術就算在業界當中也是數一數二嗎?還是說地球鏖滅軍真正在業界中數一數二的是不人道的心態呢?就憑空空的立場,他無從判斷。
  如果相信證表現出來的態度,就說明四國的絕對和平聯盟沒有進行人體改造這種類型的不人道行為。不過說不定只是證自己不知道而已。
  因為不管是地球鏖滅軍還是絕對和平聯盟,大家應該都是一丘之貉。
  無論如何,知道這件事讓空空稍微鬆了一口氣……不,應該是鬆了好大一口氣。
  不管是不是人體改造的結果,一個人不靠翅膀能在天上飛,這種現象對空空來說可是讓他非常難以接受──就是因為這種現實難以接受,所以知道那是由科學研發的衣服所帶來的效果,管他是哪種科學都好,都能帶給空空無比的安心感。
  雖然不知道其中運用到何種科學機制,可是空空平常和死敵怪人──也就是『地球陣』戰鬥時也有穿一套緊身衣,也就是他的代號『醜惡』其中一個由來,那套偽裝緊身衣『醜惡怪俠』。只要把證的衣服當成和『醜惡怪俠』類似的東西,感覺就簡單易懂多了。
  只要覺得能夠了解也就夠了。
  既然了解,關於證的飛行能力也就沒什麼好再追問的了──如果那是科學技術的產物,就算問是怎麼運作的,只有國中一年級程度知識的空空也不可能聽得懂。
  「好吧,那我就放你一馬,不脫了。」
  「嗯,謝謝妳。」
  這時候說謝謝顯然大有問題,可是空空這個習慣也不是說改就馬上改得掉,再說要是證當真寬衣解帶,空空確實也吃不消,所以他也就不改口了。
  「那我就穿著解釋給你聽──這可是我特意允許的喔,特意允許解釋讓你知道的喔。其實這件事本來是機密事項,不過現在這個狀況,保持機密也沒什麼意義了。這件衣服是絕對和平聯盟配給的東西──」
  「啊,不,妳不用說了。證。」
  證一坐下就開始說明,空空根本來不及開口,慢了半拍才制止她。只要不讓證繼續說下去,空空就不會被對話的話題拖著跑,能夠把主題拉回到四國的狀況。
  「我只要知道妳會飛是因為那套衣服就夠了。我本來怎麼樣都覺得很不可思議,所以才忍不住開口問妳。可是更重要的是四國現在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樣啊,你說得也是。」
  看到空空顯然已經對自己的飛行能力沒了興趣,證似乎覺得有些白高興一場。可是她也同意事情有輕重緩急、有先後順序,所以只是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也對啦。只要說清楚講明白就沒什麼好大驚小怪了嘛──你的反應看起來真的超新鮮,說有趣是很有趣啦。不過就如同高度發展的科學都與魔法無異,魔法其實也和高度發展的科學沒什麼兩樣嘛。」
  背脊一陣涼。
  空空感到一股寒意竄過全身──證剛才說她看空空的反應覺得很有趣,可是就反應來說,此時空空表現完全不如她的期待。因為他對這股寒意一點反應都沒有。
  可是對空空少年來說,這股寒意前所未有。
  那是因為證剛才說的那句話與從前『醫生』對空空說的話非常相似──不只相似,甚至可以說幾乎字字句句一模一樣。
  而且從證那句話的意思來看,好像在說──等等。
  先讓腦袋冷靜下來。
  不要像人類那樣慌亂。
  空空吸了一口氣,讓聲音聽起來平靜些。
  他一邊注意講話的時候千萬不要咬到舌頭──
  「聽妳這樣講──」
  ──一邊說道:
  「好像在說──妳是靠魔法在天上飛似的。」
  他這麼說道。
  「嗯?咦?是啊。」
  證立刻回答。
  「因為我就是魔法少女嘛。」

  7

  「來談正事吧,關於現在四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說完之後證停都沒停下來,按照空空剛才的要求,直接把話題的重點轉到優先順序比較高的重要事項。空空當然沒辦法要她別講。剛才證本來要向他解釋的時候,是他不讓人家繼續說下去的,現在又怎能要她『妳還是把飛行能力的事情說清楚』?怎麼能提出這種任性不講理的要求。
  雖然不能提,但空空還是會去想。
  證能夠在天上飛是因為那套衣服──可是明明是因為衣服的關係,她仍然自稱是魔法少女。
  如果她那句話是一種比喻,甚至根本就是在開玩笑,那自然是再好不過。可是這種推測未免太溫吞又太樂觀了。不,空空甚至不知道真能這樣樂觀嗎?
  如果用空空最拿手的伎倆『排除主觀意見的判斷』去分析他們剛才那段對話,結論就只有一個。
  登澱證。
  她本人和空空沒有什麼不同──雖然不知道她的心理狀態和空空是否一樣,但至少在生理上只是一般的十三歲青少年,也就是說她只是個沒有接受過肉體改造的普通少女。
  所以要是有什麼原因讓她有資格成為絕對和平聯盟的戰士,肯定就是組織配給的道具。就像空空因為有組織配給的『醜惡怪俠』、『破壞丸』、『驗明鏡』,還有這次的『戀風號』,才能成為英雄活躍於戰場上。
  到這裡,證和空空都一樣。
  可是反過來說,兩人的相同之處也只到這裡而已。
  配給空空的各項道具都是最新科技的產物,可是證就不一樣了。配給她的道具,也就是那套服飾是魔法的產物。
  魔法道具。
  至少證是這麼聲稱的。
  雖然空空的腦袋中沒有什麼所謂魔法衣、魔法裝的概念,可是他知道相似的種類裡有一種道具常常出現在童話故事當中,叫做『魔法飛毯』。
  那是一種虛構的道具,只要坐上去就能夠在天空中翱翔。
  如果根據魔法飛毯去想像的話,在感覺上空空就能接受有一種衣服只要穿上去就能在天上飛──他的腦海很容易便能編出一套公式,要是把『魔法飛毯』剪開重新縫製,照這種理論就可以做出能夠飛天的衣服。
  可是這當然是指虛構的想像。
  如果只限於虛構想像的話,他當然可以這樣想。
  既然這個世界上沒有魔法,那麼空空編出的公式當然不適用於現實世界──照理來說應該不適用於現實世界。
  比較現實的說法就是,證穿的這套衣服是用類似飛毯的科學纖維織成,實際上是用電或是某種能量當成原動力來產生反重力。而這個自稱是魔法少女的女孩只是用比較夢幻的方式稱之為『魔法』。
  空空的『醜惡怪俠』也是這樣,不知道的人看了也會覺得就像是魔法一樣──更有甚者,如果不知道電視或是廣播如何運作,說那是魔法也無不可。
  這就像有些老爺爺老奶奶會把電腦當成魔法盒子,可是真的有資格嘲笑他們的人又有幾個呢?
  只是──她今年十三歲。
  就如同長到十三歲的人已經不會對魔法少女有什麼憧憬,同樣的,登澱證的年紀也早就不是對魔法深信不疑的年紀了。就算論精神年齡,從空空剛才和她說這麼久的話來判斷,證的個性應該喜歡裝出成熟大人樣、像鄰家大姐姐一般。而且她把空空當成小鬼頭對待,看起來不會想在他面前裝出一副嬌俏的模樣。
  可是她的言行與其說是主張有魔法的存在,彷彿根本把魔法當成家常便飯那樣──這是不是代表對她來說,飛行能力理所當然就是一種魔法。
  要真是如此的話──那會如何?
  「是啊……這才是我想知道的。」
  就算真是如此也不怎麼樣。
  不怎麼樣而且也不能怎麼樣。
  如果高度發展的科學與魔法無異的話──也不用特地在這時候去做區分。
  也只能這樣告訴自己了。
  空空的判斷就是他的思緒必須得在這裡中斷。
  這個判斷雖然已經稍嫌太遲──可是他在這時候做出這個判斷,好歹能避免最糟糕的情況發生。因為至少他還能打聽到現在四國進行的這場遊戲最基本的規則。
  最最基本的規則。
  「我想不用特別說明,我之所以來進行調查,就是因為這次事件說不定是地球向人類發動的攻擊……或許是繼『巨聲悲鳴』之後另一場大規模攻擊事件。假如四國的居民全都已經遇害,我認為這麼想應該沒錯……實際情況究竟如何?」
  「嗯,這一點我也有同感。」
  證點頭道。
  話題談到地球之後,證才終於冷靜下來。該怎麼說呢,她的神情總算比較有『戰士』的樣子了──雖然所屬的組織不同,可是說到痛恨地球這點,或許證和地球鏖滅軍的人也沒什麼不同。
  「雖然沒有實際的證據,可是我很確定,絕對沒錯。因為只有地球才有這種能力嘛──總不可能是火星幹的吧?」
  「妳說得……也是。」
  可是我認為現在就斷定這是地球幹的好事還太早了點。要是這麼說出來的話,兩人肯定會有一番爭論,所以空空沒有說出口。或許唯有和地球直接有過對話的空空才懂得這種感覺。
  可是空空還是姑且一試。
  「不過我覺得這次事件和過去地球對人類進行的攻擊似乎有點不一樣。」
  他試著導引證的想法。
  而證似乎也認為這種事不需要空空強調。
  「是啊。」
  這麼點頭回應道。
  「所以我覺得這次事件與其說是地球的攻擊,不如說是地球的實驗才正確。這是我目前的看法。」
  「實驗?」
  「我不曉得你們組織是怎麼想的,可是絕對和平聯盟認為某一時期在全球各地頻傳的『微聲悲鳴』,其實就是發生在去年的今天那場『巨聲悲鳴』的練習演習,也就是實驗──同樣的,我們也認為現在發生在四國的現象、襲擊四國的現象可能也是為了下次對人類發動攻擊的預備階段。」
  「……原來如此。」
  該怎麼說才好呢……這種可能性空空連想都沒想過。
  雖然不清楚地球鏖滅軍的『上頭』怎麼想,可是空空完全只是把『微聲悲鳴』當成迷你版的『巨聲悲鳴』──過去他從沒想到那可能是地球練習過幾次之後正式高喊一聲,而且也沒聽任何人提出過這種看法。
  因為這種說法就某種層面上來看──
  不也能解釋成地球在成長嗎?
  地球經過練習之後,攻擊人類的技術愈來愈好──空空根本沒想過這種可能性,老實說他也不願意去想有這種可能性。
  可是一旦萌生這種想法──似乎也能明白為什麼要專挑四國這座島。
  這種看法當然會留下一個問題,那就是世界上島嶼何其多,為什麼地球要選四國當作練習場地。
  對於這個問題,或許四國事件只是地球在世界各地進行的龐大實驗當中一個場地也說不定。這也不無可能。
  日本四島之一被挑中的理由,是因為那時候和地球對話的是空空──至少他不願意這麼想。
  「要是把這次事件當作是一場實驗,就能明白為什麼地球要這麼拐彎抹角了──如果你還有其他合理的解釋,倒希望由你來告訴我呢。因為如果地球單純只是想把四國的人殺光,只要連續發出幾次『巨聲悲鳴』就行了嘛。」
  「…………」
  這件事每個人都想過。
  如果地球連續發出幾次『巨聲悲鳴』的話,人類幾乎防不勝防──沒有任何手段能夠防備。除了極少數『聽不見悲鳴』的人以外,所有人類都會死。
  可是為什麼地球不這麼做呢?
  地球鏖滅軍對這個問題的看法是,『巨聲悲鳴』是地球最後的殺手鐧。就算不是最終手段,也沒辦法連續施放。
  要是可以的話,地球老早就這麼做了。地球鏖滅軍就是基於這種小家子氣的解釋才會這樣想。
  下次悲鳴什麼時候會發生。
  除了已經從地球口中知道答案的空空少年以外,那種一致看法可以說是人類唯一可依靠的希望。
  與其為了不知何時發生的悲鳴而惶惶度日,光是有這種希望──這種樂觀的希望就足以讓人心獲得救贖。
  可是看來登澱證──嚴格說來應該是絕對和平聯盟的看法似乎沒那麼樂觀……
  「該怎麼說呢,總覺得地球好像在測試人類。」
  證說道。
  「這是一場以四國這個有限空間為背景的實驗──不對,在地球的眼裡看來,這應該是一場遊戲吧。遊戲裡有很多禁止規則,觸犯規則的人最先死。就是這樣的遊戲。」
  「……妳的意思是說這是一場死亡遊戲嗎?就好比像蠱毒……把一群人關在狹窄的空間裡,讓他們自相殘殺那種遊戲……然後最後只剩下一個人存活這樣……」
  「就我這個實際參與遊戲的人來看,應該不太一樣,感覺應該不太一樣。因為遊戲沒有強迫玩家彼此一定得自相殘殺。或許有些合作模式可能會觸犯禁止事項,誘發陷阱──但基本上是鼓勵玩家用合作遊戲的方式進行。」
  「…………」
  聽她用到合作遊戲這個字眼,語感愈發像是玩遊戲一般了……空空認為說不定證是藉由這種比較委婉的表現方式來忍受現實帶來的壓力。
  與其把現狀看成一場實驗,稱之為遊戲當然在心情上會比較輕鬆點。
  這樣一想,他也比較能夠諒解為什麼要用GAME OVER這種惡質的措詞了。
  這時候空空雖然異於往常地用非常善意的角度去解釋,但他還是猜錯。
  登澱證完全是根據字面上的意義把現在的情況稱作是一場遊戲──沒有任何心理上的推託或是逃避的意思。
  可是有一件事情很諷刺。
  如果證與空空像常人一樣就學的話,現在都還是國中一年期的學生,所以這兩個英文能力只有國中一年級程度的人,此時並不知道有一件非常諷刺的事情。
  他們並不知道GAME這個英文單字除了遊戲的意思之外,還有另一個意思。
  那就是──獵物。
  「事情正好發生在兩個禮拜前──那時候在四國的所有人都強制參加遊戲,成為遊戲中的玩家。參加的玩家當然和戶口有沒有登記在四國沒關係。偶然來四國旅行的人也得強迫參加。遊戲的系統也接受中途參加,之後登島的其他組織成員……就像你這種人也被認定是遊戲裡的玩家。幾乎所有玩家都因為第一道陷阱的洗禮、因為那個入門儀式而喪命……不過呢,運氣好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強制參加這場遊戲,或是過橋、或是坐船坐飛機離島,就這樣破了遊戲。」
  「……破了遊戲?」
  「對。」
  證說道。
  她一臉嚴肅地說出這段最為重要的情報。
  「躲過所有禁止事項──沒有因為誤中陷阱而死然後逃出四國。這就是這場遊戲的破關條件。也就是說這場遊戲不是死亡遊戲──而是一場逃脫遊戲。」

  8

  而是一場逃脫遊戲。
  登澱證在講述這項重要情報的時候用名詞結尾,不是為了刻意對眼前的少年空空做什麼情境效果。
  單純只是因為她只講到這裡而已。
  而是一場逃脫遊戲──
  這句話說完之後──證的頭顱就『破裂』開來。
  如果要形容的話,彷彿就像空空先前使用的手機一樣『炸開』──炸得粉碎、炸得連一點碎片都沒留下。
  空空眼睛睜得老大。
  可是他束手無策,只能用圓睜的雙眼看著沒了頭顱的魔法少女癱軟下來。空空不但沒能問她這場以四國為舞台的逃脫遊戲中最重要的內容,也就是有哪些禁止事項,而且也完全想像不到這時候證究竟不小心觸犯了什麼禁止事項──


  第三回 第二位魔法少女!秘密魔法的祕密

  0

  如果失敗為成功之母,
  那麼自大就是成功之女。

  1

  不是死亡遊戲,而是逃脫遊戲。
  這句話等於是登澱證留下的最後一句遺言,可是聽在運動少年空空空的耳裡,他根本不太了解這句話背後的含意。
  有一個名詞叫做真人實境逃脫遊戲,從這個名詞看得出來,逃脫遊戲原本的意思是電腦遊戲的其中一種遊戲類型。空空也和那些年輕的小孩子一樣對遊戲多少有點興趣,但稱不上非常精通。
  所以他只能從這句話的意思去理解現在的情況。既然叫做逃脫遊戲,那遊戲的目的當然就是要逃出去。可是──

  2

  「嗚──哇……」
  看到眼前的同年少女『爆炸』,地球鏖滅軍第九機動室室長空空空就像從椅子上滾倒似的翻了個身──不過這不是因為他嚇了一大跳,驚慌之際下意識地翻身。
  空空是為了保護自己。
  他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受那陣爆炸傷害才會主動把身子向後仰──為了避免被證身上噴出來的碎骨肉屑濺到。手榴彈殺傷人的方式不是利用火藥爆炸,而是因為碎片會到處爆開,對周圍造成破壞。經過這半年的學習,空空也知道就算是一般的炸彈多少也差不多。
  因為空空從椅子上翻下來,所以背後在地上重重撞了一下,但總算沒被證的爆炸給波及傷害到──雖然結果如他所願──但空空自己也知道這只是偶然之下的結果而已。
  偶然之下。
  不是偶然之下躲開這陣爆炸。
  而是偶然之下,自己現在還活著。
  假如此時此刻,有一條『規則』是『禁止從椅子上翻下來』的話,那空空也會和證一樣爆炸而死。只不過──
  只不過證她自己,那位魔法少女究竟觸犯了什麼規則才會落得爆頭而亡的不幸下場?
  「…………」
  空空用手撐著桌子慢慢站起來。
  雖然證的頭顱已經炸掉,可是她不像空空,沒有就此倒下,身子還是一樣坐在空空面前。一具無頭屍穿著魔法少女服裝的蓬鬆連身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這種光景看起來十分異樣,可是空空的心不會因為異樣就有任何波動。
  不,很難想像這世上有任何事物可以讓空空的心盪起一點漣漪。如果有的話就是讚岐烏龍麵了。話說回來──證對這場逃脫遊戲的規則很了解,也在遊戲中安然活過來,可是現在竟然就這樣簡簡單單死掉,這才更叫人難以想像……
  「無頭屍體……又讓我想起小狼……」
  空空一邊沉浸在那段很難稱得上浪漫的回憶之中,一邊檢視證的屍首。要是這時候看到女孩子的屍體會驚慌失措,那他老早就已經死了。
  就算是自己的家人,死了就和一般的無機物沒兩樣。空空空就是能夠做出這種判斷的人──空空空就是能夠把屍體稱為無機物。更何況是個見面只有幾小時的女孩,當然不可能有多深的感情。
  雖然證做給他吃的烏龍麵當然是很美味。
  可是──
  「…………」
  空空仔細檢視脖頸的斷面處……或者應該說檢視爆炸的痕跡。這個行為也是一樣,要是有一條規則是『不得窺視人體爆炸的傷口』,空空就會當場命喪黃泉。
  現在這個情況就遊戲來說實在太不合常情,要是一般人的話可能會因為害怕觸犯規則而不敢動彈。但我們的英雄空空空不是一般人。
  要是有一條禁止事項叫做『一動也不動違反規則』的話,結果同樣也是死路一條──就算理論上能夠想到這點,可是舉止能夠像他這麼大膽的人可能沒幾個。
  「…………」
  爆炸的痕跡就如字面上形容的一樣就是一般爆炸痕跡,沒有什麼異狀──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就只是一道慘不忍睹的燒焦傷口而已。因為傷口瞬間燒焦,發揮了止血的效果,所以證的屍體還有她那身魔法少女裝扮似乎沒有因此沾染鮮血。
  可是從四周肉片的噴濺情況來看,空空的印象是炸藥分量似乎正好足夠炸掉一個少女的腦袋而已──其實哪有什麼印象不印象,這場爆炸不可能是用火藥引起。
  空空不認為證的腦袋裡被埋下了火藥。
  在四國──在整個四國各地設下的所謂『陷阱』,應該不是這種物理性的陷阱。實際上曾經被這種爆炸追得到處跑的空空這麼認為。
  這應該就和『巨聲悲鳴』一樣,都是基於超自然、超現實的原理造成,或者是說──
  或者是說……與魔法有關的原理……
  「不……真是奇怪。」
  空空低聲喃喃自語。
  空空在跳傘降落的操場正要與外界聯繫時遭到爆炸破裂的攻擊,而登澱證這次也是死於爆炸破裂。乍看之下兩者好像一樣,可是卻有明顯的不同。
  空空遭遇的洗禮、第一道陷阱、專殺新人的爆炸,嚴格說起來──沒有攻擊空空本人。那場爆炸最先攻擊的不是空空的身軀,而是攻擊他的通訊器材──攻擊他的手機。
  一開始是手機在耳朵旁炸開。
  一連串的追蹤爆炸是在那之後才開始的──現象本身雖然很恐怖,但也可以說是因為這樣,空空才能在之後的追蹤爆炸全身而退。真要說的話,空空空沒有寬裕的時間,但是卻有寬限時間──有寬限時間讓他能夠躲避已經發動的陷阱。
  雖然事發沒有任何前兆。
  可是照這種說法來說,卻是有預告。
  有預告,而且有布置。
  為了讓人逃跑、讓人逃生的布置。
  可是這次襲擊證的爆炸──沒有任何預告,頭顱突然被炸爛,那樣子根本想躲也躲不掉。證說過就算因為觸犯禁止事項而引動了陷阱,之後應對得宜的話還是有機會活下來──可是像剛才那個情況,不管再怎麼樣都不可能躲得掉嘛。
  就算有人行動起來像空空這樣冷靜確實,但要是遭到一發動直接爆頭的攻擊也是難伸手腳──不,應該說手腳可能留著,項上人頭卻是難伸了。
  這和證告訴他的情況不一樣……為什麼?
  「……不,應該不是『為什麼不一樣』,『就是因為不一樣』所以她才會死吧。應該是證先前不知道的規則、陷阱在這時候發動了。」
  而且空空推測那應該是相當嚴厲的規矩。
  要是用棒球來形容的話,證就是犯下會被立即判出場的惡劣違規行為才會突然爆頭──不曉得該說幸運還是倒楣……不,如果要說幸運還是倒楣的話那當然是幸運,她過去成為玩家在四國參加這場遊戲的時候,應該從來沒有遭遇過這麼嚴重的規則。
  那是當然的。
  要是之前遭遇到的話,就意味著她早就已經死了。
  「…………」
  就算這樣姑且能夠說明證為什麼會死,但有一件麻煩的事情、無力的事情,那就是這個結論對空空一點幫助都沒有──照一般情況來說,反而更令人絕望。
  也就是說──
  照這樣說,雖然登澱證和空空往來的時候表現出一副資深玩家的風範──至少對初學者空空來說,她的玩家經歷更久。但有些危險的規則就連老資格、老經歷的登澱證都不知道。
  那麼空空今後要怎麼樣進行這場遊戲才好──
  之後的他將是行無所之、坐無所據。
  就在現在。
  雖然換個角度來看,空空和證不同,知道『有一種陷阱只要犯了就是死路一條,絕對躲不掉』,光是這樣就已經比她更有利……可是空空也認為與其知道有這麼一條可怕的規則存在,倒不如像證那樣一無所知,反倒更能以輕鬆的態度進行遊戲。
  也罷……
  或許也可以說在所謂的一般社會裡也到處暗藏著致命的危險、立即喪命的危險,只是人們都沒有意識到而已……不過就算拿這種說法當理由,至少登澱證本人應該是不會接受吧。
  這世界上不可能有人能夠坦然接受死亡。
  「討論話題的順序……真的搞錯了啊。」
  空空帶著反省的意味想著。
  他在反省,而且還是深刻反省。
  就算證不知道有秒殺型陷阱存在,但她知道的陷阱肯定很多──可是空空卻沒先問這些規則,反而滿心只急著想打聽她飛天的祕密。
  結果他打聽出的情報也只有一知半解的程度──早知如此,乾脆別理會證的飛行能力,只問她關於四國的現狀就好了。
  就算不問四國的事情……
  「證知道『那個人』的事情……雖然她叫我不要理會,或許還是應該問個清楚才對……」
  不。
  這只不過是感懷而已。
  就算證知道『那個人』的事,空空也不認為那些情報對他今後在遊戲裡求生有什麼幫助。『那個人』怎麼想也不像是精通遊戲的人……就連人生都不太精通。
  空空已經知道『那個人』和絕對和平聯盟有聯繫──目前只要知道這件事就夠了。當然如果有人願意告訴他更多的話也很好,他絕對不會嫌對方囉嗦。
  可是真正該問的事空空卻沒問到。
  登澱證……那位魔法少女只讓空空徹底了解到烏龍麵的魅力,到頭來真正重要的事情卻什麼都沒告訴他──就這樣照她自己所說的『GAME OVER』了。
  不會復活。
  也沒有接關。
  因此只能確定一件事。
  接下來空空得在沒有說明書、也沒有祕笈的情況下,在四國進行這場逃脫遊戲。

  3

  就如同之前描述的,空空對遊戲不太熟悉……為了那些和他一樣,對遊戲所知不深的人,在此稍微解釋一下何謂『逃脫遊戲』。那是一種以『逃出自己所在的封閉密室』為主題的遊戲。要逃離密室就必須要解開謎題或是拼圖、找出提示,不斷嘗試錯誤來尋找出口或是逃脫方式──而真人實境逃脫遊戲也就是在現實中進行遊戲。
  當然有些遊戲是設有陷阱的。
  不過就算空空對這些細節不熟,就他的感覺來看,也認為把整個四國當成『密室』範圍也太大了──這就好比推理小說裡聲稱事件發生在一座絕海孤島上,結果故事舞台卻是澳大利亞那樣。
  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大場面、大格局的確是全球級的。就這一點來看,證會一口咬定絕對是地球發動的攻擊也是無可厚非。
  只是空空在目前這個階段對此仍持保留態度──雖然他完全採納證的意見,同意現在發生在四國的狀況是一種『實驗』也是『遊戲』。可是主導者到底是不是地球,他認為應該『還未可知』。
  不過要是有人問他如果不是地球幹的好事,難不成會是火星嗎?空空也只能兩手一攤,回答我不知道……
  可是在他心裡總有一種『不像是地球所為』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
  不,雖然一開始毫無根據,可是現在有一件事倒也不是不能當作他這麼想的依據──那就是『地球陣』的存在。
  地球派遣混雜在人類社會當中的怪人『地球陣』。
  打倒『地球陣』就是空空平常在做的工作──那種和一般人沒兩樣的怪人充斥人類社會,不管在四國還是哪裡,應該到處都存在才對。
  既然這樣,對地球來說把四國的居民全都當成目標,就等於連自己家的怪人也牽扯進去──對地球而言,這麼做應該拂其本意吧?
  即便這是一場『實驗』、是一場『遊戲』。
  又或者──是一場『虐殺』。
  地球想要消滅的終究還是只有人類而已。
  地球連人類以外的生物都不想殺害,實在很難想像會做出這種讓自己人陷入危險的行為──其實哪有什麼想像不想像,就算和地球打過照面,空空也不明白地球到底有沒有什麼想法。
  「……來想想吧。」
  空空開始思考。
  思考今後該怎麼辦才好。
  他這種打死不退的個性可是品質保證──不,如果要放棄的話,少年空空放棄事情是異常地快,可是他從來不曾放棄自己的生命。
  無論遊戲規則、遊戲難度設定再荒唐,就算被迫不得不接受,空空也絕不會因此自暴自棄,做出結束自己生命的行為──絕不放棄。不論什麼人在背後有什麼企圖打算,就算是這種危險的遊戲,他也會朝破關努力,絕不會迷失方向。
  為了那萬分之一的機率,不惜賭上生命。
  賭博。
  如果是左在存,就會用這麼一句話來形容他這種行為。而空空會為了這種行為賭上性命,根本不假思索。
  雖然登澱證沒有把真正關鍵的事情告訴空空,但她已經透露出幾件重要的情報──空空在腦袋裡依序整理。
  要怎麼做才能逃離這困境──登澱證已經把破關需要的破關條件告訴他了,簡單來說就是要逃出四國這個遊戲舞台。
  這就是絕對條件。
  雖然她只是短短說了一句,細節還不清楚。可是證已經告訴過他有些人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用一般的方式搭乘電車、飛機或是船隻離開四國。所以要逃離四國肯定是沒問題的。
  已經有人破關了。
  用奇幻風格的方式形容,四國並不是被強力的結界包圍,也不是必須先解開結界才能離開。只要乖乖遵守規則,不要觸犯禁止事項,依照步驟來進行的話──就可以離開四國到外面去。
  並沒有規則說『不得離開四國』。
  唯有這件事絕不可能。
  問題是離開四國的人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曾經參加過這場遊戲,毫無自覺。他們就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破了關。
  假使他們發現四國有異狀,因為擔心又跑回來的話──這次就真的會被規則所束縛,再也出不去。
  「假如有人已經破關的話,就是在遊戲剛開始不久之後偶然離開四國的人……可是照遊戲的涵義上來看,嚴格說起來應該不算破關吧。他們可能打一開始就不算是遊戲裡的玩家……」
  這應該是運氣問題,換句話說就是誤差範圍。
  照這樣說,中途參加闖進遊戲裡的空空也只不過是誤差罷了──
  「雖然判斷沒有『不得離開四國』這條規則,但要離開可能需要什麼條件,我還是先把這些規則搞清楚之後再出去……等等。」
  空空說道。
  他喃喃自語整理思緒,發現了一件事。一邊看著眼前證的屍首,發現了一件事──按照一般常識來想的話,他這種坐在屍體面前整理思緒的態度當然不太值得稱道,可是也能說多虧他看著屍首思考才能發現這件事。
  空空和證交談不久,還來不及了解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是個什麼樣的戰士。但至少可以確定證認為自己對這場遊戲瞭若指掌……雖然最後她還是死於自己不知道的規則之下。
  證一口認定是地球幹的好事,多少受到偏見或是個人想法的影響──但她對這場遊戲規則的理解,也是建立在某種程度的實際根據上。
  所以說……雖然在空空問這件事之前證就已經死了……她是如何知道這些規則的?
  空空在這場遊戲是菜鳥中的菜鳥,菜到沒被新人殺手的陷阱炸死根本就是奇蹟──可是每個人一開始都是菜鳥,登澱證也不是最初就有說明書或是祕笈可看。她之所以能夠活下來,『能夠在天上飛』固然是其中一個原因──有了那種飛行能力、魔法能力的話,要逃過那陣追蹤型爆炸應該不是什麼難事──最初還是個菜鳥的她到底是怎麼知道規則,成為資深玩家的呢?
  「…………」
  那還用說嗎?
  當然是──如同現在空空在做的事情一樣。
  空空看到證的頭被炸掉,所以得知這場遊戲有秒殺型的陷阱存在──也就是說要熟悉這場遊戲,最標準的方法就是從他人的失敗學習。
  四國的人口有三百萬人。
  其中大部分的人想必都死在第一道陷阱之下──可是假設如空空料想的那樣,有相當多的人活過第一道陷阱。
  那麼活下來的人就能夠從死者的樣子得知發動的規則,或是犯了什麼禁止事項。
  第一道陷阱之後,要是在第二道、第三道陷阱也依樣畫葫蘆的話──那麼只要躲過愈多陷阱,就能從犧牲者死亡的樣貌得知新的規則。
  「原來如此,所以才叫做『擋箭牌』啊……」
  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這句話原本的意思聽起來就不是好事。
  登澱證之前說的好像這場遊戲需要玩家一起通力合作,搞不好這才是她真正的打算──她希望空空用性命替她找到自己未知的規則。
  光是這點企圖,空空並不會因此認為自己受騙上當或是遭到利用……他反而認為要是和證的交易成立的話,現在應該早就學到她掌握的規則了。所以沒能讓證利用,空空覺得真是吃了大虧。
  不,如果要論感覺的話,何止是吃了大膀,簡直是down到谷底了。
  這麼一想,空空對於現況的危機意識又更加三級跳。
  就算利用擋箭牌──換句話說就是利用活人當犧牲品,從他人的死狀學習規則是這場遊戲標準的玩法,但中途參加、姍姍來遲的空空,之後已經沒辦法用這種玩法進行遊戲了。
  因為如果證說的話可信,現在四國已經沒多少人還活著──雖然任何人一開始都是菜鳥,可是現在和證剛開始參加遊戲時的狀況已經不一樣。
  遊戲進行到這個階段,已經不會有大量的犧牲者出現。
  甚至應該說遊戲已經快要結束了。既然這樣──
  「…………」
  把狀況……應該說困境大致整理過一遍、了解現實有多絕望之後,空空姑且還是決定把現下未解的疑問點好好想清楚。
  不是問題點,而是疑問點。
  只要繼續進行遊戲的話,這個疑問點早晚會釐清,所以可能也算不上多重要──證的屍首坐在他的面前,這件事本身也是一個疑問點。
  簡單說來,這是一場會死人的遊戲。
  但是人死不是死了就沒事──真要說清楚的話,只要有一個人死掉,就會有一具屍體。會出現屍體──會有一具屍體誕生出來。那麼假設死了三百萬人的話──算算就會有三百萬具屍體出現。
  可是四國卻空蕩蕩的。
  至少在從學校到這裡的一路上,空空都沒看見屍體──一具都沒看見。不但沒看見屍體,就連陷阱發動的痕跡(除了他自己觸動的陷阱以外)都找不到。
  有一種說法可以解釋,證為了不想嚇到空空這個遊戲新手,刻意避開有屍首或是有陷阱痕跡的地方,選擇比較乾淨正常的路徑把他帶到這間製麵所來……可是照理來說這間製麵所裡應該也會有店員或是顧客的屍體才對。
  證應該沒有時間把屍首藏起來……
  因為沒有屍體,所以空空一直沿用『失去聯絡』、『失蹤』這類表現方式。可是如果觸動陷阱最終代表有人會死的話──在某處應該就會有屍體才對。
  或許是因為空空平常有燒好香,或者單純只是出於偶然,他的這個疑問不久之後就會獲得解答──可是就算撇開這一點,關於現況的疑問實在太多了。
  「不行啊……感覺真的好像在不懂規則的情況下打棒球一樣。不曉得怎麼用球棒和球,連守備位置的意思都不知道……」
  空空以前曾經花了好大一番工夫向不懂棒球規則的同學解釋棒球的樂趣──不論是哪種遊戲或是競技,某些事情對參與者來說可能很理所當然,但是不懂的人真的就是不懂。只是有一件事千萬不能忘記,這場遊戲和棒球不一樣,所有玩家都必須自己摸索規則。
  除了遊戲主導者之外──前提是如果真的有遊戲主導者存在的話。
  「到頭來,不懂規則的話什麼都別提了……這樣的話,現在我應該做的事情就是想辦法找到像證一樣的倖存者,從那傢伙口中盡可能問出他知道的所有規則……」
  空空覺得這就好像大海撈針一樣。
  這種比喻原本多少有點誇大其詞,可是空空覺得在四國這麼遼闊的面積要找到可能只有少數幾人……頂多只有幾十人的倖存者,搞不好真的和這句話的語意相去不遠。
  證當時是她發現空空光明正大跳傘下來,主動來找他。雖然那時候說不定還有其他倖存者、其他玩家也看見空空跳傘下來,可是……
  該怎麼辦?
  空空認為降落傘可能還派得上用場,所以放進背包裡帶過來了。要不要再把降落傘穿起來,找個顯眼的地方再跳一遍?
  可是他之前一眼就被人發現是因為從天上下來、從直升機上下來。但他從沒聽說過四國有那麼高的建築物。可能要比照東京晴空塔的高度,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才能像之前那樣吸睛……
  這麼說來,證是不是還說過什麼關於地盤之類的話……
  那是什麼意思?
  「不對,等一等……如果我是證的話……」
  如果我是證的話。
  以空空的思考想法來說,這樣的假設幾乎可以說是一大奇蹟──絕無僅有的奇蹟。空空非常不擅長體察他人的感受與心靈、缺乏感性、感受性又低,沒想到他竟然會把思考轉向試圖與他人的想法共鳴。
  在某種意義上來看,這個念頭甚至可以說是空空在四國的冒險行動中最大的奇蹟也不為過──總之空空在這時候轉念一想。
  如果空空就像證一樣是四國當地人,打從一開始就參加這場遊戲,成功從他人的失敗、他人的犧牲當中學到規則的話,自己能夠把那些規則全都只整理在腦袋裡嗎?
  會把那些規則全都背下來嗎?
  那些規則每一條都攸關性命,她只會用死背的方式記下來嗎?
  不,如果不是記憶力好到過目不忘,應該都會寫小抄記錄吧──當然,如果有一條規則說『規則只能死記』的話,自然不會有這種小抄存在。
  可是按照人之常情,當禁止事項超過一定數量,為了避免觸犯,就算真能夠硬記,應該也會想要寫成文字記錄下來吧。
  每個人都難免會不小心犯錯,都有粗心大意的時候。
  可是現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一點不小心、一點粗心大意就會直接要了性命──為了避免發生這種狀況,任何可用的預防手段應該都會派上用場才對。
  也就是說證手上很有可能會有這種小抄──就是自製的規則書。應該很有可能會有屬於她自己、記錄遊戲攻略方法的攻略祕笈。
  「…………」
  可是就現在空空看來,證什麼都沒拿,兩手空空。
  她沒有像空空那樣背著軍事背包──恐怕就只有一身輕裝簡服。就連女孩子會帶在身邊的小包包都沒有。之前兩人還隨意吃起烏龍麵來,由此可知四國現在的情況只是沒有人煙,還沒到需要荒野求生的狀態。所以空空也能理解為什麼證以輕便為優先,什麼都沒帶──可是『如果空空是證的話』、如果他做了一本規則書的話應該會隨身攜帶才對。
  衣服裡面。
  這麼說可能在衣服裡面囉?
  那套如魔法少女般的蘿莉塔服飾看起來還挺大件的,小小一本便箋冊子應該隨便哪裡都藏得下。
  「雖然只是不會動的屍體,可是要摸索女孩子的衣物……實在有點……不對,應該說讓人提不起勁啊。」
  或者該說因為是一具屍體,才更讓人不想動手。
  可是過去空空已經幹過不少不堪的勾當。
  為了能夠像現在這樣活著,過去他已經把種種道德規範全都扔進水溝裡去了──那麼現在為了要保命,不去做這樁『不堪的勾當』也說不過去。
  不過有什麼必要非得『說得過去』才能動手。
  像這種心態好像叫做協和式效應。
  行為經濟學可說是從遊戲理論更進一步發展的邏輯。如果用行為經濟學的說法,這就叫做沉沒成本效應──簡單來說就是一種雖然已經走入死胡同,但又不甘心過去的投資血本無歸,所以就算明知已經走入死胡同,還是忍不住繼續投注成本的心理。
  據說這種效應的名稱是取自英法兩國砸下大筆經費製造的協和式客機,就算經營狀況不好,但也已經回不了頭,結果又投入更多金錢──可是如果把這個理論用在現在這種場合,顯然空空就快要走上不該走的路子了。
  雖說空空過去已經幹過很多不堪的勾當,但這不是理由,絕不代表今後他也得繼續這麼幹下去──用比較不客氣的說法來說,這就和那種『都已經殺了一個人,再多殺兩個、三個也沒差』的粗淺思考方式沒兩樣。
  如果空空真的認為自己過去幹了很多壞事,如果他真的有反省、覺得後悔的話,只要從現在開始洗心革面,改正自己的行為就好了──依照他的判斷力,應該不會受到協和式效應的影響才對。
  可是空空沒辦法迷途知返,接下來還是要做出不堪的行為,或許這就代表事實上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根本沒有多深刻的反省與後悔,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有什麼不堪。
  或許空空是這樣想的──
  只要為了活命,做什麼事都行。
  這樣的話,他還有什麼立場去怪罪證想要把他當作『擋箭牌』利用?
  實際上,雖然空空嘴巴上說不想動手,可是他動起手來根本沒有任何猶豫──也就是說,他把衣服從登澱證的屍體上脫下來的時候,絲毫不見任何躊躇。
  不,說絲毫沒有可能也言過其實。
  可是如果他在這時候有一點猶疑的話,那只是因為他從沒看過蘿莉塔風格的女裝,不曉得該怎麼脫下來而已。
  其實不管是不是蘿莉塔風格的服飾,十三歲的空空少年怎麼可能知道如何脫下異性的衣衫──話雖如此無論樣式如何,衣服就是衣服。
  只要仔細找到拉鍊或鈕釦在哪裡,用不了多久就能脫下來,也不可能花上多少時間。
  空空心想要是有一條規則說『不得脫女孩子的衣服』的話,我現在立刻完蛋了。可是想歸想,他解開釦子的手還是抖都沒抖一下。
  精神面不畏懼死亡。
  才不是,他非常怕死。
  可是就算怕死──不,就是因為怕死,所以只要能夠活命,不管風險再高的事情他都不會猶豫。空空認為證肯定也是這樣活下來的。
  只不過她終究還是沒能撐到最後。
  妳的路就讓我繼續走下去吧──就算證聽到這句話,恐怕也不會覺得欣慰。反正空空也不認為這麼做就能弔唁證的在天之靈。
  「我記得脫死人的衣服好像在……對了,在芥川龍之介的〈羅生門〉裡,也有一個脫死人衣服的老太婆……」
  是在課本上看到的嗎?
  還是在圖書館看到的?
  空空知道〈羅生門〉的最後一段有兩種版本。有這個知識就代表應該是有人教過,所以學校上課有教的可能性比較大些。
  事後修改小說故事的最後一段文章──也就是改寫結局。該怎麼說好呢,對於空空這種並非愛書人士的讀者來說,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甚至會覺得這是一種不道德、褻瀆的行為。不過對於現在身處此境的空空而言,這段軼聞或許會讓他心裡好過點。
  就連那位大文豪都做過這種事。
  那麼空空把這段發生在四國,怎麼想都只有悲劇性結局的故事最後一段──只有最後一段改寫掉,應該也不算什麼亵瀆、不是什麼殺頭大罪吧?
  空空把魔法少女的服裝完全脫下來,把登澱證的屍身脫成半裸──雖然外面那件衣服很華麗,可是證的貼身內衣樣式倒是很樸素,的確很符合她的個性。光看她挑選內衣的品味,空空強烈認為這件魔法少女服裝果然是組織分配給她穿上的,而不是個人的興趣。
  為了方便脫下那套衣服,空空讓證的身軀躺在剛才擺放烏龍麵碗的桌子上。不過這樣一擺感覺好像在手術室一樣,整個氣氛變得更詭譎了。
  為了避免屍首在他脫衣服的時候不小心倒在地上,空空一開始就把證的身體放在桌上。這或許也算是空空的一點心意,可是……
  因為這是一具無頭屍體,殘忍的感覺有增無減。
  如果是空空的話,就算屍體還有頭顱、就算證的雙眼還瞪著他看,他手邊的動作也不會稍有停滯──可是就在空空的手指搭上證的內衣然後又打消主意的時候,他的手才終於停下來。
  就算是空空,難免也覺得脫內衣實在太超過了。在他的內心裡多少也還保有一點青春期少年特有的感覺,並不是完全欠缺──雖然這和紳不紳士是兩回事,不過他覺得就算要脫內衣,等到確定魔法少女服裝裡一無所獲之後再脫也不遲。到時候他就有個理由說因為迫於無奈才不得不動手。
  毫不猶豫地動手。
  可是空空這時候展現自我意識說不定是一種錯誤──搞不好證真的把記錄規則的便箋冊子藏在內衣裡也說不定。雖然拿取不易,可是如果以『隨身攜帶』這一點來說,貼身衣物就是藏東西最讓人放心、最不容易遺失的地方。
  但是空空這時候卻讓青春期的心理影響了他。
  空空先檢視那件魔法少女的服裝──對他這個年紀的男生來說,光是這個行為就已經充滿情色感。而且手上這件衣服才剛從一個死後沒多久的女孩子身上脫下來,還留有一點體溫。
  「……這件衣服到底是什麼構造。怎麼……連個口袋都沒有……」
  他原本還想像──原本還抱著希望,認為衣服裡面會有內袋,可是把衣服內側摸過一遍也找不到任何像是口袋的地方。雖然有縫製的痕跡,可是乍看之下會讓人以為這件衣服好像是連身式,可能打從裁剪布料的時候,就是依照這個形狀剪下一整塊布做成衣服。
  照這種構造來看,要說是魔法服裝的話還真說得過去。
  腦筋動得快的人或許會說不是魔法服裝,而是魔法縫裝。可是現在的空空可沒有多餘的心力開玩笑──這半年來他從來沒有這種多餘的心力。
  「可是如果真要說的話,這與其說是衣服……感覺也像是韻律服一樣……看起來好像輕飄飄、蓬鬆鬆,可是穿起來好像還滿貼身的?」
  貼身。
  那麼比起韻律服,或許更像是潛水衣吧──要是這樣的話,就更像空空平常使用的打怪人專用戰鬥服『醜惡怪俠』了。
  可是這兩者之間有絕對性的差異。
  『醜惡怪俠』看起來雖然神奇,但實際使用的空空知道那是科學技術研發出來的產物──該怎麼說明才好,雖然不清楚構造細節,可是他敢拍胸腩保證,『醜惡怪俠』絕對是在縫製的時候把電子迴路一起組裝進去。
  雖然他覺得很不可思議,但不覺得神祕難解。
  可是這件魔法少女服裝──如果硬要奇幻風格的用語形容,應該叫做魔法衣吧──就空空看到、摸到,衣服上沒有任何機關。
  就只是普通的衣服而已。
  就只是普通的可愛衣服而已。
  空空很難從這件衣服感應到什麼魔法──可是話說回來,要把這件衣服當成高科技的產物,在某種意義上可能更是難上加難。
  「…………」
  無論如何這件衣服沒有內袋,外側當然也沒有口袋,也找不到能夠把便箋紙縫在裡面的縫隙。所以空空推測登澱證身上沒有攜帶記錄遊戲規則的便箋冊子或是類似重點整理的紙條,當初的想法完全猜錯了。
  他的行為只是把一個女孩子給剝光而已。
  如果真要說的話,或許可能藏在衣服的外層與內裡之間,可是空空幾乎沒看到這樣的縫線痕跡,而且規則書應該會常常拿出來使用,不太可能藏在那麼隱密費事的地方。
  相較之下,藏在貼身內衣裡面的可能性還比較高吧──空空的目光往桌面上證的屍首看去。如果用『砧板上的魚』形容證的屍身多少有欠拘謹,可是一具同年齡少女的身軀就橫躺在他的面前。就算空空伸手去脫內衣,對方也不會抵抗。
  「……這個嘛……可是也不對,也有可能藏在鞋子裡。」
  空空之所以會想到這一點,終究還是因為內心仍在躊躇。
  他想把翻看女孩子貼身衣物這種行為拖到最後的最後──所以決定先查看還沒脫下來的鞋子。把人家的鞋子脫下來看其實也是十足變態的行為,可是好在空空沒有那種嗜好,對女孩子的鞋子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
  之前空空只顧著注意衣服,其實證穿的鞋子樣式也滿誇張……或者該說是俏麗又優美。就是那種小孩子可能會很喜歡,但不會真的去穿的那種。
  空空往鞋內看了看,還把鞋墊給拆下來,可是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
  他本來以為就算沒有便箋,可能證會把自己知道的規則直接抄寫在鞋墊底下,可是也沒有。
  空空也想到或許有可能像間諜電影演得那樣,把鞋底的橡皮墊拆下來之後裡面藏有東西──可是這就和把便箋縫在衣服布料裡頭一樣缺乏便利性。如果發現新規則或是想要確認已知規則的時候,每次都得把鞋底拆下來。空空不認為證的個性會願意忍受這麼麻煩的事。
  要是空空的話,如果有必要他就會這麼做。可是換作是證,就算有必要應該也不願意吧。
  她不是那種很有耐心的小孩子。
  「既然這樣,最後就是……」
  空空把左右腳的鞋子都檢查過,還像執行某種事前儀式般把襪子也翻過來看了一遍仍是一無所獲,這時候必須下定決心的時刻終於到了──就算不提什麼沉沒成本效應,都到這個地步了,空空也不打算因為倫理道德的理由打退堂鼓。可是到了這個『最後』階段,他還是深深呼吸一口氣。這或許也算是空空稍稍流露出人性的表現。
  然而即便只是錯覺,這個流露人性的舉動卻救了空空一命──就是因為徹底缺乏人性才導致空空現在的處境,這樣想或許很諷刺,但要不是他現在正處於青春期,只是順其自然不假思索直接動手從少女的屍身褪去內衣的話──沒錯。
  他可能已經被炸死了。
  「!」
  登澱證放在桌上的屍體竟然──爆炸了。

  4

  這次爆炸的規模和剛才頭部炸裂的時候不一樣──雖然隔著一段距離,空空還是被爆炸的熱流衝到。他就像後滾翻似的整個人被震翻,重重撞在製麵所的牆壁上。
  一時之間空空還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不,他曉得發生什麼事。
  也只是曉得而已。
  能夠掌握現實狀況,這就是空空空的本事──剛才發生的事情就是登澱證的無頭屍體爆炸、破裂了。可是這完全出乎空空的意料之外、出乎他的想像之外,所以就算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雖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還是不由得感到莫名其妙。
  違反規則。
  空空已經明白要是觸犯禁止事項的話,就會發生『這種狀況』──而且也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可能會發生『這種狀況』。可是他的設想、他的心理準備都是假設自己可能遭遇『這種狀況』──壓根沒想到竟然是登澱證的屍體會變成『這種狀況』。
  證曾經用『結束』來形容遊戲通關。
  如果照這個意思來看的話,無法逃出四國、觸犯某種規則而GAME OVER的證雖然已經不能『結束』遊戲,但應該也已經『退出』遊戲了。
  難道是空空誤會了嗎?
  即使在死後,只要觸犯了規則──還是會受到懲罰。
  天底下有這種事嗎──若真是這樣的話,那場遊戲的規則也未免太嚴格,而且又太殘酷了。
  就連死人都不放過。
  也就是說在這場遊戲的世界觀裡,死刑並非極刑。
  遊戲規則徹底到不惜毀壞屍體──這種程度就連空空都不由得感到恐怖。
  「…………」
  實際上還有另一種可能性,那就是『違反規則』的是空空,就像先前他想要和外界聯繫,最先爆掉的是手機一樣。假如陷阱的發動條件是『脫下別人的襪子』,先是登澱證的身體炸掉,然後接下來就會有追蹤型的爆炸接連發生。空空本來以為會不會是這樣,還繃緊了身子準備應對──可是不管他等多久……不,他當然沒有在等爆炸上門……總之第二次爆裂並沒有發生。
  就和證爆頭的時候一樣。
  只有一次爆炸就結束了。
  「……先前的爆炸,還有在國中學校那次爆炸的時候還沒想這麼多……」
  空空一邊扶著牆壁站起來,一邊自言自語說道:
  「完全沒有聞到一點火藥味──這場爆炸肯定不是單純的燃燒而已……雖然是陷阱,但絕不是什麼小把戲……是這個意思嗎?」
  爆炸的原因當然不是證的腦袋與身體裡被人埋下火藥或是炸藥──空空一邊思考,目光往桌面上看去。受到證身軀爆炸的波及,桌子和椅子都被炸壞了。
  桌椅碎片的折斷面已經焦黑,可是好像沒有引起延燒。剛才那麼一炸,似乎還不至於讓這間製麵所引起火災──看得出來爆炸只有短短一瞬,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而已。
  可是比起這些考察,空空最先注意到的是登澱證。
  她的屍體完全消失了。
  不是燒毀。
  而是──消失。
  「……嗯?咦?這種事……」
  這種事有可能嗎?
  證的身體消失無蹤,彷彿剛才發生的爆炸──或者該說是燃燒現象、化學變化威力恰巧讓一具人體消失一般。
  剛才證的頭顱炸開的時候,應該有大量皮膚肉片四處飛濺──就連那些碎皮殘肉都消失得不見蹤影。
  無影無跡。
  連一根頭髮都沒留下──徹底消失。
  不,別說是一根頭髮,就連內衣也不見了。
  地上有桌椅的碎片,可是證身上的內衣內褲卻連一點碎布都沒留下。
  「……啊。」
  空空驚叫一聲。
  這時候他終於了解,應該說終於察覺了。
  三百萬名四國居民被迫參加這場遊戲,如果大半的人──或許如今幾乎所有人都GAME OVER的話,照理來說就會有同樣數量的屍體才對,可是空空到現在卻連一具都沒看到──除了死在他眼前的登澱證之外,連一具屍體都沒看到的謎題終於有了解答。
  也就是這麼一回事。
  在這個地方──死亡這件事。
  死亡這件事──是違反規則的。
  所以違反這項規定的登澱證,還有之前因為『GAME OVER』而『退出』遊戲的人們,屍體才會一具都沒留下──那些人的屍體全都爆炸、破裂、消失、消滅了。
  空空感到一陣寒意──不,感到一陣厭惡感。
  他甚至有一種衝動,很想大喊『這算什麼』──就侮辱往生者尊嚴這一點來說,空空脫去死者衣著的行為和毀壞屍體或許只是大同小異。
  空空也不打算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撇清責任。
  證之前說這是一場『遊戲』。可是這樣一來,這種形容方式就愈來愈具有真實感了──明明是遊戲卻有真實感。仔細想想這種形容倒也奇怪。這一點姑且不做討論。
  空空以前是個專注於運動的少年,但也不是完全沒玩過遊樂器。社團活動結束後回家的路上,也曾經陪朋友一起去過遊樂場──雖然他不曾自己主動去玩,但以前也曾在朋友玩動作遊戲的時候從旁觀看。
  就是那種橫向捲軸型的動作遊戲。
  那是一款用拳打或是腳踢把接踵而來的敵人一一打倒,頗有古趣的遊戲。那時候空空看過之後也沒當一回事,現在倒是回想起來了──玩家打死的敵人會躺在地上,然後過了幾秒之後閃爍幾下便消失在螢幕上。
  消失,消滅。
  原因可能是為了不妨礙遊戲進行,或者和CPU的處理性能有關──所以被打死的敵人閃爍幾下之後就會消失。那時候空空對這件事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GAME OVER之後連同身上的內衣一同消滅的登澱證,彷彿就像是遊戲裡的人物一樣。
  只不過至少就她本人的認知來說,她應該是玩家而不是敵人角色……
  「這下知道為什麼一具屍體都找不著了……這個原因完全能解釋為什麼空拍影像拍不到任何異狀。可是就連監視攝影機與衛星攝影都沒有發現不對勁,用這個理由還是說不太過去……這麼大規模的爆炸在三百萬個地點發生,怎麼可能什麼異狀都沒拍到……」
  不。
  關於這一點,肯定也是因為某種規則造成的吧。
  只是空空還不曉得那條規則而已──對了,這麼說來,剛才還沒來得及調查證的內衣,爆炸就已經發生,就算那本記錄著證所知遊戲規則的便箋冊真的藏在內衣底下,也已經當作『身上穿戴的物品』同時一起炸掉,連一點紙屑都沒剩下了。
  「總覺得……這次真的每件事都慢半拍……照這樣子之後要怎麼活下去啊……」
  雖然空空口中自怨自艾,但就算慢再多拍,他也不認為現在的自己已經走投無路。
  因為證的一切並沒有全部都消滅。
  空空猜想『死亡等於犯規』,這件事十之八久沒猜錯。而且死亡的時候會觸動爆炸陷阱,『身上穿戴的物品』也會一起消滅,這應該也如他所想那樣──可是在爆炸陷阱發動之前……在爆炸發生沒多久前,空空已經從證的『身上』把那身魔法少女的衣服脫下來。
  結果──魔法少女的衣服以及鞋子、襪子都沒有消失、沒有消滅,就這樣留在空空手邊。
  還好好地、完好如初地留在他手邊。
  這些東西彷彿就是登澱證曾經活在這世上的證明。
  「不……就算衣服鞋襪都留著也不代表什麼……證自己也說魔法和這次的遊戲本身沒有關係……」
  只不過──
  這些衣服鞋襪卻是她之前存活下來的原因之一──空空也想像得出來,證之所以能夠持續進行遊戲到今天,很大的原因就是因為她『可以在天上飛』。
  既然這樣的話,那至少也代表一件事──
  『在天上飛』、『飄浮在空中』,還有──
  『使用魔法』。
  這些事都不觸犯規則。
  「魔法啊……目前還沒有足夠的證據讓我相信魔法的存在……但現在也還不能否認,魔法或許真的能夠成為某種打破現況的線索。」
  空空一邊說道,一邊又把原本證身上穿戴──如今已經變成遺物的魔法少女風格服飾再檢查一遍──就像剛才檢查襪子一樣,把整件衣服裡外翻過來看一遍。
  可是即便空空再怎麼不死心,還是沒找到什麼祕密。
  沒有任何特殊結構、特殊構造或特殊機關。
  空空原本希望可能像『醜惡怪俠』那樣,在衣服哪裡藏有按鈕──剛才他只顧著找有沒有口袋,心想說不定看漏了──遺憾的是關於這一點,空空不是那麼漫不經心的人。
  他沒有看漏什麼。
  不管再怎麼聽信證說的話──再怎麼正面看待她,就空空少年的常識、知識來看,這都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衣服。
  只是一件做工比較特殊的普通衣服──如果以戲法的方式來形容,那就是沒有祕訣、沒有機關。
  「所以不是戲法,而是魔法嗎……」
  鞋子當然也一樣。
  這雙鞋子現在也沒什麼好重新檢查的了──不過為了預防萬一,或者說為了讓自己死心──他還是試著再看一遍,結果還是以徒勞無功收場。
  收場之後,空空再也沒奈何了。
  雖然空空少年為了生存不惜一切努力,甚至不惜付出犧牲。但是當沒有任何事可努力,沒有任何犧牲可付出的時候,饒是他也只能呆在當場。
  他千方百計想要從證的死亡當中找出蛛絲馬跡,難道這只是自己的感傷嗎──他不希望證死得毫無價值,這算是一種感傷嗎?情況陷入膠著之後,空空意識到自己試圖硬是從這位魔法少女的GAME OVER當中,尋找能夠打破現況的契機。
  這不是自己的作風。
  不是空空空的作風。
  他自己也這麼認為。
  難道是因為證請他吃了一碗那樣好吃的烏龍麵,所以自己感念在心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只要像個孩子般大哭一場就好了。可是他並不是覺得傷心難過。
  打擊是有。
  可能內心也頗為動搖。
  可是隨著時間分秒過去,空空的精神狀況也漸趨平靜──登澱證的死,只帶給他如同剛跑完百米競賽般的感覺。
  如果真要說的話──應該就和『巨聲悲鳴』那時候一樣吧。
  只有生理上的變化,內心則沒有任何變動──空空忍不住心想,像他這種人為什麼還活在世上。
  可是他不想死。
  雖然生無可戀,但他就是不想死。
  「那繼續留在這裡也沒用了,還是快點開始行動,好逃離這場逃脫遊戲吧。要是在一個禮拜之內不向地球鏖滅軍提出一點什麼報告的話,那些現在或許還活著的其餘玩家搞不好就會被殲滅。」
  空空把這些根本不用特地強調的事情刻意說出來好激勵自我──正確來說,應該是進行了一場名為『激勵自我』的儀式。
  「就算繼續待在這裡,憑我又做不出烏龍麵。雖然我倒是想嘗試做一次用腳踩的烏龍麵看看……」
  空空個人認為用腳踩做烏龍麵好像比一般揉麵的方式更困難──完全不認為自己能夠有樣學樣。他可不想胡亂挑戰一通,把那難得的回憶、難得的美味抹殺掉。
  登澱證一死,四國當地會做讚歧烏龍麵的人說不定就此絕跡──要真是這樣的話,空空決定要把那種魅力、那種食感、那種烏龍麵滑過喉嚨的口感深深銘記在心。
  背包裡還有幾天份的攜帶式糧食,再說他又不是在什麼無人荒島上遇難,不怕找不到下一餐的飲水糧食,這時候根本用不著勉強自己一次吃那麼多。
  要是不打算在這裡過夜的話,就應該在天黑之前開始接下來的行動──而且這次任務是有時間限制的,現在可不是在烏龍麵店睡大覺的時候。
  還是權當自己只是來這裡吃個麵,回頭依照之前的既定路線行動吧。
  「……不過在那之前,就算只是裝裝樣子、就算只是形式上,最好還是讓證入土為安吧。」
  雖說要讓證入土為安,但她的屍首已經完全消滅了,可以說幾乎沒有東西可埋。不過也不知道算不算運氣好,空空手上還有他從證身上剝下來的衣物。
  就把這些衣服鞋子給埋了,來代替土葬吧。
  因為這樣能讓我覺得心裡交代得過去,那就這麼辦吧──空空打定主意,右手拿著魔法少女衣服、左手拎起鞋子。就在他打算走到店外之前──
  「嗯?」
  突然心中一動。
  不是對於右手拿的衣服,而是對左手拎著的鞋子──
  「嗯?」
  覺得心有所感。
  不,也不是他產生什麼新的疑問、有什麼新發現,或是想到了什麼事情。不是這種類似有什麼新進展的問題──或許是因為鞋子上那些裝飾過度誇張的關係,空空這時候才覺得這雙鞋子、這雙俏麗的鞋子看起來還滿大的。
  這雙鞋子是配給品,當然不是市面上販賣的東西,所以在鞋墊或是鞋舌上沒有標示尺寸大小……可是空空認為說不定就是因為證有著這麼一雙大腳,才能做出那麼好吃的烏龍麵。
  他只是出於一時的好奇心,認為證的腳說不定比自己還大,所以決定套套看這雙鞋子。
  這時候空空還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單純只是好奇而已,換句話說也就是出於玩心而已。
  可是穿了之後,空空少年發現這雙鞋子完全適合他的腳,既不會太大也不會太小。接下來的事情可就不光是出於好奇心或是玩心而已了。
  腳的大小幾乎一樣。
  那麼身高和體型又如何呢?
  「…………」
  不對不對。
  先等一等。
  我真的要這麼做嗎?

