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森III<上> (就是第3本全,下是第4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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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序章之前·a
序章
第一章“广播与电报”
第三章“旧战场上架的桥”
第三章“史托克少校的战斗”
第四章“杀人的理由”
第五章“同行的理由”
条列记



序章之前·a

  哐当!

  我叫莉莉亚·休尔兹。莉莉亚是家人给我取的名字,休尔兹是我的姓。
  平时大家都叫我“莉莉亚”,不过我有个长到烦死人的正式名字,叫做“莉莉安·埃卡西亚·寇拉松·威汀顿·休尔兹”。
  也因为它这么的长,所以我大概半年左右才会用到或写到一次吧。在洛克榭——也就是洛克榭昂努联邦,有中名的人并不多。要是我走到哪儿都用全名,一定会被人家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一来,我就得费一番口舌解释说这是遵循西侧贝佐·伊尔拓亚联合王国的风俗,在自己的名字里放进双亲及祖父母的姓,让问的人理解或佩服一番,或者看那人一脸惊愕。

  我在洛克榭的首都特别区(或者直接说“首都”)出生,也在那儿长大。
  打从出生开始,我都住在同一栋公寓的同一间屋子里,地点在首都的住宅区。诚如字面,这一带满满都是这种往上增建的五层楼公寓。我家则在其中一栋的顶楼。
  听说直到不久前“历史建筑保护法”修正,让老旧公寓也能装设电梯为止,公寓顶楼的房租都是最便宜的,所以当时没钱的年轻人都爱租。
  “对,所以我才来租呀!后来又懒得搬家,就没换了。”
  我的母亲大人如此解释。简称妈妈的这位女士应该还在睡觉。刚才那个匡哨声就是我家那尽忠职守的闹钟,被她扔到墙上时发出的。
  没办法,每天都是这样,只好南我去叫醒她了。
  我关掉烤面包机的电源,把刚做好的早餐移到盘子上,走出厨房,穿过老旧斑驳的磁砖走廊,开门走进卧室。我并没有得到房间主人的允许,因为她还没醒来。
  这个房间朝东,加上又刻意挂上薄的窗帘,所以早上总是格外明亮。不过这对妈妈并没有影响,她现在仍然穿着睡衣趴在床上呼呼大睡,金发披散在脸上。她又把被子踢下床了。枕头还搁在她的脚上。要不是双人床,我保证她一定会摔到地上。她的右手现在就已经垂在床外了。
  我先拾起落在门边的可怜小闹钟,放回壁架上。这是号称最耐摔、电池跟指针都不易脱落的最新式闹钟,价钱也相对高了些,但在这房间历年来的众多闹钟中,它的长寿已令人惊异。了不起!
  看了看墙上的钟。
  “天亮了!该上班了。起床啦——”
  反正先随便叫一叫。要是妈妈就这么一骨碌爬起来,今天铁定要出事,最好待在家里别出门。
  但她一如往常毫无反应。于是我走到床边,绕到她的肩膀附近。她今天朝左侧睡。
  我在床边蹲下,伸出白虎爪抓住她乱发下的双肩大喊:
  “起床啦——!”
  当然要边吼地摇。我打算把她摇到肩关节脱臼。我一股脑儿地摇、使劲地摇、死命地狂摇。
  大床也发出难听的嘎嘎声。
  “天!亮!啦!还不快醒醒!我叫你起床!给我起来!”
  我不断地又摇又叫。不停地摇。
  大约猛摇了十九秒左右——
  “唔?”
  有反应了。看来我妈妈今早是活着的,于是我就不摇了。
  “唔……”
  妈妈呻吟着,一面慢慢地抬起头,披着一头乱发,看着抓她肩膀的我好一会儿。她的蓝眼珠好清澈,虽然上半部都被眼皮遮着。
  “你是谁?”
  妈妈问道。她还是一样怪。
  而我都有问有答。今天则是这样回答:
  “我是来逮捕你的联邦宪兵。你涉嫌公器私用,擅自使用联邦空军的飞机作为女儿的驾驶训练,并且未经许可浪费约两百公升的汽油,还捏造进行引擎地面测试的借口。你有什么话要说?”
  “那么一点点有什么关系啊!我要培育下一代的名飞行员呀!”
  妈妈睡眼惺忪地说完,接着又说:
  “没人发现就好了嘛!对不对?”
  她居然还半闭着眼微笑问我“对不对?”。如果我真的是宪兵,这么讲应该是行不通的。况且要不是被人发现,宪兵也不会来了。
  “拜拜。”
  她都已经说了拜拜,所以我便放手了。接着,妈妈一头栽回床铺,继续用刚才的姿势打起呼来。她的身体已经往外挪了几寸,所以现在等于是趴在床沿,快掉下来了。
  这样就够了。开关已经按下去了。
  我站起来,等引擎在妈妈的脑袋里暖机。这几十秒的空档没事可做,我只好环顾房内。
  昨天才打扫过,地上没灰尘、盆栽也没掉叶子。房里有个大衣柜,她前几天就说要搬到北面的墙边去,但还没搬。衣柜旁的架子上吊着一套洛克榭昂努联邦空军怎么看都只有朴素二字可以形容的赭红色制服,是前一晚整理好拿出来挂的。制服的下身有裙子和西裤两种款式,但今天挂的是裙子。
  制服上衣的领口有一枚三线的上尉阶级章在发亮。左朐有一块上面有很多颜色的四方形刺绣,右胸缝了一块绣有姓氏的布片。当然,上头绣的是“休尔兹”。
  一张橡木做的桌子,桌上摆着一盏小台灯,还有一对同样是橡木制的书架。书架之间竖着好几本深奥的航空理论专业书籍,还有一本很厚,但没见她读过的西侧的童话故事集。
  还有一个相框。
  精巧的纯银制相框里,放了一张彩色照片。照片有些褪色,看得出年代久远。
  照片里有两个人,镜头只拍到他们的膝部以上,但取角有些奇怪,像是从上面往下照似的。
  身穿浅黄色连身裙的少女,模样像个千金小姐,对着镜头大方地笑得好灿烂。她的一头金发又长又直,眼睛是蓝色的。那是年轻时的妈妈。
  在她身旁的是一名少年,穿着学生式的大衣与制服,顶着一头浅栗色的短发。不过他的脸有些模糊,可能在快门按下的那一刹那晃动了,以致于几乎看不出他的表情,甚至也看不出是否紧张。拍摄地点在某个月台上。两人身后只看得到一片灰蒙蒙的天空、隐隐约约的绿色森林,还有只露出一个写着洛克榭字的站名看板。看起来应该是个“卡”字,不过我完全猜不出那是哪里。
  少年就是年轻时的爸爸——维尔赫姆·休尔兹,
  这是他们两人的合照,而且也是爸爸唯一的一张照片。
  “唔?嗯……”
  听到呻吟声,我才把视线从照片拉回床上。
  “咦?”
  妈妈发出疑问声,同时猛然从床上跳起来,却一个不稳往旁边滑了下去。她的背撞到地板,发出好大的响声。
  “哇啊?怎么了?”
  跌在大床的另一侧,我看不到她,只听得到声音。
  “天亮了!快起床!迟到啦!”
  我没好气的说。
  便见一张气鼓鼓的脸从大床对面跳起来,恨恨地瞪着我说:
  “你这孩子实在是……你爸爸以前每天早上都是温柔地把我亲醒耶!而且他还会坐在我身边轻抚我的头发,耐心等我起床呢。”
  一定是鬼扯。
  “你怎么知道?”
  “我没说话啊!你快点洗脸梳头,过来吃早饭吧!上班要迟到哕。这次再迟到就会被减薪,不是吗?就算再被叫去司令部,若是为了这么丢脸的原因,我可不去了。”
  “好啦……”
  到底谁才是妈妈啊?尽管不太情愿,不过该提醒她的还是得说一声。
  “况且你今天不是要跟‘英雄’先生吃午餐吗?”
  “咦?有吗?”
  真是的。是谁昨晚回家时讲得那样高兴啊?
  “——啊!对哦!我得准备一下。”
  妈妈好像突然清醒了,然后一脸开心地跳过大床说:
  “早安,莉莉亚。你今天还是这么漂亮。”接着,在我脸上轻轻啄了一下,随即趴跶趴跶地冲向浴室。
  我回到厨房,倒好两人份的茶,自己就先开动了。今天早餐弄得不错。一会儿才见到妈妈出现。
  “久等了。”
  虽然她这么说,其实我根本没在等她。她已经穿好了全套军服,从头到脚完美无瑕,和刚才那张迷糊睡脸、蓬松乱发和邋遢睡衣的模样,简直无法联想。妈妈已化身为艾莉森·威汀顿·休尔兹空军上尉,洛克榭昂努联邦一等一的测试驾驶兼女飞官。就这样骗倒了广大的纳税人。
  妈妈说了一声“开动了!”,开始吃起她的早餐。我则一面喝茶,一面打量她。
  她的眼睛蓝得好像冬季的晴空,清澈得仿佛透明,发丝又像精巧的金匠打造出来的金缕线。
  “嗯?怎么啦?”
  妈妈叼着三明治的一角,察觉到我的视线。
  “嗯,只是又想到我以前好想要那样。”
  “哪样?”
  “眼睛跟头发的颜色。”
  妈妈点头随口应道:“哦,嗯嗯”,一面拿起马克杯咕噜咕噜地喝干了茶。然后说:
  “不过,莉莉亚的也很好呀!那是维尔的颜色,证明你身上二流着的是维尔的血。”
  她每次都这样回答我,不过也没有更好的答案了。我拿起茶壶问她:
  “还要吗?”
  “要。”

  “那么,门窗就麻烦你关啰!上学别迟到了。”
  妈妈丢下这几句话,便兴冲冲地走出玄关。
  “不飞的日子实在非常无趣。坦白说。我真想随便找个理由翘班。”一个敢对基地司令如此放言、引来长官苦笑的人,也有如此欢欣的出勤光景。
  甚至连“唉——怎么不来个车祸或大塞车呢?那我就有好借口了”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的人,今天却神采奕奕地发动了爱车的引擎。她大概会借塞车的首都暖车,待会儿就杀上无限速高速道路的左线道去吧。
  说来说去,全都是拜她的午餐约会——那位“英雄先生”所赐。
  英雄先生。
  他是妈妈现在的男友。“英雄先生”当然不是他的本名,但妈妈不肯告诉我这个绰号的南来,所以我也不知那是怎么来的。
  不久前,洛克榭和斯贝伊尔曾经为了哪一方在历史上是老大而争得你死我活。对出生在战后的我而言,这个理由真是愚蠢透顶。妈妈的男朋友就是斯贝伊尔人,在位于洛克榭首都的大使馆工作,身份好像是“驻地武官”,所以他也是个军人。他的年纪和妈妈差不多,不过阶级比她高一阶,是个少校。据妈妈的说法,他是个非常非常杰出的精英人士。
  小时候常见他到家里来。依稀记得他最后一次来访时,妈妈坐在椅子上喝茶,一面支使着他在屋里搬柜子,就像流氓老大在使唤小弟一样。
  我当时还当着他本人面前问妈妈说:
  “那个人是不是‘没出息’啊?”
  “哎呀!莉莉亚,你从哪里学来那句话的?”
  妈妈当时惊叹道。现在回想起来,我还真是失礼。不过我倒记得很清楚,那人听了只是苦笑,而妈妈则是这么回答我的:
  “这个人为妈妈神魂颠倒,而且又欠妈妈很多人情。所以妈妈随时随地都可以使唤他哦!找到这么一个方便好用的人,妈妈打算一辈子叫他替我跑腿。”
  回想起来,这话也很劲爆。要是爸爸还活着,不知会说什么?
  是的,我的父亲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就在我出生前不久,他就死了。
  听说是到西侧去办事时意外身亡的。他失足从他所搭乘的豪华列车上跌了出去,摔死在山谷里。
  好像也没找到尸体。





序章

  “那份差事卑鄙龌龊,所以只有绅士足以担当。”
  我受此教诲,一向深信不疑。

  我背叛过许多人,有时抛弃他们。
  我令许多人悲伤,有时杀害他们。

  我深爱祖国,祖国也爱我。
  我为祖国尽心尽力,祖国也回报我。

  我深爱祖国,纵使祖国不再爱我。
  我为祖国尽心尽力,纵使祖国不愿回报我。

  然而——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事情竟到这个地步?

  命运女神啊!
  你这恶名昭彰的恶婆娘。

  我不会输的。
  我会不计任何手段。

  来吧,动脑筋。
  快想。
  快想。

  你的脑袋是用来做什么的?
  是为了戴军帽?还是为了敬礼时让指尖去贴住?

  快想。
  快想。
  快想。

  汽笛声终于响起。


第一章“广播与电报”

  世界历三二八八年第二月十四日
  “拉普脱亚共和国,以及邻近国家的各位听众,午安。
  这里是拉普脱亚共和国国营广播电台。
  现在为您播报午间新闻。
  联邦运输省已于今日正式宣布,即日起开放洛克榭昂努联邦市民前往贝佐·伊尔拓亚联合王国旅行。
  因此,本月二月通车往返于首都——斯福列史拓斯的大陆横贯特快车,及预定于夏季启航的北海线豪华邮轮,亦将开放供一般民众搭乘。这项划时代的创举,让真正的东西旅行指日可待。
  大陆横贯特快车之旅,初期将以套装行程的形式,整体规划所有的日程、列车班次及邻近车站的住宿。目前暂定每月出发一至二团,第一团将于下个月出发,并于下周起正式接受申请。
  费用方面尚未定案,但据运输大臣表示:‘肯定不低’。
  下一则新闻。
  巴艾尔国的治安恶化越演越烈。
  部分主张自联邦独立的团体在首都巴艾尔西亚市所进行的抗议行动,现已演变成暴动。警方向暴徒发射塑料弹,据说已造成多人受伤。此外,偏远地区的都市也传出抢夺农作物的消息,因此联邦政府表示,若事态继续恶化下去,将不排除出动联邦军介入——”
  ※ ※ ※
  世界历三二八八年第四月一日
  洛克榭昂努联邦拉普脱亚共和国马卡尼戊镇当地傍晚时分
  “好夸张……”
  站在这个水泥裸露、全无装饰的空间——洛·史涅昂纪念高等学校学生宿舍的玄关大厅里,维尔赫姆·休尔兹喃喃说道。
  他站在一整面排列得像蜂窝一样的宿舍生专用信箱前。浅栗色的头发,褐色的眼睛。挂着制服外套的那只手里,正捏着一封拆过的便笺。那是来自斯贝伊尔的国际邮件,外面盖着检阅完毕的戳印,里面装的是两张纸。
  维尔就这么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接着喃喃自语道:
  “写封信去吧……不过来得及吗……?”
  此时,在同一时刻——
  洛克榭昂努联邦伊库司王国某山谷
  “菲、菲欧娜小姐,法兰契斯卡小姐。有您的信呀!是英雄先生寄来的哦!”
  大婶一路嚷嚷跑进村里唯一的集会所。这位妇人的身材说好听点是丰满,说得难听点其实是臃肿。集会所的交谊厅离入口不远,长方形的厅室四面是石砌的墙壁,中间摆了一张又大又厚重的原木桌。几名村里的妇女身着围裙坐在椅子上,正悠闲地喝着下午茶。
  众人一齐看向那名飞奔而人的大婶,其中唯一的年轻女性则放下马克杯站了起来。她看上去约莫二十岁,留着一头黑色短发,在众人的注视下向大婶道了声谢后,接过信小心翼翼地拆开。信里有两张纸,她花了几十秒读完其中一张。
  “哎呀!——真是意外。”
  说着,她笑了起来。
  “上头写了什么!”
  把信带来的大婶迫不及待的问道,随即突然“啊”的一声叫道:
  “难、难、难、难、难道是……向、向您求婚?”
  说话也结巴起来。
  “可惜。猜错了——”
  拿着信的年轻女子喜孜孜的说完,又接了一句:
  “但亦不远矣。”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只见众人如出一辙地发出惊叹,而那位大婶更是高分贝地吼道:
  “我的天啊,不得了啦!”
  在同一时刻——
  洛克榭昂努联邦某国联邦空军某机场飞行员休息室
  “就是这个!”
  左手抓着便笺,艾莉森·威汀顿欢天喜地的叫着。狭小的等候室里只有简陋的桌子和几张椅子。屋外很暗,一颗吊挂的电灯泡发出昏黄的光。这里没有其他人。
  艾莉森的长发束在颈后,塞进身上那件灰色连身飞行装领内。皮外套、飞行帽和防风镜随便搁在椅子上。她的鼻梁处,也就是防风镜和围巾之间的空隙,有一条脏脏的黑线横过。
  “干得好!英雄先生。”
  她的右手拿着才刚看完的便笺和另一张差不多大小的纸。那张纸是浅浅的奶油色、略厚的精美纸张。
  抬头处有一排洛克榭文,修辞高雅而隆重。它是这么印着的:
  “拥有此证者——艾莉森·威汀顿——获准成为大陆横贯特快车的正式乘客。”
  “艾莉森在吗?”
  一名二十几岁的女飞官一面问,一面走进来,却见她要找的人正双手捧着信手舞足蹈。
  “怎么?又是他写来的信?”
  “不是!”
  艾莉森喜孜孜地答道,随即停下脚步,令女飞官大皱眉头。
  “咦,难道你已经变心……?现在的年轻人真敢哪……”
  “才不是呢!”
  大约在同一时间——
  贝佐·伊尔拓亚联合王国乡间的某个村庄
  晨光中的山坡上,有一大片柑橘类的果园。白墙红瓦的屋子挨着排在一旁,每一间看起来都是一个样。
  其中一户人家的庭院前,有一座以铁管和布架起来的吊床。卡尔·班奈迪戴着墨镜,正躺在吊床上看着天空。他穿着简单的长袖衬衫、不怎么干净的军用长裤,吊床旁则散落着一双看似廉价的拖鞋。
  “差不多该到了吧……他们一定会很高兴才对。我实现诺言了。”
  班奈迪对着天空喃喃自语,又用右手指假装成飞机。
  “轰——”
  他让机身飞向天空,缓缓爬升,遮住令人目眩的太阳——
  “喂!班奈迪!”
  一个女人的尖锐吼声从屋子传来,小飞机当场在空中停住。
  “班奈迪!别以为你当了历史英雄就可以不打扫房间!难得回家一趟,你就不会让你娘轻松点吗?马上给我整理去!——等一下!家里的醋跟蛋用完了,你先给我去买!别再像以前只顾着跟女孩子搭讪!快点回来!”
  碰上这一波机关枪似的攻击——
  “好啦……妈妈。”
  班奈迪的右手飞机翻了几翻,失事坠落在他的肚皮上。
  约莫同时——
  贝佐·伊尔拓亚联合王国首都斯福列史拓斯某建筑内的一室
  “您找我吗?”
  “我就直接说了,上校。你提出的作战方案已被正式批准了。”
  “谢谢您。”
  “我可是什么忙也没帮啊!只不过……哎,你也不必自己去执行这项行动——”
  “这是属下份内的工作,准将。这么多年了,我要把它处理掉。”
  “……好吧。那么,我就在此祝你好运吧。你尽管放手去干,‘少校’。”
  ※ ※ ※
  世界历三二八八年第四月二十二日
  “我们结婚嘛!维尔赫姆·休尔兹。我们的感情都这么好了!况且我比较好强,而你的个性稳重,我们一定会是一对好伴侣的!就像我母亲和我父亲那样!——然后我们就能建立一个人人羡慕的美满家庭。我们生四个小孩,好不好?最好是女的、男的、女的、女的。明天我们俩来为他们取名字吧!哎,你说好不好嘛?”
  “…………”
  维尔无言以对。
  他正坐在白色的圆桌旁,穿着学校制服,外头罩着冬季运动夹克,只是没打领带。眼前是一片豪宅的广大庭园,脚下是整齐青翠的草皮,围绕在四周的则是刚种下球根的花坛、修剪得优雅的庭木、雕刻和喷泉。至于那远得教人受不了的远处,则可看见一栋白色豪宅气派堂皇地座落在那里。春日里的万里晴空,蓝天清澈澄晰。正午已过,太阳正往地平线尽头雪白的中央山脉微微西倾。
  隔着圆桌上的茶具和一缕热气,有个少女站在维尔正对面。她双手撑在桌面上,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向前,双眼闪闪发亮地等待着求婚的回答。
  “那个……其实……呃……”
  维尔含糊地说道,却见少女欢欣地径下结论。
  “说定了?就这么说定吧!当然啦,怎么看都没有理南拒绝嘛——”
  “白痴。”
  与维尔同学年的那个朋友走来,一巴掌拍在那名少女的后脑勺上。那一巴掌可真不客气。
  “很痛耶!”
  少女怒吼着转过头去。大约十二岁的她,有一头微卷的红褐色长发,穿着连身长洋装和长靴。
  “我哪有那么用力。”
  朋友没事似的拉过一把椅子,在维尔和少女之间坐下,随口叫维尔别理她。
  少女坐回椅子上,高声抗议道:
  “不是用不用力的问题!你居然打一个淑女的头,根本就是差劲!”
  只见朋友慢条斯理地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说:
  “我们家里现在有淑女吗?有的话再告诉我吧。不过我话先说在前头,维尔可不算哦!”
  “我要踢你屁股!”
  “维尔在看哦。”
  “那我等下再偷偷踢你!对,新月的晚上你最好给我小心点!”
  “这种恐吓说出来不就没用了吗?”
  见这对兄妹吵个不停,维尔终于搭腔说:
  “那个……”
  两人都看着他。
  “你们别吵架了啦!还有,尤蜜。”
  “嗯!”
  朋友的妹妹,全名为尤菲蜜亚的尤蜜高兴地应道。
  “原则上……我想关于结婚这方面的问题,我从来没有好好地思考过,所以不能回答你。”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以后再说吧。”
  尤蜜耸了耸肩低声说道,左手立刻往刚放下茶杯的哥哥肩头一拍。
  “哥,你看看人家!人家维尔表现得这么绅士,你这做哥哥的为什么却是这副德性?”
  “就像你自己说的呀!因为我是你哥嘛!”
  朋友如是答道。
  “你什么意思嘛!”
  妹妹咬牙切齿地大骂。维尔觉得很有趣,于是便看着他们拌嘴,一面吹凉自己的茶,一面悠然地感叹道:
  “有兄妹真好。”
  “那也要看对方是谁啊!”、“那也要看对方是谁呀!”
  两兄妹同时说道。
  维尔和朋友在棋盘上对峙了好一会儿,尤蜜早已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睡得嘴巴都张开了。朋友刚刚穿着的棉外套,这会儿盖在她身上。
  朋友抱着双臂观望自己的军队落居劣势,一名管家正好从府邸小跑步来到他身旁。这位有点年纪的管家先唤一声,再恭敬地将一纸电报交给少主人。只见朋友道了声谢接过去,才瞥见纸面第一行写着“维尔赫姆·休尔兹先生”,就转手递了出去。
  “维尔,给你的。你期待已久的电报。”
  “噢。谢谢!”
  维尔接下,马上读了起来。十几秒后,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你所担心的事就不会发生了吧?”
  听到朋友这么问道,维尔点点头。
  “嗯,没事了。来得及,多亏你的帮忙……再来只剩下出发了。我还是照计划搭夜车去,这样时间比较充裕些。”
  “好,我叫司机送你去车站。反正可以顺便把车子开出来检修,别放在心上。”
  “谢谢。我马上去准备。”
  维尔随即起身朝宅邸走去,朋友则把他妹妹敲醒。
  维尔坐在后座,朝后车窗摇手。朋友和尤蜜也对他挥挥手,并且看着车子起动、开向数百公尺外的大门。黄昏时分的天色,苍茫渐增。
  看见汽车变得只剩豆粒一般大,仍披着那件披在她身上简直就像大衣的外套的尤蜜,慢慢放下手,喃喃说道:
  “妈妈他们出远门,却不告诉我们去哪里,连维尔也是……好没意思。”
  “哎,偶尔有这样的假期也不错呀。”
  朋友冷冷地说道。
  “妈妈他们反正一定是为了工作啦!可是休尔兹哥哥这一去玩就是一整个春假,居然还不讲他要去哪里。哥,你们这两个好朋友还真彼此信任呢!”
  尤蜜说着,抬头朝身旁的人瞥了一眼。朋友低下眼回视,立刻还以颜色。
  “抱歉让你这么费劲挖苦,可惜事情不像你说的那样。”
  “那是怎样?”
  “那家伙既然那么慎重的告诉我‘现在还不能说”一定有他的理由。真正的朋友,在这种时候就不该去问。”
  “……哼!”
  “况且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他迟早会告诉我的。”
  “哼。”
  “算了,反正我也很闲,这个春假就陪你钓鱼打发时间吧!最好能让我钓上几条当晚饭。”
  “哈!好空虚的春假哦!”
  说着,尤蜜在近晚的风中转身走回房子。
  “你就跟那飞官好好地玩吧。”
  朋友悄声说着,同时伸出右臂,朝维尔远去的方向竖起大姆指,暗祝幸运。傍晚的凉风包围着他们。
  ※ ※ ※
  翌日,即二十三日的清晨。
  维尔独自坐在长椅上。