  5

  回想起一段稍微久遠的往事──那時候空空空還是個棒球小子,升上國中的時候也選了一所棒球社實力堅強的私立國中。說出來也不怕人家眼紅,實際上他還是以特別待遇學生的身分入學的──那所學校的棒球社很有名,號稱連想進去都很困難。雖然空空不是一加入就成為先發,但也是依循正規的方式加入。即使他的人性有問題,在社團裡也還混得不錯。
  事情是在他在社團裡混得不錯之前──
  剛加入棒球社的時候──那些可敬的學長給空空以及加入社團的一年級學生下了一道命令,參加棒球社的所謂傳統活動──那項傳統活動就是新加入的社員必須向女學生借穿制服,和二、三年級生來一場練習賽。
  當時空空覺得莫名其妙,搞不懂為什麼這種腦袋秀逗的行為會變成社團的傳統活動。但是這確實是真正的傳統,對他們下令的學長,以及學長的學長也都參加過相同的活動。
  實際參加之後,空空才稍微了解『眾人一起胡鬧耍白痴』是一種為了讓大家彼此更加熟悉的入門儀式。那時候是怎麼說的……這樣比賽過一場之後,來自各地的新生彼此之間,以及學長學弟之間都會覺得彼此的情誼好像變得更深厚了。
  這種思維應該是認為對於以團隊合作為主的團體競技來說,這麼做有其必要性──比方空空剛加入地球鏖滅軍的時候,軍隊立刻就交代一項任務,要他去殺掉怪人。
  要一個剛加入、什麼事都還搞不清楚的新人去殺怪人,空空認為這也未免太突然、太操之過急。但軍隊的目的應該是要他去殺掉怪人,藉此讓他產生『同儕意識』──不過空空的人格可沒那麼簡單,當然不會因為殺掉一隻怪人就對地球鏖滅軍有什麼『同儕意識』或是『歸屬感』。反正總而言之──
  言而總之因為過去那次經驗,空空已經穿過女裝了。
  他曾經向同班的女生死求活求,借到制服之後穿上襯衫、套上裙子打過一場棒球賽──不過那次只是為了參加社團的傳統活動。就算不是為了什麼活動,也是因為學長命令他這麼做。簡單來說不是出自空空自己的判斷,也不是他自己的決定。
  多的是辦法可以找藉口解釋。
  但這次他可就沒辦法開脫了。
  因為基於空空空自己的判斷、空空空自己的決定──
  他把那套魔法少女服飾穿上了。
  「…………」
  空空有一種感覺,好像失去了某種比想像中更重要的物事。
  深深的失落感讓他有些頭暈眼花。
  要是平常的話,空空認為自己絕不會幹出自盡這種事。可是現在的失落感已經嚴重到讓他認為如果這樣都還一無所獲的話,自己搞不好當真會去尋短。可是就如同他穿上鞋子時料想的那樣,那套魔法少女服──既然已經穿在空空少年的身上,稱為魔法『少女』的衣服倒也奇怪──穿起來果然很合身,沒什麼緊繃感。
  登澱證的骨架雖然稱不上壯碩,不過在女孩子當中似乎稍微大了點──原來如此,也難怪她能夠用腳踩的方式製作烏龍麵。
  不過就算沒有尺寸上的問題,穿上這件平常不習慣的衣服還是讓空空費盡心思──畢竟這套衣服的款式設計他以前從沒看過。
  可是和戰鬥服『醜惡怪俠』比起來,這套衣服還不算什麼──因為那套英雄裝的設計構造超級麻煩,一個人根本沒辦法穿,非得叫別人幫忙才能穿上。雖然『醜惡怪俠』經過種種改良,已經比他第一次穿的時候好多了。但是唯獨需要人家協助才能穿戴的缺點到現在還是克服不了。就像從前是『那個人』幫他穿衣一樣,現在主要也是『篝火』協助他穿戴。
  也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在這次個人任務,空空沒有把『醜惡怪俠』帶來。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次雖然不用穿英雄服,卻要穿上魔法少女服。誰想得到天底下竟然會有這種事。
  唯一讓空空感到欣慰的是,至少穿這套魔法少女服不用先脫光光──不過照這樣說的話,登澱證的內衣連同她的屍體一起消滅,對空空來說或許同樣也算得上是一大安慰。
  因為如果當真要驗證個徹底,就必須穿上和她一樣的內衣褲才行,不然實驗就稱不上完整──可是因為內衣褲已經消滅,就算想穿也沒得穿。
  真是太好了。
  「穿了才知道……這衣服活動起來倒也不覺得很拘束。只是坐下來的時候要花點工夫,裙子好像很容易弄縐……」
  空空抓起寬大的裙襬打量一番。一開始他還搞不清楚這件衣服到底是什麼做工設計,檢查的時候才發現衣服裡好像裝有鋼絲來撐住形狀,而且似乎還不是一般的鋼絲……
  「裙子這東西穿起來涼颼颼的,總覺得缺乏安全感……不太安穩……女孩子為什麼會願意用這種不牢靠的東西保護下半身呢……」
  空空一邊心想有裝鋼絲可能就不錯了,一邊把自己剛脫下來的衣服還有放在袋子裡的鞋子收進背包裡。現在就收起來可能稍嫌太早,可是他從生理上就無法忍受東西到處放的散亂感。話雖如此,但他也不是什麼家事高手,所以只是亂折一通,然後一把塞進背包裡去。
  「有沒有鏡子……」
  空空本來想找鏡子,但還是打消主意。
  這裡是攬客進門做生意的店鋪,他認為在某處──比方說洗手間──肯定有鏡子。但他現在還不想照鏡子看自己的模樣。
  這件事也是一樣,如果要做到徹底的話,自然還是應該照照鏡子。但空空這次總算決定先執行任務。先試試看這套衣服、試試看有沒有所謂的『魔法』。試過之後再去擔心自己的扮相也不遲。
  沒錯。
  空空這時候穿上少女登澱證穿過的蘿莉塔服飾不是因為自身的興趣嗜好,不是因為自己想穿、喜歡喜好才穿的──他在這時候穿上這套衣服當然只是為了完成自己的終極目標,同時也是四國這場遊戲的破關條件──也就是為了要『逃出去』。
  登澱證說她之所以能夠在這場遊戲裡生存下來,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她是魔法少女──無論是不是輔助因素,原因之一就是她穿著能夠在天上飛的魔法裝。
  這點空空能夠接受。
  既然這樣──
  那就不用客氣、不用留情。
  雖然登澱證的一切連同她的性命已經幾乎消滅殆盡,可是有一句話叫做物盡其用,只要有東西留下來,就算是裙子也該拿來使用。
  魔法少女的衣服。
  還有鞋子。
  這些她的遺物──如果用遊戲術語來說的話,就是遊戲中獲得的道具,應該拿來有效利用。
  當然前提是用起來有效。
  空空已經把那套衣服摸了個透,甚至還裡外翻面之後再摸過一遍調查,結果還是不曉得『魔法』的機關在哪裡──這套衣服和『醜惡怪俠』不一樣,不是按下按鈕就能發揮特性。
  根本就沒有任何按鈕。
  雖然知道用途,可是對用法卻一竅不通──既然這樣,也只能用最後一招了。雖然只是碰運氣,空空也只好自,己穿上去看看。
  把羞恥心扔到腦後去。
  忘記什麼青春期不青春期。
  只能把這裡當成一間大試衣間了。
  「……好吧。」
  空空這一點畢竟和一般的青少年不同,很快便看開了。
  「反正又沒有人看……」
  現在四國幾乎沒有人──最糟糕的情況搞不好連一個人都沒了。而且只要想想現在四國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十三歲少年穿上蘿莉塔服飾,只不過是一件極不重要、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可不能忘記。
  空空任務失敗的話──或者任務成功也一樣──可能會讓地球與人類之間的對決造成很大的變化。他對這件事雖然沒有什麼使命感,但也不是那麼不客觀,不曉得事態的嚴重性。
  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
  最少要避免地球鏖滅軍不明室動用『新武器』──他和不明室雖然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但是那群人並不會讓人想要和他們扯上任何關係。
  所以──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
  謹慎仔細地去做。
  空空背起裝行李的背包,走到外頭去。
  「自行車……總不能塞進背包裡去。」
  如果像之前放在貨物櫃的時候一樣把車體拆解或許也不是放不下,可是『戀風號』都已經組裝起來了,又重新拆掉總有一種挖坑自己埋的虛耗感。
  反正如果使用不了『魔法』的話,還是得依靠這台『戀風號』──在測試能不能飛的時候,就暫時讓他把車子停放在製麵所前面吧。
  這樣擺或許是違規停車,但是應該不會有人來拖吊。
  「不過至少得把『破壞丸』拿著……」
  老實說以現在四國的情況,空空不認為『破壞丸』對他有什麼幫助──如果是殺戮遊戲也就算了,一把日本刀在逃脫遊戲裡能派得上什麼用場──可是他也不願意把刀留下。
  原因不是因為這把刀是『那個人』的遺物。
  他自認不是。
  空空很清楚自己不是這種人──清楚到不能再清楚。憑他自身的戰鬥能力,搞不好受到惡犬攻擊就會死翹翹。遇到和遊戲無關的場面時,他還是希望手邊有強力的武器可用。
  因為沒有人或許就代表輪到野生動物稱霸了──空空不曉得四國有沒有熊,但是先前坐直升機從上空往下看,他已經實際體會到四國是個多山之地。
  在一個沒有人類──沒有天敵的世界,包含昆蟲在內的動物應該會相當囂張跋扈吧……或者說現在的四國遊戲『規則』甚至還適用在動植物身上嗎?
  空空看不出遊戲規則的影響範圍多廣。
  「如果設下這場遊戲的是地球,應該不會影響動植物……『那傢伙』想毀滅的應該只有人類而已。」
  反過來說,要是連動物──連動物屍體都看不到的話,就代表設下這場遊戲的不是地球了。不過如果不是地球的話,問題就變成『誰』是幕後主導者……
  思考這個問題就不是空空的工作。
  應該是地球鏖滅軍的『上頭』會去煩惱吧。
  「就長度來說,『破壞丸』也放不進背包裡……只能用手拿了吧。這樣就沒必要藏起來了。」
  空空解開裹劍布包,讓『破壞丸』露出來──這樣比較好拿。先前一直用布裹著是考慮到登陸四國之後如果遇上什麼人,手上赫然提著日本刀可能會讓對方產生敵意──實際上如果空空最初沒有把刀藏起來的話,登澱證可能就不見得會表現出那麼友善(?)的態度了。
  但如果照這麼說的話,因為『不好拿』這種理由把裹劍布扔掉或許又有點操之過急──雖說四國幾乎沒有人,所以也不用再藏。可是無論機率再低,接下來空空確實還是有可能遭遇其他人。
  「好了,結果到底是吉還是凶呢?只希望不要是什麼都沒有就好了──」
  就算把魔法少女的服飾穿上,也不代表就能知道如何使用這套衣服。頂多只是因為穿著女裝來到太陽底下,使得心中的不道德感更加嚴重而已──要發動魔法應該不需要這種不道德感吧。
  可是光從登澱證的說法來看,她口中的『魔法』用起來好像非常容易,信手拈來──搞不好比開關按鈕還更簡單就能發動。
  應該不像小說漫畫裡那樣需要念咒之類的程序──因為先前在空空隨處張望的時候,證不知何時就已經浮在空中了,所以他也說不準,至少證沒有念什麼咒文。要是空空聽到她有念咒文的話,不可能毫無印象。
  「照這樣的話,是靠意志力嗎……一心想飛的意志之類……或是想浮在空中的意志……」
  當證幫空空騎乘的『戀風號』帶路的時候,並沒有做出什麼特別的動作──不管是轉彎或是調整速度,她都維持固定的姿勢。
  所以如果證那時候做了什麼事讓她能夠飛行、能夠飄浮,應該就是發生在她的頭腦裡──如果空空也想像證那樣飛行的話,就應該依樣畫葫蘆。
  空空就這樣給每件事一一編出個道理,一邊來到製麵所前的馬路上──然後站在車道分隔線上方。雖然他感覺站在車道分隔線上沒什麼意義,也不認為有什麼意義。但他覺得應該盡可能照證之前的做法再做一遍。
  事實上要是證的內衣褲還留著的話,空空真的會穿上去──既然要做就做個徹底。對空空來說這才是標準的做事方式。
  「…………」
  空空把眼睛閉上,左眼右眼都閉上。
  然後集中精神──這個做法是他自己想的,雖然不知道證之前是不是也有這麼做,可是要集中精神的時候,把眼睛閉起來應該比較有個樣子吧。
  集中精神思考。
  飄浮、飄浮、飄浮、飄浮、飄浮、飄浮。
  飛起來、飛起來、飛起來、飛起來、飛起來、飛起來。
  空空就像是讀經,或者說像念咒語般在心中這樣念道──一直這麼反覆思考。雖然他覺得這種思考勞動多少有些蠢,可是此時身上的打扮又豈是一個蠢字就能了得?
  空空張開雙腿踩在分隔線左右──他想起來那時候證好像還交抱著雙手,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所以也照樣抱起雙臂──然後腦袋裡一直念著『飄浮、飄浮、飛起來、飛起來』。最重要的應該是要百分之百集中精神吧。
  他自己是這麼推斷的。
  對其他事心無雜念。
  對魔法心無疑念。
  雖然這只是半吊子的知識,可是如果要讓自己融入這種超自然、用物理無法證明的物事之時,心中就不能存有任何懷疑──應該吧。
  比方說在不相信的人面前超能力就施展不出來,或是占卜效果只對相信的人有效之類──這種說法雖然已經是那些神棍常用的老套句,可是與其用『半信半疑』這種否認信仰的態度去接觸,那打一開始就不應該去嘗試這種超自然的事情。
  空空就是這麼想──
  然後一股腦地繼續在腦中喃喃念道──繼續祈禱。
  穿著從死人屍體上剝下來的衣服扮成女裝、閉著眼睛在沒有人車往來的馬路上不斷想著『我要飛』。如果是所謂的一般人,只會覺得這種行為根本就是浪費力氣。真要說起來的話,不用親自去嘗試也知道這種行為莫名其妙。空空究竟能持續這樣的行為多久呢?
  五分鐘嗎?還是十分鐘呢?
  如果攸關生死的話,或許能夠持續一小時──辦得到的人或許還可以持續到九十分鐘,那也可以說是人類維持集中力的極限了。
  可是像空空少年這樣能夠心無旁騖,完全集中精神直到太陽下山、夜幕完全降臨的人,在這世上恐怕沒幾個──有這種能耐的人應該也不算是所謂的一般人了。
  不過就算集中力再好,當身體感覺到十月份的寒意時,非常人的少年空空空也決定先把眼睛睜開──中斷思考。他還沒有放棄,但也不得不做下判斷,認為這種做法似乎不得要領。
  還是別急於速成,先騎著『戀風號』開始移動吧──正當空空這麼想,把視線轉向製麵所的時候,他發現有異。不,應該是比異樣更奇怪的感覺。
  世界看起來好像矮了一截。
  遠遠放在店前的『戀風號』的位置,看起來好像和剛才不太一樣──可是車子明明就在自己剛才停放的位置上,根本沒有移動過。
  「…………」
  可是這種感覺空空有印象。
  在房間裡遺失遙控器或是書本的時候,每個人應該都會想要改變視角去找東西,所以從椅子上站起來俯視整個房間吧──空空也曾經這麼做過。現在的感覺就和那時候很類似。
  視角高了一段。
  也就是說。
  「飄浮感……」
  空空看看自己的腳下。
  他的身體已經從地上浮起五公分高了。
  他老早就已經浮起來了。

  6

  雖然飄是飄起來了,但也不盡然是好事。因為這麼一來空空少年、應該正值多愁善感年紀的空空少年就不能把登澱證留下的遺物,也就是這套魔法少女服飾給脫下來。
  因為他真的已經『飄起來』了。
  真的『飛起來』了──他根本沒有使力也沒有跳起來,可是整個人有如掛在氣球底下一般,身體輕飄飄地『浮在半空中』。
  如果這不是『魔法』,那什麼才是?
  不,也不是『有如掛在氣球底下一般』──因為他要用『飄起來』這個措詞,所以才會無意間用了這種隱喻的方式形容。空空一直閉著眼睛,直到現在才睜開。從他剛才的感覺、觸感來說──對了,應該比較像是『站在椅子上』。
  而且不是旋轉椅。
  而是固定不能動的堅硬椅子。
  可是就算固定不動,考慮到腳下的穩定度不太好──只要想像站在平衡木上應該比較體會得出來有多不穩定──這種飄浮感免不了會覺得身子好像快要跌下來,可是只要不依賴視覺──只要把眼睛閉起來的話,感覺就像站在柏油路上穩穩的。
  這是空空的失誤。
  也不對,在這種不知什麼才是正確答案的情況下,也沒什麼失誤不失誤──可是以結果來看,空空閉起眼睛集中精神思考卻是大大的失敗。
  要是他沒閉上眼睛的話,應該就會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飄起來的──說不定打從空空一開始思考『飄浮、飛起來』的時候,他的身子就已經飄起來了。
  要真是這樣的話,那可就蠢了。
  他沒有發現自己已經飄起來、飛起來,就這麼一直在心裡念著『飄浮、飛起來』──空空現在的情況已經夠蠢了,額外再耍白痴有什麼意思?
  周遭已經變暗……應該說已經完全變黒了。
  雖然這一帶入夜後的燈火照明原本就不能和大都市比,可是一旦少了人類的日常活動,竟然會變得這麼暗嗎──不過只要抬起頭來,就會看到夜空上眾星閃耀,大都市的夜空根本遠遠不及。所以四周雖然黑,還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看不清楚周遭的狀況。
  空空覺得大自然真是美好,就算是他還是會有這點程度的感動。只不過這片美麗的大自然是地球的產物,換句話說也就是人類的敵人──不對。
  樹木與空氣或許是地球的產物。
  但是夜晚的黑暗或是天上的星星應該不屬於地球吧?
  「…………」
  就算空空把心思轉向外界,他的身體也沒有落在柏油路面上──依舊還是飄浮在空中不動。這種感覺雖然很不可思議,可是習慣之後就會覺得很興奮,好像接觸到某種嶄新的技術一般──還會有一種『我果然沒猜錯』的喜悅感湧上心頭。
  魔法少女登澱證。
  她使用『魔法』就像呼吸一樣自然。只要穿上這套衣服,似乎每個人都可以──或者說不是每個人,至少空空也可以使用『魔法』。
  這樣的話,空空參加這場四國正在進行的遊戲,就算觸動陷阱應該也能迅速有效脫身──不過這套衣服原本的主人證都已經爆頭而亡,當然算不上是百分之百安全的對策。但可以肯定的是已經占到很大的優勢。
  不,能不能這麼肯定必須等空空接下來試飛過後才知道……可是他也覺得眼前已經看到一道希望之光。
  只是這時候的空空空、這位長於生存之道的悲慘少年,確實或多或少把事情看得太過樂観──不是對於遊戲的認知,而是對現在他施展出的『魔法』太過樂觀。
  空空心底明白這種魔法少女的服裝,與『醜惡怪俠』的機制完全不同──但他現在已經開始認為兩者之間其實大同小異了。
  姑且不論魔法與科學哪裡不同,單憑空空的腦袋顯然無法理解何種技術在驅動『魔法』,所以也怪不得他會這樣思考──可是此時他已經完全陷入亞瑟‧查理斯‧克拉克法則之中那條『任何高度發展的科學都與魔法無異』的邏輯,整個人完全深陷進去了。
  『飛起來、飄浮』。
  只要心裡這麼想就會發動的介面。
  不光是便利性,空空這時候也應該好好思考可能會有什麼危險性。
  無論是不是為了在這場遊戲中活下來、無論是不是為了在這次任務中保住性命,這時候要是空空再多三思,想想任意使用這種自己無法理解的過度高科技會帶來什麼風險的話──之後的發展或許同樣也會稍有改變也說不定。
  終究只是稍有改變。
  只是稍有一點點改變而已。
  如今空空的處境已定,不會因為一、二個選擇就產生什麼變動。可是就因為如此,這一點點改變才更顯得重要。
  「……這個……該說真是神奇嗎……這種奇怪的感覺是因為……」
  雖然沒有考慮到風險,不過空空還是壓抑住對於『新技術』的興奮,把注意力轉移到好奇心與探究欲望上。
  「是因為感覺起來感覺不到背包以及『破壞丸』的重量……與其說是『在飛』,應該比較像是『無重力』狀態吧……?」
  空空一邊說話一邊整理自己的感覺。
  他當然從未體驗過無重力的環境。
  說到想像中的無重力狀態,因為小說電影中這類場景的影響,人們總是容易想像到物體不分輕重大小,全都輕飄飄地在半空中飄浮的畫面。可是實際上真正的無重力狀態不會那樣──『移動的物體會持續移動,靜止的物體也會維持靜止』,才是無重力狀態普遍不變的基本。
  所以就算是無重力,靜止的物體也不會自己飄起來──要是會的話,那就是有往上的重力在運作。同理可證,空空背上的背包以及手上的『破壞丸』並沒有向上運作的向量,但也感覺不到有往地面作用的力。
  就是依附在背上與手上。
  只是這樣而已。
  真要形容的話,就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就連自己的身體也感覺不到重量。在太空船那樣的無重力空間裡,因為不需要靠自己出力支撐自己的體重,所以不會消耗體力──可是相對的因為肌肉會退化,空空聽說在船內鍛鍊身體是不可或缺的運動。而且回到地球之後,身體好像也會變得很脆弱之類……他覺得現在自己的狀態就類似在太空船裡一樣。
  這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感覺不到重量的感覺。
  這種難以言喻、好像少了什麼東西似的感覺就是由此而來──這也代表要是這樣繼續飄浮下去的話『大事不妙』。不過從超短期間來看,這也意味著讓肉體做出『飄浮在半空中』這種不合理的動作卻一點都不消耗體力。
  「只要想成是反重力衣就沒錯了吧……要是告訴地球鏖滅軍的開發室那群人,他們可能會高興到發瘋。」
  沒有人糾正空空把魔法與科學混為一談的誤解,他就這樣繼續思考──可是這個現象『好像違反能量守恆原則』,空空倒也不是毫無疑問。
  不會消耗體力。
  就算不會消耗體力是正常現象好了──要是走路還比較輕鬆的話,這種配給品還有誰要──可是連精神層面上都沒有消耗。雖然要是真的發生的話,整個世界觀就真的和電動遊戲沒兩樣了。可是使用『魔法』的話……該怎麼說呢,如果沒有消耗像『MP』之類的東西,應該於理不合。
  可是空空一點都不覺得現在自己精神疲憊。
  現在空空精神上似有若無的倦怠,是因為他這幾個小時下來集中精神,不斷思考造成──現在他已經不再沉思,雖然還浮在空中,精神反而愈來愈好。一邊使用魔法,『MP』反而慢慢恢復──這未免太奇怪了。
  這就好像一邊跑馬拉松,可是體力卻愈跑愈好一樣。
  這種現象頗啟人疑竇。
  他現在就這樣飄浮在空中,沒有任何付出或損失。
  「絕對和平聯盟聲稱的魔法難道是一種永動機嗎……?成功開發永動機……這和長生不死一樣都是人類的宿願……不,怎麼可能。」
  老是假設這、假設那總不是辦法。
  一旦起了疑心,就連登澱證到底是否真的是絕對和平聯盟的成員也說不準。她擁有這種技術,肯定是隸屬於某個組織。可是現在──不對。
  這樣不對。
  雖然空空無法確定證到底是不是絕對和平聯盟的人,可是她知道『那個人』的名字──空空沒有提及『那個人』的事,而且也沒有出言試探,可是她卻說出了『劍藤犬个』這個名字。
  照這樣來說,某種程度上應該可以相信證和絕對和平聯盟確實有關係──對了。
  雖然當初證要空空別理會她的失言,但或許空空還是應該把這件事、把她和『那個人』有什麼關係這件事給問個清楚才對──就算這件事和遊戲破關沒有任何關係。
  但空空空就是辦不到。
  空空空就是這麼一個心如死水的少年。
  「……可是仔細一想,光只是『飄浮』的話,嚴格說起來也不算『飛起來』,對遊戲破關好像也沒什麼幫助。重點應該是能不能真正飛行。」
  依照剛才的現象與推測,只要在心中想『維持飄浮狀態往前』或是『加速』之類的話,十之八九就可以像證之前那樣『在馬路上飛行』了──這一點雖然已經沒有像剛才那樣碰運氣、聽天由命的感覺,但空空還是有些猶豫,踏不出這一步。
  不,他現在浮在空中,想踏也沒得踏了。
  從前空空在看『哆啦A夢』漫畫的時候就曾經有過一個想法,當時年紀尚幼的他自然也對那個『能夠在空中自由飛行的祕密道具』竹蜻蜓非常嚮往,但也覺得要操縱竹蜻蜓好像很困難。就如同空空不知道如何駕駛那架載他到四國來的直升機一樣,他也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真正『飛起來』。
  在不知道飄不飄得起來的情況下,飄不起來的話頂多只是自己耍笨而已。可是在不知道能不能控制的情況下,最糟糕的下場有可能會往上衝得半天高,然後狠狠摔在地上。
  當場死亡。
  而且還不是普通的當場死亡、普通的摔死,而是穿著可愛俏麗的魔法少女服裝當場死亡──萬一地球鏖滅軍不明室的人事後拿著『新武器』發現自己的屍體,天知道他們會怎麼樣嘲笑自己。
  反正死都死了,人家要怎麼笑都隨便他們。可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空空根本不想死。所以這時候他停下腳步──重複一次,他的腳步想踏也沒得踏──也算是很正常的思慮與顧慮。
  話雖如此,這時候他也沒有選擇,不可能因為怕出事就取消飛行實驗。空空下定決心、做好心理準備──然後就像他第一次殺死怪人的時候一樣,不帶任何感情說道──
  「往前飛。」
  就在他內心這麼想的同時,嘴上也吐出這幾個字。
  在此同時,他忽然被用力一扯。
  空空覺得一股被人往前拉的感覺襲來──襲擊而來。
  「嗚──嗚哇!」
  變化來得又急又猛──這種感覺不像有人在後面推,更像是整個人被往前扯。空空下意識想要踩住腳步,可是現在他腳下沒有地面可踩,只能任憑這股往前扯的力量把他往前扯──在空中移動。
  仔細一想不管是背包還是『破壞丸』,空空都感覺不到重量,那麼那輛空氣力學自行車『戀風號』說不定也可以扛在肩上帶著走。可是沒有重量,和體積占空間又是兩碼子事。
  比方說就算棉花再輕,抱著一公斤的棉花恐怕也不能任意活動──其實也沒什麼,這只是試飛而已,要是必要的話之後再回來騎就好了。如果當真能安安全全、不消耗體力或精神力就能飛行的話,也不必用自行車代步。
  「……照這樣看來,自行車很有可能用不著了。」
  空空已經想好測試飛行的路線要怎麼走了。
  他要沿著登澱證飛到製麵所的路徑逆向飛回去──終點就定在他跳傘降落的國中學校。
  就算現在空空測試魔法少女服裝的功能,但他可沒忘記自己現在身處何地,來這裡做什麼事──只要身在四國,無時無刻得承擔因為違反規則而突然爆頭的風險。
  現在還只是實驗階段,空空可不想因為隨便開拓新路線而觸犯規則──不過這個風險他遲早得冒上一回就是了。
  就算是現在,也不知道他何時何地會觸犯規則──講得誇張一點,要是規定『走過的路不得逆行』,那他就玩完了。
  就和證一樣──玩完了。
  爆炸而死。
  不過目前空空並沒有炸死,他就像磁浮列車一樣、就像證一樣在中央分隔線上毫無窒礙地飛行──雖然有感覺到空氣阻力,可是不覺得累。
  隨著漸漸習慣,空空也了解到只要像電視上的超級英雄兩手向前伸的話,就可以降低風阻。如果再披上一件披風,就真的像英雄人物……應該說像是超級英雄了。
  只不過他身上穿的是魔法少女衣,而且雖然飛是在飛,距離地面也只有一公尺高而已。
  「不曉得該說是抓到訣竅還是什麼的……總覺得……好像慢慢了解了。」
  只要在心中想就能飛──空空的看法雖然沒錯,可是他覺得比起先前『用文字思考』或是『念想』,在腦海想像出畫面或是影像的方式會更適合。不管是轉彎的時候或是調整速度的時候都一樣。
  只要在腦海裡想像,不光只是離地一公尺,他應該還可以飛得更高──可是如果要求安全的話,現在還不應該做這種嘗試。
  距離比高度更重要。
  然後是速度與動力。
  空空想先驗證這些項目,然後在之後的調查行動中善加利用。
  「不對……這樣一來,最大的問題可能是禦寒了。」
  風阻雖然有辦法降低,但是因為風吹而降低的體溫就莫可奈何了。其實應該說就算沒有風,因為穿裙子而裸露的雙腳到了晚上也很冷。
  背包裡面應該有能夠保暖的束身衣,只要穿上那件束身衣就夠了嗎……但要是在衣服外面再套衣服,會不會影響這件魔法少女裝的效果呢?空空感覺這又是另一項實驗。
  「感覺好像在腦海裡有一個遙控器……這樣講似乎還不夠貼切,應該說頭腦已經變成硬體本身吧……」
  空空已經大致上習慣『飛行』行為,嘗試著把現下的理解化為言語。他已經比較有多餘的心力彙整想法──關於操縱方式,他的理解或許確實沒錯。
  可是即便空空對『飛行』有正確的理解,可是對於『魔法』的理解卻還不夠深入。只要空空少年還認為魔法與科學相同或是魔法比科學還先進──他就絕對無法挖掘出真相或是正確的事實。
  無法通過這場遊戲──
  也無法獲得勝利──
  『魔法』兩個字被各式各樣的虛構作品採用,變得極為生活化,眾人已經不覺得這個名詞有什麼特別,空空用起來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是所謂的魔法正如字面上所表示的,正是一種『魔』之『法』──只要空空沒有想起這一點,他就絕對無法體會到真相。
  無論如何,他一邊用思考調整速度──有時候還會試著飛得比證那時候還快──飛著飛著就到達了目的地、對空空來說的起點,也就是那所國中學校。
  這時候夜幕已經深沉。
  因為飛行完全不消耗體力,可是體溫當然也沒有上升,於是空空就在刺骨的寒冷氣溫中落地。他原本還擔心能不能降落,現在也平安無事達陣了。
  雖然沒有落到浮在半空中再也無法著地、著陸的下場──可是在這片黑漆漆的操場上,空空卻遭遇到完全無關的另外一個問題。
  這天晚上、空空登陸四國之後的第一個晚上,他遭遇到兩個特別必須一提的問題,眼前這個問題就是第一個。
  空空空下意識地想要去找那個在一連串爆炸中被他留在學校裡的貨物箱,可是在中途發現到那件事態──那件異常事態。
  「咦……?」

  7

  就在他發現的同時,謎底也隨之揭曉。
  不過空空一點都不覺得這件事情解開謎團──只是覺得非常不可思議而已。
  他用魔法飛行過來之後降落的操場。
  那片操場原本──至少就空空的記憶來說──應該已經被那個第一道陷阱、追蹤型的爆炸給炸得到處都是洞。
  從操場的花壇開始,一路直到空空騎著『戀風號』施展出飛天大跳躍的校門口附近,地面應該都已經被炸得坑坑疤疤了才對──可是炸出來的坑洞卻不見了。
  消失不見了。
  消滅。
  消滅無蹤。
  「…………?」
  因為那些坑洞悄無聲息地消失,空空大意之下竟然沒有發現坑洞已經不見了。難道有人趁他在製麵所吃烏龍麵的時候把坑洞都修補起來嗎?
  不,那種程度的破壞應該不可能在半天之內修補完。再說那麼倉促的工程也不可能把地面填補得這麼平整。光是操場的話或許還有可能,可是校門口附近的地面可是混凝土啊。
  地面上的大洞──
  完全都消滅無蹤,一個都不剩了。
  彷彿就和──登澱證的身體、屍體一樣,消滅得無影無蹤。
  「等等、等等……先好好想一下。雖然很荒唐,這是──」
  空空把地面從頭到尾檢視過一遍,最後確認今天白天自己逃亡時被挖開的痕跡已經一個都不在了。等到他回到操場的時候,忍不住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他認為穿著別人的衣服不應該直接坐在地面上,所以把貨物箱當成椅子坐。
  「難道是我走錯路了嗎……?不管是哪個地方的國中看起來都差不多,所以我自以為順著原路回來,其實卻不小心跑到完全不同的地方來嗎……」
  也就是說,可能單純只是空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迷了路。依照一般常識來說,他覺得這是最有可能的解釋。可是如果跑錯地方,那還有另一個問題,就是現在他屁股底下坐的貨物箱又是什麼。
  難道說這個集合了地球鏖滅軍科技能力精華打造的貨物箱,在每個學校操場裡都掉了一個嗎?這當然說不過去。
  所以這裡毫無疑問就是空空跳傘降落的操場、就是那所中學校──這一點不容置疑。應該說現實不容許空空有一點懷疑。
  「……可是如果這裡是同一所學校,奇怪的地方還不只如此。」
  空空坐在貨物箱上低聲自語道。
  面對操場地面修復到完好如初這種令人難以相信的現實,這點異樣感細微到幾乎會讓人不經意忽略過去──可是空空少年敏銳地發現了。這種縝密入微的心思就是他的特別之處。
  讓第一道陷阱發動的肇因──那支手機。
  就是那支手機在空空的耳邊炸開,引發了接下來一連串的追蹤型爆炸──可是操場上卻看不到那支最初炸開的手機碎片、粉碎的零件與機身。
  就算手機被炸成碎屑,可是連一根螺絲都找不到未免太奇怪──應該說根本不可能。要真是這樣,可能的原因就是那些碎片也和證的屍體一樣,後來又發生爆炸而消滅了。
  就像遊戲中的影像一樣。
  那麼操場修復(?)或許也是類似的現象也說不定──現在在這個叫做四國的地方,任何發生過的破壞都會自動恢復原狀,或者說──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就是──
  這樣的遊戲。
  空空不清楚這是規則還是禁止事項──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光就他從上空看下來,四國土地上才會找不到屍體,也看不到破壞痕跡。
  假如空空現在立刻回到製麵所去牽車,證的屍體爆炸時在店內造成的破壞,肯定也會『恢復原狀』,桌子椅子都會恢復到原本的狀態吧。
  現在沒有恢復的東西──
  就只有證的屍體而已。
  ……不對,要是用更精確的說法、精確到錙銖必較、鉅細靡遺的說法來說,還有證原本穿的內衣以及空空吃下肚消化掉的烏龍麵也沒有恢復──雖然還不明確,可是空空感覺大致上已經能看出中間的區別在哪裡。雖然這種現象和空空所知的知識天差地遠,但他已經慢慢了解了。
  但要是這樣的話……
  「不行啊……感覺好像知道愈多就愈搞不清楚狀況……事情一件一件發生,可是謎團一個都沒解開。當初剛被拉進地球鏖滅軍的時候,都沒像現在這樣莫名其妙──」
  不對。
  空空知道實際上根本不是這樣,沒這回事。世上還有比地球與人類互相敵對交戰這檔事更驚人、更莫名其妙的情況嗎──怎麼可能。
  可是那時候有『那個人』在,雖然參雜了相當多個人主觀與偏見,但她還是把整個狀況對空空做了一番說明。
  可是這次沒有『說明的人』──宛如人生遭遇到的大多數狀況一樣,沒有人來告訴空空該怎麼做,遊戲也直接跳過教學模式,就這樣進行下去。
  麻煩的是空空對這類型的遊戲根本一竅不通──因為對他而言,所謂的GAME基本上就是指棒球比賽。
  「可是按照我的猜想──除了玩家本身以及玩家擁有的物品、持有的道具之外,其他不管是什麼東西好像都像遊戲的關卡一樣具有永恆不變的特性……看起來『操場』或是『城鎮』就算因為陷阱發動遭到破壞,之後似乎都會復原。」
  現在空空身上這件魔法少女的衣服雖然原本是證擁有的物品,可是遊戲視為空空在允許的一定時間之內把這件衣服『搶奪』過來,所以才沒有消滅──同樣的道理,空空那支被第一道陷阱炸壞的手機和操場不一樣,被視為是空空持有的道具,所以炸成碎片之後就沒有恢復。之後反而還再次遭到破壞而消滅了。
  真正參與這個遊戲的大概就只有『玩家』……也就是只有人類而已。除了『玩家』以外,這場遊戲不打算為四國這片土地造成任何傷害。
  照這樣來說,遊戲管理者──或者說設下這場遊戲的愈來愈有可能是地球了。從遊戲背景可以感覺到地球只打算殺人、毀滅人類的意圖。
  之前空空還在懷疑這是否真的是地球幹的好事,結果是他搞錯了──
  「……至少如果是『那個人』的話,絕對會一口咬定這是地球幹的。她那個人只要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全都算在地球的頭上──」
  可是這種想法對『那個人』絕對百害無一利。『醫生』曾經這麼說過──他說把憎恨的對象只侷限在地球是『那個人』的一大悲哀。
  「如果這真是地球幹的,為什麼他要費這麼大的勁這樣拐彎抹角……如果說要拿人類來做實驗或是玩遊戲,雖然說是說得通,但我還是不覺得地球有什麼理由、有什麼必要做這種事……」
  使用敵方俘虜進行人體實驗完全就是一種戰爭犯罪,可是這種理論應該不適用在地球身上。不過就算戰爭犯罪不適用於地球,可是這種玩弄、折磨人類的行為……
  「啊……我又在想這些找不到答案的事情了。不對,一開始必須先一步一步腳踏實地,把禁止事項一項項確實找出來才行……」
  現在的空空有如走在一片平原上,也不知道哪裡藏著大洞。雖然如此,如果運氣夠好的話,或許也能就這麼不觸動任何陷阱,平平安安地逃出四國也說不定。
  空空到現在都還沒死,或許就說明了這場遊戲並非充斥著一些異常、不合常理的規則──他開始覺得應該可以假設如果只是照一般日常的方式過生活,應該就不會觸動到什麼禁止事項。可是實際上,證似乎就是因為某個對她來說可能極不合常規──極為嚴厲的規則才會被害、被殺。
  她觸犯的規則到底是什麼──如果有那種秒殺型的陷阱存在,空空無論如何都想先把那條規則給明文化查個清楚。
  應該可以推測得出來才對。
  證可能是在空空的面前做出犯規行為。
  ……比方說製作烏龍麵是禁止事項。
  那香川縣民可能一個都跑不掉了。
  「不管怎麼樣,總之今天的探索先到此告一段落吧……今晚就不回製麵所,在這裡過夜吧。」
  背包裡頭有睡袋。
  在夜晚的中學校裡一邊看著滿天星空一邊露宿倒也不賴──空空覺得愈來愈冷,還是先把這身魔法少女服裝脫掉,換上之前穿的普通衣服吧。
  把便服當睡衣穿可能睡得不太舒服,但總比有鋼絲的裙子好多了──應該說根本連比都不用比,他現在又沒有要移動、沒有要『飛』,何必繼續穿著這件裙子。
  之後要花一番工夫穿回去固然費事,可是他應該不介意花這點工夫。
  明天一早就要正式開始進行現場調查,雖然空空目前還沒有什麼具體的想法,總之先睡個覺養精蓄銳,讓身體狀態恢復吧。他坐飛機移動也會累,至於用魔法飛行雖然不消耗體力,可是不可否認,穿女裝的確讓他受到某種程度的打擊。
  雖然空空不認為後者的傷害靠睡覺就能復原,總之先睡吧。
  有句話說,對軍人來說睡覺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在地球鏖滅軍裡可能找不到第二個像空空這樣毫無軍人自覺的人,可是想起這句話,他終於就快要擺脫這件魔法少女服裝了。
  就快要了。
  倘若空空真的脫下了這件衣服,即便只有一個晚上,對他來說也算是一段能夠喘口氣的空閒時間──只可惜現在大家都知道,空空空這個少年就是沒這個福份能夠享受『喘口氣的空閒時間』。
  按照空空最真切的想法,他應該會希望如果接下來還有什麼事要發生的話,至少先等他把衣服換好再說──不過這個願望恐怕難以實現了。
  今天晚上也是一樣,他的災難──
  他的受難還沒結束。
  「『Metaphor』──原來妳在這裡啊?妳沒有到我們說好的教室來會合,害我找了老半天……怎麼樣?之後有什麼發現嗎?」
  因為天色太暗,所以空空沒能發覺。
  不,天上的星光這麼亮,操場的視野又遼闊。就算天色昏暗,有人從操場對面走過來也應當會發現──就算空空正在思考,正在煩惱,但也還繼續保持警戒。要在他不知不覺的情況下靠到這麼近,那就只有一個辦法。
  從他的注意範圍之外突然飛來。
  只有如字面上所形容的那樣飛過來──隱藏在群星當中從天上『飛過來』。
  就像證那樣,或者說像空空那樣。
  像那樣飛來就是唯一的辦法──可是就算不是用飛的──就算那名『少女』是用其他某種方法來到操場上,空空也能猜到她肯定『會飛』。
  因為那名『少女』一樣也穿著服裝。
  穿著和登澱證身上那件一樣的魔法少女服裝──或者應該說,穿著和空空現在身上那件一樣的魔法少女服裝比較符合事實。
  雖然衣服的細部有些許差異、色調也有點不同,可是一眼就看得出來是同系列──空空對衣服沒什麼講究,要是讓他來說的話,那名少女穿的根本就是『同一件』衣服。
  也就是說,現在空空和那個女孩是穿著情侶裝,可是空空當然不會因為這樣就對那女孩有任何親切感──應該說他的神經反而瞬間進入備戰狀態。
  依照現在這情況,即便遇到的是個五歲小孩,空空照樣也會進入備戰。可是──證說過這套衣服是絕對和平聯盟提供的配給品,既然那女孩穿著相同的服裝,那就代表她是──
  「說實在的,我這邊的結果差強人意──說不定能收集的規則都已經收集到了。其他三個人也沒有什麼像樣的報告進來。『Metaphor』,老實說現在只能靠妳了──」
  可是少女卻連一點防備都沒有。
  雖然口中措辭嚴肅,可是她的步伐卻很輕鬆,彷彿走在大白天的馬路上似地朝空空靠近過來。昏暗之中,空空看見那女孩好像戴著一副眼鏡。是因為戴著眼鏡才沒看清楚空空的模樣嗎?不對,要是看不清楚的話,那眼鏡豈不是白戴了。
  她叫空空『Metaphor』。
  這是名字嗎?
  「嗯?怎麼了?這麼安靜──是我『Pathos』啊。妳可別認錯人出手攻擊我喔,『Metaphor』。妳的『攻擊魔法』可不是鬧著玩的──咦?」
  等到兩人相距大約五公尺的距離,保持大約五公尺左右的距離感時,那女孩才終於停下腳步。聽她剛才說她好像叫做『Pathos』──『Pathos』走到這麼近的距離,才終於發現眼前的人,也就是空空不太對勁。
  與其說覺得不太對勁,應該是覺得可疑。
  不對,是懷疑。
  「咦……?你是……什麼人──」
  可是這時候,那名少女──『Pathos』好像還很冷靜──她似乎已經知道眼前的人不是『Metaphor』,但也只有這樣而已。
  或者『Pathos』把空空當成剛才她口中所說的『其他三個人』當中的一個也說不定──就像空空見『Pathos』穿著和證相同的衣服,所以認為她和絕對和平聯盟有關一樣;『Pathos』看到眼前人穿著和證一樣──和自己一樣的衣服,所以沒辦法第一時間就把對方視為敵人。
  可是這也只是在她凝目看個清楚之前的事。
  在黑暗中,瞇起眼睛把空空的模樣看個仔細──然後接下來當然就是發聲。
  發什麼聲?那還用說嗎?當然就是──尖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空空可沒有放過她發出尖叫的這段空檔。
  不,在他發現有人的時候就已經在伸手抽『破壞丸』出來──抽出那把全自動殺人機器、把人類『千刀萬剮』的凶器、集合最新科技打造出來的大太刀。
  說起殺人機器這句話,雖然以機器稱呼,可是如今世道不彰,這句話指的大多都是人。可是關於這把『破壞丸』,卻是如假包換用來殺人的機器──殺戮機器。
  『破壞丸』是一把機械日本刀。就算持刀之人對武術一竅不通或者只是小孩子,只要刀柄不離手,這把刀就會自己運作、自動砍人。
  不像空空身上這件魔法少女服飾,連在心中想像都不需要──空空拔刀便往那個發出尖叫聲的少女撲過去,當頭就劈。
  如果光就進行遊戲的戰略性而言,空空此時對那個還沒採取任何敵對行為的少女拔刀便砍或許很不值得讚許。這時候最恰當的舉動應該是和那個突然出現的少女──看起來可能是登澱證的朋友──建立友好關係。
  空空和證之間的往來只吃了一碗烏龍麵便告終,還來不及建立合作關係。這次空空真的應該和這位他在四國遇到的第二名少女相互合作,一起進行遊戲──可是空空判斷那已經不可能了。
  他的判斷可能是正確的。
  雖然空空不是設身處地為對方著想,可是換作他是那個女孩──是『Pathos』的話,想也知道不可能。有一個陌生人穿著同伴的衣服,而且那個人還是個異性而不是同性。
  打個簡單的比方,這就好比國中女生在體育課回教室拿自己忘了的東西,結果發現男生身上正穿著朋友的制服一樣──在這種情況下想要解釋到雙方和解,到底得花費多大的工夫。
  既然不知道那女孩停止尖叫、重新回神之後會做出什麼舉動──應該說她十之八九會對空空發動攻擊,想到這一點,空空馬上當機立斷。
  他不想殺那女孩。
  雖然不曉得詳細情況,但是這女孩或許是如今四國屈指可數的生還者之一──而且也是空空求之不得的情報來源,她肯定知道些什麼,所以可以的話,空空不想殺害她──可是天知道他有沒有這個機會。
  全自動殺人機器『破壞丸』,其中一個很大的缺點就是『沒辦法手下留情』──一般來說這是專門對付怪人『地球陣』的武器,所以本來就設計成務求砍人時絕不留命,和空空想不想殺人無關。
  就算可能會把那女孩砍到重傷,只要她大難不死的話,就算是空空賺到了──就算空空再怎麼不想殺害『Pathos』,動手的時候最多也只能打著這種僥倖的算盤。
  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正確來說應該是一個痛苦的決定。
  空空自己也不願意砍殺這個才剛見面沒多久的女孩。可是這一刀既然要砍,他也不會有一絲猶豫──不管是不是空空所願,在他排除所有情緒採取最適宜行動的時候,絕不可能帶有任何猶疑。
  如果按照賽局理論的說法,認為『報復』戰略最具效果,而且也最恰當。『Pathos』根本還沒做什麼,自己卻先動刀砍她,這種情況怎麼想都不太對。可是『穿著同伴的衣服扮女裝』這種行為更有挑釁的意味,幾乎等於空空自己在『Pathos』有什麼動作之前就已經向她發動攻擊了。
  那麼在『Pathos』有任何『報復』舉動之前,自己就得進一步搶先攻擊才行──
  可是如同空空自己知道賽局理論不一定絕對有效,最適宜的行動也不見得總是正確的。
  就結論來說。
  空空應該在『Pathos』發出尖叫的瞬間立刻下跪磕頭,或者露出肚皮表示他無意引戰、展現出願意舉白旗投降的誠意才對──人家會不會這樣就放他一馬,那就另當別論了。
  他早該三思才對。
  早該多想想才對──想想『破壞丸』可能傷害不了對方。
  既然高度發展的科技與魔法無異──那麼空空空就應該理解魔法對科技有絕對的優越性。
  「咦……!?」
  就結論來說。
  即便空空已經下定決心在地球鏖滅軍裡絕不相信任何一個人,但是到四國來的時候還是沒忘記要一起帶來的配給品──『那個人』身後留下的遺物大太刀『破壞丸』──
  被魔法少女『Pathos』給『破壞』了。
  「萬能魔杖──『Synecdoche』。」
  不知何時,少女已經不再尖叫。
  眼鏡之後的雙眸露出病態的眼神──揮動一根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來、泛著奇妙光芒的棒狀物,把『破壞丸』的刀刃打碎。
  打得片片粉碎。
  接著那把魔杖『Synecdoche』更往空空的身上砸過來──


  第四回 識破遍地陷阱!校舍夜戰

  0

  真正重要的不是勝利,
  而是即使落敗也能有利可得的戰鬥方法。

  1

  空空少年身為一名『戰士』的特性是什麼?
  應該可以舉出各種不同的例子──比方說冷靜的判斷力、不受感情影響的精神力、對敵人不予同情、無論面對任何困境都不放棄的強烈求生意志、敢毫不猶豫賭上一把的拚搏膽識、不拘泥於別人的過去與經歷等等,不勝枚舉。也難怪雖然地球鏖滅軍認為空空『問題不小』,但同時又給予很高的評價。
  那反過來說──
  空空少年身為一名『戰士』的缺點又是什麼──如果他成為不了第一流的高手,那他『欠缺』的到底是什麼?又是因為什麼原因造成的?雖然每次遇到事情都能夠全身而退,但空空又是為什麼動不動就遭遇危險?
  在地球鏖滅軍的高層、首腦層──也就是空空或『篝火』口中所說的『上頭』當中確實存在一股抵制空空的勢力。要是照他們的說法好像是這樣:『他只不過是懂得如何收拾自己闖禍捅出的簍子才會表現得那麼活躍,像他這種人應該稱為自導自演才對』。既然這樣,那空空為什麼會長久以來一直處在這種立場?用棒球來形容的話,他就像是一個『因為起跑太慢,所以才能屢屢演出精彩接殺的外野手』。
  雖然他那麼渴望過著平靜的生活。
  可是為什麼平靜的生活總是沒辦法長久?
  原因當然琳琅滿目,幾乎無可計數──可是實際上這個問題根本用不著把原因一一列舉出來,因為實際比下來,只有一個原因特別突出,影響力遠超過其他因素。
  再清楚不過的原因。
  再明白不過的缺點。
  空空空他自己有一個無可彌補的缺點──那不僅是他身為一名『戰士』的缺點,同時也是他身為一個『人』的缺點。
  因為他嚴重欠缺──欠缺所謂『解釋誤會的能力』。
  要是其他人的話,不但不會和魔法少女『Pathos』動起手來,反而說不定還能和她攜手合作。可是換作空空,這一仗卻變得想不打都不行。

  2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空空少年原本就讀的國中已經不存在這世上,不存在任何地方。早就已經銷毀、燒毀,成了廢校──空空也從電視上看到學校燒成焦炭的樣子。
  對十三歲的空空來說,學校兩個字過去就是現實生活的代名詞。他認為他的現實生活早已連同那所學校一起付之一炬──所以現在這個現實……到了這時候卻拔腿在一所陌生學校的走廊上奔跑……該怎麼說呢……這個現實反而像是奇幻故事一樣。
  或許比魔法還更奇幻。
  撇開這一點不談,半夜的校舍內本來就讓人感到既不可思議又興奮,就連空空也難掩這種無法言喻的亢奮感。可是他沒空好好體會這種感覺,現在他很沒空。
  現在他正在進行一場戰鬥。
  而且戰鬥的對手還是一個『魔法少女』。
  他正在和一個邊尖叫邊陷入恐慌之際,還能把那把大太刀『破壞丸』打得粉碎的高手戰鬥──可沒空因為晚上在校舍裡徘徊而感到興奮。總之他只是心無旁騖地一個勁兒狂奔。
  空空覺得自己衝得太快,兩隻腳好像都快打結了。但這時候他絕不會依靠自己還不習慣的魔法在校內飄浮逃跑。
  他對飛行還不夠熟悉。在屋外的話另當別論,他還沒莽撞到在到處都是障礙物或是遮蔽物的室內飛──既然這樣在室外逃跑乍看之下好像比較有利,可是那是在敵人只是一般人的情況。
  他的對手是『魔法少女』。
  是會使用魔法的女孩子。
  和對方在同一種領域上競爭,他絕對爭不過人家。如果空空要占有優勢,唯一的選項就是和她混戰──只能選一個盡量讓她不能輕意施放魔法的戰場上打。在開放的場所戰鬥根本就是自找麻煩。
  不管是遮蔽物或是障礙物,空空都不嫌多。
  他就是看上校內有這些東西,才會逃進這裡的。
  「呼、呼、呼、呼──」
  只有自己的呼吸聲與腳步聲迴盪在走廊上──就算沒有經過什麼特別訓練的人也能把空空逃跑的路徑聽得一清二楚。空空雖然喘得很大聲,但他的精神狀態其實沒有喘息聲聽起來那麼紊亂。
  反而一如往常。
  『破壞丸』被打壞的時候他確實嚇了一跳──雖然生理訊號很混亂,但此時他只是按照平常的做法,用一種能夠有效加快跑步速度的方法在呼吸而已。
  不管那女孩有沒有追上來都無所謂──可是如果真要表明他的想法、真要說的話,他甚至希望那女孩立刻就追過來。雖然空空『逃進』學校,但他是為了和那個女孩戰鬥才逃進來的。
  他一點都不認為自己成了別人追捕的獵物。
  這是一場戰鬥,同時也是一個機會。
  空空推測那女孩口中所說的『Metaphor』應該是指證──登澱證。可想而知那和他的外號『醜惡』一樣不是本名,而是某種代號名稱──而那女孩叫作『Pathos』也是同樣的道理。
  在這場遊戲裡,『Metaphor』與『Pathos』──如果相信那女孩說的話,還有『其他三個人』──似乎有同盟關係。
  證之前說的『地盤』應該就是這個意思──為了破解這場遊戲、為了逃出四國,她們是不是互相分配負責的區域,然後各自進行現場調查?
  無論如何,『她們』手上應該有很多情報。
  剛才空空一時情急動手砍了人家一刀──諷刺的是那一刀反而使得『破壞丸』被人破壞。更諷刺的是在失去『破壞丸』之後,如今他又多了一個選擇得『活捉Pathos』。在不殺死『Pathos』的前提下捉住她,然後從她口中打聽情報──
  「原本都快要決定和證一起合作了……其實如果和『Pathos』也能和證那樣合作的話,那是再好不過,不知道可不可行──」
  可不可行空空當然不是不知道,他當然不是不知道這是『最適切的選項』,但他也很了解自己、了解自己的缺點──不擅長解釋誤會的缺點。所以他知道如今已經不可能再去向那名少女說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了。
  他不禁心想要是一開始沒有出手砍人的話──可是現在想這些也於事無補。不,應該說他連想都不願意想。一想到那一刀說不定是因為打扮成女裝被人看到,又羞又急之下的反射動作,空空就覺得懊悔無及。
  「真是的,在那女孩眼裡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不,這件事空空也不太願意去想。他絕對不願意想像對方可能不是把自己視為敵人,而是一個心理不正常的變態。這太難以想像了。所以現在他應該思考其他事情。
  其他事情。
  思考要如何活捉那位少女『Pathos』。
  不,在這種情況下活不活捉只是其次──最糟糕的情況下,就算沒辦法活捉也無所謂。
  重要的是,要如何和一個能夠破壞『破壞丸』的敵人戰鬥然後取勝。
  「她剛才好像說萬能魔杖『Synecdoche』……因為是魔法少女的武器,所以就稱呼為魔杖嗎?之前聽說最近的變身道具好像是類似手機的東西。」
  空空的這項知識已經有點過時了。
  實際上那東西應該和魔法少女服飾、魔法少女裝一樣,十之八九也是絕對和平聯盟的配給品──總之應該也是魔法的產物沒錯。
  「我記得『Synecdoche』這個字好像是……」
  雖然空空只有國中一年級,而且還是外向的運動少年,可是因為受到身為國文學者的父親薰陶,他學到的詞彙很豐富──相較之下他認識的外來語就比較少。
  如果是專業用語,那就更別談了。
  『Synecdoche』這個單字他還略有耳聞,所以還能從腦海裡擠出來──好像是一種比喻的方式。
  「『比喻』……也就是『Metaphor』啊……呃,那『Pathos』的意思是……」
  可惜他想不出『Pathos』是什麼意思。『Pulse』這個字倒是知道,不過空空不認為『Pathos』是『Pulse』的變化型。這個字應該是沒聽過吧。
  『Pathos』和『Metaphor』這兩個字有什麼共通點嗎?不管是哪個字,當作魔法少女的代號都不怎麼可愛……不過空空把自己打扮成英雄的模樣取名為『醜惡怪俠』,以他的命名品味或許也沒資格說人家什麼。
  可是說也奇怪、說也奇妙。持有『Synecdoche』魔杖的怎麼不是『Metaphor』而是『Pathos』呢?
  「呼…………」
  爬完樓梯來到校舍的最高樓層之後,空空停下腳步。
  呼吸立刻平緩下來。他回頭看了看,感覺『Pathos』好像還沒追上來。
  不,如果她是用飛的話就不會有腳步聲或是呼吸聲。
  但短短幾公尺也就罷了,室內這一段距離不算近,如果腦筋正常的話她應該不會用飛的才對。
  反正對她來說,現在的空空早已經是袋中鼠甕中鱉了──就如同空空所想的,『Pathos』確實沒有急著趕來追這隻袋中鼠。
  魔杖『Synecdoche』打碎『破壞丸』之後乘勝追打,空空驚險閃過這第二下猛擊,然後想都不想就逃進校舍裡。可是沒有第一時間馬上追過來。
  她要追的話,應該馬上就可以追上空空才對。
  可是她沒有追趕──以冷靜的態度應對。
  「聽她叫得那麼大聲,原本以為可能是個普通女孩子……看來好像不是,她也是個戰士啊。其實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就和證一樣。
  不過空空和證完全沒有動上手,也不清楚她的戰鬥技術到底到什麼程度──但至少『Pathos』很厲害。
  顯然她很厲害。
  這麼說不光是因為她把『破壞丸』打碎。
  就像空空運用科技的力量戰鬥,那時候她也只是運用魔法的力量戰鬥而已。
  可是空空在之後的第二次攻擊,對準他打來的第二次攻擊清楚感受到了。
  她下手時的凶狠。
  或者應該說──熟練的感覺。
  對戰鬥習以為常、不覺得戰鬥是一種極限狀態,以戰鬥為日常生活的人才會有這種舉動──地球鏖滅軍也有這種類型的戰士。原來持有『破壞丸』的『那個人』雖然外號叫做『千刀萬剮』,可是每次要上戰場的時候都得服用『精神屏蔽劑』的藥物才能保持精神狀態的平衡。
  真要找的話,就空空直接認識的人當中,『火球人』就是一個慣戰沙場的戰士。可是與其說是慣戰沙場,他其實是慣於殺人的類型,而且還是上了戰場就會很High的類型,所以和『Pathos』還是不算同一類人。
  「要是她被情緒沖昏頭,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追來的話,這場仗就好打了……可是這也沒辦法。這下只能來真的了。」
  空空放下背包。
  如今他已經失去『破壞丸』,想要戰鬥就必須準備其他武器。
  基本上他沒有能力赤手空拳戰鬥。雖然沒料想到竟然這麼輕易就失去『破壞丸』,可是考慮到萬一在不適合使用大太刀的場地打起來,空空當然有帶其他配給品過來。
  不過『Pathos』連『破壞丸』都不看在眼裡,其他配給品恐怕也沒什麼用……這時候就得靠空空最擅長的應用戰術了,主要的問題果然還是在那根魔杖『Synecdoche』……
  「魔杖……只要把她當成棒術高手來對付就行了嗎?這樣想的話,打起來會比較容易應付嗎?真要說的話,那東西與其說是魔杖,看起來倒更像是螢光棒……」
  可是區區螢光棒應該沒辦法打斷大太刀。
  雖然不知道原理──如果祕密就在於魔法的話,用一般的方法應該是打不贏她。照『Pathos』所說,『Metaphor』好像也有什麼攻擊手段──好像是攻擊魔法?遺憾的是,空空不曉得那個攻擊魔法是什麼樣的東西……原本應該是什麼樣的東西。
  至少之前證手上沒有帶那把像螢光棒一樣的魔杖……是她的武器型態不一樣嗎?還是說在她的屍體爆炸的時候一併消滅掉了呢?
  「算了……就先到這裡吧。」
  空空說道。
  他從放下來的背包中挑選一件配給品拿出來。
  那是一柄短斧,名字叫做『切斷王』。
  這是過去隸屬於地球鏖滅軍的『戀愛諮詢』瀨伐井鉈美使用的武器──它的特性與『破壞丸』相同。只要一擲出去,就算再怎麼亂扔亂丟都會自動修正軌道,讓命中率幾乎到達百發百中的地步,是一種相當具有威脅性的武器。如果『破壞丸』是自動殺人機器的話,那『切斷王』應該就算是自動瞄準機器了吧──
  「沒想到對付『魔法少女』還得依靠『戀愛諮詢』,真是一大諷刺……就試試看吧。這可是魔法和科學大比拚。」
  空空一邊說,一邊執起短斧。
  然後他從校舍的最高樓層看向窗外──不對。
  應該是看著窗戶玻璃。

  3

  身為一名戰士,事實上魔法少女『Pathos』──本名叫做祕祕木疏──並不如空空提防的那樣有那麼熟練厲害的實力。從實戰經驗來看,在地球鏖滅軍這半年的時間不斷和怪人戰鬥的空空其實還比她更老到幾分。
  可是正因為如此,她更是不敢有一絲大意。
  毫無可乘之機。
  當她看見坐在貨物箱上的空空空──也就是看見穿著登澱證那套裝扮的少年之時,當然以為從哪裡冒出個超級大變態,嚇得尖叫起來。可是現在她已經不再把那個看起來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視為普通的變態,當然也不是視為什麼超級大變態。
  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他舉刀便砍的動作流暢自然。
  就像空空看到疏熟練的動作,判斷她是個能征慣戰的戰士一樣;疏也能從空空自然流暢的動作判斷出他有接受過某種戰鬥鍛鍊。
  不過空空的動作只是因為有自動殺人機器『破壞丸』協助的關係──魔法手杖『Synecdoche』的外觀與實際上的手杖有很大的出入,可是『破壞丸』卻不一樣,看上去就只是一柄普通的大太刀,才會讓疏產生這樣的誤會。
  可是對疏來說,這不是真正的重點。
  就算動作再流暢自然、實力再不怎麼自然,那把刀終究已經被她的『Synecdoche』打碎了──這一點此時已經不值得一提。所以疏對空空懷有戒心的緣由,是在之後他閃過了『Synecdoche』的攻擊。
  「…………」
  閃避。
  萬能魔杖『Synecdoche』不是什麼出手必中的武器──沒有這種特性。所以閃得過的人就是閃得過──『Synecdoche』就像『破壞丸』一樣,打中敵人之後才能發揮它的真本事。
  可是話雖如此,他應該是第一次面對『Synecdoche』的攻擊,而且還是在自己的刀被敲碎之後,這樣竟然還閃得過?他該不會從『Metaphor』口中事先聽說過『Synecdoche』的事情了吧?應該不會──
  「可是那個男孩身上穿的百分之百就是『Metaphor』的服裝,難道他把『Metaphor』打倒,然後把那件衣服搶了過來嗎……?」
  誤會如雪球般愈滾愈大。
  可是空空根本沒辦法避免她的誤會。
  空空真正的想法是希望疏在激動之餘過去追他,這是最有利的情況。可是因為諸多誤會,所以最有利的情況沒有發生。
  空空已經逃進校舍──打破窗戶玻璃,翻身跳進距離最近的校舍裡。疏踩著從容的步伐前往追捕。
  「他跑進室內的理由……應該是這個吧。」
  疏說完,便把『Synecdoche』收起來。
  因為沒有其他表現方式,所以姑且以『收起來』記述之。大多數的人看到那個現象都會認為是『忽地消失不見』吧。彷彿那項道具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一樣。
  就像魔法一般『忽地』消失不見。
  疏這個舉動固然極其神奇,可是她翻手便成,行來似乎毫不費力──就像證在天上飛的時候一樣,早就習慣了。
  「星光都照不到的學校裡烏漆抹黑,這種螢光棒般的魔杖就好像交警的指揮棒一樣顯眼……他肯定打算躲在某個地方,等我拿著魔杖追過去的時候,從暗處看準『Synecdoche』的光芒偷襲我吧……在那短短一瞬間,虧他想得出這種伎倆。」
  『Pathos』把空空打破之後爬進去的玻璃仔細看了一看,可是她沒有貿然就從窗子裡追進去,而是移動腳步尋找校舍真正的入口。從年齡上來看疏今年十四歲,比證還大一歲,照理來說應該已經是國中生了。可是她不是這所學校的學生,當然也沒有在其他學校就讀,所以不曉得校舍入口在哪裡──不過她認為根本不用慌。
  如果不趕緊追上去的話,那個少年確實可能會逃之夭夭。但要是因為操之過急而著了他的道就本末倒置了。不可以輕忽。對方不是普通的變態,而且也不是超級大變態,更不是一般的國中生。
  那是一名戰士。
  不是因為那名少年拿著一把日本刀,疏才這麼認為。也不是因為他閃過『Synecdoche』的攻擊──根本的前提是,此時還活在現在這個四國的人,根本不可能會是個『普通人』。
  最初或許還有這種平凡人──可是現在遊戲已經進行一段時間,這時候還活著的人不管是什麼身分,都是一群不普通的『非凡人』。
  也包括『自己這群人』。
  只要不輕忽大意,無論對手是『什麼』,自己被賦予的力量都不會落於下風。疏絕不能發生什麼萬一,絕不能在這裡……在這種地方陰溝裡翻船。
  「……『Metaphor』就是發生了什麼萬一才會翻船嗎……那個男孩有那麼厲害嗎?如果他真這麼難纏,這時候或許不應該窮追不捨……為求小心謹慎,或許應該和『其他三個人』會合之後再說……」
  就在疏思索的時候,人已經來到校舍出入口的大門前。
  雖然已經入夜,可是校舍大門卻沒有上鎖──肯定是因為放學之後值班人還沒來得及上鎖,『遊戲』就已經開始了。
  「好了,該怎麼辦呢……」
  雖然嘴上還沒有個定見,可是疏的步伐不曾停下,直接闖入校舍內。這固然是她對自己深具信心的表現,但也是無奈之下的判斷。
  有一個理由使她不能等『其他三個人』過來會合。這對空空來說是一大幸運──交戰的對手當然是愈少愈好。要他一次對付四個未知的魔法少女也是不可能的。
  再說空空的戰鬥技巧基本上是為了對付怪人『地球陣』,絕不是練來打倒人類的技術。當然更不是為了用來對付魔法少女。
  可是說歸說──這也不代表空空對付『Pathos』一個人就會比較有利,或是一對一就能占上風。
  疏在校舍內前進──邁步往前進。她沒有飛,而是用兩條腿步行。步伐的速度沒有改變。她雖然沒有急著往前走,但也沒有一邊觀察四周一邊懷著戒心戰戰兢兢地前進。
  「除非那個男生喜歡打扮成女生,不然他穿著『Metaphor』的衣服應該代表對『魔法』多少已經有點了解……但是應該還沒完全了解要怎麼使用,『Metaphor』也不可能會教他……更不可能無師自通,所以頂多只是知道如何『飛行』吧。」
  對疏來說這是很合理的推測,但同時也是多少帶著她個人期望的推測。要是那個少年懂得使用『Metaphor』魔法的精髓──坦白說這場仗就不用打了。
  如果有個人懷著惡意使用『Metaphor』特有的魔法,那現在的四國可就顧不得進行什麼遊戲。必須在那個少年察覺之前先收拾掉他。
  不,不是收拾掉他。
  必須生擒那個少年,把他的身分……如果隸屬於某個組織的話就問組織背景,還有他和登澱證發生過的事情、對魔法有多少了解──把這些事情打聽清楚。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生擒當然不是疏的絕對條件──如果情況讓她不得不動手的話,也只好動手殺人。而且就算成功活捉到那個少年,最終恐怕還是得殺了他。
  「總之不管立刻殺掉還是之後再殺,可以的話還是希望盡量別弄傷服裝……」
  空空空以及祕祕木疏。
  偶然之下,這兩個人都想要活捉彼此、從彼此口中打探情報。在這一點上,他們雙方有志一同。

  4

  同時間,地球鏖滅軍第九機動室副室長『篝火』,完全不知道她的上司空空空已經在四國香川縣高松市的國中學校內與魔法少女打了起來。但她明白空空可能已經陷入某種危機。
  那是當然的。
  因為空空向她聯絡已經登上四國的時候,電話講到一半突然就斷訊──如果她的腦筋這麼駑鈍,這樣都還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的話,恐怕在空空空底下做事也不可能活命。
  可是如果因為聯絡斷訊就立刻把這件事向『上頭』報告,做事這麼死板、墨守成規的話,在空空空底下做事同樣也不可能活命──有句話叫做『看氣氛辦事』,可是她的說法是看『天空』臉色辦事。這或許也可以說是她對空空近乎放任的信賴,認為就算放著不管,空空應該也能自己想辦法解決、有辦法解決──像空空那種不穩定的少年,或許有人願意把他捧為英雄,可是現在在地球鏖滅軍內真正『相信』他的人,實際上恐怕只有『篝火』一個人而已。
  不。
  話雖如此,可是如果說她站在空空那邊的話卻又並非如此──事實上在她的任務當中,的的確確有一項是『上頭』交代要『監視與管理空空空』,而且優先程度高於一切事務。過去她也好幾次向『上頭』呈報不利於空空的情報。
  這一點都不奇怪。因為那就是她的任務、她的工作。
  那她難道就變成空空與地球鏖滅軍之間的夾心餅乾了嗎?其實也不然,而且她也不是中立分子。她認為自己是依據自己的價值觀、世界觀,用自己的方式與地球戰鬥。
  為了打贏地球。
  至少她是真的認為如果要消滅地球,少年空空空的力量不可或缺──所以不會把現在的情況全盤向『上頭』報告。
  雖然靠『篝火』自己的情報網,也查不出不明室想要使用的『新武器』是什麼東西,但她不願意看到不明室隨便動用什麼新武器,把這時候還在當地孤軍奮戰的空空害死。
  所以此時應該保持沉默,靜觀其變。
  話雖如此,還是有一件事令她掛心。
  現在的情況就是空空打來的電話突然斷訊,然後杳無音訊。事後她想打過去也聯絡不上。這一點確實就擺在眼前,想不承認都不行。
  『醜惡』空空空過去打敗了在她之前使用『炎血』的『火球人』,應該不會出什麼岔子──但他去的地方是那個在資訊化社會中竟然往來音訊完全斷絕的四國,這一點還是讓『篝火』不放心。
  饒是『篝火』再精明能幹,也想像不到空空室長此時正穿著魔法少女的服裝。但她也沒有把空空當成無所不能的超人看待──就算是空空,會死的時候還是會死。
  所以『篝火』可能還是得在某個時機做出決定──只是她希望不要錯估這個『時機』。要是有什麼萬一的話,她已經打算就算不惜違反命令也要親自跑一趟四國──但想到或許有些事情要她留在總部才方便,去與不去的判斷也輕忽不得。
  『篝火』認為自己現在的工作就是想辦法做好萬全的準備,萬一空空有聯絡的時候──就算沒有聯絡的時候也一樣──可以立即行動。所以她在今天晚上──『巨聲悲鳴』發聲之後剛好過了一整年的這個晚上、地球人類死去三分之一的那一夜之後整整一年的這個晚上,打算一如往常,按照平常的時間上床睡覺。
  從旁人眼裡看來,『篝火』就只是要睡覺而已,可是為了她的名譽還是得說清楚。這絕不代表她不在乎空空或是怠忽職守──並非只是因為要保養肌膚才早睡。證據就是她睡覺的時候把插在充電座上的手機放在枕邊,而且當電話在剛睡著沒多久響起的時候,她也沒有置之不理,還是按下了接聽紐。
  深夜的來電。
  這通電話當然不是空空室長打來的。
  雖然『篝火』不得而知,但空空帶去四國的通訊器材,這時候早已被控制當地的『規則』炸成碎片,之後還消滅得無影無蹤──不過就算不曉得這些事,看來電顯示也知道打來的不是自己的上司。雖然電話不是空空打的,她還是得強忍睡意去接聽這通電話。也就是說明知空空可能會有聯絡過來,而自己可能會因此錯過,但這個人打來的電話她還是不得不接。
  「你好,我是『篝火』。」
  『嗨,竝生。』
  也不管『篝火』報上自己的代號名稱,對方還是特意、故意用本名來叫她──這個人一直讓她感到很頭痛。應該說恐怕沒有人對這個人不感到頭痛吧──她反倒覺得自己還算是應付得不錯了。
  『篝火』吸了一口氣打起精神。
  「我是『篝火』。」
  又重複了一遍。
  「請問有何貴幹?不明室室長──左右左危博士。」
  『嗯,當然是有貴幹麼──是關於你的上司。』
  這抹聲音聽起來好像已經對一切瞭若指掌了。
  『篝火』心想這個人還是老樣子。
  就像當初讓『篝火』繼承『火球人』進行過的人體改造時一樣,這個人還是讓人感覺她彷彿無所不能──那是一種對自己以及自己的所作所為沒有一絲懷疑的性格。
  這種人格特質就表現在她的言詞當中。
  她明知這樣多惹人厭惡──可是左博士……這個女人似乎還是不願意改掉這種言行舉止。不過當初她的前夫與女兒喪生的時候,別說是人格了,她連一根眉毛都沒動過,又怎麼可能因為他人的反應改變什麼?
  『依照我的猜想,現在他應該已經失去聯絡了吧。情況如何?』
  「我沒有這個權限,恕我無法回答這樣的問題。如果您想知道的話,可以請您經由『上頭』詢問嗎?左博士。」
  『篝火』用很官腔的方式回答這個試探性的問題。可是左博士何等人物,當然不會沒頭沒腦就跑來試探──她應該掌握到某種程度的事實根據了。
  儘管左博士和『篝火』過去就有交情,但兩人的關係絕對稱不上多好。站在她的立場,這樣不經由『上頭』直接打電話給『篝火』的風險很高。只要想想就知道絕不是什麼聰明的做法──可是她現在『這麼做』,就代表手上掌握了什麼東西,讓她認為打這通電話比較明智。
  難道她從送空空到四國去的直升機駕駛口中問到什麼嗎?還是說那個駕駛老早和不明室有勾結?不,應該不可能──雖然空空直到最後都不相信那位駕駛,可是當初『篝火』挑選駕駛員的時候可是經過精挑細選。因為是『篝火』親自挑選,人選絕對萬無一失──簡單來說就是空空對『篝火』也不信任,不過撇開這一點不談,那個駕駛員絕不會和不明室有任何勾結。
  不明室是地球鏖滅軍當中的地下部門,在空空的『優異表現』揭發他們之前,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是一個充滿謎團的部門。不明室確實是一個黑暗的組織,就連曾經接受他們改造的『篝火』也認為不明室既神祕又詭異──不過要說不明室在地球鏖滅軍裡的權力──換句話說就是影響力是不是很大,卻又不是這麼一回事。
  組織常常把一些不乾不淨的差事或者燙手山芋扔給不明室。就『上頭』來說,不明室扮演的角色反而可以說就像『蜥蜴尾巴』一樣,要棄的話隨時都可以捨棄──也因為這樣,不明室才會毫不猶豫熱中於那些不合理的人體改造以及違背倫常的行為。
  知道不明室這個部門的人雖然懼怕他們的存在,但絕不會平白無故對他們唯命是從──如果不是遭到暴力手段對待,『篝火』認為那個駕駛員應該不會把空空的情報說出來。
  先不提駕駛員的操守問題,就『篝火』聽聞所知,不管是『接下來的計畫』或是其他事情,空空對那名駕駛員似乎絲毫根本沒有透露一點口風……
  『篝火』對自己上司這種凡事保密到家的作風雖然很崇拜,但有時候也覺得挺煩的。
  就是這種感覺。
  『我不經由「上頭」來問也是為了妳好喔,竝生。』
  「為了我好?」
  『篝火』深知每當有人說『為你好』的時候,通常真正的意思都和字面上不同,更別說這句話是從左博士口中說出來的。
  明知此話不可信,但『篝火』還是回問了一句。這是因為她心裡疑念未生,先湧起一陣厭惡感──不過電話另一頭那個完全不把厭惡感當一回事、令人心生不快的人還是繼續說下去:
  『我覺得我們的利害關係應該一致。』
  她這麼說道。
  『我希望妳不要受到無聊的個人情感影響,從綜觀角度去判斷。這是我對妳的期望。』
  雖然世界茫茫無垠、地球鏖滅軍人才濟濟,可是會建議篝火『不要感情用事』的人恐怕也只有左博士了。
  『篝火』這時候驀地感到好奇,到底左博士的代號名稱是什麼?既然屬於地球鏖滅軍的一分子,不管地位高低應該都會取一個代號名稱才對──這麼一想,『篝火』才發現自己從沒聽說左博士的代號名稱,也沒聽過有誰用代號名稱稱呼她。
  不管是誰都一律這麼稱呼她。
  左博士。
  「一方面說我們兩人利害關係相同,另一方面又說要我別受個人情感影響──您做事還是一樣雙重標準呢。我應該聽從哪一項忠告才好呢?」
  『能夠同時完成兩種矛盾課題的技術才能帶來進化──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妳也有這份能力。不過妳現在似乎已經這麼做了,也不需要我來說。』
  「這是什麼意思?」
  『嗯?我判斷妳就是用這種態度和空空室長往來,難道是我搞錯了嗎?對妳來說,空空室長不僅僅是令人尊敬的上司,同時也是──可恨的仇敵不是嗎?』
  「……我完全不明白您在說什麼。」
  『篝火』的臉上面不改色,第一時間這麼回答道──雖然在講電話的時候面不改色也沒有什麼意義。
  事實上她是真的認為左博士說的話不正確才會這麼說。
  可是雖然心裡這麼想,『篝火』還是表現出超乎一般的堅定態度。這是因為她認為左博士獨特又自以為是的說話技巧,可能會在她內心當中憑空捏造出原本根本不存在的情緒。
  在這世上有些煽動與帶頭行動的高手,擅長在他人內心裡種下原本根本不存在的惡意種子。讓人意外的是這種人還不少,而左博士更是當中的佼佼者。『篝火』與左博士因緣匪淺,這是她個人的看法。
  確實沒錯。
  說到因緣匪淺,『篝火』不光和左博士,和空空室長也有一段因緣──可是她絕不會讓人見縫插針。
  『唔,妳的心靈還是那麼強韌。不過要不是這樣的話,恐怕也沒有能力照顧那位大英雄。還是說像妳這樣的人也會覺得小孩子可愛嗎?』
  「小孩子是很可愛沒錯。」
  這一點『篝火』就老實回答了。
  反正這件事也沒什麼必要打馬虎眼,再說她也不希望因為刻意隱瞞,讓左博士在這件事上大做文章。
  「左博士,如果有什麼事要找我或者是空空室長的話,可以請您明說嗎──如果是我能回答的問題,『篝火』一定誠實相告。」
  『嘴上這麼說,企圖單方面把情報釣出來,妳這種盤算我不討厭喔。就是因為妳是這種人,所以我才會直接來找妳交涉……』
  「我很願意聽聽您要談的交涉,但請長話短說。我已經很睏了。」
  這句很睏也是說真的。
  『篝火』的態度之所以這麼冷漠,除了厭惡感之外,另一個原因單純只是因為她想睡了。
  「可是如果我判斷有必要的話,還是會把您的交涉內容向『上頭』通報。這一點還請見諒。」
  『真是死板耶。妳這毛病我就不喜歡囉。』
  聽別人說不喜歡自己還會覺得高興,這種經驗也算世間少有。可是想到這種情緒起伏可能也是左博士刻意操作,『篝火』就覺得輕忽不得。
  無論是感情或是其他任何事物都加以數據化之後任意操控,就這方面來說左博士可是專家。
  『不過妳不會向「上頭」報告的,絕對不會。』
  左博士這話說得莫名肯定。
  『可是這件事不能在電話裡談──總之妳只要聽我說就好,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頓早餐?那時候我再告訴妳。』
  「吃早餐嗎?」
  『篝火』心想如果那件事、那件交易真的那麼要緊,是不是應該現在立刻和左博士見個面,聽聽她要說什麼。可是一想到自己此時的情緒波動可能正中她下懷,『篝火』也就不好隨便開口提議了。
  電話另一頭是個不曉得會不會在對話之中暗藏陷阱的人。
  「我明白了──明天的話我有空。地點就在……」
  『篝火』心想至少地點該由自己掌握,於是建議了一個地方。
  她自認選了安全無虞的地方,就算遭到埋伏應該也不會有事──反過來說就是選了一個對左博士不利、於她有害的見面場所。可是左博士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她這麼乾脆反而啟人疑竇。
  這種情況就像兩人忖度對方要出剪刀、石頭還是布一樣,沒辦法百分之百預測,想愈多只是讓自己愈疑神疑鬼而已──『篝火』覺得左博士的目的就是要讓她變得疑神疑鬼,可是站在『篝火』的立場,她還是必須盡可能務求萬全。
  這份工作的壓力本來就不小,這次的約會更是令人鬱卒。
  可是『篝火』心想,去聽聽左博士要說什麼總比現在對四國的情況一無所知,只能痴等空空聯絡或者事情進展來得好──強迫自己這麼想。要是不這麼想的話,她根本不想和左博士那個人打交道。
  「……可是有件事我得先說清楚,左博士。」
  最後為了謹慎起見──『篝火』還是特地提出一點聲明。
  「如果您是要討論對四國動用『新武器』的事,恕我無法奉陪。」
  『哦,情報很靈通喔。妳已經聽說『新武器』的事情了啊?』
  左博士說道,語氣中似乎不感到訝異。
  她在回答的時候,當然沒有錯把『新武器』的名字透露給『篝火』知道──不過『篝火』本來也沒期待左博士會犯這種低級失誤。
  可是這樣讓她感到更好奇了。
  『不明室』想要測試的『新武器』到底是什麼──如果那項武器有可能讓四國沉入海底的話,『篝火』說什麼都不能讓他們動用。
  如果明天的會談提到這件事的話,『篝火』不但得去,而且還必須積極行動,使出渾身解數阻止才行。
  『放心吧。妳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竝生──真要說的話,我還預料接下來的發展應該會讓妳如願以償呢。』
  「……是這樣嗎?」
  說得倒簡單。『篝火』覺得不以為然,點點頭隨口應付一句──可是無論左博士的人格優劣如何,這次她很難得──對於『篝火』來說則是大感意外──說了正確的事。不過左博士畢竟是那樣的人,她說的也不見得是真心話。但至少就結果來說,她的這句話──或者該說這句『預言』確實一語成讖。
  這是因為『篝火』害怕的事情之後並沒有發生──不但如此,接下來的發展或許也可以說讓她得以如願以償。只不過『篝火』──冰上竝生是否曾經希望她的願望實現,那又另當別論了。
  而且──
  左博士所準備的『篝火』未來的發展會不會實現──『篝火』明天早上和左博士一起吃的這餐早點能否吃得有正面意義,可說完全取決於『篝火』今晚為了迎接明天而安眠的同時,她的上司空空空和魔法少女這一戰能不能活命──關於這件事就完全不是她可以掌握的了。
  她也只能相信了。
  空空是和『火球人』──她那個原本是縱火狂的弟弟單挑之後還能取勝的戰士。『篝火』也只能相信他了。

  5

  魔法少女『Pathos』終於爬完樓梯,來到校舍的頂樓──一路走來都察覺不到空空空的氣息。既沒有想要發動攻擊的跡象,感覺好像也沒有躲起來。這樣一來如果在頂樓也找不到人的話,就代表他已經不曉得從屋頂或是窗口,總之已經用魔法少女服裝的飛行能力逃之夭夭了──要是這樣的話,對魔法少女『Pathos』祕祕木疏來說真是再好不過。
  當然不是說她高興看到空空穿著『Metaphor』的服裝跑掉。而是因為如果他的個性在這種情況下不願意對戰而選擇逃避的話,不久之後想必也會因為觸犯禁止事項而死。
  不是落魄地死在街頭,而是炸死。
  只是如果那個穿女裝的少年真的如疏所想──真的如她所想是個戰士的話,那他應該會虎視眈眈,伺機生擒自己吧。
  就像她也想活捉對方一樣。
  從某處發動攻擊。
  ……要是被抓的話,肯定是九死無一生。
  疏確實是獲得配給服裝、精挑細選所選出來的『魔法少女』,可是這不代表她接受過忍耐拷打的訓練──要是有人用利刃或鈍器要脅的話,她一定會把自己知道的情報全盤托出。依照『Metaphor』那種性格──不,那種性質的話或許還能忍得住拷打──『Pathos』可就沒辦法了。
  而且依照『Pathos』的看法,對手是一個如土匪般搶走『Metaphor』服裝的男生,冷酷又無情──要是被活捉的話,就算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他也不見得會放人。
  雖說對方有意活捉,她也不能太過樂觀──被活捉實際上就等同被活活凌虐致死。少女甚至覺得乾脆要對方給自己一個痛快還比較好。
  不過這也是她的誤會。
  天大的誤會。
  空空並沒有像土匪一樣搶走登澱證的服裝,事實上他們的關係姑且還算友好。雖然證打著把空空當成擋箭牌的主意,不過至少空空對她沒有惡意──不管對女孩子還是對誰,空空的個性確實是冷酷無情。可是就算接下來真的成功活捉到疏,他也絕不會幹出把女孩子凌虐致死的勾當。
  不會幹出這麼沒意義的勾當。
  空空當然會『努力』打聽情報,但他不是殺人魔──為了遊戲破關,他還會把能夠使用『魔法』的疏視為具有利用價值的夥伴,希望和她合作。或許這才是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
  原本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
  可是這種可能性已經消逝了。
  因為接連產生的誤會而消逝了──空空空與祕祕木疏,這兩位英雄與魔法少女永遠沒有和解的一天。兩人之間不會有什麼不打不相識,之後彼此攜手合作挑戰遊戲破關的發展。
  人們常說人這個字要左右相互扶持才寫得出來。可是實際上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那個形狀其實是把一個人站立的姿勢直接寫成字演變出來的──到頭來不只是他們兩個,或許人類彼此之間根本就沒有相互合作的概念。
  空空沒有機會和登澱證合作。
  和祕祕木疏也沒辦法合作。
  雖然空空空徹底孤獨,不得不獨自奮戰,不過這或許也並非他特別與眾不同──無論如何,等到疏踏上頂樓之後,她才感覺空空好像就在這裡。
  不,何止是感覺,根本就是看到形跡了。
  而且還是明顯到不行──根本連藏都沒藏的形跡。
  「……這是怎麼回事,他在打什麼主意?」
  一整條走廊──全都撒滿了玻璃。
  登上樓梯之後,通往校舍另一頭樓梯口的直線走廊上滿是破裂的玻璃碎片。而走廊窗戶玻璃與教室窗戶玻璃全都被打碎,或許就是地上這些碎片吧。
  現場亂七八糟,就像是用短斧敲碎的一般──沒有留下一片完整的玻璃。疏一點都不認為自然的情況下玻璃會破成這樣,顯然是那個少年幹的好事。
  「…………?」
  難道他放棄抵抗,在這裡大鬧了一場嗎──但如果這是自暴自棄的結果,還是有不尋常之處。不管用的是短斧還是其他什麼東西,就算他像從前的不良學生那樣在走廊上邊走邊砸──照理來說應該不會變成這樣才對。
  因為他是從校舍內進行破壞,也就是說向著校舍外砸玻璃,玻璃碎片必然會散落在校舍外頭才對──教室窗戶也一樣,碎玻璃不應該會掉在走廊,而是掉進教室裡才對。
  至少應該玻璃碎片不會像這樣布滿整條走廊。這又不是什麼簡單的推理小說,碎片雖然不會只掉落在外頭──可是所有碎片都落在走廊這邊應該更不可能。
  要是可能的話,那就是有人意圖為之。就是那個女裝少年顯而易見的意圖──
  「……如果不是故意就說不過去了。看這樣子他肯定費了好一番工夫,花了很大的心力砸這些玻璃吧……從教室裡砸玻璃間單,還得把手伸到校舍外頭去向內敲……這得花多少工夫啊。」
  疏不認為那個少年慣於幹這種事。
  他肯定花了很久時間,砸玻璃的時候肯定也受了不少擦傷──也就代表那個穿著女裝的少年不惜耗力費時也要把碎玻璃鋪滿這整條走廊。
  「…………」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疏想知道他這麼做目的是什麼。
  照一般想像,這應該是為了要迎戰疏所做的準備。空空逃跑之後發現疏沒有立刻追上來──發現利用魔杖的光芒進行偷襲的戰略泡湯,認為應該有時間布置戰場,於是立刻著手準備,結果就是校舍裡的這條走廊。
  「他沒有逃跑……顯然那個男生打算在這裡和我一決勝負……」
  他沒有逃──疏早就知道會這樣,可是那個男生似乎不肯乖乖逃跑。要是他隨便在哪個地方觸犯禁止事項自己死掉的話就省事多了。不,這樣『Metaphor』的服裝也會跟著消滅──可是疏認為那種玩意兒,與其給別人穿去倒不如毀掉還比較好。
  如果她活捉到空空,從他口中問出情報之後還是打算把那套服裝處理掉──完全不想留起來備用。雖然疏很怕被活捉之後可能會被凌虐到死,可是關於這一點,她也沒資格指責別人不是。她自己也不打算讓空空活著離開──要處理掉的不只有『Metaphor』的服裝而已。
  雖然他們兩人都想要活捉對方──
  可是要做的事仍然還是要取對方性命。
  「其實現在根本沒時間在這裡瞎攪和……」
  這個想法也和空空如出一轍。
  『Metaphor』認為這場遊戲不是死亡遊戲而是逃脫遊戲。就這一點來說,疏也抱持相同的看法──既然這樣,其實玩家之間互相殘殺或是較勁根本毫無意義。
  可是就算沒有意義,因為某個原因到最後還是會演變成互相殘殺的局面。這就是這場遊戲的精髓所在。
  「他好像是外地人……放在外面的那個貨物箱,在四國也看不到類似的規格……算了,這些事情待會問明白就好了。可是──」
  疏又看向腳下。
  玻璃碎片鋪得滿滿的──一般來說,這應該是當作戰鬥時的撒菱使用吧。
  如果他們都沒穿鞋子,又是滿地亂滾打肉搏戰也就罷了。疏腳上有穿鞋,那個女裝少年當然也穿著鞋,而且穿的還是『Metaphor』的鞋子。
  他們穿的可不是廉價涼鞋,不會因為踩到玻璃就割破──直接踩上去走過走廊也毫無困難。如果跌倒的話,當然多少還是會受傷──乍看之下地上沒有大到會絆倒人的玻璃碎片。
  「…………」
  可是要疏不理會這些碎片直接走過去又覺得心裡不舒服。這些碎玻璃的目的當真這麼單純嗎?就算那個男生想出來的戰略果真這麼低劣,在他不斷砸玻璃的時候應該也會發覺不對勁吧──疏覺得或許該考慮對方可能有更深遠的想法。
  老實說,就算明白這些碎玻璃沒有什麼深遠的詭計,光是知道這是敵人設下的陷阱、光是踩上去就讓她覺得很不舒服──雖然不會覺得『擔心』,但在之後的戰鬥有可能必須帶著某種不安的因素和那個男生交手。
  「──這些想法。」
  這些想法──
  難道這也在那個男生的算計當中嗎?
  因為覺得有些不舒服、覺得有些不安,所以還是別走這條走廊──還是別繼續追下去,撤退吧──難道連這些想法都是那個女裝少年設下的陷阱嗎?
  該怎麼形容呢……這是他情急之下想出來的把戲,還是他決定賭命一搏的把戲……
  可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如果只有這樣的話,疏也覺得滿掃興的──如果在日常生活,他花費這麼大的勞力設下這道把戲或許還有用。可是現在的四國就不一樣了。
  現在的四國到處都是不合常理的陷阱,這種把戲未免太膚淺,在疏的眼裡看來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
  那個男生知不知道直到今天疏……疏和她的同伴到底經歷了多少『不舒服』與『不安』──和那些經歷比起來,在布滿碎玻璃的走廊上行走只能說是小意思。
  可是要比經歷的話,那個女裝少年應該也已經親身經歷過四國的好幾種陷阱。他應該不會以為這種程度的陷阱就能夠傷害到疏──難道他根本不把這陷阱當一回事,如果疏真的中招就當作自己運氣好賺到嗎?
  「也就是說,我應該考慮他可能設下了雙重、三重花招把戲嗎……如果我看到這些碎玻璃感到不安而撤退的話,對他固然是好事一樁;就算我繼續前進,他也有準備能夠應付嗎?不對……」
  等等。
  這時候疏終於發現空空的意圖何在、那個女裝少年的意圖何在──至少是她自己能夠接受的說法。疏已經察覺空空的企圖──那個女裝少年想要如何誘導疏的思考了。
  「那個男孩──他想要我飛起來嗎?」
  那個男生穿著『Metaphor』的服裝。
  如果他不是喜歡穿女裝、把穿可愛衣服當成興趣的話,那他應該是有目的才會穿上那套衣服──那個目的當然就是為了使用『魔法』。
  他已經知道必須得穿上那套衣服,才能使用最簡單、『魔法』基礎中的基礎『飛行』──那麼他必然也知道穿著同樣服裝的疏,也是『懂得飛行的人』、也是魔法少女。
  這些事疏當然早就已經知道,也是她行動的前提方針──所以她才會一邊小心防範敵人『飛也似的』衝過來,從立體角度進行攻擊。可是對手發動的攻勢不是這種主動的行為。
  那個男生──反而想要我『飛起來』嗎?
  如果現在不是戰鬥,只是在路上移動。因為某些事故使得路程像這樣被打亂的話,疏肯定會運用服裝的力量、運用魔法的力量(當然前提是沒有人看到)飄浮起來,飛起來繞過這片地面。
  那個男孩就是在誘使疏這麼做。
  這樣她就了然於心了。
  事實上如果不是遇到這種事,疏根本不會想要在屋內飛行──『飛行』這種行為就是這麼危險,無論飛行的動力是靠引擎還是靠魔法。要是輕易加速的話,說不定只是碰到牆壁就會身受重傷。
  比方說,『Metaphor』就算在外面飛的時候也會留意要飛在馬路上,而且還是馬路分隔線上──當然她會挑路上沒有車輛的時間,可是如果要問為什麼她有這個習慣,因為這樣是最安全的。
  雖然她是魔法少女,但當然不是真正的魔女。
  她的力量終究是來自服裝。那套服裝具有很高的泛用性,只要穿上服裝,不管任何人──就算是像他那樣的男生──也能使用魔法。可是相反的,也有可能會因為操縱失誤而失控。
  不只是飛行而已。
  魔杖『Synecdoche』也是一樣──使用的時候必須小心再小心。不管在房舍內還是房間內,疏當然不是不會飛──這點自信她還是有的,但若非必要她不會這麼做。這對『她們』來說,已經是天經地義的道理了。
  ……當然就像其他事情一樣,總是有例外存在。
  「換作是『Pumpkin』的話,這時候她肯定不理會這些事,二話不說就使用麼法……誰叫她的魔法隱密性高得異常──」
  她已經完全看穿敵人的策略了。
  不,也還稱不上完全看穿──疏不知道空空『逼她飛起來』有什麼打算。
  總而言之,要是他已經設下陷阱對付『飛起來』的疏,應對起來就簡單了。只要不飛就行,就這樣而已。
  疏稍加推測,那個男生可能想用什麼方式,讓在走廊上加速直線飛行的疏跌在滿是玻璃碎片的地上……或者利用她飛行的氣壓與地面效應把玻璃捲到半空中,然後用那些碎片攻擊她之類……大概不出這些步數吧。
  又或者他的策略是在走廊中間附近布置鋼絲線,像蜘蛛抓獵物一樣捕捉飛在半空中的疏。在黑暗中這種方式也還算有效。
  要是疏沒有發覺的話,原本還算有效──
  「…………」
  不過就算發覺有異,她也不可能在這時候選擇放棄,順著剛才上來的樓梯又走下去──反過來說這裡既然有陷阱,正代表那個女裝少年十之八九就躲在這處頂樓的某個地方。那麼現在正是大好機會,閃過陷阱之後抓住他。
  為了預防萬一,或者應該說明知電燈肯定打不開,但疏還是姑且一試。
  她伸手在摸到走廊角落的開關按幾下試試看──啪、啪、啪地反覆按了幾次,電燈也沒反應。就像之前的樓層一樣,看來電源似乎從斷路器被切斷了。
  那個女裝少年本來就是要利用這片黑暗才會潛逃進校舍裡頭,電燈打不開也不奇怪……雖然疏也懷疑『他怎麼知道電源斷路器在哪裡』,不過現在想這也沒什麼意義,待會再說。
  待會拷問他的時候問清楚就行了。
  疏當然也可以選擇去找斷路器把電源打開,可是說不定那個少年心細,已經在斷路器那裡設下陷阱──既然這樣,祕祕木疏判斷就在這裡決一勝負比較好。
  雖然打定主意不撤退也不飛行,可是就如同疏剛才心裡湧起的感覺,即便鞋底不會被玻璃刺破,她也不願意放開胸懷在滿地玻璃上行走,這步伐踏不出去。
  那個少年設下了雙重、三重陷阱。
  既然有三重,說不定就有第四重──但要是這樣想就根本沒完沒了,所以疏也就沒再繼續多想。可是她還是決定至少得想辦法應付第二與第三重陷阱。
  疏打開距離自己最近的教室大門。
  冒著在碎玻璃上踩一步的風險──教室門就像校舍大門一樣都沒鎖。原因和校舍大門相同,在鎖上之前遊戲就已經開始。或者那個女裝少年就躲在教室裡頭?
  為了防範現在自己的每一步都在對方的算計之內,疏開門的時候小心注意,萬一有人從門後突發襲擊的話還能反應閃躲。
  「…………」
  可是門後根本沒有人。
  見門後沒人,疏覺得自己小心成這樣好像傻瓜一樣──搞得自己好像很怕那個女裝少年似的。
  不行不行。
  因為他們彼此都想要活捉對方,不知不覺之間差點搞錯了──這樣不對。那個女裝少年只是且走且戰,自己則是且追且戰。
  自己是獵人。
  對方才是獵物。
  疏不小心忘了這件事,曾幾何時陷入錯覺,好像自己被對方設下的陷阱或機關逼得走投無路──說不定那個少年真正的目的就是要讓疏陷入這種錯覺。
  「無聊透頂……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世上再也找不到比這更荒謬的事了。還是快點收拾乾淨……不如乾脆就拿這些碎玻璃來拷問他吧。」
  疏一邊說一邊走進教室裡。
  或許是月亮掛在教室這邊的天空吧,教室裡還比走廊明亮──可能也是因為疏在校舍裡步行的時候,眼睛已經適應黑暗。確認那個女裝少年沒有躲在桌子或是講台後面,她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放鬆一口氣。
  疏渾然不知『這一口氣』正是她追捕的對象、被她追捕追獵的對象──空空空真正的目的,就這樣鬆了一口氣。
  空空用短斧『切斷王』耗費心力把碎玻璃灑在走廊上,讓疏誤以為可能有許多陷阱、變得疑神疑鬼起來──不斷對她施加心理壓力之後再讓她『鬆一口氣』。
  不管是陷阱還是任何事情都一樣。
  事情結束的瞬間、對手判斷事情已經結束的瞬間,就是空空的可乘之機──空空空和人對敵的時候大多都會像這樣讓對方認為已經取勝、堅信自己已經勝券在握之後再一舉反擊。
  雖然空空在地球鏖滅軍當中常常被人揶揄,說他是自招其禍才有這許多精采的表現──關於這件事如果要幫他辯解的話,空空只是像這樣看準之後自己一定可以上演絕地大反攻,才會不以為意地用這種刻意往火坑裡跳的方法。
  雖然還稱不上裝死──他倒是很擅長裝輸。有時候也可以說他善加利用了自己『不擅長解釋誤會』那種近乎是不治之症的缺點。但正因為如此,別人對他的誤解才會愈來愈深──
  「好了,來收拾收拾吧──」
  祕祕木疏──魔法少女『Pathos』一邊說,一邊踩著輕鬆的步伐走向擺放打掃用具的櫃子,然後毫無戒心地把櫃子打開。
  如果她仍然保持警戒的話──
  應該輕易就能料到空空空躲在櫃子裡頭──即便可能沒想到空空手中還握有短斧。

  6

  如果要問為什麼疏會走進教室打開打掃用具櫃,那是因為她想要『收拾乾淨』──這裡所說的『收拾乾淨』,並不是形容她要殺掉那個叫做空空空的女裝少年。
  而是如字面上所說的收拾乾淨。
  換句話說就是『清掃走廊』。
  當然她不是真的要灑掃一番──不是像當初這所學校還滿是學生,放學後他們進行的大掃除那樣裡外徹底打掃。不是那樣,她只是想拿一把掃帚……或是頂多拿兩把出來,掃出一條路給自己走而已。
  玻璃也不過只是玻璃。
  這麼點障礙物只要掃到一邊去就行了──她心裡是這樣想的,如果自己不是魔法少女,然後又非得走這條走廊的話,她會怎麼做。
  對疏來說,只要脫下服裝她就不再是魔法少女,所以這個問題立刻就有答案──也只好把走廊掃乾淨了。
  如果有什麼原因可能讓她心生猶豫,頂多也只是用手直接拿銳利的玻璃碎片有割傷的危險。既然這樣,最正常、最合理的結論當然就是使用掃帚。
  雖然這是正確的做法,但掃帚不是隨處都有、到處都能拿到的東西。不過別擔心,這裡可是學校──天底下每個人都知道每間教室都配有打掃用品。
  祕祕木疏也知道這件事。
  所以她才會走進最近的教室裡去拿掃帚──如果疏沒有放鬆戒心,仍然像剛才她來到頂樓時放亮罩子的話。
  或許就會想到──
  『那個女裝少年可能躲在這個鐵櫃裡』
  反過來說,讓疏放鬆戒心就是空空應該做的事,也是他的作戰方式。單純光論勞力的話當然很耗力,話雖如此,只是在走廊撒些碎玻璃就能讓對手卸下戒心,或許也該說空空空不愧是英雄,果然有一套。
  只要一個不小心,這個作戰計畫的結果很可能就是空空自己跑進一個勉強只能藏身,根本連動都很難動一下的窄處,然後啥事都做不成──要是用左在存的說法,這也是一場賭局,可是空空順利賭贏了。
  如果從祕祕木疏的角度來舉出她失敗的原因──沒錯,就是她放下戒心『鬆了一口氣』。可是如果要說得更具體一點,原因應該是她『識破』了在走廊上撒玻璃的伎倆。其實並不是疏想太多,也不是她自己出槌。實際上空空真的設下了兩層、三層陷阱,不只是設來裝模作樣的。
  空空設下一些會讓疏露出破綻的機關。他拉了一條細鋼索,還把天花板的螢光燈轉鬆。要是疏使用魔法,想要『飛起來』避開玻璃的話,要嘛被鋼索勾住,要不就是螢光燈受到衝擊之後掉下來。
  可是這些陷阱不是要她觸動,而是用來給她閃避的──如果疏能夠想到『識破這麼多問題反而不自然』,說不定就會察覺其實這些陷阱的目的是要她避開。
  可是在四國──
  巧的是正如疏先前對空空的臆測,現在在四國──她已經很習慣閃躲陷阱了,所以很理所當然地做出最適切的舉動來躲避空空設下的陷阱。
  空空躲過第一次攻擊逃進校內之後,疏沒有第一時間就追過來,而且還先把可能會被當成目標、打碎『破壞丸』的發光魔杖武器收起來,等一切都準備就緒才冷靜地開始追捕。如果那個女裝少年是從這一連串行為解讀疏的個性、推測她的舉動才想出這個辦法的話,那他真的如疏所想的那樣──不,更超出她所想像──是一名老練的戰士。
  真的──
  「差一點就著了你的道,真的──」
  然而另一方面。
  如果從空空空的角度來舉出他失敗的原因──沒錯,就只全歸咎於有一件該做的事情他沒做,他事先沒有試砍一下。
  雖然賭博賭贏,可是和祕祕木疏的戰鬥──不,和魔法少女的戰鬥卻打輸了。
  試砍。
  空空沒有拿短斧『切斷王』試砍的原因,依然表現出他對這件武器的高度信賴──不知曾幾何時,他已經深信沒有『切斷王』砍不了的人。
  即便『破壞丸』剛剛才被打壞。
  而且他也還記憶猶新。
  他應該都已經完全接受『破壞丸』被破壞的事實。
  可是──他卻以為那只是非常特殊的案例,單純只是那把魔杖『Synecdoche』厲害而已。撇開這一點不談,他萬萬也沒想到──『切斷王』凶狠的鋒刃竟然砍不破那套能夠賦予使用者魔力的可愛服裝。
  他從掃除櫃中猛力揮下──名副其實想要把魔法少女一隻手臂切斷的『切斷王』,卻連衣服的布料、衣服的纖維都沒有扯亂,就這樣乍然停了下來。
  感覺簡直就像用短斧砍在一面銅牆鐵壁上。
  空空甚至覺得很不可思議,怎麼斧柄沒有斷掉──或許是因為他的腕力、握力比短斧彈回的力道還弱了幾分。雖然有時常鍛鍊身體、雖然是個運動少年,但空空還只有十三歲而已──他的手腕一麻,短斧脫手落地。
  相較之下,疏則是面不改色。
  不,空空躲在一個她意料之外的地方,放鬆的心情一瞬間嚇了一跳,當然露出大受震撼的表情──可是那終究只不過是精神上的震撼,肉體上根本文風不動。
  就算穿著防禦力極高的鎧甲,受到攻擊應該也不可能像這樣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就像身上穿著最高科技的防彈背心,實際上真正中彈的話也只是不會被打穿,衝擊力道沒辦法完全抵銷一樣。
  不管魔法少女的服裝在物理性質上多麼堅韌,空空使盡全力──而且還是窮盡地球鏖滅軍所有科技之力一擊砍在肩膀上,鎖骨卻沒有折斷,就連一點撞傷都沒有,這根本是不可能的。
  換句話說。
  光憑單純的防禦力不可能這麼牢固。
  光憑物理性的防禦力不可能這麼牢固。
  那種防禦力是源自於魔法的力量──就和人會在天上飛一樣,這種防禦力無視任何理論、褻瀆現代的科學技術、愚弄天底下所有人,是一種屬於奇幻故事、虛構情節的防禦能力。
  「…………」
  在這種情況下,空空腦內模擬了一番。
  他思考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逆轉現在的局面──沒有放棄,繼續思考。可是這樣一來,為了實行策略用來藏身的掃除用品櫃反而成了影響最深的枷鎖。
  他何止是袋中鼠,根本成了困獸。
  這就好比設計害人反害了自己──檢討起來,決定性的失誤、決定性的敗筆果然還是在他考慮要用短斧砍的時候沒有事先試砍一遍──空空自己手上就有魔法少女服裝,甚至就穿在身上,他老早就該檢驗一下這套服裝的布料切不切得斷。可是就算疏忽了沒有試砍,或許他應該對準服裝保護不到的頭部或是裸露在外的膝蓋部位才對。
  考慮到能夠得到另一件完整無缺的服裝樣本,空空根本不用選擇,早該這麼做才對──可是為什麼他沒有這樣做呢?為什麼會想要從衣服上砍下去呢?
  原因或許是因為這把自動瞄準的短斧自己設定了攻擊位置──可是假如站在第三者的立場,用一種希望性的角度去看待這件事,空空少年可能有些猶豫,不願意用利刃直接傷害同年齡小孩子的頭部或是裸露的身軀──如果這種充滿夢幻詩意的說法真的是事實,那大概沒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了。
  因為空空難得稍微顯露出他具有人性的一面,竟然成了他在這場戰鬥中失敗的原因。
  找不到。
  不管空空再怎麼樣模擬──在腦內重複嘗試錯誤,都找不到任何辦法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活命,就只能眼睜睜看著眼前的魔法少女不知道從哪裡取出魔杖杖『Synecdoche』。
  不。
  唯有一個方法可以活命。
  唯一的方法──就算用那種方法,也只能保得現在一時性命,說不準之後會怎麼樣。純粹只是拖時間而已。
  「我投降。」
  擠在狹窄的鐵櫃裡──
  空空勉強舉起雙手。
  「是妳贏了。」
  「我知道。」
  魔法少女一邊點頭,一邊舉起魔杖『Synecdoche』──那魔杖就像螢光棒一樣發出美麗的光芒,為黑暗的教室帶來絢爛色彩。可是空空完全沒有多餘的心情去感受那道光芒的美麗。
  他面無表情、語不帶情。
  老老實實把自己的期望說出來。
  「可不可以至少饒我一命?」
  「對我們說這句話的人──」
  魔杖揮了下來。
  螢光棒的光芒劃出一道弧形。
  「──現在沒有一個還活著。」

  7

  就在空空開口說了人類史上最沒誠意的求饒台詞之後,他的記憶就此中斷──之後當他恢復意識的時候,情況並沒有任何改善,可是也沒有惡化多少。
  或許在現今的四國,情況已經不可能比現在更糟了。總之自己還留著一條命,對空空來說已經是萬幸。
  沒有變的不只是情況,連場所也一樣──教室到哪裡都長一個樣,所以空空也不能確定,可是對方應該沒有什麼理由把昏厥的空空特地搬到別的地方,所以這裡肯定就是空空藏在掃除用具櫃裡伏擊疏的那間教室。他記得好像是三年一班。
  空空直到現在才心想,雖說這裡是別校別班,可是我竟然有膽子闖進三年級的教室裡啊──光聽這句話會覺得真的很有他的風格,甚至還滿從容的。
  的確沒錯。
  至少一般被綁在無人教室椅子上的少年應該不會想這些事情。
  「…………」
  沒有人。
  那個打了空空一棒的戴眼鏡魔法少女不曉得跑去哪裡──應該不會回家去了吧。
  想到這件事,空空覺得腦袋左側有點痛──類似痛楚消退之後的餘感。疼痛十分輕微,不刻意去注意的話根本沒有感覺……可以推測那裡應該就是魔杖『Synecdoche』打到的部位。
  他被魔杖重擊之後昏厥,然後在不省人事的時候被綁在這張椅子上嗎……把空空綁在椅子上的繩子看起來真是神奇,根本找不到繩結在哪裡。
  空空平日必定會做柔軟運動,除非繩結綁在背後,否則只要扭動身子一定看得到。可是看來看去怎麼樣都找不到繩結──就算綁住身體的繩索結位在背後的死角,眼睛看不到,不過把他的雙腳綑在椅子上的繩子確實沒有繩結。
  該怎麼形容呢,彷彿這條繩子打一開始就是要用來把空空牢牢固定住似的──雙手手掌和身體綁在一起,雖然綁的方式讓他能稍微動動手指,但看來是沒辦法鬆開繩索了。
  別提鬆不鬆開,因為他要解的繩結根本不存在。
  「…………」
  可是椅子沒有固定在地板上,所以應該可以帶著椅子一起活動。只不過必須一蹬一蹬往前跳,看起來很拙就是了──這種移動方式這麼慢吞吞的,那個魔法少女不太可能沒發現。
  啊,不對。只要飛起來就──空空想到一半,立刻發現這個方法行不通──看來對方好像在他昏迷的時候把那套服裝、登澱證的遺物脫掉了。
  怪不得感覺這麼冷。
  在他發現自己被綁之前,應該先發現身上的衣服沒了才對──站在那個眼鏡魔法少女的角度來看,她當然會做這種處置,把空空給剝光。
  看看教室裡的時鐘,時間已經超過深夜十二點了。
  他停留在四國的日子似乎已經進入到第二天。
  照現在這樣子,看來要進入第三天似乎很困難了──在深夜的教室裡幾乎光溜溜地被人綁在椅子上。這種情況真叫人哭笑不得,這是哪門子懲罰遊戲?可是反過來說,現在他只是被剝光綁在椅子上,還不算太糟糕。
  光是內褲沒被搶走就該謝天謝地了──何止謝天謝地,照空空之前幹的好事,就算對方趁他昏迷不醒的時候把手臂剁掉,他也不能說什麼。所謂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手臂還手臂,他還能這樣四肢健全地醒來可以說已經是奇蹟了。
  頂多只有頭部覺得有些輕微疼痛,真的真的是一大奇蹟──可是也挺奇怪的。那把『Synecdoche』魔杖威力大到可以打碎『破壞丸』,空空這麼挨了一下竟然只有這點程度的輕傷,這可能嗎?
  空空本來還想難道是證的遺物、那件魔法少女服裝的防禦力發揮效用──可是被打的地方是頭部,是裸露在衣服外的部分。就算這套服裝有超凡的力量,可是他不認為防禦力強到連頭部都能保護到。再說這套衣服連『切斷王』的重擊都不當一回事,如果防禦力真的發揮效用的話,自己就應該不會昏倒才對。
  這麼說來,也就是那個戴眼鏡的魔法少女攻擊空空的時候『手下留情』了嗎──雖然嘴上說得那麼凶狠,但她毆打空空的目的不是要殺他。
  「…………」
  當然這應該不是空空的懇求、那種沒有一絲誠意的懇求討饒說動了她的心──應該說要別人把空空那句台詞當成一種懇求或是討饒,那真是強人所難了。
  那個女孩打從一開始就有意活捉空空──空空多少已經猜到了,她也和空空一樣以捕捉敵人為行動第一目標。
  空空也是以活捉為前提設下那些陷阱……
  「可是如果那樣武器能夠自由調節力道,那還真是方便……一方面具有足以破壞『破壞丸』的威力,又還能把人打昏。」
  空空過去主要是使用『破壞丸』與『切斷王』戰鬥。『破壞丸』完全沒辦法調整出力,『切斷王』雖然多少可以調整力道,可是力量還是太大。他甚至很羨慕『Synecdoche』魔杖在實戰中這麼便利好用。
  不過那自然也是魔法的產物。
  證也有相同的能力嗎──『Pathos』對證的『攻擊魔法』很信任,那到底是什麼樣的魔法?要是能夠知道的話,空空在進行這場逃脫遊戲的時候優勢就更大了吧──可是照現在這個情況,他搞不好會死在和逃脫遊戲完全無關的事情上。
  不。
  不過他現在還活著。
  空空空還活著──他這個人只要還活著,無論身處何種狀況都會繼續奮鬥下去。就算要穿上奇幻風格的服裝、就算渾身被剝光光還被五花大綁也一樣。
  如果那就是精神上的堅強,那空空空堅韌的精神確實是如今世間少有。
  「那個女生在打開櫃子前好像說什麼要拷問我……她活捉我的目的,當然也是為了從我口中問出情報吧……」
  這是當然的。
  站在她的立場,肯定有堆積如山的事想問空空──首先就是她和登澱證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她一定很想知道發生什麼事、事情到底怎麼演變才讓空空穿上證的服裝。不過就算空空老老實實說出來、老老實實回答,恐怕她也不會相信吧……再說不管說真話還是說謊,到底要用什麼理由才能合理解釋一個十三歲的少年為什麼穿著女孩子的俏麗衣服?
  「…………」
  可是除了證的事情、撇開證的事情不談,她自己應該也有事情想問空空──想知道證的遭遇是出於她個人的感情,可是現在四國還有很多無關個人情感的事。
  那時候因為太過驚訝,因此記得不是很清楚──當那個戴著眼鏡的魔法少女出現在操場上,還把空空誤認為證的時候,她的的確確說過類似『收集規則』的事情。
  收集規則。
  那是不是代表說她……她和證──以及『其他三個人』正在分頭調查四國逃脫遊戲的禁止事項?
  把所有規則全都收集到手,確保安全絕對無虞之後再逃離這個地方──這是不是就是她們這群人的目的?
  證曾經說過重要的是玩家要通力合作──其實她早就已經這麼做了。這麼說來,證好像的確說過她不是獨自一人。
  所謂的『那個』,就是指『那個』嗎?
  不,從她們兩人穿著相同的服裝還有眼鏡魔法少女說過的話來看,應該可以認定早在遊戲開始之前她們就已經認識、已經是夥伴、互相合作的關係了──這麼說來,在她的眼裡空空自然就成了『危害同伴的仇人』。
  「如果……」
  如果要從這裡……從被綁在椅子上的狀態嘗試解釋現在已經發生的諸多誤會,到底需要多少勞力,一想到這件事,空空就覺得厭煩。不,就算他拚命努力、拚死命努力,萬一真的把誤會都解釋清楚──可是唯獨空空自己動手拿刀砍她的事實怎麼樣也抹不去。那的確是事實,而且空空還攻擊她兩次,第一次是真的一心要她的命。
  對方應該不會想和這種人合作。
  而且如果這個人又是個穿著女裝的少年,意願可能就更低了。
  「真是的,四國現在的情勢真是波濤洶湧……」
  關於這件事或許和四國根本八竿子打不著關係,可是空空帶著些許轉移責任的意味這麼低聲說道──低聲說道,然後開始思考。
  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
  如果用將棋來形容的話,空空現在十成九已經被人將軍──應該說十成十已經完全將軍了。從觀局者的角度,這一局的狀況一定會讓他們懷疑『這孩子怎麼還不投降』。可是即便大勢已去,只要空空還活著,他就會繼續求生,絕不放棄。
  就算被人脫到半裸、就算被神祕的繩子綁在椅子上,空空不還是四肢健全,手指沒有被敲爛、眼睛沒被挖出來、舌頭也沒被拔掉,整個人健康得很不是嗎?
  當然這健康的情況不知還能維持多久──至少他已經活著從那個九死無一生的掃除用具櫃裡出來了。
  那麼之後如果順利發展,最終他還是有可能得以活命。
  雖然還看不見這條路該怎麼走,可是──撐過了剛才的局面之後,空空的眼前已經不再是無處可去的死巷子。
  實際的問題是空空空在櫃子裡的行為──舉起兩手求饒的行為──雖然感覺不到任何一絲身為英雄或是戰士的尊嚴,可是這麼做卻已經大大地改變了勝負的走向。
  用勝負走向這種說法來形容或許多少帶有一點超自然感,可是如果要應付本身就是超自然現象的魔法少女,這一點或許也相形重要──當時要是他胡亂抵抗、胡亂掙扎,短斧落地之後還展現出以赤手空拳相抗的氣魄,說不定祕祕木疏就會認為空空很危險,用魔杖『Synecdoche』殺了他。
  雖然空空不曉得收集情報這件事在四國到底有多重要,可是就算情報再要緊也不可能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空空讓對手占有絕對優勢,結果就是人家因此對他手下留情。
  在勝負較量當中手下留情。
  讓她的態度──有所保留。
  反過來說,如果祕祕木疏想要讓自己真正立於不敗之地、萬無一失的話,就應該忽略自己的優勢,如同毀掉『破壞丸』那樣把躲在櫃子裡的空空的腦袋打個粉碎。可是無論疏的經驗夠不夠老練,一個人在競爭較量的時候總是很難貫徹到這種地步。
  如果她的『夥伴』、她的『同志』,也就是『五名魔法少女』當中有誰辦得到,可能也只有『Pumpkin』而已──不過對『Pathos』來說,是否有必要對勝負貫徹到這種地步,還得看接下來的發展才能決定。
  依照接下來的發展,如果『Pathos』能從空空空口中打聽出有用的情報,還能利用這些情報幫助她們攻略遊戲的話,就代表『Pathos』比『Pumpkin』更精明──過了一會之後──
  祕祕木疏回到教室裡來了。
  空空以沉默迎接她的歸來──他也考慮過自己雖是階下囚,但也可以表現出游刃有餘的模樣,擺出架子對她說一句『歡迎回來』。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還是不要隨便刺激她,結果還是沉默以對。
  「啊,你醒來啦?」
  疏這麼說道。
  她手上拿著魔杖『Synecdoche』,就像燈籠一樣熠熠生光──因為已經不用藏身在黑暗中,所以她才這樣光明正大地拿出來當照明用。
  「我剛才去找斷路器……本來想把燈打開,可是根本不曉得斷路器在哪裡。你是怎麼把斷路器切掉的?之前已經調查過這所學校了嗎?」
  「……我沒有調查過什麼。」
  空空答道。
  如果不要刻意說些惹人不高興的話,反言之他也可以徹底行使緘默權。可是現在他全身上下動都不能動,只能和敵人交談溝通,從中找出突破困境的機會。
  交談溝通。
  這是空空最不擅長的事情之一……
  「應該算偶然吧……我是半路發現的。它設計成和建築物融為一體,所以很難發現。我以前讀的學校也是用同樣的機型,所以一看就知道那是斷路器。不過要是沒發現斷路器的話,我也會把各處的燈泡全都砸碎就是了……」
  「……是嗎?」
  魔法少女點點頭,似乎接受空空的說法。
  「我沒有上過這種一般學校,所以看不出來──學校對我來說,就像是漫畫小說裡的世界一樣。」
  「…………」
  空空很想吐槽她,魔法少女才更像漫畫小說裡的人物。可是對疏而言,吐槽她這件事大概也是搞錯重點。就像對登澱證來說,魔法、魔法少女與飛行根本就是理所當然、只是一般常識。同樣的對眼前的少女來說,她們的世界才是一般正常的世界。
  「先不管我的事,你才教人意外……該怎麼說呢,像你這樣的人竟然也和一般人一樣去過普通學校……難道你的實際年齡比外表看起來更年長嗎?」
  「我十三歲。」
  「十三歲?」
  空空十三歲好像真的讓疏感到很意外。
  教室當中除了空空被綁住的椅子之外,周圍的桌椅全都被撤到旁邊去。疏從一處有如路障般堆積如山的桌椅中拉出一把椅子──同時露出好像很驚訝的表情。
  「說謊可是百害而無一利喔,不管是對你還是對我。」
  「我說真的。妳幾歲?」
  「你認為自己現在的立場還有什麼資格問問題嗎?」
  「不……可是我認為這點小事,妳應該會告訴我。」
  「十四歲。」
  其實空空也不是真的認為『這點小事她應該會告訴我』,所以看到對方回答得這麼爽快,這次反倒是他吃了一驚──可是他沒有把驚訝顯露在表情上。空空平常就沒什麼情緒起伏,如果他要刻意面無表情的話,如果不是相當程度的專家,根本不可能從表情看出他內心的情緒。
  至少這個和他較量的眼鏡魔法少女看起來應該不太擅於察言觀色。她只是微微調整蛋光棒的角度,然後輕碰自己的眼鏡而已。
  如果她打算觀察空空的反應、讓他心生動搖的話,那真是徹底失敗了──不過此時讓對方嘗到挫敗,對空空自己也算不上是好事。
  「……我的名字──」
  疏把自己拿出的椅子擺在和空空保持一段距離的位置,然後坐在椅子上──在空空的正面翹起腳來。空空不了解人們在坐著的時候翹腳有什麼意義,感覺這個女孩好像在威嚇他。
  這麼說來,登澱證也常常交抱雙手,擺出一副高姿態的模樣……說不定翹腳就是眼前這個女孩的習慣。
  「我的名字叫做祕祕木疏,是隸屬於四國絕對和平聯盟的魔法少女。雖然我比你大一歲,不過算了,你就叫我疏吧。什麼學年或是年齡,對我來說都不重要──而且就算我在乎,現在的四國輩分大小根本毫無價值。」
  「…………」
  對方自報姓名了。
  這是危險的徵兆。
  如果認為這女孩──疏自我介紹是為了想和空空建立友好關係,當然是一件令人相當高興的消息。可是在這種情況下,疏是不可能想和空空打好關係的。
  空空可沒那麼天真樂觀。
  怎麼可能樂觀得起來。
  最正確的看法應該是疏表現出一副想要和空空建立友好關係的姿態,試圖從他口中套出情報──按照他們倆彼此的立場、彼此的位置關係,就算疏把什麼最高機密告訴空空,最後只要殺了他就能避免走漏風聲。
  她提供這些情報根本不需要擔心會外洩。
  站在空空的角度,這就像是告訴他接下來兩人的『溝通』將會多麼殘酷──可是空空沒有把他發現問題之後的反應表現出來。
  他要裝出一副腦筋不靈光的樣子。
  要裝成一個腦筋不靈光的俘虜。就算疏採取這種旁敲側擊的戰略也是白費力氣,或者根本用不著搞這種戰略──先前都已經裝了那麼多陷阱害人,現在還裝傻或許根本就是白費力氣的掙扎。可是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哪種掙扎不是白費力氣。
  既然這樣,那麼所有稍微對自己有利的事情都不應該放過。
  「喔,妳叫疏啊。」
  空空這麼說道。
  用名字直呼一個才剛自我介紹的女孩子讓空空感到極為尷尬,但他還是努力忍住。
  「我叫做空空空,是地球鏖滅軍第九機動室的室長。」
  「室長?你說你是室長?」
  疏絲毫不掩飾她的一臉狐疑。
  證之前聽到空空的身分時相信他的說法,只表示『在地球鏖滅軍的話倒是不無可能』。可是疏似乎和她不一樣,不相信空空的身分──雖然沒有一口咬定空空說謊,但帶著充滿懷疑的眼光瞪著他。
  「我是知道地球鏖滅軍……怎麼?難道你以為假裝背後有個大組織當靠山,就可以躲過接下來的討論是嗎?」
  「不是,我完全沒有這個念頭。」
  感覺好像被學姐教訓了一頓似的。
  空空是在棒球社這種男性社會裡長大,從來沒有像這樣被學姐責備過──如果硬要說的話,花屋……花屋瀟也算是『學姐』。可是空空和她的關係與其說是學姐學弟,更像是一對惡友。
  或許是名字的讀音讓他有此聯想吧,提到花屋瀟,空空會想到登澱證,祕祕木疏和他過去的損友反而是完全相反的人──至少花屋與疏應該很難結為好友。
  ……不,等等喔。
  話雖如此,可是性格和花屋相似的證和疏是同為魔法少女的『夥伴』嗎?要是這樣的話……
  「還有……你說你叫空空空?SORAKARAKUU?這是什麼意思?是名字嗎?還是代號名稱?」
  「…………」
  她連空空的姓名都懷疑。
  不過空空早就已經習慣了……他從小聽人這樣說聽到大,早就已經聽習慣了。
  這時候要是一急起來主張空空空是自己的真實姓名,那也太窩囊了。所以他只是冷冷地──
  「代號名稱叫做『醜惡』。」
  用這句話取而代之。
  「這個名字在地球鏖滅軍裡還算小有名氣,妳沒聽說過嗎?」
  雖然很冒險,不過這時候空空還是嘗試把自己的名氣說得誇張一點──疏好像知道地球鏖滅軍,那麼說不定也聽說過這個名字。他懷著一絲希望說道,可是疏的反應是──
  「沒聽過。」
  一句冷淡的回答。
  這麼一來,虛張聲勢的空空卻搞得自己難堪,根本可以說反而自貶了身價。
  「可是代號叫『醜惡』這一點我倒是能夠體會……脫下女孩子的衣服搶走,然後穿在自己身上。有這種興趣的人確實不怎麼紳士。」
  「…………」
  『醜惡』這個名稱是取自我用的配給品,和喜好與興趣一點關係都沒有。空空本想這麼說,可是又覺得如果爭辯這一點似乎會透露太多,所以還是沒有說話。
  而且雖然疏的語氣中帶著貶意,她說的話基本上與事實相去無幾。因為空空確實脫下女孩子的衣服搶走,然後穿在自己身上。
  「話說回來,雖然妳穿著女孩子的裙子,衣服底下的身體倒是練得很好,還挺結實的……肚子都練出好幾塊腹肌了。」
  「嗯……」
  空空回答得很模糊。
  他知道與人溝通的時候最好不要用這種模糊不具體的方式說話,但還是不由得回答得不清不楚。空空原本就是棒球少年,體格確實比一般的十三歲小孩更好。在他加入地球鏖滅軍之後因為不用再去學校或是社團,就把多出來不曉得該如何打發的時間全部用來鍛鍊身體,所以在這半年當中,他的身體變得愈加結實。而且任務也不是常常有,待命時間說多也是滿多的──因為他是用匯集科學精髓所製造的配給品戰鬥,不需要用到肌肉,可是這麼一來鍛鍊身體已經變成像興趣般的行為。只是空空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太容易練出肌肉,所以聽到有人讚美自己的體格,他反倒覺得心情很複雜。
  反正疏也不是說真的、不是真心讚美他……
  「這樣的話……也罷,用『醜惡』兩個字稱呼同年紀的男孩子我也覺得有點過意不去,不管你說的是真名還是假名,我就叫你空空,好嗎?」
  「嗯,妳請便。」
  「那麼空空……」
  疏說道。
  不消說,她的語氣還是和一開始一樣,把空空拒於千里之外──好像絲毫不受情緒的影響。至少她和證不同,應該不會做一碗好吃的烏龍麵給空空。
  「話先說清楚──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只是因為穿著這套服裝才會使用魔法,不像你把身體練得這麼壯,也沒受過什麼特殊訓練,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孩子。」
  「…………」
  空空也不覺得自己受過什麼稱得上特殊的訓練,可是就一般的角度來看,光是隸屬於地球鏖滅軍就已經等於接受過特殊訓練了,所以他沒有對疏說的話表示意見。
  照這樣說的話,疏隸屬於絕對和平聯盟,而且使用魔法戰鬥,她也完全說得上接受過特殊訓練。可是空空覺得拿這種事雞蛋裡挑骨頭,妨礙彼此對話也不妥當。
  事情都已經演變成這樣,空空不知道現在才來改善印象還有沒有用。可是現在他確實沒有必要特地打斷疏說話,讓她對自己產生不好的印象。
  疏繼續說道。
  「我想說的是,我完全不懂該用什麼方法才能有效率地從俘虜口中打聽出情報──所以只好自己摸索自己學習,用外行人粗劣的手法笨拙又粗魯地訊問你。」
  她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玻璃碎片──空空在走廊上撒了滿地的玻璃碎片,她好像從那些碎片當中挑了一些大小合適的來。
  她確實說過,空空還記憶猶新。
  確實說過要利用這些玻璃──要拷問空空。
  不只是嘴巴上說說而已,疏真的打算這麼做──那麼她剛才離開教室,把五花大綁的空空留在這裡,就是為了要挑選適合的玻璃碎片嗎?
  不,如果是挑碎片的話,那未免也找太久了……雖然玻璃碎片大小不一,可是空空覺得玻璃這種東西挑哪一片還不都一樣,何必這麼計較大小尺寸。
  如果是用來拷問的話,那就更不用選了。
  「不管你的肌肉再結實,總不可能比尖銳的玻璃還硬吧?」
  「是啊……可比不上妳身上那件服裝。」
  空空聞言,如此回答道。
  他想要暗暗套出關於她們那套服裝的情報。
  「那柄短斧應該比玻璃碎片還鋒利得多……而且我用的力氣大到都快要把斧頭給砍花了。妳那件衣服到底是用什麼材質做的?」
  疏露出柔和的笑容。
  之後她一句話也沒說……似乎不想回答這種一聽就知道別有所圖的問題──這樣的話,空空剛才的問題就等於暴露出他對那套服裝所知不多。
  真是失算。
  空空本想找個方法轉移話題,表現出自己只是假裝不知道,故意裝傻才問了那個問題。可是他一開始用『切斷王』從衣服外頭劈在疏的肩膀上,從這個舉動就已經暴露出來了。暴露出空空對魔法不了解。
  這件事對疏來說已經是一切的前提了。
  既然這樣……那就拿一個所謂無知的問題去問她吧。
  「如果妳想從我口中問出情報,又何必靠什麼玻璃,只要使用魔法不就好了嗎?難道妳沒有什麼可以讓人自白的魔法或是可以讀心的魔法嗎?」
  「要是魔法有你說得那樣方便,我就不會用這麼粗魯的方式了。如果你和『Metaphor』接觸過的話應該就知道吧?魔法不是無所不能的。不但不是無所不能,反而只有特定幾種用途。」
  「…………」
  話雖如此,可是空空與證沒談到多少關於魔法的話題,恐怕還沒有疏想像得那麼多──這時候空空才知道原來自己對魔法的認識比疏想像得還更陌生。
  空空努力思考,心想能不能善加利用這項令人高興不太起來的誤會──可是一時之間他什麼都想不到,所以只好露出一副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模稜兩可的表情。
  「希望你能了解,我也不是很想做這種事、一點都沒有興致做這種事。老實說我真的很不願意這麼做,因為我的魔法不是拿來欺負男生用──而是應該用來保護人類、打倒地球。」
  「……這一點我也一樣。說實在的,我現在沒有多餘的心力與時間和魔法少女打架。」
  雖然嘴巴上這樣說,可是空空既沒有意願與地球戰鬥也沒有這種使命感。不過這些事情不用說給人家聽。
  要是節外生枝就麻煩了。
  「既然妳是絕對和平聯盟的人,我又是地球鏖滅軍的人,我認為我們應該可以建立合作關係吧?」
  雖然有些操之過急,但空空還是在這時候扔下一顆炸彈。也是因為這項要求必須在拷問正式開始之前先提出來──空空不希望讓疏認為他是因為挨不了痛苦才被迫求和。
  當然他也知道對方不會答應……
  「要不要和我一起合作打倒地球?」
  「地球當然要打倒,但是不會和你一起……如果你真是地球鏖滅軍的人,那就更不可能了。」
  「?」
  空空早就料到她應該會對自己提出的要求不屑一顧、狠狠潑他一桶冷水。可是之後那段話卻讓空空很好奇。聽她這樣說來,好像絕對和平聯盟與地球鏖滅軍彼此水火不容似的。
  「為什麼?既然我們都有相同的目的,應該可以一起並肩作戰啊。」
  空空故意裝出一副天真少年的樣子問道。即使個性如他的人也很清楚這世上到處都是目的相同、但卻處處對立的組織。可是他還是希望聽聽疏親口說明。
  解釋地球鏖滅軍與絕對和平聯盟的關係。
  「你認為自己現在的立場還有什麼資格問問題嗎?」
  疏又把先前的話重複一遍。
  「拜託你,可別說什麼因為我現在坐著,所以沒有『立場』之類的話喔……我這個人最討厭那種無聊的冷笑話了。」
  「……好。」
  空空沒這麼說、也不打算這麼說,甚至連想都沒想到可以這麼說。可是他現在沒有立場也沒有一席之地能爭論這種小事,於是點頭回應。
  結果疏還是沒有深入談到雙方組織之間的關係,可是從她的態度可以知道兩者之間的關係似乎算不上友好──原來如此。
  『那個人』與絕對和平聯盟的關係確實也是個人私交──而且那時候他們是想要逃離地球鏖滅軍的魔掌,才打算尋求關係進入絕對和平聯盟。『那件事』必須建立在業界第二的絕對和平聯盟與龍頭地球鏖滅軍互相交惡的前提上才行。
  這麼一想就瞭解了。
  雖然能夠瞭解,可是這樣一來,登澱證的態度就愈來愈讓人摸不透──就算空空說自己是地球鏖滅軍的人,她好像也不太在意。
  難道她也和『那個人』一樣,因為私人關係知道地球鏖滅軍的事,不介意以個人身分與空空合作嗎──說不定這只是由於證的人格、她那種不斤斤計較……說好聽一點就是直來直往的人格。
  可是照這麼說來,眼前的魔法少女的個性似乎就很『計較』了──要是這樣的話,空空把自己的組織說出來可能是一大失策。
  他報上組織來歷當然不是想威脅人家,說自己背後有大組織撐腰。因為證就是知道了空空的來歷才會考慮和他一起踏上合作之途,所以空空心想或許有萬分之一的機會──看來這顆骰子骰下去,卻骰出了萬分之九九九九的那一面。
  奇蹟沒有發生。
  「咻。」
  咻的一聲。
  疏不疾不徐地把手中的玻璃碎片往空空扔過去──把尖銳的玻璃碎片扔了過去。她說沒有受過訓練似乎所言不虛,姿勢真的算不上俐落好看,而且方向掌握也是亂七八糟。
  那片玻璃連碰都沒碰到空空的身體就掉在教室的地板上,甚至沒有撞碎,就這樣不知道滾去哪裡。
  「…………」
  「可別安心得太早,我這裡還有很多你敲出來的玻璃碎片。」
  疏一邊這麼說,又拿出一塊碎片。
  就空空來看,把那麼危險的東西放在衣服裡,已經可以說明她這個人毫無危機管理意識。可是那套衣服連『切斷王』的劈砍都砍不壞,說不定把東西放在衣服裡還挺安全的,就算藏一把沒有刀鞘的匕首也沒問題。
  「剛才只是偶然丟歪了,下一次說不定就會偶然射中喔。說老實話,我認為不管用任何魔法,要是再靠近你可能就危險了……」
  「妳對我這麼防備啊。不,應該說這麼討厭我啊。」
  「我和你往來沒有任何個人情緒……」
  疏說著,又扔出第二塊玻璃碎片。
  那塊玻璃飛過空空頭頂上,打中他背後的牆壁,這次碰了個粉碎──這應該是她故意丟歪的吧。
  「我這個人……我們這些人還沒有多少實戰經驗,所以不認為自己有看人的眼光……但我至少還看得出來哪種人絕對不能接近。」
  「哦,這世上還有這種人啊。妳就說出來讓我當作參考吧,是什麼人?」
  「……這種毫無意義的對話我也討厭。」
  疏扔出第三塊碎片,這次砸在空空腳邊。
  空空的鞋子和衣服一樣都被脫掉,雖然沒有打中,但是玻璃碎片掉在腳邊砸個粉碎,還是會讓空空接下來的行動受到限制──首先他就不能連人帶椅撲上去襲擊疏了。不過疏本來就是擔心受到攻擊,所以才會遠離綁在椅子上的空空,不肯靠近……
  「我想你已經見識到我個人的控球能力有多爛了……那麼接下來就來談正事吧。」
  疏這麼說道。
  『我個人的控球能力』這句話讓空空頗為介意──聽疏這樣說,好像除了她以外還有其他控球能力很爛的人。不過這可能是他太拘泥於文字,想太多了。
  「空空呀空空。你會不會從實招來其實我都無所謂──只是請你不要默不作聲。如果我問問題而你沉默以對的話,我就會向你扔玻璃。你沉默一次,我就扔一塊玻璃。」
  「…………」
  空空原本還默默地聽著疏說話,可是突然發覺不對──
  「我明白了。」
  他這麼回答了一句。
  疏應該不會立刻就從這次沉默開始算起,不過這是為了預防萬一。
  「……就算你回答了,也不代表我不會扔玻璃──無論你的回答是真是假,只要我認為你在說謊,我還是會扔玻璃。你說謊一次,我就扔兩塊玻璃出去。」
  「……這樣應該不妥吧。情報的正確性反而會下降喔。我可能不會老實回答,盡說些對妳有利的話……」
  「如果你像那樣既沒有沉默,但也沒有回答,多說廢話的話,我就認定你在拖時間或是敷衍我,扔三塊玻璃當作處罰。話說在前頭,空空。現在已經是大半夜,我很睏了。現在是強打起精神訊問你,所以很想盡快結束──你應該明白吧?」
  「可是……就算我再怎麼樣從實回答,到最後還是死路一條吧?」
  這個問題可能也會被疏當成是拖時間,但空空還是忍不住想問──就算騙人也好,空空希望疏告訴他要是老實回答問題的話就放他一馬。他想得到疏的口頭承諾。即便一聽就知道是騙人,空空心想只要利用她這個承諾讓兩人繼續對話就夠了──
  「是啊。」
  祕祕木疏想都不想就點頭回答了。
  「就像我剛才說的,我會殺了你。可是呢,好歹在接受拷問的時候,你的性命可以延續下去……所以你手中有用的情報愈多,就能活得愈久喔。希望你能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的問題。」
  接下來開始提問。
  第一個問題。
  疏這麼說道。她好像真的很睏,把前提說完之後立刻就開始問空空問題,而且手上還拿著玻璃碎片。
  「『Metaphor』──證她沒事吧?」
  不管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恐怕都無法善了。