  这里是候车大厅,大到几乎可以当做体育馆使用。挑高的天花板上跨着弧形的钢骨,地板则贴上绘有细致花纹的地砖。约可容五人并坐的长椅等间隔排成列,大约有三十多张。
  大厅左侧是一整面的玻璃窗,下层窗户镶的是普通玻璃,高处上缘则镶着彩绘玻璃。右面是整排的售票口,如今都拉下了卷门。售票口上方有一块以洛克榭文印制的“卡连市东站·尼亚夏姆共和国”看板,以及近郊路线图和火车时刻表。
  窗外的天空已是鱼肚白,墙上挂着的大钟显示离日出只剩不到一小时,而熄去半数照明的候车大厅里,想当然尔只有维尔一人。外面隐约传来小鸟的叫声。
  维尔穿着和昨天一样的制服,并且端正地系着领带,外面多罩着一件深蓝色的长大衣,是学校规定在严寒的隆冬时节以外穿的。此外,他还戴了一顶毛帽。大厅的四个角落虽有暖气口,但因为没有开,因此呼出来的气都是白色的。维尔多年来爱用,其实也是他唯一的一口皮制衣箱,就搁在身旁。
  坐在空无一人的候车大厅里,维尔喃喃自语着:
  “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点……?”
  昨天。
  在朋友兄妹俩的送别下,他坐着汽车出发,从郊区前往拉普脱亚共和国首都的拉普脱亚市,抵达中央车站。谢过送他这一程,又在这几天陪着他一起等电报的司机之后,维尔与他道别,在车站买了票,搭上傍晚发车准备开往北方的定期夜班火车。
  火车开往同样紧邻路妥尼河的尼亚夏姆共和国——也是位于大陆东侧的洛克榭昂努联邦成员国之一,位于拉普脱亚共和国的北邻。这一路上尽是森林、田同风景,待春日西落后,窗外便只剩一片漆黑。
  维尔在乘客稀少的二等车厢里坐了好久。中途有停靠站,他向窗外的小贩买了一盒三明治,权充晚餐。
  然后他把脱了鞋的两只脚搁在对面的座位上,开始打盹儿。
  睡着睡着,列车在几近半夜的清晨时分抵达了卡连市东站。洛克榭的火车常有误点,这一回倒是难得的准时。车长也如维尔所托过来叫醒他。当维尔走进这片远比拉普脱亚更冷的空气,脑中的睡意刹时消散。
  下车的旅客各自搭车回家或前往旅舍,只剩维尔一人留在候车大厅里。车站前的出租车司机跑来拉客,在维尔婉拒之后显得一脸怪异。不一会儿换成站务人员担心地过来问话,维尔想了一会见才回答:
  “我想看早上进站的那班大陆横贯特快车。”
  这话倒也不假。
  “好吧!不过你自己可得当心,别感冒了。”
  站务员只留下这几句话。
  “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点……?不过总比迟到好就是了。”
  维尔低声说完后,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便从制服外套左边的内袋里取出一个信封,将里面装着的一张便笺和纸一同展开来。
  便笺上的手写字先映入眼帘。一行龙飞凤舞的贝佐文写着:
  “最近可好?我要实现承诺了!大家一起搭上这班车吧!”
  这就是信文的内容。维尔隐隐微笑,将信纸送到另一张纸的下层。
  这张纸是浅浅的奶油色,略厚的精美纸张。
  抬头处印着一行修辞高贵而隆重的洛克榭文:
  “拥有此证者——维尔赫姆·休尔兹——获准成为大陆横贯特快车的正式乘客。”第二行字体较小,写明维尔的年龄、身高、蓦发和眼睛的颜色。
  其下则注明这班“大陆横贯特快车”之旅的日程表。这是正式行驶后的第四班列车,也是这趟东西之旅的第四团。
  先是起点首都车站的集合与出发时间,以及洛克榭沿途停靠点及各到站与离站时刻,且一旁有注明旅客可从任一车站上车。洛克榭境内的最后一个停靠站便是卡连市东站——二十三日上午九点到站,十点离站。
  接着,列车将横越国境路妥尼河,取道十年前国境纷争的激战地列司托奇岛,以及该岛刚建好的东西向新桥。再来就是斯贝伊尔境内的停靠站和观光名胜的简介、日程,以及回程的日程等等。
  最下面则是证明此为正式票券的一行声明,还打上流水号。行末有购买者的签名栏,栏内写着“卡尔·班奈迪”。
  维尔读完这些,将纸翻到背面。
  背面印的是这趟旅行的注意事项。
  首先是可以带上车的行李重量。那个数字有点夸张,真要说起来,一个人只身应该也扛不动,扛得动也会让人误以为是在搬家吧。越过国境后,只有在下车时才会有行李检查,但旅客仍不得携带动植物过界。
  再者,旅程中所有的餐饮(媲美豪华五星级餐厅、亦供应素食)和酒类均已含在旅费中,毋须额外付钱,也不必给小费。旅客在洛克榭境内时可随时拍电报,进入斯贝伊尔后,则可在到站时拍电报。车长及乘务员等均为经验丰富的洛克榭人,因此旅客不用为语言和服务问题担心。列车上有派驻医师一名,而且登车后会致赠一本指南,里面将记载这趟旅程于斯贝伊尔境内停留的地点,以及行程的具体内容,因此旅客于各停留地点拍发电报时,只须注明自己的车票号码即可等等。
  维尔把信纸和车票折回去,仔细地收回内袋,并且扣上El袋的扣子。
  他又环顾候车大厅,没有半个人。看看时钟,他拉拢大衣前襟,闭上眼睛。
  三秒后——
  维尔很快的睁开眼睛,目光炯炯地自言自语:
  “斯贝伊尔……斯福列史拓斯啊……好棒哦!今年春假过得太豪华了。”
  放弃闭目养神之后,维尔便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衣箱。箱里装着衬衫、换洗内衣裤和毛衣、几本书和笔记簿。以及一个大纸袋。
  那个纸袋大约占了衣箱容量的三分之一。纸袋外面还捆着一圈又一圈的细绳,虽不致于太过夸张,却绑得十分牢靠,甚至还贴了一张写着“唯独这一件!不管任何情况下都不可忘记!"的纸条,用来提醒自己。
  维尔放心地看着纸袋,取出一本书后,关上了箱子。他开始看书打发时间。
  日出时刻渐渐接近,站前的广场变得越来越亮。一如往常,车站的一天即将开始。维尔合上书本,决定坐在那儿观察日复一日的早晨光景。
  先是站务员进来简单巡视一圈,然后一一拉开售票口的卷门。拿着拖把和水桶的清洁人员打扫起宽广的候车大厅,动作十分利落。那人见了维尔便向他道声早,维尔也站起来向他致意。
  一辆卡车开到站前广场上卸货。只见铁制的台车装满了大大小小的托运行李和邮件。人员拉着它一路经过候车大厅到前面的月台去,轮子的喀啦声震天价响。
  首班巴士来了,一批穿着西装、工作服的人们杂沓而入。这时大厅里也传来早班列车接近的声音,不一会儿便听到进站的汽笛声一同响起。
  大厅一角的小店也跟着热闹起来,卖起瓶装牛奶、热茶、面包与贝果等早点,以及杂志和报纸。维尔算了算零钱,趁老板比较不忙时买了一瓶牛奶和贝果。发现这里的物价远比农业国拉普脱亚要高出许多,维尔倒像是有所领会的点点头。
  候车大厅里开始人来人往,老是坐在同一个位子上观看的维尔,不由得想换个地方坐坐。望着行色匆匆的人群,维尔捧着夹了满满酸酪的贝果,悠哉的吃着。
  将牛奶瓶放回小店旁边的盒子之后,维尔思忖着要不要买今天的报纸。想想火车上应该也会供应,于是就决定不买了,继续回椅子上坐下。
  上班的人潮告一段落,接着是上学的人潮。身着陌生制服的学生们走过维尔面前,看上去年纪都差不多。在他们眼里,维尔身上的制服也一样陌生,所以有的人朝他多瞄了几眼,也有几个女学生明目张胆地把维尔当成话题。
  “他一定是迷路的转学生。”
  维尔这才想起,拉普脱亚和尼亚夏姆的春假时段是不同的。
  他继续坐在椅子上等。候车大厅里人多了也变暖了,他便脱下大衣和帽子,放在行李箱上。就在通勤通学的仓促节奏兀然中断,小店的售货阿姨也坐在木箱上吃起自己的早餐时,警官队走进了车站。维尔立刻警醒起来。
  大约有二十多名警官从卡车上走下来,每个人身上都背着步枪。在站务员的引导下,警官们走向月台。维尔看了看时间。
  接着,他先去一趟洗手间,再回到大厅检查是否有忘记任何东西后,便向那张陪伴他渡过漫长等待的长椅道别。这时旅客已经变少,为了防寒,大厅的玻璃门不再敞开着。维尔走过售票口旁宽敞的走道,推开沉重的大门走了出去。天空仍是一片灰,强风不时吹来。他重新把大衣和帽子穿戴回去。
  卡连市东站并不是个大站,也不是线路的终点,所以不像拉普脱亚市的中央车站那样拥有室内月台,铁路线也不那么复杂。这里的月台共有四个,上方各自搭有遮棚,月台面比铁轨高不了多少,平行而整齐地排成南北向。铁道与四座月台相间,从车站的左右延伸出去。
  候车大厅的出口位在月台南端,旁边有一条行人穿越道。只要警报器没有响,旅客都可以走这条穿越道去月台,中间是不设栅栏的。洛克榭大部分的火车站都是这样。
  最面前的“一号月台”停着一列开往近郊的短程车,前端的小型蒸汽火车头正静静地吐着烟。此外就没有别的列车,也没有别的乘客。整个月台区空荡荡,动静一目了然。
  唯独最里面的四号月台上站了好多人,而且都不是旅客。
  是刚才那批警官队,两人一组等间隔排在那里,目光警戒着。装着酒瓶和蔬菜的木箱高高地堆在月台中央,一旁则有五个左右的搬运工人待命着,一面和拿着文件的站务员闲聊。
  维尔就近在门边找了一张长椅坐下,看着四号月台上的严肃气氛,继续等待。这时,一号月台的火车鸣响汽笛,缓缓往北方开去。
  听见警官吹出来的警笛声时,时钟的指针刚过列车预定的到站时间。紧接着,整个月台都响起了警铃声。
  维尔站起来,往南方看去。
  铁道一路往市郊的森林延伸。蒸汽火车头喷出的白烟已清晰可见。
  警报器开始响起。

[ 本帖最后由 apple0143 于 2007-8-19 09:06 编辑 ]


第二章“旧战场上架的桥”

  大陆横贯特快车仿佛故意要让在四号月台上待命的工人、警官队,以及站在长椅子前的维尔、从车站里往外看的站务员,加上碰巧在场的其他几名旅客焦急不耐似的,慢慢、慢慢地滑进站来。
  领头的蒸汽火车头,外型与众不同。
  一般的蒸汽车头都有个横倒的圆筒状大锅炉,下方是火车轮,有一组连结的横杆来来回回驱使它们转动。锅炉后面通常是小小的驾驶间,跟着一辆用来装石炭和水的俗称“炭水车”的箱形车,一般较小型的火车头多半是驾驶间与炭水车合一。
  “……没看过这种的。”
  而此刻正缓缓经过维尔面前的,却是一辆长得令人惊愕、形状还很怪异的蒸汽火车头。车头的最前面是一辆箱形的炭水车,上面有个很大的头灯,再来是设有锅炉和驾驶间的车体,后面又接着一辆炭水车。火车头共有四对轮子,但都装在炭水车底下,所以锅炉的下方空荡荡的,很容易看见对面的地。这种超大型高功率的蒸汽火车头被称为盖拉特式(Garratt),比一般火车头多了一组动力装置。
  黑色的火车头发出高亢入云的汽笛声,弯过接轨处,朝四号月台驶来。三段式的车头顺着轨道扭过,跟着就是一节又一节的旅客车厢。
  旅客车厢的外面是墨绿色的,车窗以上的车顶部分全被漆成米白色。每辆车厢的两侧都有一道黄色的条纹横过,条纹正中央则装饰着一块金色的浮雕。浮雕的背景是状似马铃薯的大陆形状。中间则有个发亮的灯台记号。那是一根垂直的棒子,左右伸出弯臂状的横架。
  浮雕下方嵌了一块木制告示牌,用两种文字标示这班列车的起始地——“洛克榭首都——斯福列史拓斯”。
  看着列车开过人行步道,耳边听着车轮压过铁轨接缝时发出的声响,维尔一面回想在宣传手册里看到的解说与图片。
  连接火车头的一号车厢是货车,装载旅程中必需的物资,外观与其他车厢相似,只是窗子较少也较小。而维尔的对面,也就是连接月台的那一侧有扇横开的门,是用来上下货物的。这节车箱上也装有柴油发电机,可供应旅客车厢的用电,因此车顶还可见到小小的烟囱。
  二号车是列车服务人员专用的卧车。除了车长有个人专用房以外。其余的乘务员、厨师及餐车侍应生等约二十余人都在这节车厢里睡觉或休息。车厢内依行车方向的左侧是走道,右侧是休息室及双层卧铺。
  三号车是行李车,外型和货车非常像,用来装载旅客们带不进客车包厢里的大量行李,包括要带回家送人的各地纪念品。这一节车厢,维尔是用不到的。
  四号车是贵宾车厢。在已然十足豪华的列车中,这一节更加豪华;不仅包厢是套房式的,而且整节车厢只供两名贵宾使用。房间的入口处甚至设有警卫室,窗户也全是防弹规格。册子里写明那是专为重量级的政治家或大富豪所设,又基于安全上的考虑而无法公布细节,不过就维尔从杂志上看到的报导,套房里好像还有浴缸,因此入住的贵宾随时都可以洗澡。这等尊荣华贵应该可以名留青史了。
  “我应该不会进去吧……应该是人家不会让我进去才对。”
  维尔喃喃自语。
  再来的五号车是备膳车,也就是厨房。豪华美食也是旅途中的乐趣之一,镇日待在无聊的火车或船上更是如此,因此车上不仅选用一流的厨师,更不惜将整节车厢装修成完善的厨房,好让他们发挥精湛的厨艺。同时为了储备大量的食材与上等美酒,车厢里也备有大型冷冻与储藏设备。
  六号车的用途则是一目了然。隔着挂了淡红色帘子的大窗。从车外可看到雪白的桌巾,桌上摆着精美的艺术台灯,银制餐具整齐排列,餐巾也都卷成花朵一般的形状。乍见之下,几乎与高级餐厅无异。
  之后的七号车也是餐车,只不过窗帘是奶油色的,配上细巧的褐色花样,装潢风格较六号车要来得沉稳一些。看得出设计者巧尽心思,为旅客营造不同的气氛。
  八号车是酒吧和沙龙,窗子也像餐车那样大。车厢里设有小型吧台,宽敞的地板铺着上好的绒毯和几张舒适的椅子。还摆了一架在建造车厢时便已搬入,据称是“不拆毁便无法搬出”的平台钢琴。这里入夜后会有钢琴或萨克斯风的演奏,是供旅客饮酒跳舞的地方。
  “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顶多只是经过罢了。”
  不论是在洛克榭或斯贝伊尔,维尔都还不到喝酒的年纪。
  九号车到十二号车这四辆外型相同,是普通客车。
  虽说是“普通客车”,却比目前洛克榭铁道上的任一种列车都要来得豪华。这里同样沿行车方向左侧是走廊、右侧是包厢,但每节车厢只有两间包厢,每间仅限两人搭乘。相较之下,现行卧车的双层卧铺与沙丁鱼罐头似的隔间简直不能比。
  若从走廊开门进到包厢内,旅客会先看到一张雅致的沙发,就靠在有连结器的那一面墙边;沙发前面有一张折叠式的圆桌,旁边有可供饱览景色的大窗户。再往前走就是厕所、洗手台和淋浴问。每间包厢都有。
  与门口相对的包厢另一侧,也就是噪音较小的客车中段,是两张与轨道方向平行的单人床。床边有小型衣柜和够深的衣箱放置处,可使行李不致摇晃而掉出。除了包厢房间是细长形之外,其余陈设与高级饭店的双人房并无二致。
  加上贵宾车厢的两名,整部列车总共只能搭乘二十名旅客。每一节车厢都装有坚固的锁,以确保乘客的财产安全,且为防范可疑份子入侵,房门和窗户都无法从外侧打开。当列车进站时,乘客可从里面打开车厢门。
  列车速度更慢了,四辆旅客车厢正缓缓驶进月台。在一扇拉开了帘子的玻璃窗后,维尔看见一名中年旅客走在房廊上。
  车厢两头都有供旅客上下车的车厢门,也有台阶以便与较低的月台面相接。门边有个小房间,是每节车厢专属的客房服务员用来假寐、休息的地方。另有男女厕各一。
  车厢头尾外侧都有外突的缓冲棒,前端有个圆盘,与另一节车厢伸出的缓冲棒相接。中间还有一组套在钩子上的金属环状连结臂,以及刹车用的空气管和电缆线,外层则用蛇腹防尘套包起来,上面便是走道。
  最后的十三号车是个观景车。它的车窗比别车要大上许多,并且为了补强木制的车身,车厢外圈还用钢管制的笼子框住,就像一个玻璃箱,又像个活动温室。里面有一只双人沙发,面朝窗子摆放,一旁还有个小巧的饮料吧,乘客可坐在这里悠闲地欣赏景色。此外,距车尾三公尺处还有一道门,开出去便是一个露台,四周装设了与人的腰部一般高的铁栏杆,以防止旅客意外跌落。屋顶部分是棚板。
  终于,这长达三百公尺以上的大列车停了下来。火车头已经超过了月台范围。观景车的尾端,也就是装着铁栏杆的地方,正好就在人行步道旁边。四号月台已经完全被列车挡住了。
  维尔呼了一口气,喃喃说道:
  “好。走吧。”
  他拎起行李箱。确定警报声已经停了,又向左右顾盼了一次,这才跨出步子。
  走着走着,脚步不知不觉地加快起来。维尔察觉到了,于是放慢脚步。眼看列车越来越近,那庞然的车身仿佛也越来越倒向自己。
  “喂!那边的少年!”
  维尔正踏着轻快的步伐,突然听见一声大喝。
  他将视线从列车转到正面,便见一名年轻的警官从四号月台走出来。那警官看见维尔注意到他,马上就说:
  “对,就是你。这是大陆横贯特快车,不是你能搭的火车。”
  “呃……我——”
  维尔慢慢走近他,思索着怎么开口。
  “别再走过来。也不准参观。马上回去。”
  “…………”
  于是维尔暂且在三号月台上停下。他原想拿车票出来,又怕突然将手伸进怀里会引来警官的质疑。就在此时,警官已经跨过铁轨,走到维尔面前。
  “那个,其实我——”
  “要是你真的想看,就给我到候车室前面看。四号月台只有乘客和工作人员可以进出。”
  “我的车票就放在口袋里——”
  “走啦走啦。”
  维尔已将衣箱换到左手,右手准备要去掏信封了,但警官却听也不听,只管抓着他的肩膀硬将他转回去,使劲地推他。
  “慢着!那边的警官!”
  那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劲道十足。
  警官放开手回头望,维尔也跟着看过去。
  只见那人就站在观景车的露台上,左手紧抓着铁栏杆,伸出右手直指警官。
  那名少女穿着鹅黄色的连身洋装,又直又长的金发随风飘逸。
  “对,就是你。”
  和警官刚才说的话完全一样。说完这些,只见她左手使劲一撑——
  “嘿!”
  整个人竟然翻过露台的栏杆。鹅黄裙摆飞扬,转眼间她的两只脚已经跃了出来,但离地却有两公尺之多。
  “啊!”
  警官吓得不禁喊出声音,维尔倒是没什么反应。
  就在裙身几乎整个翻起之前,她脚上的那双军用长靴已经先一步踏到了步道上的柏油。少女只在着地时略微屈了屈身子,一头金发已然无声飘落。
  她甩甩头,让脸上的头发回到后头去,二话不说便走到那名惊愕不已的警官面前停下,用一双蓝眼珠瞪着他。
  “你在想什么呀?”

  她质问警官。
  “呃……小姐您是……?我正在执勤——”
  “你想对我的朋友怎么样?他要在这一站上车呀!”
  “啊?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
  趁他们说话的空档,维尔已经从口袋里拿出了信封,打开车票。
  “就这个学生吗?”
  警官转过头来问道。
  “不瞒您说,正是如此。”
  维尔便将车票亮给他看。

  “谢谢你的巡逻。不过你瞧!你现在可以走了,回去工作吧。”
  打发走那名消沉的警官后,少女和维尔在三号月台边面对面站着。
  “好久不见了。维尔,你好吗?”
  “嗯,好久不见。”
  维尔点点头。于是她——艾莉森·威汀顿笑着问道:
  “咦?这次不问啦?你以前每次都会问:‘艾莉森,是你?’的。喏!”
  说着,她优雅地转了一圈。圆裙和金发飘飘然。
  “嗯,会穿着军靴从露台跳下来的人,也只有你了。”
  维尔边说边盯着艾莉森的脚。
  “原来如此,要完美的变装还真难。”
  说完,艾莉森揪着裙角慢慢低下头去,颈后的金发也跟着整片滑过肩膀。然后她抬起头说:
  “欢迎加入豪华列车的行列,维尔。”
  维尔则摘下帽子,放在胸前说:“谢谢你,艾莉森。”