  8

  然而這時候空空空與祕祕木疏都還沒發現。
  危機已經從校舍外慢慢逼近了。


  第五回 相對兩樣情!無人教室的千層雪

  0

  就像你討厭某人,
  也有某人討厭你。

  1

  在地球鏖滅軍第九機動室室長‧空空空出發前往四國的第二天、隔天早上,她的直屬部下,同時也是現在負責照顧他的人,代號『篝火』、本名冰上竝生一如往常結束早晨的訓練,淋浴洗去一身汗水之後,為了和不明室室長‧左右左危會面,驅車前往兩人約定好的飯店休息室。
  當然她還不知道。
  一無所知──空空空現在已經淪為別人的階下囚,正在接受魔法少女『Pathos』祕祕木疏她那對於十三歲少年來說過於殘酷的拷問。
  時間已經過了早上七點半,也就是說從空空開始接受拷問之後已經超過六個鐘頭。『篝火』根本無從得知他現在的狀況如何,甚至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雖然時間不算長,但她──冰上竝生在這段時間一直就近看著這位名叫空空空的『戰士』、『英雄』。她當然相信空空還活著。她相信空空雖然置身在情況不明的四國土地,但還是活得好好的。因此她只是依照最恰當的方式行動。可是如果說她一點都不擔心,那自然是騙人的。
  所以在接下來的會談中,她說什麼都必須從那個左右左危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情報才行──可是這個計畫,或者說站在她這個立場理當會有的想法在到達飯店之後就立刻碰壁。
  不,不只是碰壁而已。
  而是完全被人搶了先機──『篝火』來的這處飯店是她開重要會議時常用的地方,也可以說是她的老巢。她不只是熟悉、習慣這裡而已。這間飯店所有的一切──上至經營者,下至從業人員──全部都在冰上竝生的掌控當中。為了掩飾,對外的文件上她與這間飯店一點關係都沒有,可是實際上這裡已經像是『篝火』身體的一部分了。
  冰上竝生手中有好幾個像這樣的地方,利用在工作上──上司空空空不知道這件事固然是他自己的問題,因為空空對他人不感興趣,不管是照顧自己的人或是誰都一樣。但是連她口中所說的『上頭』,也就是地球鏖滅軍都不得而知,就是因為她有這種幾乎可以用陰險來形容的深沉城府。
  『篝火』有一個罪犯弟弟,所以她總是像這樣不斷利用各種手段,謹慎小心地保護自己──過去她的人生就是一再重複這種基本上根本是白做工的防範工作,直到現在也還是一樣。
  在極為偶然的情況下,有時候『篝火』的用心會像這次一樣發揮實質效用──原本有用。可是當她一腳踏入飯店,就發現事實上並非如此。
  嚴格來說,她在飯店的地下停車場停好車的時候,就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等到她進入飯店,發現飯店裡不但沒有住宿客,就連一個職員也沒有的時候更確信出了事。
  「…………」
  「如今的四國──」
  一名坐在飯店一樓咖啡廳椅子上的女性對呆站著的竝生說道──雖然她們兩人之間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可是因為這裡沒有其他人在,鴉雀無聲,所以竝生能夠清楚聽到那人清亮的聲音。
  「──從空拍影像來看,連一個人都找不到──妳是不是以為這裡也變成像四國那樣了?竝生。」
  「……妳好。」
  竝生不理會對方的言詞與挑釁,裝作沒事樣子點頭致意──無論對方讓她多麼感到不快、多麼厭惡,可是論階級還是對方比較高。
  「早安,左右左危室長。」
  「早啊。欸,有件事請妳幫個忙──妳到裡面幫我泡杯咖啡好嗎?我不曉得該怎麼泡咖啡耶。」
  「我還以為這世上沒有妳不知道的事情。」
  「我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正如左右左危所說的,雖然她人坐在咖啡廳裡,桌子上卻沒有擺咖啡杯或是玻璃杯──無論她是不是真的不曉得怎麼泡咖啡,至少她似乎不打算自己動手。
  不。
  竝生知道她是真的不懂。
  知道她是真的不懂如何泡咖啡。
  管它是天大的事情,只要自己沒興趣連理都不想理──這種個性要說有研究人員風格的話確實很像、說有科學家風範的話也沒錯,可是怎麼樣都不像一般人。
  「如果想喝咖啡的話,請妳向服務生點餐,左博士。只是不曉得什麼原因、不曉得為什麼,我好像找不到人。」
  「我已經請所有人離開了。」
  左博士──左右左危不以為意地說道。
  「因為我不希望有人聽到我們接下來要談的事情……這樣不好嗎?」
  「不……」
  請所有人離開。
  這句話恐怕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請人離開吧──不是今天一天把飯店裡所有人全都趕出去這麼簡單的事情,或許是更徹底的淨空。
  竝生實在不願意去求證,但是此時此刻這間飯店的『控制權』──不是『經營權』而是『控制權』──已經落到左博士的手上了。就在昨天晚上竝生告訴她在這裡見面之後,直到天亮的這段期間,這個原本一切都由竝生一手掌握的地方,已經徹徹底底被左博士給竊占。
  所謂的淨空是這個意義。
  真是太大意了。
  竝生應該先約在一個與自己無關的場所見面,然後在不告知地點的情況下把她帶到這裡來才對。停在地下停車場裡的車子現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在被人動手腳──雖然她很喜歡那輛車,遺憾的是現在似乎也只能報廢。
  那些住宿的旅客與飯店員工現在到底怎麼樣了……擔心這些也沒用。
  只能祝他們好運了。
  「沒有什麼不好,非常好。妳想喝什麼牌子的咖啡?」
  「只要是黑咖啡,什麼都行。」
  「……我現在就去泡。」
  竝生走進咖啡廳裡頭,在櫃檯內開始磨起咖啡豆。她的上司空空空才十三歲,還不喜好喝咖啡,竝生自己則是愛喝紅茶,所以她泡咖啡的技術不算好。可是泡咖啡是淑女必備的禮儀,如果只要是黑咖啡就好的話,這樣她也泡得出來。可以的話,她真想連什麼毒物都一起泡下去,只可惜現在手邊沒有毒藥可用。
  地球鏖滅軍裡普遍大家都在使用的藥物『精神屏蔽劑』,她倒是有幾顆。特別是第九機動室因為頭頭不用,所以還有剩餘。可是在咖啡裡加這種藥應該也沒用──她不認為左右左危的精神會受到這種藥物影響。
  左右左危和空空室長比起來,到底誰的精神比較不會產生動搖呢……
  雖然同樣都是不會動搖,竝生認為空空的安定性與左博士的安定性看似一樣,但兩者其實有不同之處。她也沒辦法具體說出到底怎麼樣不同……就感覺來說,他們的『觸感』不一樣。
  空空的『觸感』是乾冷。
  左博士則是陰溼。
  如果要說哪個比較好,她也說不出來,就真正的意義上兩者都說不上好。但乾冷的人還是比較好相處吧──那種陰溼的異常會讓周遭的人精神狀況也跟著變陰沉。
  「讓妳久等了。」
  竝生把泡好的咖啡放在托盤上,拿到左博士的座位旁。她只泡了一杯,給左博士喝的一杯。要泡紅茶的話當然還是可以,可是竝生不想在左博士掌控下的飯店裡吃任何東西──如果可以的話,她連這裡的空氣都不想吸。
  或許因為知道竝生心裡是這樣想的,左博士沒有特地問『妳自己不喝點東西嗎』──不過她也沒有道謝,只是一副理所當然地喝了一口竝生端來的咖啡。
  左博士之所以想都沒想就喝下竝生泡的咖啡,當然不是表示信任她,單純只是不把她放在眼裡吧──這個女人早就已經看穿在這種情況下竝生沒辦法搞鬼。
  的確沒錯。
  就算竝生真的有帶毒藥,應該也會想辦法忍住把毒藥加進咖啡裡的衝動──可是就算這樣也絕不能被左博士影響,現在會談根本還沒開始。
  竝生心想照她的要求泡一杯咖啡就已經夠了,坐在左博士面前。
  「……老實說我覺得很意外,沒想到不明室的財力與政治影響力這麼厲害,竟然這麼輕易就把經營中的飯店納為己有──」
  「妳可別誤會喔,這可不是在向妳示威。而且妳這麼聰明,我認為應該沒有這個必要──我的目的真的只是想清場而已。」
  「…………」
  這種話根本不能信。
  左博士說這話也不是想要取信於竝生。
  可是她這麼做也不是鬧著玩,竝生認為這應該也是某種布局。
  「趁這個機會我就把另一個誤會也解釋清楚吧……控制這家飯店不是不明室幹的,是我個人的作為。這件事和地球鏖滅軍沒有任何瓜葛。」
  「…………?」
  如果說是布局的話,這種行為未免太沒意義了。
  雖然左博士的目的可能就是像這樣讓竝生心生混淆,但是她這麼做,最後很可能只是徒增竝生的戒心而已。這名博士會做這種事嗎?
  竝生感到納悶,一方面覺得這可能是陷阱,卻又沒辦法置之不理。索性就順著對方的話題──
  「有什麼不一樣嗎?」
  ──她問了這句話。
  「說實在的,不管控制飯店的是不明室還是妳個人,我認為根本沒什麼差別……為什麼要強調這兩者的不同?我還以為妳不是那種會吹噓自己成就的人。」
  「聽妳這樣說,好像很了解我是什麼樣的人。」
  左博士笑道。她的心情好像不錯。說不定是因為竝生隨便泡的咖啡出乎意料地好喝。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竝生可真是做了一件無謂的事。就行為來說,取悅左博士就和為惡沒兩樣。
  「先不談我的人格,其實有很大的差別喔,竝生。不是沒什麼差別,而是大大有差。我個人依照我的意願做出這件事……就代表我不希望我的這個行為被組織知道。」
  「…………」
  「也包括不明室的『夥伴們』。」
  竝生認為這句話單純就是謊言了。
  即便是不明室的人,這個博士、這個瘋狂科學家怎麼可能會把他們當成『夥伴』看待──不過至少還是會當成『同志』,這就是左右左危在精神上些微乖僻異常的地方。
  如果相信左博士這番話──當然竝生不會照單全收──這次她是瞞著那些『同志』,到這裡來見竝生的……要是這樣的話就更令人費解了。
  『不明室』應該很想動用『新武器』才對──竝生還以為無論用何種花言巧語、再怎麼粉飾,總之左博士主要就是要找她談動用『新武器』的事情,難道不是嗎?
  「沒有辦法證明妳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左博士。再說我不認為妳有足夠的能耐對這家飯店為所欲為……難不成妳玩股票賺大錢了嗎?」
  「我是自認對經濟體系的架構很清楚啦──只不過如果光靠錢就可以辦到這種事的話可就輕鬆了。這妳應該最清楚了,不是嗎?」
  「…………」
  「好吧,也難怪妳會像那樣懷疑我。可是別忘了喔,對妳們兩姐弟來說,我可是妳們的恩人──」
  左博士露出令人不快的笑容。
  當然只有令人不快的人才會露出令人不快的笑容,但如果這個人是左博士的話,她有時候也會故意擺出這種惡形惡狀的表情,當作與人談判的手法。
  因此不能一概而論,亂發脾氣。
  可是就算這樣──不管她是不是心懷算計──聽到別人隨隨便便談及弟弟的事情,對竝生而言仍是不愉快。
  空空與她身邊的人常常把冰上竝生──『篝火』當成從裡冷到外的冰山美人,可是實際上這是她刻意,而且強迫自己要擺出這樣冷若冰霜的樣子。
  為了達成目的就連個性都能改變,這就是竝生。
  這是她心有盤算,認為這種性格比較適合現在自己的工作與周遭環境──其實從根本來說、從根源來說,竝生本人的個性比周遭眾人對她的印象還稍微更熱情一些。
  平常她幾乎把內心的熱情完全壓抑住,但是會因為某件事而爆發出來──雖然這種狀況不會發生,不過有時候還是會稍稍顯露於外。最具代表性的地雷開關就是當有人提到她那個原本是縱火狂的弟弟,還有言談中說到她的身體遭到不明室改造的事情──而左博士現在兩件事情都踩中了。
  雖然竝生沒有因此憤而離席,也沒有情緒失控而罵回去,不過還是動了念頭想要說兩句話諷刺左博士──
  「如果妳對我們姐弟倆是恩人的話──」
  她這麼說道。
  「那我的上司空空空對妳來說,就變成可恨的仇敵了吧──畢竟妳的前夫與前女兒之所以會死,和他脫不了關係。」
  「……前夫就不說了。」
  表面上,左右左危面不改色地回答。
  她也是能夠完全控制自我情緒的人,不過或許是因為比較年長的關係,又或者單純只是精神強韌,她控制得比竝生更加徹底。
  雖然她的表情很豐富,算不上是撲克臉。不過竝生甚至懷疑她是不是連每一條表情肌肉都能操控自如。
  「妳不覺得前女兒這種說法很奇怪嗎?就算斷絕母女關係或是沒有在一起,女兒還是女兒啊。」
  「姑且不論妳改造我們姐弟倆……可是妳對那孩子的改造別說是對女兒了,根本不是對一個人該做的事不是嗎?從妳做出那種事的那一刻起,那孩子就不再是妳的女兒,而且連人類──也稱不上了啊。」
  「妳講話還真是刻薄呢。」
  「但我說的是事實。」
  「我的工作就是改變何謂事實──算了,找妳不是為了談這種事。」
  左博士冷靜地換個話題。
  這恐怕不是因為她不願意繼續討論女兒──前女兒的事情。對她來說,這就像是結束季節性問候一樣──感覺上就和說「今天天氣真好」完全沒兩樣。結果發生變化的、能夠改變的就只有竝生的心情而已。
  「……好吧。」
  到頭來關於這件事,竝生還是選擇主動退讓,反正她退這一步也沒什麼損失。如果假裝相信左博士能夠讓會談更加順利的話,裝裝樣子也無妨。
  「既然妳說占據我的財產是妳個人的行為,那就當作是這麼回事吧──仔細想想,妳所有的行為都像是個人興趣一樣。」
  「啊哈哈,別擔心,今天下午我就會把飯店還妳。只是沒辦法完好如初就是了……」
  如果不是完好如初就不要了,應該說無論再怎麼樣恢復舊觀,竝生都不想要。不管有沒有恢復原狀,天知道是不是被左博士設下什麼機關。
  今天的會談結束之後,如果可以的話,竝生這一輩子、就算到下輩子都不想再接近這家飯店。
  「那就來談正事吧──我想應該不用我叮嚀,這件事不能告訴其他人,禁止走漏口風。如果讓其他人知道我對妳說這種事,我可能會被地球鏖滅軍解雇──應該說有可能會被殺掉。」
  「……聽妳這樣一說,真的會忍不住想說出去呢。」
  「勸妳還是別這麼做。妳聽了我說的話,搞不好連妳也會被解雇、被殺掉喔。」
  是有關四國的事情。左博士這麼說道。
  「…………」
  「就是關於妳那可愛的上司現在潛伏進去的四國──那片完全斷絕音訊的土地四國的事情。欸,竝生。妳認為現在四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那可愛的上司就是去當地調查這件事。」
  「我想聽聽妳的意見。」
  「依照現況,我的感覺就是想不出意見。」
  這是騙人的。
  竝生沒有意見,但是個人想法倒是有一些──可是不管怎麼想,她絕不會讓人家一問就乖乖回答。
  「應該說情況完全讓人摸不著頭緒……『上頭』好像認為是地球的新型態攻擊,而且目前真要說的話,以客觀角度來看,我認為這種嫌疑也很有可能。」
  「嗯,是啊。這樣想也沒錯。」
  左右左危點頭說道。
  只不過她的點頭一點意義都沒有。
  連喝水鳥玩具或是紅牛點頭擺飾點起頭來感覺比她有誠意。
  「可是懷疑『沒錯的事情』也是我的工作。」
  「做這種骯髒的工作還真是辛苦呢。」
  竝生這麼說原本是想挖苦左博士兩句,可是說出口之後,聽起來好像她真的很體諒對方的立場似的──因為『不明室』雖然是地球鏖滅軍的地下部門,但他們確實也老是負責執行一些不乾不淨的工作。
  必要之惡。
  不管再怎麼說,必要惡終究還是邪惡的一種。這是竝生身為『篝火』的看法。
  左右左危完全不理會竝生剛才說的話──
  「撇開我的工作不談,每次一有什麼怪事發生或是遇到什麼異常狀況的時候,所有原因就全都算在地球頭上,這樣真的有點太蠻橫又太不講理──」
  她這麼說道。
  「自從一年前『巨聲悲鳴』把三分之一的人類消滅之後,這種傾向就更明顯了……絕對的敵人有時候會讓人喪失冷靜的判斷能力。不過像地球鏖滅軍這樣的組織本身就是靠眾人對地球的敵意糾集起來的,也難怪會有這種毛病。」
  「……一般來說擁有共同敵人的時候,人與人之間產生的關係最為密切。或許是因為在所有人際關係當中,這樣的利害關係是最牢靠的。有一句話叫作『吳越同舟』……」
  竝生把對方的話轉換成一般世人認知的觀點,不願意隨著左博士的論點起舞。
  在沒搞清楚左博士想說什麼之前,連應聲都不能隨便應。
  「可是在和地球對抗之前,人類的敵人本來是人類吧。」
  左博士說道。
  光從左博士的態度來看,她似乎壓根沒理會竝生的反應,但這是不可能的。最好當成左博士隨時隨地都在算計自己比較好──雖然飯店的控制權已經被搶走了,但是竝生絕不容許連自身的控制權都被她搶走。
  「如果我是地球的話,根本不用花費心力讓人類滅亡。反正只要放著不管,人類自己就會互相殘殺、自生自滅。又是搞什麼『微聲悲鳴』或是『巨聲悲鳴』、又是把『地球陣』之類的怪人送進人類社會,這樣會造成反效果吧。要是人類因此聯手的話豈不是適得其反──對付像人類這種會同類相殘的種族,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置之不理。」
  「……或許本來就不應該要求地球像人類一樣有算計心。」
  竝生開口,謹慎小心地說道。
  「而且妳這個觀點應該是旁觀者清……或者說是像妳這種人特有的,從制高點俯瞰事物的意見……實際上應該很難像那樣站在綜觀的角度上看事情。妳總不能對地球提出建議,告訴他『為什麼不這麼做』吧?」
  「是啊。人與人相爭的理由大多都是很沒道理的──之後回想起來,總是有很多事情『應該這麼做』、『早知道這樣選擇就好了』。可是這是人與人相爭的情況──而不是指人與地球相爭的情況吧?妳不是說了嗎──不應該要求地球像人類一樣有算計心。」
  「…………」
  「妳說得沒錯。我們確實不知道地球怎麼想、又有什麼戰略,根本不可能知道。這同時也意味著我們甚至不知道地球是不是真的想要毀滅人類。搞不好地球別有所圖也說不定。」
  「別有所圖──妳是指?」
  「我不曉得地球有什麼打算。可是如果地球這麼做是考慮到消滅人類、讓人類滅亡之後的未來──也就是說對地球來說,如果消滅人類不是目標,單純只是一個過程、一個階段;如果有什麼理由讓地球甘願冒著造成反效果的風險也想要盡快有個結果的話。這樣多少也能體會為什麼他使出這麼多手段。」
  「這個嘛……」
  竝生險些就要點頭認同,在最後一刻打消主意。
  可是在心情上,竝生不是不了解左博士的意思──雖然再也沒有什麼事比體會地球的心情更加愚蠢,而且竝生對地球的恨意非同小可,所以她從來不曾有這種想法──但如果站在地球的角度來思考,她確實不認為有什麼必要把人們──也就是人類種族當一回事。
  地球是一顆行星,考慮到地球的壽命,人類的出現只不過是『前不久』的事情。而且放著不管,或許也會像其他大多數生命體一樣在『近期』就會滅絕。如果他想要消滅的對象是從三億年前就已經存在的蟑螂,那就另當別論了……
  「或許地球任意刺激人類,反而會使得人類種族的壽命延長──促使人類進化。左博士,這是妳想表達的意思是嗎?」
  竝生故意說了一段她認為全然不著重點的話。她本想提出一個完全偏離先前話題的結論,用這種方式潑對方冷水。可是說出口之後,又覺得這個結論似乎也不是那麼不著重點。而且光從可能性來看,這個結論的可能性感覺還頗高。
  應該說搞不好左博士實際上就是這樣想的……
  「妳說的或許也不是不可能。」
  左博士平常說話就是這樣含含糊糊,完全看不出她內心真正的想法究竟是什麼──之後她又繼續說道:
  「不過就我來說,我對『進化』的看法和妳──還有大多數的人都不一樣就是了。」
  說了這麼一句話。
  「……什麼意思。」
  「這就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左右左存輕易就把竝生這個問題帶過去了。
  這樣一來,反而是竝生被潑了一桶冷水。
  「根據我的想法──目前想出來的假設,地球可能根本沒把人類放在眼裡。要是這樣想的話,不就能解釋為什麼第二次『巨聲悲鳴』遲遲沒有發生嗎?地球沒有經常性使出『巨聲悲鳴』毀滅人類,就是因為他的目標不是讓人類滅亡……」
  「妳是說地球對於如何毀滅人類有某種『堅持』嗎?好像有某種特定方法或是常規之類……可是這樣不就和博士妳先前的說法有矛盾了?」
  「我本來就不認為自己這個人活得毫無矛盾。順帶一問,我說的話哪裡有矛盾?」
  左博士很厚臉皮地問道。
  竝生感覺自己好像正在接受她的考驗──不,實際上她就是在考驗自己吧。
  而且不是測驗,而是實驗。
  就像那時候那樣,現在左博士仍然在對竝生進行實驗。
  「如果地球別有目的,在達成目的的過程中想要盡早毀滅人類的話──那根本沒道理拘泥於特定某種方法吧?依照人之常情,不都是想要盡快把這種事前準備、事前工作早早做完不是嗎?」
  竝生無意中用了人之常情這句話。
  雖然她指的對象是地球。
  可是竝生不理會措詞上的不當,繼續說道。
  「不過這或許是因為地球與人類的時間格局規模不同也說不定。」
  「是啊。妳說規模不同也指出一個不錯的重點。雖然人類方面──地球鏖滅軍方面認為自己在歷史上已經和地球打了很長一段時間,可是從地球方的感覺來說,或許只是覺得『今天遇上了一個怪怪的傢伙,所以先觀察情況』……」
  「……我個人還是不認為地球有知覺。」
  「我也不認為。」
  左博士二話不說也同意竝生的意見。
  有人同意自己的看法,可是感覺一點都不高興。這種體會還滿新奇的。
  「一點都不認為。」
  「…………」
  竝生沉默不語。
  就是因為空空空不在才會催生出這場會談,所以這種『如果』絕不會發生,可是如果空空在場的話,討論的內容會講些什麼呢?
  如果那個實際和地球打過照面的男孩──
  和地球對話過的男孩空空空有出席這場會談的話──
  如果冰上竝生的上司、把她的弟弟打到從此癱瘓的男孩、害死左右左危的前夫與前女兒的男子空空空就在這裡的話──他到底會做何表示呢?
  他會如何代替地球表達意見呢?
  不,就算空空不會代替地球表達意見──或許他也能讓兩人充滿假設的推測更進一步接近真相也說不定。一想到這一步可能會為地球與人類對立的局勢帶來多大的改變,多少還是會令人為之扼腕。
  當然不確定空空空會對左在存的母親左右左危採取什麼樣的行動──還不確定現在在四國生死不明的空空空能否活著和左右左危見上一面。
  「也罷。」
  左博士這時候把咖啡全部喝完了。
  至少她沒有要求再來一杯。
  「無論地球意欲為何,身為一個獨立研究的科學家,就我看來我認為地球和人類這場仗根本沒得打──再說如果沒有地球這個立足之地的話,人類就會失去生活的基礎。」
  「如果要這樣說的話,這件事也談不下去了……這不就像是說如果沒有草食性動物,肉食性動物就沒辦法存活,所以草食性動物比較強一樣嗎?」
  「聽妳用這種方式比喻,就會覺得地球與人類之間的關係好像也能當成是某種共生關係,而且這種說法還有可能是正確的──畢竟一個巴掌拍不響嘛。」
  「再說妳不是獨立研究的科學家吧?妳是隸屬於地球鏖滅軍……」
  「平常的確是。不過現在坐在這裡的我,是個人獨立研究的科學家,沒有老闆的。」
  「…………」
  難道左博士就是想營造這樣的事實,才會用個人財產控制這家飯店嗎──她原本應該就不是那種會受限於立場的人,但還是得小心再小心,謹慎行事。只是這樣做令人難以接受。
  先前的會談內容對竝生來說也算頗有新意,並非毫無收穫──雖然對方是左右左危讓竝生有些不滿,可是她自己也得益不少。
  關於這一點,竝生甚至很感謝左博士。
  可是過去的事情還是不能就此一筆勾銷。
  「……可是,」
  竝生說道。
  「博士就是想和我說這些事嗎?妳只是想和我討論地球是懷著什麼樣的意圖和人類對立,所以才會在這個時間點和我接觸嗎?而且還是以個人名義……」
  「怎麼可能。如果只是要講這些事的話,那在電話裡講講就夠了──主要要談的就只是四國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此而已。」
  左博士淡淡地說道。
  「可是如果要討論這件事,就必須得推測地球到底有什麼意圖──欸,竝生,難不成妳認為現在四國發生的奇妙──應該說莫名其妙的現象,當真是地球在實驗些什麼嗎?難不成妳認為地球正在進行某種測試,探索新的攻擊方式對付人類嗎?」
  「……先不管我怎麼想,聽博士妳這樣一說,我認為這也是有可能。或許現在發生在四國的小規模現象就是在緊鑼密鼓準備之後接踵而來的大規模攻擊。」
  現在整個四國都遭受其害,身為日本人,要把現況稱為『小規模』實在滿有牴觸的。可是從世界地圖來看的話也只能這麼說了。
  「但就算在做準備,也實在太教人摸不著頭緒了。左博士,妳不這麼想對不對?不但如此,妳還認為這次事件不是地球在搞鬼──」
  「我不會一口咬定絕對不是。任何時候我都不會把話說死──就像你們一樣。」
  「…………」
  「妳不覺得這樣想才合理嗎?如果把這現在發生在四國的現象當成是人類幹的好事,而不是地球搞鬼……」
  「人類……幹的?」
  竝生的腦袋沒辦法接受這句話。
  她只是一再地重複這段話而已──竝生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已經把事情說死,也就是陷入思考停滯的狀態。即便剛才左博士就當著她的面這麼說,她也不這麼認為。可是這個想法是她壓根兒想都沒想過的。
  雖然竝生認為現在手上的線索不夠,還沒辦法斷定四國發生的神祕現象是地球幹的好事──可是左博士竟然說這是人類造成的。
  「……這個假設實在非比尋常、太天馬行空了。老實說我真的覺得有點聽不太懂。該說天才的想法打從根本就和我們不一樣嗎……」
  「等一下等一下,不要這麼輕意就把天才這兩個字搬出來。我既不是天才,也從不曾稱呼別人為天才。」
  左右左危泰然自若地說道。
  她不認為自己是個天才倒讓竝生覺得很意外──不,這說不定和話術無關,單純只是自謙而已。
  如果是這樣的話,該怎麼說才好……這種自謙真是嘲諷意味滿滿……
  「對你們來說,這個想法確實很天馬行空,可是妳也沒有根據可以否定說絕不可能吧?」
  「根據……」
  竝生一邊心想『你們』這句話到底包括哪些人,但就算問了左博士,她十之八九又會打哈哈,所以──
  「沒有證據可以否定,這就是所謂惡魔的證明吧。」
  ──竝生這麼說道。
  「就像人類沒有辦法否認外星人不存在那樣。」
  「妳屬於不相信外星人存在的那一派嗎?」
  「……地球已經存在於宇宙當中,而人類又存在於地球上。那麼從機率上來看,在廣大無垠的宇宙某處應該會有類似地球的行星與類似人類的生物。這種主張是因為人類沒辦法把宇宙每個角落都仔細看過一遍吧。這就是所謂的費米悖論……可是這不能當作相信外星人存在的理由。」
  「那妳相信什麼呢?」
  左右左危裝模作樣地聳聳肩之後說道:
  「我可能相信魔法吧?」
  「?」
  魔法?

  2

  突然冒出來魔法這個單字,讓冰上竝生感到很驚訝──因為左右左危的專業領域雖然多,但基本上她應該是信奉科學的使徒,沒想到竟然會從她的口中聽到魔法這兩個字。
  話雖如此,竝生自己也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用過這個單字──久到她根本已經想不起來上次是什麼時候聽到這個字了。魔法。一時之間她搞不清楚意思,還以為是某種專業用語呢。
  可是實際上她的這個第一印象其實不算誤會──這是因為在現在的四國、在空空空陷入前所未有困境的四國當地,『魔法』這兩個字已經不是一般單字,已經轉變成特殊用語了。
  不過這也怪不得竝生。因為她要很久之後才會知道這件事──不,應該說如果她有機會知道的話,那也是過了很久以後的事情。
  這時候她只覺得天才說了一句傻話。
  只希望左博士別在這個話題上做文章。
  「妳說魔法嗎?我太不相信魔法。」
  她隨便應付了一句。
  「我從來沒有相信過魔法。」
  「小孩子的時候也沒想過要成為魔法少女嗎?」
  竝生心想只不過是個比喻而已,有什麼好這樣死纏爛打追問?但她還是表現得很配合──
  「沒有想過。」
  這麼回答道。
  因為竝生的回答實在太簡短,或許對方會覺得她很不配合──可是左博士聽竝生這麼回答之後,卻還是緊咬著這個話題不放。
  「我以前倒是滿喜歡的。」
  她開始訴說自己的回憶。
  「那時候正好是所謂的黎明期吧。現在的魔法少女也已經變得多樣化,有很多不同的類型,雖然都叫做魔法少女,但已經沒辦法一概而論了。」
  「……從前崇拜魔法少女的少女現在卻成了科學的使徒,真是讓人感到相當諷刺。」
  竝生這時候說的評論極為敷衍,根本說不說都對情況不會有任何影響。但左博士還是沒有把話題拉回到原本的主旨──反而還更進一步繼續討論這個話題。
  「要說諷刺的話,對科學家來說其實也沒那麼諷刺──特別是我的前夫可能還會喜孜孜地這麼說呢。」
  「…………」
  「妳知道嗎?有一句格言說『高度發展的科學與魔法無異』。」
  「那是亞瑟‧查理斯‧克拉克說的話吧……這句話有什麼問題嗎?他說的話和現在的四國有什麼關係嗎?」
  竝生終於按捺不住,硬是把話題拉回原本的主旨──以為把話題拉回來了。但她根本沒想到自己現在說的那句話正好精準切中整件事的本質。
  竝生這句話才真正稱得上是諷刺,可是左右左危聞言──
  「有關係啊。」
  清楚扼要地這麼回答道。
  「我們可以說科學最重要的使命,追根究柢就是分析魔法──從以前開始、從上古時代開始。甚至可說我就是為了成為魔法師才會踏上這條科學路也不為過。」
  雖然在竝生的口中得冠上個『前』字,可是左右左存已經是有一個孩子的母親,這時候當然沒有用『魔法少女』而是用『魔法師』表現──只是如果要計較的話,用『魔法師』也不好,應該是『魔女』才對。竝生心裡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不過這些用詞表現上的不同、措詞表達上的偏差,雖然看似無關緊要又不值一提,實際上卻有重要的意義──當然左博士也是刻意在使用上做區分的。
  『魔法少女』、『魔法師』與『魔女』。
  到底是哪裡、怎麼樣不同呢──這些同樣也是特定『用語』。
  「所以讓人感到出乎意料,魔法與科學其實彼此相輔相成喔。竝生,至少比妳想像得更加契合。」
  「……對我來說。」
  對我來說,科學就像魔法一樣。竝生本來想這麼說,可是她發現這句用來結束這個話題的台詞正好與亞瑟‧查理斯‧克拉克說的話不謀而合,不禁在心裡暗叫好險,說到一半硬是換了一句話。
  「妳為什麼想要踏上科學之路的理由根本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們和地球這場戰爭的本質是什麼。妳一口斷定說四國發生的事情不是地球所為而是人類造成的,如果有證據可以證明的話,我願意洗耳恭聽。」
  「我沒有斷定什麼。這只是假設而已喔。就和你們一樣,認為四國事件是地球正在進行實驗的可能性還是明明白白存在於我的心裡。只是我沒有隨隨便便把其他可能性排除在外──不受先入為主的觀念影響,平等思考所有可能性有這麼奇怪嗎?」
  這種說話方式真討厭。
  可是無論如何,以『科學與魔法』為主旨的話題好像總算結束了,竝生也暗暗鬆了一口氣──她先前早就已經下定決心要以冷靜的態度面對左博士,可是等到發覺的時候自己已經被一路耍得團團轉了。
  她們在這裡像這樣談天說地,真的能夠讓空空室長的生還機率提高嗎?更進一步能夠讓人類與地球的戰爭占有優勢嗎?
  「確實還不能一口咬定是地球幹的好事,我也認為調查其他可能性很重要……可是左博士,要把那件事認定是人類的所作所為,這實在太勉強了。」
  「『那件事』?聽妳這樣說,妳好像已經掌握到四國事件真正的本質是什麼了喔──竝生,應該沒有人知道四國到底發生什麼事吧?至少從『外頭』來看,應該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調查不出來吧。」
  「請不要挑我的語病──再說光憑『外頭』看到的事情,也能判斷人類不可能辦到。要讓四國全域陷入音訊不通的孤立狀態、陷入能夠登陸卻無法回來的有去無回狀態,這不是人力所能及的。」
  「真是這樣嗎?四國事件的規模確實很大,但如果規模很小的話,就算是一般人也辦得到吧?比方說可以把一間民宅孤立起來、弄成音訊不通的狀態。把訪客的通訊機器搶走,關在家裡。如果是這點程度的事情,只要不擇手段,多的是辦法不是嗎?」
  「我說了請妳不要挑我的語病……我們在說的不是這回事吧?妳這樣說連整件事的前提都不一樣了。我在說的是四國事件的規模很龐大,而不是──」
  「可是我說的就是這回事啊。」
  左右左危說道。
  「就算妳說的不是這回事也一樣。因為就算規模再小,人類還是無法重現『巨聲悲鳴』的效果,妳說對不對?」
  「…………」
  「『微聲悲鳴』也沒辦法重現啊。就連那些我們稱為『地球陣』的怪人也一樣,不明室傾盡全力研究調查也完全無法重現。頂多只能做出一個仿冒品──」
  「仿冒品……」
  那是指──
  那是指左右左危博士的女兒──左在存嗎?
  她指的是那個不明室嘗試製造人類無法目視的『地球陣』,而產生出來的失敗作品──不,應該稱之為廢棄作品的女孩嗎?
  竝生心想,這句話可萬萬不能給她的上司空空空聽到。就算這句話不是出自一個母親的口中也一樣。不過如果空空空會發脾氣的話,竝生倒也有興趣知道他到底會怎麼樣發脾氣。
  空空空的憤怒。
  一個沒有感情的少年的憤怒。
  冰上竝生之後將有機會在這個故事的某個情節當中,親眼目睹空空空的憤怒──屆時她將會深深後悔自己竟然懷著看戲的心情對他的憤怒產生興趣。
  「所謂的戰爭,追根究柢完全就是指『技術的開發』──不管再怎麼粉飾太平,那些為現在這個時代帶來繽紛色彩的最新技術,大部分都是因為戰爭而誕生出來的。」
  「……撇開不明室不談,開發室在這場人類與地球的戰爭所創造的技術,好像也有些已經在社會上普及化了。」
  竝生刻意在『撇開不明室不談』這句話上加重語氣,就是不希望左博士認為自己在迎合她──不過開發室自己也有相當程度的黑暗面就是了。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種『競相開發技術』也可以說是一種『互相搶奪技術』──因此我們才會努力不懈想盡辦法複製地球的技術,複製之後更進一步改善。可是講白了,我們的努力一點成果都沒有。」
  「……研究沒有成果還講這麼大聲,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單純只是因為博士妳還不夠努力吧?」
  「不可以為了說別人壞話,故意講這些違心之論喔,竝生。再說我們的努力,妳應該非常清楚啊──以妳的親身經歷。」
  「…………」
  也對。
  她說得一點都沒錯──正確到讓竝生深惡痛絕的地步。
  「而且不只有地球鏖滅軍,其他組織也一樣──目前沒有任何一個組織能夠再現地球對人類發動的攻擊。當然不管哪個組織都已經有能力製造出仿冒品,而且也有些傻瓜堅持他們做出來的就是完成品。」
  「……如果是這樣的話──」
  竝生直接跳到結論說道:
  「發生在四國的現象只要規模變小就能再現,所以不可能是地球發動的攻擊──妳的意思是這樣嗎?左右左危博士。」
  「我是說我認為可能性極低。從這一點又可以推測出好幾種不同的邏輯推理,說不定真相揭曉還真的像妳想得那樣,只是地球在進行實驗也說不定。」
  「…………」
  「我說的『再現性』也是只限於從外界角度觀察到的結果而已──四國內發生的事情說不定和『巨聲悲鳴』相同,都是人類無法再現的異常現象。關於這方面的問題,應該得等妳家老闆回來吧?不行不行,依照現在的狀況,我們現在沒時間等他回來了。」
  總而言之。左右左危這麼說道。
  「現在我們能確定的是假如妳的上司沒有回來──空空空到了四國之後就這樣一去不回的話,就不得不對四國動用『新武器』了。走到這一步的話,我們就再也沒機會知道四國內部究竟發生什麼事。這樣的話──我個人會很傷腦筋的。」
  「妳會──傷腦筋嗎?」
  這句話倒是教人意外。
  就算只是撒謊,竝生還是很意外左右左危會撒這種謊。
  「真要說的話,我倒覺得博士妳應該是和那些顯然想要動用『新武器』的人站在同一國的。」
  「研究人員一般都會這樣想啊。難得辛苦做出來了,當然會想用用看嘛。這一點我不否認,而且在道德上也不太會猶豫。」
  竝生心想不是不太會,而是根本不會吧。但她沒有作聲,等左博士繼續說下去。
  「可是動用『新武器』的時機點不是現在。不只是地球鏖滅軍,不明室本身也一直在注意使用『新武器』的適當時機,認為現在就是最好機會。可是我個人不這麼覺得。那款『新武器』對我來說就像我的孩子一樣寶貝,我不想在這個時間點使用它。」
  「……妳說這是妳個人的立場嗎?」
  像妳的孩子一樣寶貝。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其實也沒多寶貝吧?竝生把這段感想藏在心裡,忍住沒說出來。
  「沒錯。身為部門主管的意見和個人意見有時候就是會有不同啊。」
  「…………」
  竝生不太了解這是什麼情形。可是她的上司空空空先前在被迫的情況下加入地球鏖滅軍,而且還被捧成第九機動室的室長。或許他能夠了解左博士想要表達的意思。
  不過就算了解,他們兩人也絕不可能互相交心。
  「說實話──」
  左博士說道。
  「妳家上司的單獨任務就像是我強硬加上去一樣。因為我認為如果要盡可能提高不對四國動用『新武器』就解決問題的成功機率,這是唯一的辦法。站在『上頭』的立場,如果他去這趟能夠帶回一點成果的話自然是好事,就算失敗也能測試『新武器』,面面俱到。應該說不管結果如何都好。所以才會允許這個緩衝提案。」
  竝生心想,『上頭』可能打著如意算盤,用這種方式的話,就可以把身為英雄卻是組織中不安因子的空空給解決掉,一舉兩得。
  「然後呢?」
  接著她這麼說道。
  「所以妳拒絕動用『新武器』嗎?」
  剛才竝生一直在說『新武器』『新武器』,就這樣在不知道『新武器』是什麼東西的情況下談了半天。四國這種令人摸不著腦袋的現象再加上『新武器』這個神祕的名詞,講起來話來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在霧裡看花一樣。可是就算這時候竝生開口問左博士關於『新武器』的具體細節,她也不可能會說。一方面也是為了不在她面前輕意露出破綻,所以竝生也只好忍耐這種曖昧不清的感覺。
  「妳不惜和不明室以及軍隊首腦唱反調的原因是──」
  「妳認為是什麼?」
  左右左咧嘴笑著問道。
  「我把妳那可愛的上司拖下水的理由是什麼呢?」
  「………因為妳認為這次的麻煩不是地球引起的是嗎?也就是說妳覺得把難得做好的『新武器』用在這種無關乎地球與人類對抗的地方太可惜了……應該說根本毫無意義。」
  「答對一半了。」
  「一半……?」
  當有人說答對一半的時候,大多數的情況都是幾乎答錯的意思──用考試來比喻的話就是五十分,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可是現在左博士所說的好像真的是指『答對一半』。左博士說道。
  「四國現在發生的問題不是地球引起,要動用『新武器』的確有點浪費,但不見得是毫無意義。我不是不能體會高層和其他人說什麼就是想把剛做好的武器拿來用用看的心情──所以如果是對一個什麼事情都沒有的和平小鎮動用我們的『新武器』的話,我應該也會贊成這種不人道的主意,而且毫不惋惜就把『新武器』扔過去。」
  「……妳的話確實會這麼做吧。」
  不但會舉雙手贊成,而且還會親自帶頭執行吧。
  不過竝生沒有立場批判左博士──不是因為階級上她不能批判長官,而是因為她自己身為地球鏖滅軍的一分子,過去在執行工作的時候,多少也曾經幹過一些只能用『不人道』來形容的勾當。
  所有人都堅稱這是必要的犧牲,或多或少犯下過一些罪行──既然這樣,她又如何能只責怪左右左危的不是?
  如果竝生有什麼理由能夠責怪左博士,就只有關於弟弟還有自己的事情而已。
  如果只是個人恩怨的話就能算數。
  空空一定也是這樣──
  「……那這次妳為什麼不這麼做呢?左博士。」
  「因為無論是什麼狀況,要是現在四國發生的事情不是地球所為的話──使用『新武器』就會帶來很大的麻煩。」
  「很大的麻煩嗎?我倒是……不這樣認為。」
  竝生一邊思考一邊說話。
  雖然她沒有認定絕對是地球幹的好事,但也沒有深思過不是地球造成的可能性,所以不明白左博士的意思。
  「比起地球正在創造出全新的攻擊方式,我想應該沒有其他事比這更糟糕……如果地球真的創造出新的攻擊方法,威力肯定更甚於『巨聲悲鳴』。」
  「妳想想如果地球和這次事件沒有關係的話,那會怎麼樣。在這種情況下,犯人會是誰呢?」
  「會是誰……」
  突然這樣問,竝生一時之間也答不上來──剛才左右左危好像曾經說過這次事件不是地球所為,而是人類造成的。
  「如果是人類的話……不,就像妳說的,如果對象是一間民宅的話,那或許還說得過去。可是我不認為憑一人之力可以把整個四國推入險境、陷入麻煩當中。再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四國可是有三百萬人口啊。」
  「我沒說是憑一人之力啊。再怎麼樣我都不會這麼異想天開啦。」
  「……既然這樣──」
  「如果不是一個人的話──那就不是個人犯罪,而是組織性占據島嶼的行為嗎?可是妳認為這種事情,哪種組織辦得到──」
  說到一半,竝生才赫然發覺。
  不,說她自己發覺實在有點厚臉皮了。她只是被左右左危牽著鼻子誘導而已。
  「沒錯。」
  左博士頷首道。
  「沒錯,如果有哪個組織能夠辦到這種事,那麼『組織規模一定相當大』──比方說一個好歹有能力和地球對抗、長久戰鬥的組織。」
  「…………」
  難道這次四國的事件是我們地球鏖滅軍下的手嗎──一瞬間這個念頭還從竝生的腦海裡閃過,可是再怎麼樣應該不可能吧。
  要真是地球鏖滅軍的話,身為不明室室長的左右左危就沒有理由根據這麼不明不白、充滿假設性的推測,甘冒危險來找自己。當然不排除這可能是一個圈套──但如果是圈套的話,那就根本沒理由和其他組織召開會議,還不惜交換條件獨占調查權,把空空派往當地。
  再說要是幹出這種蠻橫的行為,想用這種方式超越其他組織搶占便宜的話,之後將會留下無窮後患──無論是哪個組織都和登上四國的調查人員失去聯絡,也就是說他們已經實際蒙受損失──這種締結同盟的方式可不讓人樂見。要是其他組織全都聯手的話,饒是『業界龍頭』地球鏖滅軍也無力抗衡。
  那麼同理可證,其他參加那場會談的組織也可以從嫌疑名單中排除。這次的同盟與協議當然不是只憑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簽訂的──可是太過招搖的欺騙手段只會給人機會找麻煩而已。要是這麼做相對能獲得龐大的利益,或許還有得談──但竝生認為無利可圖。
  而且他們是保護人類的組織,雖然不忌諱有一些『最低限度的必要犧牲』,可是三百萬條人命也未免犧牲太大。到底要期待有多龐大的利益回饋才能做出這種事情──
  「……那麼應該視為是來自國外組織的攻擊嗎?如果是國外的組織就不屬於同盟成員,而且確實有些組織認為只要不是本國人民,就算犧牲再多條人命也不足為惜──」
  「現在就把焦點放在國外還太早了。妳肯定還沒考慮過嫌疑最大的組織吧?」
  「嫌疑最大的組織?」
  聽她這樣說,竝生還是不明就理。
  既然左右左危都這樣說了,應該就表示能說的提示都已經全都出來了──可是目前嫌疑最大的組織除了地球鏖滅軍之外也想不到其他地方了。
  「既然不是國外團體的話……那就是國內的對抗地球組織當中,沒有參加這次同盟的組織了……可是就我所知,比較具有規模的組織大都已經參加同盟了,畢竟這次事件非同小可。剩下的都是一些中小型團體,他們與其說是沒參加,應該是沒資格參加……」
  這樣的話,前提就不成立了。
  無法參加同盟的中小型──這樣說已經算是修飾過用字了,講白了就是弱小──組織應該沒有能力引起範圍影響整個四國的事件。
  不,要能夠引起這種事件,還是必須要有地球鏖滅軍這種程度的規模才行。
  就算不是『業界龍頭』,至少得是排名前五大的組織才行──
  「……啊。」
  「看來妳已經發覺了,就是那樣沒錯。」
  竝生明明都還沒說話,左博士卻好像已經看透了她的心思,這麼說道。
  「沒錯。沒有參加同盟,規模又大到有能力這麼做的組織只有一個──而且這個組織的條件相當適合以四國為背景引發事件。比方說他們的總部就在四國──」
  「…………」
  「絕對和平聯盟。」
  一字不差。
  左右左危把竝生想到的組織名稱給說了出來,一字不差。
  「那個反抗地球組織的總部就設立在四國,如果是他們的話──」
  「……就辦得到。」
  ──也說不定。
  竝生點頭這麼說道──她也不得不點頭了。
  如果是那裡的話確實可能──會不會做是其次,如果單論能不能的話,他們的確可以。可是……就算這樣……這種假設未免太……
  「可是絕對和平聯盟就是這次騷動的犧牲者──」
  「大家只是自以為絕對和平聯盟是這次騷動的犧牲者吧?只是因為聯絡不上又音訊不通,所以眾人理所當然會想到一個合理的結論,那就是他們組織已經毀了──不對──」
  左博士說到這裡,豎起一根手指。
  這是她心情好的時候會有的習慣,竝生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可是竝生一點都不認為現在的左博士心情很好。
  「說不定絕對和平聯盟確實已經垮了,但這也可以視為整件事情超出他們的掌控,導致他們自我毀滅。」
  「……妳說超出控制……照妳的說法也就是實驗失敗是嗎?用四國當背景進行實驗的不是地球,而是人類……?」
  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進行的是什麼實驗?
  應該要保護人類的組織卻在進行有害人類的實驗──
  「原本以為是被害者的人物其實是犯人,這不是推理小說常用的老套嗎?這樣妳就知道為什麼我不想對現在的四國動用『新武器』了吧?」
  「因為妳不想讓競爭組織知道自己的技術情報……因為妳想獨占『新武器』的技術。」
  「我也不是打死堅決反對技術開放給人家……如果能夠幫助打倒地球的話,身為軍隊的一分子,我也不反對公開情報。可是現階段時機尚未成熟,而且……如果我的假設正確的話,這次事件根本無助於打倒地球。結果可能只是把重要的隱匿技術白白送給其他組織而已。妳可能會覺得很意外,其實我一點都不想被牽扯進這種勢力鬥爭的事情當中。就是因為討厭這種事,所以我才會從開發室調到不明室去──我可不想被人當成政治鬥爭的道具。」
  「……我不覺得意外,因為妳本來就是那種討厭人類更甚於地球的人。而且討厭到要不是有地球這個第三者成為敵人,妳根本不會和人類聯手──」
  話說到這種程度或許有些超過,可是擺在她眼前的假設實在太驚人,讓竝生不禁止不住嘴巴,變得多話起來。
  「可是是什麼原因讓妳這樣想?實際上也沒有相關情報不是嗎?沒有證據也沒有情報的情況下,妳為什麼會這樣想?」
  「妳說得沒錯,這確實不能算是根據理論性思考導出的結論──所以我說這只是假設,為了要驗證這個假設,我才想要借用妳的能力。妳的能力還有──妳的上司、英雄、空空空的能力。」
  希望妳們和我一起合作。
  左右左危明明白白地這麼說、這麼提出要求。
  這一句話很直截了當地表明左右左危這次把冰上竝生找出來的理由──可是就算她單刀直入地要求竝生幫忙驗證這個荒誕不經的假設,竝生也不可能二話不說就一口答應。
  應該說竝生不但不會一口答應,相反的她還認為這世上大概找不到第二件讓她這麼想拒絕的事──第二件讓她這麼不想扯上一點關係的要求。如果是情報交換、任務轉讓,甚至乾脆是命令跑腿也好,這些事都還在竝生可接受的範圍,也不枉費她應約前來開這個會──但是和左右左危合作太過危險,怎麼樣都不可能。
  竝生自己就別說了,她也不能讓此時可能正在四國遭逢險境的空空更進一步涉險。
  「……空空室長因為妳的要求──換句話說就是因為妳才會被派到那個危險的四國去,而妳的意思是說如今還有求於他嗎?」
  「我認為我有足夠的權利提出這項要求,因為我的家人等同是死在他的手裡。」
  「豈有──這種藉口未免太自私了。」
  「研究人員都是很自私的──不過這次我可不光是因為自私才這麼要求,而且我是因為知道這個建議對妳們有好處才會提出來的。」
  「應該也有壞處吧?」
  「那是當然。可是就算妳默不吭聲地躲起來,一樣也沒好處不是嗎?因為照這樣下去,那孩子怎麼都活不久。」
  左右左危一臉不在乎說道。
  「……妳是要求我以地球鏖滅軍一分子的身分助妳一臂之力嗎?」
  「不,我沒這樣說。因為我也不是以地球鏖滅軍一分子的身分向妳提出要求的。」
  「可是那又是為什麼?如果妳真的那樣想,根本不用找我,只要把剛才妳說的話照樣向『上頭』報告不就得了嗎?且不論這個假設正不正確……至少我認為很值得檢討看看。」
  「這是因為雖然妳的表情硬邦邦的,頭腦卻很靈活。」
  「…………」
  現在這句話是在稱讚竝生嗎?
  如果是的話,這可是左博士第一次不是因為她這副被改造的肉體,而是因為別的事情稱讚她。
  「『上頭』就不像妳這樣了──他們的腦袋已經因為對地球的強烈敵意完全僵化。該怎麼說呢……奇怪的是不管是哪個組織,權力愈大、地位愈高的人對地球的敵意與偏見就愈嚴重。室長層級以上的人除了我自己以外,我從來沒看過有哪個人能夠以客觀角度看待地球。如果要說有誰例外的話,也只有妳家那個可愛的上司而已……」
  不過空空空對於地球到底站在何種立場,目前也還看不出來──左右左危這麼說道。
  饒是這位博士也料想不到空空竟然和地球當面對話過。
  可是即便如此──
  「『上頭』那些人也不全都是老頭子,可是心思態度都已經完全僵化了──所以只要遇到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就算什麼證據都沒有,也會一口咬定是地球幹的好事。就我的意見來看,竝生,妳也是那種妄下斷言的人。可是至少妳的心態還比較放得開,願意聽我說話,對吧?」
  「…………」
  「現在『上頭』就沒妳這麼開明──如果是在『巨聲悲鳴』發生之前,『上頭』或許還會願意聽我的意見。可是現在已經不行了──他們只會把我當成一個腦袋不正常的傢伙,聽聽就算了。」
  現在這時候可不能告訴她『其實我也一樣把博士妳當成「腦袋不正常的傢伙」』。應該說從現在的對話來看──為了想辦法不要和她合作──竝生這時候這麼做。
  「我覺得『上頭』應該不會這樣。」
  她也只能說出這種和內心想法完全相反的話。
  「這個嘛……言詞中不要觸怒他們、千萬別說他們心態僵化或是充滿偏見,只要用客氣一點的說法──我想『上頭』還是會願意聽妳說。要不然我也可以幫忙從中協調。」
  雖然沒辦法和左右左危合作,但這點忙竝生還是幫得上。如果能夠因此和『上頭』建立聯絡管道,對竝生也是好事一樁,而且也不用把空空室長拖下水。就現況來說,這應該是能夠擺脫現狀的最聰明的辦法了。
  可是偏偏當事人左博士興致缺缺。
  「比起我來說,由妳開口成功的可能性或許會高一點──可是與其賭那麼渺茫的可能性,我還想找找有沒有其他辦法。再說妳是因為了解我,所以姑且還願意思考這個假設……如果要向其他人說明的話,一開始我還得先解釋為什麼我會想到這個假設……不,為什麼會有這個想法才行。」
  「為什麼……」
  這麼說來,剛才竝生也問過這個問題,可是左博士還沒回答。之後她先提出要求要合作,這個問題也就不了了之──不,聽她現在的口氣,難道她是故意把這個問題帶過去的嗎?
  她這麼想把原因拖到最後才解釋,所以一開始不做任何說明嗎?
  左右左危一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肆無忌憚,完全不懂得客氣兩個字怎麼寫。『萌生這個想法的理由』究竟是什麼,讓她刻意拖到最後才肯講。
  她先前說過不是根據理論性思考所導出的結論。
  既沒有證據又沒有情報──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根據某種跳躍性思考得來的假設了。該怎麼說呢,這就好像是賭博行為中所謂的逆勢操作,『因為大家都認為地球是犯人,所以我就來思考相反的可能性』那樣──
  「如果可以的話,我是想瞞著這件事和你們合作……就姑且問問看好了,妳答應嗎?」
  「不管任何條件……我都不想和妳合作。」
  要是不講清楚的話,會談可能會繼續沒完沒了地扯下去,竝生也只好直說了。
  她清楚表明自己的想法。
  「要是聽了那件事,說不定就會改變心意對吧?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妳才把那件可以稱得上是假設根據的事情擺到最後才說是嗎?」
  「也不是這樣。妳不用想得那麼特殊複雜──單純只是難以啟齒而已,只是如果有人問起的話,我就不得不說出來而已。」
  「那請妳回答我的問題。」
  「妳能發誓不笑嗎?」
  「…………?」
  她這句話真是奇怪。不,左博士說的話一直都很奇怪,可是這時候更是離奇。聽左右左危會心生厭惡、會怒火中燒,但絕不可能會發笑。事實上竝生在先前和左博士的會談中,嘴角連翹都沒翹過。
  所以她沒多想就發誓了。
  「我不會笑。」
  「是嗎?那如果妳笑了,你們兩個就要無條件和我合作。這樣好嗎?」
  「……這個嘛,好啊。」
  雖然左博士沒有在賣關子,但遲遲就是不肯把她的假設根據說出來。竝生愈來愈感到有些不耐,這時候竟然就點頭答應了。甚至連左博士用『你們兩個』這句話不著痕跡地把空空一起拖進來,她都沒有表示任何意見,這可以說是當中最大的失策。
  站在竝生的立場,她好歹應該回一句『如果我沒笑的話,就可以無條件當作沒這回事吧』──因為要是接受竝生這樣的要求,那千方百計、想盡辦法要把空空與竝生兩人拖進來蹚這灘渾水的左右左危可能就會把這件事一筆勾銷。
  不。
  搞不好她不會打退堂鼓收回──身為一名研究人員或許不可能會這麼做,但她很可能會面不改色地接受竝生提出的交易條件。
  這是因為不管是『前』還是『現』,至少左博士──左右左危在遺傳學上還是那位絕世賭徒左在存的母親。
  「在四國的絕對和平聯盟裡──」
  左右左危說道。
  「有一群很Cute的魔法少女妹妹喔。」
  「……什麼?」
  「『絕和』他們為了要打倒地球,在極機密的情況下走上不同於其他組織的路子,曾幾何時他們不再研究科學,開始研究起魔法──一再進行關於魔法的實驗。這就是當我聽說四國出事,一開始就先懷疑他們的原因。」
  「哈──」
  竝生她──
  「哈──哈哈哈。」
  冰上竝生──笑了。
  3
  就在冰上竝生忍不出發笑的同時,四國香川縣某國中的一間教室裡,被綁在椅子上的空空當然心無靈犀沒得通,沒有同時露出微笑。
  他們兩人是第九機動室的上司與部下,而竝生──『篝火』同時負責照顧空空生活起居,在時間長短與距離感兩方面都已經繼承了劍藤犬个的工作資歷。可是就連她也沒能和空空建立起那麼深厚的情感。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應該說包括劍藤犬个在內,這十三年來空空從沒和任何人建立起雙方能夠心有靈犀的情誼──如果要盡可能舉出一、二個候補人選,或許左在存與花屋瀟還算得上,可是即便是她們也稱不上完全了解空空空這個人的本質。
  所以空空與竝生絕不可能偶然在同一片天空露出相同的笑容──再說空空現在的情況一點都不好笑。
  想笑都笑不出來。
  雖然讓人笑不出來。
  從魔法少女『Pathos』祕祕木疏開始拷問之後已經過了一整晚,空空現在還活著,或許該說他不愧是地球鏖滅軍首屈一指的英雄。
  「…………」
  空空渾身鮮血淋漓。
  經過這一個晚上,他身上不曉得已經挨了多少玻璃碎片──拷問開始之後沒多久就沒必要再數下去了,就算說他根本就是整晚坐著給人不斷扔玻璃也不為過。應該說這才是最能表現出事實的說法。
  空空撒在走廊下的玻璃碎片彷彿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可是這一整晚扔在他身上的玻璃數量太多,直讓人覺得再這樣扔下去的話,可能很快就要全都用完了──空空受綑的椅子周圍有如提早迎接寒冬的到來,玻璃碎片如白雪般積了厚厚一層。
  雖然疏原本就不打算靠近空空,可是這些玻璃碎片堆積如山,即便穿著厚底鞋也不太保險,搞得疏就算想靠近也靠近不得。
  「回答我。『Metaphor』她沒事吧?」
  這個問題──
  和疏剛開始拷問時問的事情完全一樣──而且已經不曉得問幾遍了。
  正確答案是疏扔出幾片玻璃,就代表她問了幾遍。
  「…………」
  疏一咬牙,嘴裡嘖了一聲。
  她簡直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這個事實與眼前的少年。
  這一整個晚上──從疏開始拷問之後,他連一句話都沒說。
  要是不回答問題──疏就會扔一塊玻璃。
  如果空空回答,而疏認為他在說謊的話──扔兩塊玻璃。
  如果不理會問題,白白拖時間的話──就要扔三塊玻璃。
  這些事疏在開始拷問前自己設下的三項條件──換句話說也就是規則,可是面對這三項規則,空空採取的應對措施是──
  『悶不吭聲』。
  如果要問這代表什麼意思,意思就是說他會一整晚不斷被疏用玻璃砸個沒完。而且事實上疏也真的這麼做了──她扔了一整晚的玻璃。只要是自己說過的話,祕祕木疏絕不會出爾反爾。
  那個少年肯定以為我在嚇唬他。
  他肯定以為我不可能當真這麼做。
  一定以為我到半途就會退縮,所以說──
  空空很快就會一改他的態度──疏原本是這樣想的,不過事與願違,完全與她料想的不一樣──等到疏發覺事情不如自己所想的時候為時已晚,雖然肉體上不像空空那樣傷痕累累,可是精神上被逼到走投無路的人卻是她。
  即便魔法少女服裝的防禦能力有如銅牆鐵壁──
  ──但卻沒辦法保護疏的精神。
  「『Metaphor』……她沒事吧?」
  走到這一步,重複同樣的問題也只是徒增自己的壓力──再加上她很睏倦,愈來愈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而空空當然還是什麼都沒說。
  疏覺得自己好像對著一面牆壁說話。
  她就像個機器人一般扔出玻璃,打中空空的腹部。可是也只有這樣而已──他連哼都沒哼一聲。
  他不是在忍著痛楚。
  雖然不說話,可是一開始要是玻璃碎片砸在空空身上的時候,他至少還是會短短地呻吟一聲──可是現在他可能已經被玻璃碎片刺太多次,滿身是血,痛覺已經完全超出感知上限,可能都麻痺了。
  「…………」
  拷問的三條規律。
  沒想到他竟然反過來利用這三條規律。
  他選擇的應對方式太過驚人,如果易地而處,至少疏絕對不會這麼做──那就是不發一語,也就是保持『沉默』。
  他的計畫是持續反抗疏定下的第一條規則──不,這種行為絕不是像陰謀計畫那般輕易又僥倖。
  再說一般人早在要遭受拷問的時候就舉白旗投降了,不過當他們聽到疏所提出的三項規律假設,一定會認為第二條與第三條能夠帶來一絲希望、看到根本不存在的一線光明吧。
  聽疏問問題,然後回答。
  可是他們會在回答的時候參雜一些謊言,巧妙地誤導提問者──或是一邊假裝回答問題一邊拖延時間,然後在這段期間之內找出活命的機會。他們會認為這是可行之策。
  其實疏就是想要促使對方這麼做──不管空空說的是不是真話都無所謂。疏之前說這句話引誘對方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當然安下陷阱,空空說的話是真是假,疏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思去判斷。
  換言之,她可以隨時隨地想對空空扔玻璃就扔玻璃──營造出一個對空空來說充滿壓力的狀況,不知道玻璃什麼時候會飛過來。
  這個隨機不定性就是拷問的最大重點。
  疏料想空空的回答應該會虛虛實實,而且還使些拖延戰術。站在疏的角度,她打算用這種方式對空空施予壓力,誘使他在說話的時候逐漸吐實──她不習慣拷問敵人,而且拷問太久的話搞不好還會給自己造成壓力,所以這是她苦思之後想出來的計策──雖然她不認為空空已經看穿自己的心思,但他已經把第一條規律當成脫困的機會了。
  一句話都不說。
  整晚一直都不理會疏的問題。
  空空這麼做,對疏來說當然就代表她每問一次問題就得扔玻璃──不同於第二條與第三條規則,在這種情況下疏沒辦法選擇要不要扔玻璃。
  她一定得這麼做。
  她一定得扔玻璃──不扔不行。
  不,只是疏自己說過的話逼得她得這麼做,如果不想扔的話只要罷手就好了──可是既然空空遲遲不開口,她就沒道理不扔。
  結果就是讓這場拷問失去隨機不確定性。
  事情變得千篇一律。
  對空空來說,就只是每隔一段固定的時間會有玻璃碎片飛過來砸在自己身上而已──也就是說他根本用不著思考,不用苦思如何說謊或是拖延時間──不耗費一點心力。不,一直給人砸玻璃在精神上多少還是有一點消耗,不可能一點都不耗神。可是──
  「『Metaphor』……她沒事吧?」
  他不回答。
  決定要把空空敲出來的玻璃碎片拿來拷問他的不是別人,正是疏自己。可是當疏告訴空空這件事的瞬間,這個少年或許反而還鬆了一口氣──疏這麼心想。
  她手中捏著一塊玻璃片,心裡一邊這麼想。
  這些玻璃碎片確實很尖銳──一想到要是這麼尖銳的玻璃砸在身上,疏就覺得直打哆嗦。要是她也遭到相同的對待,肯定撐不到十片就投降了吧。
  可是空空的想法肯定和她不同。
  如果只是玻璃碎片的話──刺到也不會死。
  可能當他看到玻璃碎片的大小時就這麼判斷了──如果是這樣大小的玻璃碎片,就算挨一整晚應該也不會有事。實際上他也真的沒事。
  疏心想規則真是設錯了。
  她應該要把沉默不語時扔的玻璃設成最多片才對──她原本是設想要是自己置身在空空的立場,應該會把第三條規則當成可乘之機,所以設成丟三塊玻璃當作處罰。其次是第二條規則,所以處罰片數設兩片。
  而沉默不語的罰則最輕,只扔一片玻璃──疏設下這些片數多寡也是有她自己的策略,可是空空卻是這麼計算的:就算他回答真話,要是回答兩次當中有一次被疏當成說謊的話就會被扔兩片玻璃,和沉默兩次挨的片數相同。更別提一想到要是每回答三次就有一次被當成拖延時間的話──既然如此,那乾脆一直保持沉默,反正結果也一樣。
  「…………」
  如果稍有心機的人或許的確可以從機率推測出結果都一樣的結論……可是就算推測得出來,另外還有一個可能性就是疏不會扔玻璃,一般人真能完全放棄這種可能性嗎?一般人會做出這麼苛刻的判斷──不是機率苛刻,而是對自己的身體這麼苛刻的判斷嗎?
  一個年紀和自己相仿的少年有這種能耐嗎?
  至少我沒辦法。
  光是想像就覺得痛。
  不過疏還是遵守然諾──讓自己受限於規則,每次看到空空不說話,就對他扔出一片玻璃碎片。
  「…………」
  不。
  不,她已經扔不出手了。
  不是因為精神上承受不了。
  在疏作勢要扔出去的時候,玻璃片卻從她手中掉下來。好在破掉的碎片沒有刺到她的腳。要是運氣不好的,動手傷人的人反倒自傷了。
  「……豈有此理。」
  她的手臂──舉不起來了。
  一整晚不停扔玻璃,結果就是這樣──她當然不是像棒球強投那樣使盡全力甩動手臂,但也已經從遠離空空的位置向他坐的椅子扔了好幾百片玻璃片了。
  少女的纖纖臂膀當然承受不了這樣的連續投球──魔法少女的服裝不會讓她的體力增強。
  疏的手臂無力地垂下──看來麻痺的不是只有空空的痛覺而已。
  手腕的肌肉。
  回過神來,疏才發現連手掌的握力都已經沒了。
  「…………」
  在這種場面當然不需要什麼控球能力,所以接下來只要換左手繼續扔就行了──玻璃碎片還沒用完,只要繼續撐下去,說不定還是有可能是空空先放棄投降。
  可是疏已經到極限了。
  祕祕木疏的手臂還有睏倦都已經到了極限──不管之後要如何應對,總之現在必須先休息一下。她本來想把空空空的事情乾乾淨淨了結掉,然後心無罣礙地好好休息……結果這個計畫也泡湯了。
  這根本不是什麼堅忍不拔。
  到了這個地步根本不是什麼精神堅韌,而是精神異常了……疏只能另尋他法。
  真的真的叫人難以置信,自己似乎屈服在這個被五花大綁、動彈不得的少年之下。
  「好吧……我放棄。看來用這個辦法沒辦法從你口中問出什麼情報。讓我先休息一下。」
  疏說道。
  空空當然不會回答她──可是就算他不說話,疏也沒有對他扔玻璃。
  「不過你可不要放心太早,千萬不要放心太早。經過這一個晚上,我已經認定你一定有相當重要的情報所以才堅不吐實──我決定說什麼都一定要問出來。所以你最好有心理準備,等我起來之後的拷問戲碼會比現在更加悽慘。你一定會後悔為什麼現在沒有老實一點。」
  疏一邊說,一邊覺得好像在為自己的挫敗找藉口。可是就算聽起來像是失敗者心有不甘,可是站在疏的立場還是得這麼說。她總不能說只是因為太睏太累才去休息的吧。
  見空空仍然還是默不作聲,疏這麼對他說:
  「你可千萬別企圖逃跑喔。綁住你的那條繩索已經用魔法設下了機關……要是逃跑的話,下場會很悽慘。」
  疏沒有具體告訴空空是怎麼個『悽慘』法──一方面是因為對方什麼都不說,她也不爽自己老是單方面提供情報。而且她認為像這樣故作神祕可以增加恫嚇效果。不過現在疏自己心底也已經完全不認為這種恫嚇手段能夠嚇到空空了……
  她看看時鐘。
  時間是早上八點半。
  祕祕木疏決定在中午前起來,然後就和這個少年做個了結。
  「晚安。」
  說完之後,她便把空空留在原地,自己走出教室去。
  其實現在這個時間應該要說早安了。

  4

  現實上有個問題,即使空空空的精神層面很強韌,其實也不如祕祕木疏這時候感覺到的這麼堅強、這麼剛毅不搖。
  話雖如此,他畢竟還是個十三歲的少年,而且在地球鏖滅軍裡又沒特別受過什麼承受拷問的訓練。地球鏖滅軍中好像的確有一個叫做拷問部隊的部門,可是目前空空和那個部門完全沒有一點瓜葛。應該說不管是訓練還是現實狀況,他都不曾被人逼到這種窘境,這還是第一次。
  空空本人認為不管在任何時候他總是虛與委蛇,遇到事情只是加減應付,總是在生死關頭勉強保住性命──地球鏖滅軍內部把空空當成英雄對待之所以讓他這麼如坐針氈,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個情況。
  如果不是經過鍛鍊的職業騙子,這種老是在欺騙他人、欺騙周遭的日子可是很難過的¬──不過空空本就不擅長解釋這種誤會,而且他也幾乎可以說已經放棄付出努力去解釋誤會,所以要說他沒有責任也是說不過去。
  如果空空從前稱呼為『醫生』的飢皿木博士看到的話,他可能會把空空的生活方式評價為戲劇性人格吧──空空在四國度過的第一個夜晚,整個晚上都是在演出這種『過度誇張的戲劇性行為』。
  他的演出就是──
  假裝自己不怕拷問。
  演出不怕拷問的戲碼。
  疏對他提出了三條規律,而空空之所以採取只違抗第一條規律的態度──也就是保持沉默的理由,大致就如同疏推測的道理。可是還有一個理由疏連想都沒想過,那就是『如果只是默不作聲的話,演起來最簡單』。就好比在學校的成果發表會上扮演樹木一樣──不過空空這齣戲(也稱不上,只不過是沉默不語而已)也只演到一半。
  頂多只演到半夜三點左右。
  在這之前空空空一直強打起精神死撐──可是撐到半夜三點左右的時候終於支撐不住,竟然就這樣被綁在椅子上、半裸著身子睡覺了。
  執行拷問的祕祕木疏都還在強忍著睡魔的呼喚,一邊扔玻璃一邊耐著性子不斷質問空空,可是被拷問的空空空卻在靜靜地睡覺。這種情況已經不只是滑稽而已,根本有如一場搞笑劇。可是事實就是如此,也沒辦法。
  空空之所以會睡著,一部分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太過疲倦──這趟到四國的『旅行』是坐直升機『飛過來』,他還坐不太習慣。重要的是,他到了四國之後發生一大堆事情,為此更是疲於奔命。如果還要說其他理由的話──如果要幫他這種不同於上課偷睡覺的另一種打瞌睡行為說話,疏用扔玻璃的方式拷問他也是一大遠因。
  玻璃碎片。
  玻璃碎片確實很危險,可是扔過來的畢竟不是能夠割傷肉體的刀子,兩者還是有差──雖然皮膚會被劃開,但如果是年紀相仿的女孩子輕輕扔過來的玻璃,是不會傷到肌肉的。所以只要做好心理準備,連悲鳴聲都能忍住不發出來──可是人體上有一個地方不適用這種道理,那就是眼球。
  玻璃碎片可是眼球的天敵。
  最糟糕的情況可不是吃痛而已──就算只是一小塊碎片還是有可能導致失明。因此空空在疏開始拷問的時候就把眼睛閉上,然後不再吭聲。
  雖然空空是為了保護眼球才把眼睛閉上,可是疏應該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就這樣睡著──所以沒有刻意命令他『睜開眼睛』。
  疏投擲玻璃碎片的本意不是要傷害空空或害他失明,只不過是營造恐怖的氣氛、用來當作恫嚇的材料而已。所以空空害怕碎片而閉上眼睛對她來說也是好事一樁──撇開這些微不足道的理由不談,誰想得到有人會在接受拷問的時候睡著。
  就這層意義上來看,空空空的精神確實如同祕祕木疏所想的那樣堅強又剛毅──搞不好比她想得更加堅強剛毅。
  無論如何──
  因為空空空從半夜三點就開始睡覺──為了不讓祕祕木疏發現,安安靜靜地睡覺,所以當疏想要去其他地方睡覺而離開教室的時候,他反而醒了過來。
  「晚安」。
  這句對疏來說只是無意中脫口而出的問候語──在某種意義來說,算得上是她粗心疏忽的問候語卻成了外來刺激,讓空空空從睡夢中醒過來。雖然睡覺的時候玻璃碎片也持續傷害他的身體,這一覺睡得絕不算安穩。可是在身體上與精神上,空空也確實終於獲得喘一口氣的機會。
  這世上恐怕也只有空空會在人家拷問的時候睡覺、喘一口氣。這也是因為祕祕木疏不習慣拷問行為、思慮不周,才會被空空逮到可乘之機──可是如果要因此責怪她犯錯,於情於理都完全說不過去。
  這是因為要是在一般的情況下,她想出來的拷問方法已經足已派上用場了。
  「…………」
  空空清醒過來──接著慢慢了解到現在自己置身在何種情況下。
  他睡醒之後的精神非常好。
  過去他一直要求自己日常生活一覺起來之後立即就能開始活動──要不然根本沒辦法應付棒球社的晨練。這麼說來,從前『那個人』好像曾經抱怨過,說『空空小弟太早起』──他還記得那時候好像是說要是空空比負責照顧他的『那個人』還早起的話,她面子上掛不住。
  空空如此回想起在他回憶中的那個人,然後立刻轉換心情──
  「……好了,該怎麼辦呢。」
  ──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也難怪。情況根本一點都沒有改善──雖然他是已經撐過了這一整晚的拷問,可是撐過了又如何?雖然很緩慢,可是情況不但沒有好轉,反而還在一步一步繼續惡化當中。
  如果在他忍受拷問的時候超過了時限,地球鏖滅軍就會對四國動用『新武器』,把連同空空的一切全都殲滅。距離最後時限還有六天。接下來的六天,疏應該不至於就這樣繼續拷問空空。可是如果不想辦法改變現狀的話,他什麼事也做不了。
  現在疏應該是在哪裡睡覺,等到她起床之後面對空空的時候一定會換個方法──可能會用更直接的拷問手段也說不定。不,雖然現在疏還沒有這個打算,但要是一覺起來精神為之一振的話,說不定她會認定從空空口中套不出情報,盡快把他『收拾』掉之後離開這所中學,自己去找登澱證──只是不管她再怎麼找都不會有任何收穫就是了。
  如果要在這種情況下硬找出一絲希望的話,或許就是疏睡覺的時候是去別的教室,沒有留在這裡……只要疏沒有留在這裡監視,空空就能夠採取某些行動。
  至於『某些行動』是指哪些行動,他毫無頭緒……
  「她是不好意思讓我看見睡覺的模樣嗎……」
  空空的嘴巴和眼睛一樣一直都閉著,所以舌頭、口腔與喉嚨都沒有受傷,也能如常發聲說話──不過說出來的話根本錯得離譜,而且還對女孩子帶有幾分幻想。
  實際的原因應該是因為空空雖然被綁在椅子上,但疏還是不願意這麼不小心,當著他這個敵人面前睡覺──雖然她根本沒有防備空空可能在拷問的時候睡覺,然後在自己休息的時候醒來,不過這個判斷是正確的。
  如果就這層意義上來看,她離開教室去睡覺應該不算是希望,而是一種絕望──或許空空應該覺得失望才對。如果疏留在這裡監視順便休息的話,或許空空還可以趁她渾身都是可乘之機的時候進行某種攻擊也說不定。
  至於『某種攻擊』是指哪種攻擊,他也一樣毫無頭緒……
  可是那名魔法少女離開自己身邊,空空還是打從心裡感到慶幸。和一個對自己有敵意的人長時間面對面待著,他受不了這樣的壓力。
  「她好像說要是把繩索切斷的話……下場會很悽慘。」
  正確來說應該是『是逃跑的話,下場會很悽慘』。可是疏說這句話的時候,空空還沒睡醒──正好在他醒來之前,所以只留下模糊的記憶。不管這是睡眠學習還是什麼作用,光是他還記得就已經算是一大奇蹟了。而且如果要逃跑的話,首先還是必須想辦法處理這條繩索。要是這繩索有什麼機關(她好像這麼說過……)的話,結果還是一樣。
  空空的腳邊還有膝蓋上都堆著大量玻璃碎片──如果用嘴巴銜著玻璃碎片或是用其他方式,有辦法可以割斷繩索嗎?如果碎片夠尖銳的話,應該不是不可能吧……不過前提是這條繩索是一般的普通繩索。
  可是這條沒有繩結的繩索一點都不普通──可以猜想得到這東西可能帶有魔法。雖然空空不知道所謂『下場悽慘』具體來說是什麼意思──比方說一個容易想到的例子,繩子上面的機關可能是『如果企圖切斷繩索,它就會愈綁愈緊』。
  要是這樣的話,就不能隨隨便便去動它了。
  現在不是必須賭一把的局面──要是遭遇什麼萬一的話,空空或許必須得這麼做,可是他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
  現在這時候還不該出手豪賭,要謹慎思考。
  應該好好沉思一番。
  疏整晚沒睡──她和保持沉默一直靜靜坐著,到後來只是在酣睡的空空不同,一整個晚上都在丟玻璃碎片,應該很疲憊了。至少會一覺睡到中午吧。
  空空認為他應該盡可能利用這段空下來的時間──如果疏睡醒之後會一改拷問方法,那麼空空這時候也該轉換態度以對。
  看來他利用沉默戰法(?)已經撐過了第一階段,可是這個辦法沒有未來可言──只是從維持現狀一點一點向下沉淪而已。因為現在空空動彈不得,情況對他極為不利,維持現狀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維持這種現狀哪有什麼好玩?
  「……看來只能提出一個對她和對我都有好處的提案了。提出一個提案,讓那個魔法少女認為放了我比繼續拷問我更有利可圖。」
  攜手合作是不可能的。
  登澱證的事情還沒解決,而且她也把空空整到這樣遍體鱗傷,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善罷甘休了。這又不是兩國之間,而是個人與個人之間的問題。只要腦袋沒問題的話,當然會覺得自己理虧,根本不可能和解──如果不是像空空這種腦袋,所謂『重修舊好』根本是痴人說夢。
  再說他們兩人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舊好』可修。
  可是縱使他們不可能合作或是和好。
  如果是交換條件的話──倒是有可能。
  如果完全是為了算計──排除人心感情的理論性選擇的話,祕祕木疏會不會願意答應呢?既然她已經把那三條規律收回,應該會允許空空除了回答問題之外說些其他的話。屆時只要提出一些對她有好處的交易……
  實際上空空不認為事情會這麼順利,可是只要讓疏萌生『殺掉這個俘虜之前先好好利用他』的念頭,這已經可以說是最好的結果了。
  站在空空的立場,他完全不介意讓疏利用。
  真要說的話,就算聽她的命令做牛做馬也行──對疏來說,現在的空空其實就是敵人、除了提供情報之外一無用處。可是如果能讓疏認為自己別有用途,她會不會放棄拷問呢?
  就算最終還是要殺他的結論不變。
  但是空空在這個過程當中還能活命、還能活動。
  只要能夠活動──至少就能為現在的情況帶來變化。雖然也有可能會讓事情每況愈下──但如果能造成什麼變化,至少這一個晚上應該就不算白費。
  祕祕木疏看空空撐過一整晚的拷問──雖然實際上他撐到一半就睡著了,但至少看起來像是硬撐過一個晚上──心裡應該已經認為他『非同小可』了。
  即便空空不了解他人的內心,可是至少這一點他還是懂得──猜想得出來。疏拷問空空原本是要讓他感到恐懼,可是真正嚇到的反而應該是她自己。站在空空的角度自然只是誤會一場──雖然空空不擅長解釋誤會,可是這正代表他擅於讓誤會更加複雜難解。
  這種才能到頭來只會不斷讓他面臨窘境──但這是從長遠的眼光來看。如果就短期來看的話,空空可以說就是靠著這種才能活到現在。
  現在空空要利用疏對他的印象──這個誇大又誇張的印象。
  沒錯。疏的目的不是要折磨空空也不是要殺他,就連確認登澱證的生死或許都不是最重要的。
  快回想起最根本的事情。
  這場拷問就一個少女來說,手段可以說過於殘酷。可是疏不惜耗費一整晚的時間也要拷問空空,原因十之八九是因為心焦──心裡很焦急。畢竟這裡可是四國。
  可是逃脫遊戲的舞台背景。
  就像四國全體居民一樣──中途加入的空空亦是如此,還有如今已經不在的登澱證原先也是,她、魔法少女『Pathos』祕祕木疏也是這場逃脫遊戲的玩家。
  她正在進行遊戲。
  也就是說疏的目的──就算她的目的不只一個,但全破這場遊戲應該還是首要目標才是。優先順位應該是第一位,遙遙領先其他事情才對。如果空空手中沒有籌碼可用的話,和疏交易絕對不會成功。但假如空空這樣說──
  『我沒辦法告訴妳有關登澱證的事情,但可以教妳如何破解遊戲』。
  如果他能這樣說的話,疏肯定會接受吧──只是就算答應,之後她應該還是會殺空空,就這個意義上來看,這個交易也不算成立就是了。
  疏確實是把證當成『夥伴』來關心,可是如果能讓疏把證的事情和遊戲過關這兩件事脫鉤的話──說不定就能說服她親手解開這條有魔法機關、『一逃跑就會很悽慘』的繩索。
  「…………」
  如此這般。
  到這裡,空空只是把他在凌晨三點之前、忍不住睡魔侵擾墜入夢鄉之前,腦袋朦朦朧朧所想的事情整理得更具體而已──當成計畫來看的話好像很有模有樣,可是實際上只有大綱而已。真正重要的是具體細節,但付之闕如。
  疏應該還沒看透這麼多。
  應該說疏的內心還有一個比登澱證的事情更嚴重的誤會,那就是她猜測空空手中有不少關於遊戲的情報。
  現在四國的活人恐怕全都參與這場遊戲,那麼應該對保命的方法──也就是遊戲規則、禁止事項有相當程度的了解。這樣的推測其實也很合情合理。
  疏又怎麼可能想得到──
  空空空這位新加入的人雖然確實是個菜鳥玩家,可是疏又怎麼可能想得到他確實掌握到的規則只有『禁止對外聯絡』這一項而已──對遊戲愈是熟悉的人,就愈想不到竟然會有這種幸運又少見的玩家。
  再說空空被拷問了一整晚,但是他什麼都沒透露,就連『我昨天才剛到四國』這件事都沒告訴疏。如果是疏自己胡思亂想的話,就算沒把空空當成資深玩家,或許至少也會認為他有中等程度。
  所以說她誤會大了……
  如果是『禁止事項以外』的行為,空空倒是有幾個經由親身體驗學到的事情,比方說『可以把死人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或是『可以穿成女裝』之類。不過這些事也難說百分之百安全。要說空空對遊戲規則有什麼可提的意見,那就只有他知道遊戲中存在著一種連應該已經是老手的登澱證都會觸犯的規則──而且這種規則不是追蹤型,而是秒殺型。
  魔法少女『Pathos』應該是魔法少女『Metaphor』的夥伴,和『Metaphor』有相同的屬性條件。站在她的立場,自己也有可能觸犯這種規則、嚴重危害到生命安全,應該會想知道這種規則吧……可是搞不好她已經知道了,而且空空不曉得這種規則的具體內容,拿來當情報也沒什麼價值。
  疏有沒有可能不知道不得對外聯絡的規則……假設她知道,這樣就等於空空空可能對祕祕木疏沒有實質幫助。不過關於登澱證的事情,說不定他好歹能當人肉沙包讓疏出出氣。
  就算空空擅長加深別人的誤會,可是現在他連讓人誤會的材料都沒有,那根本就甭提了。
  如果利用空空對疏無利可圖的話,她也只會繼續嚴刑拷問空空──最後的結果就是空空繼續坐在椅子上、被繩索綁著,然後就這麼一命嗚呼。只是不知道他會被拷打致死,還是死在『新武器』之下。
  反過來想。
  如果照疏如今對空空的印象反其道而行,裝出一副軟弱的模樣──態度不像剛才那樣堅定果斷,而是低聲下氣、苦苦討饒,哀求疏把自己收為唯命是從的『奴隸』。不曉得這種方法可不可行?既然玩家之間通力合作很重要,多個這種幫手應該也不會有什麼不方便才對──不過這種地位感覺又比證之前所說的『擋箭牌』更進一步──更往下沉淪了。
  「…………」
  也罷。
  這是為了活命,而且只要能保住性命就還有機會翻身逆轉勝。從這個角度來看,這種計畫也不是不可行──不過空空判斷應該不可能實現。如果是為了活命,空空可以假哭也可以穿女裝,所以只要是生存機率最高的計畫,他連想都不想就會採用。可是……
  全面投降、發誓絕對服從。
  不管是任何命令都聽。
  可是要讓疏相信這番話難如登天──在這種情況下,她內心既有的印象就成了最大的絆腳石。既然要發誓絕對服從於疏,她當然會命令空空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說出來。可是就算空空老實回答──就算他說自己幾乎一無所知,疏也不可能相信。
  反而只會讓她認為自已態度不配合。
  現在她就已經對空空很生氣了,結果搞不好還會火上加油。可是實際上,空空對拷問保持沉默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他幾乎沒有什麼事情能招供。
  「呼……」
  到頭來計畫光只有架構,最重要的內容細節卻啥都沒有。這樣連大餅都畫不出來,只是嘴上空談。只是因為被逼急了,所以任意妄想些自己根本辦不到的事情。
  這麼一來……
  雖然這麼做愈發像在賭運氣,難道只能選擇捏造遊戲規則了嗎?也就是說憑空編造四國這場逃脫遊戲的禁止事項。
  這場賭局的勝算在於,沒辦法實際確認空空捏造出來當作禁止事項的項目到底是真是假。要是確認了就會爆炸、爆裂──可能會有其他死因,總之無論如何就是死路一條,當然無從確認起。也就是即使空空給了疏一個假情報,她也不知道真假。
  簡單來說,這個作戰計畫就是裝作自己知道很多,讓對方認為自己很有利用價值──可是空空畢竟是遊戲新手,要是對方仔細再三盤問『怎麼知道這項規則』、『得知這項規則的原因與時間』的話,很可能遲早會露出破綻。不過關於這個問題,有一個辦法只有現在能用。
  是證說的──只要這麼說就好了。
  是登澱證告訴自己的──只要說這項規則是從她那裡聽說的就行了。
  空空還記得疏一開始在操場上把他錯認成證,向他攀談的時候──
  『有收集到規則嗎?』
  好像說過像這樣的話。
  雖然不知道詳細狀況與背景,如果簡單解釋,就是她們這些魔法少女(總共有五個人?)各自分頭打算了解遊戲規則──既然這樣,那應該有些規則是證知道,而其他魔法少女還不知道才對。
  不,說不定沒有。不過就算當真有,應該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疏反而應該期待會有她不知道的新規則才對。既然這樣,只要順著她這種渴望期盼──只要讓她認為自己有利用價值……
  如果要這樣做的話,那空空和證之間的關係應該也需要捏造一番──他總不能說和證之間的關係只是見了面之後吃一碗烏龍麵而已。至少必須得編造一些他和證互助合作的橋段才行──謊言愈滾愈大,總覺得反倒是空空自己快要迷失真相了。
  就目前來看,這應該是最恰當的計畫。不,這不是計畫而是一場賭局。只能說他勉強有了能夠擺脫目前困境的條件而已。
  空空當然了解這場賭局輸掉的話可能會有什麼風險,也明白輸掉的可能性很大──實際上這個計畫依然也只是紙老虎而已,乍看之下能唬得了人,實際上內容卻空空如也。
  就算編造,空空也只能編個表面功夫而已。
  如果空空捏造出來的規則和疏已經知道的規則互有矛盾,他就百口莫辯。這種情況下連判斷情報真偽都免了。
  而且關於他和證之間的關係也一樣,要是疏問他細節,謊言終究還是會瞞不住──實際上就連證是什麼個性,空空也不知道。那種宛若鄰家大姐姐、懂得照顧他人的同年少女的形象應該也只是她個性的其中一面而已。要是空空有能力相處不到半天就能看透一個人真正的個性,那現在他應該還是普通的中學生才對。
  就算疏不多問空空和證之間的關係,要是她仔細小心、再三確認,引誘空空說出證和她兩人都已經知道的規則,他也沒辦法回答。當然證沒有理由把她知道的規則全部告訴空空,可是哪有這麼巧的事情,證告訴空空的全都是疏不知道的規則,於理不合。
  當然於理不合。
  因為證根本沒告訴空空任何規則。
  ……事情演變成這樣,之前沒從證的屍體上找到抄寫規則的紀錄真的是一大損失。不,空空也不確定規則紀錄、便箋是否真的藏在她的屍體、她的內衣褲裡──但只要拿到那本便箋,說不定就能向疏提出更有建設性的交易條件了。
  「不,可能還是不行……」
  在疏把空空身上的魔法少女服裝脫掉的時候,那本便箋本肯定也會被她拿走,所以完全改變不了現狀。倒不如說沒有那本便箋還能為今後帶來轉機──這也算是一種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吧。
  總之空空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事到如今,空空已經沒有一絲猶豫──只要知道應該採用何種戰略、冒何種風險,接下來他就不會再有一絲迷惘,只會謹慎地把該做的事情做好。
  無論結果如何,最終還是得吃點苦頭──應該說現在空空已經是遍體鱗傷,到處都是劃傷了。可是他還需要展現出決心,不惜承受比這些小傷更重的傷害。
  然後疏很有可能會審核空空說的話是真是假,要如何躲過這一關──關於這件事,他也已經有了腹案,不過這是一種策略、一種賭博。空空連執行這個方案之後,未來可能會發生什麼狀況都仔細考慮過了。
  他看看時鐘。
  光是思考就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只過一個小時,疏應該還不會起來,但為了預防萬一,最好還是預先開始準備。
  空空被繩索綁住,坐姿不自然。他勉力把大腿從椅子上舉起來,然後上半身──胸部以上就像往前伸展那樣彎下去,用嘴巴把堆在膝蓋上的玻璃碎片銜了幾片起來。
  因為空空平日不光是鍛鍊肌肉,也不忘要做柔軟體操,所以才能做出這種動作。這應該也在疏料想之外吧──不過這也不是只靠身體的柔軟度,還有因為空空的精神意志讓他撐過長時間的拷問,玻璃碎片多到堆積在大腿上。
  「…………」
  空空選了一片比較小的碎片含在口中,然後恢復原本的坐姿──他選擇小塊碎片當然是為了盡量降低自己的傷害。
  他設想出來的步驟如下。
  再過幾個小時,疏就會醒來回到這間教室。當她打開那扇離開時還不忘上鎖的教室門瞬間,空空就會連人帶椅橫倒在地上──他被繩索綁著,跌倒時當然沒辦法護身。就算可以,倒下去的地上也滿是疏扔了一地的玻璃碎塊。
  倒下去當然不是鬧著玩的。
  空空應該會受到重傷──最糟的情況傷勢下,可能會嚴重到失血過多而死。但就是因為這樣,就是會受重傷,空空幹出這種愚蠢的行徑──這種野蠻的行為才有意義。
  對疏來說,她應該沒料想到空空會這樣做──撐過那麼長時間的拷問、『精神強韌』的空空竟然會做出自殘行為……不,是自殺行為。
  要是疏因此亂了方寸的話,這件事就大功告成了。
  空空可以讓她失去冷靜判斷力──空空只是自殘而已,完全不打算自盡、自殺。可是從疏的角度來看,他這樣的行為看起來一定很不正常。
  撇開拷問的事情。
  她應該會想問空空──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要是她問了,對話就能成立──而且這場對話是用筆談。因為在倒地的時候,空空的嘴裡應該會有大量傷口──因為他嘴裡含著那塊玻璃。
  空空選的是一塊小玻璃,所以實際上應該不至於傷到不能說話,可是應該免不了會流血。
  那麼只要用流血的模樣假裝他沒辦法說話,就能向疏要求用筆談。教室裡有黑板這種方便的東西,根本用不著要疏拿便箋或是筆記本過來。鉛筆以及原子筆有可能當武器用,疏應該是不會給他。但如果是粉筆的話,最多只能讓老師拿來當武器,用來叫醒上課打瞌睡的學生而已。
  這時候最重要的,就是既然要筆談的話,至少得鬆開一隻手才行──因為他倒地時是橫倒,而空空又是所謂的『Cross dominance』,所以他當然打算在倒地的時候要保護寫字時使用的左手。
  至於用筆談的原因,是因為避免讓疏從語調、口音,還有說話時的表情看出他在說謊──空空少年在地球鏖滅軍中一邊欺瞞同伴一邊求生至今,知道謊言這種行為最容易漏餡的不是謊言內容,而是說謊時的態度與舉動。
  順帶一提,空空想出這種計畫也是因為他已經看出疏的個性不是那麼殘虐,不至於刻意折磨一個身負重傷的俘虜。
  這個作戰就是空空故意重傷自己,讓疏沒辦法繼續傷害他。
  還有一件事必須補充,空空這麼做當然是考慮到事後能夠使用他在登陸四國時帶來的急救包療傷。而急救包就放在背包裡,在空空在走廊下撒玻璃之前就已經藏起來了──閒話休提。
  空空心想接下來只要等疏睡醒,眼睛直盯著教室門看。彷彿像是從前上課鈴聲響後,他隨時注意老師什麼時候會走進教室那樣。
  雖然空空確實是個奇怪的少年,這種情況下還能懷念起中學時代的生活,可是這或許也證明那段中學時代成為他心中一段快樂的回憶。進入地球鏖滅軍之後的回憶,怎麼樣都不會比之前的回憶更快樂了。
  可是──
  為了應付疏,空空花了超過一個鐘頭培養這份可說是必死的覺悟。可是就像大部分的決心一樣,他這份決心到後來也是無疾而終。
  如果想要換個角度解釋的話也可以說是好事一樁,用不著搞得自己身負重傷;可是如果把之後的發展考慮進去,恐怕很難做這樣解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聽到了這麼一聲慘叫。
  這聲慘叫淒厲無比,即使空空已經把精神集中在視覺上,他的注意力還是不由自主被那聲慘叫吸引──同時間綁住空空的繩索,綁住他雙腳、身體與手腕的繩索──彷彿像變魔術般悄悄落在地上。
  彷彿魔術一般。
  或者像魔法一般。
  不──應該說像魔法解除了一般。
  「…………?」
  空空嘴裡含著玻璃,頂多也只能發出一個問號──可是他的理智其實已經知道了。因為這道慘叫聲先前已經聽過一遍──所以他知道剛才那聲刺耳穿腦般的慘叫聲──巨大的悲鳴聲就是那個少女。
  那個魔法少女『Pathos』──祕祕木疏發出來的聲音。