  “豪华得吓死人哦!你看到里面可别真的吓死。”
  “恐怕会耶。”
  两人一面聊着,一面走上四号月台,维尔这时才看到列车的另一面。他们面前正有几名乘客下车来透透气,工人们则忙着在厨房和货车搬货,装进食材、饮料和大量鲜花。
  “你的行李就这些?”
  艾莉森看见维尔手里的衣箱。
  “也没别的了。”
  “我想也是。好啦,到我们坐的包厢去吧。”
  两人并肩走在月台上。警官们依旧狐疑地打量着维尔,但没人再过来盘问了。
  “你这身洋装是怎么来的?”
  维尔问道。
  “我们队上的一个女队员原本是位千金大小姐,不过因为她志愿从军又跟长官发生不可告人的事,差不多等于被扫地出门了。她说:‘有钱人里草包多,有些人就是会以貌取人”于是就把她以前穿过用过的东西借给我,还特地叫老家的女仆送来。结果害我的行李也变多了。”
  “哦……就是在穆西凯绑架我的其中一个?”
  “是呀!意外吧?”
  “很意外。”
  快走到观景车中段时,一名在月台上浏览风景的老先生向艾莉森打了声招呼。
  “唷,小姑娘。”
  老先生已经满头白发,看样子起码七十岁。他穿的西装看来质料颇佳,系着领结,背有些驼了,右手拄着杖。
  艾莉森也笑容可掬地向他问候:
  “早安,欧雷斯先生。”
  “早。他就是你一路挂念的那个同伴吗?”
  “是啊,他赶上了。”
  “那就好。待会儿可要介绍给我啊!——旅途漫漫,我们做个好邻居吧!少年。”
  维尔客气的回礼。走过老先生身旁后,艾莉森表示:
  “他是我们隔壁房的老爷爷。跟他太太一起来的。”
  “哦,原来如此。”
  “他是‘欧雷斯电影’的董事长哦。”
  “什么?”
  维尔边走边回头望。老先生还在看风景。“是那个欧雷斯电影吗?”维尔说的是洛克榭最大的电影公司。“不然还有哪个?”艾莉森回了这么一句。
  “哎,都是这种人——还有哦!昨晚在餐车里,有一对看起来很有钱的夫妇也问我是哪里的什么人。”
  “你怎么回答他?”
  “我就说:‘哎呀,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只是家父吩咐我来增广见闻罢了’。”
  “…………那大家岂不是都把你当成……”
  “要把我想像得多有钱就随便他们哕!”
  “……”
  艾莉森瞄了维尔的侧面一眼,然后问道:
  “行不行呀?别昏倒啦。”
  “我不敢保证。”
  他们聊着聊着,走过“卡连市东站”的广告牌前时,十二号车的后门口忽然有个女性声音叫住他们。
  “两位!”
  两人回过头去,只见一名手持照相机的女性站在车上,镜头已经对准了月台上的他们。那人穿着白衬衫和深蓝色的裙子,外头罩着一件同样是深蓝色的开襟毛衣。她手上的相机黑黑方方的,有两个直排的镜头,镜头外围的银框像个雪人似的。她手拿着相机从上面对准他们问道:
  “我是报社记者。可以让我拍张照片吗?”
  “咦?我们!”
  维尔才刚开口,便已听见快门声响起。艾莉森对着镜头笑得开心,转头看着维尔说:
  “啊!维尔刚才动了,可能会模糊哦!”
  于是那名女性也表示:
  “是呀!待会儿要不要重拍?”
  接着便放下照相机,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踩着阶梯走下月台。
  维尔看着她的脸。那女性年约二十岁左右,戴着无纹饰的银框眼镜,长长的黑发绑成一条麻花辫,脖子上挂着吊相机的皮带。
  “拍呀!拍呀!拍他个几十张吧!我要留很多做纪念!”
  听见艾莉森这么说,又见那名女子兴致盎然地的看着自己,于是维尔盯了她十几秒。
  “啊!”
  然后他叫了起来。
  “认出来了没?”
  艾莉森的声音带着笑意,而那名女子也笑咪咪的说:
  “别在这里说出来,原则上是要保密的——好久不见了,‘魔法师’先生。”
  “上车吧!就是这一辆。”
  艾莉森说道。放下了相机的那名女子却轻轻指向另一头的车门。
  “啊,走那边或许比较好。”
  于是艾莉森点头同意。
  “我先回去放照相机,一会儿就来。”
  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车内,维尔才说话:
  “吓我一跳。一下子真认不出来。”
  “其实我也是。她真有一套。”
  艾莉森和维尔开始往车厢的另一头走去。大约二十五公尺。
  另一头的车门前,有个年约四十岁左右,身穿浅绿色立领制服的男人。他就是负责十二号车的客房服务员,此刻正和月台上的一名工人说话。只见那工人从月台的水龙头拉了一条水管进车厢,然后就沿着车门边的扶手攀上了车顶,开始干起活儿来。
  维尔看得出神,一面走着。艾莉森拉着他的袖子,免得他撞上车厢。
  “那边那个少年,你过来一下。”
  这句话出自一名女性的声音,维尔和艾莉森闻言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在这个月台上有可能被人家这么叫的,只有维尔一人。
  出声喊他的人就站在月台边,是一名中年女性,大约四十多岁^穿着一身暗灰色的裙套装,长发高高地盘起,并用网子拢在脑后。
  她的个子很高,仪态昂扬,流露出一股大方的气度。站在她身旁的男性身穿深蓝色的西装,看上去年纪与她相彷,嘴上蓄着小胡子。身材瘦长的他,反而给人纤弱内敛的印象。
  “对,就是你。我想看今天的报纸,能不能麻烦你先去货仓那儿替我拿一份过来?”
  “……”
  维尔只是望着妇人。不发一语,倒是艾莉森咬牙切齿。
  “等一下!他可不是你的佣人,更不是车站的见习生!他是这辆列车的乘客。”
  妇人似乎有点儿意外,但丝毫不减她堂堂的气势。
  “哎呀,对不起。那么,我就请我亲爱的丈夫去替我去拿吧!——少年。”
  “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维尔恭谨地应答,博得那位妇人十分欣喜。
  “你去好好地牵着那位淑女的手吧。晚点见哕。”
  说完,还对维尔眨了眨眼。
  “是。”
  维尔也笑着回答她,便看着那两人转身往餐车方向走去。
  艾莉森还在那里愤慨不已,直说不象话,还气呼呼地说道:
  “听说她是什么大企业的女企业家,从首都上车的。”
  “看起来满厉害的。”
  “真是的,跩什么跩!”
  之后,两人随即拦住客房服务员,维尔把车票拿给他看。
  服务员一点儿也没显惊讶之色。他向维尔致上诚挚的欢迎之意,便接过维尔的衣箱,引领他们到客房去。维尔跟着先登上阶梯,然后把手伸向艾莉森说:
  “请。”
  “哎呀,谢谢。”
  艾莉森抓住他的手之后——
  “嘿!”
  竟一口气跳过阶梯,直接跃进车厢。就在两人几乎相撞的前一刻,维尔赶紧闪开。
  车门旁就是走廊,直通车厢另一头的车门。这里还有一道隔音门,目前是同定敞开着。
  三人转进走廊。以褐色柚木打造的车内无比气派,脚下有柔软的绒毯、擦得发亮的黄铜扶手与窗帘杆,还有那些份量十足的华帘。
  “你可不能这样就吓晕哕!”
  艾莉森在维尔身后出声说道。
  用备份钥匙打开十二号车的一号房房门后,客房服务员先请维尔和艾莉森进去。维尔走进室内,又被震慑一次。
  这个房间比维尔平常睡的宿舍寝室更大,豪华的程度当然不逊于外面的走廊。学生宿舍会用的那种廉价油漆、劣质建材或薄壁纸等等,在这里是完全看不到的。墙上还有临摹花鸟的象牙雕饰。
  房间左侧有一张结实的沙发,右侧是两张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床铺。一道帘子将睡觉和起居的空间隔开来。米白色的天花板上,吊扇正静静地转动。整间房都以朴素而沉稳的色调统一,蕴酿出淳厚的气氛。
  室内还有两座电暖炉,是添油加热后利用它来保温的装置。大窗一共有两扇,床边的是封死的,但沙发旁边的则可上下开关。
  维尔正看得出神时,客房服务员已经放好了他的衣箱,并问他是否需要房间的使用说明。艾莉森回答说:“我会教他的。”服务员又问:“要喝点什么?”,艾莉森便回答:“昨天的茶很好喝,请你再冲一壶,并且拿三副杯盘来”。服务员回答:“是”,然后告诉他们:
  “车长马上会来查验旅客身份。两位若还需要任何服务,请按这个钮叫我,我马上就到。请两位慢慢休息。”
  说完,他鞠了个躬走了出去。
  “好,我们去那边。”
  艾莉森推着维尔走到沙发前!
  “这个不用了。”
  然后,快手快脚地拉下他的帽子和大衣,挂上衣架后放进衣橱里。
  “……谢、谢谢。”
  维尔这才总算发出了声音,接着一屁股坐进沙发。
  “这什么啊……?”
  沙发坐起来太舒服,又吓着他了。艾莉森不禁笑了。
  “你这个样子,接下来要怎么办?”
  维尔喃喃说道:
  “这趟旅行好像很不得了……”
  接着艾莉森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
  “哎,奢侈是不会死人的。”
  随着一阵敲门的声音,车长出现在房门口。
  车长先生名叫威尔契,年约五十岁,头发不多,个子略矮,笑起来非常有亲和力。他穿着洛克榭联邦铁路公司的黑色制服,但前襟的金色双排扣上多了特殊的“灯台”浮雕。此外,他头上的那顶短沿制服帽上,绣有一个服勤三十年以上的标志,不过一般乘客应该不懂它的意思。
  见到这名少年乘客,威尔契并未露出任何惊讶,依旧保持笑容,并以得体的敬语为他完成登车手续。确认过车票、维尔的身份证及拉普脱亚共和国发行的学生证后,威尔契便将车票放进文件夹。
  之后,他又询问了要寄放的行李和回程时的下车站,接着解说列车进出各站时的旅客注意事项、汽笛声的种类及意义,以及万一旅客赶不及上车,列车会停驶并派人去接等等。在车长说明的这段期间,维尔和艾莉森只是坐在那张可容纳四个人的大沙发上聆听并应答,并且看着客房服务员端来一只托盘,将上面的高茶壶和三副白瓷杯盘一一放在沙发前的圆桌上。
  例行手续办完后,车长将房间钥匙交给维尔。旅客一人有一把房门钥匙,客房服务员亦持有所负责车厢的钥匙。至于唯一的车长,则拥有所有客房的备份钥匙。
  “——就是这样。请问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维尔答说:“没有”。威尔契才将手抬到帽沿,一个敲门声轻轻响起。
  “是我。可以打扰吗?”
  是那名女摄影师。艾莉森略略示意,威尔契随即开了门。走进来的女子见了车长便说:
  “哎呀,车长先生。谢谢你。”
  然后在艾莉森的邀请下坐进沙发。
  威尔契摘下帽子,向众人行了个礼,便静静退出了客房,把门带上。
  “好,先来庆祝我们三人重逢,来杯茶吧?”
  艾莉森如此说道,这位女客也点头回答:
  “也对,庆祝作战成功。”
  “成功!”
  维尔问道:“什么作战?”
  “预祝这趟旅行平安顺利。”
  她们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这时艾莉森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圆桌对面的椅子坐下,与维尔相对。维尔则对身旁的女客说:
  “我要重新再跟你问候一次。好久不见了,菲小姐。”
  “是啊,你也是。真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拍照的女子——菲欧娜,也就是法兰契斯卡公主——笑呵呵地点着头。
  “在这班车上就这么叫我吧。”
  “好。”
  维尔答道。
  “来。”
  艾莉森把杯子拿给维尔,三人于是轻轻地举杯。艾莉森提议说:
  “这好像很容易碎,就不碰杯吧!来,为我们的旅行庆祝。”
  此时,列车已经做完物资补给。炭水车也汲够了水、货车及厨房也装够了必需物品与食物。司机检查过火车头,决定不使用在车站待命的备用车,于是备用车仿佛无精打彩地开走了。车站的检修员还在旅客车厢的车顶检查是否有异状,清洁人员则已利落地擦完了所有的车窗。到月台去散步的乘客也都回来了,客房服务员开始清点人数。
  恰好在预定的出发时间,汽笛长长地响了一声。蒸汽火车头的动轮开始转,喷出的烟渐渐急促,漫长的列车缓缓地动了起来。车厢之问的连结器一一扣紧,震波从车头渐次传到车尾。
  在警官队的举手礼、车站人员的挥手道别下,豪华列车缓缓驶出卡连市东站,往北方前进。
  铁道笔直得像是用尺画出来的。两条铁路在森林中不断延伸,只有这班列车拖着烟,轻快地向前跑。
  行进中的列车自然免不了摇晃,但一坐下便感觉不出,站起来时倒还需要偶尔扶个什么东西。至于噪音——
  “跟我昨天搭的普通列车相比,简直安静太多了。好惊人。”
  维尔像是十分感佩,艾莉森倒是给了个中肯的评语说:“跟飞机比起来,全世界的交通工具都是安静的”。
  窗外飞逝而过的森林景致,令维尔、艾莉森和菲欧娜的目光逗留了一会儿,不久便重聊起三人在列车停车时的话题。
  列车起动前,他们在聊那个策划这趟旅行的人。虽说是为了配合维尔的春假,但这么突然地寄一张车票来,也实在太鲁莽了。聊到这儿,三人笑成一团。
  维尔表示自己的学校生活还算顺利,新年过后升上了最高年级,也过得普普通通。不过有人把去年夏天空军飞机突然降落在操场的事夸大地讲给新生听,结果现在被传成了“那是军方的降
  落训练。开那架飞机的女飞官是空军一等一的顶尖测试飞行员”
  ——新生们还信以为真。
  “算了,反正我将来会让它实现的。不打仗之后还想尽情开飞机,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艾莉森说道。
  维尔佩服地表示:“你竟然能请到这么长的休假。”
  “因为我现在腿部骨折了,正在住院嘛!”
  “咦?”
  “就是这样啊。”
  艾莉森开始解释。她和自己部队的全体队员串供,编造了“威汀顿伍长一时不慎从飞机上跌落而负伤,连带造成精神状况极度不稳定,因此目前正在乡下的医院长期疗养巾”这样的故事,为她掩饰到旅行所有日程结束为止。维尔听了楞了好一会儿。
  话题来到菲欧娜身上,只见她一脸欢喜。
  南于她尚未正式登基为伊库司王国的女王,身份不上不下,因此经过某人的指点,她同到了那座峡谷的小村子里,继续过着和以前完全相同的平静生活。唯一改变的是长辈们对她的指导增加了,每天都不轻松。
  “最辛苦的大概是他们都要我‘姿态再摆高一点’……我很没有下达敕命的架子。”
  跟村人们聊开之后,许多事也真相大白。其巾最教人意外的,就是当时最先遇到维尔和艾莉森,并叫他们到集会所去的那位胖大婶——原来她真的是皇室女警。不仅如此,她原先更是首都警察的女刑警,而且是精英中的精英,甚至被视为警政署长的接班人。当年她刚好没有亲人可依靠,便率先志愿成为“村人”,以保护刚出世的菲欧娜。
  除此之外,封闭了不知多少年的村子,今年有一户新人家搬进,那就是瓦廉警长一家。瓦廉表现得十分积极,但面对老前辈们却仍不得不矮半截。
  菲欧娜和班奈迪之间定期的书信往返,每每都会惊动全村。而这次的旅行也免不了引发反对意见,她还花了点儿时问说服他们。
  艾莉森前次驻扎的基地离尼亚夏姆不远,
而菲欧娜是从埃里特沙市搭直达列车出发的,
因此两人都是昨天傍晚才在尼亚夏姆的首都车站搭上这班车。直到菲欧娜上车之前,着便服的瓦廉一直紧跟在旁,成了不折不扣的贴身保镖。
  “老实说的确有点累。见到艾莉森小姐才总算松了口气。”
  而且瓦廉差点儿没攀在车外一起跟来。于是在瓦廉的目送之下,菲欧娜渡过了列车上的头一晚。洛克榭全境几乎都是平原,她说自己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地平线。
  “那架照相机呢?”维尔问菲欧娜。原来她含蓄地提到想在这趟旅行留点纪念,只要一架便宜普通的相机就够了,没想到村民竞在讨论之后拿出秘藏的金块,大老远地跑到埃里特沙市去买了回来。除了叮嘱她好好保管外——
  “还买了这种的。”
  菲欧娜从裙子的腰带取下一个小皮匣。
  皮匣长约十五公分、宽和高约三公分左右,乍看之下像个“纵剖一半的眼镜盒”,只是多了一条小链子。菲欧娜打开皮匣,抽出一条棒状的机械。那机械有一层银色的金属外壳,上头装着几个小转盘和按钮,还有一个小窗。
  “这也是照相机吗?”
  维尔问道,菲欧娜点头。
  那是最新型的迷你相机,若搭配专用脚架,连文件也能拍得一清二楚,所以市场评价不错。卷底片时只要把机身拉开一下即可,非常方便。
  菲欧娜表示:“待会儿我想用这台小相机拍几张车内景象”,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盒。盒里装的是迷你相机专用的镁光灯泡。每个灯泡都只能使用一次,但它们发出来的光可是十分强烈。
  “好厉害哦!我从没见过这么小的照相机。实在看不出来是照相机。”
  维尔感叹道,接着表示等她拍照时,他也想在旁边看。
  “好啊!村里的大叔已经教会我怎么用它了,还夸我很有天份呢!我看我将来努力当个女摄影师好了。”
  这位未来的伊库司王国女王陛下一本正经地说。
  聊着聊着,话题又绕到昨晚的餐车。在借来的气质洋装衬托下,金发的艾莉森成了旅客的话题中心,没有人注意到衣着朴素的法兰契斯卡公主殿下。虽然至今无人发觉,但若在旅程巾不小心穿帮的话,到时候再说吧。这时,艾莉森打岔说:
  “到时我准备说我是假扮大小姐来混淆视听的。”
  她们吃完饭后就打算就寝,但后来都觉得一个人睡这么大的房间太冷清,菲欧娜便也跑来这间房跟艾莉森一起睡。因为聊得太开心,结果很晚才睡。
  “对了,你的床借一下哦!”
  艾莉森指着已经整理过的床铺,对维尔说道。
  话题告一段落后,维尔坐到窗边的椅子上,看着外面的景色。
  天气仍未好转,不知道太阳在哪里,所以也认不出方位。眼前净是枝叶稀疏的树林,地上的斑斑残雪还混着泥泞。
  “听说列车会往北方开一阵子。要去拿一份地图来吗?”
  艾莉森说。
  “应该会到了某个地方后转直角往西吧!所以要地图也没用。”
  听维尔这么说,艾莉森便恍然大悟地说:“对哦!”。菲欧娜却不明就理。
  “会往西的铁路干道,都是以前用来运送士兵和物资的军用铁路。为了避免遭到大炮攻击,地图上绝不会正确的画出来,就像城镇街道一样。在拉普脱亚和尼亚夏姆这些边境地区,地图是不可信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果然,像我这种住在乡下的人,对这些事既没体验也缺乏知识。我真得该增广见闻才行。”
  相对于菲欧娜的小小沮丧,艾莉森却一派轻松地表示:
  “不过这种情况也不会太久,不是吗?”
  维尔同意。
  “是啊。你想想,以后连我们这些普通市民都能走这些路了。没必要之后,这些禁令都会慢慢解除,换成更有必要的措施。”
  “哎哟,
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工作……等我回去恐怕连部队都没了……”
  “啊,抱歉抱歉。”
  “算啦,无所谓。”
  看他们两人谈笑,菲欧娜不禁低喃:
  一真正的英雄们’……你们真是了不起。不知救了多少人呢。”
  列车继续行进。
  艾莉森又请客房服务员添一壶茶。服务员很快就准备好,回来时还多带了一小瓶可能是刚从冰箱取出的草莓果酱。怕烫的维尔简直如获救星,赶紧加进自己的杯中,菲欧娜也照做。
  接着,客房服务员问起午餐的事。列车预计会在正午时分渡过路妥尼河,到达列司托奇岛——这也是旅程的重头戏之一,因此今天的午餐要提前一些。他们可以到餐车去用膳,也可以让服务员把餐点送进房里享用。
  “维尔初入社交界的庆祝会,晚上再盛大举行吧。”
  艾莉森打趣地说,于是三人决定在这间房里用膳。服务员取来菜单请他们过目,过多的种类却令维尔不知如何是好。艾莉森先点了白酱羔羊和通心粉的午间套餐,维尔便说他也要一样的。但在这时——
  “难得吃大餐,你点别的啦!我也想吃吃不同味道的。”
  艾莉森骂道。
  最后,维尔点了特制三明治,菲欧娜选了酥皮炖鸡。二三人又合点一份沙拉,再添一壶茶,因为没有人要喝酒。当服务生问到甜点时,他们都说先不要。
  “一直这么吃下去,肯定会胖的。”
  菲欧娜咕哝道。然后又加了一句说:“晚餐会更丰盛。”
  “等等多运动就好了。在列车来回跑个十趟左右。”
  艾莉森此话一出,便被维尔纠正:
  “这样会吵到其他乘客的。”
  “那就跑车顶。”
  “能办到的只有你一个。”
  三人都坐回沙发,闲适地欣赏了一会儿风景。中途见到另一班列车交会而过,可见目前行驶的仍是一般路线。
  “让各位久等了。”
  客房服务员带着餐车侍应生,将三人的午餐送了过来。
  他们先在圆桌上铺好桌巾,摆上餐点,再为他们排好银制餐具。知道客人想围着桌子用餐,服务员还贴心地带了折叠椅来,也一并替他们架好在桌旁。
  “用餐完毕请叫我,我会马上来收拾。若想追加餐点,也请尽管吩咐。”’
  话虽如此,桌面上的餐点已经十分豪华且够份量,菲欧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单单维尔的特制三明治就有两种面包,夹了满满的腌肉、熏鲑鱼和蔬菜等等,还附上好几种沾酱。为了方便取用,也都先切好了。
  三人开始吃了起来。维尔发表了对餐点的感想,而艾莉森从旁挟了一份起来。
  “嗯,每一样都好好吃。”
  他们边吃边聊,听维尔说起昨晚的夜行,之后在卡连市东站的冷板凳上独自坐了好久,早餐则只买了一个贝果来吃等等,艾莉森不禁愕然。
  “不管怎么说,我总不想迟到啊。我本来还真想搭前一天中午的特快车来,然后在车站里睡一晚呢。”
  “唉,要是你不在,我也会当场下车就是了。”
  艾莉森说着,一面将小番茄塞进嘴里。
  这话之后不久,列车开始减速。
  还在用餐的三人,只觉得车速越来越慢,几乎像是停了一样。在一阵晃动之后,看着窗外的维尔宣布列车已经驶入西边的军用铁路。原先的两条北向的铁道渐渐远离。
  列车以低速通过弯道后,便转向正西方前进。视野再次出现森林。列车缓缓行驶在这林间唯一的一条铁路上。
  一个小小的钟声响起。艾莉森指给大家看,是房间墙上的一只扩音器。
  “十二号车的各位旅客,我是客房服务员。”
  每间客车都设有广播专用的扩音器。维尔在惊奇之余,不由得停下手上的动作,忘记要去拿最后一块三明治。广播继续着。
  “稍后各位将可从行进方向的右手边,看见洛克榭昂努联邦陆军的森林集训场,还能看见许多大炮。曾为保护路妥尼而布署的这些大炮,自从历史性的大发现以来,已一一撤往后方的集训场。
  请各位务必亲眼见证——播报完毕。”
  “哼,那有什么好看的?”
  广播结束后,艾莉森在她的十二号车一号房里没好气地吐露感想。
  “哼,那帮人真闲。”
  同一时间,另一节车厢里也有个男子对这段广播发表了不同的感言。
  另一名男子便以略为公务性的刻板语调对那人说:
  “也没什么,不过是带上黄泉路的纪念品又添一样罢了。”
  “哈,说的真对。正适合这玩意儿上的蠢家伙们。他们爱看就去看吧。”
  先说话的那人笑起来。然后又说:
  “不过这牛舌鱼真是难得的好味道啊!”
  服务员进来收拾了餐桌,也将折叠椅带走后——
  “看到了。”
  坐在窗边的维尔向沙发上的两位女性如此报告。
  来到这一带,只见原本枝叶稀疏的森林全被砍了个精光。列车行经一栋哨戒用的小木屋后,铁路开始分岔,由一为二、二为四:如此不断分岔到最后,变成一个宽达数百公尺的大型调车场。
  调车场上停着各种火车车厢,其中最多的是货车。有些有墙有顶、四四方方,有的是没有车顶的台车,或是只有左右两壁的台车。此外还有载着燃料槽的储油车,以及人员运输用的客用车厢等等,全都漆成黑或绿色,一点儿也不起眼。
  调车场中也有武装车和装运武器用的车厢,像是装在台车上的小炮;与战车或装甲车固定的;甚至还有在客用车厢上加装机关枪,让士兵从车上射击的车辆;还有几辆蒸汽火车头外层还钉上装甲板,宛如一身铠甲。
  不知是不是奉命躲藏起来,这一段路竞看不见一个±兵。灰蒙蒙的天空下,那些军用火车厢仿佛被人冻结,只有这班顶着白帽子的豪华列车缓缓驶过它们身旁。
  维尔将脸凑近窗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艾莉森和菲欧娜仍旧慵懒地坐在沙发上。
  “……嗯。”
  维尔似乎看到了什么,表情一变。
  “看到什么奇怪的吗?”
  艾莉森问道。维尔用力点头。
  “嗯——那边。”
  话才说完,便见后方铁轨上停着一辆庞大的车体。
  它的底座是两辆台车,一个长而大的铁块横跨在上。铁块上平躺着一口细长的炮筒,前端穿过台车前缘、伸向半空。单单是台车便有四十公尺长,加上炮筒更超过六十公尺。和它停在一起的货车车厢,看起来简直像模型一样。
  “是列车炮耶!我这辈子头一次看到。”
  维尔说道。所谓的列车炮,就是将真正的大炮装在火车车厢上,藉由火车头拉动、再利用曲射角度和旋转台来瞄准,可以攻击极远处的目标。在刚刚经过的这一辆之后,还有两辆一模一样的列车炮并排停在旁边。
  “就是所谓的‘惩罚炮”是吧?”
  艾莉森说道。
  “对。看那样子,名副其实啊。真没想到我竟然能亲眼见到。”
  维尔带着耐人寻味的表情肯定地说道。而在这时——
  “抱歉,拜托。”
  菲欧娜又听不懂了。于是维尔先说了声抱歉,随即向她解说起来。目光却一直没离开过窗外的景色。
  人们很久以前便懂得将大炮装在火车上,而其巾这种超大型的列车炮,则是在东西大战争之后才演变出来的,不仅体积加大,射程也更长。
  它的最大射程被列为军事机密,不过有谣言表示口可能远远超过一百公里。换言之,若在路妥尼河岸发射,最远可以打到对方领土的一百公里深处;若想攻打敌军的最前线,那么发炮的人大可以后退一百公里,在安全的后方开火就行。
  在列司托奇岛纷争时期,战场局限在该岛与路妥尼河区,因此敌我双方在激战中都太过深入,使得列车炮反而无用武之地。不过一直有人认为,今后东西方倘若冉发生大战争,最先开火的一定是双方的列车炮,因此洛克榭和斯贝伊尔都积极地提升其性能与布署量。当然,列车炮的性能和布署仍是最高机密中的最高机密,甚至连移动都得在新月的夜晚走军事专用线,平凡的老百姓当然没有机会目睹它的存在。
  洛克榭认为它是“向斯贝伊尔挥落正义的铁槌”,亦即为了“惩罚”而动用的兵器,所以才取了这个绰号。
  “所以叫做‘惩罚炮’呀……真不知是可悲还是愚蠢。搞不好双方都是。”
  菲欧娜如是说道。就在这段解说过程中,为数八辆的列车炮一一向后方飞逝,窗外又看见成排的货物车厢和储油车。没多久,盘根错结的铁轨开始两两会合,最后剩下五条铁道,再两条两条地消失,仿佛隐没在森林里。
  大陆横贯特快车于是重新加速,向这条单行铁轨所指的西方疾驶而去。
  一直看着窗外的维尔,这时才转过脸说:
  “现在过去的不再是炮弹,而是我们了。想想也真不得了。”
  “就是说呀!正牌的英雄先生。”
  菲欧娜的声音听来格外温柔。维尔有些吃惊,又有些难为情,但还是正色说道:
  “我们做出来的那些事会引发什么后果,其实很难说。因为我很想看到结果出现,所以想尽量活久一点。”
  车内再度响起广播,宣布列车即将驶入缓冲地带。
  缓冲地带的界定,是在列司托奇岛纷争之后协议而成,指的是路妥尼河两岸各三十公里处的非武装地带。双方每个月可定期或无预警地派侦察团前往数次。当然,一般老百姓是不准住在这里的。
  蒸汽火车头拉了几声长长的汽笛。不一会儿,十二号车的窗外便飞过一个大大的看板,写着“路妥尼河·三十公里”的字样。
  见维尔一语不发地看着窗外景色,沙发上的两位女士便也默不作声。菲欧娜只开了一次口问艾莉森:“你要怎么处理身上那套洋装?”。艾莉森答说:“懒得换了,就穿到傍晚吧!”
  进入缓冲地带后,森林渐渐稀疏起来。路妥尼河每十年会有一次大泛滥,到时这一带好像都会泡在水里。终于,窗外的景色再也看不到树木,而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了。苍翠的绿色大地一路往北,直到地平线的尽头。
  铁道比两旁的土地稍高一些。在铁轨、枕木和路基碎石之下,其实是一排高出草原两公尺之多的土堆。
  铁轨的两旁都有马路,当初是为了修筑铁路而开辟的,如今
  除了车轮的痕迹以外,其它地方都长出了草来。南侧的马路边还
  竖着电线杆,电线一路通到岛上去。
  火车头不时地短鸣汽笛。铁道边的哨亭里有负责联络的十兵在等着,他们会向上层报告列车通过。
  “终于要到了。过了河,到了岛上,再过一次桥,我们就要踏上久违的斯贝伊尔啦!厉害的是,这次是合法的。”
  艾莉森说得开心,维尔只有苦笑。菲欧娜也跟着笑了起来,却忽地想起了什么,转头去对艾莉森说:
  “艾莉森小姐,献花呢?你不是有准备吗?”
  “啊,对哦!”
  这会儿轮到维尔要求说明了。菲欧娜告诉他:“行程安排旅客在抵达小岛前向战殁者慰灵献花,而昨晚在征求遗族参加时,艾莉森无可不可的答应了。”
  原本艾莉森还嫌麻烦说不想去,但菲欧娜硬是逼她点了头。
  “好吧,做做样子吧。”
  正当艾莉森这么说时,敲门声便响起。
  总是在客人最需要时出现的客房服务员,已经送来了献花用的大花圈,以及用来写名字的笔。
  尽管离河口还有数百公里远,路妥尼河的上游依然有十五公里之宽。就在这段河域的正中央,有一座河口地区以外唯一的小岛,它在洛克榭的名字是列司托奇,在斯贝伊尔则称为绿岛。小岛宽约七公里,长约五十公里,可说是极端狭长。岛中央略微隆起,缓缓斜进河里。
  混浊而缓慢的水流上,铁桥延伸向那座小岛。桥墩是水泥制的,桥身采桁架工法,以钢骨三角形结构而成。桥面极窄,只容一条铁路。
  这座桥的兴建是在那桩大发现之后决定的,目的是为了东西交流。双方各自负责一段,最后在桥上接轨,结果动工才不到半年,整座桥就在今年初建好了。说到命名,“和平之桥”、“东两握手桥”、“笑容之桥”、“路妥尼誓言桥”等等首重意义的提案都没有中选,却是不拐弯也不抹角的“第一路妥尼横越桥”成了它的名字。
  工期之所以会这么短,“不想输给对岸”的心态其实并非最大的理南。说来讽刺,恐怕是早年为了入侵河对岸,双方早就各自密谋建桥的研究与计划了。
  万一东西双方再起战火,势必以这座桥的争夺战为第一优先,所以就有人谣传说两边都在桥墩埋了大量的炸药;而桥桁的高度竟无法让大型船只从下方经过,据说也是为了不让对岸的船任意通行。
  “真是受不了。”
  听了维尔的说明,艾莉森如是说道。
  现在从车窗看出去,只有桥下倾斜的钢骨,和前方一望无际的浊流。风声在耳边呼啸。
  “不过我还是无法想像,我们竞要走桥来过路妥尼河……”
  维尔感慨至极,艾莉森却冷冷地表示:
  “飞机可快多了呀。”
  列车放慢速度,接着在桥中间停了下来。
  由于岛上是“不属于任一方的领土”,洛克榭这边的战殁者慰灵便决定在桥上进行。
  “那我去去就来,不会太久。”
  艾莉森随口丢下这句话,就拿着花圈往餐车走去。
  征求了菲欧娜的同意,维尔将圆桌折起来,将旁边的窗子往上推开并同定住。冷冽而新鲜的空气立刻窜进房里。
  维尔穿起大衣,把头探出去往左边看,只见数节前的餐乍在侧伸出一个小平台,是让旅客投花用的。那里已经挤了至少十多个人。列车的乘务员也可以参加,只要是遗族就可以,
  “怎么样,看得见吗?”
  菲欧娜也探出头去。她的脸靠得好近,维尔只好退后一点。
  “啊……可以。人满多的,恐怕要多花点时间。”
  “昨晚我们有聊到,不过没聊太深……艾莉森小姐的父亲好像就是在这儿阵亡的,是吧?”
  菲欧娜说道,语气十分寻常。
  “是啊,在小岛的某处。”
  维尔和她并肩眺望着大河,一面答道。
  世界历三二七七年春,东西双方为了小岛的领土权而打了将近一年的仗。这场战争在东边被称做“列司托奇岛纷争”,西边则称为“绿岛战争”。
  大炮在路妥尼的两岸互相射击,水面上则是武装小型战斗艇短兵相接,岛上更有抢滩部队在错综复杂的壕沟搏命奋战,飞机也首度投入买战中。
  不过双方都没有完全抢下小岛,却又不想再酿成大战,于是情势陷入胶着,只有死伤人数与日俱增。
  在战况日趋激烈后,双方都越来越有可能开着列车炮直捣敌方阵营,而这种大炮击势必引发第二次大战争。然而这些事却没有发生,纷争竟在没有结论的情况下结束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昨晚艾莉森小姐讲亡命者穆特女士创办战争孤儿院的故事给我听。
  她还说是‘特别’告诉我的呢。”
  此话一出,维尔不禁睁大了眼睛。
  “……那、那真的……真的很难得。”
  “会不会是我讲了我的故事,所以她也讲她的?能跟她聊这些,我真高兴。”
  菲欧娜笑着说,维尔没搭腔。停顿了几秒钟后,他才怯怯地
  开口:
  “我……我看过艾莉森她父亲的阵亡报告书。”
  “咦?”
  “艾莉森来到‘未来之家’时,军方还只是把她的父亲当做失踪。过了三个多月,战争结束了,他们去收集遗体时才发现他,于是司令部就寄了一封信给艾莉森——也就是阵亡报告书。”
  “……然后呢?”
  “三年之后,也就是在幼年学校读最后一年时,我跟艾莉森要去收拾行李——应该说是被命令去收拾,当时我看见了那封信。我不知道该不该丢,于是就问艾莉森,不过她却说:‘要丢也行、你要看也行’……后来我真的觉得不该看,又想到艾莉森真的在八岁时就看过了吗?说不定是婆婆简化了内容讲给她听。总之,信里面写的事情很残酷。”
  菲欧娜静静地听着,出神地望着维尔的侧脸。
  “我可以问那封信的内容吗?”
  “可以,我也希望你知道。”
  维尔继续说下去:
  “艾莉森的爸爸很可能是被自己人给杀死的。而且,艾莉森可能还认识那个人。”


  探出车外的两张脸,只是平静地看着路妥尼河的浊流,一面继续聊。

  “那……那是怎么回事?”
  “简单的说,那封信上写的就是‘陆军少校奥斯卡·威汀顿的遗体在列司托奇岛的浅滩被发现。他的手腕被铁丝绑隹,头部有遭枪击的痕迹’。”
  “…………”
  “当时的威汀顿少校在首都总司令部执勤,但也许为了视察战场之类的事情,前往列司托奇岛的洛克榭营区。纷争到了后期,战况其实并不激烈,可是……运气不好的是,就在他抵达营区的当晚,斯贝伊尔发动了大攻势。”
  “结果呢……?”
  “情势非常混乱,陪他一起去的部下好像也跟着失踪了。说失踪是好听,信上是直截了当的写着‘有阵前逃亡的嫌疑’。生还的士兵们事后作证,说看见他们不战而逃,还说‘那两个家伙吓得逃跑’。”
  “人会有那样的反应也很正常。”
  菲欧娜的口气有些强硬。
  “……我也是这样想,但是军队是不吃这一套的。阵前逃亡是重罪,八成要被枪决。要是不这么办,想逃的人都要跑光了结果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他的遗体被发现,看起来也是被枪决的模样——”
  “怎么会知道那就是他本人呢?”
  菲欧娜的这个问题,维尔并没有马上回答。他思忖了一会儿:
  “因为有‘识别证’。是一块薄薄小小的金属片,上面刻着姓名、血型和识别号码,士兵们都挂在脖子上。不会有人去挂别人的牌子。”
  菲欧娜恍然大悟,不住地点头。
  “这样我就懂了……就跟我的坠子一样,对吧?——那,他的部下呢?”
  “还是没找到。那个人好像常常被请到她家去玩,艾莉森也隐约记得一点点。她说他常常带礼物去,又说好像是东北部的人,和艾莉森一家人一样是蓝眼睛,总是戴着圆眼镜等等。”
  “但那也未必就是他杀的呀!或许只是……这种阱法是不太好,不过或许是被敌军杀的,那个部下可能在别处……呃,就是他也阵亡了,只是尸体没找吧!”
  “那倒也有可能,不过报告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军方说,从头部的弹痕判断,那是散弹枪造成的。当时在战场上使用散弹枪的只有洛克榭军,斯贝伊尔本来就频频抗议说散弹枪太不人道了,所以……就值得怀疑了。”
  “…………”
  “还有一项旁证,那就是威汀顿少校在首都的工作。艾莉森刚到未来之家时,常常说‘我爸爸在做秘密的工作,很伟大’。”
  “‘秘密的工作’?那是什么呀?”
  “我现在觉得,那恐怕不只是童言童语而已,或许真如她所说的——艾莉森的行李中也没有她父亲的相片。”
  “相片?”
  “就是普通的相片。一般人在节庆或纪念日时总会到相馆去拍张全家福之类的。艾莉森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但跟女儿一起生活较久的父亲竞也没有留下一张照片。所以我在想少校会不会是任职于军方的特殊单位,而且是不能随便留下照片的那种。”
  “你说的特殊单位是指?”
  “只是我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得出来的推沦啦。也许……是情报部。”
  “情报部……像是间谍吗?”
  “有点不一样。在首都总司令部执勤的情报员只负责分析或研究情报而已。艾莉森的爸爸精通贝佐语,有可能运用这项专长从事分析或翻译的工作。虽然他没对女儿说明自己的工作内容,但也没骗她。与其说谎后被追问,还不如不着边际地说出真相要来得容易蒙混。”
  “原来如此。”
  “现在把话题转回来,一个握有情报的人若是被俘,大半会遭到审讯或拷问,当然谁都不想那样——可是同营又会被视为阵前逃亡而遭枪决,那——”
  “还不如自己叛变去投靠敌军……于是先灭了同胞的口……”
  “司令部也是这么下结论的。和两人都被俘虏、被杀害比起来,没有家累的那名部下为求自保而背叛长官的可能性比较高。所以艾莉森也一直认为她的父亲并不是被敌军所杀,而是被从小就常陪自己玩的部下叔叔杀死的。她对斯贝伊尔阵营几乎没有什么仇恨或敌忾……我想也跟这一段往事有关吧。”
  菲欧娜朝窗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白色的气息随风飘远,很快就淡去了。
  维尔转了个角度,探出去看那个平台,见那里还有人在,于是又说:
  “不过艾莉森总是活泼有精神。小孩子想念爸妈时都会哭,但在家里,我从来没见她哭过。”
  “…………”
  菲欧娜想了三秒钟,开口说道:
  “维尔,我也跟艾莉森小姐问到你的身世。”
  “啊,她有没有气炸了?”
  维尔玩笑地问。菲欧娜笑着同答说:“倒是没有。”
  “不过,我跟艾莉森都……”
  “嗯?”
  “都不觉得‘我们是不幸的’……看在旁人的眼里,或许觉得我们的处境堪怜,甚至现在也还有人会那么说,不过……我自己却没那样想过。”
  “我也是呀。以前那不叫不幸,现在也不是不幸。”
  “‘不幸’到底是什么?”
  “这个……我也搞不清楚耶。”
  “我也是。”
  “来,小姑娘。让你久等啦。”
  欧雷斯老先生说着,将献花的场地让了出来。几乎大多数人都已经投完了花,从狭窄的平台走同列车里了。艾莉森温柔地笑着向老先生道谢,便走上投花台。
  奥斯卡·威汀顿。
  花圈上的小纸条,写着这个名字。
  寒风中,她的裙摆和金发飘扬。
  “嗯……咳——在天国、或者在其它地方的父亲大人,请您收下吧——!”
  艾莉森放开双手,大花圈直直落下,一点也没受风势影响。花圈落在路妥尼混浊的水面上,然后缓缓、悠然地漂荡远去。
  艾莉森转过身。
  “献完了、献完了。好啦——旅行旅行。这次一定要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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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史托克少校的战斗”

  岛上有一座“车站”。
  这里杂草丛生,野树矮又小,树龄显然不到十年。最北端就像一个尖锥子,又狭又长,宽度大约只有一公里。双方的铁桥就在这个尖角处相接,正中央建有一栋水泥造的设施。
  那是东西往来的检查站,盖得就像一座火车站。铁道一进入岛上就分成三条,其中两条左右侧设有月台,各长八百公尺左右。
  检查站稍远处,即月台的南面,另有一栋外观相似的两层楼房,是管理此地的东西士兵及主管人员的宿舍。其中一条铁路铺向那栋宿舍,并在侧面一座较短的卸货月台处终止。
  每栋建筑物前都有一条水泥路,从月台一路倾向河岸,大约有二十公尺长。水泥路的尽头是一处开阔的突堤码头,水面上有几座浮桥,还有一排没有武装的小型联络艇。
  检查站全域都有栅栏围住,包括建筑物后方及月台前后,因此人员无法轻易离开此站。而岛上至今仍留有不少未爆弹。因此也禁止任何人擅闯。
  斯贝伊尔的码头上,站着一名男子。
  男子身穿皇家陆军的深褐色制服,腰带上挂着手枪的枪套,头戴军帽、外罩军用长风衣。他的脚边放了一个大大的皮制旅行包。
  年约四十过半的他,算是中等身材,只是脸庞略为削瘦,看起来颇有气质。蓝色的眼珠,褐色的短发,配上一副学者气息的圆框眼镜,与他的气质十分相称。
  男子站在码头前端,戴着手套的双手紧握着扶栏,远眺路妥尼河的水平线。
  “…………”
  滔滔江流上,天色阴郁得如泣如诉,那人也是一脸哀凄。
  “他在做什么啊?”
  离码头较近的月台上,一名年轻士兵以贝佐语问道。那士兵看起来像是个温和的人,不过说得难听点其实是软弱。倘若有人要去酒场闹事,大概怎么也不会选这种人助阵吧。
  士兵同样穿着斯贝伊尔的军服,却是较一般制服略为正式的礼服,上头还有精美的刺绣,配上擦亮的皮靴和皮带,以及一顶军用礼帽。没有配枪,也没有刀剑等任何武器。
  问这话时,他正看着码头上那个穿着长风农、动也不动的背影。接着他问身旁的士兵说:
  “要不要去叫他?”
  那是一名年约三十多岁的中士,衣着与他一模一样。中士的体格强健,加上那头短发,隐约流露出一种长年征战的气息。
  “干嘛?”
  中士反问道。于是年轻士兵比着码头处说:
  “喏,就是那个少校啊!他从首都来,听说是来当贵宾车厢的联络宫。其实他大可以待在温暖的宿舍里喝茶,等列车到了再出来等嘛!我来叫他好了——少校啊——唔!”
  中士快手地捂住了年轻士兵的嘴。
  “安静点!——别去打扰他。”
  “咦?什么打扰……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会是干什么呢?”
  眼见这个菜鸟啥也不懂,中士压低了声音骂道:
  “你脑袋装浆糊啊!——这里十年前是激战区耶!他一定是在凭吊死去的部下或战友嘛!”
  “啊——对不起……”
  “等时间快到时,我再去叫他。”
  “好的……”
  静候在月台上,年轻士兵深深叹了一口气。白色的气息随即消失在风中。
  在他身边的中士问他:“怎么了?”语调缓和了许多。
  “没有……属下真没有用,竟然没有顾虑到这个……”
  “算了,别在意了。你有你的专长,所以才会到这里来——精通洛克榭语的士兵可是很难得的,特技上等兵鲁涅。”
  这名名叫“鲁涅”的年轻士兵点头称是。鲁涅的帽子侧缘比中士的多了一根白羽毛,代表“这个士兵能说洛克榭语”。旅行团的导览手册里也有说明这根白羽毛的用意。
  “中士。”
  “干嘛?”
  “属下有没有跟您提过,为什么属下会说洛克榭语?”
  “没有……如果你想说,我就听一听,反正时间还早。”
  “那属下就说了——属下的父亲其实是洛克榭人。”
  “哦……”
  中士瞄了鲁涅的侧脸一眼。
  “是战俘吧?……大战争时的。”
  “是的——不过,您怎么知道的?”
  “当然啦,若不是被俘,怎么有可能越过路妥尼河。”
  中士说道,鲁涅于是佩服的点点头。
  “家父在三十六年前被征召投入大战争,当时的他比现在的属下还年轻。不过,才参战不久,他就被俘虏了,所以在战争期问一直都待在战俘收容所里——”
  “就跟其他战俘一样,他在那段时间学会了贝佐语,然后留在这边了,是吗?听说当年因此而留下来的人还满多的……”
  “是的。家父在洛克榭也只是个贫穷农家最小的儿子,回去了也未必能过好日子,也许他就决定在这里生活下去吧。”
  “那,后来呢?”
  “起初他在军队里以教洛克榭语维生,后来和当时结识的长官出来合开了一间小工厂,帮人修理引擎。之后他娶了那个长官的妹妹,生下了兄姐和我……家父这一生虽然谈不上事业成功,但应该也算幸福。他在四年前病死,不过一直到临终,他都没表示过对洛克榭有任何留恋。”
  “那不是挺好的吗?”
  “是啊!所以他要我们学洛克榭语,说不管以后会不会发生战争,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可是属下被征召时,长官要我别让其他士兵知道这件事,所以就一直隐瞒到今天……”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上头会把你从那个叫特鲁马的基地调到这里来。”
  “是的——啊,是‘特鲁托基地’才对。”
  “嗯?我拿到的履历表上写的是‘特鲁马’啊。”
  “……恐怕是打字的人贪快,不小心打错了吧。那里的确叫特鲁托。”
  中士愣了一下,咕哝地说道:“真是的,哪个人这么不小心啊。”
  “那晚一点我再帮你改。对了,在来到这里之前,你的语言能力原本一直派不上用场,是吗?其实那也算运气好。当然,你的专长是很棒的,今后可有你发挥的空间了。”
  这话引得鲁涅思索了一会儿,表情有些闷闷地说道:
  “或许真是这样呢。”
  一直在码头上看着路妥尼河的男子,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接近,于是慢慢转过身去。见到中士向自己立正敬礼,男子轻轻回礼。
  “少校——照预定,列车就快要到站了。”
  “是吗?时间过得这么快啊……非常谢谢你。”
  男子向中士道谢,用词十分得体,仿佛像个任教于富豪之家的家庭教师。他的胸前有一块绣着“史托克”字样的名牌。说完话,他又回头看着大河。中士站到他的身旁。
  “是路妥尼河啊。”
  “真是壮观。”
  简短的对话后,只有风声经过。寒风阵阵吹过大河与小岛。
  隔了一会儿,史托克少校才又开口。他的眼光依然停留在河上,语气平静。
  “中士,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中士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没有,十一年前属下在斯福列史拓斯担任新兵教官。”
  “这样啊……我是第二次来了。我在这里失去了太多。那是我头一次面对生死关头,也是生平第一次杀人。那些曾与我一起冲出死线的伙伴们,个个都很了不起,虽然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您的心痛,属下能够体会。”
  只见史托克少校朝路妥尼河笑了笑。
  “想不到到了今天,我们有了这么一座东西大桥。实在是讽刺,我做梦也没想过自己还会再踏上这座岛,甚至是以这种形式回来。你说吧!其实这都是一场梦,对吧?”
  “属下也不敢肯定。”
  回头看着老实作答的中士,史托克少校笑得十分和蔼。
  “或许是梦也好。至少知道它不是恶梦。”
  说完,他提起旅行包,把帽子扶正。
  “好啦,去工作吧!——不管有事没事,拿了人家的钱就得办事。”
  中士说了一声请,便领头开步走了出去。两人走上斜坡,往月台去。
  “嗯?”
  走到一半,史托克少校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便停下来抬头往上看。不一会儿,灰云中响起沉钝的引擎声。
  “哦,是那个吧。”
  顺着中士的指尖看去,只见西向铁桥上空出现一架飞机。那是一架引擎在上、机翼在下的水陆两用飞行艇,正以铁桥作为指向标记,朝着小岛笔直飞来。过没多久,便见它浑圆的机腹抬起,在一记左回旋之后开始降低高度。
  “飞行艇啊……是空军大爷呢。”
  史托克少校说道。
  “是啊!空军有提出飞行计划。一名空军的有关人士预定要在这里上车,而且还是去渡假的。”
  “这也未免太……上头居然准他为了那种私人理南飞到缓冲地带来。是哪一位大人物啊?”
  史托克少校有些愕然地问道。
  “属下收到乘客名单中,只有写着‘赫尔曼·男性一名’。”
  “我看是假名吧。”
  “应该是吧。要不就是哪一位将军大人滥用职权弄到了票,想跟河对岸的大富豪聊聊退役后的事业第二春等等……属下猜想,八成是个胸前挂满勋章彩带的军国元老。”
  飞行艇就在两人的面前着水。机首立刻转向码头处。
  “哎呀,这可不能不去打声招呼啊。”
  史托克少校故意如此说道。
  连同鲁涅在内,士兵们也在这时朝码头赶去。
  飞行艇慢慢靠向浮桥,士兵们随即利落地将它系住。
  机腹的侧门打开,走下一名男子。史托克少校和中士站在月台上,兴味盎然地看着那个人。
  那人看上去是个年轻人,大约二十多岁。半长的浅褐发,嘴边长了一堆乱糟糟的胡子,脸上还带着墨镜,所以看不出表情。他穿的也不是军服,而是卡其色的长裤和一件褐色的棉外套,活像要去打猎似的。此外,他只带了一个大背包,就是士兵常用的那种款式。这个人浑身充满着流浪气息,邋遢得像那种搭免费货车的徒步旅行客。
  “啥?”
  中士的猜测完全被推翻,一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真是大开眼界了……”
  不过在一旁的史托克少校却像是越看越有趣似的,中士不由得盯着他看。
  “简直是变了个人……实在想不到啊,哎,也是情有可原啦。”
  “少校,您认识那位先生吗?”
  “你也认识啊!——他就是‘英雄先生’。”
  “咦?‘英雄先生’?该不会是……”
  “对,就是空军少校卡尔·班奈迪。不会错的。”
  中士再次惊叫出声,开始认真打量起那个邋遢青年。
  卡尔·班奈迪。在偶然问发现壁画,并同时向东西双方公开的斯贝伊尔籍战斗机驾驶员。由于他那不藏私的胸襟和伟大功绩,军方特别将他升为少校,世人也公认他是个大英雄。目前二十五岁,单身。
  现在,他正和码头上的其中一名士兵——鲁涅·波可洛特特技上等兵说话。
  “居然是……卡尔少校……经您提点之后,我还看了好久,现在才觉得有一点像他。不过就算现在说不是他,我也不怀疑……话说回来,您的眼睛真好。”
  中士此话一出,史托克少校给了他一个语焉不详的回答:
  “我就是很会认人。”
  “又是变装,又用假名,他的用意属下倒是能够体会。要是他以本名和原貌搭上那辆列车,只怕那列车得改名叫做‘英雄特快车’了……”
  中士半玩笑半认真地这么说完,史托克少校有些高兴地说道:
  “要和他共乘吗……我实在太荣幸了。别说给列车改名字了,就算专为他一人设计一辆火车也不为过。原本不可能结束的对立情势能够结束,完全是他当时下了大公无私的判断,否则要在这条路妥尼河畔葬送性命的东西士兵,恐怕还要多上好几万人呢。”
  “也许多到数不清哪!甚至属下也可能会是其中之一。真的,能有今天这样的局势,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我也是。不过这样也好,历史的潮流嘛!结果虽然满讽刺的,但总是个结果。”
  “属下同意。我们能做的,只有在有限的时间地点,尽全力做到最好。”
  “是啊!——尽我所能。”
  在两人的视线前方,班奈迪正高兴地拍着鲁涅的肩膀。
  班奈迪一下飞行艇,立刻在前来迎接的士兵中见到一张熟面孔。
  “嗨!”
  接着,他拉着满脸讶异的鲁涅走开,将他拖到码头中央后,这才拉下墨镜。
  “是我啦!之前的卡尔少尉,借你们特鲁托基地的。”
  “啊!”
  鲁涅张大了嘴,惊讶得说不出话。
  “你干到特技上等兵了啊!不错嘛!当时多谢你的帮忙,还有——”
  说着,班奈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你能保密,我真高兴。”
  神情十分开心。只见鲁涅愣了一会儿,然后也笑逐颜开的说:
  “原来老早就派上用场了啊。”
  “嗯?”
  “没有,是别的事。欢迎光临绿岛!请往这边走。”
  鲁涅领着“赫尔曼先生”走到月台,并将他介绍给中士和史托克少校。中士和鲁涅留在原地,“赫尔曼先生”和史托克少校则在月台上边走边聊。两人几乎一般高。
  刚走开没几步,史托克少校便说:
  “与您同行是我的荣幸啊!卡尔少校。”