  5

  十分鐘之後,空空發現了她的屍體。
  那具屍體不是因為爆炸而死,而是被那支萬能魔杖『Synecdoche』刺穿心臟、慘不忍睹的屍體。


  第六回 第三位魔法少女!擊穿校舍的光束砲

  0

  盡其所能做到最好,奉獻你的一切吧。
  這樣你就會知道『即使如此仍是不足』。

  1

  空空身為地球鏖滅軍的軍人,這半年來經歷過各種生死關頭,可是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露骨又乾淨俐落的殺人現場。
  祕祕木疏仰躺在地上。
  一柄魔杖就像墓碑般插進她的心臟。
  沒看到其他外傷──好像是一擊斃命。
  乾淨俐落就是指這種情況──除了『殺害』以外,現場看不到有其他動作、發生過其他事情的跡象。
  空空認識的幾名戰士──『千刀萬剮』、『蒟篛』,還有自己也險些成為其手下亡魂的『火球人』,他們殺人的方式確實令人印象深刻,可是基本上都多而不當。講明白點就是殺得太多──對一條性命下手過重。就這層意義上來說,他們殺人都不夠乾淨。
  用乾淨來形容殺人現場或許很奇怪也很不恰當──可是祕祕木疏的死法恰可以乾淨來形容,而這麼高明的殺人手法也讓空空空看得出了神。
  不,嚴格說起來這不是第一次。
  且不論和現在這個情況是否一樣──空空之前不是沒看過不多不少、正好殺害一條性命的殺人現場。因為那就是對付怪人──『地球陣』時,空空空最標準的殺害方法。
  就是他自己的殺人方法。
  原本是他自己的殺人方法。
  使用『破壞丸』的時候,當然沒辦法殺得恰到好處──可是當他穿著緊身衣『醜惡怪俠』殺害滲透人類社會的『地球陣』時,總是告誡自己不要殺得太多,但也不可以殺不乾淨,一定要殺得『恰到好處』。
  或許因為空空自己就是這麼殺人,所以當他第一眼看到魔法少女『Pathos』的遇害現場才會有這種感覺。
  這麼說可能很奇怪,可是講得誇張一點,這手法乾淨俐落的程度甚至讓空空懷疑犯人會不會就是自己──他被疏連續拷問了一整晚,的確有充足的殺人動機。
  不過這種『令人意外的真相』當然不存在。
  其實第一個發現現場的人就是殺人犯──這種有如古典推理小說的劇情當然不可能發生──因為空空一直在那間教室被綁在椅子上,而且就算他沒有被綁住,也沒辦法打贏手上有『Synecdoche』魔杖的祕祕木疏。
  如果光靠恨意就能殺人的話,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再說雖然空空遭到手段那麼激烈的拷問,他對疏其實沒有什麼恨意……可是換個角度來看,這種情況也讓他不禁懷疑起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類似詛咒的概念存在。
  首先是登澱證,接下來是祕祕木疏。
  自己遇見的魔法少女接連喪命──而且幾乎可以說,她們都是在遇見空空後沒多久就死了。
  直叫人想抱怨兩句,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遇上誰誰就死──其實這也不只發生在四國,這半年來這種事老是一再發生,讓空空覺得根本就像是甩都甩不掉的詛咒一樣。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情緒低落,空空腦中閃過這樣的念頭,可是他對這種詛咒之類的神鬼之說壓根兒不相信。事實就是在自己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有兩個人死掉了,不過如此而已。只是兩個陌生人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死了。
  而且這兩個人還算不上『都一樣』。
  登澱證顯然是因為在這場四國正在進行的遊戲中觸犯了某種規則,GAME OVER而死──可是祕祕木疏的死因則和她不同。
  如果空空推測出來的規則沒錯,祕祕木疏觸犯了『不得死亡』的規則,她的身體之後就會爆炸消失──可是她的死因應該和遊戲本身沒關係。
  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
  這是人為的殺害行為。
  和神鬼玄幻無關。
  惡意。
  殺意。
  是出自於這些因素。
  「…………」
  沉思。
  空空空沉思──疏到底出了什麼事。

  2

  他試著依序回憶自己發現魔法少女『Pathos』祕祕木疏屍體的前後原委──不是因為這樣做可以為她哀悼,而是因為他相信這麼做可以提高自己的存活機率。
  最先是聽到一聲悲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像這樣的悲鳴。
  仔細想想那聲慘叫音域很雜亂,所以空空也無法百分之百確認那就是祕祕木疏的叫聲──可是第一時間他直覺認為那就是疏的悲鳴。
  因為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已經聽過一次了。
  疏看到穿著女裝的他發出一聲悲鳴──空空認為聽起來就像那聲悲鳴一樣。
  除了『那個人』以外,目前還活在這世界上的人類都對慘叫聲相當敏感──就連感性極度貧乏的少年空空空也不例外。
  他的心神為之一凜。
  雖然認為和疏的悲鳴聲很像,但空空還是為之一凜。
  腦袋認為那是祕祕木疏的慘叫聲,可是另一方面他也為之一凜,心想那會不會是第二次『巨聲悲鳴』──即便地球已經親口告訴空空下次『巨聲悲鳴』發生的日期、日程,但也不見得一定會履行承諾,空空甚至希望地球最好黃牛。所以對他來說,自然也會猜測可能會發生完全相反的情況。
  『巨聲悲鳴』總共持續了二十三秒。
  那聲悲鳴持續不到十秒鐘馬上就沒聲音了──空空也還活著。等到悲鳴聲停歇之後,空空才覺得那聲悲鳴聽起來好像和『巨聲悲鳴』類似,可是又有所不同。空空和大多數的人不一樣,感覺『巨聲悲鳴』聽起來好像在『生氣』。可是這聲悲鳴──就只是悲鳴而已。
  極為普通、一般的悲鳴聲。
  充滿恐懼與驚愕。
  那聲悲鳴聽起來是這種感覺──如果這是那位魔法少女發出的悲鳴聲,究竟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接著繩索也隨之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彷彿和那聲悲鳴有連動似的。
  那條把空空綁在椅子上、沒有繩結的繩索就像是魔法一般──就像是魔法解除一般掉在地上。仔細一看,感覺就像是繩索『放鬆了』。鬆垮垮的繩索看起來和一般繩子無異。
  「…………」
  有很多方法可以解釋這種現象──多的是想像空間。因此光憑繩子變鬆這一點就推測祕祕木疏出事,這個結論恐怕下得太早太急了。但要是把剛才那聲悲鳴列入考慮,空空認為還是該擔心疏是不是遭遇什麼不測。
  這時候還會認為『應該』為敵人的安危操心,這就是空空少年之所以是空空少年的緣由──只是擔心歸擔心,要不要把擔心轉為實際行動又是另一回事。
  如今繩索解開,空空重獲自由,他應該選擇的選項、選擇的路子大致分為兩種。一是依照他所認為的『應該』,趕到祕祕木疏的身邊去──另一種就是趁現在已經擺脫束縛,腳底抹油跑個無影無蹤。
  如果疏遭遇到什麼攻擊,不管是『什麼』攻擊她,接下來都有可能找上空空──不,別說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空空現在已經像是『遭到疏的攻擊』了。
  名副其實『管他什麼是什麼』,總之溜之大吉就是。這也是另一個正確的選擇──如果空空的精神在這種情況下會陷入恐慌的話,哪顧得了什麼選擇或是路子這種溫吞的事情,老早背對悲鳴聲傳來的方向逃之夭夭了。
  可是他的性子就是沒法子恐慌。
  他的性子就是會受限於冷靜與平靜。
  而且他也非常容易被標準拖著走、牽著鼻子走──麻煩的是,那時候空空正在考慮要和疏談條件。
  『悲鳴聲』就在這個關頭傳來。
  要是疏現在陷入某種危機,如果空空這時候趕過去而且還幫了她一把,或許可以讓之後談條件的時候更有利、更有優勢──如果單從空空的人格素質上來看,也難怪他會打這種算盤。
  因此對他來說,逃跑反而才是最不可能考慮的選項、不會走的路子。
  空空失策的是,在他處心積慮盤算的時候,祕祕木疏已經成了一縷芳魂、命喪黃泉──就算空空再有能耐,但畢竟不是超能力者,所以也無從得知。當然他也不是沒想過可能會發生最糟糕的情況……
  總之一整晚綁住空空身體的繩索解開了──此時空空要站起來或是之後要移動都輕而易舉。不,雖然沒有什麼困難,但因為他一直被固定在椅子上,肌肉都已經僵硬,所以身體沒辦法立刻活動。
  空空感覺要是現在馬上開始活動的話,身子一定會踉蹌──現在怎麼看都已經沒有自殘的必要,但一晃之下還是有可能會倒進累積在椅子周圍的玻璃雪堆裡。就好比一直跪坐的人沒辦法馬上跑步一樣。
  總之不管接下來要做什麼,第一件事就是把含在嘴裡的小玻璃碎片吐出來。要是一個不小心開口自言自語的話,可能會割傷舌頭與牙齦。
  空空一邊舒緩身軀,一邊把玻璃片一塊一塊吐出來──另一方面腦袋裡思考剛才那聲悲鳴是從哪裡傳來的。該怎麼說呢,那聲悲鳴就這樣而已,沒有後續。
  比方說──
  『救命啊!』
  『○○攻擊我!』
  要是有這樣的『後續情報』的話,要掌握情況就容易了,但就是沒有──也因此就算想要繼續推理也無從推理起。實際上沒多久之後,空空便把口腔裡的玻璃全都處理掉,身上也不再痠麻,能夠站起身來。可是他感覺愈來愈不安,心想就在自己做這些事當下,事情會不會已經無法挽救了。
  時隔幾個小時──將近半天時間,空空又再次站起來,立定一跳越過椅子周圍的玻璃,順利落地。可是越過這片玻璃雪堆就能立刻趕到疏的身邊去嗎?那也未必。
  這是因為教室外頭的走廊上還滿是空空自己撒下去的玻璃碎片──而空空被疏脫掉鞋子之後還打著赤腳,身上仍是半裸。
  稍微環顧四周,空空被脫掉的衣服(這裡是指魔法少女服裝)以及他被綁之前穿的鞋子都不在教室裡──暫且不管疏是不是這麼打算,這麼一來,接下來空空就難以任意行動了。
  就連想往走廊踏出一步都不行──空空被扔了一整晚玻璃碎片,身上到處都是傷口。但是身軀皮肉傷痕累累與腳底傷痕累累意義不盡相同。
  雖然空空沒有真的受過那麼重的傷,要是腳底這麼『狠狠插下去』的話,別說是跑步了,說不定連走都走不動。
  所以他不能輕舉妄動,沒頭沒腦衝到走廊上去。疏從走廊一端進入這間教室的時候,還冒著一、兩步的風險,打赤腳可就不能這樣做了──不過現在空空是在教室裡,擺放打掃工具的儲物櫃就在他這邊。
  雖然多少有點費事,但空空可以一邊清掃走廊上的玻璃碎片一邊移動。要是不非常小心仔細打掃的話,就算是又小又細的碎片還是可能『狠狠插下去』──空空萬萬沒想到他撒玻璃碎片會像這樣令自己陷入窘境,可能還會傷到自己。
  真不知道該說是本末倒置還是自作自受……
  空空從儲物櫃裡拿出掃帚,一邊思考。
  從剛才那聲悲鳴傳來的方式與音量來看,疏所在的位置應該沒多遠才對──空空推測她應該就睡在這個頂樓的其他教室裡。疏沒有和空空待在同一間教室裡監視他,是怕空空在自己熟睡的時候趁機襲擊。但要是離太遠的話,萬一空空用什麼方法逃脫,就有可能反應不及──所以疏才會在她認為不太遠又不太近的距離,選擇睡在同樓層的另一件教室。
  這些只不過是空空的猜測……如果這樣就真的麻煩了。雖然疏拿了幾百片玻璃碎片來拷問空空,但是空空撒在走廊上的玻璃碎片可能是這個數目的十倍,搞不好是百倍的數量──把這麼多碎片仔細掃乾淨的同時,還要依序確認每一間教室。這種費事的工作可能會讓空空趕不及去見疏。
  要是悲鳴聲從另一層樓──比方說從樓下或是別棟校舍傳來的話,他要冒的風險、要掃的走廊就只有教室到樓梯這一、二步的距離而已了……
  總之空空先掃開一步的空間,把頭探出走廊望了望。見這條走廊又寬又長,讓他心生不耐。雖然本來就是自己幹的好事……空空甚至覺得乾脆從校舍外頭,貼著學校牆壁移動,查看每一間教室可能還比較快。不過就算太陽已經升起、天色變亮,在頂樓可不能做這種事。
  滿是玻璃碎片的走廊是很危險,可是危險的程度恐怕還比不上從頂樓墜樓。空空心想或許把窗簾扯下來當作毛毯鋪在走廊上的話,不用掃玻璃應該也能安全無虞──可是這麼做反而更危險。蓋住地面的話就看不到哪裡有玻璃,再說要扯窗簾似乎也沒那麼簡單,不是說扯就能扯下來的。
  空空昨晚想出的作戰主要目的就是要引誘疏萌生用掃帚清掃走廊的念頭,豈知動手要掃玻璃的卻是自己。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還記得自己在正中間附近張設了鋼絲,在那邊行走的時候必須得小心一點……一個搞不好,可能就會落得自己的陷阱自己踩這種滑稽卻又常見的光景。
  不過該算他好運嗎?空空擔心這些都是杞人憂天了。
  祕祕木疏休息的教室比較靠近這裡,還不到空空張設鋼絲的地方──講得更明白一點,就是空空被綁教室的隔壁的隔壁。
  照空空的感覺來說,他覺得這樣好像有點太近了──如果立場交換的話,他應該會換到另一層樓,但是又避免在心理上覺得相距太遠,所以會挑選正下方的教室──或許對祕祕木疏來說,隔壁的隔壁就是她認為『不太近又不太遠』的距離吧。
  或者說不定她是故意選這麼近的地方,有心給空空來個出其不意。
  不過如果要談『說不定』的話──
  也有可能就像推理小說的劇情那樣,也就是犯人把原本躲藏在其他教室的祕祕木疏遺體,從其他教室搬到這間教室來也說不定。
  只是從這個乾淨俐落又恰到好處的殺人方法來推斷,應該不是這樣──應該是有人趁疏在這間教室睡覺的時候殺了她才對,至少就可能性來說比較高。
  總之剛才那聲悲鳴不是向人求救的悲鳴聲。
  而是臨死前的哀號──
  不過雖然疏遭到偷襲,既然還有機會發出慘叫,是不是代表她有看到『犯人』的樣貌、長相呢?
  「…………」
  關於這一點已經沒有時間慢慢推敲了。
  空空打斷回想,下了這樣的判斷。
  嚴格說來,他是判斷『要推敲的話之後多的是時間』──比起推敲,現在空空還有其他事要盡快完成。從登澱證先前的案例來看,接下來祕祕木疏的身體很有可能會引起一陣波及周遭的爆炸,然後消失無蹤。
  疏觸犯了『死亡』這條禁止事項,很快就會遭到支配四國的規則制裁──空空不太願意把那種現象稱為制裁,可是在這之前為了避免重蹈覆轍、重複相同的失敗,他必須盡快行動。
  這時候所指的行動當然是把疏的衣服脫掉,也就是先前空空在處理證的遺體時來不及進行的『下一步』,把屍體的內衣褲脫下來──羅生門的戲碼終於就要上演,可是沒有多餘的機會讓空空猶豫了。
  不管是時間或是情況都很急迫。
  和證那時候不同,現在空空知道疏的身體將會遭到規則的襲擊──至少他能夠預測到可能會發生這件事。
  最糟糕的情況是在他把衣服從女孩子的屍體上脫下來時,爆炸正好發生,波及到他。
  空空還記得證的屍體爆炸的時候,放置她的桌子也一起被炸個稀爛──雖然空空保持一段不算近的距離,但多少還是被爆炸的威力與熱風給震到。
  這時候那些桌椅可能已經和學校的操場一樣都已經復原了──應該說十之八九已經復原。可是空空不能樂觀地認為同樣的事情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即便真的會復原──即便被屍體消滅的爆炸給炸到之後還能復原,老實說就感覺上,空空認為這樣非常噁心。
  這就好比說即使頭部被炸爛之後還能恢復,可是這樣空空空的『人格』就算『恢復原狀』了嗎?現在他雖然渾身是傷,不過無論會不會留下疤痕,身體的治療能力應該遲早都會讓傷痕痊癒──這樣的話空空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但如果是因為某種不明就理的規則,傷勢莫名其妙痊癒,他沒辦法說接受就接受。
  可是反過來說──
  就算不能接受,但要空空這時候只是躲老遠觀察疏的屍體什麼都不做,也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他要這樣做、還能這樣做的話,那麼打從一開始聽到慘叫聲的時候,他就不會跑來找疏,早就腳底抹油跑了吧。
  空空不曉得做什麼事會觸犯禁止事項,自己的身體會爆炸。他很清楚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是消極怕事,遲早會被一步步逼入絕境──如果這時候沒有膽量行動,這時候什麼都不敢做的話,將來也是死路一條。
  有一件事可以確定──唯獨空空到現在才確定──他已經不可能和疏合作了。人都已經死了,還談什麼合作不合作。
  疏應該知道一些四國的規則,這些規則再也問不到──也沒有機會求她『利用自己』。既然這樣,空空也只好自己動手找了。
  雖然所剩不多,可是他應該還有時間才對。
  證那時候從她頭部炸開之後,也是過了好一段時間全身才爆炸──這段時間還夠讓空空把她的衣服脫下來仔細檢查。
  空空認為扣掉他在走廊清掃玻璃,一路來到這裡耗掉的時間,應該還有機會讓他辦事,便在祕祕木疏的屍體旁蹲下來。
  這麼說來雖然他和疏敵對、雖然從日期上來看兩人昨天才剛見面,但彼此畢竟算是相識。可是空空發現自己面對相識之人的慘死遺體沒有合十哀悼。他這時候才宛如剛見面似的,仔細看看疏的臉龐。
  在這種情況下,空空還是心如死水、一點感慨都沒有。不過老實說,他本人也已經對這樣的自己漸漸習慣了。雖然證對他那麼友善,他都沒這麼做。不過為了遵守標準與分際,空空還是雙手合十,數了三秒鐘。
  除了不知道距離屍體爆炸還剩多少時間之外,空空還得考慮那個殺起人來『乾淨俐落』的『犯人』,可能還躲藏在附近。
  自己也有可能和祕祕木疏一樣遭到殺害。
  雖然他檢視疏的屍體就是想避免這件事發生,不過也有可能在驗屍的時候被對方從背後偷襲。
  這件事看起來風險頗高,而且還得小心這注意那,綁手綁腳的。可是空空不認為一個殺起人來這麼俐落、這麼『恰如其分』的人──也不見得是個人──會在現場附近逗留。不,或許是因為空空空殺害怪人的手法也是盡可能排除多餘的行為,所以才不覺得犯人會留在現場。
  說也奇怪。
  空空的個性應該不會和任何人有感情上的共鳴,可是看到這樣異常的事態,他卻覺得自己好像很了解那個不見其人的『犯人』。
  總而言之,空空當機立斷、一改原先猶豫不決的態度,出手便把祕祕木疏的裙子掀起來。

  3

  話說在前頭,空空把祕祕木疏的裙子掀起來,絕不是因為心懷不軌──雖然他的心性有那麼一點點問題,又是十三歲的青春期少年,不是那種對女性身體毫無興趣的和尚個性。但正因為他是十三歲的青春期少年,還沒有到達那種高度怪癖的程度與境界,所以不會對少女的屍體產生情欲,一出手就掀裙子窺看裙下風光。
  既然不會對屍體發情,可是他卻做出這種行為的原因是記取上次──也就是登澱證那時候的教訓。
  空空記取教訓,為了不再重蹈覆轍後悔莫及,所以決定一開始先從內褲開始脫。如果要徹底檢查,反正還是得把疏的遺體全部脫光。可是一想到這次搞不好和證那時候一樣來不及,他自然而然會認為這次應該反其道而行,先從內褲和內褲裡頭開始檢查。
  再說事到如今,登澱證那身沒能來得及脫下來的內衣褲當中,可能藏有記錄規則的便箋本這件事,也只是空空的空談臆測而已──就算證的內衣裡真的藏有規則,也不保證疏也會把她收集到的規則藏在一樣的位置。可是站在空空的立場,他也只能賭賭看這個可能性了。
  連身式的魔法少女服裝(對不習慣的空空來說)本來就已經很難脫,這次衣服還被萬用魔杖『Synecdoche』釘在屍體上。依照空空的經驗,他深知插在人體上的凶器有多難拔出來,因為屍體的肌肉會收縮。
  只要花點時間當然還是拔得出來。可是空空不曉得他還有沒有時間可以花──所以他認為應該先脫下內衣褲檢查才正確。
  如果疏的內衣褲裡面藏有便箋本或是類似的東西……就算不是類似的東西,只要有個什麼的話那是再好不過。要是沒有,接下來只要再回頭把整件服裝脫掉就好了。
  這就是空空打的算盤。
  他是經過一番頗有個人風格、也就是排除一切情感,講難聽一點就是充滿算計的推演之後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這樣的反應大致上也還算正確。可是不管空空空的心性再怎麼堅強到異於常人,但他終究還算是個人。既然是人,當然也會犯錯。大致正確就代表他犯下一些粗心的錯誤。
  簡單來說就是太在意上次的失敗。
  這次的情況既然和證那時候沒有因果關係,他就應該轉換思考,當成完全不同的情形看待,把這裡當作殺人現場去應對──不,去適應才對。
  特別在空空踏上四國之後做任何事都適得其反、遇到每件事都陷於被動,他也應該對自己那些大致正確的行動產生質疑了──可是原本讓他成為英雄人物的優點,也就是一旦下定決心、有了覺悟之後就絕不懷疑,全心全意投入的行事傾向卻不允許他有任何懷疑。
  大致正確沒辦法成為完全正確的原因有兩點──不對,就如同地球鏖滅軍所宣揚的正義,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所謂完全正確這回事。如果把這件事也當成前提考慮的話,除了這兩點之外還有很多很多原因可講,可是當空空空之後回想起這件事的時候,有兩件很重要的事他應該感到後悔、應該要好好反省。
  第一件事就是既然他已經料到祕祕木疏的身體之後會爆炸,有件物品應該比內衣褲或是內衣褲裡面的東西更快拿到手──講白一點,那個東西他應該要第一時間立刻優先回收、優先檢視才對,可是他卻遺漏、遺忘了──關於魔法少女的服裝,最糟糕的情況他應該還是可以取回證的那套衣服,疏應該是把那件衣服藏在某處了。
  可是那柄把空空特地挑選帶到四國的可靠武器『破壞丸』給破壞掉的魔法杖『Synecdoche』──就算其他什麼都不管,都必須把那柄魔杖收起來才對。
  就如同他所想的,那柄魔杖已經刺穿屍體,要拔出來確實得花一點時間與功夫。可是那柄魔杖的價值寶貴,完全值得花時間與功夫去拿。憑空空的判斷力,應該非常了解這一點才對。可是他太記取上次的失敗──上次疏忽的教訓,思緒完全陷入失敗的泥淖。空空完全只把魔杖『Synecdoche』當成殺害祕祕木疏性命,又妨礙他脫下衣服的凶器看待。
  可是請想一想。
  『Synecdoche』不只破壞了『破壞丸』──這柄魔杖還把『切斷王』也傷不了一根纖維的魔法少女服裝刺穿,甚至還殺了穿著這套衣服的人。
  雖然光憑這些事實妄下定論很危險,可是如果謹慎考究的話就能推測出一個假設──那就是可以用魔法打敗魔法。
  用魔法超越魔法。
  用魔法癱瘓魔法。
  雖然這套服裝疑似經過魔法力量強化,但是遇上這柄能夠施展魔法力量的魔杖還是輕而易舉──其實也未必──總之就是能夠刺穿。
  就這樣一穿而過──從疏說過的話來看,已經知道四國最少還有三名魔法少女。既然空空已經知道還有三名魔法少女存在,即便他想避免戰鬥,但應該還是要取得那柄魔杖當作護身道具才對。
  證的服裝。
  還有疏的魔杖。
  每遇到一名魔法少女就得到一件道具。雖然感覺好像在玩電動玩具一樣,可是現在空空實際上就是在玩遊戲,像這樣以RPG的方式進行冒險才是最理想的做法。可是空空空的人生當中就是鮮少有這種『理想的情況』發生。
  事實上關於魔杖這件事,就算今天來的人不是空空,恐怕也沒有人能夠這麼冷靜地判斷,想到要先收回魔法杖。要爭論空空是否做錯事或許稍嫌苛刻了些,可是如果他在這時候做出『正確的行動』,之後應該會輕鬆許多。想到這一點還是不禁令人扼腕。
  可是這次失誤還不算無可挽回,這也是不爭的事實──空空只是白白放掉一個絕佳良機,並沒有什麼嚴重損失。他不會把沒有得到好處與吃虧這兩件事畫上等號,可是兩次失誤當中的另一點則是大大的吃虧。
  而且還是嚴重到無可挽回的大虧。
  又是另一次無可挽回的大虧。
  簡單來說,空空的失誤就是他的內心欠缺客觀性──這是一大失敗、一大失態。本來他這個人就是欠缺客觀性,所以在過去的人生他才會用自己的方式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注意周遭的人事物。也就是因為這樣,空空不可能忽略此時此刻這裡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解放感。或許也只能用這個理由來幫他說話了。
  確實是這樣。
  如同空空剛才的考究與推理,殺害祕祕木疏的『犯人』還在這附近逗留的可能性極低。他不認為營造出這種殺人現場的人會一直在現場流連不去──假如那人有什麼原因待在現場不走──或許就是要趁空空趕到現場,發現屍首而動搖的時候攻擊他──也就是說為了不利於空空,把疏的屍體當作釣餌吸引他。可是經過思考之後,空空已經排除這個可能性。至於對方有沒有殺害空空的理由,這就和疏有沒有殺害空空的理由一樣暫且不討論。如果真的想殺害空空的話,根本用不著利用疏的屍體當餌。因為空空原本還被她綁在無人教室的椅子上。
  就連小孩子都能殺掉他這個小孩子。
  先殺掉疏會讓綑綁空空的繩子鬆開,所以之後再把疏當成誘餌引空空過來。這種做法簡直莫名其妙──當然可能是因為犯人不知道空空被疏的魔法囚禁,可是光從犯罪現場來看,他不認為『犯人』的思慮會這麼疏忽,這麼草率隨便。
  那是一條魔法繩索,要是空空試圖自己解開的話就會『很悽慘』──如果空空的推測正確,疏的死亡真的使繩索魔法解除,那麼應該可以視為『犯人』不打算把空空怎麼樣吧。
  不過撇開疏的魔法繩索不談──
  空空接下來還是會『很悽慘』──總而言之,可以認定這個『乾淨俐落殺人現場』當中,排除掉的『多餘』部分也包括他的生死。
  所以空空才能不用在意他人的眼光,講得更明白一點,就是不用顧忌被人看見,專心檢視疏的屍體──可是這時候他的思慮還有欠周詳,粗心大意沒有考慮周詳──完完全全沒有考慮清楚。『犯人』確實可能已經不在這裡,可是他根本沒有想到這裡除了『犯人』以外還有其他人,或是『犯人』以外的人可能也會到這裡來。之前他在操場坐在貨物櫃被疏看到的時候也是一樣,或許空空還是擺脫不了現在四國無人的既有印象。
  不管看起來再怎麼空無一人,但四國至少還有『另外三個人』。
  明明已經確定還有三名魔法少女存活在四國,可是空空卻沒想到──
  比方說經過一整晚的拷問還有在那之前的近身搏鬥之後,祕祕木疏或許會認為空空很難纏,另外找幫手來──也就是聯絡其他魔法少女,把她們叫來。空空應該要想到有這種可能才對。
  實際上疏因為『某個原因』才沒有拜託同伴──她胸懷膽魄,想要靠自己獨力從空空的口中問出情報。可是就算疏沒有找人,她的夥伴還是有可能不請自來。
  而這種可能真的發生了。
  魔法少女『Pathos』沒有向同伴求助──可是她也沒有定期與同伴聯繫,告知同伴好比說已經順利和『Metaphor』會面,彼此交換過情報之類的消息。
  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為空空的忍耐功夫超乎疏的想像,她根本忘了和同伴聯絡就直接睡著──想到四國現在的狀況,忘了和同伴聯絡可不是光一句粗心就能了事。但十四歲正好是最沒辦法熬夜的年紀,而且之後空空回想起來,疏自己也一直說她很睏很想睡。如果是因為太過疲倦而判斷失誤的話還算情有可原──只是想到之後降臨在空空頭上的悲劇,對他來說可是一點都無法接受。
  總之因為疏沒有聯絡,導致她的同伴起了疑心。而且她們事先也應該也已經聽說『Pathos』和『Metaphor』要在這所中學會合,所以會有人找到這裡來也是天經地義的發展。
  第三位魔法少女。
  對空空來說,和那個女孩的遭遇可說是命中註定──而且兩人邂逅的形式更是比『Pathos』那時候糟糕百倍。遇見『Pathos』的時候,空空正穿著她同伴的衣服坐在貨物櫃上。這種見面方式也難怪他會被疏當成敵人,打了一場之後被疏拷問整晚──可是當時要是空空應對得宜,好比說剛見面的時候不是出手攻擊人家,而是立即放下兵器全面投降的話──或許可以避免接下來的事情發生。
  但這次真的沒轍。
  完全沒有辯解或是有什麼挽救措施的餘地。
  在一間無人的教室裡,戴著眼鏡的魔法少女已經斷了氣,胸口上插著一柄魔杖。而一名衣不蔽體、全身血淋淋的半裸少年正在自己已死夥伴的裙下、內褲底下亂摸一通。
  魔法少女『Stroke』──手袋鵬喜因為不放心祕祕木疏,所以趕到學校來。而這就是她把教室門打開之後看到的畫面。

  4

  真是糟糕透頂。
  空空剎那間就了解現在是什麼情況。
  而且對方十之八九……應該是百分之百也認為這個情況糟糕透頂──在意義上和空空認為的糟糕透頂相同,但也有不同之處。
  空空空聽到背後有人隨手拉開教室門的聲音,就這樣維持掀起魔法少女『Pathos』祕祕木疏裙子的姿勢轉過頭去,看見門邊站著一個呆若木雞的人,剎那間了解現在的情況。
  那名女孩和疏不同,沒有驚慌地大聲尖叫──不過這不是因為她看到教室內這幅光怪陸離的景象還能保持冷靜,正確來說應該是她連叫都叫不出來。
  她眼神中流露出的驚訝與恐懼就是如此深刻。
  所謂面無血色──啞然無言就是像她現在這樣。
  那是一個看起來個性怯懦、和空空年紀差不多的短髮少女──給人缺乏活力的感覺。過去一直都是在體育型社團裡長大(現在則是當軍人討生活)的空空,沒有什麼機會接觸到這種類型的女孩子。
  消極的氣息。
  那個少女渾身散發出弱不禁風的氣氛。可是她身上不只有這種氣氛,而且還穿著和登澱證、祕祕木疏等人相同的魔法少女服裝。
  仔細回想起來,證的個性好強、疏的個性則是一板一眼,她們兩人穿著那套輕飄飄的蘿莉塔風格服裝看起來已經很不搭配。可是要論不自然,絕對是站在空空眼前這個女孩拔得頭籌。
  一點都不搭配。
  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己挑選、自己想穿的。
  那副打扮看了甚至讓人覺得慘不忍睹──可是現在空空自己的模樣,肯定比眼前的少女這身慘不忍睹的打扮更加不堪入目。
  應該說就是因為看到空空現在的舉止模樣,才讓那女孩愈發恐懼、愈發驚惶失措。
  在推理小說也常看到這種模式的劇情──第一個發現殺人現場的目擊者,在調查被害者屍體的時候正巧被第二個發現者看到,因此被誤認為殺人凶手──可是現在的情況比小說情節還更嚴重。
  如果要用一句話來形容的話,那就是『倒楣到家』。
  雖然空空確實很不小心,可是就在他調查女孩子屍體的裙下……講白了就是調查人家內褲的時候,竟然好巧不巧被疑似是死去少女同伴的另一個女孩子看見。一般來說這種可能性、這種機率根本連考慮都不用考慮。
  或者這個世界怎麼樣都不可能像小說故事裡那樣順利──空空想辦法突破困境,卻每每突生意外之變。
  他還有什麼解釋的餘地嗎?
  這個渾身是血、翻看一具少女屍首身上內褲的半裸少年,還能有什麼理由解釋呢──一般來說是無從解釋起,可是暫且不論現在是什麼情況,四國這個舞台背景卻是不同於一般。
  考慮到地點在四國,而現在正在進行一場逃脫遊戲的話,或許還有辦法可以解釋──那個女孩看起來很膽小,雖然空空很少做這種事,但要是以強勢態度積極說服的話,現在這個場面或許還能交代過去……
  正當空空打算如此把希望放在這一線希望、一點點可能性的時候。
  「你……你竟然!」
  那名少女──
  那名魔法少女──憑空拔出一柄魔杖。
  那柄魔杖和疏使用的『Synecdoche』,也就是現在插在她胸口上的魔杖不盡相同,但空空一眼就能看出那也是同系列的武器,就是那種曾經讓他吃過苦頭的魔法武器。
  「離……離她遠一點!不要靠近小疏……離『Pathos』遠一點!」
  「…………」
  那個女孩的眼神還是一樣驚惶不安,身體也不斷打顫──就連說話聲音裡都掩飾不了恐懼,唯獨那隻握著魔杖的手筆直對著空空,動都不動一下。
  少女對空空表現出敵意。
  強烈到無可動搖的敵意。
  「……好,我離她遠一點。」
  空空不存僥倖心態,認為這下子應該沒得談了。對方已經陷入驚恐狀態,看來沒辦法用真相說動──不管空空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
  空空把雙手從疏的裙子底下抽出,舉起來朝向屋頂,擺出投降的姿勢。接著他一邊站起身,一邊從疏的屍體旁走開。
  「我……我是魔法少女『Stroke』!名字叫做手袋鵬喜!你是什麼人!?」
  空空也沒問她是誰,在這個情況下其實那個女孩──鵬喜應該不需要說出自己的名字。這也可以說因為她太過驚惶,站在空空的角度來看反而是一種危險的徵兆。
  當初空空遇上疏的時候,二話不說就採取敵對行為──先動手用『破壞丸』砍人。那時候他認為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可是現在覺得當時那樣做真是大錯特錯。因此這次對眼前的女孩,他決定要要對人家言聽計從,回答她的問題。
  反正人家的戰鬥力肯定比自己高,他也只能乖乖聽話──魔法少女『Stroke』有萬用魔杖當武器,而空空什麼武器或防具都沒有,當真是赤手空拳。
  「空空空。」
  空空先報上姓名,接著說出自己的組織。
  「地球鏖滅軍第九機動室……」
  「你、你騙人!地球鏖滅軍的人怎麼可能做出那種變態的行為!」
  那女孩對空空怒罵一聲,聲嘶力竭怒罵了一聲──空空不禁把自我介紹的台詞又吞回肚子裡去。老實回答還會被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全盤否定,叫他該如何是好。不管做什麼都會刺激到對方,空空幾乎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可是一方面他也另有發現。
  不對,這或許只是一種悲哀的逃避現實行為,試圖在沒什麼實質意義的事情當中尋找一線光明──不過那個女孩,鵬喜剛才怒吼的其中一段話。
  『地球鏖滅軍的人怎麼可能會做出那種變態的行為!』
  那種變態行為十之八九指的是翻看屍體裙下的行為沒錯──可是『地球鏖滅軍的人』這段又是什麼意思?
  固然可以把這句話當成她在慌亂之下隨口說出、衝口而出的話,沒有什麼特殊含意──但如果認真看待這番話,應該視為她對地球鏖滅軍有某種程度的認識,而且還是正面的認識──所以才會對空空現在這種……講難聽一點,就是變態又詭異的行為表現出徹底反感的態度。
  從疏的言行舉止,看不出她對地球鏖滅軍有多深的了解──可是證顯然知道不少。她不但對地球鏖滅軍知之甚詳,好像連『那個人』的事情也知道。
  這樣的話,那麼這個女生會不會也和證一樣──
  「我問妳,劍藤犬个這個名字──」
  「別、別、別說話!我要發射囉!」
  話講到一半又被她打斷了。
  恐怕連空空講了什麼她都沒聽進去──她的反應彷彿在說聽到空空的聲音都會覺得弄髒耳朵。可是什麼『要發射』?她剛才是不是說『要發射』?
  聽那女孩這麼一說,她手持魔杖指著空空的姿勢,看起來確實也像在瞄準──與其說是舉著一根棒子,更像是擎著一把槍。
  疏自始至終都把魔杖當成打擊武器使用,打碎了『破壞丸』,還把空空打昏──難道這個女孩『Stroke』使用魔杖的方式和疏不一樣嗎?
  不,可能不是魔杖的使用方式不一樣,而是魔杖種類不一樣。
  可是就算問那件武器是不是和『Synecdoche』不同,諒必她也不會回答。應該說如果那是射擊武器,要是空空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搞不好還會因此刺激到對方,使她扣下扳機。
  思考到一半突然浮現出這些莫名其妙的想像,害得空空愈發不敢輕舉妄動──一想到有個陷入混亂的女孩子手上拿著一把槍,空空真的是束手無策了。
  如果那也是打擊武器的話,或許還有可能逃得掉……
  「名……名字!報上名來!」
  剛才不准空空說話,現在自己又來問名字。
  而且空空已經把名字告訴她了,看來那女孩似乎沒有認知到那就是空空的名字。
  「空空、空。」
  空空這時候又不能冒用假名,所以至少嘗試加上斷句慢慢再說一次。而且他決定不要再說自己隸屬於地球鏖滅軍──如果對方拿的不是槍械武器(?)的話,他還能堅持自己是地球鏖滅軍的人,想辦法從這件事打破現在的窘境。可是這種危險他承擔不起。
  「空空、空……?」
  鵬喜的眼神中雖然帶著恐懼,但還是直直瞪著空空看,一邊這麼說道。
  「那是名字嗎?還是代號名稱……難道說你是──絕──」
  空空聽到她說了『絕』這個字。
  可是反過來說,他也只聽到『絕』這個字而已。
  絕對和平聯盟──她本來要這麼說嗎?
  她是想問『難道說你是──絕對和平聯盟的人』嗎──雖然不明就裡,空空事後是這麼解釋的。
  可是等他有空閒做出這番解釋的『事後』已經是之後的事──當他剛聽到這個字的時候還沒有空閒想這麼多。現在根本沒有時間讓他去思考『絕』後面到底接的是什麼。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對空空不盡然是壞事。
  在空空徹底檢查完祕祕木疏的遺體前就發生『那件事』,當然使得他無法達成原來的目的。就這方面來說,也可以說他非常『倒楣』。
  就如先前所說的,要是空空這時候能得到魔杖『Synecdoche』,對之後的發展不知有多大的幫助、可以減少多少障礙。只要想到這一點,空空空確實是非常『倒楣』。
  可是無論如何,至少他成功擺脫被一個魔杖不曉得什麼時候會『開火』的魔法少女用『槍口』指著的窘境,中間還有許許多多說也不清的誤會,情況當真是九死一生。
  魔法少女『Pathos』。
  祕祕木疏的屍體在這時候爆炸了。
  轟然一聲大爆炸。
  就像登澱證的屍體一樣──

  5

  就結果來看,那個女孩──魔法少女『Stroke』手袋鵬喜對空空來說,或許是救了他性命的恩人。
  至少可以這樣形容。
  雖然空空預測到疏的屍體違反了『死亡』這條禁止事項,遲早會爆炸。可是他當然猜不出來什麼時候會發生。
  要是把證那時候的經驗當作參考,想推測出個時間點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既然他不知道疏正確的死亡時間,當然也不能仰賴這種不精準的時鐘──空空內心計算的時鐘不是很精準。
  所以那時候,要是那個局面下,魔法少女『Stroke』沒有出現──要是空空繼續調查下去、繼續在疏的屍體上翻找的話,現在肯定已經被屍體的爆炸給炸到了。
  就算不至於致命,但空空很有可能會受到相當嚴重的傷害。要是他受的傷需要複雜的治療,即使沒有當場死亡也幾乎等同GAME OVER。
  因為空空照她的命令遠離疏的屍身,所以才保住性命──而且要是手袋鵬喜是空空的救命恩人,那麼祕祕木疏對空空來說同樣也是救命恩人。
  成了一具屍體而爆炸消失的她,也一樣是空空的救命恩人。
  因為她的屍體在這個時間點爆炸──幫了空空一個大忙,在這個時間點爆炸,所以空空才能擺脫被魔法少女誤會成凶手,這種如地獄般的窘境。
  不論是不是魔法少女,既然手袋鵬喜是這時候還活在四國的人,當然也知道『死亡』觸犯規則,死去人類的屍體遲早會爆炸破裂這件事吧。
  可是『Stroke』沒辦法把這件事和自己夥伴的屍體爆炸的事實連結在一起。應該說她單純只是無法接受同伴死去的事實。
  所以她──被屍體的爆炸嚇了一跳。
  她縮起身子、閉上眼睛,當場蹲了下來。
  魔杖瞄準的準心──
  也從空空身上移開。
  對空空少年來說,這當然是難得的大好良機──而他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想都不想當場拔腿就跑。他和鵬喜不一樣,早就已經料到了。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不曉得確切的時間點,可是他知道再過不久疏的屍體應該就會爆炸。
  如果要逃跑的話,只能趁屍體爆炸的時候。
  空空早就已經準備好要逃跑。
  再重申一次,空空檢查疏的屍體被打斷對他來說是一大憾事──最好的情況應該就是說服鵬喜之後繼續檢驗疏的屍首,然後在爆炸之前把魔杖『Synecdoche』取回。接下來與鵬喜合作一起進行遊戲。不過呢,就算走遍所有平行世界,恐怕也找不到哪個世界的未來是這樣發展的。
  空空的立場沒辦法奢求太多。
  而且──他也不是完全一無所獲。
  空空毫不猶豫,直接衝出教室。
  不,嚴格說起來他是稍微猶豫了一下。
  他猶豫了一下。因為手袋鵬喜對爆炸的反應出乎意料得大,根本就是抱著頭當場就蹲下來。要是這時候突施襲擊,或許可以把她手上的魔杖搶過來。
  依照她現在的姿勢、現在的姿態,空空認為要是在她的頸椎上踹下去,應該可以一腳把她的頸椎踢斷──可是他只猶豫了短短一瞬間。不,連一瞬間都不到,只猶豫了一剎那,結果還是沒有選擇這麼做。
  鵬喜蹲在教室的前門,空空則是從後門衝出走廊。為什麼空空這時候不攻擊她──講得更正確一點,應該是為什麼空空猶豫要不要攻擊她,最大的原因應該還是因為他不想再次重蹈疏那時候的覆轍。
  現在這時候他們怎麼樣都不可能合作,但是考慮到之後兩人或許還是有機會並肩作戰、同心協力進行遊戲,空空認為當場立即採取敵對行為遲早會害了自己的性命。
  就長遠的眼光來看,空空空這時候做這個決定的是非與成敗如何還未可知──可是以短期間來說,這個決定完全就是一條充滿荊棘的坎坷道路。
  不,這條道路上布滿的不是荊棘,而是玻璃碎片。
  因為空空衝到走廊上,眼前到處布滿玻璃碎片──而且還是他自己撒下的玻璃碎片。
  他之前到這間教室是用掃帚一路掃過來的,可是這時候他不得不選擇與鵬喜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逃跑,而這一邊還沒清掃乾淨。
  地上還滿是玻璃碎片。
  「…………!」
  現在沒有時間給他慢慢清理。
  雖然不是不能冒險從鵬喜的背後穿過,順著他打掃過的走廊跑回去。但是對方可能擁有射擊武器,這麼做的風險太高。如果鵬喜是用刀劍的話,就算要冒險也只是穿過她身旁的那一瞬間而已──早知道會變成這樣,檢驗疏屍身的時候就應該至少把鞋子拿來穿才對。空空厭煩自己怎麼這麼缺乏先見之明。但他還是下定決心,關閉痛覺,打著一雙赤腳從滿地玻璃上跑過去。
  要是痛覺真的能關閉的話該有多好。
  如果要說哪一點值得慶幸,應該就是空空必須跑過的玻璃之路只有整條走廊的一半,所以受到的傷害比跑過整條走廊來得輕一些……當然這時候空空還記得閃避自己裝設的鋼絲,沒有被勾到。他從鋼絲底下鑽了過去。
  空空不知道鵬喜會不會追上來。他試著懷抱一絲絲期待,希望如果她追了過來,最好撞上這條鋼絲──要是鵬喜撞上了這條鋼絲,兩人合作的可能性就會煙消雲散,不過他總不能要求面面俱到。
  如果要設想長遠的計畫,首要前提就是得保得一時性命──空空穿過玻璃之路來到樓梯旁,這條樓梯位於疏上來那條樓梯的反方向。
  他連腳底板都已經血跡斑斑。
  雖然跑過玻璃之路在時間上只不過短短幾秒鐘,但這幾秒已經讓他的腳底板割得血肉模糊,雖然不能關閉痛覺,但感覺其實也已經痛到麻痺了。
  地上清清楚楚留著血腳印,鵬喜追來的話要追蹤根本是易如反掌──不過空空現在顧不得這麼多,他一心只想要盡量離鵬喜遠一點,沿著樓梯走下去。
  空空的腳已經連正常走路都有困難了。
  因為能倚著扶手,所以下樓梯還算容易──即使從明天開始……不,即使一個小時後他一步也走不動了,或者會讓傷口愈形惡化,但空空此時此刻非跑不可。
  雖然空空現在已經痛到沒感覺,可是腳底因為不斷出血變得一片黏糊糊。而且因為感覺已經麻痺,再加上地板上又很滑,害空空差點滑倒──不過走在樓梯上既可以防滑倒,還可以把體重靠在扶手上,所以沒有真的跌跤就是了──
  可是這條樓梯也不是通往地獄,遲早會走到盡頭。之後腳下踩到平面的時候該如何是好?跑是跑不動了,但還能走嗎?
  事到如今,空空很後悔把空氣力學自行車留在那間製麵所前──他很快從頂樓往下走一層樓……至少空空認為自己走得很快了……接著他又面臨另一個選擇。
  他要一口氣衝到一樓,之後見機行事把命運賭在自己的潛力上嗎?或者說──
  或者說去拿藏在這層樓的背包?先前空空覺得背包太大,躲進儲物櫃的時候礙事,所以在打破玻璃前他先到樓下來,把背包藏在這層樓──當然事後他還是要把背包拿回來,不會就這樣扔了──在逃出校舍之前,還是應該把背包先拿來才對吧。
  如果只考慮逃跑的話,他就應該毫不猶豫,腳步不停直接衝下一樓去。再不濟至少明天還是可以回來取背包。從疏之前的語氣判斷,那個背包好像還沒被她發現。而且那個女孩──鵬喜也一樣,如果沒有花工夫仔細去找的話應該找不到才對。空空自認他把背包藏得很隱密。
  但是拋下所有裝備逃跑實在有些魯莽,再說他換下來的衣服也在背包裡面──考慮到現在四國的人口密度,就算他渾身半裸且血淋淋地跑到外頭去,應該也不會有人說什麼。可是就算沒人說話,這場以四國為舞臺背景的逃脫遊戲難道有這麼簡單,赤手空拳就能過關嗎?
  配備方面,就算情況再糟糕,衣服鞋子還是可以在四國調度……但武器之類的配給品在這裡應該是找不到。那些最新技術製造的配給品之前讓空空成為軍人,現在則是讓他當上了英雄。這時候要是棄之不顧的話,空空之後會變得如何呢?
  是要放下行李躲避那個膽怯的魔法少女,還是帶著行李逃跑──雖然空空想到這兩種選擇,可是他想起這件事只是為了確認自己的想法而已。早在想到這個問題之前,他本人的意志就已經在『暫時』的條件下傾向放下行李逃跑了。
  應該以先活著撐過這一場仗為首要前提,所以之後的事情計較太多也沒什麼意義。而且空空現在腳下帶傷,雖然身上一無長物,但腳受了傷還帶著背包逃跑,他覺得根本就是自殺行為。
  只要躲在附近先避過這一劫,之後應該還是可以再回來拿──考慮這次任務的時間限制,空空還有沒有時間回來拿背包其實也很難說,可是他認為現在照這樣行動是最佳的選擇。
  他原本是這樣認為──直到這一秒鐘之前。
  「────!?」
  一聲轟隆巨響。
  空空這次真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連他都不知道。之前空空早就知道疏的屍體會爆炸,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而已,所以預先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是這次的『爆炸』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不,稱之為爆炸並不正確──那是一道射擊。
  雖然沒有事先料到,但空空應該老早知情──他早就知道那名魔法少女『Stroke』好像是把魔杖當成遠程攻擊道具、當成槍械來使用。
  雖然知道、雖然早就心裡有數,但剛才的狀況還是完全超乎他的意料之外──威力之強超乎意料之外。
  空空駐足的樓層走廊天花板被一直線炸開──不,用炸開還遠不足以形容,那種破壞應該稱為消失才對。
  雖然是射擊,但是破壞力大到讓人誤以為是發生爆炸。
  天花板完全被轟開,可以看見樓上──頂樓的天花板。
  看到這幅景象,空空的思考才終於了解到底發生什麼事──正確來說,消失的不是空空駐足樓層的走廊天花板。如果要說得更精準一點,消失的──被轟到消失不見的其實是頂樓的走廊地板。
  樓下的天花板只不過受到波及而已。
  仔細一看,消失的天花板──只有走廊中段到空空這邊這一段而已。也就是說樓上的走廊只有撒滿玻璃碎片的那一段完全消失了。
  看看被轟飛的天花板──被轟飛的地板開口。
  那名魔法少女就站在頂樓走廊的大洞邊。
  手上還舉著魔法杖──
  「…………!」
  兩人四目相交。
  那個女孩──手袋鵬喜眼神依舊流露出惶恐。至少看不出她的眼中帶有殺意,想要殺死空空空這名少年。
  她看起來好像已經從恐慌狀態中稍微恢復過來──可是現在已經沒空計較她到底有沒有殺意、與空空是否敵對了。
  那柄魔杖──
  竟然有這麼可怕的威力嗎?
  如果那柄魔杖的火力強大至斯,就算那女孩想要活捉我可能也沒辦法吧──空空的身體沒有一個細胞是用鋼鐵組成的,要是被打中的話只會像樹葉般煙消雲散。
  不,說不定她能夠控制力道。既然魔杖的動力來源不是火藥而是魔法,或許可以用意志力控制威力也說不定。
  實際上祕祕木疏可能也調整過萬用魔杖『Synecdoche』的威力──要是她用打碎『破壞丸』的威力直接毆打空空的頭部,他的腦袋也會像『破壞丸』那樣碎掉才對。如今那柄魔杖已經和主人一起爆炸消失,空空也無從確認起。
  不過是又如何。
  那種假設有什麼意義?
  那只是說疏能夠控制力道,可是依照現況,空空只能判斷鵬喜不能。為什麼他知道鵬喜不能?他當然沒有一口咬定絕對沒錯,而是因為那個站在頂樓,從透天樓邊看著自己的少女轉身離去。
  從角度來說,她應該可以從那個斷崖峭壁直接對空空射擊──射程距離看起來沒有什麼問題。如果射擊威力大成那樣,就算彈道(空空根本不認為她發射了什麼子彈)多少有些偏差,以人類來說光是餘波就足以致命了。
  可是她卻沒有這麼做,反而是背對空空離開。
  也就是說有什麼原因讓她不能連續射擊。
  某個原因讓她不能當場連續射擊。
  關於那個原因,空空是這麼判斷的──第一次攻擊不是要針對位在樓下的他,那女孩射出那一擊應該是要掃除撒在走廊上的玻璃碎片吧。
  她從一陣慌亂中重新振作、站穩腳步,發現空空逃掉之後自然會想要追他──哪怕是碎塊,假如疏的遺體還有任何殘片碎骨剩下,那女孩可能會留在同伴的殘餘屍塊旁不肯離去,忘了要追空空也說不定。可是疏的屍體連一根頭髮都沒剩下。
  一方面也是為了逃避現實,『Stroke』應該會想來追空空──而空空會逃往走廊的左邊還是右邊、會一溜煙往哪裡逃則是一目了然。其中一邊地上滿是玻璃,一般來想鵬喜應該會判斷空空逃往沒有玻璃的那邊──如果空空成功從疏身上搶下鞋子的話,或許還可以用這種欺敵戰術──可是因為剛才看還乾乾淨淨的玻璃之路現在染上一片血紅,恐怕再也找不到這麼清楚明白的指示了。就算要拿漢賽爾與葛莉特來比喻,要是留下的路標太明顯,連魔女也會發現。
  連魔法少女也會發現。
  只是就算穿著鞋子,要跑過那條玻璃走廊還是會讓人猶豫再三──如果鵬喜真的在上面跑,或許就會如空空那一絲絲期待,被鋼絲陷阱給勾到。可是那個看起來就膽小如鼠的少女猶豫了,不曉得要不要在玻璃上、而且還是滿是鮮血的玻璃上跑。
  另一方面她又不想在室內飛行。
  所以為了清除地上的玻璃──她使用魔杖施放魔法。
  空空是這麼推理的──而少女的計畫最終以失敗收場。不知道該說是失敗還是矯枉過正──雖然她成功把玻璃清掉,同時一不小心連走廊的地板也一起清掉、一起灰飛煙滅。
  最後的結果是讓鵬喜發現空空在樓下閒晃,對她來說不曉得是令人驚喜的失誤,還是意外的僥倖──可是這時候她沒有再次攻擊,代表空空認為她沒有技術、沒有魔術可以降低火力,只針對空空進行射擊的推測有道理。
  當然她也可以不用特地降低火力,不管三七二十一發射就是了。可是對空空來說,僥倖的是這裡是建築物內部。
  如果只是掃除走廊上玻璃碎片的水平射擊或許還沒問題,但有高低落差的立體射擊要是一個運氣不好,可能會導致建築物崩垮──整間校舍大樓都會崩落。要是大樓倒了,空空固然大事不妙,人在頂樓的鵬喜自己恐怕也難全身而退。
  至少她似乎有算到這件事。
  或者平時在冷靜狀態之下的她就算無法操控自如,在某種程度上還是可以控制攻擊火力──這應該就是她之所以動念想要用魔法把走廊上玻璃迅速清掉的理由吧。
  但是因為看到同伴的屍首在自己眼前爆炸──或者說看見一個少年把同伴屍首的裙子掀起來,可能讓她腦筋陷入混亂,喪失控制魔法的能力。要是這樣的話,是不是控制魔法也需要很精密的技術?
  不管如何,認為現在自己無法微調魔法的她沒有當場賭運氣,而是跑向反方向的樓梯去。別說是玻璃之路,連自己要走的走廊都沒了。她也是別無選擇,所以當然會這麼做──如果她的體能能夠當場跳下一層樓的高度,從樓層間破開的大洞下來──或者該說她有足夠的膽識飛身而下的話,空空早就已經無路可逃了──無論是因為一時慌亂或是恐懼,她選擇繞遠路、願意選擇繞遠路真的是給了空空一線光明。
  「…………!」
  空空改變心意、換個主意。他趕緊放棄『暫且不管行李先逃跑』的選項──單就一個人的攻擊手段來說,在空空看過所有攻擊當中,剛才的魔法威力僅次於『火球人』的『Fire‧Ball‧Earth』。而且如果鵬喜無法控制的話,任何伎倆都派不上用場──空空沒有自信能夠赤手空拳從這種魔法、從魔法少女的手中逃出生天。那樣做根本不能算是賭博。
  正因為那個女孩會追過來。
  正因為她現在可能已經走樓梯來到空空所在的樓層──空空空更不能兩手空空逃跑。
  他需要裝備,需要那個背包。
  空空改變原本正要走向樓梯的腳步,往已經沒了天花板的走廊跑──他那雙傷痕累累的腳已經連跑都沒辦法跑,姿勢幾乎就像四肢著地一樣。
  要是手袋鵬喜從走廊的反方向過來,或者要是她覺得水平攻擊不會有事,又動用魔杖的話,屆時空空大致就玩完了。可是空空賭她一定直接繼續跑到樓下去,那樣的話這場賭局就有得賭了。
  以機率來說,那個女生看到空空就在下一層樓,比較有可能立刻以最短距離直接跑到目擊地點來。可是空空賭這一把並非毫無根據。
  要是破壞走廊讓她想到繞遠路到空空所在的位置,那麼站在追逐者的角度當然會有一種心理,認為捕捉對象會趁自己繞路的時候跑得更遠──既然這樣,她會想要先下到一樓去也不足為奇。
  在一樓迎擊或者在校舍大樓外伏擊,這兩種戰略無論是哪一種都有可能。特別是像她這種擁有『攻擊魔法』的魔法少女,只要出了校舍就能放膽使出她的壓箱絕活──當然要是她眼光犀利,發現空空的腳已經傷痕累累,根本沒辦法跑那麼快的話,那時候就THE END了。
  雖然空空不是真的知道鵬喜做何打算、有何勝算才會轉身離開──或許她什麼也沒想也說不定──可是在他拖著腳爬進藏匿背包的教室之前,一路上都沒有遇到鵬喜。
  他連滾帶爬地爬進教室。
  當然就算進了教室也不能放心。
  走廊上還拖著長長的血痕,留下空空一路經過的痕跡──如果鵬喜改變主意又回到這層樓的話,一眼就可以看出空空躲在哪間教室裡。
  空空把藏在教室的背包取出。講得更明白一點,他不是把背包就這麼直接藏起來,而是把背包裡的東西全部拿出來,能拆則拆,分藏在教室各處──課桌裡面、學生沒有帶回家的包包裡、講桌裡頭、黑板的粉筆筒之類,總之哪裡能放就放。
  他這種藏法就是最糟糕的情況下即使某件東西被找到,也不至於全部被發現──空空也覺得這種隱藏裝備的方式很不錯(最好的做法是不要集中在同一間教室,而是分散到校舍中各處。但是他沒有這麼多時間,而且要是這麼藏法,他也沒自信記得住所有東西藏在哪裡),可是卻沒有想到打算快點撤離的時候,還得花上好一段時間才能把東西拿回來,結果這又是一次適得其反。
  話雖如此,這時候空空也不能從隱藏在教室裡的裝備當中挑三撿四,只拿回最少的裝備逃跑。他想要全部都拿回來。不,是他必須全部都拿回來。那個魔法少女的攻擊手段那樣驚天動地,如果裝備不齊全的話要如何才逃得了。
  再說就算要挑揀,他在家裡打包背包的時候已經精挑細選過,只帶了最少量的東西而已。
  雖然想全部拿回來,但總是有可能來不及全數收回,所以空空從重要的東西開始收起。一般來說大多會認為最先當然要先拿衣服,特別是鞋子──可是空空的做法卻是從精神屏蔽劑開始拿起,這倒也頗有他的個人風格。他當然不是不急,但一切行為仍然追求合理。
  精神屏蔽劑。
  那是一種讓精神安定的藥物,但也可以止痛,而且藥效很快。如果不想戰鬥,一心只想逃跑的話,他想讓腳底以及全身被拷問的傷口疼痛麻痺得更徹底。依照空空空的個性,他的精神當然不會有任何波動。可是就算精神不受影響,要是身體狀況有問題的話,有事情就沒辦法立即反應。
  如果可以的話,空空很想現在就先進行簡單的治療──至少先止血。可是他現在沒有這麼多時間。現在的情況很急迫,就連要找水服用精神屏蔽劑的空閒時間都沒有。
  之後空空在教室中來來回回──用一種奇怪的方式形容,就是在教室裡四處染上自己的鮮血,好不容易才把所有裝備都拿回來。應該沒有什麼東西忘了拿,應該吧。雖然不算恢復原狀,但他已經把東西都全部塞回背包裡去了。
  他把衣服直接套在渾身是血的身上,連襪子都懶得穿就直接穿上鞋子,所以一身都黏呼呼,感覺不太舒服──雖然好不容易有衣服穿,可是這件衣服鞋子如果事後沒有花上一番工夫清洗,恐怕之後都不能穿了。但空空空還是重新體認到衣服與鞋子是如何有效地保護人澧。
  雖然一波三折,總算成功把所有衣著裝備都穿戴好了。
  想想現在的情況,取回裝備品已經是一大成果──但真正的問題,而且還是相當嚴重的問題可以說現在才開始。看來那個魔法少女『Stroke』好像沒有回到這層樓──意思就是說她似乎已經採取到一樓或者校舍外去埋伏空空的戰略。
  當然她也有可能認為空空已經先一步跑下樓梯,離開校舍之後從別的方向跑掉,為了要追空空,就用那件魔法少女服裝用飛的(?)離開這所中學──不過她在慌亂中追逐空空的話或許還有這種可能,但只要稍微冷靜一點,她應該就會想起玻璃路上留下的血痕,然後發覺要是空空逃跑的話一定會留有足跡。
  要是在校舍外頭沒有看見足跡,她就會知道空空還在校舍當中──就算空空從別的地方找到鞋子穿,或是止了血又或是動了什麼手腳避免留下足跡,那他應該也不可能比鵬喜更早離開校舍。
  要是能夠想到這一步,鵬喜就能夠百分之百確定空空空還留在校舍裡──這就會成為她決定要守株待兔的理由。
  ……不過空空也不覺得那個如驚弓之鳥般的少女思緒這麼有條有理,能夠想出這番邏輯性的考究。可是依照空空現在的處境,他當然必須以手袋鵬喜就在校舍外等著他出現為前提,依此來應對進退。
  不能把那個少女當成普通少女看待。
  空空必須把她視為一個棘手的敵人應對──不,不管鵬喜的精神層面軟弱不軟弱,光是她擁有那種超弩級魔法就已經是很難對付的敵人了。
  就如同那個『火球人』雖然和空空同一陣營,但因為他的火力太強大,在組織裡幾乎被當成敵人對待一樣──
  「……可是那個女孩的確是證和祕祕木同學的夥伴吧。」
  那女孩也被其他人當成是夥伴。
  ……不,只是因為她們都穿著相同的衣服、相同的服裝,所以空空才會不由自主地認為她們幾個人關係應該很密切。實際上空空並不知道她們究竟是什麼關係。
  嚴格說起來,空空就連她們到底是不是絕對和平聯盟的人也不確定──能夠確認的是她們之間有一定程度的同儕意識。疏好像把證的安危放在第一順位,因此對空空帶有過度的敵意。手袋鵬喜同樣也因為看到空空那種看似侮辱疏遺體的舉動而那樣驚惶失措,可見她對疏似乎也有好感。
  鵬喜現在對空空可能有所誤會,如果能夠解開她的誤會,一切就能迎刃而解。可是空空不擅長解釋誤會的大前提怎麼樣都不會改變,而且鵬喜控制力量的能力好像不是很好,和她應對時萬一出了什麼差錯,很可能一瞬間就會灰飛煙滅。
  感覺這個情況好像無可挽救了。
  空空已經成功擺脫被人五花大綁、接受永無止境拷問的困境──就這個角度來看未嘗不是往前邁進一大步。只不過往前邁進不代表事情一定會好轉,現在就是最好的例子。
  「…………」
  但是──
  唯獨有一件事是空空的努力有了代價。
  自從登陸四國之後,除了有機會一嘗讚歧烏龍麵的美味之外,事情一路發展下來就有如活地獄一般,可是空空的行動現在終於有了成效。要說有成果的話,他確實是有了一點成果。
  空空的手中拿著一本便箋本。
  一本小小的便箋本。
  那本便箋本很小,就連他向手袋鵬喜舉雙手投降,表示無意頑抗的時候都還能藏在手心裡。顯然這本便箋本當初設計的目的就包括要便於隱藏。
  不消說,那當然不是空空自己帶來四國,藏在這間教室裡的行李之一。
  祕祕木疏。
  那本便箋本就是藏在她的裙子底下、內褲裡面。
  「……規則書終於到手了。」
  空空犯了很多失誤。
  也有很多失算之處。
  首先空空空無論如何都應該把刺死疏的魔杖『Synecdoche』拿到才對。而且就算『凶手』不會來,他應該也要考慮到疏的同伴或是其他第三者可能會來這間教室,把教室門給鎖上也是一個辦法。就是因為空空怠忽,才會被趕到現場的鵬喜誤會,陷入如今這樣的戰局。
  但要是他繼續傻傻地檢驗疏的屍體,可能就會被爆炸波及,要是先拿走『Synecdoche』的話,說不定就沒時間回收這本便箋──因此如果兩者都能回收的話,自然是再好不過,可是好歹他現在拿到其中一樣了。
  如果因為他犯下這些失誤與失策才能拿到便箋本的話──就代表自己還沒被好運遺棄。
  我還有活命的機會──空空能這樣告訴自己。
  「只不過祕祕木疏手上有的便箋可能也不只這一本就是了……」
  空空現在當然沒時間詳讀裡面的內容。
  為了讓這本便箋本有機會在將來派上用場,首先空空空必須擺脫第三位魔法少女的追擊,突破她的埋伏才行──不用說,這當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6