  劈头就被人点破身份,班奈迪大吃一惊,随即苦笑道:
  “怎么已经被识破啦……失敬失敬。我是卡尔·班奈迪空军少校。”
  班奈迪停下脚步要向史托克行礼,史托克少校赶忙说:
  “别行礼了。您也不是来出任务的,对吧?”
  两人于是继续走在长长的月台上。
  “我在共同训练时认识的洛克榭朋友也在这班列车上。”
  “哦,那真是太棒了。”
  “我之前就在想等旅行禁令解除后,我一定要请他们来一趟,所以才订了票送给他们。动用飞机其实是我的任性,否则若赶不上这一站,要等明天傍晚才能在下一站遇得到他们。”
  “您绝对够资格的。您是历史上的英雄啊!让我有点羡慕。”
  “在当上英雄之前,我原本也觉得做英雄很棒……”
  “很辛苦吗?”
  “当然啦!公开站上舞台之后,想不引人注目都很难。引入注目之后不能做的事太多太多了。”
  “原来如此……那就不适合我了,我收回那句话。”
  “史托克少校,您是要去……?”
  话才刚问出口,班奈迪立刻打住说:
  “啊,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如果是出任务的话——”
  “说的也是……还是大概让您知道好了,不过务必要请您保密。”
  史托克少校先下了但书。
  “这次住贵宾车厢的旅客,据说将是今后东西贸易的重要人物。各方企业为了抢先向他示好,早就在斯福列史拓斯恭候他的大驾了。而为我们陆军供应大炮的某企业也是其中之一,他们知道可以找陆军负责护卫,便以‘这是拔得头筹的好机会,拜托陆军派一个人去做警卫兼联络官,替我们美言几句’为南——陆军就同意了。”
  班奈迪无言。史托克少校见他无话可说,好像有些高兴。
  “很夸张吧?我接到命令时也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呢!因为我的‘本职’是在总部图书室编战史。哎,反正上头就是要我在大陆横贯线上多说些好听的。这年头看门狗也要耍杂技——这一路上,少不了要送点昂贵的酒,要是对方有那个意思,恐怕还得帮他找高级应召女郎。上头连这笔费用都准备好了,当然啦!都是税金。”
  “真有点……令人心酸啊。”
  “有您这话就够了。”
  “我会保密的。”
  “拜托了——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就太丢脸了,陆军之耻啊。”
  岛上月台的正中央,有一群人正等待着大陆横贯特快车的到来。
  这些人包括东西双边的警备兵、负责国境检查的行政人员们,以及机械整备人员和司机等等。
  在偏西一点、两条平行铁路的南侧那条上,停着一辆大型的柴油火车头。在斯贝伊尔境内,将由这辆火车头负责运行在斯贝伊尔的铁道上,因此它早就来到小岛上待命。
  洛克榭提供的蒸汽火车头同然庞大,但斯贝伊尔的也不逊色。这辆柴油火车头全长超过三十公尺,而且车身不只一节,不像一般火车头那样,只在需要更大拉力时才多附挂一节车体;这两节车头从一开始制造时就是连在一起的,无法拆开。
  火车头是红褐色的。从正面看去是个凸型,就像一辆台车上载着一个略窄的盒子。窄盒子里面有一组超大型柴油内燃机和发电机,利用内燃机发电来驱动马达,俗称电动式。盒子外的两侧装有扶手,形成两条小通道。
  车身中段比引擎部分要高出一层,是驾驶间的所在处。车体在驾驶问中间被分割开来,所以乘员可以往来于车厢之间。司机在前后段都可以驾驶。
  司机们穿着斯贝伊尔铁路公司的黑色制服,不过他们全是从陆军的铁路部队调派出来的。
  班奈迪和史托克少校已经办完了公务手续,来到月台的最南端,靠在栏杆上等候。模样邋遢的班奈迪虽然引人侧目,但终究没人认出他来。当然,史托克少校也没说什么,“赫尔曼先生”就这么过关了。
  班奈迪看看手上的新表,才刚说完“时候差不多了”,便看见蒸汽火车的烟远远喷出。
  “听说他们的火车常误点,想不到这会儿倒是很准时,了不起。”
  史托克少校如此说完后,班奈迪看着自己国家的柴油火车头和司机们,极其挖苦地说:
  “千万不准输。”
  史托克少校不禁开怀大笑。
  大陆横贯特快车缓缓驶进南侧轨道。列车停妥后,班奈迪等人面前正好是第二节的餐车。这时,旅客车厢的门打开了,只见乘客们纷纷下车来透气。
  蒸汽火车头在停车后便和客车分离,经接轨点转到隔壁的路线上,把位子空出来。柴油火车头慢慢驶近,连上旅客车厢。
  见威尔契车长带着活页夹走下车,东西双方的公务人员便开始与他说话,班奈迪与史托克少校也加入他们的谈话,一一介绍、问候,并再次查验车票。
  手续办完,众人都散去,又只剩下史托克少校和班奈迪两人。
  “我想我大概都会待在贵宾车厢,这一路上也不可能喝酒了,您就好好享受这趟旅行吧,当然,我不会把您的事说出去的,赫尔曼先生。”
  “非常谢谢您。那我走了。”
  班奈迪道过谢后,扛起背包朝旅客群走去,史托克少校也转往贵宾车厢。就在此时,大约四节车厢之外的月台边,史托克越过班奈迪的背影瞥见了——黑发的年轻女子、着学生服的少年和长裙的金发少女三名旅客。
  “!”
  史托克少校立刻用力抓住正要向前走去的班奈迪的肩头,力道之大令班奈迪不由得一惊,于是他回头对凶巴巴瞪着他的史托客上校问道:
  “……怎么了?”
  只见史托克少校强做镇定,呼了一口气回答:
  “抱歉,我要先问清楚。月台上的那三个年轻人是——”
  “是——”
  “当中的……那个黑头发的小姐……是伊库司的王族吧?”
  史托克少校如此问道,班奈迪刹时惊讶得睁大了眼睛,随即做了一个苦笑。确定身边没有别人,班奈迪才悄声回答:
  “呃……对。她就是伊库司王国的下一任女王,法兰契斯卡公主。”
  “果然没错……”
  “我觉得她的样子已经变了很多……还是逃不过您的眼睛啊!您的眼力实在惊人。”
  “看报纸也是我的兴趣,所以您去年底的英勇事迹,我还记得很清楚。您所说的洛克榭朋友就是她吧?——警备呢?”
  “这趟是百分之百的微服出巡,所以这个嘛,还请多多关照了。”
  相对于史托克少校那严肃至极的表情,班奈迪的回答简直令人错愕。
  “……一个也没有?”
  “还好啦……有我。况且又是在火车上,不被人发现应该就没事吧。”
  史托克少校长长呼了一口气。
  “吓我一大跳……两位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的确,身旁那两个年轻人看来也不像她的随从,应该是恰巧同车的旅客吧?”
  “啊,不是。他们也是我两个很重要的朋友。他们都是洛克榭人,是在共同训练时偶然结识的。他们两人都很会说贝佐语。”
  “这么说来,他们也知道您们两位的身份?”
  “知道,而且也会替我们隐瞒。”
  “原来如此……我懂了——抱歉,又把您拉回来。祝您旅途愉快。”
  班奈迪转身离开,月台上那些上了年纪的旅客们见了他都大皱眉头。不一会儿,他们三人也注意到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笑容满面的走过去。
  史托克少校在月台上站了好一会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直到四人在客房服务员的带领下上车,身影消失在十号车厢处。
  “‘恶婆娘’……”
  史托克少校瞪着月台,用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史托克先生?”
  这时威尔契车长来到月台上,在他的身后出声唤道。这位车长的贝佐语虽不是太流畅,却得体面标准。
  听见有人叫自己,史托克少校像是吓了一跳,也只能勉强答是。
  “我已经得到旅客的准许。现在要带您到贵宾车厢去,麻烦请跟我来。”
  “好的,谢谢你。”
  两人便往西,朝贵宾车厢迈步走去。自从看见菲欧娜等人以来,史托克少校就一直板着脸孔。
  这会儿走着走着,他忽然逮住一个站在月台上的斯贝伊尔士兵,劈头就喊:
  “问你一件事!”
  那士兵被他吓了一跳。少校仍径自问道:
  “这里有没有能拨长途的电话?”
  “咦?——没、没有。电话只能通到最近的基地,但这里有无线电。”
  “是吗……谢谢。”
  见史托克少校跟上来之后,站在那里等待的车长便关心的询问:
  “有什么问题吗?”
  却见史托克少校笑着摇头说:
  “不,没有问题。我该上工了。”
  于是两人打开贵宾车厢的门,消失在月台上。
  旅客们又回到车里,车门一一关上。
  曾经是战场的小岛车站,扬起响亮的汽笛声。
  ※ ※ ※
  “你那胡子是怎么搞的?还有这头发!天啊,我还以为是谁呢!”
  在十号车的一号房里,菲欧娜大呼意外。
  “重逢的寒喧也说完了,你们不先好好的欣赏美景吗?请看,这是路妥尼河哟!真是漂亮。”
  抬头看着站在窗边的菲欧娜,班奈迪舒适地坐在沙发上,用洛克榭语如是说道。和去年底相比,他的发音进步不少。这会儿他已脱去外套,露出里面浅绿色的衬衫,墨镜则摘下来挂在胸前的口袋上。列车正缓缓驶出检查站,行驶在外观几无二致的西侧铁桥上。
  “算了,也不能怪你。只是看起来怪难过的。”
  “我也认不出来,真是惊人。”
  维尔和艾莉森也坐在沙发的另一侧,离菲欧娜较近。
  在月台上匆匆说了几句重逢与问候之辞后,四人便逃也似的钻进房间里来。
  “看来你跟我的变装都很成功,这样大家就都相安无事了。”
  班奈迪打趣地说道。
  “真是的——我去十二车把行李拿过来。我的衣服都摆在那儿呢。”
  “啊,我去帮你。”
  “不用,我会请服务员搬。”
  见班奈迪站起身来,菲欧娜只是冷冷拒绝,带着有钥匙的艾莉森一起走出房间。
  班奈迪以贝佐语叹了一声“唉——”之后,维尔也用贝佐语对他说:
  “正好。趁艾莉森不在,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干嘛?刮胡刀我有带来啦!只是想说既然都留了,干脆再留长一点看看。”
  维尔摇头说:
  “不,不是这个——是更重要的事。”
  沙发上的班奈迪坐正了身子,而说完要事的维尔已经换坐到窗边的椅子上去。菲欧娜和艾莉森还没有回来。
  只见班奈迪一脸开心地说:
  “这样啊,所以对方会在首都等啊……幸好能联络上。”
  “是啊,我也松了一口气。”
  “多谢你告诉我。不过我看,还是等到了斯福列史拓斯再告诉艾莉森吧!难得有机会让她惊喜一下。”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很不会隐瞒事情……”
  “别放在心上啦!况且你又不是在做什么坏事。在那之前,我们得好好享受这趟旅行才是——好,作战会议结束。”
  说完,班奈迪拍了一下手掌。
  “我知道了。”维尔笑着点头。这时房门打开,菲欧娜等人回来了。

  就在五号车的前端、通往备膳车厢的出入走道上,史托克少校和威尔契车长正在谈话。史托克少校已脱下风衣,穿着普通的军服。由于列车摇晃,他的左手一直抓着扶手。
  客车与客车之间的连结区之间都覆有厚实牢固的皮制屏蔽,地上还有一层铁板可使人踩得更稳,只不过列车行进时的噪音还是相当大。
  前面就是贵宾车厢。不同于其它客车内彼此互通的一条式走廊,此处的客房服务员休息室多了一道门,而且贵宾室的入口也不在走廊上。任何人要进出贵宾室,还得先经过警卫室才可以。
  “这是今日搭乘列车的旅客名单。在同到绿岛之前都不会变更。”
  站得极稳、什么也没抓的车长先生,递给史托克少校一张纸。那是一份以洛克榭文和贝佐文书写的旅客名单,除了姓名之外,还注明职业。
  “谢谢你。”
  史托克少校用右手接过,仔细看了一会儿。
  九号车一号房是洛克榭首都自来水公司董事长贝克夫妇。二号房是某大型服饰公司的女总裁爱普斯坦夫妇。
  十号车一号房住的是“赫尔曼先生”与菲欧娜;只有名字,没有姓氏也没写职业。史托克少校苦笑。二号房是联邦某成员国的运输大臣葛林夫妇。
  十一号车一号房,尼亚夏姆共和同首都银行总裁奈森夫妇。二号房则是纺织公司董事长辛克雷夫妇。
  最后的十二号车,一号室住着艾莉森·威汀顿和维尔赫姆·休尔兹:只有名字。二号房则是电影公司董事长,欧雷斯夫妇。
  年轻人有四个,扣掉四十多岁的爱普斯坦夫妇,其他旅客全都是五十到七十岁的老年人。
  史托克少校检阅完毕,然后又看向车长。
  “我几乎都会待在贵宾室,应该不会有什么状况,不过……要是有什么事,请先通知我。”
  “是,我知道了。”
  车长应答之后,原先震耳欲聋的噪音突然问静了下来。
  列车已经走完了铁桥。
  窗外的景色换上一片绿色大地。
  “正确来说,其实还有三十公里,不过……反正请让我说吧!欢迎光临斯贝伊尔。本人衷心欢迎各位来到我的国家。祝各位拥有美好的旅程。”
  班奈迪说道。

  ※ ※ ※

  列车来到一处丘陵地带。
  连绵起伏的缓丘已覆满青草,正等待初春的来临。随处可见零星的牛舍,以及成群放牧的牛只。
  铁路从牛群间一路往东西延伸,像用尺画出来的那样笔直,而且在复线,也就是在上行与下行两条铁路的两旁张起防牛只闯人的铁丝网。远方景致在山丘后时隐时现,大陆横贯特快车开在这片绿意中,就像一道奔跑的白线。
  白线的最尾端,就在那辆由玻璃筑成的车厢后面,有两个人影站在以顶棚与铁栅栏围起的露台上。
  “好漂亮哦!这一带已经算很北边了,没想到竟然是斯贝伊尔的牧草地。我还以为这里像尼亚夏姆一样只有森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维尔乐不可支。
  “是啊……”
  艾莉森只是随便响应。他们两人都穿着自己的大衣,也戴上了手套。怕狂风吹乱了头发,艾莉森还将长发塞在大衣里。
  “好棒哦!我们已经在斯贝伊尔境内了耶!而且还要一直往西去。”
  维尔双眼闪闪发光,双手紧握着露台边缘的栏杆。脚下的铁轨在中问,左右两旁的景物仿佛包拥上来,又飞也似的往后方流逝,令维尔看得着迷。
  “是啊……”
  艾莉森懒懒地靠在旁边的柱子上,有点埋怨地看着维尔。
  “好漂亮哦。”
  “是啊。”
  “真是太棒了。”
  “是啊。”
  稍早之前,刚刚入境斯贝伊尔时。
  在班奈迪和菲欧娜的房间里——
  “好了啦!班奈迪先生或许也累了,我们回房间吧。”
  艾莉森说着,硬是把维尔拉了起来。
  “过来啦。”
  维尔正要求班奈迪拿斯贝伊尔的钞票和铜板出来看看。
  “走吧!——两位拜拜,晚餐见啦!”
  来到走廊,一关上房门,艾莉森立刻说道:
  “维尔,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们就让许久不见的班奈迪先生和菲欧娜小姐单独相处嘛!”
  “啊……对哦!嗯,我都没想到。”
  “知道了就好。”
  接着他们穿过一节车厢,回到十二号车自己的房里去。艾莉森先坐进沙发上说:
  “现在跟班奈迪先生也顺利会合了,总算可以稍微放心了。你要不要也休息一下?”
  维尔站着看了窗外一会儿,也没坐下,只说了一句话:
  “我去观景车走走。”
  “——什么?”
  就在艾莉森吃惊地发出疑问的那一刻,维尔已经拿好了大衣、帽子和手套。
  “观景车。我想在露台上看风景。毕竟这里可是斯贝伊尔。”
  艾莉森刹时一阵愕然。
  “呃……风很大,恐怕满冷的哦。”
  “所以我拿了大衣,得扣好才行。还有手套。”
  “这个……以后随时都能看呀!”
  “嗯,可是我就是现在想看。我真的很兴奋。”
  “这个……从房间也看得到,不是吗?窗子这么大。”
  “既然有观景车,我想去那里看。而且露台上的视野更开阔。”
  “那个……呃……哎哟!会掉下去的,很危险啦!我可不想从火车上摔下去死掉。”
  “说的也是,我会小心的。”
  “…………”
  接着维尔体贴地对她说了一句:
  “你在房里等就好了。”
  牧草地过去了,四周变成一片湿地。沿着水草茂盛的湿地边缘,铁道划成缓缓的弧形。
  “是湿地!还有水鸟。我在拉普脱亚也看过那种鸟。”
  “是啊。”
  “几乎都没看见房舍,会不会是因为这也是斯贝伊尔的军用铁路啊?为了移动时的隐密性,铁路线都刻意避开人口密集处?”
  “是啊。”
  “还是说,因为产业革命时有火车的烟造成火灾,所以斯贝伊尔人不喜欢铁路?我记得婆婆好像讲过。后来城市以车站为中心发展,排斥铁路的人还气得直跺脚。”
  “也许是吧。”
  “啊,果然在这里……我找你们找了好久。要不要去餐车?”
  维尔和艾莉森就这么一直待在空荡荡的露台上,直到菲欧娜走出来找他们去吃晚饭为止。这时天色已经极暗,几乎看不到四周的景物了。
  维尔、艾莉森、班奈迪和菲欧娜四人往餐车走去。他们一一穿过客房前的走廊,以及车厢连结区的通道。
  餐车里摆了三张四人大餐桌,都和列车行进方向垂直,并且像普通餐厅那样间隔很开,空间十分宽敞。七号车已有两张桌子被并在一起,八名旅客正开心地用餐,因此四人只从他们桌旁经过,没在这一间用餐。
  他们四人的装扮仍和白天一样。在洛克榭国内,豪华列车会规定旅客出席晚餐时的服装,但是这班列车的日程数太长,所以只有特定的几次晚宴才需要穿着正式,其余都可随意。维尔穿学校制服打领带还算好,班奈迪那身旧衬衫和邋遢样实在不符场合,于是七号车有人露骨地皱起眉头。但却无人发现,他曾是占尽报纸版面的风云人物。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我会以这副模样出现在这种地方吧。”
  六号车的一张餐桌旁已经坐了四名旅客,就是早上叫维尔跑腿的中年妇人和她的先生,以及一对约莫六十多岁的老夫妇。他们全都盛装打扮,而且已经吃完了主菜,正在享用甜点。
  维尔等人选了最靠对侧门边的桌子,同性相对而坐。男士们坐在走道旁。侍应生替他们拉开椅子,随即奉上菜单。
  眼见菜单上的选择比中午还多,维尔不禁皱起眉头。班奈迪见了便说:
  “时间很够,请慢慢选吧。”
  “是呀……”
  菲欧娜说道,也以极其认真的表情隔着那副平光眼镜瞪起菜单来。结果最晚决定自己要吃什么的,还是维尔和菲欧娜。
  艾莉森点了鲢鱼通心粉,维尔选了肉酱千层面,班奈迪选的是鹿肉排配蔬菜,菲欧娜则决定吃起士炖饭,每个人点的东西都不一样。此外,他们还合点了两份小虾冷盘当作前菜,又在侍应生的建议下,点了今天才从卡连市东站运上车的新鲜生蚝两盘,外加两盘生菜沙拉。三人都点了热茶作为饮料,只有怕烫的维尔叫的是现榨柠檬汁。
  在等待料理端上来的期间,车厢另一侧的四名旅客已经吃饱了站起身,其中那名年约六十岁、身穿西装的老翁独自走向维尔这一桌。
  那人已经喝到酒意上脸,不过还是先道了一声晚安,才走到他们的桌旁。
  “我们老人家就先走一步了。你们这么年轻就能有这样奢侈的体验,想必对将来会有很大的帮助啊。”
  这番话措辞有礼,内容却不怎么善意。班奈迪便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
  “是啊,很有帮助。”
  眼见那老翁面露不悦。这时,他身后传来一名女性的声音,是支使过维尔的那位女企业家。
  “贝克先生,别跟年轻人一般见识嘛!我们大人去喝喝酒吧,如何?”
  老翁原本还想说什么,这会儿也只好转过身走开。他的妻子一脸紧张,赶紧和女企业家夫妻一起将他带出餐车。
  “死老头。”
  艾莉森的这句话一点儿也不符合她的大小姐气质。
  “算了,这车上恐怕多得是像他那样的人,请别在意。不过说真的,就算为你们三个做专属的特别列车,我都觉得应该。”
  班奈迪说道。
  现在整节餐车就像是被他们包下似的,四人便尽情悠闲地享用这丰盛的晚餐。不小心连甜点的水果跟冰淇淋都吃光的菲欧娜,竟要艾莉森教她如何安全地在客车顶上折返跑。
  四人离开餐车。就像维尔所说的,八号车的酒吧沙龙,他们只是经过而已。
  来到十号车的一号房前——
  “那,你们好好休息吧——祝好运。”
  在班奈迪这句别有意味的晚安后,艾莉森和维尔也回到他们自己的房间。房里已经摆好了早餐的菜单和已经写好的可挂在门外的纸卡,还有巧克力片与开水;暖气的温度也调高了一些。
  随着轻微而缓和的摇晃,列车穿过黑夜。城镇的灯火几近渺茫不可见。
  艾莉森拉上床边的窗帘,又走到房间中间,抓着隔间帘说:
  “那我要换衣服了。别偷看哦!”
  说完便将它拉上。布帘后面传来衣服的窸窣磨擦声。维尔理所当然地——照她的话做。他迳自打开台灯,在笔记本上写下今天的旅行日记。
  脸上带着些许失望,艾莉森拉开布帘走出来。她换上了空军配给的卡其工作裤和训练时穿的灰色圆领汗衫,左袖还绣着小小“洛克榭空军”缩写。这就是她的睡衣。
  “来,你也别老是穿着制服了。”
  在艾莉森的催促下,维尔也去换衣服。他倒是规规矩矩地换上整套格子睡衣裤,就是他冬季时在宿舍里穿的,接着又将上学时穿的皮鞋放进鞋箱,换上房间准备的拖鞋。
  接着拉开布帘走回沙发,一屁股坐在艾莉森身旁。
  “好长的一天……而且好精彩哦!”
  维尔喃喃说道,仿佛意犹未尽。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天花板的间接照明,将他们两人的身影映在玻璃上。
  “喂,维尔……”
  “嗯。”
  “你洗脚——”
  艾莉森咬到舌头。
  “好痛……”
  “啊……你还好吧?”
  “还好还好,没事——呼,我是要问你,你洗澡了没?”
  仿佛经她这么一说,维尔才想起了洗澡这回事,便回答:“对哦”。他站起来看了看洗手台后面的淋浴间,问艾莉森怎么使用。艾莉森便告诉他,莲蓬头是可以取下的,按钮一次只会出水一阵子,所以要先调好热水温度再洗,以便省水。
  “完毕!——请慢洗。”
  于是维尔拿起一条绣有列车标志的毛巾,谢过艾莉森后,走进淋浴问。
  艾莉森坐在沙发上,时而站起身,时而坐下;或是不发一语地指着自己在窗上的倒影,然后又坐下。然后她站起来,跑去检查房门是否上锁。
  “清爽多了。一整天没洗了。”
  当维尔穿着睡衣,边擦头发边走出来时,艾莉森正狰狞地瞪着车窗上的自己。
  “啊、呃……是哦——呃,我早上洗过了,晚上刚‘以再洗一次吗?”
  “当然可以啊!”维尔简短答道。艾莉森便匆匆跑向行李袋,然后又匆匆钻进浴室。
  片刻之后——
  艾莉森挽起一头长发,走回房间。
  “咦?”
  却见维尔已经在床上躺平。盖在列午特制的毛毯下,一脸幸福地闭着眼。
  “喂!”
  艾莉森丢开毛巾,冲到床边跪在地上。

  “维尔!”
  维尔闭着眼嗫嚅道:
  “昨天都没睡……我好困……”
  “…………”
  艾莉森抖着嘴,说不出话来。
  “喂!我是说……呃……”
  “所以先让我睡一下……”
  “等一下!你一个人?——呃,不是啦!”
  艾莉森抓着维尔的左肩。
  “晤啊?”
  维尔把眼睛睁了一条缝。接着艾莉森又说:
  “这、这事情很重要!有点复杂跟重要……”
  这次是舌头打结了。不过这次维尔很快就回答:
  “那明天再说吧……我太闲了,也听不懂那么复杂的事。”
  说完就呼了一口气,沉沉睡去。
  艾莉森一阵错愕,跪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才悠悠地走到沙发前。走开时还不忘关上床边的灯,拉上隔间帘。
  “唉……”
  艾莉森坐在沙发上叹了一口气,接着她拆去发夹,一头金发立刻如瀑而下。大片头发盖在她的脸上,她却只是隔着发丝左右瞪着房里,嘴里念念有词说:
  “有没有可以摔的呀……?”
  将近半夜时——
  熄去了大部分的灯,观景车一片幽暗。史托克少校悄悄开了门走进去。这时的他已脱去军服的西装,领带末端随意塞在衬衫口袋里,手里拿着灯,却没打开。
  一进观景车,他先往门左边的吧台看去,见酒保已经收工,便望向车内其它角落。
  “!”
  却意外看见一名少女坐在黑暗中。车厢中间的沙发上,有个金发披肩的女孩正默默地坐在那里。
  “吓我一跳……”
  听见他用贝佐语喃喃说话,艾莉森没精打彩地看着他。
  “你是哪位啊?不是洛克榭人吧。”
  艾莉森也用贝佐语说话。于是史托克少校先问她能否开灯,听到她同意后,才伸手到吧台边按了开关。头上的灯泡亮起,车内亮起淡橘色的暖光。
  “我是来担任贵宾车厢警卫的斯贝伊尔军人,敝姓史托克,是皇家陆军的少校——我正在巡逻,若是打扰到您,还请您见谅。”
  听了史托克少校的解释,艾莉森也没正眼看他,只是自顾答道:
  “哦,不会。请便。”
  史托克少校走向露台,只用手电筒照了照外面,却没走出去,确定外头没人,便又转了回来。这时,他看见艾莉森一直瞪着窗外,而车窗玻璃上映着她的脸。
  “一切正常。”
  例行公事地说完后,史托克少校径自往吧台走去。走了几步,他微微刻意地开口问道:
  “您不是一个人吧?您的同伴呢?”
  艾莉森看着眼前的自己,简短答道:
  “好孩子早上床了。”
  史托克少校微微一笑,又问:
  “我想,你们应该不是姐弟吧?”
  “干嘛?你开我玩笑吗?”
  “我只是怕直接说穿了会失礼。”
  “是青梅竹马啦,我没有亲人,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而且我也希望他将来能成为我唯一的亲人。可以了吗?”
  “这样啊……我明白了。那么你现在一个人在这里,表示他甩了你,是吗?”
  “只有今晚啦!——你干嘛?对我们有兴趣呀?”
  看见艾莉森面有怒意,史托克少校赶忙打圆场。
  “是啊!——我只是觉得年轻真好。”
  “哈,老头子。”
  艾莉森看着前面,没好气的说。
  “就是说啊!你看看我,人生已经经历过太多事了——可是你还这么年轻,不必急于一时嘛,以后机会还多着呢!”
  史托克少校的这番话,令艾莉森笑了起来。车窗上映着她爽朗的笑容。
  “真是这样就好了。不过呀,我总希望能用‘遗书’以外的方式告诉他。”
  “遗书?”
  史托克少校皱起眉头反问道。
  “对,遗书。”
  听见她肯定的回答,史托克少校心头一惊,眼睛越睁越大。在这几秒的沉默中,艾莉森仍然一动也不动的看着窗外。
  “你是不是……虽然是我直觉判断……你是不是从事某种不能不留下遗书的工作……?”
  “不愧是同业的前辈,这么快就听出来。我是在联邦空军开飞机的——虽然还只是一介伍长。”
  看着史托克少校脸上的惊讶,艾莉森极其讽刺地说道,右手还草草做了个敬礼的动作。
  “空军……飞行员……”
  “怎么?‘少年兵’很稀奇吗?斯贝伊尔不是也有吗?”
  “呃,是啊……”
  史托克少校简单答完,继续说道:
  “我懂……”
  “嗯,什么?”
  艾莉森把脸转向他。
  “就是对遗书这玩意儿的‘厌恶感’。我也曾在作战前被要求写下遗书,所以……那感觉很差……我很不喜欢。尤其想到这东西是在自己死后才送到对方手上,虽说是表达心意,可是我死都死了还能怎样。”
  “叔叔,我们满合得来的嘛。”
  “谢谢了。我是史托克·富连。我在首都下车,请多指教——你的大名是?”
  “艾莉森·威汀顿。空军伍长。”
  艾莉森轻轻点头示意,便甩着长发站起来,走过史托克少校的面前说:
  “那么,就祝你这一路顺利啦。”
  “嗯——祝你的愿望和我的工作一切顺利。”
  艾莉森轻轻挥手,走出了观景车,消失在史托克少校的视线里。
  熄掉观景车的灯,史托克少校又走向露台,但这次他开门走了出去。夜晚的冷风吹拂着他的短发。
  看着夜空,见到些许星光,他知道云层已经散开。
  史托克少校紧紧握住栏杆,低声呢喃道:
  “竟然是‘威汀顿的女儿’……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他呼出的白色气息,在夜风中扬长而逝。
  十二号车一号室的其中一张床铺上,睡着一个少年。他仰躺着微微张开嘴,鼾声细微而匀整。
  蹲在两张单人床的中间,金发少女支着下巴,双肘撑在少年的床边,斜眼怨恨地瞪着眼前那张状极幸福的睡脸。
  车轮驶过铁轨接缝,发出规律的声音和振动。房间里只听见“喀喀当、喀喀当”的三拍子。终于,少女的眼皮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

[ 本帖最后由 apple0143 于 2007-8-19 09:07 编辑 ]


第四章“杀人的理由”

  睁开眼睛维尔便先听到车轮驶过铁轨接缝的声音,才看到白色的天花板和窗边微透的蓝光。
  “…………”
  他慢慢地坐起身,毯子从身上滑落。暖气十分尽责,房里一点儿也不冷。拉开床前的隔间帘,只见另一扇窗子的窗帘也是开着的。窗户的玻璃上有些雾气,让沙发笼罩在一片光晕中。
  “嗯。睡得好舒服。”
  维尔自言自语道。他如往常般醒得非常彻底。看看左邻的床铺,却不见人影。
  床铺是乱的,但是毯子不见了。再往洗手台方向看去,门又没锁。
  “咦……?”
  他一面纳闷,一面从左边下床——
  “——唔嗯!”
  将卷着毛毯睡在地上的艾莉森踩个正着。
  “真的……还是很对不起。”
  “没关系啦,我也难得这么干脆地起床。”
  见艾莉森换好了衣服走出帘子,维尔再次向她道歉。
  他穿着制服长裤,但换上了便服的白衬衫,外加一件平常外出时穿的薄棉外套。艾莉森则继续穿着睡觉时的那件棉质工作裤和T恤,只在外面多套了一件空军配给的赭红色高领毛衣。
  “再来要做什么?维尔。太阳还没出来呢。”
  “这个嘛……”
  太阳还在山后面,昨晚点好的早餐也还要好一会儿才会送来。艾莉森对瞄着窗外的维尔说道:
  “观景车?好啊!我陪你去。”
  列车行驶在山中。
  先前的平原景致一变,成了四周环山的景致。山坡上长满了树,几乎都才刚冒新芽,峰峻则随处可见裸露的岩层。
  宽约五十公尺的山谷中,小溪就占了约三十公尺。和路妥尼河不同,这条小溪清澈见底。这条单线的铁路就铺在小溪的南岸,沿着蜿蜒的山谷和溪势顺坡而上。
  列车的行进速度大约只有在平原上时的一半,长长的车身像是填起了这道蛇行的峡缝。初破晓的天边晴朗得干净,微紫的空气中只飘掠一丝薄云,而西方天空仍挂着一轮半月。
  位于路妥尼河以西三百公里的此地,是一处人称“伊尔拓亚山脉”的山岳地带。虽不像分割了大陆南半的中央山脉那样高耸,此地区仍有标高两千多公尺、南北纵走的雄峰,连绵达七百公里以上。西侧有许多这样的山脉,地貌与几乎全是平原的洛克榭截然不同。
  火车如今行驶的这条线路,大约于四十年前完工。铁道直接穿过山脉,沿着河岸或溪边走,而非迂回绕行,因此工程十分艰险。全程有好几处隧道,且标高一路攀升,真可谓翻山越岭。
  “今天一整天的景色应该会比昨天精彩得多。春天的山景,我还是这辈子头一次见到。火车过山洞也是。等傍晚过了山区之后,还可以欣赏到夕阳在平原西沉的景象。”
  维尔说得仿佛满怀期待。
  “好啊!那今天就陪你看一整天的风景。”
  艾莉森如此回答,一面开了房门走出去。两人都怕外面还很冷,因此都抱着大衣。
  来到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维尔怕吵到邻房,于是压低了声音说话。
  “先去跟客房服务员说一声,请他在早餐时来叫我们,否则他会以为我们还在睡。”
  于是他们先朝与观景车相反的方向走去。打开走廊上的门,来到登车口与厕所前的服务员休息室时,维尔又问:
  “说不定人家还在睡觉……吵醒他好像不太好哦?”
  “也许吧!但那是他们的工作呀!”
  艾莉森没多顾忌,在休息室门上轻敲几下。
  没人应门。等了一会儿,艾莉森再度敲门,还是没回应。艾莉森看着维尔,指着门上的毛玻璃问道:
  “睡死了?”
  她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回答。
  “不,敲了这么多下都没出来应门,很可能不在房间里。说不定是去餐车准备早餐,或是跟其他人开会吧?”
  维尔说道。
  “这么早哦?”
  “这份工作可不轻松啊。”
  “算了,在这留个口信,我们就去观景车吧。”
  “也好。”
  房门边有一块小小的联络用黑板,艾莉森便在上面写下“我们也许在观景车·一号房”。
  艾莉森和维尔离开了休息室的门前。毛玻璃外不再赢人影晃动。
  门里上了锁。门把旁的闩横卡着。
  在这细长而狭窄的房里,只有一个身着浅绿色制服、年约四十的男性——十二号车的客房服务员正坐着折叠椅,趴在不算大的工作台上。
  虽然趴着,但他的眼睛却睁得老大,脑后还多了一个洞。洞里流出来的血沾湿了他的脸、制服和桌面,也将地上的绒毯染成了大片的黑。
  “既然这样,干脆请他送到观景车来吧!我们拿到露台上边看风景边吃。”
  “那也不错。午餐也这样好了。”
  “还要吃三明治?”
  “嗯。”
  走出了十二号车的走廊,艾莉森和维尔小心翼翼地不吵到其他旅客,一面穿过车厢之间的连结区,走过观景午厢的登车口打开右手边的门进到车厢里。左侧是一个小型的吧台,眼前便是一张沙发和车厢尾部的露台。
  “那我今天也——”
  先走进车厢的艾莉森忽地停下话来,脚步也停了。维尔也发现了。
  “啊……”
  露台上有两个人。现在观景车的窗帘全都拉上了,但露台三面都有来自外头的光线,从幽暗的车厢里看出去反而格外清楚,
  靠着栏杆瘫坐在地的是身着黑色制服的威尔契车长。他们两人看得见他的脸——眼睛睁开着,舌头无力地从嘴里伸出来。
  另一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虽然背对着观景车,但呵以看到他脸上蒙着黑色的面罩,戴了黑色手套的手正揪住车长的衣领,使劲地往上提。而车长竟然毫不抵抗,任那人将自己拦腰挂在栏杆上,双手晃呀晃的垂着,头颈也朝下。山谷的景色一径向后流逝。
  “咦——不会吧。”
  维尔才刚喃喃出口,艾莉森已经把手中的大衣一扔,冲进了观景车。离露台还有二十公尺。她边跑边高喊:
  “你在干什么!”
  蒙面人转过身来。只见那人上身的西装外套扣得极紧,从头到脚都是黑色,只有眼睛和鼻子露出来,却还多了一只淡色的小型防风镜遮住眼睛,因此两人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从身材看来,无疑是个男人。
  男子看见艾莉森跑来,手里的动作只停了一秒。
  “住手!”
  不顾艾莉森的喊叫,车长的身体被他往外一推。
  “…………”“…………”
  维尔和艾莉森眼睁睁地看着车长的上半身慢慢往后倒去,然后速度突然加快,双脚一下子就翻过了栏杆外。
  没听见声音。车长先生消失在栏杆外的三秒之后,他们才在车后的景色中看见他。黑色制服的手脚和颈子扭成了奇怪的角度,倒卧在铁轨上。
  艾莉森总算冲到了露台门边。
  “艾莉森!危险啊!”
  维尔也跑过去叫道。艾莉森已经转动了门把,却怎么也拉不开,只听得到叽嘎声。她又试着搬门把下的锁,也不能动。这道门被人反锁了。
  “可恶!可恶!”艾莉森一个劲儿地朝那扇门推拉扯撞。维尔这才跑到,抓住她的肩说:
  “艾莉森!危险啊!我们先去叫人吧!”
  艾莉森抬起头,见那蒙面男子站在三公尺外的露台上,正朝他们这里看。
  “你给我站住!现行的杀人犯!我们都看得一清二楚!’‘
  “艾莉森,先用沙发挡住门口,再去叫大家来!别让他逃出露台。”
  维尔说着,一面设法去拖那张两人座的沙发。但无论他怎么用力,就是搬不动。
  “咦?”
  维尔有些意外。
  “——什么嘛!”
  是艾莉森的声音,但不是对维尔说话。维尔转过头去,看见她仍然瞪着门外那名男子。
  只见那人用戴着黑手套的右手指一指沙发,又伸出食指,左右摆了几下。
  “什么啦!你想讲什么啦!”
  “哦……沙发是旋转式的,底下同定住了,搬不动的……”
  艾莉森勃然大怒,维尔则意会过来。
  “——可恶!”
  正当艾莉森朝沙发啐了一口时,男子做出道别的手势——轻挥右手。只见他攀住露台的柱子,轻巧地蹬上栏杆,再用双手勾着顶篷,悬吊着往上一撑,就这么轻轻松松翻上了车顶。
  “啊!可恶!别跑!”
  艾莉森咆哮着,一面抬起右脚,连同全身的重量朝通往露台的门用力一踹。门板有些动摇。
  “还不够!”
  于是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继续踹。
  砰!砰!砰!磅!
  踹到第五下,装饰华丽的门板终于不敌,小小的门闩挟着木屑向外迸开。维尔看得一阵惊愕。
  艾莉森伸手拉门。这次门开了。她冲到冷风飕飕的露台上,维尔跟在后头,惊见她二话不说地学那男子一脚蹬上栏杆。
  “危、危险啊!”
  维尔大呼。
  “对!所以你在这儿等!不要上来哦!”
  艾莉森急急回了这么一句,接着已经纵身翻上了车顶,动作比那男人还快。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雄伟的山水景致——右边是清澈的小溪,左边是苍翠的陡坡。眼前是一条米白色的列车车顶,一节又一节,漫漫长长。
  “有了!”
  黑衣男子就站在车顶上。车顶的中央是平的,而且为方便工人作业,还有一道宽约五十公分的防滑带。此刻,就在前一节车厢,也就是十二号车的上面,那男子正半蹲地走在防滑带上,一面扶着两侧的小窟窿,一面往车头方向走去。
  “不要跑——!”