  第一位魔法少女登澱證與人往來時態度高傲,個性直率又有很強的好勝心。而第二位魔法少女祕祕木疏則是對空空有強烈的敵意,個性看起來相當嚴肅謹慎。這使得空空對於第三位魔法少女手袋鵬喜有些錯誤的印象。
  不,那個女孩──魔法少女「Stroke」的個性大致上就和空空推測的一樣。她個性柔弱、總是戰戰兢兢,膽小又容易受到驚嚇──因此要是空空和她在更普通的情況下相會,也就是說不是被她目擊自己掀開屍體裙子的情況下相會的話,至少應該不會陷入像現在這樣涇渭分明的對立關係。
  所以此時空空比較擔心的不是鵬喜本身的個性,而是她使用的魔法──嚴格說起來應該是那柄魔法杖。那柄魔杖能夠像動畫裡的太空船一樣射出類似能源砲、能源彈之類的光束。
  要是能從鵬喜手中搶下那柄杖,或許就能和她來一番更有建設性的對話了。空空心中隱隱想像、設想這種情況、這種後續發展。
  如果要這麼做,前提當然還是要逃得掉──這樣形容想必很奇怪,空空現在尋求的戰略是『一邊逃一邊和解』。要是聽在旁人的耳裡,十之八九會覺得一頭霧水。
  可是他不是沒有機會。
  當空空考慮對疏提出條件交換的時候,他要憑空捏造逃脫遊戲的規則、謊稱和證之間的關係等等,需要種種權謀心計──如果疏沒有被殺,空空真提出要求的話,這與其說是條件交換,其實更像是某種陰謀算計一般。可是空空不必對鵬喜說謊。
  不,暫且不論空空和證之間的關係,他和疏的關係可能多少需要一點粉飾──需要一點偽裝。不過因為他已經成功從疏的屍體上……講得更明白一點,是從疏的內褲裡拿到規則書,有材料可以和鵬喜談條件,所以不需要說謊騙她。
  所以如果能夠一次又一次躲開鵬喜的追擊,暫時先保持一段距離,想辦法讓她冷靜下來的話──雙方應該還能和解才對。被鵬喜看到他翻找同伴遺體的裙下,另一方面還苦思要如何和她和解,這種想法可以說清楚表現出空空空的個性。可是撇開這一點不談,他還有其他失算之處。
  『一邊逃一邊和解』。
  這個戰略的失算之處,就是空空錯看了手袋鵬喜這個人──因為他滿腦子都只重視魔法,所以太小看鵬喜那種看似柔弱的性格。
  不管那個少女──魔法少女的個性是不是真的很柔弱,絕不可以忘記再怎麼樣她都是證以及疏的夥伴,而且雖然她不是『魔法師』,而是『魔法少女』。
  她不光只是一個穿著特殊服裝的普通人而已。
  雖然個性柔弱又怕這怕那──但正因為如此,所以有時候會做出相當大膽的行為。為了追捕空空,她把半條走廊給轟飛。從這番令人難以想像的舉動,應該就可以推測出這一點才對──但空空還是索性下定決心打拖延戰。
  他發現鵬喜一直守在校舍外頭等著自己出來,一心就只是在想要如何才能躲過她的耳目。要是隨隨便便跑出校舍,可能才一踏出門就遭到那招魔法的襲擊──空空滿腦子都在防範這件事。
  所以他打定主意要打拖延戰、圍城戰。
  他甚至還期待要是運氣好的話,鵬喜會在自己龜縮不出的時候打消主意──或者誤以為追丟了人,於是離開這裡前往他處。
  真是想得太美了。
  真是想得太少了。
  空空完全沒想到只要出了校舍──只要不用擔心過於強大的魔法威力會打垮校舍壓到自己,鵬喜就可以放膽使用魔法了。
  「……!?」
  一聲令人大吃一驚的巨響。
  如果要用類似的聲音來比喻,空空聽到的就像是施工中的聲音,或者說更像是發生交通事故時的聲音。不,那不是耳朵聽到,而是一種鳴動,而且是傳到身體的鳴動──就和剛才頭頂上發出的聲響一樣。
  把走廊的天花板──樓上的地板刨開的光束砲。
  空空直覺那道光束砲把他躲藏的校舍某處破壞掉了──他爬到窗邊,一邊用窗帘隱藏自己的身影,一邊往操場的方向看下去。
  時刻已經接近正午。
  憑空空的視力,他可以清楚看到少女的身影站在操場中央處──可以看到手袋鵬喜以臥射的姿勢舉著魔法杖瞄準這裡、瞄準校舍。
  不,如果光憑看到的印象來說,她的姿勢不只像在瞄準,其實也像是在填充能量──也不對,空空也不知道使用魔法需不需要填充能量這種舉動。
  「……那女孩子,她該不會!」
  距離這麼遠,空空眼力再好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可是鵬喜十之八九還是帶著那怯怯的表情──向空空這裡發出第二砲。說是『向空空這裡』並不是對著他個人,而是對著他躲藏的校舍本身射擊。
  事實上空空不曉得用光束砲來形容那道攻擊到底正不正確,可是就他來看,那的的確確就是『光束砲』──貫穿校舍的光束之巨大,根本看不出來是從那柄單手可握、看起來還會誤以為是螢光棒的棍杖發出來的。
  光束擊中校舍的一隅,樓梯那附近。
  如果鵬喜是要打空空,那她的瞄準歪得可厲害了──可是剛才的攻擊當然不是要打空空。她原本就沒發現空空,才會先一步跑到操場上──從她的所在位置當然不可能找到空空躲在哪間教室裡。
  可是如果鵬喜能夠發出威力如此驚人的攻擊,只要仔細想一想、只要推測出空空還躲在校舍裡面的話,根本不需要尋找他的確切位置。
  因為說得極端一點,只要把校舍本身破壞掉,躲在裡面的人當然不可能沒事──
  「不會吧……就連『火球人』之前都沒這麼做耶……」
  從空空的常識來看,根本想像不到會有人完全不做任何控制,連續胡亂施放威力那麼龐大的攻擊。不,『火球人』可能只是沒有在空空面前這麼做過而已,他就是因為任意施展他的超高火力攻擊才會被當成危險人物看待──可是想都不想緊接著連續發射第三砲的鵬喜,如今在空空的眼中已經比『火球人』更加危險了。
  第三道『光束砲』好像破壞了校舍另一端的樓梯──雖然空空不曉得最初那一砲打中哪裡,如果鵬喜發射的時候在某種程度上能夠控制的話,她的作戰計畫可能是先把空空的移動路徑全都阻絕。
  這種大規模的連續射擊,要從中看出什麼戰略實在不容易……
  「……嚴格說起來,一開始破壞頂樓走廊的那一砲是第一發嗎?不過假設那是第零發的話……」
  那麼這棟校舍就已經挨了那個魔法少女四發『光束砲』──空空從沒想過學校校舍有多堅固,這棟校舍到底還能再挨幾發?
  空空親眼看到發射情況是第二發與第三發,這兩次『光束砲』幾乎同樣規模──看來那應該是最大程度的能量了。那麼就算是用魔法,也沒辦法施展出一口氣消滅整棟校舍的攻擊吧,這一點勉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可是過沒多久鵬喜又隨手射出第四發,打在和第三發相同的位置,縮短校舍的壽命。
  人在校舍內的空空只能憑想像,可是手袋鵬喜站在操場上,從她眼裡看來整棟校舍可能就像是起士一樣,空洞愈來愈多。
  空空其實也沒親眼看過有洞的起士……不過要是鵬喜繼續在校舍上開洞、要是繼續用光束砲打穿校舍的話,他已經可以預見不久之後,校舍將會失去平衡而整棟垮下來。
  就算鵬喜沒辦法一口氣把整棟校舍擊毀,但還是可以用連續射擊造成破壞,要收拾躲在校舍裡的人已經是綽綽有餘。這樣一來空空的希望就是等她能量耗盡了。
  「……看她那樣毫無章法隨便亂射的樣子,應該是有用不完的彈藥……不,搞不好可以無限射擊……期待她耗盡彈藥可能根本想得太美了。」
  空空回想起來。
  他回想起先前穿著證的服裝飄在空中移動的時候──當時他完全不覺得累,也感覺不出有什麼東西慢慢在消耗。
  假設那個『沒有任何消耗的感覺』就是魔法,如果把那種感覺像鵬喜那樣轉化成攻擊、遠程武器的話,最好還是認定鵬喜的攻擊不會有彈盡的一天。
  第五發攻擊。
  第五發光束砲把空空藏身教室的下方兩層樓那附近打穿。一股衝擊力道從正下方傳來,空空當場翻身跌倒在地──他還以為地板崩落了。
  「……對喔,就算沒辦法把校舍打垮,那個光束砲還是有可能會直接打到我……只是機率很低而已……」
  可是就算機率再低,要是光束炮一再發射的話總是有機會打到。空空認為既然鵬喜沒辦法控制力道的話,方向控制恐怕也不太靈光……像這種情況下,乾脆依照最普遍的做法,躲在已經被打穿的教室好了。
  不,就算這麼做,最後校舍還是會坍塌,爭取不了多少時間。只是這間教室底下恐怕已經開了大洞,還是盡快換個地方比較好。
  「就算要換地方……兩端的樓梯好像都被打壞……不管躲去哪裡,總之我是沒辦法離開校舍了,就像被關在這裡一樣。不過取決於被破壞的樓梯是哪一段……」
  空空不知道具體是哪裡被打穿。
  再說就算知道了,之後或許還會遭到鵬喜進一步破壞。
  這樣一來,空空不能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也不能只憑直覺行動,這樣根本就是被鵬喜逼出去了。空空覺得這才是她打的如意算盤──不,如此精打細算的人不會做出這種行為。
  應該說她膽大包天嗎?
  這種攻擊方式極為大膽──沒想到那個看起來怯生生的女孩子竟然會做出這種大膽的行為,對空空來說可不只是感到出乎意料而已。就算空空得到那柄魔杖、得到那種力量,若不是走投無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的情況下,他絕不會做出這種破壞行為──恐怕連想都不會想到。
  所以空空應該防備的不是鵬喜的魔法,而是她的個性啊──雖然證有心把空空當成『擋箭牌』利用,但她的態度很友善。疏雖然態度充滿敵意,最後還打算要殺了他,可是她胸懷城府,會想到要嘗試活捉空空。
  可是該怎麼說呢,手袋鵬喜和證或是疏不同,不像她們有這種『長遠的眼光』。她好像根本沒有想過這時候應該要抓住空空,問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種比喻雖然讓人不太舒服,而且也沒有人會用這種蟲子比喻自己。可是如今鵬喜緊張的情緒感覺好像在使勁全力打蟑螂一樣──空空認為應該不至於這麼誇張,但他懷疑鵬喜搞不好連這裡是四國,他們現在正在進行一場逃脫遊戲這件事都不小心忘了。
  在空空空至今遇見的三名魔法少女當中,就屬鵬喜最沒有交涉空間、態度最堅決──可是即便如此,站在空空的角度還是想找方法尋求和解之途。
  「可是為了和她和解,首先我必須活著逃過這一劫才行……必須想辦法活著逃離校舍才行。」
  這場逃脫遊戲的目的應該是逃離四國,可是現在卻變成逃離校舍的遊戲。既沒有神祕莫測的規則,遊戲規模也縮水不少,乍看之下困難度好像變低──可是遊戲還是依舊野蠻,要是GAME OVER的話照樣會危及性命。
  「不過要是不能逃出這一關,最終可能還是沒能力逃出四國吧……接下來……」
  雖然空空說了一句『接下來』想要轉換情緒,但具體說來他完全沒有什麼對策。就算是他,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想到什麼好辦法。應該說空空最怕的,就是像手袋鵬喜的魔法那樣『蠻橫不講理』的對手。
  這種對手根本無從以彼之道還諸彼身。
  不經思考的行為看不出其背後的道理──因為這種行為本來就沒什麼道理可言。
  「…………」
  不管怎麼樣,空空先離開這件底下已經不牢靠的教室,移動到隔壁的教室去,一邊還心想所謂落荒而逃應該就是像現在他這樣吧。
  萬一現在有一發『光束砲』對著這間教室打過來的話,空空當場就會GAME OVER。不過這個風險他也只能硬吞了。既然不能拾級往下走,到頭來也只能找個地方據守。一方面他不認為不斷移動有助於思考對策,再說空空的腳已經傷得太重,沒辦法任意移動。
  接著他動手翻找背包,想要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能派得上用場。
  空空也不是有什麼想法,可是他認為如果要思考的話就得先行動。在這間教室裡只要走到窗邊,應該照樣也能看到手袋鵬喜,但他已經不再去看操場那邊的狀況。從這麼遠的距離他也奈何不了鵬喜。要是有擴音器,或者至少來個揚聲筒的話或許還可以對她喊話,要求和解或是主動投降。但荒謬的是對方的攻擊雖然打得到這裡,可是從空空這邊連聲音都傳不過去。
  不過就算鵬喜聽到空空的聲音,恐怕也只會讓她循聲追人,落得挨光束砲攻擊的下場而已……總之空空已經認定要從她的形貌舉止找到任何可乘之機的可能性近乎於零。
  空空之所以沒有一口咬定百分之百不可能,是因為他心裡還有一絲期待,認為還不能確定魔法施展的『光束砲』真的不會耗到沒電。另一方面他也期待鵬喜打著打著把心中累積的壓力全部打光,或許就會改變心意而收手。但不管是哪一樣,空空都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提高期待成真的可能性。
  從距離以及對手這兩方面來說,這場戰鬥都已經不能算是人與人之間的戰鬥──其實更像是對抗一件兵器,說得更誇張一點就有如對抗大自然,宛如一場生存競爭。
  「對抗大自然……這樣一想,感覺好像在對抗地球一樣──」
  就算空空的背包是最新科技的精華薈萃,但再怎麼樣都不是四次元口袋,裡面就只有他剛才放進去的東西──要是有什麼方便的祕密道具可以讓他逃離這裡的話,打一開始他就會想到了。但他還是把背包拿來檢視一次,看看能不能有什麼東西能夠拿來應用,或是讓自己靈機一動想出法子來。
  「比方說這套降落傘……」
  那是當他從直升機下來的時候使用的降落傘。它已經完成使命,其實扔了也無妨,但空空覺得說不定還能派上什麼用場,所以摺一摺收了起來。
  利用這個跳傘工具從窗子一躍而下如何呢?現在樓梯已經被破壞,逃生路徑都已經被截斷──也就是說已經找不到任何比較現實的逃脫方法,要是使用這套降落傘可行嗎?
  「…………」
  如果這時候能靠這套降落傘逃脫的話,感覺好像自己回收自己先前埋下的伏筆,有一種有如完成長年約定般的感動。可是空空還是不得不冷靜地做出判斷,要靠降落傘逃脫應該是不可能的。
  空空空這個人就是不會受到感動這種傷感的情懷影響──如果事關自己的性命,那更是如此。
  這裡是頂樓的下一層樓。
  這層樓當然也有一定的高度,一般來說要是跳下去的話當然會出人命。可是說這層樓高只是以校舍建築高度的常識來判斷──換言之如果要跳傘的話,這裡的高度還不夠高。
  如果不是從一定的高度跳下來,降落傘反而就像是背在身上的累贅。空空曾經一度背著這套降落傘跳下來,從他的目測來看,降落傘打開的時候,他的身體早就已經在地上摔成一灘爛泥了。
  如果在降落傘張開的狀態跳下去的話可行嗎?雖然這的確是個小花招……但就算真的成功落地,這樣跳下來也太顯眼了。
  從面向操場的窗戶跳當然不用說,就算從走廊那邊的窗戶跳下去,已經滿是大洞的校舍也起不了遮掩的作用。
  最後頂多就是害得空空在解開纏繞身上的降落傘時,被鵬喜隔著校舍對準目標砲轟過來。
  「繩索之類的東西有是有,用那玩意兒垂降就是現在最可行的逃脫方法。可是──」
  空空又聽見『光束砲』的聲音。
  鵬喜似乎又把校舍的某處打穿了──自己還能這樣思考動腦,就代表被打穿的不是這間教室。空空沒有停歇,繼續動腦思索。
  不幸中唯一的大幸大概就是被那道『光束砲』打死的時候,可能連感覺到疼痛或是痛苦的時間都沒有。
  「垂降……平常的話只要賭命一搏倒也辦得到……可是現在……難說了……」
  雖然腳下穿著鞋子,可是被玻璃割得血肉模糊的腳底連止血都還沒止血。所謂的垂降就是利用繩索在牆壁上行走般的下降方式。現在的空空在『行走』的時候腳底絕對會打滑──要是腳底一滑的話,垂降就會變成墜落了。
  還是說調整繩索的長度,綁在身上當作救命索?不,這樣的話繩索長度不夠……還是把整個步驟分開來,每下一層樓就休息一會兒,一層層垂降下去──但願有足夠的時間讓他這樣慢慢來,可是那道破壞的聲響、貫穿校舍的聲響接連響起,絲毫不見停歇。照這樣來看,空空頂多只剩下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吧。
  要是鵬喜偶然朝空空所在的位置射過來,剩下的時間可能連十秒都沒有──看來她的直覺很遲鈍,老是打錯地方。不過要說鵬喜沒打中,因為校舍這個目標實在太大,她想打不中也難……
  「……可是那道『光束砲』應該非常顯眼才對……降落傘根本沒得比。雖然現在是白天,但是看起來就像是一場小型煙火大會一樣,說不定隔壁縣也看得見……」
  隔壁縣都看得見這種比喻當然是誇大其詞,可是魔法少女『Stroke』的射擊確實很高調。
  那麼現在的四國有沒有可能有其他人看到那道『光束砲』之後趕過來?應該沒有吧。不過那個手袋鵬喜好像就是因為擔心疏的安危才趕來的……
  「就算不能期待地球鏖滅軍出手幫忙……或者會不會有其他與那些魔法少女敵對勢力的人從旁插花……」
  應該不可能吧。
  與她們敵對的勢力或許的確存在──如果推測是那些敵對勢力殺害了疏也十分合理。可是就算真有這種勢力存在,期待他們出手幫忙,機率可能和期待天下掉下來一顆隕石砸到鵬喜差不了多少。這種念頭與其說是思考,其實根本等同放棄思考──何止是腦袋放空,思考半天想出這種點子,倒不如去睡一覺還比較有意義。
  只是撇開睡一覺是不是真的比較有意義這回事,空空剛才所想的『手袋鵬喜那道「光束砲」很顯眼』──那種看似完全不顧周圍、不加思索胡亂發射的連續攻擊,確實成為很明顯的指示,造成之後一連串的發展。可是這個指示所指引的方向卻與空空一剎那間懷抱的些許期待大相逕庭──空空把降落傘收回來沒能成為在此處回收的伏筆,倒是鵬喜無心插柳柳成蔭,她肆無忌憚的魔法成了接下來即將回收的伏筆。
  這對空空來說卻是相當絕望。
  可是在空空面臨之後的絕望前,他必須得先應付眼前的絕望──遺憾的是,到頭來空空的背包裡完全找不到能夠幫助他突破現況的提示。結果他只是白白浪費時間而已。
  他想到的唯一一個主意,就是別管什麼降落傘或是救命繩索,就這樣直接從窗子跳下樓去──朝著校舍周圍停放的汽車引擎蓋或是樹木跳下去。
  要是有這些可以權充緩衝墊的東西,就算發生從高樓墜落的『意外事故』也可以保住一命。這不是虛構情節,而是空空實際聽說過的案例。
  但是……這樣做只能保命,空空必須做好心理準備,這樣跳下去就算不死,最少也會摔傷骨折。他現在已經失去機動能力,要是繼續傷上加傷,之後還能逃得了嗎……?
  「……要是好歹有『切斷王』在手邊的話該有多好。如果有那個百發百中的自動瞄準機械,就算在這個距離之遠,應該也能直接砍到那個女孩……」
  說起來荒謬,但現在短斧『切斷王』的射程距離無關乎擲斧者的臂力強弱,只要是擲斧者『視線可及之處』都在攻擊範圍之內。就算去問『重建開發』原因,他也完全搞不懂當中的原理或是理由。
  手袋鵬喜身於視野遼闊的操場上,沒有任何掩蔽物的位置持續不斷射擊,便成了絕佳的斧頭靶子──狙擊手決定射擊位置的時候,照理來說應該優先考慮到『不容易遭到狙擊』,而不是『容易狙擊他人』。就這個意義上來說,手袋鵬喜選擇的射擊位置,根本沒有把『不易遭到狙擊』這一點列入考量。
  要是她把空空當作地球鏖滅軍的人,把他能夠使用地球鏖滅軍的技術這件事放在心上的話,應該就不會用那種方式攻擊了──不,也不見得。鵬喜的行為原理太過簡單又亂無章法,空空根本看不出一點頭緒。
  不過要是用了『切斷王』,鵬喜十之八九會身受重傷或是沒命,空空想要和她和解的希望也會跟著破滅。而且她的服裝應該和疏身上那件有相同的防禦能力,能夠攻擊的部位就只有頭部,根本無從手下留情。如果萬不得已非得這麼做的話,空空也只好痛下殺手,但他真的很希望能擺脫這種惡性循環。
  空空不由得感到無力,反正在鵬喜死後他檢視的屍體時候又會冒出第四個魔法少女吧。無論如何,『切斷王』現在不在空空的手上,就算想再多,結果都還是一樣……在他試圖把疏的手臂砍下來卻未能得逞之後,那柄短斧就被疏給沒收了──不曉得現在放在哪裡。對了,說到不知放在哪裡──
  「…………啊。」
  啊的一聲。
  他突然發現一件事。
  這幾乎完全出於偶然──可是就在連性情冷漠的空空都對這四面八方都不得脫的困境感到厭惡、厭煩,因為束手無策而仰頭無語對蒼天的時候──他發現了一件事。
  一個盲點。
  一個在死路中破開的大洞──

  7

  結果魔法少女『Stroke』手袋鵬喜在校舍完全倒塌之前,總共轟了多達將近一百發『光束砲』。如果有顧及效率的話,憑她的魔法威力根本不需要五十發就可以把校舍轟垮了。可是對鵬喜以及她的魔法要求要有效率根本就是緣木求魚。
  疏──魔法少女『Pathos』之前就常常對『Stroke』這樣的個性提出忠告……她一再苦口婆心地告誡鵬喜說「妳千萬不能變得像『Pumpkin』那樣」,可是那個教訓鵬喜的女孩、那個願意不厭其煩教訓鵬喜的女孩如今已經不在了。
  那個溫柔地對鵬喜發脾氣、為她擔心這擔心那的女孩已經不在了。
  她已經死了,爆炸了。
  永遠也見不到了。
  「可是……我已經幫妳報仇,幫妳報一砲之仇了喔。小疏。」
  看著滿是空洞的校舍,因為承受不了本身的重量而分崩離析,一塊塊崩垮在地,手袋鵬喜站起身來,臉頰上滾落一滴淚珠,一邊這麼說道。鵬喜不明白那個少年到底是什麼人,又為何要凌辱疏的遺體──但就像任何看到那個場景的人一樣,鵬喜也堅信那個自稱名叫空空空的少年肯定就是殺害疏的凶手,所以那些事對她來說根本不重要。
  成功報了仇就夠了。
  只是不知道其他人會怎麼說她──
  「好了。」
  那柄魔杖雖然發射了將近一百發『光束砲』,但光芒仍然不見稍減。鵬喜把魔杖憑空不知收到何處,完全解除戰鬥狀態──她再次閉上眼睛,彷彿在為疏哀悼。
  然後她就像是個身懷使命的戰士一般抹去淚水,說道: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這個嘛,首先就和我聊一聊好了。妳覺得如何?」
  就在鵬喜正考慮要不要先去和以這裡為根據地的魔法少女『Metaphor』會合的同時,某個冷冰冰的物事抵在她的脖子上。鵬喜不曉得那是什麼──具體來說她不曉得那是什麼東西,但知道是一柄利器。
  還有那抹聲音。
  根本用不著回頭看,她也知道那抹聲音就是那個少年──空空空的聲音。
  什麼?
  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他會在自己身後?
  那個變態不是連同校舍崩垮一起被壓死了嗎?
  有好幾個問號在鵬喜的腦袋裡到處亂飛──但是她能夠確定的事情,就只有要是自己現在有任何反應的話,那柄抵在脖子上的利器就會砍下來。
  她只要知道這一件事就夠了。
  可是到底是為什麼?
  為什麼這種情況會發生?
  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肯定是他施了什魔魔法──
  雖然受制於人,但鵬喜或許還可以選擇鼓起勇氣看看背後。屆時她就會看到一個令人難以想像的畫面,當真大聲慘叫。
  站在手袋鵬喜身後的人,確實就是如假包換的空空空──他的手中握著厚重的短斧『切斷王』,身上則又穿上『Metaphor』也就是登澱證、曾經穿的那件輕飄飄又俏麗可愛的魔法少女服裝。
  他手中的那柄短斧──
  看起來就宛如魔法杖一般。
  「我們就別再打了,彼此好好相處行嗎?」
  空空空說道。
  說了這麼一句從他口中聽起來相當格格不入的話。


  第七回 魔法烹調,風味獨具的調味料

  0

  努力不是白費工夫。
  努力只是白費工夫的一小部分而已。

  1

  真相揭曉。
  整間校舍因為手袋鵬喜的胡亂射擊而崩垮前一秒,空空就已經逃脫出來了──逃脫的方式當然不是用降落傘、垂降或是跳樓──他是飛出來的。
  飛行。
  利用魔法飛行。
  他穿上那件從登澱證──魔法少女『Metaphor』身上取得的服裝,使用飄浮能力從上空繞到手袋鵬喜的背後。
  如果鵬喜突然心血來潮,無意間抬頭一看的話,空空恐怕還是會被發現。但如同他先前那麼小心翼翼還是沒發現疏已經來到身邊一樣,基本上頭頂就是人類注意力的盲點,而且當時鵬喜沉浸在哀傷中垂淚,根本不可能察覺空空空一直線從自己頭頂上飛過。
  看來鵬喜好像不知道有一句俗語叫做『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不過空空為了讓敵人掉以輕心,直到校舍即將崩落的前一秒都還躲在裡面等待機會。
  這種緊張情緒、這種壓力會讓人想盡早逃離現場,乾脆把什麼鬼計策全都拋諸腦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從校舍跳下去也好。或許手袋鵬喜最大的失敗原因,就是她沒有想到有人能在這種壓力中等到最後一刻。
  話說回來。
  關於頭上是一大盲點這件事,撇開疏那時候的狀況不提,其實空空也沒什麼資格說人家──因為他也是很晚才發現那個盲點。如果當時他的精神狀況一如往常,應該立刻就會察覺才對。或許因為全身是傷又待在即將崩垮的校舍裡,確實讓空空的精神大受動搖。
  當空空隱藏裝備的教室下方受到攻擊的時候,他認為教室地板可能會崩垮,所以立刻把據守的據點換到隔壁教室去──可是他一進去就蹲下來,一心只想著能不能從背包裡的東西找到一些可以讓他想到什麼法子的東西。做事不惜徒勞無功就是空空最大的本事,所以就算最後一事無成,他也不至於後悔自己只是白費力氣。可是這次驚險萬分,真的連他都嚇出一身冷汗。
  空空詛咒自己的愚蠢。
  正當他覺得四面八方絕無生路,無意間仰望蒼天的時候──在這個情況下,所謂『仰望蒼天』只是一種慣用句。空空人在室內,抬頭只能看到教室的天花板。
  就在這時候,空空也知道所謂『四面八方無生路』也只是慣用句而已──他仰頭所看到的天花板有一個大洞,可以看到正上方的教室。
  雖然四面八方都沒有路。
  但是上方卻有。
  有一個洞。
  空空一時之間還搞不清楚天花板上這個大洞是怎麼回事。最初他還以為是那個魔法少女『Stroke』用她的『光束砲』轟出來的洞──可是憑她那個難以控制的魔法,應該沒辦法打出這種形狀的洞。
  因為她的『光束砲』怎樣都是直線射擊,照理說應該只能依照射擊軌道進行破壞──也就是說這種魔法具有把射擊軌道上所有東西全數破壞的特性。不管是打掉半條走廊還是射穿校舍,只要看到破壞痕跡,必定可以清楚看出『從哪裡發射』的。
  可是這個大洞不像是射擊造成,更像是普通『爆炸』炸開的洞──假設這個大洞是鵬喜轟開的,她只能以由上而下的射擊軌道攻擊,那麼空空現在待的這間教室地板肯定也會被破壞。
  但沒有這樣的破壞痕跡。
  再說空空認為鵬喜沒有理由造成這樣的破壞──而且教室裡雖然有點雜亂,但這些應該都是『光束砲』從操場上射過來到處打穿校舍,建築物的震動使得東西掉下來造成的。
  如果不是鵬喜──如果這個大洞不是她造成的,那麼答案就只有一個。
  應該說空空早該想到這個答案才對──為什麼他沒發現呢,真是不可思議。
  正上方的教室──就是祕祕木疏喪命、遭到殺害的那間教室。
  而天花板上的大洞──就是疏的屍體因為違反規則爆炸時連帶炸開的洞。疏的屍體爆炸那一瞬間,空空把這場爆炸當成掩蔽視線的煙霧彈,為了逃離鵬喜而搶出教室去,所以他不知道那場爆炸對周遭造成何等程度的破壞。
  空空只知道自己沒有被爆炸炸傷,還有在爆炸前一刻勉強趕上,成功拿到疏的便箋本而已──沒想到連地板都被炸穿,看來那場爆炸出乎意料地大。
  雖然威力還遠遠不及鵬喜的『光束砲』──
  只要想到這一點,就會覺得天花板上的破壞痕跡不可能會有其他答案、其他原因造成。可是大多數的人接下來的結論恐怕都會是『那又怎麼樣』,或者是『現在哪有時間管這些』──就連空空也一樣,要是他的思緒稍有一點錯誤……就算沒有出錯,只要稍有一點變化的話,或許也會這樣想也說不定。
  但他很幸運──想到空空現在何等不幸,這確實是相當微小的幸運,小到要是不集中精神看的話還找不著──在發現天花板有個大洞之前,空空正好在想短斧『切斷王』的事情。
  雖然最終殺掉鵬喜令人喟嘆,但要是有那個自動瞄準的投擲武器的話,至少還能擺脫現在的困境。空空前一秒還在想這些事,下一秒鐘就發現天花板上的大洞,然後察覺這個洞從何而來。
  這時候他心想。
  那把短斧『切斷王』確實被魔法少女『Pathos』──祕祕木疏沒收去了,那麼疏會把她拿走的『切斷王』藏到哪裡?
  不,這時候用『藏』這種表現方法可能不太正確──因為這和空空把所有裝備分開擺放,『藏』在教室各處的做法不一樣。空空是因為認為在戰鬥中不方便帶著背包走、躲藏在掃除用品櫃的時候又很礙事,逼不得已才放下背包。可是他又擔心要是隨便亂放的話可能會落入敵手,所以才會像那樣把背包『藏』起來。
  他心想就算運氣不好有一、二件裝備被敵人找到,至少也不至於全部都被發現──可是仔細一想,疏沒收『切斷王』之後,根本沒必要像他那樣把東西『藏』起來。
  因為她在沒收『切斷王』之前,就已經用『Synecdoche』一棒打昏空空,把他綁在椅子上──她已經對空空施下魔法束縛,光憑空空的力量、憑他一個人的力量絕對沒辦法脫逃。
  所以疏不用把『切斷王』藏起來,應該沒這個必要。她可能單純只是認為自己又多了一件好用的道具可以用來逃離四國──那麼『切斷王』應該沒有被藏起來,只是保管著而已。
  應該只是隨手亂放──
  而且草率粗心地亂放──
  就擺在這附近。
  總之空空認為應該不會在疏的服裝裡頭──那柄短斧雖然很靈巧便利,但大小尺寸不適合藏在衣服裡隨身攜帶,或是睡覺的時候藏在身上。
  倘若真的藏得下,應該也只能藏在那條蓬鬆鬆鼓起的裙子當中了,可是最先檢視裙子的不是別人,就是空空自己。
  或許是因為魔法的力量或是什麼原因,魔杖『Synecdoche』好像能夠憑空變出又收起──但科學兵器『切斷王』應該沒辦法如法炮製。
  不,或許可以──或許疏的個性非常謹慎小心,她不但沒有把沒收的武器藏起來,為了讓這武器不能再用,反而還當場把『切斷王』打碎也說不定──就像她先前把『破壞丸』打壞那樣。
  既然她手上已經有了比『破壞丸』更優秀的魔法杖,自然會認為不需要其他武器──可是空空也只能賭疏沒有這麼做了。
  也只能賭疏把『切斷王』當成路上撿到的物品、戰利品──當成一件道具來保管。
  上樓的樓梯可能還沒被破壞,但是樓梯很可能會變成『光束砲』的砲靶,空空不想爬樓梯──他把桌子椅子全都拉過來,一件件堆積起來,在教室裡做了一把手工梯子。因為天花板有個洞,才能用這種方式抄捷徑。
  疏保存『切斷王』可能很隨便,而且就放在手邊附近。
  那麼『切斷王』肯定就擺在疏當作寢室的那間教室裡某處──這是空空的猜想。
  要說他的猜想理由薄弱也確實沒錯,而且就算『切斷王』真的在那間教室裡,搞不好也已經和地板一樣,在疏爆炸的時候一起炸毀了──關於這個問題,空空也只好祈禱『切斷王』能逃過一劫。
  不過雖然空空沒有意識到,暫且不論『切斷王』是不是在樓上教室,爬到頂樓的確是正確的救命方法。
  因為手袋鵬喜連續射擊就是要把空空連同整間校舍一起消滅,所以她攻擊的地方自然會集中在空空可能會經過的樓梯──或者是比較低的樓層。
  當然鵬喜攻擊的時候會隨便分散目標,她的攻擊有些也會任意打到別的地方去,所以往高處爬也不是很有效的求生方法──但是打頂樓就違背鵬喜想要把校舍打垮的目的,而且她自己親眼看到空空已經到樓下去,下意識就會瞄準頂樓以下的樓層──就是因為這樣。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空空才有充分的時間查看這間頂樓的教室。想到萬一祕祕木疏選擇在低樓層休息,找東西找到一半有可能會被鵬喜的射擊打斷。說不定空空還得謝謝疏。
  到頭來空空雖然沒有想到這麼多,但他還是打從心底感謝疏只是把破壞短斧『切斷王』保存下來,沒有破壞它。
  「謝謝妳。」
  空空向如今已經連屍體都沒剩下的疏道了一聲謝。
  雖然他平常老是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就像是口頭禪一樣。但說不定此時此刻他是真的心裡懷有一絲感謝之意──不,空空少年是何許人也,說不定他根本沒有任何感謝的誠意。可是如果他的心裡能夠懷有誠意之類的感情,空空真的很想謝謝疏。
  這是因為──
  就在保管『切斷王』的地方──空空發現連登澱證的魔法少女服裝也擺在一起。
  就像一般人用報紙把菜刀包起來安安全全地收起來一樣,魔法少女『Metaphor』的服裝也整整齊齊折起來,裹住短斧『切斷王』。
  那個不算隱密的保管場所就在掃除用具櫃裡面──一定是因為看到空空躲在櫃子裡才讓她想到要擺在這邊。果然是個好找的地方。不過空空這個人會把裝備分藏在教室各處,就算疏把『切斷王』與魔法少女服裝藏在不好找的地方、就算她隱藏自己的想法,但只要東西藏在這間教室裡,而且沒有被爆炸波及而消滅或是被毀壞,空空都有自信能夠找出來。
  總之就在空空不只找到短斧『切斷王』,連證的服裝都一起找到的時候──不只得到科學道具,連魔法道具都再次落入手中的時候,他的計畫有了改變。
  他已經沒必要從校舍朝操場上那位狙擊手進行反向射擊了。已經沒必要擲出短斧,『切斷』她的身體……講具體一點就是砍她的腦袋了。
  空空又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掉,換上魔法少女的服裝──因為已經是第二次,這次空空穿起這套衣服一點都不覺得反感,感覺好像在進行快速變裝一樣。
  鞋子也要換穿──當然就在他換上衣服的那一瞬間,俏麗可愛的服裝立刻染滿鮮血。反正如果這套衣服是靠魔法運作的話,應該和機器不一樣,不會怕碰到水才對。
  接下來的情況就如同先前所描述的一般。
  空空把脫下來的衣服鞋子重新裝進背包之後,把背包背起來,然後一心一意等待時機到來──等待校舍因為鵬喜毫無章法、胡亂射擊而崩落的那一瞬間。等待鵬喜因為夥伴被害、屍體還遭到羞辱的怒火消退的那一瞬間,然後抓緊時機利用魔法逃離校舍。
  空空利用製麵所到中學校這段路程,已經進行過某種程度的飛行測試,所以沒有發生起飛失敗的意外──話雖如此,他還是第一次飛這麼高,不過這也只能靠臨場反應了。
  魔法少女『Stroke』看著崩垮的校舍流淚,看起來好像呆呆地出了神。空空放慢速度落地。雖然沒有這個必要,不過他降落的時候還是小心翼翼注意不要發出聲音,然後把『切斷王』抵在鵬喜的脖子上。
  「首先就和我聊一聊妳覺得如何?我們就別再打了,彼此好好相處吧。」
  雖然這句台詞從空空嘴裡說出來相當格格不入,可是他說這句話不是要諷刺鵬喜,也無意擺出一副高姿態的架子,甚至不是要耍帥,就只是單純要求停戰而已。

  2

  剛才空空待的校舍看上去已經完全被破壞掉,索性直接在操場上談也無不可。但兩人還是移動到另一棟沒有垮掉的校舍去。
  正確來說,應該是空空把手袋鵬喜帶到另一棟校舍去。看她乖乖讓空空帶著走,把斧頭抵在脖子上的脅迫手段看起來很有效。被人用斧頭抵著脖子,鵬喜當然必須要乖乖聽話,不過空空還是放下心中一塊大石。事實上他多少還是擔心魔法少女服裝的防禦力會不會不只保護穿著衣服的部位,就連裸露在外的頭部都在防護之下──一般的防護具當然不會有這種異常現象,但這套服裝的防護能力是來自於魔法,會不會連『穿著衣服的人本身的防禦力都上升』──看來這只是空空杞人憂天罷了。
  空空是這樣解釋的,要是魔法少女服裝有那種防禦力的話,早在證因為觸犯某種規則而爆頭的時候就應該生效了。
  只是如果要考究這方面的問題,或許空空應該同時要想到另一個問題。當祕祕木疏的遺體爆炸的時候──她身上那件來不及取回的服裝也一起炸得灰飛煙滅,原本的魔法防禦力好像根本沒有作用,就這樣被爆炸波及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除了服裝炸毀之外,要是空空再把魔杖『Synecdoche』刺穿服裝的事情一併考慮進去的話,或許某種程度上立即就能對『魔法』這種到了四國之後初次接觸的概念有更深入的了解。
  可是現在空空空終於擺脫自祕祕木疏出現以後接連不斷的困境,此時的他一心只感覺鬆了一口氣而已──照理說他的父親應該告訴過他,有一句話叫做『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才對。
  話說回頭,用利器能夠威脅魔法少女乖乖聽話,對空空來說已經是近年來少見的僥倖。不過空空想要把鵬喜從操場帶往校舍、在室內和她談話的理由主要有兩個。
  第一個原因是空空雖然制伏鵬喜,可是魔法的力量對他來說仍是未知數,也不曉得鵬喜是不是暗藏什麼反擊策略或祕招──簡單說來就是他仍懷有戒心,害怕話講到一半,那道『光束砲』又招呼過來。
  雖然不是在校舍內就沒辦法用『光束砲』,但只要想到得冒著把校舍打垮的風險──實際上鵬喜已經打垮一棟了──她應該就沒辦法隨隨便便使出那麼大型的光束砲才對。
  因為就算成功殺掉空空,說不定校舍連帶也會一起崩倒,而她自己又會連帶被崩垮的校舍大樓壓死──威力太強的槍砲、兵器用的時候得看場合。以這種角度來看,空空第一個動作就是把鵬喜帶到『不易使用光束砲』的地方去。
  而第二個從操場前往校舍內的理由──
  到頭來第二個理由還是與第一個理由脫不了關係──簡單來說就是空空於心不忍。
  雖然他還沒問清楚手袋鵬喜年紀多大,光從外表上來看應該和登澱證、祕祕木疏相同,年紀和空空差不多。而且看起來怯生生的,說好聽一點就是個性纖細,而且好像情緒還相當敏感。
  空空不太願意讓這樣的女孩子在操場上、在正午的陽光下光著身子。
  嚴格說起來不是全裸而是半裸、脫到剩下內衣褲。簡單來說,他必須要脫下鵬喜身上那件魔法少女服裝──雖說應該不會有人看,空空還是認為不應該在室外叫人家寬衣解帶。
  空空覺得自己這樣的判斷還滿紳士的。如果他真是紳士的話,根本不會叫人家女孩子脫到只剩內衣褲。不過現在的空空不是紳士,而是一名戰士。
  這時候不能受到情感影響。
  會影響他的情感之河老早就已經乾涸了。
  他對使用光束砲的魔法少女手袋鵬喜表現這麼有禮,說穿了只是因為要是遭到什麼未知魔法的反擊而死,那就真的沒臉見人了。
  為了要剝奪鵬喜的魔法,至少要把她的衣服脫下來。
  魔法少女『Pathos』先前對空空也是這樣處理。空空被脫得只剩一件內褲,用繩索綁在椅子上,而且還接受拷問,被她扔了一整晚的玻璃。
  不過冤有頭、債有主,折磨空空的是祕祕木疏,空空當然不會報復在手袋鵬喜身上──不管在好壞兩方面,空空都與這種陰險的個性無緣。
  他連這種情感都已經乾涸了。
  別說是祕祕木疏對自己的折磨,就連剛才差點死在手袋鵬喜手中這件事,空空都已經不怎麼放在心上──他的想法就是在那種情況下會發生那種事也是很自然的。
  這種思考形式完全發揮出他對現實的寬容。
  證據就是當兩人來到這棟校舍頂樓,在教室裡──和前一棟校舍不同,這裡不是一般教室而是音樂室。選擇這間音樂室其實沒有什麼理由,單純只是因為距離他們上來的樓梯最近的教室就是這間音樂室而已──空空確實要脅鵬喜把她身上的服裝脫下來,但他也表現得非常具有紳士風度,把自己的衣服借給只剩內衣褲的鵬喜穿上。
  不過雖說是自己的衣服,衣服上卻沾滿血跡,看起來非常嚇人。或許還會有人寧願只穿內衣或是乾脆赤身裸體也不要穿他的衣服。
  如果空空這時候當真要訊問鵬喜的話,或許就不該借衣服給她穿,最好讓她就這樣半裸著身子比較好──就像疏也是這樣對待空空一樣,拷問的第一步就是給予對方精神上的羞辱。
  對空空來說,他穿女裝的模樣都被看到了,所以也不覺得只穿內褲算什麼羞辱。可是對於多愁善感的少女來說,這種手段應該有效到令人畏懼、令人憎厭的地步吧。
  空空之所以沒那麼做,不是因為他是彬彬有禮的紳士。不,這也不是說空空完全沒有紳士的一面。他把衣服借給鵬喜穿多少也有這樣的心理要素存在,但基本上還是因為他懷著一個魯莽的想法,想趁這個機會和鵬喜打好關係。
  這不是訊問。
  之前沒有機會和疏談條件,但這次空空要和鵬喜談。
  只是空空的立場已經不再是階下囚,所以這次他要向鵬喜提出的交易條件,會比原本打算和疏談的條件更有利於己──說什麼他都想實現願望,和這個魔法少女一起合作進行這場逃脫遊戲。
  ……不是空空要挑剔,登澱證的個性爽朗,祕祕木疏則是行事果斷,在進行遊戲的時候應該頗能依賴。和她們兩個人比起來,老實說手袋鵬喜多少讓空空有些不放心,而且她的魔法『光束砲』好像很難用──不過空空現在也顧不得這許多,只能接受了。
  如果相信疏說的是真話,那麼現在四國似乎最少還有兩名魔法少女。可是空空不但不知道她們的個性如何,就連人在哪裡都不知道,當然沒辦法藉助她們的協助。
  想要改變現況,當然只能從現有的環境找材料、找方法。
  所以空空必須獨力想辦法說服這個少女,拉攏她和自己一起。
  不,與其說和自己一起,應該說讓她成為自己的夥伴──
  「……殺了我。」
  一直沉默不語的魔法少女──現在的她被迫脫掉魔法少女服裝,也沒了魔杖,還被空空的要求下穿上他的衣服。該怎麼說呢,已經變成一個滿身都是血跡的普通(?)女孩子。但為了方便還是稱呼她為魔法少女──魔法少女『Stroke』手袋鵬喜終於開口說話。
  在空空要她脫下服裝的時候,短斧『切斷王』就已經離開她的脖子──當然空空事前已經告訴過她,這柄短斧是百發百中的凶器,不管距離目標多遠都可以砍到人體要害。
  空空沒有用背包裡的繩索把鵬喜的手腳捆住,也是因為他想要在雙方對等的情況下和她對話。可是就算空空認為雙方地位對等、認為已經對她極盡禮遇、展現誠意,但鵬喜當然感覺自己就是空空的俘虜。
  她的聲音死氣沉沉。
  要是死人開口說話,聲音大概就是像鵬喜現在這樣低沉。她又重複說道:
  「……殺吧,快點殺了我。」
  「…………」
  「遭受這種羞辱,我也活不下去了。」
  「羞辱……」
  這句話真叫空空感到意外。
  聽到這句話會覺得意外,空空的感性固然大有問題,可是鵬喜現在的精神狀況似乎也不太正常。不,自從空空和她打照面以來,她的精神狀況從沒有一秒鐘正常過……她使用的是那種魔法,過去可能從沒敗得這樣徹底吧,也難怪她會大受打擊。
  ──更別提是輸給一個身分不明的女裝少年,打擊應該更大。
  落敗的打擊固然不小,另外未能幫同伴報仇或許也是一大原因──原本認為自己已經取勝,之後卻又跌落谷底,這種絕望更加深刻。
  只不過站在空空的角度,把他當成殺害疏的仇人真是誤會一場。他很想告訴鵬喜,自己雖然是疏的敵人,但絕不是仇人──只是此時他還沒向鵬喜解釋這許多。
  空空決定先營造出適合對話的情境──他判斷如果不先把情況整理一番就開始談的話,根本沒辦法澄清誤會。
  空空這種人做事太我行我素、太依賴固有價值觀,所以容易讓人家誤會。而且他非常不懂得如何向他人解釋誤會,所以當他真的有心澄清誤會的時候,當然想在萬全的情況下進行。可是這種奇怪的完美主義,有時候又會讓他人對自己的誤會更快速加深。
  空空沒有想到要趁誤會還不是很嚴重的時候早早澄清,而是考慮把所有問題統統一次徹底算清。可是就在他這樣想的時候,事情常常已經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事實上鵬喜被人在脖子上架著短斧,幾乎根本沒有任何對話就被空空帶到校舍裡,還被迫更衣。空空根本想像不到她的心情是何等頹喪,而且已經受到無可挽回的創傷。
  受到那麼長時間的拷問卻還不斷找機會找方法,想和疏談和解的空空,怎麼可能了解這些人情世故。
  空空當然也不是沒想像過現在鵬喜是用什麼眼光、是如何看待自己──可是他一點都不認為鵬喜會超出自己的想像。
  所以他才會感到意外。
  只感到意外而已。
  重申一次,這是因為他認為自己對這個魔法少女表現得非常彬彬有禮的關係。
  「我無意羞辱妳。」
  空空這麼說道。
  「而且我更沒有打算要殺妳。」
  「…………」
  雖然空空這麼老實說出來,鵬喜還是沒有反應。
  不,反應是有──聽到空空說的這番話,鵬喜的反應是害怕到渾身打顫。
  這個女孩子原本就給人一種遇到事情就會畏懼的感覺,總是顯得戰戰兢兢。現在她已經對空空連看都不看一眼了。
  空空沒那麼冷血,看到鵬喜這樣還是會有些罪惡感。可是他也不是那麼富有人情味的人,不會因此就改變計畫。
  他怎麼可能改變主意。
  空空不但不會改變主意,他還下了一個很不合理的判斷,認為鵬喜現在雖然生理信號很不正常,可是只要過了一段時間應該就會穩定下來。
  「我想和妳交朋友。」
  所以他接著這麼說道。
  交朋友?真的嗎?
  這段話連他自己都頗為懷疑──可是謹慎分析過目前自己的心境,這確實是最貼切的表現方式,所以他也沒辦法。
  講得更仔細一點應該是這樣:為了要避免GAME OVER、避免丟掉性命,平平安安完成四國展開的這場逃脫遊戲,我必須和妳成為朋友,共同合作進行遊戲──可是空空認為不需要講這麼白,鵬喜應該也聽得懂。
  他這個人就是強迫每個人都要有很好的理解能力。
  不過他每次都會被打臉,所以還頗令人同情──
  「要不要和我一起逃離四國?」
  「…………」
  沒有回答。
  空空也不理會,繼續說下去──她一直這樣保持沉默也行,只要最後記得要點頭,只要答應和空空一起合作就好。
  「這個嘛,也就是說……我想和妳談個條件。就用妳的魔法力量還有我的……」
  我的什麼力量?
  要是說科學力量的話就簡單了,可是為了打贏鵬喜,空空使用的不是科學力量──雖然他確實用了科學技術製造的短斧『切斷王』,可是『切斷王』的重要性其實不高,在那個情況下就算用普通菜刀也行。要說什麼比較重要,空空也是利用了魔法的力量。他利用登澱證的魔法少女服裝飛行。
  「我的──聰明才智。」
  空空話說出口,才覺得天底下大概找不到比這更蠢的台詞了。
  他覺得說話的時候不要停頓太久,所以才隨便編了這句話說。果不其然,一直撇開視線的鵬喜滿臉不可置信地瞥了他一眼。
  ……就算空空什麼都沒說,看到這麼一個穿著魔法少女服裝的少年,無論誰都會多看幾眼吧。
  雖然現在已經不是戰鬥狀態,空空也可以選擇把這套服裝換下來。可是他不知道手袋鵬喜會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方式突施反擊,所以不會把這套可以當成防護衣使用的服裝脫下。雖然他已經想辦法讓鵬喜不能使用魔法,但是鵬喜的魔法對空空來說畢竟有太多謎團,和她打交道的時候還是不能掉以輕心。沒有用繩索把她的手腳綁起來,對空空來說已經是他能接受最大程度的風險了。
  如果穿著這套衣服被那道光束打中的話會怎麼樣?這樣還能發揮防禦力嗎──事後回想起來,空空這個疑問就和『魔法會對其他魔法造成什麼影響』這種題目很類似,相當一針見血。但如果只是測試把裙襬剪掉的話也就罷了,他當然不能實際做這麼危險的實驗。
  不過或許他應該要試一次看看才對。
  總之話都已經說出口了,覆水難收。空空表現出一副我沒有說錯話,妳愛瞪幾眼就瞪的態度──
  「我的聰明才智。」
  他拉大嗓門,語氣堅決地又說了一遍。
  空空心想要是這樣能讓她保持面對自己的姿勢別動就好了,可是事情當然沒那麼簡單,鵬喜看了看他之後又恢復原本的姿勢,低下頭去。
  她可能覺得自己落到一個笨蛋的手中。可能因為輸給一個笨蛋、被笨蛋俘虜而深感絕望──也有可能覺得自己被一個笨蛋當成笨蛋耍。要是這樣的話,那可就不只是意外而已了。
  但手袋鵬喜被空空空『擺了一道』是事實──而且對她來說,空空空這個人確實也是來歷不明。也就是魔法少女對空空而言雖然是未知的事物,可是說起來繼登澱證、祕祕木疏之後,手袋鵬喜已經是空空遇到的第三個魔法少女了,就算再怎麼未知,多少也會慢慢習慣。
  人類這種生物不管遭遇到任何環境或是任何物事都能夠慢慢適應習慣,就連空空都已經逐漸習慣魔法少女這種事物了──已經接連遇到三個人,換做是其他人也會習慣的。
  相形之下看在鵬喜眼裡,空空空的一切都不正常,她這輩子第一次遇到這種人。空空就是因為他這種稀少、珍貴的價值才被延攬進地球鏖滅軍,所以這也是理所當然──可是他這種稀少價值在這時候卻造成負面的影響。
  這是因為手袋鵬喜本來膽子就小,空空又把她嚇得更厲害、讓她過度害怕──對於未知的事物,人類只要過一段時間遲早會習慣。可是基於同樣的心理,對於第一次看見的『未知事物』,人類總是會充滿強烈的戒心。
  「妳應該也想通過這場遊戲吧?我可以成為妳的助力……吧。不用擔心,我不打算再傷害妳……沒錯,我想幫助妳。」
  空空嘴上一邊說,一邊覺得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都是連篇謊話,自己聽了都覺得噁心──因為他知道,至少自己內心裡完全沒有『想要幫助鵬喜』這個念頭。
  如果要找一句最貼切的話形容他這樣的心情,那就是『為了破關遊戲,想利用魔法少女的魔法』,所以當然沒有想要幫助鵬喜的念頭。
  「把妳知道的情報告訴我好不好?我自認我對這個遊戲還滿在行的。」
  這句話當真是天大的謊言了。
  可是人家應該不會想要和一個昨天才剛來到四國的遊戲玩家合作,所以空空也是不得已才撒下這個彌天大謊。
  空空這麼告訴自己,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
  「只是我進行遊戲的時候很多事情總是不太順利,畢竟我不是在四國長大的。一開始就說過了,我隸屬於地球鏖滅軍──」
  「你……你騙人。」
  空空和鵬喜第一次見面時,想要自我介紹卻被鵬喜打斷。所以這時候他本來打算重新報上自己的姓名來歷,可是又再一次被打斷──這次鵬喜沒有用魔杖直指他的鼻子,也沒有瞪著空空。她只是低著頭,用軟弱的語調說道而已。可是之前空空不管說什麼她都沒有一點反應,現在卻突然這樣出言反駁,讓空空很驚訝。
  空空原本還想既然鵬喜都不說話,就不用擔心被她打擾,乾脆趁現在報上姓名算了──看來對魔法少女『Stroke』來說,她似乎怎麼樣都無法接受空空空隸屬於地球鏖滅軍這件事。
  「像、像你這種人,怎麼可能是地鏖……」
  「?」
  地鏖是什麼意思?
  空空一時之間還以為是不是類似蟹螯之類的東西,可是很快便發現鵬喜是把『地球鏖滅軍』簡稱為『地鏖』。
  這就像是把『絕對和平聯盟』簡稱為『絕和』嗎?
  空空覺得這種簡稱的方式不太有品味,不過改成簡稱之前原本的名稱就不是多有品味,或許也怪不得她──撇開有沒有品味不談,她這種用簡稱稱呼的行為引起空空的注意。
  雖然空空知道絕對和平聯盟簡稱為『絕和』,可是他只有一開始才這麼稱呼,只是學『那個人』這樣稱呼而已。
  但是現在鵬喜很自然就用簡稱稱呼,看起來就像是因為平常都是這麼稱呼,所以現在照平常的方式說而已。
  先不管這種簡稱有沒有取綽號那種親暱的感覺──說不定她這麼稱呼,就只是像學生喜歡給班導取奇怪的綽號一樣。
  不管有沒有那種感覺,看來手袋鵬喜對地球鏖滅軍確實有不同於一般的情感。
  要是這樣的話,就端看空空如何刺激她這份情感了……
  「像我這種人……妳應該還不太了解我吧?因為妳連自我介紹都不肯讓我說完。」
  「我、我已經夠瞭解你了……我早就知道你這傢伙……啊,對不起,非常抱歉。」
  鵬喜道歉了。
  鄭重又誠懇地道歉。
  與其說她因為口出惡言而道歉,感覺倒更像是因為被現在的狀況逼到喘不過氣,才下意識地出言道歉──雖然剛才要空空殺了她,現在照這樣一看,那句話應該也不是做好必死的決心才說的。如果空空聽了那句話當真要殺鵬喜的話,她應該照樣也會道歉吧。
  「不用道歉。」
  空空說道。
  無論如何鵬喜終於開口了,空空當然會把握這個機會──不管一開始的契機是好是壞,如果能和她展開對話,空空就絕不會放過這個大好良機。
  「可是既然妳都這樣說了,可不可以告訴我,我是什麼樣的人?」
  空空一點都不認為這是現在逃離四國不可不知的情報。可是仔細想想,對於空空空這名被地球鏖滅軍剝奪個人身分的十三歲少年來說,自己到底是什麼人可以說是最為重要──打個比方來形容,就是與他的人生息息相關的問題。
  因為這個原因,這時候手袋鵬喜會怎麼回答空空就變成值得注目的焦點。可是她的回答沒有什麼深意,就只是──
  「你是一個愛穿女裝的殘忍殺人犯……」
  說了這麼一句而已。
  她的態度怯生生的,評論起他人倒是一點都不客氣,非常毒辣──這應該不是出自鵬喜對空空的敵意,而是她的個性原本就不懂得察言觀色吧。
  鵬喜和空空剛見面的時候雖然情緒非常激動,可是她和空空說起話來雞同鴨講,一方面不肯聽別人說話,自己說起話來也言不及義。雖然空空沒有資格說這種話,應該說天底下最沒資格說這種話的人就是他。可是從這幾點來判斷,鵬喜應該是那種人際溝通能力大有問題的青少年。
  或許就是因為鵬喜不善溝通,和身邊的人處得不好,所以才會造成她這種畏畏縮縮的個性──不過反正空空又不是接下來一輩子都要和她相處,她的個性如何形成一點都不重要。
  有一句話說飛行員只有六成判斷力。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如果人類處在像駕駛飛機這種極度壓力的狀況之下,思考判斷能力會下降到原本的六成左右──如果按照這個說法來看,手袋鵬喜不是飛行員而是階下囚,她的思考能力恐怕連六成都不到了吧。
  如果能抓住這個機會趁虛而入,說不定空空就可以隨心所欲掌控接下來的發展──可是空空非常不擅長控制或是誘導他人的感情,反而擅長主動配合他人的感情──如今鵬喜的思考能力與其說是下降,其實應該是愈來愈僵化。空空開始覺得要和她對話,困難度非常高。
  他本來就不認為這件事會很容易。
  只是現在看來,可能會比預料中還更麻煩。
  空空當然沒有帶身分證過來好證明自己隸屬於地球鏖滅軍(應該說根本沒有什麼正式文件能夠證明他隸屬於地球鏖滅軍),這樣看來,第一步必須先把愛穿女裝的殘忍殺人犯這個標籤撕掉才行。
  規則書也已經到手了,這次交易應該會比和疏談判更輕鬆──此時空空已經拋棄這種樂觀的期待了。雖然所剩的時間愈來愈少,但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打起精神,最糟可能得耗到今天太陽下山──不,不得已可能得搞到明天早上。
  空空自己對地球鏖滅軍提出的期限是一個禮拜。
  也就是七天。
  七天過後,組織就會動用『新武器』。
  雖然空空的當務之急是要逃出四國,可是考慮到調查四國的情況也是他的工作,在不會觸犯規則的前提下,就算只是做做樣子,還是必須把整個四國走透透。即使不能像他之前想過的走遍四國八十八個所也一樣。
  四國有四個縣。
  香川縣、德島縣、高知縣、愛媛線。
  這樣的話以單純算數來看,就算查看一個縣要花上兩天一夜的時間,最後也會剩下整整兩天。為了挑選重要的夥伴,就算在第一個縣花上約兩天的時間,之後應該也還多得是時間可以把進度趕回來。
  空空這種判斷是不了解四國的人才會這麼想,可是要等到他到達高知縣之後才會明白──不過想要到達高知縣知道當地有廣大,首先得看看他在這之後能不能通過德島縣。可是前往德島縣之前,他現在人還在香川縣,還得看他能不能平安無事走出這裡。
  「我沒有殺害疏同學。」
  這句話總算說出口了。
  在一般的情況下這句話應該最先說的,可是他到現在才說出口。
  「殺死疏同學的不是我,她是死在別人手中──妳想得到可能是誰嗎?」
  「你、你騙人……我都看見了,親眼看見了。看見就是你──」
  之後因為她的聲音變得很小,空空聽不見。可是接下來她說的應該是『看見就是你把小疏屍體的裙子翻起來』。
  這也是鐵錚錚的事實,空空不太好否認。
  不,他應該說明自己不是因為出於變態興趣才做這種事。但要是鵬喜反問為什麼這麼做,他又不能老實回答說『我正在尋找她身上那本當作規則書使用的便箋本』。
  這樣說的話,他是新手的事情就會東窗事發。
  不,要隱藏新手身分的話應該可以另外找理由解釋──可是空空認為現在最好還是隱瞞自己想要從鵬喜夥伴的遺體上打劫的行為。
  鵬喜這個人做事似乎不依照道理或是理論,而是以感情與直覺為優先──換句話說,她的心智與空空完全相反。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倒還好,問題是她的感情與直覺常常往錯誤的方向暴衝。
  疏的屍體爆炸之前,空空正在找她的便箋本。就空空來說,這種理論性的想法至為正常、沒什麼不對之處、也沒有什麼好覺得丟臉。可是在鵬喜的眼裡來看,他的所作所為可能就變成變態可怕的毀屍行為、羞辱往生者。
  「我是在調查屍……疏同學身上的外傷。」
  過了一會兒之後,空空說道。
  『屍體』一詞都已經說到一半,但在千鈞一髮之際空空還是吞回去了。以他這種人來說表現還算不錯。另外他也沒有忘記要稱呼為『疏同學』而不是用代名詞,好展現他和疏的關係良好。雖然這只不過是一種小伎倆,但也已經表現出他的決心,任何該做的努力他都不會放過,確實做到。
  「我趕到現場的時候疏同學已經死了,被某人所殺。」
  空空說道。
  他這時候故意說『某人』,語氣中彷彿把對方限定為人類──在如今的四國……可能會突然發生爆炸炸死人的四國,就算有人被殺也很難斷定絕對是人類所下的毒手,可空空心想為了轉移鵬喜對他的恨意,最好的辦法就是清楚設定出一個『壞人』的存在。
  「想要查出犯人是誰,唯一的線索就是調查疏同學。希望妳能體諒,我絕對沒有意思要羞辱她。還是說妳要我眼睜睜看著她消滅不見嗎?」
  「…………」
  沉默的性質──好像改變了。
  雖然空空言者無意,可是聽起來是不是好像在責備鵬喜,直指她的不是?要是這樣的話難道自己說話還得字字斟酌嗎?想到這一點,空空就覺得厭煩。
  不過這時候如果開口安慰鵬喜好像又不太對勁,所以空空還是假裝沒發現鵬喜這段沉默的變化──
  「疏同學是被刺穿胸膛而死的。」
  繼續這麼說道。
  「如果光從我的印象來看,我感覺『她死得很乾淨俐落』。除了『殺人』之外,現場看不到有其他要素存在。至少就我看起來,殺死疏同學的犯人可以說沒有在現場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所以我就是在調查除了心臟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出血或是外傷,心想能不能找到其他任何一點線索──」
  空空不著痕跡地──自認應該是不著痕跡地為自己辯駁。
  暗暗把自己翻看疏裙子底下的理由來個狸貓換太子。
  「──可是我找不到線索。不,調查到一半的時候妳就出現,所以我也還沒把疏同學身上的一切全都看個仔細。」
  糟糕。
  空空心想這樣說,聽起來好像又在指責鵬喜的不是,可是讓鵬喜有反應的不是這一點。
  「把、把小疏身上的一切看個仔細……你這個人到底是多不要臉。」
  「…………」
  這個人根本沒在聽別人說話。
  空空使勁渾身解數找藉口、拚了命說謊,結果她一句都沒聽進去。
  「我、我絕對不會原諒你……你、你該不會也想對我做一樣的事吧?好、好啊,你來啊。要看就看嘛──」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
  假如當真要動手,反正她肯定又會哭著道歉吧。空空感到很無力,可是鵬喜接下來說的這句話──
  「──『Collagen』絕對會替我們報仇的。」
  空空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Collagen』?
  空空先前碰到的都是『Metaphor』、『Pathos』、『Stroke』這些一般不太會擺在一起使用的用語,所以還稍微花了一點時間把『Collagen』這個字和這些情報連結在一起。可是就鵬喜說話的前後文來判斷──
  『Collagen』難道是第四位魔法少女的──名字嗎?
  聽到這項意外的新情報,空空差點沒有如應聲蟲般開口向鵬喜確認。要是真的問了可就不妙了。
  要是過度流露出興趣,讓鵬喜知道自己對情報需求孔急的話,搞不好她又會閉上嘴不說話了。
  看來要除去手袋鵬喜對空空的偏見得花上不少工夫,這時候還是讓她自然而然不打自招比較好。
  空空決定改變方法,照這樣進行。
  「到頭來還是要依賴『Collagen』嗎?」
  空空配合鵬喜的話說下去,表現出一副好像若有所知的樣子。
  他是認定『Collagen』是第四位魔法少女的代號名稱才這樣說話──要是意思完全不同,說不定根本如字面上的意思,就是空空知道的一種蛋白質『膠原蛋白』的話,那他這個臉可丟大了。
  還依賴『膠原蛋白』呢。
  難不成他還想搞肌膚美白嗎?
  膠原蛋白其實沒有一般人說的那種肌膚美白效果……所以對空空而言,Collagen基本上就是『好吃的食物』。可是他只希望現在這個『Collagen』千萬不要是什麼『好吃的食物』。
  希望是指魔法少女。
  「妳們每個人都是一個樣,是不是習慣一遇到什麼事情就依賴同伴?如果第四個人也被我打敗的話,十之八九又會依賴第五個人吧。」
  「……『Collagen』才不會去依賴『Pumpkin』呢。像她那種人,我也不會想依賴她──要不是為了『Metaphor』的事情,小疏肯定也一樣。」
  「…………」
  唔。
  情報輕輕鬆鬆落袋,看來第五位魔法少女的代號名稱叫做『Pumpkin』。『Collagen』與『Pumpkin』,聽起來好像可以有效攝取蛋白質與碳水化合物的感覺……從鵬喜的語氣來看,隱約看得出這五位魔法少女之間複雜的人際關係。
  比方說『Pumpkin』的立場比較特殊。還有鵬喜在說話時都是用代號名稱,唯獨用『小疏』來稱呼疏,這種微妙的心情……另外疏與『Metaphor』,也就是證之間的關係好像也有什麼不同於一般的地方……不對。
  要是這時候思考太久的話,鵬喜可能會起疑。
  現在的先決要件就是盡可能從鵬喜口中多套一些情報出來(在她發現空空根本一無所知之前),不管什麼情報都行。要檢視這些情報等事後愛檢視多久就檢視多久。
  「是啊,疏同學這個人確實就是這樣。」
  空空一邊心想疏到底是哪樣人,一邊若有深意地說道──其實哪有什麼深意,他的這句話背後沒有任何涵義,根本就是空空如也。不過他相信鵬喜自己會加油添醋一番。
  「雖然我只是聽說而已,可是我認為她肯定是妳們隊伍裡的關鍵人物。」
  「……這還用得著你說嗎?小疏本來就是隊上的關鍵啊。」
  空空可能多嘴,不小心說了不該說的話,可是鵬喜似乎也沒察覺不對。憤怒已經蒙蔽了她的雙眼。接著鵬喜這時候又洩漏了一件空空毫不知情的情報。
  「小疏是第一把交椅,我們『SUMMER』隊的第一王牌。」
  「……這樣啊,這件事我倒是沒聽說……大概是因為她的個性不會耍老大吧?」
  「是啊……雖然疏是第一把交椅,但她沒有一點架子──」
  鵬喜聞言這樣說道。可是現在空空所說的『我沒聽說』、也就是『我不知道』不是指不知道祕祕木疏是她們隊上的頭號人物。
  空空不知道的是──包括『Pumpkin』與『Collagen』在內,她們五位魔法少女共同組成一支叫做『SUMMER』的隊伍。
  剛才空空只是以類似虛張聲勢、開玩笑的語氣,用隊伍這個名詞稱呼她們而已──因為她們肯定是夥伴沒錯,所以才用隊伍這個稱呼表現。可是照鵬喜現在的語氣,她的意思好像是早在這場逃脫遊戲在四國展開之前,她們就已經是一隊了。
  不,這還好。
  如果她們五個人全都隸屬於絕對和平聯盟的話,全都是同一隊的人也不奇怪──不管她們之間的關係融不融洽,年紀相同的人會混在一起也不奇怪。這是可以推測出來的,而空空之前也是這樣想。
  可是這時候讓空空為之一驚的原因是──
  雖然表面上面不改色,但是心中為之一愣、甚至感到顫慄的原因是她們的隊名。
  『SUMMER』隊。
  雖然空空只念到國中一年級,可是憑他的英文能力也知道SUMMER的意思是『夏天』──不,意思本身沒有什麼問題。如果她們想自稱夏天隊就這樣吧。一般來說也沒什麼理由要禁止她們叫夏天隊。
  可是『夏天』這個東西不是單獨存在的。在日本這個國家,『夏天』是四季之一。
  『春』、『夏』、『秋』、『冬』四季──這麼說來──
  既然有『SUMMER』隊,是不是代表在四國另外還有『SPRING』隊、『AUTUMN』隊與『WINTER』隊呢?
  如果假設一隊是由五名魔法少女組成──如果扣掉眼前這位魔法少女『Stroke』,就代表包括『Pumpkin』與『Collagen』在內,在四國最多還有十七名魔法少女存在。
  十七個人……
  這已經超過絕望的程度──
  根本是有如惡魔般的數字。
  「不會擺架子是嗎?疏同學確實是這樣沒錯──」
  空空嘴上一邊說著毫無意義的話,一邊告訴自己『冷靜下來』──自我警惕要保持平時冷酷的自己。
  因為他接連和祕祕木疏與手袋鵬喜兩個魔法少女交手,差點誤以為自己命中註定必須和魔法少女戰鬥,可是沒這回事。
  就好比空空和登澱證那樣,雖然兩人各自心懷鬼胎,但說不定還是能和對方建立起友好的關係──可是擁有那種超凡能力的人居然還有十七個,真的太扯了。
  雖然很扯……
  如果那十七個人合作結為同盟的話,想逃離哪裡應該都沒人擋得住才對──可是實際情況為什麼不一樣?鵬喜──還有疏也一樣,她們說話的語氣中除了『SUMMER』隊以外,好像不把其他魔法少女當成同伴看待。甚至應該說,她們言詞中根本沒有提到其他隊伍或是其他魔法少女。
  這是怎麼一回事?
  不過雖然鵬喜她們是『SUMMER』隊,其他還有『SPRING』隊、『AUTUMN』隊與『WINTERS』隊這件事只是空空自己的想像。說不定鵬喜她們五個人全都在夏天出生或者是在夏天組隊,所以才決定用這個隊名。抑或是隊上有個資歷比較長的隊員名字裡有個『夏』字,所以隊名才這樣取……
  一時之間空空還以為四國搞不好完全沒人了,結果說不定還剩下十多個人。空空就是要調查四國發生了什麼事,可能還有生存者這件事對他來說也算得上是個好消息……可是『厭煩』才是此時此刻空空最真實的感受。
  原本以為還剩下兩個人,一下子變成剩下十七個人,也難怪他有這種感覺──但空空這時候當然沒有忽略另一種更麻煩的可能性。也就是說還有其他三個五人一組的隊伍,而魔法少女『Pathos』為首的『SUMMER』隊員三個人都絕口不提,假如她們是有什麼理由不說的話……
  「可是疏同學就是有這種領袖風範啊──雖然時間不長,可是我在這場遊戲裡也曾經和她一起合作過。那時候她也很照顧我,帶領我進行遊戲──」
  「……那個──」
  鵬喜開口說道。
  空空說著他隨便編造的謊言。他的說法很含糊,不管鵬喜怎麼樣挑毛病都可以找個理由解釋或是轉換方向。可是這時候鵬喜卻打斷空空的謊言,主動問了一個問題。
  空空不曉得她想問什麼,可是既然已經決定要採用讓她『不打自招』的策略,她主動開口應該是好事──只是鵬喜問的事情卻不是空空想聽見的。
  「為什麼你身上會穿著『那個』?穿著那件……『Metaphor』的服裝?」
  「…………」
  一瞬間、任何人都不會察覺的短暫一瞬間,空空語塞了。
  撇開被人當成愛穿女裝不談──假如這句『為什麼』不是問他的興趣與喜好的話,這件事確實需要有個說法。
  「這還用得著說嗎?」
  空空裝出一副平靜的模樣,好像表示自己的行為、自己的裝扮沒什麼見不得人。其實他的內心也很平靜,但特意把內心的平靜表現在臉上。
  「妳的魔法威力太強,我總得想個法子防禦……而且不穿著這件衣服從天上繞過去的話,根本沒辦法偷繞到妳的背後。」
  這個回答也是一樣。空空明知鵬喜問的不是這件事,但為了一開始先打亂對方的步調,他還是刻意把這件兩人早就知道的事情解釋了一遍,還拉里拉雜說了一長串。
  「因為不曉得妳是不是還暗藏什麼步數,所以現在想脫也不能脫下來。」
  空空還不著痕跡地告訴鵬喜不是自己想穿,而是因為戰略上的關係所以不得不穿著這套衣服。
  空空這番解釋似乎讓鵬喜很不耐煩──這正是他的目的。
  「我要問的不是……不是這件事。」
  鵬喜低聲說道。
  「我在問你是不是也遇到了『Metaphor』,也和她一起合作進行遊戲……『Metaphor』人在哪裡?她不在這裡嗎?你身上穿著這件衣服,剛才又說『Collagen』是第四個人,這應該代表你已經見過『Metaphor』了吧?」
  「這個──」
  空空深思。
  空空已經想了幾個說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有這套服裝,但他發現鵬喜對『Metaphor』現在的狀況似乎比自己想像中所知更少。
  講得誇張一點,這個女孩先前該不會根本沒考慮到『Metaphor』可能躲在校舍某處,就這麼連續亂射一通吧?
  就算再情緒化也不是這樣。
  不過如果是『Metaphor』遇上這個情況──如果是穿著這套服裝的『Metaphor』遇上這個情況應該還是可以逃得了……只不過就算鵬喜是因為親眼看到疏的遺體還有一個想要侮辱遺體的變態人物而暴怒,她也未免太衝動了。
  空空愈來愈不想找這個女生當同伴了,心想這個人做事太不經大腦,搞不好未來進行遊戲的時候反而會招致不必要的麻煩……可是他馬上轉念,現在就改變計畫還太早了。
  慢慢找出她的優點吧。
  這個性情不穩定的少女的優點。
  「妳冷靜聽我說。『Metaphor』……證她也已經死了。」
  疏似乎比空空年長,所以空空用『疏同學』來稱呼。可是證好像和他同年,而且本人也說過要空空這樣稱呼她,為了表示關係親密,所以空空就直呼證的名字了。
  「我說明的時候沒有按照時間前後順序,其實我最初遇上的不是疏同學而是證。而在證死後,我才遇上了原本約好要和證會合的疏同學。」
  空空覺得關於這部分的事情最好不要隱瞞,所以他一方面避免提到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以及日期時間,一邊這麼告訴鵬喜。
  「在這之後,我就一直和疏同學一起行動。」
  「她、她死了……這怎麼可能,你騙人。」
  鵬喜這麼說道、低聲喃喃說道。她的聲音是那麼樣地無力、幾不可聞。
  「『Metaphor』怎麼可能會死……聽你這樣一說我就知道了,你果然只是個騙子,殺死小疏的人也是你……你只不過是一個凶殘的殺人魔而已。」
  「…………」
  如果她當真識破空空說謊,事情是很大條沒錯。可是現在的鵬喜沒有察覺空空說謊,她只是因為心中無法完全否認空空說的話,又沒辦法接受喪失第二位夥伴的現實,想都不想就毫無來由地這麼說而已。
  這種傾向本來有助於空空,但空空不希望這個女孩的精神狀況太過不穩定──她的行動本來就很難預測,這樣一來更是雪上加霜了。
  「而、而且──」
  鵬喜猛然抬起頭來。
  她彷彿找到了一絲希望,看向空空──然後就這樣雙眼直盯著他開口說道。
  自從來到音樂教室之後,他們兩人已經對話了好一陣子,直到現在才總算互相看著對方的臉龐說話。
  「你說她『死了』是什麼意思?『Metaphor』是怎麼死的?她不是像小疏那樣被殺,而是『死了』──」
  空空暗叫一聲糟糕。
  自己太過老實了──就算不能大剌剌撒謊說『她是被殺的』,但也不該講得太白。至少該用『去世』或者『喪命』之類比較曖昧不明的表現才對。
  要說證是因為觸犯了某種規則而死是很簡單,可是如果把當時的情況明明白白交代清楚的話,以鵬喜的精神心理、特別是現在的精神心理,搞不好只因為空空當時在場,就會被她認定是空空害死證的。
  不,實際上的確有這種可能性。
  因為證是和空空說話的時候死的,要是她觸犯了什麼禁止事項,與空空有關的可能性絕對低不到哪裡去。照這樣一想,鵬喜很有可能光憑這一點就曲解成是空空殺死證的──雖然不知道心生動搖的她會不會想到這許多,但小心駛得萬年船。
  話說回來,她都已經問了,這時候才改口說『不對,證也是被某人殺死』也說不過去。要撒個露骨的謊言並不是絕對不行,但如果事實真是如此的話,那空空告知證死去的時候沒有提及就顯得很可疑了。
  這樣的話,現在與其為了彌補失言而言詞閃爍,倒不如暫時擱置鵬喜懷有疑問──也就是她有興趣的事情不做回答,繼續和她說下去。
  「『Metaphor』的死因也是我要調查的事情,疏同學其實原本也在幫忙我查這件事……可是還沒查出來她就被殺害了。老實說我也不明白到底發生什麼事,所以才想找妳幫忙。請妳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不然證與疏同學的死因就永遠石沉大海了。」
  訴諸她們的同儕意識──這是空空這句話的目的,可是他鮮少對其他人產生同儕意識,也不知道這麼做成效如何。
  但假如鵬喜有心想要知道『Metaphor』究竟怎麼了、她到底發生什麼事的話,應該會有什麼反應才對……
  「『Metaphor』不可能會違反規則才對──」
  鵬喜一邊思考,口中一邊喃喃自語。
  這句自言自語應該不是說給空空聽的,但可以感覺得出來鵬喜很相信證──不過她竟然說『不可能會違反規則』。
  「如果我說願意幫助你的話……那個你會把『Metaphor』還有小疏她們的事情詳細告訴我嗎?」
  「這個嘛,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情都可以……但我不確定講出來會不會讓妳大失所望……」
  空空故意把話講得含蓄一點,試著讓這場條件交換更像真的一樣。他盤算如果事事都應承鵬喜的話,反而會使得這場交易顯得虛假──不過就算空空把知道的所有情報都供出來,別說是鵬喜,恐怕還是沒有人能夠查出真相吧。
  「…………」
  手袋鵬喜沉默了一陣。
  雖然沉默半晌這一點和剛才一樣,可是與剛才明顯不同的是,鵬喜沉默的時候眼睛還是凝視著空空。她在看著空空、解讀他的表情。
  彷彿想要看穿他的內心在想什麼。
  ……如果是對普通人的話,鵬喜這招可能有效。可是這次她遇上的對象一點都不普通,應該說她找錯對象了。
  沒有幾個人能從少年空空空的表情解讀他的心理──甚至可以說這世上沒人有這種能耐。過去自稱是空空摯友的花屋瀟或許偶爾還能看出幾次端倪,可是那位摯友現在已經不在世上了。
  要是不管再怎麼注視、再怎麼窺探都無法解讀對方心思的話,人們就會做出有利於自己的結論──
  「我明白了……」
  手袋鵬喜這麼說道。
  「雖然我不是完全相信你說的話……不對,應該是完全不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可是現在這種情況,我也只能聽從你的要求了。我不介意助你一臂之力,不過前提是我只幫到『Collagen』來救我……不,這如果是交換情報的話,也不算是幫助……」
  「……是嗎?好吧,這種妥協方式也可以。」
  空空當然沒有喜形於色。
  鵬喜這個回答完全只是一種妥協,對空空來說也不算什麼值得高興的結論──就算成功和她交換情報,之後要是又和魔法少女『Collagen』對上,是福是禍還未可知。
  不過這只是第一步。
  這應該也不算是恩將仇報,空空只希望在他們積極正向交談之後,鵬喜能夠瞭解他的利用價值。再不然如果空空連那個可能會追來的『Collagen』都能夠說服,一起合作進行遊戲的話……
  「……可是答應之前我有個條件。有一件事我始終搞不清楚、怎麼樣都難以接受。關於這件事,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如果你不是小疏的敵人,而且曾經和她一起進行遊戲的話──」
  「……?我不確定是不是一定能讓妳滿意,可是我答應妳不會行使緘默權。」
  看鵬喜這麼鄭重其事,空空心想不知道她要問什麼,反正口頭上隨便說說也不要錢,空空點頭說道。
  怕什麼。
  要是鵬喜的問題不利於己,只要聲稱『我不知道』就好了──只要堅稱自己和鵬喜一樣都不知道就好了。就算換作其他人,反正現在四國不可能有人知道所有的狀況。即便有,也不可能是空空這個外地人──
  「這件衣服上的血跡應該是你的血吧?」
  鵬喜說道。
  她指一指空空給她穿上的衣服。
  「為什麼那時候你會沒穿衣服,然後滿身是血……」
  「…………」
  這個問題。
  可不是用一句『我不知道』就能交代過去的。