  艾莉森大吼一声。原本正轻手轻脚地往前走的男子,这时像是被吓到似的,抬起头转身往后面看。
  “对,就是你!杀人犯!”
  艾莉森跪存车顶上任风吹乱她的头发,伸出右手指着那名男子。
  “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说着,艾莉森仿佛得意地瞪着他一
  那人身子并没有动,只是伸出右手。还以为他拿怆对着她,但手里却没有任何东西。
  “干、干嘛……?”
  艾莉森心头一惊。
  “啊?”
  却见那人的右手竖起大姆指。无关东西两边,这手势都代表“干得好!”的意思。
  “什……什么呀……?”
  艾莉森明白这手势的意思,却搞不懂那人的意图,一时有些困惑,这次见那人把手掌放平,上下动了动。
  “……?”
  接着又朝行进方向比一比。
  “啊——”
  这次她马上懂了。大约三百公尺之外的前方,火车头已经隐没在山里。他们要过山洞了。
  漆黑的山洞很快地吞没了米白色的车顶。眼看着就要接近十二号车厢。
  “危——”
  男子忽地往下一趴,将腹部贴在车顶中央,双手则扣在窟窿上稳住自己。
  “真是的!”
  艾莉森暗骂一声,立刻跟着做。接着随即抬起脸往前面看,但见那人已经进了隧道看不见了。山洞就在眼前。
  “!”
  艾莉森立刻把头伏下去,头顶上的轰隆声立刻大了起来,
  她把脸侧向一旁,只看见一片漆黑。气流声、引擎声和车轮辗过铁轨接缝的金属声混成一团,黑暗中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噪音,还有柴油引擎排出的难闻气味。她的头发被吹得乱飞,有好几丝跑进嘴里。
  “够了!”
  艾莉森趴着不敢动,忍耐着等隧道过完。十秒过去、三十秒过去、一百秒也过去了。
  “这么长的隧道……要走到几时呀……快点啦……该不会一路通到首都吧……柴油臭死了……好像有点冷……”
  她只好靠发牢骚来打发这段时间。所幸隧道终于过完,艾莉森的视线里又出现了山谷小溪风景。
  她立刻抬头往前面看。
  “人不见了……”
  前方只见整排车顶顺着铁轨排列得笔直,却不见人影。
  “王八蛋……”
  咚!
  艾莉森朝车顶槌了一拳,坚同的铁板回以低沉声响。确定前方不再有山洞后,她才慢慢立起身子。
  “艾莉森!艾莉森!”
  听见有人叫自己,艾莉森转向后方。原来是维尔。他在大约五公尺的后方,从列车最尾端探出半个鼻子叫道。
  “艾莉森,你没事——哇啊!”
  他的脸突然往下掉,不见了。
  “啊!”
  艾莉森赶紧爬过去,把睑探下去看。
  “维尔!”
  原来维尔跌在露台上。
  “好痛……”
  艾莉森舒了一口气,屈起身子从顶篷上攀下来,再把脚蹬在栏杆上,四平八稳地跳进露台。维尔也坐了起来。
  “你没事吧?维尔。”
  “我滑了一跤……我还以为会摔到铁轨上……吓死我了……”
  “所以我才叫你别上来嘛!”
  艾莉森骂道。
  “不敢了。下次不会了。”
  维尔连连点头。接着又问:
  “艾莉森你呢?虽然你应该不会撞到头,不过没事吧?”
  “嗯,没事。”
  艾莉森立刻回答,然后又惊讶地问:
  “咦?你刚是说‘应该不会撞到头’吗?”
  维尔这才慢慢站起来说道:
  “这条铁路也供军方使用,为了让车身较高的武装车辆通过,所以隧道都盖得很大,几乎可以让人站在车顶也不致撞到。我以前在铁路的书里看过。进山洞之前我大概看了一下,以你的身高应该是没问题。”
  “什么?那蹲低了走呢?”
  “也没问题。”
  “我还很紧张的趴着耶!”
  “……呃,不用趴着也能过啦!”
  “过山洞之前那男的还打手势要我‘趴下趴下’,然后他自己也整个人贴在车顶上啊!所以我以为会有危险,也就跟着趴下,从头到尾都不敢起来!”
  “……呃。”
  “出了山洞那人就不见了啦!”
  “你完全被他给骗了。他一开始就知道不必趴下的,恐怕已经趁机逃掉了。”
  “……可恶——!”
  艾莉森对着那扇门又是一踢。门板被她猛然踢开,撞得连上头的玻璃都碎了。维尔不禁缩起脖子。
  “那,那个男的呢?——该不会是趁火车过山洞时跳车了吧?”
  “不……虽然未必不可能,但以这种车速,我想他应该不敢冒险。”
  “这么说,是钻进车窗喽?”
  “应该是,不过……”
  “什么?”
  “不,没什么。跑上列车的可能性比较高。”
  “也就是说,杀人犯跑到这班火车的哪个角落躲起来了?”
  “对……”
  “我们去找!”
  “可是很危险啊……”
  “当然不是真的去逮他呀!发现时就大叫‘找到了——!’,让他无处可藏不就好了?”
  “那还不如先通知其他的列车服务员吧。”
  “要先通知吗……跟我来!”
  艾莉森跑进观景车厢,维尔跟在她后面一面说道:
  “不过,车长先生好像已经死了……”
  “咦?——是呀,在我看来也是那样。”
  “那他又何必刻意把‘尸体’丢出去呢?——搞不懂。”
  “到时再问那个人吧。”
  艾莉森一面跑着,一面拾起自己扔在地上的大衣。
  两人从观景车回到了十二号车。
  艾莉森用双手将大衣抱在胸前,并解释说若见到那个犯人冲出来,这样才好把衣服抛出去绊住他。
  他们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接着走过自己的房间,来到客房服务员休息室前。艾莉森使劲猛捶房门,却仍然没有反应。
  来到十一号车。穿过长廊,一样到服务员休息室前敲门。还是没反应。
  “一个人也不在。这是怎么回事呀!”
  十号车。走在廊上,维尔问道:
  “要叫班奈迪先生吗?”
  “万一他也睡死了,我们可没空等他醒来。”
  “好吧。”
  两人打开走廊的门,来到这一车的服务员休息室前。敲敲门,还是没人应。
  艾莉森转身就要走向九号车时,维尔叫住了她。
  “等等。”
  她停下来问什么事?只见维尔慢慢把手伸向门把。
  “…………”
  锁上了,门把转不动。
  “我就知道。去下一车吧。”
  九号车。这是旅客车厢的最前头。他们砰砰磅磅地跑过走廊,来到服务员休息室前敲门。
  “怎么搞的?”
  没人应门。维尔转了转门把,还是无法开启。
  “再来。”
  八号车是酒吧沙龙,现在没半个人影。这一节车厢设有副车长专用的小房间,但是敲了门仍没反应。门把也转不动。
  “该不会全都下车了吧?”
  艾莉森开玩笑的说完,维尔却一脸严肃地回答道:
  “或者全都被杀了。”
  七号车。车长威尔契先生的房间就在这间餐车里,因此艾莉森和维尔没有过去敲门。六号车只有餐位和厕所,所以他们也直接跳过。
  来到五号车,艾莉森先打开门,向门后的厨房探了探。目前还没有人在里面活动,偌大厨房里只看得到一尘不染的厨具和设备。
  “我就不客气了。”
  她走到配膳台旁的木箱前,取出一只装有矿泉水的玻璃瓶,用桌角敲掉瓶盖之后,直接灌了好几口,然后再拿给维尔。维尔一路跑来早已气喘嘘嘘,接过之后也大口大口的灌。
  “然后呢?要放回箱子里吗?”
  维尔一面看着瓶里剩下的水,一面问道。只听见艾莉森回说:“别闹了”。她接过瓶子,将剩下的水倒进水槽,然后反过来握着瓶颈表示:
  “武器取得。好,走吧。”
  “你要用那个打吗……?”
  “如有必要的话。”
  说完,她便领头走出厨房,来到走廊上。列车有时会大大晃动一下。艾莉森仅凭她灵巧的平衡感便稳住了,维尔则要抓着黄铜扶手才能免于跌倒。
  走过连结区,来到四号车。维尔在贵宾车厢专用的客房服务员休息室门前敲了敲,一样没有回应。
  “绝对有问题……怎么可能连这里都没人。”
  “要叫醒住这里的贵宾先生吗?听说他有带保镖就是了。”
  左手抓着大衣、右手握着瓶子的艾莉森问道。维尔思考了几秒钟后表示:
  “不要好了——先到乘务员车厢去看看。”
  走过十辆旅客车厢、长达二百五十公尺以上的走廊之后,艾莉森和维尔进入二号车。这一节车厢就像既有的卧车,右侧设有两排双层床式的小隔间。艾莉森先敲敲第一间。正在想应该不会有响应时——
  “来了……”
  房门开了。走出来的是一名穿睡衣的中年男子,矮矮胖胖的,显然不是那名黑衣男子。他好像才刚醒,眼睛半开地看着维尔和高举水瓶的艾莉森问:
  “什、什么事……?你们是谁啊……咦?客人?——啊!早安。”
  看来他总算清醒了。艾莉森放下瓶子开口问道:
  “早安,你是谁呢?”
  “呃,我是厨师……”
  艾莉森看着维尔的脸说:
  “总算发现了一个。”
  这时厨师突然惊觉,于是便向艾莉森问道:
  “小姐,请问一下,现在几点钟?”
  艾莉森看着手表报了时,只见那厨师脸色发青,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
  “天哪……不好了……”
  接着便转身对着房间里还在睡的同事们大叫:
  “不好啦!喂,你们快起来啊!我们全都睡过头啦!早餐连面包都还没烤耶!快起来!快起来!”
  “放心啦,现在已经不是做早饭的时候了。”
  艾莉森如是说道,语气显然是另有所指。
  “这是什么意思?”
  厨师以微愠的口气问她。
  “威尔契车长先生被杀了。”
  维尔回答得过于稀松平常,引得厨师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哎唷,大清早的开这什么玩笑。”
  “若真是开玩笑的话,不知该有多好呢。”
  艾莉森淡淡地表示。
  “原本该来叫你们起床的就是车长先生,不是吗?”
  维尔这么说完,厨师的脸色变了。
  “你们问我要怎么办……我们也不知道啊。睡在这节车厢的有厨师、侍应生跟酒保……全是跟列车运行没有关系的人。”
  厨师一脸焦虑。艾莉森和维尔大致把车长跟那凶手的事说了一遍,问他们要怎么办,便得到厨师这样的回答。列车这时仍在行驶着。
  “所以这一间没有车长或客房服务员哕?”
  “没有啊。早上本来要开会也还没开,该怎么办才好?”
  这会儿换厨师问了。艾莉森和维尔互看一眼。
  艾莉森想了一下问道:
  “你知道火车现在开到哪吗?”
  只见厨师立刻摇头。
  “我不是说了吗?小姐。我们和火车的行进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我们完全不清楚。我虽然是第二次上这班车,但一向都是威尔契车长和副车长克雷先生跟斯贝伊尔铁路公司……那个,该怎么说呢?就是去谈的吧。事情都是他们在管的,我们只负责做好吃的菜而已。”
  正拼命解释的厨师身后已经站满了刚刚起床的同事们,他们也开始担心今后该如何是好。其中已有一人跑去叫醒其它房间的乘务员了。
  “怎、怎么办?”
  厨师又问。艾莉森只好回答:
  “现在需要一个能管理你们的人。我知道应该找谁,等等就去叫他起床。”
  “好吧,那就有劳您了。那我们这节车厢的人要怎么办?”
  “先把大家叫醒,换好衣服后到餐车集合吧!到第一辆就好。”
  维尔答道,见厨师忙点头称是,他又加了一句:
  “还有,请你们千万不要落单。至少要两个人以上一起行动。可以的话,最好是全体一起。”
  厨师又点点头,然后问道:
  “呃……不用烤面包吗?”
  “没出来。该不会……”
  “怎么可能,一定是在穿衣服啦!”
  十号车一号房。放手大敲班奈迪他们的房门之后,维尔和艾莉森这么说道。两人从二号车走过来,一路上还是没遇到任何人。
  艾莉森又用力敲了几下。
  “来了,请问是哪位啊?”
  门后传来班奈迪刚睡醒的洛克榭语。艾莉森吼道:
  “是我们啦!别问这么多,快开门!”
  “什么嘛……唉唷,现在吃早饭还早吧……”
  班奈迪恨恨地换回贝佐语,这才开了锁,把门拉开,却只开一条缝。
  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身子的班奈迪,身上披的是客房准备的睡袍。而原本他脸上那看了就教人难过的胡子,已经剃得于干净净。
  “菲还在睡,拜托你们安静点。”
  班奈迪说着,一面朝艾莉森和维尔不住打量。
  “艾莉森……别因为你自己作战失败,就大清早跑来扰人清梦嘛!让我们彼此都像个绅士——”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啦!”
  艾莉森狂吼。
  十号车的走廊上,艾莉森和维尔站在一号房的门前,而班奈迪则像是被半开的门夹住似的站在门口。他们正在等菲欧娜梳妆更衣。已经先换好衣服的班奈迪则警戒着,以备万一。
  维尔从走廊上的窗户看出去,视野中仍只有绿色的山坡,但外面天色已大亮。
  班奈迪穿得跟昨天一样,还多了一件外套。不过胡子刮了,头发也梳整齐了,像是改头换面了似的。
  “实在是想不出车长为什么会被杀。如果是我的话还有可能。”
  班奈迪说道。艾莉森立刻问他:“为什么?”
  “我本来不太想说的。当上英雄之后,我接到过恐吓信。”
  “!”、“咦?——第一次听到耶!是怎样的恐吓信?”
  维尔惊讶的转过头来,艾莉森则进一步问。班奈迪对还在床前更衣的菲欧娜瞄了一眼说:
  “算了,反正我也跟她提过了……就是那样的啊。大多是骂我干嘛把那种无聊的东西向双方发布等等,有的会写‘天杀的!’,或是‘斯贝伊尔之耻’、‘你这样还算军人吗!’这类的文字。当时在斯贝伊尔还闹上新闻,没想到之后就像流行起来似的越接越多,前前后后大概有三个多月之久。不过话说回来,我走在大街上。并没有实际碰到性命威胁,只不过……”
  班奈迪外套下的左腰际微微隆起。那里有一只枪套,装着班奈迪从行李中取出的军用制式转轮手枪,里面已装好了子弹。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菲欧娜一面道歉,来到门前。摘下了银边眼镜和长长的假发,她的模样便和去年冬天相仿了。衣着和昨天差不多,只在班奈迪的建议下,将裙子换成了同色的深蓝色长裤。腰间的皮带挂着装有迷你相机的小皮囊。
  “还可以吧?”
  班奈迪关心地问。菲欧娜也注视着班奈迪的双眼,坚定地点头。
  “好。待会儿就要处理这个问题了,请你不要离开我。”
  “嗯,我不会离开的。”
  看他们两人四目凝视地说话,艾莉森哀怨地翻了翻白眼。转过头去,却见维尔正在欣赏森林景色。
  “妈的——全部啊?”
  班奈迪以贝佐语咒骂一句。
  “做得太绝了。”
  艾莉森语气凝重地说着,维尔则是无言以对。菲欧娜闭上眼睛,悄声祈祷。
  十二号车、十一号车、班奈迪所在的十号车,以及前一节九号车的客房服务员!四人都被人在头部开了一枪,死在休息室里。
  八号车的副车长专用房。他们一样打破玻璃后开门进去,发现克雷副车长倒卧在地,后脑也挨了一枪,褐色的小平头被血染成一片腥黑。尸首旁边还有一个枕头,正中央开了’一个洞,洞口周围焦黑黑的。
  “看来大概是逼他趴下之后开的枪……”
  班奈迪面色凝重地说道。尸体直挺挺地躺在狭长的地板上,房里没有一丝紊乱,除了地板外没有一滴血迹。
  “弹壳呢?”
  艾莉森问道。
  “我刚刚大概找了一下,没见到。可能是转轮式的,所以用枕头来消音。”
  班奈迪摇摇头后,继续说道:
  “车长,我会替你报仇的……”
  接着他将一条绣有列车标志的毛毯盖在尸首上,做了简短的默祷。
  “现在怎么办?”
  对于艾莉森的问题,班奈迪改用洛克榭语回答,好让菲欧娜也听得懂。
  “总之,我们先去餐车跟其他服务人员说吧。”
  “好,那就听你指挥了。”
  “其他的乘客怎么办?”
  维尔问。
  “事情非同小可,千万别叫醒他们。最好让他们继续睡,这样我们也方便。虽然他们也不是不可能被杀,但我不想为了查清楚而惊动他们。”
  说着,班奈迪突然想起一件事。
  “啊,不过有个人非得叫醒不可。他能帮得上忙。”
  “谁?”
  艾莉森问,班奈迪便答:
  “这班车上还有一名斯贝伊尔军人。”
  艾莉森很快接口说:“哦,你是说他呀”,仿佛已经知道那人是谁。
  “哎呀,你认识啊?”
  “昨晚我‘一个人’在观景车上时跟他聊过。”
  艾莉森说到“一个人”时略略加重了语气。维尔没有反应。
  “我看他满老实温吞的。他帮得上忙吗?”
  班奈迪思索了一下,答道:
  “有人帮忙总比没人帮忙好吧。”
  班奈迪等四人便一起行动,前往餐车。他们先请已经集合在那里的服务人员们再等一下,接着就往贵宾车厢走去。贵宾车厢的客房服务员休息室依旧锁着没人应门,艾莉森便问:“要不要破门而入?”,但班奈迪已经先敲了贵宾车厢的门。
  “什么事啊?我家老爷还在休息。”等了一会儿,才见一名六十岁左右的男人走出廊。此人的头顶已秃,只剩两侧和脑后还有一些白发,身上的灰色西装一丝不苟,体格对他这个年纪而言算是结实,个子只比班奈迪矮一点点。
  “抱歉,这是紧急情况,我们不得不一早打扰。请问您是?”
  听班奈迪这么问,那人有些不悦,但还是回答:
  “我叫汤玛斯-伊安,是贵宾车厢乘客,也就是我家老爷的秘书兼贴身保镖。至于我家老爷是谁,我是不会说的!你们呢?”
  “我们都是乘客。这班火车出事了,请问你家老爷没事吧?”
  此话一出,伊安的脸色立刻变了。
  “你想说什么?”
  “两位车长和所有的客房服务员都被杀了。你们这节车厢的客房服务员也没来应门,大概也已经死了。”
  “…………”
  伊安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这时——
  “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是怎么了吗?”
  史托克少校从伊安身后开门探出头来。他穿着军服的衬衫,没系领带,刚起床的头发到处乱翘,脸上也带着睡意。
  伊安进屋后就带上房门,过了一会儿才又开门走出来说道:
  “我家老爷没事,他还在睡。”
  在这段空档,史托克少校已经系好了领带,穿上军服的西装外套,也扎好了腰带。他的腰带上持着枪套,里面有一把自动手枪。
  伊安仍旧臭着脸站在房门口说:
  “我家老爷待在房里就够安全了。房间只有这个出入口,窗子和墙壁也都是防弹规格,除非爆炸,否则万无一失。”
  “这样够吗?万一被人冲破这道门,那就危险了,不是吗?”
  班奈迪问完,便见伊安把手伸向房间的墙壁。原来那里有个小小的衣橱,里面挂了好几件西装。
  但当他的手抽回来时,已经多了一把大型自动手枪。枪把下缘还多了一条同定式的长弹匣,并加装了木制枪托,以供人抵在肩头稳定射击。
  看见这把枪,班奈迪不禁退了一步。
  “从现在起,任何人都不准走进这个房间。没有例外。”
  伊安面无表情地说道。
  “还有史托克先生。”
  接着,他竞改以流利的贝佐语说话。
  “你也一样,不准再进屋了。”
  “咦?请等一下!我有命令在身,这是我的工作啊!我也身负警卫——”
  “你的‘工作’不关我的事。我说没有例外,我会开枪的。”
  说完,伊安走进房间,很快地就将史托克少校的行李和大衣拿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往地上一扔。
  “那我要怎么办——?那……我要睡哪里呢?”
  “死人的房间多得是。”
  伊安冷冷地丢出这句话,然后转向班奈迪。
  “那就希望你能尽早解决这件事了——‘英雄先生’。”
  这话是用洛克榭语说的,接着他随即关上房门。
  “那个人大概打从心里恨我吧!不过也不能怪他就是了。”
  “怎么说?”
  在备膳车的通道上,走在前头的史托克少校闷闷地如是说道,引得身后的班奈迪有些好奇。
  “那个伊安先生以前是洛克榭军的少校,听说参加过大战争,好像也做过俘虏。”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会讲贝佐语。那把枪也是,是全自动射击的军用手枪。那玩意儿要是在火车上击发,可不是闹着玩的。”
  “哎,以一个贴身保镖而言,他是够优秀了啦……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我町不擅长拳脚功夫啊!”
  菲欧娜、艾莉森和维尔跟在班奈迪后头走着。艾莉森小声的用洛克榭语说:
  “维尔,我问你,那个看来有点没用的少校跟刚才的保镖……如果其中有个是凶手,你会选哪一个?”
  “什么‘选’……?”
  维尔以一脸无力的表情小声地反问。
  “谁叫他们身材很像嘛,而且两个人都有枪。我想一定是其中一个。”
  “话虽如此……但又没有证据。”
  “到时我一定会揪出凶手尾巴的。”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在这班火车上找凶手。”
  “为什么?那不然要怎么办?”
  艾莉森问道。
  “这里是斯贝伊尔,不是我们的斟家。所以跟班奈迪先生……应该让班奈迪先生来处置。”
  维尔答道。
  看到班奈迪走回来,集合在餐车里的乘务员们全都一齐抬起头来。
  南于被挑选来此服务的全是经验老道的专业人士,因此都有一点年纪。他们都穿着各自工作时的衣服。做厨师装扮的有八人、酒保装扮的是两男一女、乐器演奏者两名、着白色立领制服的餐车侍者四名,还有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矮个儿老人——就是列车的随行医师。
  目前看来,二号车上的人全都平安。他们都集中坐在车厢尾端,但因为椅子不够,所以有一半的人靠在拉起窗帘的车窗旁。
  班奈迪等五人走到餐车中间。班奈迪率先开口:
  “让各位久等了。”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问他到底是谁。班奈迪先说自己是旅客之一,接着看了看史托克少校和艾莉森,然后表示:
  “我还是说吧,不然找我来也没意义。”
  听了他这番话,艾莉森只是耸耸肩。班奈迪便转身面对那群狐疑的眼光,宣布自己就是卡尔·班奈迪,并且坦承他就是昨天的那个邋遢客。这下子换来一阵惊叹,那名女酒保更是满脸欣喜。接着,班奈迪提议暂时由他来执掌指挥,便没人再反对了。
  “现在你打算怎么做呢?”
  被艾莉森叫醒的那名厨师如此问道。维尔受史托克少校所托,临时做起了同步口译。
  “这是一场杀人案件。我们应该通知警察,可是这里不方便。”
  说着,班奈迪要求他们拉开窗帘。靠在窗边的人们立刻照办,日出前的晨光立刻透进餐车,窗外的那条小溪也比刚才看起来更窄了。
  “再下去都是山路,没有城镇也没有车站。要到有警察的车站……最快也要等到傍晚,就算开回头,路程也差不多。”
  班奈迪说完,只见乘务员们都不发一语。
  “那就先找犯人吧。”
  艾莉森说道。听得出她迫切地想要寻凶手。
  班奈迪却摇头表示:
  “这个——我们不知道凶手是否还在车上,就算在,我也觉得不应该在这班车上做这件事。”
  “为什么?”
  见班奈迪的回答竟和维尔刚才所说的一样,艾莉森不禁反问。于是班奈迪解释道:
  “我们不是侦探,但这不是最主要的理南。最主要的理南是,我不想对车上所有的乘客起疑,因为我们不是侦探。假设我们现在搜过了全车,且发现并没有人躲起来,而那个凶手又没有跳车的话——”
  “就表示这车上的某个人是犯人,对吧?”
  “没错。而你说你看见的是一名中等身材的男人,这在旅客和服务人员里就有好几个条件相符的,那么这些人全都有嫌疑了。我是不愿意这么说,不过到时自称看过犯人的你和维尔也脱不了关系。毕竟我们看见的只有尸体。再说,犯人甚至也有可能是我,因为我的身材像,也有带枪。虽然犯人不是我啦。这么一来,我们得盘问所有人的证词、检查行李……这些事在还没做完之前,我们就会到站。与其如此,我反倒希望先让大家平安到站。”
  艾莉森简短地应了一声“是哦”之后,便不再说话,好像不是很服气。她朝维尔瞄了一眼,才刚把班奈迪所说的话翻译完毕的维尔,神情阴郁地对她点了点头,仿佛在说“就是这样”。接着班奈迪继续说道:
  “首先,我们等一下就把旅客们全部叫醒,不要解释,直接请他们到餐厅来集合。接着就请他们都待在这一节车厢里,大伙儿一起守着前后出口。这样一来不管犯人是外面的人,还是在我们之中,都比较好应付。”
  “一整天吗?虽然也不是不行啦……”
  一名乘务员如是表示。班奈迪点了点头,表示别无他法。
  “忍耐到过了山,到站就好。最晚应该不会超过晚上。这一点请大家可以放心。”
  就在众人正要一致同意时,史托克少校听完了维尔的翻译,突然开口说道:
  “请等一一等。我赞成不找凶手,不过这附近就有一处可以停火车的地方,我们可以不必等到下山。让大家到那里去,我认为更能确保安全。”
  这话当然是用贝佐语说的,因此听得懂的只有班奈迪、艾莉森和维尔。
  见史托克少校突然开口说话,艾莉森和维尔有些意外。班奈迪却是脸色一沉。
  维尔正烦恼着该不该把这几句话翻成洛克榭语时,班奈迪已经先用贝佐语回话,而且语气十分严厉。
  “请等一下!史托克少校。”
  史托克全然不理会他的话,以同样的口气继续说道:
  “这条路线不是有个中继站吗?”
  “少校!您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吗?拜托您!”
  “别吵架!”
  艾莉森朝他们两人大喝一声,被打断的班奈迪只好一面咕哝着,一面不情愿地摇头,史托克少校则一脸不解地愣在那儿。
  “麻烦帮我解释一下。”
  菲欧娜静静地要求,似乎不容拒绝。班奈迪苦着脸望向维尔,只说了声:“拜托你了”。
  在服务人员的注视下,维尔便用洛克榭语把刚才那段对话简述一遍。
  “然后呢?”
  艾莉森转向班奈迪问道。
  “请你问那边那位少校吧……”
  班奈迪倦倦地说。
  “那我就问哕!——什么‘中继站’?”
  “那是我们军队用的密语,指的是物资集散地。这条铁路横越伊尔拓亚山脉,一路上有好几处中继站,前面不远处就有一个。那里够大,可以让火车直接开进去,目前也还有守备队电驻,我们可以向他们请求保护。虽然在深山里不能使用无线电,但是不要紧,中继站都有装有线电话,町以和最近的基地联络。”
  维尔把这段话翻译完,乘务员们便竞相发问:
  “请等一下。这条路我走好多次了,从没有见过你说的那个地方。这往后一路都是上坡,过山之后也只有山谷和湖而已。”
  “因为这条迂回的铁路是新铺的,就是为了不让旅客看见那里。”
  看着史托克少校若无其事地回答,班奈迪靠在窗台上,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们就让列车开到那里去,先暂时停在那里吧。若是开快一点,应该不到一个小时就能抵达了,到时候再决定下一步吧。各位觉得如何?”
  听完维尔的翻译,人群中便有赞同之声传回。班奈迪摇摇头,又暗暗叹了一声:“唉……”。
  才刚叹完,他就注意到有些人正冷眼看着自己,却没有人开口说出他们的疑虑。于是他就自己说了: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为什么我明知这一点,却又提议多花时间下山,对吧?——我是很不情愿啦。”
  “因为中继站的存在是军事机密,对吗?”
  维尔替他把话接下。班奈迪望着褐发少年,竖起食指表示“你说得对”。
  “没错。东西大战争时,这片山区是我军防堵敌军越过路妥尼河的最终防卫线,现在仍是。当时怕被列车炮攻击,所以所有的山区基地都被列为重要机密——和各位的安全比起来,我把军规和机密看得更重。非常抱歉。”
  尽管班奈迪已经慎重地道歉,服务人员们看他的眼神依旧非常冷淡,显然他们对这位英雄的评价降低了不少。站在一旁的菲欧娜便轻轻将手放在班奈迪的肩上。
  “你也有枪耶。该不会——”
  乘务员中的一人才开口,便被菲欧娜严厉地打断说:
  “住口。你没听见他刚才说的话吗?”
  那人屈于她的魄力,没再出声。
  “算了啦。还有……”
  班奈迪拉开外套的前襟,松开皮带,把左腰的枪套整个取下来。
  “你保管我的枪吧!里面有六发子弹。”
  说着,他把手枪递给维尔。
  “咦?我吗?”
  “你是洛克榭人,又是我的朋友,我想由你来保管最为合适。我也相信你不会误会它的用途。”维尔还想说话,却见菲欧娜微微点头,便也不再推辞,伸出手接过了枪套。
  班奈迪看着史托克少校,刻意用洛克榭语说:
  “我赞成你的提议。”
  听了维尔的翻译后。史托克少校表示:
  “那就这么办吧!我会去跟守备队说的。放心,不会有问题的。好歹我也是陆军,也是个少校啊。”
  无视于车厢内沉闷的低气压,史托克仍是一派悠哉,说这话时也像刚才那样仿若无事似的。
  接着,他便和乘务员们商量,决定接下来要做的几件事。
  先要联络火车头,问司机能否加快车速,即能否尽早到达中继站。这时有人表示车长的房间里有铁路无线电可用。接着是尽量不要吵醒旅客,最好等到站了再说,就算他们醒了,也请他们拉上窗帘并待在房里别出来。此外就是不找犯人,但全体人员都不能单独行动,至少要两人同行。
  “请问要不要准备餐点……?”
  厨师问道。
  “好啊,肚子还是会饿的,那就拜托各位了。”
  史托克少校回答。
  行驶在山区的列车加快了速度。
  “司机们说没办法像在平地那样快,毕竟这里是山地,不过他们说会尽量赶。讲到中继站的事,他们好像满不高兴的。”
  打破门上的玻璃进到车长室,史托克少校刚结束了和火车头的无线电通话。他用史托克少校的名义下令,没提到班奈迪的名字。
  在这段期间,厨师们仍如往常般准备做菜,其他人则集体行动,开始检查起列车上下。医生逐一检视客房服务员的遗体。
  “死亡时间应该是今天清晨,都是一枪毙命。目前只能从威力判断是手枪造成的,要解剖之后才能知道子弹大小和种类,不过现在当然办不到。”
  医生如是说道。之后又检查他们的东西,发现客房的钥匙都还在。
  之后,艾莉森等人检查了所有客车厢的厕所和房间,确定没有人躲在那里。接着他们分成三四人一组,守在客车的走廊上,以防旅客走出房外。
  班奈迪、菲欧娜和史托克少校一起守着九号车,但三人都没说什么话。
  艾莉森、维尔和两名餐车的侍应生,则一起负责他们住的十二号车。四人在摇晃的车厢内靠着墙,只能静等着列车抵达中继站。手枪的枪套挂在维尔的左腰上。
  “为何会出这种事呢……他们都是好人啊。”
  一名侍应生忍不住说道。昨晚就是他为艾莉森等人上菜的。
  “我想车长先生他们应该不是被仇杀的。”
  维尔表示。于是那人便问:“那你想是为什么呢?”
  “现在还不知道。”
  维尔老实地答道。没有人再追问。
  维尔靠在墙上,好像在思索什么。艾莉森偷偷瞄了他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隔了一会儿,维尔便凑近身旁的艾莉森,悄声问道:
  “为什么我们没事呢?”
  “咦?”
  “为什么凶手当时不杀我们呢?应该很容易啊。”
  “对哦。”
  “当然,他应该没料到我们会那么早跑到观景车去,但为何不干脆连我们一起杀?——杀了我们事情就不会这么早被发现,也不会有目击者看见他了……我一直想不通这一点。”
  “是呀!等抓到凶手之后,我们再好好的问他吧。”
  车轮在弯道上发出凄厉的声响,继续行驶在山道上。这时列车已偏离先前的林间小溪,再次开进一条长长的山洞。山洞还没过完,列车却开始减速。
  缓缓滑出隧道后,列车随即停止。
  维尔等人往外看去。太阳已经升起,外面一片大亮,但眼界所及之处,却只有一片平坦的土地和细小草木,以及数公里之外的高耸岩山而已。维尔走进房间看着另一侧,也只见到一片岩山,北侧斜坡还有不少残雪。
  “原来如此……原来这里是个大盆地啊!果然适合盖秘密基地。”
  维尔刚说完,列车便再度起动。
  这是个纵长数公里的椭圆形盆地,四面环山,中央陷落,而且四周没有任何山谷,完全与周边隔绝。
  盆地的东西侧各有一处隧道出口,其间有铁路穿过。铁道在进入盆地之后分成两条,一条继续直行,切过盆地偏北的地势最低处,而且走在一道深约两公尺的沟里,车内的视野显然狭隘了起来,接着就这么从盆地对侧的隧道穿出去。
  盆地的中央,正是那座“被看见可就麻烦了”的设施——皇家陆军的山地集训场。
  岔出来的第二条铁道,几乎是笔直地通到集训场去。就像车站一样,铁道分成四条平行的线路,全都长达数百公尺。轨道问没有月台,不过地面都用水泥固定住了。
  铁道上几乎是空的,只有几辆箱形货车、小型柴油车头,以及加装了火车车轮的小卡车停在上面。
  铁道的南侧则密集地盖了好几栋建筑物。最多的就是漆成绿色的燃料槽和半地下化的水泥弹药库,各约二十栋左右排成一列。另有几座圆顶长方形的士兵营房,可供数十名士兵生活起居。此外,也有供应蒸汽火车头的水和煤料等设备。又为了防止周围的山发生雪崩,整座集训场都有水泥防护栏层层围起。
  顶着米白色的车盖,长长的豪华列车就这么朝一片迷彩色调的集训场驶去。
  这几年除了训练以外从未响过的警报声,大剌刺地在盆地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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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同行的理由”

  在一阵警报声中,大陆横贯特快车缓缓驶进了集训场,沿着四条平行铁路的最北那一条停下。
  身穿深褐色军服的士兵们纷纷冲到外面,见到这原本不该开进来的列车,顿时全都傻了眼,直到瞥见机关士在火车头上猛挥红旗,这才隐约明白是有紧急状况,于是便高呼指挥官c
  看着车外的这副景象,班奈迪问道:
  “接下来就交给您,行吧?”
  在一旁的史托克少校点点头。
  “好的。请你们去叫醒旅客们,让大家到刚才集合的餐车再集合一次,也请他们先别下车。”
  “我知道了。”
  于是班奈迪、菲欧娜、艾莉森和维尔,以及其他的乘务员们便分头去叫醒全车的旅客。所幸没有人在抵达前先离开房间,也没有人在一阵猛烈的敲门之后还不出来应门的。
  旅客们还以为是要吃早餐了。众人只说有紧急情况,便要求他们去餐车集合。
  “到底出了什么事?”
  史托克少校独自先下车,见一名三十多岁的军官出来迎接,是个上尉。双方敬礼并互报姓名之后,史托克少校表示:
  “这是紧急状况。火车上发生了意外,是我做主让他们开进来的——能不能准备几个尸袋?”
  接着他简短说明凶杀案的前后,听得那上尉一阵错愕。少校又问:
  “这里的指挥官呢?”
  “前天下山去开将官会议兼休假,目前是由属下代理。”
  “那就麻烦你了。电话能用吧?”
  史托克少校说时,指着前方一栋跨在三条铁路上的建筑物。那是一栋水泥平房,屋顶盖着绿色网子做为伪装,正是此地的指挥所。
  “不能,恐怕是哪里断线,从昨晚开始就不通了。”
  上尉沉着脸摇头说道。史托克少校回过头说:
  “你说什么?”
  “电话完全不通,这种情况偶尔会发生。铁路旁的电话线有时会被落石打断。”
  “有派联络兵到山下去吗?”
  “没有,派不了。按理是要马上开卡车去检修的……”
  上尉话说到一半,朝这辆长长的列车瞥了一眼。史托克少校立刻明白了。
  “我懂了。线路要净空,以这辆列车为最优先是吗?”
  “是的,今天包括支线在内,全线整天都禁止运行。士兵们也都放假了。”
  “好吧。那么先请你彻底传令。严禁士兵进入列车,要他们以斯贝伊尔的名誉发誓,严守绅士风范。我之后会到指挥所去做指示,让这班列车的机关士们在这里等。”
  上尉立刻遵命,并下令士兵们尽快集合。史托克少校回过身,看着那十四节车厢,口中喃喃说道:
  “果然是长了点。”
  “这是怎么回事……?一早起来就这么匆匆忙忙的。”
  “就算是紧急情况,也要向我们解释一下啊?还有,应该先来致歉的车长先生跑到哪儿去啦?跟你们有什么好讲的。”
  冲着一前一后带路的两名侍应生,那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妇一路骂着进了餐车,这才发现六号车里已经聚齐了其他所有乘客。
  旅客车厢的十六人,加上包含厨师们的十八名乘务员都到齐了。他们挪开餐桌,将隔壁车厢的椅子也搬了来,除了艾莉森、维尔和菲欧娜以外的其他旅客全都坐下。
  “除了贵宾车厢的那两位之外,全都到齐了是吗?”
  班奈迪问道。侍应生点点头。
  接着班奈迪又问乘务员们,是否介意由他说明事由。方才还白眼相向的乘务员们,这时全都同意了。
  于是班奈迪再次自我介绍,并且在旅客们惊异的眼光中说明事情经过。这些达官贵人们这下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虽是一脸不满,但还是安静地把话听完。
  “最后,在这位史托克少校的判断下,我们让列车停在这个集训场。今后情况还不明确,但此地至少能保障各位的安全。最多半天,山脚下的基地就会派人来护送各位了。”
  班奈迪用这番话作结语,令众人顿时露出宽心的神色。
  “遗憾的是,还有一个坏消息——我无法取得联系。”
  此时史托克少校语气沉重地如是表示。几个懂贝佐语的人不禁皱眉。
  “您说没办法与山脚下取得联系?到底是怎么回事?——维尔,麻烦你。”
  班奈迪用洛克榭语说道。于是在维尔的翻译下,史托克少校答复了有关电话的问题,当场气氛又凝重了起来。
  接着不分乘务员或旅客,大家都问起接下来该怎么办了。有人马上说自己不愿意跟可能是凶手的人同处一室,这话博得大多数人的赞同。
  “可是,要跟可能是凶手的人搭同一班车下山,还得在一路都无法对外联络的情况下捱到傍晚,不也是一样吗?相较之下,我反倒觉得待在这里比较好呢。”
  四十多岁的女企业家朗声说完,众人也觉得有道理,于是沉默了下来。
  “说起来,为什么会出这些事,我们完全不知道原因,包括凶手的目标究竟是谁、凶手是只针对车长等人,还是这辆列车上所有的人?”
  维尔继续将史托克少校的这段话翻译成洛克榭语。就在此时!
  “凶手的目标……是我。”
  有人说话了。众人左看右看,想找出说话的那个人。
  “是我。不会错的。”
  声音从班奈迪和史托克少校身后,亦即通往前车厢的门口传来。
  他们两人让开路,众人这才看见门边站着一名年约五十岁,身材微胖的男子。此人略秃的头顶上蓄着褐发,嘴角留着两撇翘胡子,穿着黑色西装。班奈迪等人瞥见伊安站在那人身后,立刻明白他是谁了。
  只见那人眉头深锁,表情沉痛地走进餐车正中央。伊安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右手插在一只挂在肩膀上大布袋里。布袋里装的八成是手枪,而且应该是上了膛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男子来到班奈迪和史托克中间停下。于是班奈迪问道:
  “我想您就是贵宾车厢的旅客吧。您刚才的意思是?”
  “首先,我想已经有人发觉……”
  男子停顿了一下,先向众人自我介绍。
  “我是泰洛尔钢铁集团的总裁——哥迪耶·泰洛尔。在这趟旅程中,我有幸搭乘贵宾车厢。”
  此话一出,艾莉森、维尔和其余不知他长相的人全都大吃一惊。未显惊讶的只有班奈迪与菲欧娜,以及原本就知情的史托克少校三人而已。
  “凶手的目标是我。你们看看这个。”
  说着,泰洛尔从怀里掏出一张对折的纸。他一时不知要交给谁,随即决定先拿给班奈迪。
  ‘泰洛尔——我不会让你活着回洛克榭的。我要从你身边的人开始一个一个的杀。我已经杀了车长等人,不信的话尽管去查。下一个就是你。’
  班奈迪念出那几行潦草的字迹。
  “这是不折不扣的恐吓信啊!原来如此。”
  “这是刚才在……门边的报箱里找到的。凶手一定是在半夜放的。”
  泰洛尔说道。见众人都默不作声,于是便又半讥讽半认真地说道:
  “到底是谁……?我看是混在这里面吧……还是说,各位都是同谋?”
  这些话更令众人陷入一片沉默。
  沉闷的空气停滞了数十秒后,史托克少校才略带怒意地开口说道:
  “你应该一开始就说的。”
  班奈迪接着用洛克榭语表示:
  “这么说来,至少我们现在知道凶手的目标只有你一个。或许其他人有可能是犯人,但至少不是他要杀的对象。车长等人的死是杀鸡儆猴,碰巧被艾莉森他们撞见。这也是一桩进展。”
  史托克少校拍了拍维尔的肩膀,维尔连忙翻译给他听。
  这时,伊安语意强硬地说:
  “我们有个要求。我们不想跟各位在一起。同样的,各位既然不想被当做嫌犯,应该也不会想跟我们同行吧。”
  “我同意。”
  班奈迪说道。听完了维尔的翻译后,史托克少校也跟着表示赞同说:
  “原来如此。合情合理。”
  一直插不进对话的艾莉森,这时百般无聊地捂着嘴打了个呵欠,于是遭身旁的人白了一眼。
  “抱歉。”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那么,您希望我们怎么做?”
  “您想怎么办呢?”
  史托克少校用贝佐语、班奈迪用洛克榭语,两人同时说道。泰洛尔没说话,倒是伊安代主人回答:
  “用什么方法都行,请你们设法让我们跟其他人分开。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情况也不会改善的——这样对彼此都好。”
  伊安把同样的话用贝佐语再说一次。接着他面向史托克少校,板着那张冷脸继续说:
  “设法办到这一点,就是您的‘工作’吧。”
  史托克少校耸耸肩,咕哝道:“刚才讲的可不是这么回事”。接着他想了一会儿,无可不可的表示:
  “那我先跟你们走好了。剩下的人就留在这里吧?”
  待维尔翻译完,却见泰洛尔一脸讶异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史托克少校解释:
  “也就是说,把列车切开来,我们先逃到山下去。”
  史托克少校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维尔一个劲儿地忙着翻译。
  既然凶嫌的目标是泰洛尔,那么就不该和有嫌疑的其余旅客和乘务员待在一起。
  因此,为了让泰洛尔先下山避难,他建议从餐车或酒吧沙龙车厢处将列车分成两段。前半段连同贵宾车厢,可以尽全速赶往山下的城镇。
  旅客们的房间都在留下的几节车厢里,所以要请他们回到房间,电力和水可由集训场应,除了无聊之外并不会让他们感到不便。至于住宿处被前半截列车带走的乘务员们则得忍耐一会儿,希望他们当成是职责所在。若是一切顺利,明天早上就会有班车来接他们。
  接下来的情况还不清楚,但这趟对某些人而言或许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旅行,恐怕得在此喊停了。身为斯贝伊尔人,少校表达由衷的遗憾之意。
  “关于这一点,就由我设法弥补吧!查明各位与案件无关后,我愿意负起责任,招待各再做一次旅行。”
  泰洛尔说完,史托克少校便接口问众人:
  “就是这样。各位意下如何?”
  没有人反对。史托克少校便说了一声:“那就这么决定哕”,接着声明几项细节,像是旅客们都要同到房间里,但担心行李的人不妨先把行李,车里的个人物品拿出来。至于乘务员们,外面会准备好货车,帮他们一道将餐饮等必需物资搬下去。
  “最后一件事,卡尔少校。”
  被叫到名字的班奈迪立刻响应,但还是等维尔翻译完才答话。
  “什么事?”
  “如果可以,我希望您也一起来。”
  班奈迪有些吃惊。接着史托克少校用一副学者般的口吻说道:
  “理由有两个。第一,我纯粹需要多一点人手。乘务员全都下车了,万一发生什么事,只有我们三个不好办事。第二,身为英雄的你,若在这种情况带着嫌疑和其他人一起留下,恐怕影响斯贝伊尔的颜面。毕竟我不认为你是犯人。”
  维尔此时刻意不翻译,而班奈迪也以贝佐语回答说:
  “好的,我就陪您到山下。”
  “谢谢,不过您的同伴要怎么办呢?——他们一起来我也不介意。”
  “我待会儿再跟他们商量。”
  待班奈迪和史托克少校说完,维尔才向其他人转述,但只说班奈迪要跟去帮忙。菲欧娜惊讶的看着班奈迪,却见他只是浅浅一笑,对她眨眼。
  “我有问题。那我们呢?”
  艾莉森把手举得好高。史托克少校点点头。
  “我正想说呢!我希望你们两人也一起来。”
  “为什么?”
  维尔问道,史托克少校又是那般回答:
  “理由有三个。”
  艾莉森笑着说:“变多了耶”。
  “第一,你们是第一发现者,我一点也不怀疑你们,也不认为你们会枪杀那么多人。第二,你们见过犯人了,若是把你们留下来,恐怕有点危险。第三,你们是卡尔少校的朋友,我猜你们会比较想跟他在一起吧,再来就看你们怎么想了。你们都会说贝佐语,或许有很多人希望你们留下来帮他们翻译,不过我也一样就是了。啊!理由是四个才对。”
  维尔看了艾莉森一眼。艾莉森也看着他,马上就回答说:
  “也对。那就走吧!维尔要吗?”
  维尔点点头。
  “好啊。我要跟班奈迪先生一起行动。”
  “那么就决定哕!——这样可以吗?算我的‘工作’了吗?”
  史托克少校回过头问道。泰洛尔默默听完伊安的翻译后,便略带豪气地说:
  “好!平安到了山下,我再重重奖赏各位。”
  ※ ※ ※
  太阳已经升高,耀眼的光芒照进盆地的集训场。
  乘务员们正在停驶的列车旁来来回回忙着,将行李从二号车厢搬到两百公尺外的旅客车厢里去。台车上堆满了旅行包,任人在一旁的水泥地上推来推去。厨师们也忙着从备膳车厢中移m部分食材。
  相反的,艾莉森和维尔却是提着自己的行李,从客车厢走向行李车。行李车旁的滑门已经大大敞开,里面有好几个棚架。他们把行李放在空的架子上,再用束带同定住。
  行李室的正中央隔了一道铁栅栏,栏杆上还加了锁。栏后堆放着满满的行李,上头用布盖着。
  “这些全都是泰洛尔的行李吗……”
  维尔不禁喃喃嘀咕道。
  “若真是这样,那我要给他拍拍手了。他该不会是想到斯贝伊尔去开店吧?”
  艾莉森没好气的说。
  正当他们两人正从车里走向门口时!
  “那边的少年,你过来一下。”
  又是那个女企业家在叫他。她就站在行李车旁,而她的丈夫则在一旁指示着乘务员,推着一辆满载的台车往旅客车厢走去。
  艾莉森立刻拉长了脸。维尔仍客气地答道:
  “是的,有什么事吗?”
  “我就剩这个皮包装不上台车了,你能不能替我提到客车厢去?顺便陪我聊聊旅行心得。”
  妇人指着地上的一个小皮包,而且她的手里并没有拿任何东西。
  “喂,他可不是行李员呀!那点小东西你不会自己拿吗?”
  艾莉森吼了起来。
  “没关系啦,艾莉森。人家有需要,我们就帮忙嘛。”
  “真是的,你就是人太好了。”
  “……也没有啦。”
  “那我也跟你去。”
  “不用了,你就在这里等吧。总要有人看着行李。”
  艾莉森不以为然的说:“哦,是吗?”,便看着维尔从行李车上跳了下去,然后拎起妇人的皮包,回头对她挥手。
  “那就走吧。”
  妇人这么说完,维尔便跟着她走开了。艾莉森看着他的背影呢喃着:
  “真是个滥好人——不过这也是他的优点啦。”
  两人大约走了二十公尺之后!
  “请问还有什么吩咐吗?夫人。”
  原本走在妇人身后的维尔,走到妇人身旁这么问道,却见那妇人噗嗤一声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
  “唉呀,饶了我吧!维尔。被你叫做夫人,我都……浑身怪不自在的。”
  维尔也笑着点头。
  “好吧。阿姨。”
  “这样才对。哎,其实我有好多事想问你的,这下子只好等下回见面时再说了。另外,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是。”
  “你怎么不跟那个女孩子一起在这里下车呢?你是知道的,大人的世界里多的是卑鄙肮脏的事,那个泰洛尔的敌人尤其多呀!今天说有人想要他的命,我看大家都觉得不意外,而且或许真有人在我们这些旅客或乘务员里安插了一个杀手呢。泰洛尔表面上是洛克榭最大的钢铁公司总裁,但背地里强取豪夺,干了好多违法的事,还跟军方勾结买卖大炮等等。”
  “果然真是这样……我以前只听过谣言。”
  “说起来,泰洛尔应该没这份闲情来参加这种旅行才对。”
  “为什么?”
  “他都快被通缉了呀!东西大战争还有可能爆发时,他还有点利用价值,所以政府没盯得太紧,但现在托那位英雄先生的福,他恐怕随时都会被起诉吧。之前跟他挂勾的几名政客,这回也不管他死活了。经营了三代的泰洛尔钢铁企业也将近解体。所以维尔,你可没必要跟这种事扯上关系。我劝你还是说服那女孩子,一起留下来吧。”
  妇人说完,维尔并没有马上回话,就这么默默走过一节车厢。
  “我有件事想弄清楚。并不是为了泰洛尔。”
  “对你来说,那件事情很重要吗?”
  “是的。”
  维尔很快地回答。于是妇人点点头表一下:
  “这样啊……好吧,那我不阻止你了。不过,万一被卷入危险,你可别想太多,一定要逃哦!不许随便死呀!我家儿子的功课还要拜托你教呢!”
  “好。”
  “还有……”
  “是。”
  “那位金发姑娘,我看她是真的生气了,你待会儿替我向她道歉吧!她是个好孩子,很为你着想——你也要珍惜人家哦!”
  看着维尔走回行李车,爱普斯坦夫人不由得喃喃自语道:
  “这下子尤菲蜜亚要哭死了。”
  爱普斯坦先生听见她这句话,便也跟着说:“是啊!”
  “得给她带个特别一点的大礼物回去才行。”
  ※ ※ ※
  集训场指挥所的一室里,排了几张桌椅。
  “未经许可只让前半截列车下山……您是说真的吗?”
  代理司令官的上尉问道。
  “我现在哪有闲工夫开玩笑。”
  史托克少校倒是答得干脆。
  他们两人都站着,旁边还有两名火车司机,都是四十岁左右,正静静的听他们交谈。
  “我再说一次。从八号车和九号车之间分段。用前半截送我护卫的对象下山,后半截就留在这里等。
  “可是……”
  “这是全体商量后决定的。铁道运行的负责人已经死了,我想也没人能反对。还有,我得把我的任务摆在第一顺位。之后就麻烦你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训!”
  “为了不引发新东西大战的争端。”
  “…………”
  上尉一阵茫然,史托克少校径自把视线转向司机。
  “你们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对。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要尽全速开下山。”
  “啊……可是——”
  其中一名司机还想说什么,史托克少校却没让他说完,自顾淡淡说道:
  “这是命令。”
  “…………”
  气氛一片尴尬。这时——
  “报告……属下送茶来了。”
  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兵端着托盘出现,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史托克少校看见士兵和盘中的茶,莫名地开心说道:
  “喔,谢谢——对了,有没有杏子果酱?”
  “啊……?”
  士兵就近将托盘放在办公桌上,一时显得不知所措。
  “我是说杏子酱,我特别喜欢把它加在早茶里喝。你们这里连一瓶也没有吗?”
  史托克少校又说。这时,上尉和司机们都擅自倒了茶默默喝起来,借机逃过长官的训活,只留那名士兵愕然地同答道:
  “……报告,这里没有杏子酱。一瓶也没有。”
  “哎,真可惜。”
  “啊,不过蓝莓酱倒是有。早餐时会用到,所以冰箱里或许还有。”
  听士兵这么说,史托克少校不满地摇摇头。
  “蓝莓酱应该是中午或晚上才合适嘛,现在不要。”
  “啊?是……”
  “别这么难过了。这样吧,还是请你装进纸袋让我带走好了。”
  士兵接获指示,转身正要走,史托克少校又叫住他问:
  “厕所在哪里?麻烦你带路。”
  在士兵的引导下,史托克少校走进建筑物后方的“士宫用厕所”。
  狭窄的厕所内只有大小便器各三套。确定厕所里没有别人之后,史托克少校打开门,把士兵叫进去。原本不准进去的士兵,一个箭步就跑进去了。
  史托克少校悄声地说道:
  “我简短说明。状况是‘杏子’。”
  士兵表情严肃地点头,悄声反问:
  “收到。需要支援吗?”
  “不用。请你准备两盒五十发的九毫米手枪弹,要刻有东伊尔拓亚工厂印记的。另外还要一把空枪身来掩饰弹道,以防万一。完毕。”
  “收到。我马上准备。”
  “我会把旅客留下。万一这里出了什么事,你自己不要忘了逃。完毕。”
  “好的——祝您好运,上校。”
  “是少校啦。”
  “抱歉。”
  “麻烦你了。”
  士兵点头,退出门外。史托克少校接着高声道谢,说多亏有十兵带来新的厕纸。
  “说真的,我认为你应该留在这里。该不该逼你留下来,我也正在烦恼。”
  待在十号车的房间里,班奈迪已经收好了行李。菲欧娜在床边折衣服,没看他一眼便答:
  “不管你怎么想,我就是要跟。不管是危险还是安全,我们都要一起走。”
  “但我是士兵啊!再怎么危险,我都习惯了。艾莉森也一样。至于维尔,哎,他的枪法还满可靠的,而且他又冷静。”
  “如果你是想说我没有用,那你倒是说对了。”
  菲欧娜说着,一面合上行李箱。她那双黑色的眸子直视班奈迪,右手握拳贴着胸口。
  “但不管有任何理由。我都不会抛弃自己的‘亲人’。”
  “……”
  菲欧娜双手提着沉甸甸的行李走向班奈迪,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说:
  “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
  ※ ※ ※
  在士兵们的围观下,列车分成了两截。
  机关士先拆下车厢之间的皮屏蔽,再关闭刹车的空气管栓塞,拔掉管子。接着拆开电视线前端加上套子,同定在车厢上以免乱甩。最后才解开连结器,拉掉钩子。
  从缓冲器底下爬出来后,机关士向史托克少校报告说:
  “分离完毕。”
  “我看到了。辛苦了。”
  “非常抱歉。但不论如何,我还是要说——”
  “我都知道,我会负起一切责任的。你去火车头准备吧!之后我会用无线电下指令。耳朵警醒点啊!”
  于是机关士往车头走去,史托克少校则转身招呼后方的四人上车。班奈迪领头走上如今是列车最后一节车厢的酒吧沙龙。
  在菲欧娜之后,维尔也抓着扶手准备上台阶。他朝旅客车厢的方向看去,见其他人都站在车窗和列车旁,有人显得十分担心,也有人似乎巴不得他们赶快走。维尔朝爱普斯坦夫妇轻轻挥手,便走进了车厢。艾莉森跟在后头,轻轻一跳也上了车。
  史托克少校对身旁的上尉说了声:“那我走了”,语调轻松得仿佛只是去买个东西而已。
  “请您保重。电话断线的事,还麻烦您代为通知。”
  “好的,这边也拜托你了。”
  史托克少校正要上车时,瞥见那名年轻士兵捧着一个二十公分见方的纸袋跑来。
  “这是您要的蓝莓果酱。”

  “噢,谢谢。没想到你真的替我送来了。我会留在中午吃的。”
  史托克少校高兴地接过纸袋后,走进了车厢里。
  汽笛响起,柴油火车头喷出黑烟。
  缩成了八节的大陆横贯特快车慢慢起动。士兵、旅客和乘务员们目送列车驶离,直到看不见它为止。
  ※ ※ ※
  “哈哈哈哈!干得好!”
  看着窗外景色开始流动,泰洛尔放声大笑。豪华至极的贵宾车厢里,躺在大沙发上的钢铁大亨正洋洋得意着。一旁的茶几上摆着顶极红酒和玻璃杯。
  伊安站在他身旁,史托克少校则抓着窗边的扶手。
  “伊安,替我称赞他几句。”
  满脸酒气的泰洛尔用洛克榭语吩咐道,伊安随即照办,但不改那副扑克脸。
  “老爷在夸奖你。”
  他用贝佐语说了这几个字。不过史托克少校仍以那副稳重的笑容说道:
  “您过奖了。劳您担心,不过事情很顺利。我在集训场已经告诉伙伴,要他们一切照计划进行。”
  透过伊安的翻译,龙心大悦的泰洛尔便和史托克少校聊起来了。
  “真是的!你还让我演那场戏。我一时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呢!”
  “这下子,为了保护生命受威胁的大富翁,不只我们的‘英榷先生’留在火车上,在他身边的竟然还有未来的女王大人,两人死于非命,哎呀!这可是世纪头条啊!”
  史托克少校装腔作势地说道。
  “不过另外两个人,那少年跟少女是多余的。”
  “您这么想吗?我还以为您会中意这项安排呢。”
  “怎么说?”
  泰洛尔十分不解。
  “就是那名金发的少女。她长得很可爱,不是吗?我是打算把她送给您呀!等您办完了事,要杀要剐就随您处置!至于那个少年,就算是附赠的吧!到时自然不会留他活口。如果您有那方面的癖好,那就随您高兴哕。”
  听懂了这番话的意味后——
  “哦唷!原来是这样啊!哇哈哈哈哈!”
  泰洛尔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哎呀,真不错!太棒了!你办事也挺周到的嘛!连售后服务都想到了!”
  眼见泰洛尔对自己赞不绝口,史托克少校又是浅浅一笑。
  “不过在事成之前,您可不能出手哦!您现在是‘性命有虞的可怜大富翁’,请别露出马脚了。”
  “我知道、我知道。对了,男的我不要,杀掉他吧!找个地方丢出去。”
  史托克少校答了一声“是”,接着又说:
  “还有,我最后有个私人的请求。”
  难得见他板着脸说话,泰洛尔也察觉气氛不对,便皱起眉头问:
  “什么事?说来听听。”
  只见史托克少校屈身向前,那样子就像在打量泰洛尔和伊安两人。
  “就是卡尔少校。要杀他的时候,请务必让我动手。这个人没想清楚就公开那捞什子,我恨他。还有,那女的也一样。我要先在他眼前把那女的折磨死,接着再换他。那两个人都由我来动手,一定要。”
  听完伊安的翻译,泰洛尔有些愕然,仅留下三个字:
  “随你便。”
  伊安转述后,史托克少校便高兴地点点头说:“非常感谢”。
  这时,泰洛尔转向自己的贴身保镖,满脸嫌恶地说:
  “私人恩怨也要搞得这么露骨,真下流。”
  “那么,我会随便编个理由跟卡尔少校他们说的。基本上仍和之前一样,万一出事,我们会去应付。此外就没什么事了,两位请尽量不要踏出房门。”
  史托克少校说。听到一句“你就去应付一下吧”之后,他便走出贵宾室,经过保镖专用的房间之后,来到走廊外,他的手里还提着自己的行李,纸袋的一角从包包开口中露出来。
  “呼……”
  他闭上眼,呼了一口气,再平静地睁开,往餐车走去。跨过车厢的连结区,很快就来到厨房的走廊上。
  “已故的奥斯卡·威汀顿啊……难道是你在诅咒我?你一定是咒我事事不顺利。难道你还想报复?”
  穿着皇家陆军制服的他,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
  “好哇!你就来吧。看我加倍奉还给你。”
  说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长廊上。
  ※ ※ ※
  盆地的集训场。
  前半截大陆横贯特快车驶离后,剩下的半截豪华客车依旧为这座军事基地营造出极其突兀的气氛。士兵们都不敢接近,旅客们也纷纷拉上窗帘,关在自己的房里。
  这时,盆地里响起一阵轻型引擎的嗡嗡声。声音来自上空。一架斯贝伊尔的小型观测机正在飞近,机身上印的并不是空军的识别标志,而是陆军的。只见飞机一面在盆地盘旋,一面缓缓降落,机身前半部围着玻璃,令机舱看来像半个水槽~样,里面纵向坐了三个人。
  士兵们看着观测机飞向铁道旁的长条水泥地,只用了短短的距离便轻盈地着陆。
  驾驶员留在机上,两名年约二十多岁的皇家陆军的将官走出来。脱下防寒用的大衣之后,众人看见他们的衣服上别有中尉的阶级章。
  同时,他们的制服左臂都挂着写有“宪兵”字样的臂章。宪兵相当于“军队内部的警察”,是专门负责调查军队内部犯罪事件并举发违规事情的。想当然尔,绝大多数的军人对他们都没有好感,甚至可说是避之惟恐不及。
  “今天是怎么搞的啊?什么人都跑来……”
  代理指挥官的上尉愕然喃喃道,随即敛起表情,前去迎接他们,再将他们带进指挥所。
  寒喧过后。那两名年青中尉依然板着脸孔,进屋后也婉拒了座椅,一开口便要求上尉解释那辆火车的来由。上尉报出史托克少校的名字之后,却见两人互看了一眼。在听完所有说明之后,两人又再三问明那少校是否真叫做“史托克”。上尉表示肯定地说道:
  “你们要是早点来就好了!对了,两位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事?”
  不料这话得到的回答,却是一句冷冷的“基于任务无可奉告”。然后他们伸手去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大衣,一副事情已经办完,拍拍屁股就要走人的样子。
  “至少帮个忙,跟山下传达说这里的电话不通吧。”
  两人又是一句“任务在身恕难从命”,径向门口走去。这时——
  “啊、请问!”
  手持托盘、年仅二十左右的士兵高声叫住他们。两人看了看他。
  “要用茶吗……”
  只见那年轻士兵怯怯的说道。但宪兵似乎懒得理他,冷冷地说道:
  “不用。”
  便走出屋外。
  指挥所一角的小厨房里,年轻士兵将没人喝的茶倒掉,独自在那儿洗杯子。听见引擎声继传来,他便探头从小窗看去,见观测机轻盈地起飞。
  “宪兵啊……”
  士兵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神情忌讳地看着它飞走。
  “居然选这个节骨眼来……实在没料到……这下惨了……”
  很快地,观测机飞出了窗格外。
  集训场上空。在狭小而嘈杂的观测机上——
  “他到底想干什么?计划里没说会到集训场来啊。”
  宪兵中尉转头问坐在后方的同胞。驾驶员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不知道。”
  只见他也愁眉苦脸地摇摇头。
  “把列车拆开,还想加快车速,搞什么嘛。”
  “这一点我也搞不懂。只好之后再问他本人了……不过现在人数减少了,对我们也算有利啊!镇压起来就省事多了。至少得百分之百确定目标‘死亡’,否则就糟了。”
  “原来如此……这倒也是。”
  “话说回来,得赶快把大伙儿叫起来,否则会来不及的。等他们下山,之前的努力可就白费了。”观测机拉高机身,向西飞去。




条列记

●大家好。感谢您拿起本书。我是作者时雨浞惠一。
●这是《艾莉森III<上>车窗外的路妥尼河》的卷末特别页。
●此处绝不会提示正文的任何线索,因此先阅读本页保证安全无虞。
●本作品为《艾莉森》与《艾莉森II白昼夜梦》之正统续集。时间上大约在前作的四个月后。隔了一年能再写出续集,我感到十分开心。
●一如前述,若是您还没有读过前两集,不但会看不懂剧情,还有可能破坏前两集的伏笔和阅读兴致。请先阅读前两集。
●本书仅为上集,因此《艾莉森III》的故事尚未完结。
●下集也不会只把故事说到一半,最后来个《艾莉森Ⅲ完结篇①~无止尽的铁道》之类的,所以请各位尽管放心。
●《艾莉森》系列打从构想阶段起就预设为三部曲。
●第一部出版时,第三部还不知会不会出。托各位读者的福,如今能让第三部问世,时雨泽铭感五内。
●然而,第三部被分成上下两册,无法干脆地一册出完,时雨浞心中又是五味杂陈。
●因此也使黑星红白氏精彩的插画(尤其是彩色稿)量大增,敬请享用。
●以下将介绍登场人物、交通工具和枪炮类。
●艾莉森和维尔、班奈迪和菲欧娜。他们要是没露脸就没啥好说了。一定会出现。
●神秘少校两名、神秘旅客与神秘的中年妇人等等。神秘人物增加中。
●列车。这次不是飞机,而是以火车为主。飞机迷们抱歉了。
●枪炮。几经烦恼,最后写出了怪东西。不过要到下集才会喷火,所以看不懂也不构成障碍。
●接着请阅览正文。
●并请期待下集。

   二〇〇四年三月
   时雨泽惠一

[ 本帖最后由 apple0143 于 2007-8-19 09:08 编辑 ]



这个做起来很方便~转换oo用~

[ 本帖最后由 apple0143 于 2007-8-16 20:20 编辑 ]




其实我是远坂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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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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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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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sao~轻之国度 平民
为了第八章

11 年前 0 回復

lastexile7 子爵
好东西~~~收了~~~

17 年前 0 回復

WLU88888 平民
DDDDDDDDDDDDDDDDDD

17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支持下吧。艾莉森是挺有意思的。。。。维尔挂了???我不太相信,这作者太喜欢伏笔了。。

17 年前 0 回復

Jackcheny 伯爵
没看过,貌似挺不错的

17 年前 0 回復

raydavid 平民
很好看,謝謝樓主無私的分享,期待有下一卷

17 年前 0 回復

zhaorui00 勳爵
哈哈喜欢

17 年前 0 回復

shorhen 勳爵
插画的风格我就很喜欢,所以我决定追这部!

17 年前 0 回復

shenbing 騎士
恩啊恩啊。好感动。

17 年前 0 回復

侯爵
填坑居然把第三本填了出来...感激佩服LZ大大

17 年前 0 回復

fr116543 伯爵
GOOD 
艾莉森大好
下集急求
(敲碗)

17 年前 0 回復

ykhgd2121 平民
支持謝謝分享[s:06] [s:06]

17 年前 0 回復

wscfzql 伯爵
等待第4本全了至后再来看

17 年前 0 回復

鬼眼の狂 皇帝
快了啊,等全了再看吧

17 年前 0 回復

m-chainy 平民
饿……我爱黑星红白……是这个名么……

17 年前 0 回復

lyjkill 騎士
TXT几时出世?????????????

17 年前 0 回復

翼之弓 王爵
郁闷啊,又是砍开两半的

17 年前 0 回復

nuinui 伯爵
近來《艾莉森》再次浮上水面呢!不枉大家等了這麼久。

17 年前 0 回復

buyilun 騎士
等TXT版

17 年前 0 回復

screem 子爵
什么时候录txt版啊~~

17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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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草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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