  3

  空空滿腦子都在想要怎麼找理由解釋自己為什麼穿著女裝,完全忘了應該解釋為什麼自己會半裸著身子──他實在太不小心,而且這樣說雖然很沒禮貌,另一方面他也沒想到鵬喜會這麼一針見血地指出事情的矛盾之處。
  「這件事說來話長……」
  空空內心一邊壓抑住內心的動搖,一邊看看裝在音樂室牆上的時鐘。他的動作很緩慢,彷彿在盡量拖延時間一般。
  其實也沒什麼彷彿不彷彿,他就是在拖延時間。
  「聽妳這樣一問,確實要是不把這件事講清楚說明白的話,妳應該也不會接受我和疏同學之間的關係吧。」
  「你和小疏之間的關係……?」
  鵬喜一臉認真地仔細聽空空說話,可是就算她再仔細聽,這件事也不會有下文。空空當然不會這麼老實、這麼傻乎乎地說自己其實是被疏親手脫到只剩下一件內褲,然後讓她扔了一整晚的玻璃。
  這樣說的話,他和疏的敵對關係會東窗事發。就算能夠硬拗敷衍過去,也只會被鵬喜當成異於常人的變態而已,認為他進行的根本不是逃脫遊戲,而是不正常的變態遊戲。
  「這要講上一段時間,妳要聽嗎?」
  「當、當然。」
  鵬喜點頭道。
  想也知道這時候她不可能回答『如果要講很久的話就算了』──可是她問了這件事,還說要是沒有一個滿意的交代就不願意合作,所以空空也不得不換個角度思考,應該要把眼前的危機當成轉機。
  現在沒時間讓他躊躇。
  不要想成沒讓鵬喜沒有得到滿意的答覆,她就不願意合作,而是按照字面上去思考,只要現在能讓她能夠接受──雖然只是一時性的──就可以成功和魔法少女一起合作。
  「了解。那麼──我們先來吃點東西吧。」
  空空說道。
  這句話轉得很硬,其實也只是為了拖延時間。可是空空現在確實覺得肚子很餓。自登澱證在那間製麵所做烏龍麵給他吃之後,空空就什麼都沒吃過了,也就是說他幾乎已經二十四小時什麼都沒吃。
  先前一下子和疏交手、被她拷問,一下子又是和鵬喜當成砲靶子射,發生了一大堆事情──發生了一大堆悲慘的事情,所以空空根本沒時間去想吃飯的事情。可是等到這時候事情都告一段落之後,『空腹』這種身為人類、身為生物天生自然的情感又浮上心頭。
  這也是少數可以證明空空不是機械人的佐證。
  「吃……吃東西?在這時候吃東西?」
  手袋鵬喜的反應相當意外。
  這也是理所當然。她都已經嚴肅地做好心理準備,結果卻撲了個空,在精神上或許也因此稍微放鬆了些。雖然這不是空空刻意想要的效果──可是接下來空空對鵬喜說的台詞,就是刻意別有企圖了。
  「我第一次和證見面的時候,她也是在討論事情之前先做了點東西給我吃。對我這個外地人,她特地做了一碗好吃的讚歧烏龍麵。所以這次輪到我了,就像證做麵給我吃一樣,我也做點什麼給妳吧。」
  空空巧妙地把鵬喜的同伴證給帶進話題,好封住她的嘴。說起來這算是很狡詐的計策,可是鵬喜似乎很吃這套。或許是因為登澱證的個性不管對誰都喜歡像那樣招待人家吃烏龍麵,並不是因為對象是空空就特別對他好。所以空空說出這段經歷,可能也讓他所說的其他事情可信度也跟著水漲船高。
  而且鵬喜雖然不像空空這麼久沒吃東西,但現在已經是中午,她應該也餓了。不過如果因為空空願意讓俘虜吃東西,鵬喜就毫不懷疑把空空當成『好人』的話,那她也未免太單純了,單純到令人不放心的地步。
  「你說要做點東西,可是你會……」
  「我記得來這間音樂室的半路上好像有一間料理實習室。我去那裡做一點吃的來,妳在這裡等一下好不好?不用擔心,別看我這樣,我對自己的手藝還滿有信心的。」
  「看、看你這樣子……不過你看起來好像的確會做菜。」
  「…………?」
  空空心想會像嗎?這時候他才想起現在自己身上穿著女生的衣服,而且還是蓬鬆鬆、輕飄飄的可愛衣服。也怪不得會鵬喜會認為他看起來有女孩子的興趣、懂得做菜。只不過──
  『篝火』專門負責照顧空空,而她的任務當中就包括幫空空做飯。由此可知空空的料理技能可以說是廢人等級。
  「那我大約一個小時左右回來。」
  空空說完這句話之後不再多說,匆匆走出音樂室,只留下鵬喜一人──雖然他有注意自己的腳步不要太快,讓鵬喜以為自己好像在逃避什麼。但或許步伐還是快了點也說不定。
  如果只是要果腹的話,空空的背包裡就有類似從前稱為兵糧丸的乾糧,只要拿出來兩個人分著吃就可以撐好一陣子。可是他說要做菜主要還是為了拖延時間,所以當然不能吃那個。
  空空如無頭蒼蠅般漫無目的地前往料理實習室──他剛才說往音樂室的半路上看到料理實習室當然是唬人的。而且就算真的到了料理實習室,接下來他也沒有任何計畫……不,還是別這麼消極了。怕什麼,雖然沒下過廚,可是『那個人』與『篝火』烹飪的時候他一直都在看,進了廚房之後總有辦法的。
  與其想這些事,現在他應該思考、應該煩惱的是如何把鵬喜的問題敷衍過去。
  關於翻看疏裙子的事情暫時找個理由說是為了尋找犯人。可是他要如何說明當時為什麼身上只有一件內褲,而且滿身是血呢。
  另外還有一件事鵬喜沒提,可能她也還沒注意到。那棟現在已經崩垮的校舍頂樓走廊上,為什麼玻璃碎片會像那樣撒得到處都是──為什麼頂樓走廊上的窗戶全都被打破。空空也得把這些問題的回答先準備好才行。
  校方好像把專用教室都集中安排在這棟校舍,料理實習室就在音樂室的樓下。順利找到料理實習室讓空空鬆了一口氣。
  可能是因為管樂社早上有晨練,音樂教室的門開著。可是因為料理實習室平時不會常常使用,所以教室門上了鎖。
  空空毫不猶豫就拿短斧『切斷王』把門鎖砸壞。
  他這樣破門,有些系統會警鈴聲大作,然後會有保全公司的人趕來。就算真的有人來,空空也覺得來個保全總比來個魔法少女好。
  幸好沒有警鈴聲響。
  空空把拉門向內推倒,走進料理實習室──裡面當然沒有人。
  「呼……」
  順帶一提,音樂教室的門還是開著的──他不曉得鑰匙在哪裡,而且也不打算拿什麼棒子卡住門,讓門打不開。
  而且鵬喜的手腳都能自由活動。
  空空完全放任鵬喜自由,就這麼離開音樂室──這當然不是因為他匆忙之間忘了。他離開音樂室放任鵬喜自由是有明確的理由。
  不,或許這也算不上什麼理由,不過確實很明確──空空這時候放她一個人任意活動,離開音樂室來做菜,想要用這種方式表現自己對她的信任。
  當然空空不是真的信任她。
  這只是一種表態而已。
  或者說──是一場賭局。
  站在手袋鵬喜的角度來看,就立場來說自己應該還是『俘虜』之身。可是空空卻沒有綁住她的手腳,把她獨自一個人留在音樂室裡。她反而會感到不安吧──要是她多心想得深一點,可能會覺得輕舉妄動有危險。
  要是最後空空端著美味的料理(如果他做得出來)回到音樂室,根本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話,那麼鵬喜『莫須有疑心』的罪惡感就會連帶降低她對空空的反感……也說不定。這是空空淡淡的期待。
  第一個原因是有這種帶著戰略性質,與鵬喜勾心鬥角的意義。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對空空來說這也是一種試金石──應該說是實驗還是考驗呢?
  在這種情況下要是手袋鵬喜逃跑的話,那麼即便只是一時之間的關係,總之他們兩人不可能一起合作了──這是空空和鵬喜交談到現在之後他個人的判斷。
  空空已經把鵬喜脫下來的服裝放進背包,一起拿到料理實習室來了,所以可以自由活動的鵬喜不會再度對空空發動攻擊……在這樣的前提下,屆時她會做出什麼舉動?
  空空就是想測試這件事。
  要是她在這時候逃走,可能就代表兩人沒有緣分吧……應該要當作她沒有能力和空空一起並肩作戰。雖然證說過合作是不可或缺的,可是這不代表隨便找誰當合作夥伴都行。
  證自己也是在看到空空獨立躲開最初的陷阱之後才現身找他搭訕的──雖然兩者不盡相同,但空空也想趁這個機會測試測試鵬喜。
  這樣做或許很自以為是……
  空空想要看看鵬喜在這種情況下是否有足夠的氣魄、鬥志又或是臉皮好好利用自己,無論把他當作情報來源也好、合作夥伴也罷……
  就算鵬喜個性不那麼積極,至少如果她真的很想知道到底疏以及證發生了什麼事,應該不會在這時候逃跑才對……
  就這方面來說,空空想要的可能是一個能夠信任她的理由。
  「不過老實說……我或多或少也期待她能夠溜之大吉吧。」
  空空吐露心聲。
  這是因為就算他再怎麼裝出一副老謀深算的模樣,但還是得在一個小時內想出為什麼自己當時全身半裸又渾身是血的理由,而且還得做出一道料理。
  要是能想辦法和『篝火』聯繫上,應該可以請她教自己一道能輕易做成的菜色──但要是因為這樣爆炸而死的話,那可不是鬧著玩的。空空心裡這樣想著,完全不知道他的部下『篝火』現在情況如何。他的想像力本來就很貧乏,怎麼可能知道自己的部下現在正在和不明室的室長、左在存的媽媽接觸。
  空空原本還以為只要到料理實習室一定會有冰箱,可是卻找不到。瓦斯爐與自來水還可以使用,菜刀與餐具等等也找到了。可是如果沒有食材的話,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
  要是沒有食材,空空不得已也只好直接把乾糧拿出來。只是他內心裡總覺得吃乾糧當作料理很乏味。
  要是平常的空空根本不會要求料理要有什麼風味。可是證做給他吃的烏龍麵風味絕佳、齒頰留香,現在仍記憶猶新。既然他現在要有樣學樣親手做菜給鵬喜吃,就算廚藝不佳,多少還是想努力看看。
  這時候空空靈機一動,回想起曾經聽過去的棒球社學長說過一件事。那時候大家練習練到筋疲力竭,聽到學弟在喊餓,於是某個人就半開玩笑地說『乾脆去料理實習室捏個飯糰吧』。當時好像有另一個人說如果要去料理實習室的話,冰箱是放在準備室裡……
  空空就讀的國中如今已經從地球上消失,那或許是空空學校特有的習慣。可是仔細想想,料理道具也就算了,像冰箱這類的設備似乎應該放在準備室裡管理才對──而且空空上小學的時候體驗過的料理實習課,就是學生各自從家裡帶食材來。
  然後肉類這些必須得放進冰箱裡冷藏的食材,好像就交給老師保管──那時候空空也沒去理會食材交給老師之後怎麼樣了,說不定給老師保管的東西全都收進準備室的冰箱裡。
  假設冰箱真的在準備室,也不知道裡面有沒有東西。就算有,也不知道是不是還在保存期限內。不過空空心想坐而言不如起而行,這次也不管有沒有上鎖,直接就把料理實習室通往準備室的門砸毀。
  空空不久之前還是個國中生,以他的認知來說無論準備室是哪種專用教室,都是只有被選中的人才能進入的場所。所以當他要踏進去的時候,竟然異於往常地有些慌了手腳。
  與其說是異如往常,他在一些奇怪的地方上倒像個孩子一樣。
  不,實際上空空就是個孩子、是個少年──只是現在被迫用不像孩子的方式生活而已。
  令人意外的是真的有冰箱。
  而且還是相當巨大的大型冰箱──大小比家庭用的冰箱更大上許多,感覺好像是商業用的冰箱,那麼擺在冰箱旁邊的應該就是冷凍櫃了吧。
  空空心想自己真是走運。
  這場逃脫遊戲在四國開始之後已經過了一個星期,冰箱裡的食材很有可能處於危險狀態。想到這一點,廚藝不精的空空實在不太想用裡面的食材。
  對於廚藝精深的人來說,過期的食材其實也就是過期而已,可是空空對自己的廚藝很沒信心,就連這一點都不知道。
  這樣的話,有冷凍食品可真是謝天謝地了。
  不,說不定雖然有冷凍櫃,可是裡面卻空空如也……
  昨天晚上空空為了和疏對決的時候,把教室與走廊的斷路器切斷。不過校舍不同,這裡的冰箱與冷凍櫃應該還是有持續運轉才對──空空一邊祈求一定要繼續運轉。一邊伸手抓住冰箱門與冷凍櫃門。
  這時候空空不是一次開一邊而是兩邊門一起開,從這一點就知道他對料理多麼一竅不通了。
  冰箱與冷凍櫃存放的食物比想像中還少,不過幸好不是空的──肉類、蔬菜、魚、雞蛋還有調味料等等,需要的東西看起來都一應俱全。可能是因為冰箱本身太大,所以才會覺得裡面東西很少。
  考慮到食材可能已經腐壞,空空還是想以冷凍櫃裡的食材為主──他曾經聽說雞蛋可以存放好一段時日,如果只是這段時間應該還可以用。如果不考慮他不曉得該如何調理的話──
  在漫畫或是動畫裡總是少不了有那種廚藝很爛的角色登場。那些男生或是女生做菜做到鍋子爆炸,或是做出來的料理難吃到可以殺人。但在現實生活當中要像他們那樣可沒那麼簡單──因為真正不懂得做菜的人會像空空現在一樣,打開冰箱門之後整個人就僵住了。
  全身無法動彈。
  廚藝這麼差勁,虧他還想做菜給鵬喜吃。
  「乾脆去圖書室一趟……借本食譜來看好了……」
  雖然空空想到這種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但他不認為國中的圖書室裡會有食譜。而且廚藝差勁的人就是因為一邊看食譜一邊做也做不出來,所以才叫廚藝差勁。
  「總之……先剁碎之後拿去燒燒看好了……」
  把炒菜說成燒,由此來看就知道空空的手藝已經是山窮水盡、窮途末路。不過他還是把好像能用的食材從冰箱與冷凍櫃裡捧出來,結果門也沒關上就回到實習室去──門沒關上的冰箱與冷凍櫃立刻就發出嗶嗶的警報聲響。
  一開始空空還當真不知道為什麼會發出這種警報聲。經過一番推理之後,他先把食材放到桌上才又回到準備室關門。
  關門之餘,他還順便稍微看了一圈,心想準備室裡說不定會有什麼可用的東西──用在料理的用途以外,也就是說找找看有什麼東西能夠在突破這場逃脫遊戲時派得上用場。不過很不巧的,他沒有找到可用之物。
  原本以為這裡是只有被選中之人才能進入的特殊場所、聖域,可是實際進來一看才發現也不過只是普通的房間而已──不過這世上大部分的事物都是這樣吧。神祕的房間就是因為祕而不宣才顯得神祕。
  「……那些女孩的魔法也一樣嗎?」
  空空思考道。
  該怎麼形容呢?那些女孩子──『Metaphor』、『Pathos』與『Stroke』好像的確不認為自己使用的魔法有什麼神奇。
  她們把那些魔法都視為理所當然。
  當然她們似乎也知道空空這些外地人不會魔法──但是對於自己『會用魔法』的技能,她們只當作是一種個性,就和『身高比較高』、『指甲長得比較長』沒兩樣。
  正因為價值觀、常識與空空這些外地人大相逕庭,才讓『魔法少女』罩上了一層神祕面紗──但只要知道是這麼一回事,說不定會覺得很無趣、大為掃興。
  空空已經遇到第三個魔法少女,似乎已經習慣許多了──對於魔法本身之後可能也會完全習慣,能夠應付自如。不過前提是他必須活到那時候,而且他也不想為了適應魔法和剩下十七位魔法少女打照面或是交手。
  就算十七位魔法少女是空空想太多,有所誤會。但從『Stroke』親口說的話至少百分之百確定還有『Collagen』與『Pumpkin』兩位魔法少女。既然她們都是同一隊裡的隊友,或許會和『Stroke』有一樣的誤解,出手攻擊空空也說不定。這些都不只是什麼可能性而已,而是不爭的事實。
  不,嚴格說起來雖然鵬喜自己認為『Pumpkin』不會來救援、覺得她不是那種人……可是再怎麼說,她們彼此都是隊友。
  總之這些問題的結論,就是要在碰上那兩位魔法少女之前,和『Stroke』建立起近乎完全緊密的信賴關係──不對,就算不是信賴關係也無妨,至少得建立起穩定的關係。
  鵬喜答應在『Collagen』來救人之前一起合作,而空空得努力讓這項友好契約到了那時候還能重新換約。
  「有好多事想問個清楚啊……多到如山高了。可是就算問了她,我想那女孩應該也不可能什麼都知道,而且對她自己不瞭解的事情恐怕也不會多加思索吧……」
  這時空空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沒問鵬喜她幾歲。人家可能會說這種情況下年齡幾歲根本沒有意義,可是對於未成年的小孩子來說,年紀差個一、二歲就差很多了。差別比大人想像得還更大上許多。空空愈來愈覺得鵬喜幾歲的問題說不定至關緊要──她的年紀比空空年長或是年幼幾歲,甚至會影響今後和空空之間的關係。
  空空隱隱覺得鵬喜應該和自己同年或是比自己小一點。
  但要是鵬喜比空空還小的話,那她的年紀以一般社會上來說,就相當於只是個小學生了──不,她是小學生也無所謂。空空不是那種見識短淺的人,說什麼小學生不可能加入絕對和平聯盟這種組織之類的話──因為地球鏖滅軍之前也有從小學生時期就表現相當優異的戰士『蒟篛』。
  只是不管由誰來編隊,會有人把國中生與小學生湊在一起編成一支隊伍嗎?對一個隸屬於特殊組織的人,或許不適合以學年大小來衡量對待……再說還有另一種可能性,那就是最初隊員全都是小學生,可是隨著時間過去之後,現在只剩下一個小學生而已。
  視『Collagen』與『Pumpkin』的年齡而定,說實在的空空還不能百分之百排除隊上超過一半的人都是小學生的可能性──不過別看鵬喜那樣,搞不好她既不是同年也不是小妹妹,年紀根本比自己還大。他愈想愈覺得這種可能性不低。
  認為鵬喜同年或是年齡偏低只是出自於感覺而已,可是認為她的年齡比較大,則是可以從她說的話中找到理論性的根據。
  鵬喜稱呼疏為『小疏』──空空多少也認為這種稱呼可能只是表示兩人彼此很親密,已經超越上下輩的關係。可是換個想法,也可以認為單純只是因為鵬喜把疏當成晚輩,所以稱呼她的時候才會加個『小』字。
  雖然現在疏才是值得信賴的王牌,可是說不定以前是年長的鵬喜在照顧她──要是這樣的話,鵬喜可能不只和疏同年,搞不好比她還更年長。
  要真是如此,那可就嚇人了。
  看她那樣子──那種個性與態度,年紀竟然比空空年長──就算機率不大,可是一旦知道真有這種可能性,而且還有憑有據,不知為何竟然讓空空對手袋鵬喜的好感更增。
  這個遊戲的系統設定到底是怎麼回事?
  空空自己沒有自覺。就算有人指出來告訴他,他應該也會否認到底──如果有誰是例外,恐怕也只有飢皿木博士而已了──說不定空空對年長的姊姊比較沒有抵抗力。至少拿『那個人』與花屋瀟的例子來說確實可以這麼說──
  「……在鍋子裡裝水,然後把切到適當大小的蔬菜一股腦隨便扔進去燉煮……這樣應該就可以做出稱得上是料理的東西吧?我對料理的味道也不是很精通,如果騙她這是哪個都道府縣的鄉土料理,她聽了應該會接受吧。」
  這種說法真不知道該說冒犯了鄉土料理還是冒犯了鵬喜,空空一邊用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為自己辯護,一邊思考調理計畫。照他這種亂無章法的原創菜單,可能只會做出沒有味道的燉鍋。可是這幾乎是空空出生以來第一次下廚,要期待他知道如何使用調味料恐怕還真有點沒道理。
  有一句話叫做料理的『SA』、『SI』、『SU』、『SE』、『SO』。『SA』就是砂糖(SATOU)的『SA』;『SI』是鹽巴(SIO)的『SI』;『SU』顧名思義就是指醋(SU);醬油的『SE』多少有些硬把兩者扯在一起,至於味噌(MISO)的『SO』完全就是硬拗了──空空的腦袋裡雖然有這些知識,可是沒有和腦部裡的神經突觸連接起來。
  空空取出砧板,第一步先開始切菜。他先從蔬菜下手,是因為認為菜刀可能切不開冷凍肉。至於那些冷凍肉,他打算之後用瓦斯爐先熱一熱解凍。這種調理方法雖然新穎,不過反正都能去冰。
  先不管肉類或是魚類,空空心想應該可以從外觀判斷放在蔬果室裡的蔬菜有沒有壞掉,於是在砧板上刷刷地切了起來。雖然這把菜刀不是自動操縱,但他使用刀具的手法已經很熟練。只是在使用前沒有用水先把道具清洗一番,在衛生層面上會是大問題。
  說到問題,空空想先預先把自己心中的問號釐清一番──只要想到適當的『理由』解釋為什麼他那時候會半裸著身子,就算有日期限制,但好歹可以和鵬喜建立情報交換的溝通橋梁。他當然會努力讓這層關係延續下去,可是考慮到努力不見得會有回報,合作關係成立後他想盡早把心中的問號解決掉。
  空空簡單地編上編號,首先浮出腦海『想要知道的事情』就是──
  ①魔法是什麼。
  ②這場逃脫遊戲的詳細規則。
  ③她們這些魔法少女的真面目。
  大致區分就是這三類。這些編號當中還有更細更多的問號存在──感覺好像每知道一件事,就會有更多疑問跟著冒出來。
  一方面為了不要再重蹈證那時候的錯誤,問問題的順序最好多加注意──之前就是因為空空太在意魔法是什麼東西,導致在他詢問逃脫遊戲的規則之前,證就先爆頭而死了。
  證自己也曾經說過,如果空空要活命的話②比第①和③更重要──好在空空已經愈來愈習慣這個『擁有魔法概念的世界』,就算不懂魔法是什麼,也不會一頭熱地想要探個究竟了。
  首先要從鵬喜口中問出的情報是②……
  如果想要打聽出遊戲規則的情報,空空最好趁這段調理時間先把疏身後留下來的遺產,也就是那本便箋本先看個幾條。
  既然兩人是同一陣線的關係,總不能老是空空單方面問問題。
  鵬喜是不是也把便箋本藏在身上的某處?至少在叫她換下魔法少女服裝的時候,空空曾經把鵬喜脫到只剩內衣──也就是已經搜過她的身了,不過沒有找到那種類似小抄的東西。
  就空空的感覺來說,檢驗女孩子的屍體找東西和在活生生的女孩身上摸索找東西,兩者的意義完全不一樣,所以他也沒有真搜得那麼仔細。
  一般人應該是比較忌諱碰觸屍體,可是空空反而是接觸活人的時候比較戰戰兢兢,這或許可以說是空空的特別之處吧──只是雖然沒有全身上下裡外都搜個遍,要是真的有便箋本的話,以目前自己心理狀態也不太可能會沒發現。
  這麼一來比較可能的理由,就是在空空用短斧『切斷王』從背後指著鵬喜,然後把她帶往音樂室的途中,鵬喜趁著他沒注意的時候把便箋本藏起來了。
  不,空空也不確定是不是便箋本──也有可能是數據紀錄媒體──而且那樣子還比較好藏──因為當時空空對鵬喜來說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鵬喜不願意自己與同伴收集的規則被奪走,就算豁出性命不要,至少最後也要拚著給空空一點顏色瞧瞧,所以把收集到的規則給拋棄了。這也不是沒可能。
  非常衝動的可能性。
  比起什麼手袋鵬喜的記憶力驚人,記規則不用便箋本聽起來的說法,這種衝動的可能性還比較現實。照這麼說來,目前可想到最糟糕的情況──也就是最終空空還是無法給鵬喜一個滿意的答覆,無法獲得她的信任,兩人的合作也破局的情況──但要是能發現她的便箋本或者是記憶體的話也是一大斬獲。
  至少能夠解開②號疑問。
  ……不對,最糟糕的情況應該是現在讓鵬喜自由活動的時候,她趁機取回便箋本,然後與兩位同伴會合,三人聯手反擊空空才對……不過因為這是一場賭局,所以空空也就裝出不掛懷的模樣,當作這是當然應該承擔的風險。
  怕什麼,雖然她們有三個人,鵬喜的魔法少女服裝已經被空空繳下,她沒有戰鬥能力。而且『Collagen』與『Pumpkin』兩人當中,『Pumpkin』好像不是那種能夠與人組隊的人……
  那麼實際上空空只要應付『Collagen』就可以,他甚至都想告訴對方妳們儘管放馬過來了──可是之後空空就會知道這麼想根本是嚴重的失敗、天大的誤會。
  空空把鍋子裡裝水,放到瓦斯爐上。
  這時候他採取的一連串步驟相當令人匪夷所思,首先他把什麼都沒放的瓦斯爐打開,毫無意義地確認了一下爐火的情況,然後在上面擺了一個什麼都沒裝的空鍋,也就是所謂的乾燒,非常危險。而且放上去的明明是煮鍋,他卻在裡面倒油。最後又用沒洗過的杯子從水龍頭裡重複裝水倒進鍋裡──杯子只是普通的水杯,沒有計算液體容量的功能,所以他也沒有調整過倒進去的水量。
  只要想到空空身為英雄時辦事多麼俐落,排除任何多餘要素的戰鬥方式以及徹底追求合理與效率的生存執著,很難想像他做起料理來竟然笨拙到這種地步,而且還這麼危險。可是他本人毫無自覺,反而以為自己就像平常作戰的時候一樣,手腳俐落、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追求合理與效率──站在旁人的角度來看,恐怕找不到比這更可笑的事了。至於把旁邊另一個瓦斯爐點著,在上面讓冷凍肉解凍,對他來說也是很有效率的行為。
  空空這麼做的樣子看起來很滑稽,可是另一方面這幅光景也可以說他這個人──這個在地球鏖滅軍被奉為救世主,甚至獲得第九機動室室長頭銜的人,其實是個擁有多種樣貌的小孩子。
  事實上看起來的確也挺可愛的。
  因為雖然只抱著渺茫的一絲希望,但他確實期待自己笨手笨腳做出來的料理,或許能夠讓那個怯生生的少女打開心房──
  「……對了。」
  空空喊了一聲。
  因為空空就是空空──因為他是這個故事的主角,所以會在這時候想到一個不太可愛的點子。
  「把那個精神屏蔽劑加進這道料理如何……這樣的話,那個精神不安定的女生或許也可以靜下心來……」
  空空自言自語道,彷彿想到一個相當正常又聰明的點子。可是他說的話其實和餵俘虜吃自白劑好問出情報這種做法沒什麼兩樣。
  站在人道的角度,空空當然不能這麼做──可是空空在如今的四國的所作所為,還有他自己身為地球鏖滅軍戰士的所作所為都早已偏離正道頗遠,這時候還談人道有什麼意義嗎?
  無論如何,再這麼下去空空很有可能真的會付諸行動──這樣能夠讓鵬喜冷靜下來,他反而還認為自己在做一件好事──但這時候有人出面阻止了他。
  這種藥吃下去不會出人命,特別對空空更是一點效果都沒有,所以只要當著鵬喜的面就像試毒一樣從相同的鍋子裡取用食物的話,她應該也會毫無防備地把藥效成分給吃下肚去。這樣一來不用勉強擠出一個讓鵬喜『能夠滿意的理由』,或許就可以強行讓因為吃了藥而失去情感起伏的她能夠心服。空空都已經想出很具體的盤算了。可是在千鈞一髮之際,有個人制止了他。
  可是竟然有人出面制止他?
  在這種情況下,究竟是誰?
  到底是什麼人制止了空空呢?
  「勸你還是別這麼做。」
  如果那個女孩──那個『魔法少女』是從空空背後對他說話的話,或許空空還不會這麼驚訝,因為前不久自己才對鵬喜做過相同的事情。搞不好他還會覺得『妳也未免太慢了』,甚至可能還會得意洋洋地想『同樣的事情我幾個小時之前就已經做過啦』──不過空空不是這種人就是了。
  可是這時候讓空空驚訝的真正原因──
  是因為『她』並非站在身後,而是在自己的面前──那個穿著魔法少女服裝的魔法少女不是站在什麼後面的正面,而是真正的正面。
  身子倚靠在牆壁上,神態悠然。
  該怎麼形容呢,她臉上雖然帶著笑容,可是那種笑意不是微笑,更像是嘲笑。她就站在那邊,顯然在嘲笑空空。
  那張笑容好像面具般貼在臉上,空空想像不到那張臉做出其他表情會是什麼樣子。
  「…………」
  空空正在烤冷凍肉的手就這樣停著,雙眼看著那女孩,一邊心想她到底在那裡站了多久?什麼時候出現在那裡──又打算在那裡待到什麼時候。
  要是把現在的狀況當成兩名西部槍手彼此對峙的話,那麼兩手拿著東西的空空顯然落於下風。
  「怎麼不回答?我剛才說『勸你還是別這麼做』喔──不管你要罷手還是要繼續,禮貌上總是要表明自己的想法才對吧?女裝少年。」
  「啊……呃。」
  聽到人家叫他女裝少年,心中的反感反而讓空空回過神來。一部分的原因或許也是因為那女孩的語氣過度玩世不恭,即使像常人說話也帶著一種頹廢感,空空第一次聽到覺得很新鮮也說不定。
  他心想為什麼那女孩看起來那麼懶洋洋的,說起話來這麼憊懶──雖然她催促空空應聲,可是要是妳那麼懶得說話的話,何必要勉強開口。
  空空這麼心想。
  「……妳說要我別這麼做。」
  總之空空先回問她。
  他直覺認為這樣沉默下去不好。
  「是指什麼事?」
  「你剛才不是才自言自語說了嗎?說要在料理裡面下毒什麼的──勸你別這麼做,最好別這麼做才不會有事。我可是出於好心給你建議耶──其實你最好還是連料理都別做了。憑你這種烹飪功夫,不管做出來是什麼東西都像是毒藥一樣。」
  「…………?」
  「看你好像不知道,姊姊我就免費告訴你一件事。在現在的四國,給人下毒可是違反規則喔。」
  「!」
  聽到她這樣一說,空空渾身都僵住了。
  規則、禁止事項。
  這是現今在四國進行的逃脫遊戲的骨幹──讓四國居民幾乎全數消滅。
  「如果不想死的話,現在就把瓦斯爐給關了。」
  「……好。」
  空空點頭,他也只能乖乖點頭了。
  他依言把瓦斯爐的爐火關掉。
  冷凍肉還有大半沒有解凍,鍋子裡的水連煮都沒煮開。空空這次連初學者都不如的料理經驗就這樣半途而廢。
  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少女』剛才好像說了一句非常失禮的話,說什麼空空做的料理就算沒有加精神屏蔽劑也像是毒藥一樣……雖然不曉得那女孩從什麼時候開始站在那裡看,不過客觀上來說,如果她真的看了空空料理的『手藝』,那也難怪她會這麼說。
  規則。
  在一個完全預料之外的時候,意外得知一項逃脫遊戲的禁止事項,反倒讓空空感到困惑。
  空空凡事喜好預定和諧,對他來說,意外的發展反而是一種恐懼。
  雖然害怕,但他還是想了一想。
  登澱證之所以會爆頭而亡,會不會就是因為她在給空空吃的烏龍麵中下了毒?
  可是空空認為那應該不可能。
  不是她沒有下毒,而是她不可能這麼做。
  這並不是因為那碗烏龍麵好吃到無與倫比的地步。
  應該也有些毒素為了讓被害者容易吃下肚,可以讓加進去的食物更加美味。
  要是問問地球鏖滅軍的開發部,他們肯定可以洋洋灑灑列出超過一打像這樣配製出來的毒藥。
  所以從味道吃不出來有沒有下毒。
  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為之後空空不覺得身體有什麼異常──可是就他看來,那個叫做登澱證的魔法少女說起讚歧烏龍麵的時候頗為自豪,應該不太可能會自己下毒玷汙她最引以為傲的烏龍麵才對。
  不管她對空空怎麼樣心懷不軌。
  即使她原本有意把空空當成『擋箭牌』利用也一樣。
  不知為何,空空就是能夠這樣一口咬定。
  不對,他並不是『不知為何』,其實理論性的理由要找還是找得出來。在證請空空吃麵之後直到她爆頭而亡,中間的時間未免相隔太久。雖然空空有想到這個理由,不過在這種情況下多少有些牽強附會。
  「妳……」
  空空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境、內心的波動。
  不過這畢竟是他遇到登澱證之後,第一個親口告訴他禁止事項的人,所以他忍不住開口問道:
  「妳是……魔法少女『Collagen』吧?」
  忍不住這麼問道。
  空空的用字遣詞變得很客氣,不是因為對方在他觸犯規則之前先拉他一把,救了他一命。
  而是因為她看起來明顯比證、疏以及鵬喜年長。
  就算穿著相同的魔法少女服裝,但看起來差不多是高中生年紀──身高也比空空高上兩個頭。要是給那女孩抱在懷裡,空空的臉正好就埋在人家的胸口。
  空空不曉得她意欲為何。
  他不曉得那女孩為什麼把規則告訴自己,也不曉得她為什麼要站在那裡。
  真要這樣說的話,空空也知道她告訴自己的規則是不是真的。
  可以確定的是,站在她的立場其實有機會可以對空空暗施偷襲,可是卻沒這麼做。她應該是聽到或看到『Stroke』徹底破壞校舍時的聲響光影才來的吧。應該是前來拯救同伴的魔法少女『Collagen』開口:
  「我不是。」
  ──這麼說道。
  她緩緩地搖搖頭。
  臉上笑容依舊。
  「我是『Pumpkin』……魔法少女『Pumpkin』。」
  「Pump……」
  「如果你要找『Collagen』的話,她現在──」
  那個不是『Collagen』的魔法少女『Pumpkin』語氣憊懶,好像在說一件世上每天都在發生的平凡事情一般,情緒沒有任何變化,接著這麼說道:
  「──正在音樂室殺害被囚禁的魔法少女『Stroke』喔。」


  第八回 Pumpkin解謎!魔法與謎底解開之時

  0

  人是可以改變的。
  但卻不見得會恢復。

  1

  空空空選擇在四國降落的地點香川縣,以鮮少發生災害聞名,在全國一都一道二府四十三縣當中也是名列前茅──不過這當然是在全球性災難『巨聲悲鳴』發生之前的說法。
  那場大災難沒有地域性的差別,各地的被害程度也看不到有顯著差異。就這個意義上來說,機率分布得相當平均──而那聲悲鳴如同地球敲響的警鐘,把人類過去遭遇的自然災害全都比下去,讓一切變得稀鬆平常。
  話雖如此、雖然如此──
  還沒把日本地理學透徹的空空少年當然不會有這些事前知識,可是他到達四國之後不到兩天就遭遇種種悲劇,而這些事情要是發生在一個過去很少發生災害的地方,或許會讓他感覺未免太莫名其妙。
  不對。
  空空空怎麼可能會感覺莫名其妙。
  他是一個沒有感覺的少年──任何感情、任何一點情緒都沒有的少年。所以感覺莫名其妙的應該反而是香川縣這邊吧。
  這不是指香川縣的土地──而是在這個地方參加遊戲的魔法少女可能會覺得莫名其妙、深深感到莫名其妙──包括『Metaphor』、『Pathos』、『Stroke』。
  還有『Collagen』與『Pumpkin』。
  這些魔法少女們。
  空空還不知道過去她們在這片土地用什麼方式進行什麼樣的遊戲,但無論如何,空空一到四國來沒多久,她們當中就有兩個人GAME OVER。
  這些女孩都擁有可怕的魔法力量,照理說應該已經超越科技的範疇。
  如果這不叫莫名其妙,那什麼才叫莫名其妙──如果是空空的話,他可能還會冷靜地說『魔法比較莫名其妙』。可是對這些女孩來說,恐怕沒有什麼事情比空空空更加莫名其妙了。對香川縣來說,空空就像是──
  一場從天而降的災難。
  他莫名其妙、不由分說,徹頭徹尾就是一場災難,耳裡根本聽不進去少女們的悲鳴──可是在這片土地上空空不是英雄,對他來說或許是一種幸運。
  空空一直以來受盡吹捧,早就覺得很困擾了。
  在這裡沒有那種緊緊束縛著他的『英雄崇拜』──或許空空會在這次經驗、這場冒險當中,學習到『同樣的人在不同的立場看起來也不一樣』,這種再理所當然不過的道理。
  而不是學到什麼魔法。
  假使空空學到這種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道理──那麼那些魔法少女會從空空空這場災難當中學習到什麼呢?
  她們會看見什麼、聽見什麼、失去什麼當作代價──然後又得到什麼呢?
  那些女孩為了生存拚命努力。
  空空究竟能不能了解她們的心聲呢?
  不,在那之前──
  面對這場從天而降的災難,剩下三位魔法少女究竟還能保住性命嗎──

  2

  「正在殺害……?」
  說實在的。
  空空不是沒聽見『Pumpkin』剛才說什麼,但這女孩突然出現,空空需要一點時間冷靜、需要一點時間觀察她,所以才這樣把人家說的話又重複一次。
  「妳說『Collagen』正在殺害『Stroke』?這怎麼可能……」
  「你說怎麼可能……但你又怎麼知道不可能?」
  那個女孩──魔法少女『Pumpkin』如訕笑般說道。
  老實說,空空不知道先前他遇到的魔法少女使用的代號名稱到底是什麼意思──應該說他不得不認為,這些魔法少女是故意取個沒有意思的名稱。
  遇到『Metaphor』與『Pathos』的時候,空空還隱約認為應該是根據某些思想性概念所取的名稱。可是『Stroke』這個名字他覺得有點不太符合這種路線,至於『Collagen』更是讓他懷疑是不是自己耳背聽錯了。
  但是『Pumpkin』這個名字──
  空空覺得自己好像或多或少知道這個少女報上的代號名稱是從何而來──說不定可能猜錯,也可能只是歪打正著。不過這個名稱──
  是出自南瓜那層厚厚的果皮。
  他直覺這麼認為。
  「你應該根本不了解『Collagen』這個人吧?只是從『Stroke』口中聽說過她的個性如何而已──這樣就敢說你很瞭解那個殘酷的孩子嗎?」
  「………」
  她用『殘酷的孩子』來形容。
  這種形容方式確實和空空從『Stroke』──從手袋鵬喜那兒聽到的說法大相逕庭。雖然鵬喜沒有這麼說,可是真要說的話,這種形容反而更符合她口中描述的『Pumpkin』形象……
  「偽裝自己也算是一種能力吧──為了生存、為了讓自己活得更好的能力。要是受到眾人的信賴,在團體中的地位也會比較高嘛。比起凡事都想當老大的『Pathos』,『Collagen』用巧妙的方式控制整個隊伍,其實她更像是隊伍中的老大。不,換句話說這應該就代表老大不等同於隊長──你認為呢?」
  「我能怎麼認為……」
  如果要問他怎麼認為。
  空空是有一些想法,不過老實說他也只能回答不怎麼認為。
  如果要論聽說,現在眼前這個女孩──『Pumpkin』告訴空空的事情,對他來說同樣也只是『聽說』而已──講得極端一點,空空連她是不是真的『Pumpkin』都不知道。雖然空空不知道說這種謊對這女孩有什麼好處,搞不好她其實不是『Pumpkin』而是『Collagen』也說不定。
  可是……與其在這一點打轉,無論她說的話是真是假,空空認為不如就順著她的意把現在的話題繼續說下去,至少這樣對自己比較有好處。
  如果偽裝自己是一種能力的話,那空空空可是個中翹楚──不過也可以說他只是容易被人家誤會,與『Pumpkin』口中所說『Collagen』的性質可能多少有些不一樣。
  「很不巧,我還不熟悉團體戰,沒有資格談什麼組織論……實際上就連我自己所屬的地球鏖滅軍組織結構,或者該說是體系系統都不太清楚……室長這份工作其實也幾乎都把差事全都扔給部下去處理……」
  空空有意無意地在解釋台詞中加進一段自我介紹。有了上次『Stroke』先前根本不肯聽他自我介紹的經驗,他學到用這種辦法──要是像這樣把訊息情報當成話題的『前提』先說出來的話,可信度多少應該會高一點吧。這種掙扎也挺令人鼻酸的。
  為了調理菜餚,空空把背包與短斧『切斷王』這些裝備都放在稍微離自己有一段距離的地方──雖然只要走個三步就能拿到,但如果『Pumpkin』使用的魔法像『Stroke』一樣也是光束砲的話,他要是輕舉妄動就會立刻『玩完』──不是GAME OVER那種『玩完』。
  至少如果她是和『Pathos』一樣都是精於肉搏戰的話,或許還──不對,不管她打近身還是遠距都沒差。而且重點不是打不打得贏、能不能打,空空覺得想要和『Pumpkin』交手本身就是百害而無一利的想法。
  既然要進行這場逃脫遊戲,那對待『Pumpkin』就應該像對待『Stroke』一樣,應該以和氣的態度去面對人家──既然這樣,就不能讓她對自己說的話產生懷疑。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空空小心翼翼地不讓『Pumpkin』產生任何疑心,所以才盡量避免太直接介紹自己的身分──『Pumpkin』聽了之後也只是面帶微笑,而且還是那種充滿傲氣的微笑。
  「『Pumpkin』小姐──」
  要是她不回答,就沒辦法揣測她真正的意圖。
  別說不知道『Pumpkin』怎麼看待自己,空空根本不知道她現在想些什麼,為什麼要像這樣找他攀談──告訴他對別人下『毒』是違反規則。
  這麼多事情都不知道,空空覺得自己現在置身在一個非常不穩固的環境當中──不,如果要這麼說的話,他不知道的豈止是香川縣而已,根本可以說對現在的四國一無所知。
  空空這麼想,然後開口問道:
  「妳現在說起『SUMMER』隊的事情好像一副事不關己似的……難道妳不是隊上的老大也不是隊長嗎?可是妳看起來──」
  「可是我看起來──」
  『Pumpkin』半途插嘴,打斷空空說話。
  她的語氣帶著幾分促狹。
  「很老氣?」
  「……不,我沒這樣說……」
  不過空空只是沒『Pumpkin』說得那麼直接,想表達的意思確實八九不離十──她怎麼看都比空空年長,行為舉止就像高中生,看起來不太可能在隊伍中毫無發言權。雖然現在的四國沒有高中生也沒有國中生,再說也沒有人規定魔法少女之間一定是年紀小的聽年紀大的……可是──
  「可是……那個……我不認為像妳這樣的人會接受他人指揮或是差遣──」
  「我們兩個前一分鐘才見面,聽你的口氣倒像很了解似的──你看人的眼光這麼精準嗎?」
  「…………」
  看人的眼光。
  要是空空有什麼看人的眼光,就不會變成這樣了──現在應該還在打棒球才對,應該不至於從一個棒球少年變成女裝少年才對。可是──
  「……雖然我沒什麼看人的眼光,完全沒有看人的眼光,但『Pumpkin』小姐,我怎麼看都覺得──」
  「那個『Pumpkin』小姐的稱呼怎麼聽怎麼彆扭。在代號名稱後面加小姐兩個字,聽起來總覺得有點嘲諷的意味,好像被人給看扁了──」
  「喔,可是──」
  「既然這樣,乾脆請你用本名稱呼我可能還比較順耳。」
  「本名?」
  「我叫杵槻鋼矢,鋼鐵箭矢的鋼矢。雖然名字像個男生,不過我和你不一樣,可是如假包換的女孩子──叫我鋼矢就好了。」
  「…………」
  真要說的話,空空聽不懂的不是『鋼矢』,而是『杵槻』這個姓氏。可是撇開這一點不談,先前也陳述過很多次了,他也沒有這種膽子敢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女孩子直呼其名。
  「杵槻小姐。」
  空空這麼說道。
  他這麼稱呼可以說是出於一種很孩子氣的反抗心──或許就算沒有心也會反抗才顯得他孩子氣吧。考慮到這種反抗行為可能會讓他的性命遭到危險,實在值得好好三思。
  不過他隨便猜測的漢字寫法倒是正確的。
  「我怎麼看都覺得杵槻小姐,妳應該不是那種居於人下的人才對……」
  「嗯──」
  看來她果然別無深意(比方說要是空空不叫她鋼矢就會違反規則之類),『Pumpkin』──鋼矢並沒有糾正空空的稱呼方式,卻擺出一副好像在思考的姿勢。
  可能在假裝思考吧。
  「我的確是個性古怪,不太聽從他人指揮……可是像我這種人才不應該當老大或是隊長吧。老大適合給像『Pathos』那樣受到大家愛戴的人去當,而像『Collagen』那樣懂得偽裝自己的人才適合當隊長。」
  「…………」
  「嗯?我感覺你好像很想知道為什麼適合當隊長的人會殺害『Stroke』喔?你是不是這樣想?」
  「這個嘛──」
  要說他不想知道當然是自欺欺人。
  可是問題不是想不想知道,空空更想搞清楚鋼矢說的話是真是假──他不認為撒這種謊有什麼好處,可是這世界上有些人說謊根本不管有沒有好處,單純只是喜歡把人耍得團團轉,眼前的『Pumpkin』看起來也像是這種人。
  說不定『Pumpkin』就是想看空空急忙折回音樂室,嘲笑他的蠢樣。
  不,真要探究的話,說不定這只是一個陷阱──別的事情先不說,光從她身上那套服裝看來,應該可以把她視為是魔法少女隊伍中的一員沒錯,她打的算盤可能是趁空空慌張跑去救『Stroke』的時候,三個人合力一起圍剿也說不定。
  這種詭計反而像是空空會用的伎倆……
  「話說在前頭,『Collagen』只是會偽裝自己,她不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只是因為現在是非常時期,她殺害『Stroke』單純只是為了『損管』而已。」
  「損管……?」
  空空對這種外來名詞懂得不多。從字面上來看,除了管控損害之外應該沒有其他意思──
  「意思就像是調整對敵人造成的傷害……是嗎?」
  「不是不是。所謂的損管就像是調整自己承受的傷害。可以承受多少傷害、何種程度的傷害在容許範圍之內、為了獲得勝利,可以犧牲哪些物事──差不多像這樣吧。簡單說來就是一種放棄努力無損獲勝的思考。就現實面來看,想要勝利又不吃虧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在戰鬥當中,這也算是一種不可或缺的思考方式吧。」
  「…………」
  聽她說得輕描淡寫,空空感覺這種事本來就是這麼一回事,哪裡用得著另外取一個什麼叫做損管的名字。可是仔細一想,以我方的『消耗』為前提訂定作戰計畫,這種戰略真是殘酷。
  空空認為對這種損管機制貫徹最為徹底的,肯定就是地球鏖滅軍了。他們把空空當成對抗地球的強大戰力,不知為了延攬他一個人而殺掉多少人,多到連數都數不清了。
  不,就連這次的作戰也是一樣。
  為了調查四國到底發生什麼狀況,他們認為能夠分派的戰力──能夠利用的戰力就只有空空空一個人,如果會造成更大的犧牲,就會動用『新武器』讓整個四國陸沉。
  這個意思就是說,他們判斷失去空空空還算是可接受的損失,最終損益打平──那麼魔法少女『Collagen』到底把這條損管的『界線』畫在哪裡呢?
  「雖然用這種戰略性的措辭掩飾……簡單來說,那個『Collagen』就是去把失去利用價值的夥伴收拾掉對吧?」
  「還收拾呢,這種字眼好像漫畫一樣。哈哈……」
  杵槻輕笑兩聲。
  她好像覺得空空的用詞像漫畫一樣很好笑。也不想想她本人的打扮就像個漫畫人物。
  「把失去利用價值的同伴收拾掉,這種做法確實也可行──也的確有些人會做這種事。可是這個理由還不夠合理。」
  「不夠──合理。」
  「你想想嘛。『Stroke』輸給了你又被囚禁,可能確實已經『失去利用價值』,已經『沒了價值』。但如果只是沒了利用價值,根本不需要像你說的把她『收拾』掉,只要不管她就好了……沒有價值的同伴只要排除在隊伍之外就好了。」
  「…………」
  空空認為這種想法也滿冷酷無情的──可是她說得沒錯,如果『Collagen』就如『Stroke』期待的那樣來『救人』那也就罷了,至少比『專程跑這一趟來殺人』合理。
  那為什麼『Collagen』不這麼做?
  不,站在空空的立場,讓他摸不透的不是素未謀面的『Collagen』,而是站在眼前這位他首次遇到願意把許多事情『告訴』他、講個明白的魔法少女『Pumpkin』──杵槻鋼矢。
  「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心想為什麼『Collagen』要殺害『Stroke』對不對?」
  「……這個嘛。」
  把情報當成對話的前提說出來,讓這項情報聽起來就像真的一樣,這是空空剛才自我介紹時才用過的說話技巧。空空忽然心想,說不定她也用這種手法想要讓自己相信這項『前提』──不過在這時候懷疑這件事,對整個情況沒有任何幫助。
  最好的方法還是記住她可能在耍花招,然後繼續和她談下去。
  「因為……她不光只是沒有利用價值而已嗎?」
  「答對了。」
  空空心想原來這個人也會點頭啊。
  「不只沒有利用價值,而且還會變成沉重的負擔,扯自己人的後腿。像這種麻煩的夥伴──也是啦,總是得收拾掉對吧。有一句話形容這種情況是怎麼說的──『不怕神一般的敵人,只怕豬一般的隊友』對吧?如果一加一等於五或是十才是一般的團隊應有的表現,可是這世上就是有些人擁有的數值不是一,而是負一或是負一百──」
  「……負一百。」
  哪種人會是負一百?
  鋼矢的比喻太極端了──或者她心裡已經有數,知道那個數值『負一百』的人是誰?目前空空還不認為『Stroke』有這麼糟糕……
  應該說他不太同意『Stroke』對『Collagen』有害而無利──『Stroke』的魔法所施展出來的『光束砲』是那樣地可怕。
  那場戰鬥就連空空幾乎都已經打輸了……不對。
  「不對……會不會因為是我的關係?」
  「嗯?你怎麼了?空空小弟。」
  「沒什麼,我在自言自……」
  空空一邊說自己在自言自語,立即發現一件事。
  因為『Stroke』先前根本不接受空空,連自我介紹都不讓他說,所以空空少年現在對自我介紹這件事非常隨便,因此在報上自己組織來歷的時候才會用那種當作前言的方式。可是他沒有把自己的名字一併加進去,應該還沒報上姓名才對。
  那為什麼『Pumpkin』會稱呼他為『空空小弟』?而且有一件事更讓空空感到不可思議,她的發音……腔調有點怪怪的。
  與其說奇怪,應該說是──
  這種稱呼──讓他感到很懷念。
  因為目前只有一個人用這種腔調稱呼過空空──就是『那個人』。
  ……太牽強了。
  他自己也這麼覺得。
  『那個人』──魔法少女『Pumpkin』杵槻鋼矢看起來確實和『那個人』年紀差不多,可是年紀相近算不上什麼根據……而且其他方面兩人一點都不像。
  人名的發音方式也沒幾種模式可選。
  先不管這種私人性的疑問,他應該想一想為什麼鋼矢知道自己的名字──不過這件事只能在心裡想,千萬不能直接問出口。
  因為這或許是鋼矢刻意為之的失誤也說不定。
  這就像推理小說裡常看到的橋段『為什麼那個人會知道這件事』──如果鋼矢是無意間脫口而出的話,也應該當作沒聽見,等待之後趁機利用。說不定她還會不經意透露出其他事情──
  不過目前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鋼矢不是不小心脫口而出,而是有威脅之意──恐嚇空空『我對你的事可是瞭若指掌』,才會故意用空空還沒說出的名字稱呼他。就算真是如此,空空同樣還是得思考為什麼她會知道自己的姓名。
  「自言自語?你好像的確常常會自言自語耶,空空小弟。剛才好像也在說什麼下毒之類的事情,聽起來就嚇人──可是這種習慣很危險,勸你還是改掉比較好。因為現在這個社會,你根本不知道哪裡隔牆有耳嘛。」
  鋼矢嘻皮笑臉地說道。
  「有人說一個人獨居久了就會常常自言自語。空空小弟,難不成你自己一個人住嗎?」
  「我不是一個人住……」
  就空空的感覺來說,他確實是一個人獨居──所以如果說他在『那件事』之後變得常常自言自語,這種假設他也覺得說得過去。可是既然有『篝火』無微不至在照顧他,就事實上來說仍然不能算是一個人獨居。
  「是嗎……那你說什麼『因為是我的關係』?」
  「我在想會不會因為是我,所以才會和魔法少女『Stroke』打得那麼辛苦……不對,因為我打得那麼辛苦,所以不覺得那個魔法少女會絆手絆腳、成為損管的對象。可是這也可能只是因為我不過是個普通又平凡的常人而已……」
  說自己普通又平凡是空空特有的自嘲、或是說缺乏自我認知的發言。可是事實上,空空空確實被魔法少女『Stroke』發射出來的好幾道光束砲,打得像縮頭烏龜似的。該說是碰巧嗎?他『只不過是』穿上尋找短斧『切斷王』的時候,一併發現了魔法少女服裝,才得以輕易偷繞到『Stroke』的身後。
  雖然那時候抵在她脖子上的確實是集科學技術之大成的短斧,可是換作是一把美工刀或是叉子也沒差。講得極端一點,空空就算直接用雙手掐住她的脖子也行。
  真正重要──必要的,就只有那件魔法少女服裝,好讓空空得以逃離那棟遭到破壞而崩塌的校舍。
  換個角度來看。
  只要擁有魔法的力量──『Stroke』的魔法射擊根本不堪一擊。而且只需要『飛行』這種對魔法少女來說應該只是基礎中的基礎、非常初學的魔法就夠了──
  用魔法就可以打倒魔法。
  可以破解魔法。
  空空這時才發現這條他老早已經親自實行過的法則──想當然耳,他立刻便能聯想到另一件事。照這樣來說的話,讓空空與魔法少女『Stroke』開戰的導火線……慘死的魔法少女『Pathos』應該也是死在魔法少女手中了。
  魔杖『Synecdoche』刺穿那件防禦力極佳、連短斧『切斷王』都割不開的衣服。那也算是用魔法刺穿了魔法嗎──空空當然沒有說出口,只是在心中暗暗低語。
  「那……在魔法少女當中,在妳們隊伍當中,那個能夠打爛一棟校舍的魔法……那樣威力驚人的魔法難道根本不算什麼……是這樣嗎?」
  「倒不會這麼說。不管是我、『Pathos』或是『Collagen』,要是被那種魔法直接打到都不是鬧著玩的。」
  「既然這樣……」
  換句話說,魔法少女服裝的防禦能力面對魔法攻擊也沒有任何意義。要是早知道的話、要是更早發現這項法則的話,有些狀況或許就能改善了。雖然還不算為時已晚,不過現在才察覺這件事確實讓人悔憾。
  「只不過我們的確沒你想像得那麼重視她的魔法,而且我們事實上也一點也不怕──這樣來看,問題就是出自於那孩子的個性。」
  「…………」
  「空空小弟也是一樣,要是有得選的話應該不會選她吧?要是在『Pathos』與『Stroke』兩個人之間挑選一個當夥伴的話──你應該會選擇『Pathos』吧?『Stroke』的個性就是這樣不穩定。」
  再說也太扯了,哪有人會在如今的四國使用那麼引人注意的魔法──鋼矢這麼說道。就連說話小心謹慎的空空都對此深表同感。
  就算能夠使用足以破壞一整棟校舍的魔法,可是會有人當真就這麼使出來嗎──就算親眼目睹同伴被殺,又把空空當成犯人,但是實在難以想像有誰會像她那樣歇斯底里地持續不斷發動攻擊。
  沒錯。
  空空自己也這樣想過。
  『Stroke』使用的魔法太過危險,不適合一起合作進行遊戲。不光如此,她的個性也一樣危險,一樣不適合一起合作進行遊戲。空空這個人容易被他人誤會──而且在各種不擅長的事情當中,他最不擅長的就是解釋誤會。再配上一開始鑽牛角尖就會歇斯底里的鵬喜,這兩個人的搭配當真是糟透了。
  空空考慮過這一點、考慮到這一點隱藏風險之後,還是做出『無可奈何的選擇』,雖然時間恐怕維持不久,還是決定和鵬喜合作──只不過他內心某處仍不免有個念頭。
  他的內心某處不免有一個念頭,希望鵬喜在自己為她做菜的時候逃到別的地方去。如果兩人真能共同合作進行遊戲並且達成目標的確是再好不過,可是空空也覺得要是鵬喜能逃掉,讓他省得應付之後可能面對的麻煩倒也不錯。
  其實也沒什麼,這就是損害管制的概念嗎?
  「當我和她交手的時候,就覺得像她那種麻煩的個性大概也找不到第二個人了……她那種麻煩的個性在同伴裡也不受歡迎嗎?」
  「你這樣講就稍嫌太露骨囉……要論誰不受歡迎的話,最不受歡迎的人當然就是我了。可是我還是要幫她說說話,那孩子其實不惹人厭,只是一部分的個性很麻煩,還有要管理她的魔法也很麻煩而已……當然啦,從你這樣的一般人眼裡看來,應該是『暴殄天物』吧。」
  「…………」
  暴殄天物。
  這句話確實很貼切。
  且不論鵬喜用的是什麼魔法,一般來說光是魔法少女這一點,殺掉她就會覺得根本是暴殄天物了──空空已經很久很久沒被當成一般人看待,可是別說他還是棒球少年過著真正平凡生活的過去那時候,即使空空現在已經是地球鏖滅軍的一分子,在魔法少女的面前仍然只是一般人。
  他只是一個認為魔法少女很貴重,隨便殺害根本是暴殄天物的一般人而已。
  可是如果有人不覺得魔法少女有什麼稀奇、不認為魔法少女貴重的話──可能就會無視優點的存在,只在意缺點也說不定。沒錯,假使彼此都是魔法少女的話──
  「……妳是說『Collagen』就是這種人嗎?可是……有什麼理由要殺鵬喜……」
  空空的視線向上一瞥。
  和前一棟大樓不一樣,這棟教室的正上方不是音樂室,但空空把注意力轉移到頂樓去──如果『Pumpkin』所言不虛,那麼那個膽小的少女這時候正在頂樓那間隔音很好的音樂室,遭到本應該是同伴的魔法少女殺害了……
  「她輸給我這種普通人,就這件事來看或許確實是個沒有利用價值的魔法少女……可是又何必殺她呢?如果說沒有理由勉強來救她,我還能了解。有什麼理由得冒著被我發現的風險來殺──」
  嗯?
  這時候空空的意識瞬間停止。
  不,怎麼了?
  為什麼自己停止思考了?當然是因為某件事引起他的注意──在他一面整理現在的情況、整理情況之前先掌握現況並且動腦思考之後,有件事引起他的注意。
  他覺得自己好像迎面遇上一條死巷子,所以意識才會停下來──是什麼事?空空覺得自己現在好像遺漏了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對,好像老早就有什麼事明明已經擺在眼前,可是他卻一直都沒注意到。
  有一件事情他早該察覺到。
  可是一直都視而不見。
  對了,他之所以會這麼想,原因就是發現了『魔法可以破解魔法』的事實──當空空把這件事實當成思考重心時便有一種預感,他過去看到的一切可能全都會被顛覆。
  為了迎接這驚人的衝擊,空空的意識已經做好準備。
  沒錯……就是風險。
  魔法少女被我發現會有什麼風險嗎?
  如果有的話……或者說如果沒有的話。
  「…………」
  「嗯?怎麼啦,空空小弟?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
  那個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個性好像很壞心眼的魔法少女,好像沒有察覺空空的異樣──不對,其實鋼矢似乎根本不太理會空空有什麼反應。好像就算空空當場倒立給她看,她也只會用類似的表情笑著看空空表演而已。
  「沒什麼。」
  空空這麼說道,還是裝出一副沒事樣。
  只要是能力可及之事都要做到。不管遇到誰,這種方法、這種主張都不會有任何改變與動搖。
  「沒什麼,我是說……有什麼理由得冒著被我發現的風險來殺她?如果能夠把不利於團隊的包袱排除在外,不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嗎?」
  「這一點就是個人想法上的差異了──如果讓我來二選一的話,我倒是比較贊成空空小弟的說法。」
  鋼矢說了一件、提出了一件讓空空很意外的事。
  事實上對空空來說,她的『提議』太出乎意料之外。
  「所以現在我才會像這樣在你面前現身。」
  「在我面前……現身?」
  「空空小弟。」
  魔法少女『Pumpkin』──
  杵槻鋼矢這麼說道:
  「讓我成為你的夥伴好嗎?隊長就給你當。」

  3

  這個要求雖然叫人意外,但也是好事一樁──只是這半年的軍旅生涯,已經徹底讓空空養成遇到好事都會想到這世上沒有白吃午餐的習慣。
  而且就算這件好事沒有什麼內情,真的是好事一樁;可是每當他對這種好事產生興趣的時候,最後肯定會倒大楣。空空不想講些怪力亂神的話,說什麼自己的人生註定擺脫不了這種命運,可是他也很明白高報酬的事當然伴隨著高風險。
  可是就算把這些事都考慮進去──
  先前都已經和魔法少女打得天翻地覆了,空空原本還以為根本不可能會有魔法少女主動提議建立友好的同盟關係──不但如此,而且還願意把主導權全都交給自己一手掌握,如果這不是如願以償那什麼才是?
  鋼矢提出的建議豈只值得考慮而已。
  雖然論可疑,這件事也可疑到值得讓他一口回絕……
  「怎麼了?我認為這應該根本用不著考慮啊。」
  「當然需要考慮。」
  「臨事躊躇不決的男性可是成不了大器喔。」
  「臨事貿然下決定的男性可是會早死的。」
  這不只是在言詞上還以顔色而已。
  也是空空本身的經驗談。
  過去空空因為下決定的時候沒有再三思考,好幾次差點丟掉性命──這次任務也是一樣,恐怕已經重蹈覆轍好幾遍了。有很多可行的選擇都因為他太早下決定、下判斷而因此錯失。
  「可是空空小弟能夠得到一顆名叫魔法少女的棋子驅策。雖然我個性如此,沒辦法像個奴隸一樣對你百依百順,不過大部分的事情我都願意聽你的喔。你想逃出四國的話,這應該是一大利多吧?」
  「對我來說的確好處多多。」
  而且有一件事空空沒有說出口,鋼矢的個性問題沒有她自己說得那麼嚴重。她雖然有點古怪,但也很穩定。比起『Stroke』那種個性時陰時晴的魔法少女,她更值得信賴。
  可是──
  「可是我不知道和我搭檔,妳有什麼好處。」
  「喔,你不知道嗎?」
  鋼矢促狹地笑著說道。
  她那副表情看起來好像正在欣賞空空為了一件答案就擺在眼前的事情左支右絀的德行──可是就算她擺出這種態度,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
  這時候打腫臉充胖子也沒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講得更白一點,我連妳為什麼要在我差點觸犯逃脫遊戲的禁止事項時出言制止都不知道……要是有空搭理我,妳應該去救快要被『Collagen』殺掉的『Stroke』啊。」
  「如果你命令我去救的話,我願意聽你的話去救人……來不來得及就不知道了。」
  「…………」
  「不用把事情想得那麼複雜吧?『Metaphor』之前不也向你提出類似的合作邀約嗎?而且你也打算接受不是嗎?」
  「說類似嗎……」
  證的邀約其實和鋼矢的建議似是而非。
  因為證打算把空空當成『擋箭牌』──不,從『擋箭牌』這個名詞直截了當的語意來看,說不定這句話的概念沒有空空想得那麼負面。應該是證特有的、稍微有些惡作劇意涵的表現方式吧……
  可是就算空空用正面的角度去解釋證的邀約,此時『Pumpkin』提出的合作建議仍然太過誘人、條件太好了──好到讓空空不得不感到有些猶豫。
  事實上如果她──這個叫作杵槻鋼矢的女孩,真的有心要在短時間內盡快與空空締結同盟的話,或許不應該向他提出這麼優渥的條件。她應該提出一些讓空空稍感困擾的條件,堅持用『條件交換』的形式來談才對。
  如果要問為什麼鋼矢不這麼做,可能是因為她沒想到這麼精明的談判手段。又或單純只是因為個性使然,讓她沒辦法這麼做。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選擇最圓滿的戰略。
  部分的原因固然是因為人們想不到什麼方式才算圓滿,就算知道這個做法能夠皆大歡喜,但這世上就是有些古怪的人拒絕選擇那種戰略──而且人數還不少。只要有這種人存在,在現實當中就連最圓滿都會變成不圓滿。
  「對我當然也有好處。要是沒有好處的話我也不會和一般人組隊。我相信和你搭檔就是突破這場遊戲最好的辦法,所以才會提出這個建議。」
  遲了一會兒之後,鋼矢這麼回答道。
  「我能體會你想要慎重其事,但也別忘了我們沒有多少時間。」
  「……妳說沒有時間是什麼意思?」
  鋼矢這樣說當然可以視為她想讓空空感到焦急,使他失去判斷力。可是她都已經那麼清楚明白地表達提議了,空空不認為這時候她還會使這種小手段,所以還是只能老老實實地這麼回問她。
  「因為只有趁『Collagen』殺害『Stroke』這段短暫的時間,我才能找機會像現在這樣和你交談。」
  「…………」
  現在。
  現在正在殺害魔法少女『Stroke』。
  那句話──鋼矢剛才說的那句話背後原來有這層含意嗎?
  原本空空還以為鋼矢同隊中的隊友,也就是她的夥伴明明正在自相殘殺,這個人怎麼還像沒事般跑來找自己。結果根本相反──就是因為『Pumpkin』的夥伴正在殺害另一個夥伴,所以她才能趁這個時候來見自己。
  空空很想說原來如此,但他還是不了解。在這些疑問當中,為什麼她會跑來見空空這點疑問也還沒釐清──而且照『Pumpkin』這樣說,聽起來她好像受到『Collagen』的監視。
  隊長。
  魔法少女『Collagen』。
  她到底是什麼樣的魔法少女──這個人彷彿罩上了一層薄紗,空空根本看不透,神祕到令人懷疑到底是不是真有其人,就連人面犬之類的東西可信度都還更高一些。
  「妳說短暫的時間……是指多久?」
  「『Stroke』應該也不會白白讓人殺……就算沒了服裝,她多少還是會反抗吧。不,就這次的情況來說,如果你把她的服裝脫掉有利於她──」
  「……?」
  她說了一句讓空空聽了覺得匪夷所思的話──不對,對空空來說,目前『Pumpkin』還沒說過一句他聽得懂的情報。可是她說因為鵬喜的魔法少女服裝被脫掉──換句話說,也就是因為沒辦法使用魔法所以『有利』。這是什麼意思?怎麼想都應該是不利才對──
  ──難道不是嗎?
  不是這樣的。
  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從空空這樣的『一般人』角度來看,才會這樣認為會用魔法就能提高生還機率或是力量變強。在『魔法可以破解魔法』的條件之下、在魔法少女之間的戰鬥當中,會用魔法不算多大的優勢。
  『Pumpkin』想說的是,既然會用魔法不算多大的優勢,那麼沒辦法使用魔法,而且還是沒辦法使用強大的魔法反而比較好──空空是這樣理解的。
  他這樣的理解也算是相當正確。
  換句話說,他狠心把一個膽小又怯弱的女孩衣服脫光的暴行,就結果來看,反而立下意想不到的功勞,而且還是大大的功勞。
  只不過──
  「大概也只能再撐個五分鐘吧。」
  「……要是『Stroke』已經逃出音樂室,只要她逃出音樂室的話,是不是就不用操這個心了?」
  「你說操這個心是指操哪個心?我認為你應該不會為一個差點把你連同校舍一起毀掉的女孩子操心吧……」
  『Pumpkin』用意味深長的口氣說道。
  「如果『Stroke』腦袋這麼靈光,這時候能夠察覺到有危險而逃掉的話,我也用不著多花這些心思了……可是這種情況下那孩子就是不會輕舉妄動,只會乖乖等著『Collagen』來救她。」
  「…………」
  空空心想這人說得好像很了解似的,可是就她們之間來說實際上大家都是隊友,『Pumpkin』當然很瞭解『Stroke』,所以他也不好說什麼。
  而且要是有人問起空空是不是在心底也相信鵬喜不會逃跑,所以才放她一個人在音樂室裡,他也只能回答就是相信……
  「我已經明白妳是趁隙跑來找我的……不過還是讓我問一問。妳不會想要去救『Stroke』嗎?和我說話難道比隊友性命更重要嗎……」
  「我明白你會想這麼說,可是你的想法完全搞錯了。就我來看──該怎麼說呢?就我來看,這無關什麼調解隊友內訌,而是更切身的問題──應該說,我只是想要保護自己的安全還有性命。」
  「…………」
  「每個人都一樣,大家都愛惜自己的生命不是嗎?」
  聽到『Pumpkin』這麼問道,空空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
  不對,並不是每個人都一樣──其實這世界上還有滿多人抱持利他主義,沒有把自身放在第一位。不是每個人都像大家認為的那樣愛惜自身──搞不好討厭自己的人反而更多一點。
  所以他沒辦法同意『Pumpkin』的說法──可是讓空空困擾的是,鋼矢前一句說『只是想要保護自己的性命』,就空空自身的經歷來說,這句話又令他不得不同意。
  只要想到他過去為了保護自己的生命,犧牲捨棄了多少人──他又如何能責怪『Pumpkin』為了活下來,在隊友性命垂危的時候跑來找他談合作?
  他有什麼立場責怪人家的不是?
  「再說照理來講,『Collagen』和『Stroke』本來都是我的隊友,如果我只袒護某一方或是只和某一方好,你不覺得這樣很不合理嗎?在這種情況下我不會根據什麼是非對錯做事,只想保持中立。」
  鋼矢有如順帶一提似的又補上這麼一番話,可是這說不定只出自她個性的玩笑話而已。就算無關乎人身性命,空空也不認為她這個人會用這麼了不起的態度去面對同伴內訌,一點都不認為。
  「……呼。」
  空空吐了一口氣。
  他吐這口氣是為了讓自己靜下心來,但如果是空空這麼做,早在他心裡想要嘆氣、打算要嘆氣或是深呼吸的時候,精神就已經平靜下來了。雖然他的廚藝很爛,可是轉換心情的技巧倒很熟練。
  空空根據鋼矢提出的建議還有她同時提供的種種情報思考一番,可是目前從這些情報能推論出的結論還是有限,甚至應該說要從當中思考出什麼結論根本是白費力氣,一點意義都沒有。
  現在沒辦法確定情報是真是假,也問不出鋼矢內心真正的想法,所以只能賭一把看看──這就是空空目前得出的結論。他認為與其謹慎小心而緩下決定,應該要依循一套絕不會改變的戰略全力以赴。
  空空的國中一年級數學只學了開頭一小部分,所以還沒有詳細學到這一段。可是身為賭徒的他,所採取的策略是基於一種叫作『期望值』的概念。
  從目前可以選擇的戰略當中挑選期望值最高、而不是可能性最高的戰略。
  對於一名賭徒來說,這就像是基礎中的基礎,可是實際要做到這一點卻是最困難。更遑論要堅持到底,那更是難上加難──如果不是像空空這種人,可以說根本不可能辦到。
  不,就算像空空這樣的人,如果情況不允許的話他也不會下這種判斷。先前空空為了保命,在四國所下的各種賭注,幾乎都是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只好賭一把──都是被逼到走投無路,沒有其他路可走才會賭這一把。
  可是這次情況不同。
  現在絕對還不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只是鋼矢要他做出選擇。既然這樣的話,他想找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方法,不光只是爭取此時此刻的生機,而且還要搏得未來的生機。
  如果只考慮到眼前,他幾乎已經和鵬喜完成『合作契約』,趕回去幫助鵬喜似乎是上策──可是鵬喜的個性在合作的時候是一大障礙。雖說鋼矢的個性也有毛病,但就如她所說的,空空會比較想找她當夥伴──而且恐怕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同時讓鵬喜與鋼矢都成為自己的夥伴。
  因為從剛才鋼矢說的那些話聽來,『Stroke』遭到『Collagen』的殺害,恐怕就是她跑來找空空尋求合作──而且還是不利於自己的合作關係的理由。
  鋼矢的意思不只是趁著『Stroke』遭到『Collagen』殺害的時候來見空空──言下之意如果『Stroke』不會遭到殺害的話,她根本不需要空空。
  事態發展瞬息萬變,要是誤判情勢是非,對於期望值的判斷也會出錯。
  「…………」
  空空不曉得到底什麼才是真相。
  不過這也不光是如今四國的問題,就算在外界他也一樣不知真相如何──對空空來說,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相信早已是家常便飯。
  所以只要能想到一個足以讓她──讓『Pumpkin』來找空空,提出不平等合作關係的理由,而空空自己對這個理由也能接受的話──管他這個理由是真是假──所有事情就都迎刃而解。不對,其實一件事情都沒解決,但至少可以繼續進行下去。
  就算問鋼矢本人,也不能期待她會正面回答──談到現在,空空已經了解杵槻鋼矢就是這麼一個古怪的人。而且就算她正面予以回應,空空還得思考她的答案有沒有騙人。所以他認為還是由自己去想像一個自己認為合理的答案比較好。
  而這個答案在空空心裡已經八、九成呼之欲出了。
  沒錯。
  空空早該發現這件事──他先前粗心大意,疏忽了一件與四國逃脫遊戲無關,但卻真實存在的規則,那就是『魔法可以破解魔法』。
  如果以這條規則為前提,回頭思考過去發生的種種──答案與真相自然就會浮現眼前。反正空空沒法子確認這個真相到底是不是真相──既然這樣,在這當中他應該選擇的道路就是──
  「好吧。」
  空空經過一番深思。
  不過他的思考時間實際上也只有吐了一口氣,轉換心情後幾秒鐘之間而已──總之他直視鋼矢的眼睛開口說道。雖然對方嘻皮笑臉,但他也不理會,擺出一副正經八百的表情。
  「我就和妳搭檔吧──可是我不要當隊長,如果由我們兩人討論之後再做決定的話,我就接受。」

  4

  「……你說不要當隊長,是不想扛責任嗎?」
  空空的結論讓杵槻鋼矢感到很奇怪。
  因為鋼矢是這種怪怪的個性,空空本來也沒有期待她會舉雙手贊成,但也沒想到她的反應會是這樣充滿懷疑的態度。
  不過空空只是因為看到鋼矢這個人也有這種反應才感到意外。事實上不管是什麼人,聽到他的結論是願意合作可是又放棄主導權都會覺得狐疑吧。
  就像空空剛才聽到鋼矢願意讓他當隊長時心裡的想法一樣,空空放棄主導優勢的結論或許不只讓『Pumpkin』感到不可思議,甚至還覺得很不自然──如果空空單純只是因為好強想對鋼矢還以顏色的話,那也難怪人家不願意和他搭檔。就算不是鋼矢,應該也不會有人想要和一個因為賭氣而老是故意唱反調的賭徒合作吧。牛脾氣的賭徒和鵬喜歇斯底里的個性都一樣難搞,只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可是對鋼矢來說,幸運的是空空不是因為賭氣或是有意反抗她才說出這種話──雖然他不是完全沒有這麼想過、雖然他可能就是因為有類似的念頭才有這種想法。可是空空提出這項條件,當然是有他自己認為合理的勝算。
  「我不是不願意扛責任,只是不願意遭到背叛……妳就是因為對擔任隊長的『Collagen』心懷不滿,才會趁她不注意的時候跑來找我合作不是嗎?妳說的那些,簡單來說就是這麼一回事──可是我也一點都不認為自己會是個好隊長。如果我當了隊長,結果指揮起來和『Collagen』一樣的話,說不定妳又會背叛我這個隊長跑去投靠其他人──這樣的話,我才不需要隊長這種『不保險』的立場。我想要和妳建立以合議方式互相討論之後再做決定的關係。」
  「……合議制很花時間喔。我剛才應該也說過了吧?臨事躊躇不決的男性可是成不了大器的。」
  「對於這一點,我想我的回答是臨事貿然下決定的男性會早死──我們一起活到長命百歲吧,鋼矢小姐。」
  空空勉強自己以名字稱呼她。
  再怎麼樣他還是不敢直呼人家名字。
  不過他這麼喊一聲似乎沒有白費,鋼矢她──
  「長命百歲啊──如果你是為了想要建立長久良好的關係才做出這種結論的話,那我也不介意接受囉。」
  ──這麼說道。
  「可是萬一經過討論也討論不出個結果,到時候就由你來做決定好嗎?」
  「……這個嘛,好吧,如果妳堅持的話我是無所謂。」
  這個提案真是莫名其妙。
  她說這些話聽起來才真的像是不願意扛責任。
  「我不是不願意扛責任──告訴你喔,空空小弟。我這個人雖然愛惜自己的性命,可是同樣也最不信任自己,只是這樣而已。」
  「…………」
  就算只是這樣也夠誇張了。空空一點都不覺得鋼矢說的話『只是這樣而已』。
  可是鋼矢的口吻令人不太好繼續打破砂鍋問到底,而且她又立刻換個話題,說道『先不管這個了,空空小弟,我有個問題要問你』──而她的新話題是一個相當自然、當然會問的問題。
  「你說臨事貿然下決定的男性會早死,可是這個結論倒是下得挺快的。我可以聽聽你是根據什麼基準做判斷嗎?為什麼會想和我合作,而不是『Stroke』?為什麼選擇我呢?」
  「我倒不覺得自己選擇了妳……」
  兩人彼此互相謙讓主導權一陣──換個角度來看也像是互踢皮球之後,看來空空必須得把這部分的緣由說清楚講明白了。事實上空空一聽到鋼矢說只剩五分鐘之後立刻便做出結論,也難怪『Pumpkin』會以為他受到影響『情急亂投醫』。站在『Pumpkin』的立場,空空情急之下妄做選擇或是未經深思就下判斷對她來說都一樣,可是要說她一點都不在乎那也是騙人的。
  「這個嘛,原因還是因為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我的生命安全就會受到威脅……」
  空空本來絞盡腦汁想要為這個事實編一個好聽的理由,但還是想不到適合的『藉口』。左思右想之後,還是不得不承認事實就是像鋼矢所說的『愛惜自己性命』。
  「雖說是逼不得已……可是如今我很後悔之前很多事情都搞錯了。要是更早察覺的話,應該就有別的處理方法……一些事情應該就有辦法應付得來,說不定所有人都不會死了。」
  「你說所有人是指什麼人?」
  「主要是指妳的隊友。登澱證、祕祕木疏……還有手袋鵬喜。」
  不對。
  這些人的遭遇對空空來說終究事不關己──已經是過去式了。所以就算空空再怎麼應對處理也不見得能夠救得了她們的性命。再說空空來到四國的理由,也就是他身懷的任務之中,本來就不包括拯救魔法少女的性命。
  就算現在四國發生的異常現象是因她們而起──或者說是因為魔法所導致,空空應該做的工作頂多也只是調查清楚而已。
  原本是這樣。
  「喔……所以你想至少要救我一個人是嗎?」
  鋼矢這種問法顯然是要確認『應該不是吧』。就如同空空根據先前的對話已經對鋼矢的個性有某種程度的了解,鋼矢同樣對空空的個性也有某種程度的了解,或許更甚於空空。
  她很清楚。
  空空的個性不會去關懷他人。
  「嗯……」
  空空只是態度曖昧地點點頭。
  他既不能說對,也不能說不對。
  「先前我已經搞錯很多事情,說不定這次又搞錯了。說不定根本是我天大的誤會,做出錯誤的判斷──所以姑且還是讓我確認一下好嗎?確認看看我的想法正不正確。」
  「想法。」
  「其實應該算是……推理吧。」
  空空總覺得用推理這兩個字形容好像不太對。老實說他自己覺得與其說是推理,其實更像是瞎猜──他本來就對自己的思考能力不太有自信。
  無論如何,空空已經做出結論。結果已定。
  雖然空空問問題鋼矢不會回答,但她應該會願意幫忙確認吧──再說是她自己想知道空空如何得出這個結論的。空空的確有責任要解釋清楚,而且如果這時候展現出他的『本事』,應該可以讓日後的情勢有利於他。空空心裡這麼盤算。雖然一個搞不好可能會讓鋼矢看到自己『沒本事』的一面,可是他還是把這個風險往肚裡吞。
  「首先我這番推理的骨幹……不對,應該是中心是基於『魔法能夠破解魔法』這個理論。也就是說,會用魔法的人其實不把魔法當一回事看待。」
  「你說會用魔法的人不把魔法當一回事,這種看法有些太極端了……在別的動物看來,人類使用語言是不是就像一種魔法?雖然我們都知道語言有多重要,但是因為太過理所當然,所以我們沒有這種感覺,自己也很難察覺……應該是像這樣吧。」
  因為鋼矢性格古怪,沒有直截了當肯定空空的說法,但對於空空的問題還是願意告訴他正確與否。
  這也是空空料想中的答案。
  「現在問這個雖然有些多此一舉,妳們這群人、魔法少女隊應該是四國的絕對和平聯盟所『創造』出來的沒錯吧?也就是說,妳們是為了對抗地球才組成的隊伍……我可以當作妳們魔法少女的身分和四國現在的情況沒有一點關係嗎?」
  「你怎麼好像問得挺不放心似的,這些事有什麼重要嗎?」
  「這個嘛,對我而言是滿重要的……不,追根究柢其實我沒有什麼必要非得問妳們的身分。可是就我這個一般人來說,還是搞清楚妳們的來歷才能比較放心思考,就算妳們是地球鏖滅軍的先遣隊,確實我也無所謂。」
  「……你不用胡思亂想這些、不用擔心這些,我們的確隸屬於絕對和平聯盟。只不過在這種情況下,我沒辦法提出什麼證明就是了。」
  鋼矢說道。
  她似乎覺得有些可笑──她說『胡思亂想』不是在諷刺什麼,看到空空這樣『胡思亂想』,或許讓她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不過你說得也沒錯,只要我們不是設下這場四國逃脫遊戲的人,就算沒辦法證明自己的身分,或者我們根本不是絕對和平聯盟的人,對你來說也不是什麼問題。」
  「這種可能性當然還沒辦法完全排除……」
  可是從狀況來看、從過去到現在的來龍去脈來看,這種可能性確實非常低。因為現在至少已經有兩個人死了──要是『Stroke』也被殺,那就是三條人命。
  要是應用『損害管制』的概念,或許可以把她們當成必要的犧牲……可是光看『Stroke』對『Pathos』之死的反應,空空不認為所有的一切都是計畫出來的。要是連那種歇斯底里的性格、那種激動的情緒都是某人策劃出來的手筆,那空空真的得舉雙手投降了。
  就是因為這樣。
  現在這個情境──過去發生的一切不可能是在某人的操縱之下,也就是說沒有所謂的幕後黑手──沒有一個劇作家寫出她們死亡戲碼的劇本。現在空空面臨到的一切都只是發生在玩家身上的問題,與遊戲主導者無關。
  ……這也意味著空空調查四國的任務目前毫無進展……雖然一個禮拜的時間限制已經一分一秒接近,空空還是一事無成。但只要是坦然接受這項事實,自然就能看清某些狀況、某些內情。
  自然能做出某些推論。
  「……我記得證好像這麼說過。她說自己沒有像我這樣聽起來好像很了不起的頭銜──」
  「怎麼?叫我要加個小姐,對小證就直呼她的名字嗎?」
  鋼矢拿一件旁支末節的小事吐槽空空。她的語氣聽起來好像在戲弄空空,實際上也的確是在戲弄他吧。
  「那你也可以叫我小鋼鋼啊。」
  「……杵槻小姐。」
  空空心想說時間不多的人明明是妳自己,拜託別打斷我說話。不過鋼矢這樣與其說這是個性古怪,或許是出自於她的行事風格,無論在什麼情況下無時無刻都要讓心理精神保持輕鬆。這種行事風格、生活方法也有其風險。但比起遇到事情總是到處勞碌、搞得焦頭爛額的空空,鋼矢或許的確活得比空空還輕鬆些。
  不過就算這樣,空空也不能陪著她天南地北亂聊,所以繼續無視她。
  「當時證聽到我自我介紹的時候說出室長這個聽起來很響亮的頭銜,她主張自己雖然沒有什麼頭銜,但是還是她比較了不起……換個角度來看,要是魔法在絕對和平聯盟裡這麼稀鬆平常,那麼證──妳們這些人在組織裡就沒我想像得那麼吃香。這樣一想,我就愈來愈不認為妳們是設計這場遊戲的人了……再怎麼想,單靠個人之力絕不可能造成這麼大規模的事件。就我來說,我認為把這次事件認定是地球幹的好事還嫌太早……可是我肯定這次事件絕不是僅僅幾個女孩子造成的。」
  「……假如,」
  鋼矢說道。
  「假如絕對和平聯盟是引起這次事件的罪魁禍首──我們這些小人物也和整件事無關。你是這樣想的嗎?」
  「…………嗯?是啊。」
  空空沒有想到這麼實際的『假設』,可是鋼矢卻說出這番莫名深入又具體的話來,不禁讓空空覺得有些不自然。不過空空認為這十之八九又是鋼矢在捉弄自己,所以只是隨意點點頭,沒有深究。
  罪魁禍首就是絕對和平聯盟。
  距今幾個小時之前,空空的部下兼照護人──也就是『篝火』冰上竝生,已經從不明室室長、左在存的母親左右左危的口中聽說過這個假定、這個假設。可是空空沒有辦法與外界聯絡,這種假設對他而言完全超乎想像,目前還不值得列入考量。
  這不能算是一種失誤。
  要是在這時候連這種可能性都列入考慮的話,真的會陷入一團泥淖當中──再說目前這個階段想這些根本就是白費力氣。
  空空要等到明天以後,才會開始思考這些事──
  思考誰才是這次事件的罪魁禍首。
  「……所以說,假設把妳們這些魔法少女──『SUMMER』隊當成是各自行動,各自尋找對自己有利條件的普通玩家的話,就能看清一些情境。」
  「看清一些情境?」
  「不,也不是說這些情境之前都看不到……妳已經是『當事人』,或許不瞭解這種感覺。可是我總覺得自己被『魔法少女』這種聳動的名詞迷惑,忽略了一些照理來說應該會發現而且重要的事情。」
  「你是說刻板印象太深了是嗎?我們這些人都認為魔法稀鬆平常,確實不了解你這種感覺……」
  空空很不會解釋別人對他的誤會,而他也知道自己這個缺點。可是這次是他對人家有所誤解。就像空空因為被人當成英雄崇拜而備受困擾一樣──這次是他把魔法看得太過誇大。
  「可是如果不把妳們用的那些技巧視為魔法,當成是一般的技術技能看待的話,情況就會明朗很多。就像妳說的,我就是太胡思亂想了,應該想得更簡單一點才對──結果我繞了好大一圈才想到,真是太少根筋了。像這種情況,有一句話是怎麼說的?好像是什麼的剃刀……」
  「奧坎的剃刀。」
  鋼矢以諷刺的語氣告訴空空。因為空空的記憶太模糊,就算鋼矢告訴他答案也還不是很確定。他依稀還記得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思考的時候應該要排除多餘的部分。要是以莫非定律來說的話,就是困難的數學題目答案不是一就是零。
  這次這個問題的答案。
  如果用零或一來形容的話──那答案就是零了。
  「不管怎麼樣,這樣我要確認的事情都問完了。接下來就只剩下對答案而已。」
  空空說道。
  「如果妳覺得沒必要的話,我們連對答案這個步驟都可以省下……」
  「我是覺得沒這個必要。」
  鋼矢向料理實習室牆上的鐘看了一眼。其實她並沒有計算時間,所以空空認為這只是她刻意的誇張反應,目的是為了告訴空空『我很在意時間』。
  「不過反正還有時間,我就看你表演囉。來一場名偵探空空小弟的推理秀。」
  「殺害魔法少女『Metaphor』登澱證的人──」
  在鋼矢語帶嘲諷的催促下,空空一開始就從結論說起。語氣中盡可能不帶任何感情──不過對於這件事,他本來就沒有什麼感情。
  「就是擔任妳們隊長的魔法少女『Collagen』,對不對?」
  「呵。」
  鋼矢發出這樣的聲音。
  這應該是苦笑,但又與她先前的促狹笑容不一樣,顯然意味著她對空空的答案打了個勾。

  5

  其實魔法少女『Pumpkin』──杵槻鋼矢內心真正的想法,是不打算讓空空有任何選擇餘地。雖然她擺出悠然自若的態度,嘴上說不只把主導權就連決定權都要交給空空,可是最重要的底線她卻不打算退讓──也就是說,不管空空這時候說出再荒唐的言論,她都會隨便吹捧兩句,適度提出一點修正,然後促成兩人的合作關係成立。
  因為年紀的關係,鋼矢在魔法少女隊伍『SUMMER』中總是和其他人保持距離──既然當不成老大也當不成隊長,那麼對她而言這就是最好的立場──可是身處在那種立場的同時卻又在隊裡保持著一定程度的存在感,完全都是因為她精明幹練。
  正因為如此她才覺得意外。
  空空取得的情報應該還沒那麼多,以現況來說應該很難推測出答案──可是他卻完全一語中的。
  鋼矢實在太高興──
  「呵。」
  所以才會這麼一聲笑了出來。
  對鋼矢來說笑是一種裝扮,她很少像這樣忍不住失笑出聲。想到自己打從心裡發笑的時候竟然是這種笑法,她總覺得有一些厭惡。
  先不管這些。
  「完全正確。」
  她不得不這麼回答。
  按照原本的計畫,鋼矢本來就要說這句話。誰知空空竟然答對,害她這句話變得非常單調而索然無味,這就不在她的計畫之內了。
  如果空空空能幹又聰明,對身為魔法少女『Pumpkin』的鋼矢來說,當然應該是好事一樁──可是在直覺上,她總有些難以接受空空竟然是個頭腦靈活的人。
  也罷。
  就算自己無法接受空空──只要空空願意接受自己,當然就沒什麼問題了。
  「你說得沒錯──殺死我們的夥伴『Metaphor』的『凶手』,就是我們的另一個夥伴『Collagen』。『Metaphor』不是因為觸犯規則而死的……沒錯,她是被殺的。就像你說的一樣。」
  「是嗎?」
  空空只點頭短短應了一聲。
  鋼矢覺得空空的一舉一動看起來好像不帶任何感情。
  更糟糕的是雖然他好像沒有感情,卻又不像機器人那樣冷冰冰的。
  就『Pumpkin』所知,證先前對待空空應該相當友善──可是就算釐清證不是『死掉』而是『被殺』,空空好像還是不為所動。
  「『Collagen』就是這樣的人,她就是那種擅長『殺害同伴』的人。該說這是一種類型還是屬性嗎?對那孩子來說,殺害『Stroke』雖然是痛苦的決定,但卻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是痛苦的決定,但是又不稀奇。老實說這種表現方式真讓我聽得一頭霧水。」
  「會嗎?不認識『Collagen』的人可能會聽不太懂吧──其實我也不是很明白。所以你也不用太計較這一點。」
  鋼矢一邊說話一邊心想說不定只要解釋一番,這個女裝少年──不對,這個少年就能輕易了解『Collagen』這個人。
  這個叫做空空空的少年,說不定能夠了解『Collagen』的個性,她不是殺人時就翻臉不認同伴、不把人當人看。她在行凶的時候還是把同伴當成同伴看待,把人當成人看待。
  「既然妳這麼說,我就不去計較了。」
  空空空少年這麼說道。他也有很老實的一面。不,這孩子的個性應該原本就沒什麼古怪──只是因為他配合周遭的環境擬態,最終導致看起來個性很怪裡怪氣而已。
  「那我們就繼續對答案──可以嗎?」
  「好,沒問題。」
  不過再對下去應該也沒什麼意義了。鋼矢沒有把心裡這句呢喃說出口。她說的沒意義已經不是『不管他說什麼,反正我點頭稱是就對了』的意思,而是因為她猜想『反正肯定是正確答案』──但若這時候說出口,又總覺得好像俯首認輸似的。
  「殺害魔法少女『Metaphor』的人就是魔法少女『Collagen』──而如果她這時候正在頂樓殺害『Stroke』的話……那或許可以合理認為另一位魔法少女,和我上演一齣搏命戲碼的魔法少女『Pathos』,也是死在魔法少女『Collagen』手中……應該說我覺得肯定是這樣才對。如果像妳說的,魔法少女『Collagen』的興趣是殺害同伴的話……」
  「這不是她的興趣。怎麼可能有人這麼變態?」
  雖然鋼矢還是幫『Collagen』說話,好像在迴護她,可是另一方面她也覺得空空把『殺害同伴』說成是一種『興趣』,確實可能點出了『Collagen』真正的本質。至少比什麼『痛苦的決定,但是又不算稀奇』這種難懂的表現方式更能顯現出她的本質。
  ……不過空空這麼了解『Collagen』,『Pumpkin』也很頭疼。
  要是空空空是『Collagen』的知心人,那『Pumpkin』與他搭檔就沒好處了──為了躲避一個危險人物而投靠另一個相同危險──搞不好還更危險的人物,那她到底是為何而逃。
  「不過呢,這件事也如你所說的一樣──『完全正確』。殺死『Pathos』的也是『Collagen』。現在問這個問題顯得有點多此一舉……撇開『Metaphor』的事情不談,因為她就死在你面前,可是你竟然也對『Pathos』的死因這麼了解。」
  「正好相反。就像我剛才說的,我是因為先知道『Metaphor』的死因,才能了解『Pathos』是怎麼死的,也算不上什麼理論性的思考……我還覺得這樣拿來當推論的根據有點奇怪呢。」
  「你說哪裡奇怪?」
  「就是『Metaphor』……證的死因。我原本還以為她是因為違反規則而死,被炸死的……那時候我以為證表現得那麼自信滿滿,可是連她也不曉得現在四國進行的遊戲到底藏著什麼樣的地雷。可是之後過了一天我也活了下來,結果也沒有踩到那顆地雷……所以我就想,就機率來說,證當時真的有可能踩中什麼地雷嗎?」
  「……你都已經想到小證可能被同伴所殺,卻不認為她可能踩到地雷嗎?」
  「是啊。」
  鋼矢刻意用比先前更加戲謔的口吻說道,可是空空聞言也只是點點頭而已。
  「不過這也是因為妳已經先把『Collagen』正在殺害『Stroke』的事情告訴我,所以我才會這麼想……要是在我心目中還是把『Collagen』當成體恤同伴的前輩,那我怎麼樣都不會有這種想法的。」
  「這樣啊……」
  鋼矢覺得空空把那個『Stroke』說的話照單全收未免有些太老實。但要是他事先從『Metaphor』或『Pathos』聽說過什麼消息的話,恐怕也不會那樣看待『Collagen』,所以『Stroke』的確是他唯一的情報來源沒錯。
  因為不只是『Metaphor』,『Pathos』身為隊伍的老大,說不定她比鋼矢更加畏懼、更加忌憚『Collagen』的性格與魔法……
  空空如果真的太過老實,今後他和鋼矢合作的時候或許可能是個不安因素。可是考量到他的個性過度敏銳,甚至還能看穿『Collagen』的本質,鋼矢覺得這兩者相加除以二應該恰到好處。
  「『Collagen』殺了『Metaphor』,殺了『Pathos』,然後現在又打算殺掉『Stroke』,所以妳害怕下一個會輪到自己,心生恐懼,感覺到大難臨頭,所以才會像這樣趁著『Collagen』分心的時候來找我談合作……是不是這樣?我這樣想應該沒錯吧。」
  「這個嘛……我的確是感覺自己有危險,可是什麼『害怕』或是『恐懼』之類的形容詞我不是很喜歡。」
  「啊,對不起,我措詞太誇張了。很抱歉。」
  空空開口道歉。
  看來這孩子說話的時候不會顧慮他人的感受──不過鋼矢之所以說『不喜歡』,不是因為空空用『害怕』或是『恐懼』之類的形容詞,把她說得好像是個膽小鬼。
  這是因為空空用『害怕』來形容,好像只是在說一種可能性──用『恐懼』來形容,好像鋼矢面臨的危險沒有實體,所以她才會說『不喜歡』。
  威脅到生命安全的危險。
  這已經是擺在眼前的不爭事實──要是置之不理的話,杵槻鋼矢的生命安全百分之百會受到威脅,所以她才會冒著危險來找空空。
  不過雖然鋼矢確實承擔了某種風險,但是她自己並沒有『冒著危險』的感覺……不對,應該是她沒有這樣的感想。她單純認為自己這麼做只是『精明識時務』而已。
  這就是她的個性。
  是個性,同時也是問題。
  總之在解釋自己『不喜歡』的緣由之前,鋼矢更想知道此時空空對整件事了解幾分──推論出幾分。要是她妄加解釋、解釋太多的話,就算讓空空能夠更進一步推測,不過也會讓話題偏離重點。
  光憑那些情報,他到底能推理出多少事情。
  這才是目前鋼矢想知道的。
  所以──
  「不用道歉。」
  她只回答了這麼一句。
  「你說得沒錯──」
  然後接著又這麼說道。
  「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是為了自己才來找你──可是虧你想得到耶。我的確說過『Collagen』要殺害『Stroke』,但可沒說過她是那種會接連殺害夥伴的魔法少女。」
  「因為我認識一個戰士,他殺害的同伴比敵人更多……不過他們兩者又有點不同就是了。」
  空空說了一個不算理由的理由。
  現在他已經除掉很多『地球陣』,所以殺死的敵人數目已經多過殺死的同伴數目了。可是即便鋼矢再精明幹練,當然不可能知道空空口中那個『殺死同伴比敵人還多的戰士』就是過去的他自己──也難怪她會覺得空空的解釋不成理由。
  「讓我繼續說下去吧……我之所以認為『Pathos』可能死在『Collagen』手中,確實是因為直覺猜到是她殺死『Metaphor』。但一直等到我看見『Pathos』的死狀之後,才推測出『Collagen』殺人的方法。」
  「殺人的方法……」
  「沒錯,不過她用的方式其實也就是魔法──」
  空空從料理實習室的窗戶看向被『Stroke』的光束砲無情毀壞的校舍。不,他想看的應該不是校舍,而是在那堆廢墟追尋先前死在那棟校舍、那間教室裡的祕祕木疏的印象。
  「最初我一直在想到底是用什麼方法殺死那個魔法少女的──『凶手是誰』這件事確實很不可思議──但我覺得『用什麼方法』更教人匪夷所思。因為在她被殺的前一晚,我和她直接交手還輸給了她……這樣說聽起來好像在吹牛皮,我在地球鏖滅軍裡還算是個走路有風的『戰士』,可是卻打不贏她……那到底是誰能贏得了她呢?」
  「敵我廝殺的重點可不在於輸贏而已──更何況是單方面的殺害。」
  「我認為妳說得沒錯。」
  鋼矢故意瞎攪和的發言並沒有讓空空感到不高興,反而直接肯定她的意見。
  「在魔法少女的面前,我只是普通『一般人』而已──可是就算我早一點發現『魔法可以破解魔法』的事實,那麼到底用什麼魔法才能殺死疏同學這一點還是不得而知。殺人現場就是這麼不自然。雖然那個犯案現場此時已經銷毀了──用一句話來形容,殺人現場給我的感覺就是『正好殺死一人份』。除了『殺人』之外,其他什麼都沒有……我是這樣想的。」
  「…………」
  應該也是這樣。
  站在鋼矢的立場來看,答案早已擺在眼前,也不需要空空這時候告訴她──但他應該沒有多少時間搜索現場,竟然還能想出這樣的結論,真的有過人之處。可是空空置身在一間有少女屍體的教室裡還能仔細觀察,鋼矢也說不出來他的過人之處到底是好還是壞。
  「那時候我在想──到底要用什麼方式才能殺得這麼乾淨俐落。犯人可能是個技巧熟練的殺手嗎?但如果真是殺手所為,我總覺得那人不會用這種『恰到好處』的方式殺人,應該會多殺一點──子彈一定要射兩發,絕對要致於死地。這只是在電影裡看到的知識,但是我覺得比『恰到好處』的殺人合理……殺人殺得『恰到好處』,乍看之下好像很恐怖,令人毛骨悚然。可是同時也讓人感覺下手的人有一種不必要的堅持或是無謂的美學。有什麼必要做這種可能會節外生枝的事情?」
  「…………」
  「所以我覺得凶手不是『刻意為之』,應該是『結果如此』或是『不得不這麼做』的可能性還比較高──可是一想到是否真有這種可能性,我又覺得摸不著頭緒、心裡不太踏實。就算……」
  空空把視線從窗外轉回到鋼矢身上。
  與其說空空把視線轉回鋼矢身上,或許應該說他看向鋼矢穿的那件服裝才對──既然要看衣服,那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效果不也一樣?對空空來說,他可能不太想看自己身上穿著這種蓬鬆鬆、輕飄飄的衣服。
  「就算凶手是魔法少女也一樣……我一直搞不懂,到底用什麼樣的魔法才能營造出那種如魔法般的情狀與屍體──可是仔細一想,這件事根本不用想這麼複雜。」
  仔細一想才發覺不用想太多。這種表現方式雖然奇怪,不過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奧坎的剃刀。鋼矢一邊這樣想,這時候仍一邊默默聽空空說話。
  鋼矢知道『答案』是什麼,所以已經能夠看出空空接下來要說的內容──但是只要時間允許,她還是想盡量聽空空說。一方面是因為她預料聽他解釋,會對日後在各種場合上有所幫助。不過也有一部分單純只是出自興趣與好奇心。
  「因為我在之前──就已經親眼目睹這種魔法了。不對,不只是親眼目睹,應該說親身經歷過才對──因為我的武器就是被這種魔法破壞,而且還在頭上狠狠挨了一下。」
  「…………」
  「沒錯,如果是魔法少女『Pathos』的魔法,就可以創造出那樣的殺人現場──」
  空空突然開口說出『破壞丸』這個名詞,鋼矢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所以一開始還在想那是什麼東西。可是聽著聽著便知道那是他原本使用的武器,是一柄日本刀。
  和『Pathos』遭遇的時候,空空二話不說就用這把日本刀往『Pathos』砍去──結果反而被制伏。
  「『破壞丸』是我來四國的時候還抱著不離身的貴重武器……結果卻被那柄像是玩具般的魔杖打得粉碎,這一點也讓我大受打擊。我很驚訝那柄棍杖竟然有這種能耐。現在回想起來,那應該等於科學力量輸給了魔法……只是之後我也被同一跟棍杖打中頭昏倒,變成階下囚。可是這件事其實大有問題。為什麼我的頭被一件能夠打碎『破壞丸』的武器、魔法打到卻沒有被打得腦漿迸裂──」
  「……照一般來說,應該是『Pathos』打你頭的時候沒有用全力?」
  「是啊,最初我也是這樣想──魔法這種東西能夠自由調整威力,『Stroke』發射光束砲的時候完全沒有控制、沒有調整單純只是因為她的個性。可是說不定還可以從這個想法再進一步思考。『Pathos』使用的魔法會不會就是『調節威力』──『控制』魔杖的擊打威力。」
  「…………」
  「恰巧足以打碎『破壞丸』的打擊威力──恰巧足以打昏我的打擊威力。我猜想『Pathos』使用的魔法可能就是展現出這種不多不少、『恰到好處』的精準性──有了這樣的想法之後,謎底同時也解開了。只要使用魔法少女『Pathos』的魔法,就能呈現出她那種『恰到好處』的死亡。」
  殺害祕祕木疏的手法。
  那就是──使用祕祕木疏的魔法。
  站在空空的立場與觀點來看,早在他當初看見『Synecdoche』插在疏的胸口上時,就應該直覺想到這一點了──實際上說不定這時候他正感到懊悔,為什麼這麼晚才發現、為什麼當時那麼粗心大意,或許會認為自己的答案還不到及格分數──但是站在鋼矢的立場與觀點來看,空空的表現足以取得滿分──不,是滿分以上。
  魔法少女『Pathos』的魔法。
  和『Stroke』的魔法不同,『Pathos』的魔法很難看得出來──換句話說就是極為隱密、看不見實體。鋼矢很清楚這種魔法不是隨隨便便就會被人看穿的。
  只不過──
  空空超過滿分的表現,僅只限於他對魔法少女『Pathos』死亡現場的分析。如果從整體架構來,推測到這裡大概還只是一半而已──因為他只知道殺人手法,凶手的身分還是付之闕如。
  「也就是說──」
  鋼矢試著故意提出錯誤的言論。
  「『Pathos』的死是自殺囉?她用自己的魔法殺害自己──『恰到好處』地殺了自己。她是自己選擇從這場遊戲、從人生舞台上退出──」
  「我不是魔法少女,不曉得能不能用魔法自殺……」
  自己身上明明就穿著魔法少女的服裝,可是空空少年卻口出此言。不過鋼矢心想還是對他溫柔一點,別拿這一點來吐槽了。順帶一提,她這個人鮮少會對他人展現溫柔。
  「『魔法』應該是依照使用者的意志力發動,我覺得要用魔法自殺應該沒那麼簡單。要是只想著『我要死』就能死的話,機能性上未免太不安全──『Pathos』應該是被某個使用相同魔法的人所殺。我認為、我感覺這種說法比較說得過去。」
  「…………」
  「不過我認為『Pathos』的『恰到好處』與『Stroke』的『光束砲』,應該和『只要穿上服裝,任誰都可以飛』是兩回事,不是每個人都能使用。要是每個人都能用的話,當初我逃跑的時候,『Pathos』只要朝我背後射一發『光束砲』就好了──就算只是警告射擊也足以讓我停下腳步。反過來說『Stroke』也不用那樣胡亂射擊,只要用魔杖擊打學校,『恰到好處』把學校破壞就行了。不過『Stroke』會那樣失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她情緒太激動,喪失正常的判斷力……」
  也不對。空空這時候搖搖頭。
  「這些想像只是事後諸葛,實際上我是從妳口中聽到正確答案之後才知道這些事。但是根據我們剛才討論的內容,妳說因為我把魔法少女『Stroke』的服裝脫下來,所以魔法少女『Collagen』要殺她的時候可能得花上一點時間,對不對?」
  「我是這樣說過沒錯。」
  「要是深入思考妳這句話──聽起來也會讓人覺得專殺同伴、專殺魔法少女的魔法少女『Collagen』,面對不能使用魔法的對手就非常脆弱,無論對方是不是魔法少女。這時候我就想到了──魔法少女『Metaphor』使用的魔法會不會就是『爆破』。」
  「…………」
  「我是這樣想的,就像『Stroke』的魔法是直線軌道射擊的『光束砲』一樣,『Metaphor』的魔法會不會是單點爆炸的『爆破』……證可能就是被這個魔法給炸飛腦袋。她不是因為違反規則才死,而是被殺的──而且還是被『自己的魔法』殺死。」
  「而且……還不是因為自殺。」
  「當我認定是『Collagen』所為的時候,跟著也了解到『Collagen』用的是什麼魔法──她用的是類似『複製』的魔法,能夠使用魔法少女使用的魔法。這是以敵人的魔法擊敗敵人、專門用來打倒魔法少女的魔法──也就是說『Collagen』並不是魔法師,而是模仿師──」
  「嚴格說起來──」
  鋼矢這麼糾正道。
  「她的魔法不是『以敵人的魔法擊敗敵人』,而是專門用來『以同伴的魔法擊敗同伴』──這下你總該瞭解了吧?為什麼她當不成老大的理由,還有為什麼她能當上隊長的理由。」
  「……如果是個精通同伴所有魔法,對這些魔法的優缺點、酸甜苦辣都瞭若指掌的人……不管是指揮、管控──損害管控都能隨心所欲是嗎?」
  「與其說隨心所欲,感覺起來應該是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了──可是這樣是不能當老大的。」
  「意思是說……太過優秀的人沒辦法立於人上是嗎?」
  「簡單來說是這個意思沒錯,不過『Collagen』的問題不是因為太優秀,應該是她太深沉──人們都不希望自己頂頭是一個捉摸不透、不曉得腦袋裡在想什麼的人對吧?更何況對方還對自己的底細一清二楚,那就更是如此了──」
  「…………」
  空空聞言默然不語。
  鋼矢心想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心境,但多少猜得出來──因為隸屬於地球鏖滅軍的他,頂頭上就是一群讓人捉摸不透、莫名其妙的人,而且還被他們派到四國來。
  不明不白地接受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指揮。對空空來說,他或許能夠實際體會、了解這種不安。
  如果他能了解這一點的話,事情就好辦了。
  「……我說了這麼多,好像一副什麼事都盡收眼底,但其實我不知道的事情還多得很,而且剛才那番推理大部分都是依照直覺瞎猜一通。只是把一些證據性很低的情報囫圇吞棗,或是依照自己認為對的方向天馬行空想像一番,根本不能當真──所以我才會想和妳對答案,也想從妳口中聽到更正確詳細的實情。妳願意指點一二嗎?杵槻小姐。」
  空空的口吻聽起來彷彿就算鋼矢不說,他也無關緊要似的──看來眼前的少年有這種滿不在乎的一面。最明顯的行為應該就是他沒有把『Stroke』的手腳綁起來,就這樣把她一個人獨自留在音樂室裡──不過也多虧他這麼做,自己才有機會和他接觸。
  原來如此。
  確實──和她先前聽說的一樣。
  因為透露情報的人不太可靠,所以鋼矢原本還只是半信半疑而已。
  「哪有什麼指點不指點……你說話還真客氣、真低微呢。可是空空小弟,所有事情大致上就像你說的一樣,我幾乎沒什麼好補充了──我反倒要問你,你說完全不明白、需要我指點的事情是指什麼?我們還有大約三分鐘的時間可用……只要時間允許,我都會回答。」
  「還有三分鐘……」
  聽鋼矢這麼說,空空開始思考。
  鋼矢在回答時限的時候當然有多抓一點,實際上應該還有一點點時間──可是對方畢竟是那個『Collagen』,怎麼小心都不嫌多。
  應該還能回答兩到三個問題吧──老實說,鋼矢很想把這些問題全都暫時放一邊去,先離開這間料理實習室。可是這樣應該就沒辦法建立他口中所說『對等』的合作關係了。
  「那我只問一個問題……」
  空空說道。
  一個問題?

  6

  老實說,空空想問的問題堆積如山──從時限來看,他覺得應該還可以問二、三個問題。
  不過他認為這時候要是問太多問題會顯得自己太嫩,並非好事──既然那番胡猜瞎猜的推理如奇蹟般全都猜中,他想好好維持這個良好的印象。
  所以即便鋼矢沒有說只剩下三分鐘,空空也是只會問一個問題吧──刻意把問題減少到一個,當成給自己的壓力。他想提出一個光問一次就能獲得二、三個,甚至四、五個答案的問題。
  這樣一來,他最想知道的果然還是動機。
  為什麼『Collagen』要到處殺害自己的同伴──就是這一點搞不清楚。他推測『Metaphor』與『Pathos』都是死在『Collagen』手中,而『Pumpkin』也證實了這項推論……就算沒有『Pumpkin』的證實,空空也已經有八成把握,認為絕對沒錯。但一談到原因,空空就完全不得而知了。
  如果『Collagen』要殺空空的話還能理解。
  至少空空不是自己人也不是同伴──如果是在緊急狀態,而且還是極限狀態之下,『Collagen』很有可能想要排除從外界來到四國的不確定因素。可是對『Collagen』來說,『Metaphor』、『Pathos』、『Stroke』還有『Pumpkin』應該都是同伴、都是過去一起進行遊戲的自己人才對──她們那群人之前應該都是互相合作、互相扶持、彼此交換情報──在這個距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的四國一起活了下來。就算『Collagen』專殺同伴,在合作進行遊戲這件事上應該也沒有和大家唱反調。為什麼到了現在反而會做出這種──
  「──接連殺害同伴的勾當呢?」
  「這就是你唯一的問題?這個問題只要仔細想想應該就明白啊……你還真不貪心耶,空空小弟。不用和我客氣喔。」
  對於空空的疑問,鋼矢的回應仍然還是那副好像瞧不起人的詭笑──不過這只是從空空的角度看起來如此而已。鋼矢的內心就像先前所說的那樣,已經對空空多了幾分崇敬,只是她深知如何讓內心不形於色。
  「不過從你的角度可能反而比較不容易看出來吧──該怎麼說呢,好像兜了一大圈似的。就好比魔法對魔法少女來說稀鬆平常一樣──因為對你來說,自己並沒有哪裡特殊。你不曉得自己的存在有多麼寶貴。」
  「…………」
  聽鋼矢這樣說,空空愈聽愈覺得不對勁。因為他心懷警戒,心想『該不會又要蒙受什麼誤會了吧』──空空莫名其妙被人當成英雄、當成救世主,被迫面對殘酷無比的命運,他已經受夠這種誤會了。
  自從登陸四國之後也一樣,先是被人誤會成愛穿女裝的少年(這不完全是誤會)、被誤會成殺人凶手(這真的完全是誤會),走到哪裡遇到什麼人都蒙受誤會,他可不希望這時候又被鋼矢誤會,打壞全盤好棋──不過好在『Pumpkin』這時候所說的『寶貴』並不是誤會。
  她的認知相當正常。
  「至少在『Collagen』眼裡,你是一個可怕的威脅──因為你是一般人啊。」
  「……因為我是一般人?」
  這種說法──空空心想鋼矢這句話是不是帶有輕侮的意味。
  因為他是一般人,所以才寶貴?
  啊,不對──不是這個問題。現在的四國幾乎沒有人類,人口極端稀少。空空目前遇到的也全都是魔法少女。要是把『Collagen』算進去的話,以比例上來說,魔法少女對人類的比例就是五比一。在空空眼裡,魔法少女根本就是UMA(未確認生物體),連是不是真的存在都令人難以相信。可是現在卻完全顛倒過來,反而是空空比較珍奇。
  不只這樣而已。
  『Collagen』能夠使用對手的魔法,在對抗魔法少女的時候占有絕大的優勢。可是面對一般人的時候,雙方就變成不分優劣了。
  比方來說,就算空空使出短斧『切斷王』,『Collagen』也沒辦法如法炮製──她的弱點就是沒有能力對抗一般人。
  「話雖如此,只是要應付個性軟弱、體格羸弱的『Stroke』,就算沒辦法用魔法應該也能殺得了她──可是像你這樣既是一般人又是一名戰士,對『Collagen』來說,根本就是抽到鬼牌一樣。魔法少女沒了魔法也就只是一般的少女、嬌弱的少女。要拚體能的話,她當然拚不過像你這樣的職業軍人──」
  「…………」
  雖然還稱不上是誤會,不過鋼矢對空空的印象多少稍嫌誇大──因為空空也不是什麼體格鍛鍊到極致的武勇軍人。
  不過他確實有經過某種程度的訓練,而且原本就是運動型少年,所以當然有自信體力不會輸給同年紀的少女。
  如果對手是一個沒辦法使用魔法的魔法少女──
  就算沒有仰賴科學技術所打造的『破壞丸』或是『切斷王』,應該還是能夠應付吧──的確沒錯。
  「所以『Collagen』才沒有殺我這個不確定因素──沒有動手攻擊我。反過來說,她也不可能找我談合作吧,對她來說應該不做這種考慮,她根本沒必要跑來和一個可能對自己造成威脅的人搭檔──可是就算這樣,又有什麼必要非得殺害同伴不可──」
  「我是覺得沒必要,但是那孩子就是認為有。一直以來,她都在一群魔法少女之中生活──普通人對她來說既無法掌握,還會讓自己變得手無縛雞之力,根本就是一種可怕的威脅──在我們眼裡看來,一般人都是一群『沒有能力的人』。可是在她眼裡就變成『讓她失去能力的人』……真的不折不扣是鬼牌。」
  「……不,可是這只會讓她想要殺我,應該不是她殺害同伴的理由吧?」
  「問題這就是理由──因為一般人對『Collagen』來說是碰不得的鬼牌,而得到這張鬼牌的人對『Collagen』不就占盡優勢了嗎?為什麼『Metaphor』想要和你合作──為什麼我現在想要和你合作,這樣想一想你應該就明白了吧?」
  『Pumpkin』說道。
  「大概只有那個缺乏危機感的『Stroke』沒有察覺『Collagen』有多危險……就算聽到你說『Pathos』是怎麼死的,她恐怕也根本沒懷疑到『Collagen』身上吧。可是『Stroke』以外的所有人都知道『Collagen』異常。明知如此但還是沒有把她趕出隊伍,也是因為她是所有魔法少女的天敵……當同伴的話確實也很可靠沒錯。」
  「『Metaphor』……證找我這個一般人合作,原來不是為了要破這場逃離四國的逃脫遊戲,而是要把我當成對抗隊友的道具、一種嚇阻的力量是嗎……」
  難怪兩人明明沒說上幾句話,空空也沒有實際證明過自己的身分,證還是對他這麼友善親切──無論空空是什麼人、是什麼樣的人,總之只要是一般人就合她的意了。
  「可是『Metaphor』的企圖──這樣說太難聽了。她的計畫被『Collagen』看穿,先下手殺了她,用她的魔法『爆破』殺了她……順帶一提,證的屍體之後爆炸是因為違反了逃脫遊戲的規則。違反了『不得死亡』的規則──而不是魔法。因為『Collagen』沒辦法模仿死去魔法少女的魔法。」
  「…………」
  也就是說,空空推測死亡違反規定是正確的。不過這種事情的直覺再敏銳,他也高興不起來。
  「『Collagen』一直都在監視嗎?證邀請我的時候她一直都在監視嗎?」
  「我覺得應該只是偶然而已,她沒有監視證──她們兩人都發現你從直升機上跳傘下來,然後偶然一起過來,結果是證捷足先登。『Collagen』觀察了一陣子,看到你們氣氛還滿友好的──」
  「…………」
  空空本來認為這根本就是歪理,不過他自己之所以從直升機上跳傘也是為了防備自己人背叛──在『Collagen』的眼裡,證的行為就是一種背叛──講更白一點,就是違逆自己。所以說,她殺了她。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疏同學在追捕我、和我交手的時候,為什麼沒有召集同伴,採取以眾擊寡的戰術……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沒錯。因為『Pathos』是隊上的老大,她和『Metaphor』不一樣,我不認為她會想找你加入,當作對付『Collagen』的鬼牌──」
  空空心想,況且『Pathos』和自己已經徹底決裂,就算她曾經想過要拉攏自己,結果也不可能成真。可是『Collagen』一定也不這麼認為吧──她一定覺得『Pathos』遲早會對撐過拷問的空空心軟。
  所以說,她殺了她。
  「殺了『Pathos』之後,『Collagen』可能暫時離開……可是她看到、聽到『Stroke』那道讓人想裝作沒看見都不行的『光束砲』之後又折返回來──然後知道了整個狀況……」
  「是啊。當她又回到現場的時候,你和『Stroke』之間的合作同盟關係已經差不多要談成了──『Stroke』自以為『Collagen』會來救她,而她就是要等『Collagen』來救。可是『Collagen』根本贏不了你,所以她應該是想趁著『Stroke』還沒洩漏什麼情報之前先除之而後快──所以她現在正在動手,而我則是狠心對『Stroke』見死不救,把她當成棄子,才能像這樣和你接觸。總算成功了──」
  聽鋼矢這樣說,看見空空跳傘下來的可能不只證、不只有證以及『Collagen』,可能還有這位『Pumpkin』。
  空空跳傘原本只是害怕有人從背後暗算。
  就結果來看──這個行為卻導致這些魔法少女夥伴內部分裂。
  致使發生這些殘殺同伴的事情發生。
  「……謝謝妳。」
  空空向鋼矢道謝。
  雖然說謝謝只是他的口頭禪,可是聽她這麼解釋之後,原本錯縱複雜的狀況大致都已經釐清,確實變得豁然開朗、撥雲見日。
  該怎麼說呢,空空覺得『Collagen』這個人有一定危險性,確實需要小心提防。他感覺『Collagen』和自己有幾分相似。可是因為自己是一般人,所以她殺掉『Stroke』之後也不會來攻擊空空。她在空空面前只是普通的少女,絕對不可能對空空造成什麼威脅。要是可以的話,她應該早就動手了。
  所以歷經千辛萬苦,空空終於找到能夠一起合作進行這場逃脫遊戲的夥伴──這個收穫對他當然是只有利而無害。雖然會和魔法少女『Collagen』為敵,可是對空空來說和她為敵談不上是壞處。
  既然這樣,那他就得保護『Pumpkin』不要被她自己的魔法傷害──他一下子就想到方法。只要叫她脫下魔法少女服裝,讓她沒辦法使用魔法就行。不,要是鋼矢願意告訴空空她用的是什麼魔法,也可以反過來加以利用……
  目前空空推測鋼矢用的會不會是『祕密偵查』魔法。她忽然出現在料理實習室、出現在空空的面前,然後又對空空先前的冒險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從這些跡象可以推測出這種結論。不過,這樣還沒辦法說明為什麼鋼矢喊他『空空小弟』時的發音,和『那個人』這麼相似──
  「……時間到了。」
  這時候『Pumpkin』說道。
  「這時候『Collagen』應該已經把『Stroke』殺死了。然後呢?你打算怎麼辦?要和我合作嗎,空空小弟?」
  「…………」
  空空的答覆早就已經決定了。
  可是未來還沒決定。

  7

  接下來只是垃圾時間。
  空空所有推理都是建立在『Pumpkin』提供的情報──也就是魔法少女『Collagen』正在殺害魔法少女『Stroke』。而他們現在才要去確認這項情報是真是假,真的只不過是事後做做樣子而已。
  空空認為要是他不明就裡就信了鋼矢,恐怕鋼矢也會覺得不放心,所以這只是一個確認動作而已──談完之後,兩人前往音樂室。
  他們單純只是想要看看魔法少女『Stroke』手袋鵬喜的屍體而已──他們兩人都確信魔法少女『Collagen』早就已經離開現場,這才動身前往音樂室。
  可是,『Collagen』人還在那裡。
  不對,或者該說她已經不在了才對──又或者應該說她『本來』在,現在已經不在了。
  現在的她已經完全面目全非。
  她被脫得精光、魔法少女服裝也被搶走。被人活活掐死。
  「……『Collagen』。」
  「……『Stroke』。」
  鋼矢口中叫的是被害者的名字,而空空叫的則是凶手的名字。
  那是一個復仇魔鬼的代號名稱。此時那人已經不在現場──把空空給她穿的衣服脫下扔在地上,恐怕是穿上了『Collagen』的服裝從窗戶遠走高飛。
  地球鏖滅軍第九機動室室長──一直受人誤解的英雄空空空。
  從他踏上四國的土地之後已經快過了二十四小時──他好像到處冒險、到處東奔西跑,但實際上頂多只是走了一躺遠路去吃碗烏龍麵而已,他到現在都還困在當初跳傘降落的國中學校裡走不開。
  可怕的是我們的大英雄──
  雖然歷經了這許多令人暈頭轉向的危機──但他到現在還沒踏出起點一步。


  後記

  想來人類本來就是一種遇到謎題就不由自主想要一探究竟的生物。我認為這不是什麼因為什麼求知好奇心或是每個人都具備身為名偵探的素質等等饒富趣味的原因,而是因為這是人類在生存上不可或缺的反應。該怎麼說呢,也就是說人類社會裡把『不明就裡的東西放著不管』是一種非常危險的行為,或者說是一種莽撞又太具挑戰性的行為。我想大家或多或少自己都很明白,要是遇到某件事情覺得不對勁又不當一回事的話,過不久肯定會倒大楣。不過麻煩的是,就算明知人生在世『把不明白的事置之不理』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但要是每件不明就裡的事都插上一腳,那種日子過起來也不容易,畢竟這世上不明就裡的事情到處都是,愈是思考就愈深陷泥淖而不可自拔。到頭來如果要讓『人生』走在正軌上,就得在某個時間點收手。人生總是會在某處遇上『雖然不明就裡,但也只好硬著頭皮上』的狀況,如果老是坐著思考不起而行的話,那麼或許根本算不上活著,也算不上是人生了。把謎題一探究竟不見得一定有好處,謎題解開之後反而也有可能讓自己陷入危險……我們或許可以說這種事本身就很不明就裡,總覺得好像被大大地愚弄了一番似的。
  本書是『悲鳴傳』的續章故事,對筆者而言,很少寫過一本書出續章這麼令人感到意外。這是描述英雄空空空後來的故事,感覺這個十三歲的少年『多心』與『粗心』的毛病比之前更變本加厲。如果把這當作是一種成長,我認為自己倒還真沒寫過成長這麼快的主角。身為能夠拯救全人類的英雄,空空在本書中同樣也遭遇到許許多多謎團,發生衝突,有時候也幾乎被謎團給逼上絕路。但他還是以自己的人情心性去面對困境,而本書就是一部描述這些情節的英雄傳說──大概吧。總之『悲痛傳』就是一篇這樣的故事。
  這篇小說是跟著空空的思考進行,因為他的思考有時候根本只是空轉、原地踏步,所以『悲痛傳』的篇幅變得比『悲鳴傳』還長。然後『悲痛傳』之後竟然還有續篇,連筆者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今後故事會如何發展了,得想個辦法才行……總之對於耐心等候本書付梓的講談社文藝圖書第三出版部以及各位讀者,筆者只有滿心感激。那麼我們續集再見!

  西尾維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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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dr550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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