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談社X文庫][渣自翻][貴嶋啓]女皇陛下的梦 李唐帝国秘话(11.1 第三章收尾部分)

      女皇陛下的梦 李唐帝国秘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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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貴嶋 啓
  插画: 宵マ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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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警:本作没有任何恋爱要素
     

    内容简介:

    在女皇陛下的寝宫·迎仙宫担任宫女的咏月是个超级大壶痴。身为道士的养父曾经教给她一项奇妙法术“壶中术”。在喜欢的壶里灌满水,然后水面上就会倒映出她想看的画面。每天偷偷“窥视”这些画面就是她的兴趣。
但是有一天,咏月掉进了壶中水面映照出的世界之中。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临淄郡王·李隆基。他是垂垂老矣女皇的孙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皇族。由于奇怪的缘由,咏月陷入了不得不和李隆基一同行动的状况……
想要回到因为女皇病重而被张氏兄弟封闭的迎仙宫,但是却被想要寻找失踪母亲踪迹的李隆基指使得团团转的咏月,最后发现在皇宫之中存在着吃人的恶魔——


    目录
    序
    迎仙宫的壶
    喜好方术的郡王
    巫蛊之证
    壶中天地
    神龙革命
    两位公主
    终章
    电子版特别番外 壶中之祸
    后记




题记


    费长房,汝南人,曾为市椽。有老翁卖药于市,悬一壶于肆头,及市罢辄跳入壶中。市人莫之见,惟长房于楼上睹之,异焉。因往再拜,翁曰:“子明日更来。”长房旦日果往,翁乃与俱入壶中。但见玉堂广丽,旨酒甘肴,盈衍其中。


                                                                                                                                                                                ——《后汉书·方术列传》






“什么?猫?”
在临近新春的年关之际,赶到太初宫所在宫城的李隆基听到这句话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因为这个特地把我叫出来?就因为一只猫不见了?我还以为是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隆基,你是看不起一只猫吗?”
看着跪着大叫的李隆基,他的姑母·太平公主坐在肩舆上皱起了眉头。然后她用不输于头上弥漫的灰色天空的冰冷眼神,极度不满地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侄子。
凉薄而又细长的眼眸,丰满的脸颊——和她的女皇母亲容貌极为相似的太平公主还是一如既往地年轻美丽。
胭脂色的裙裳上绣着金线,配上同色调的罗织褥衣,紫绀色的披帛缠在手臂上的妖冶模样,真让人看不出她是一个四十多岁,已经有好几个孩子的女性。
“那可是从来没有从妾身的府中出去过的大家闺秀啊!在外面有个闪失该如何是好啊!”
“那么为何您要把它带到这里来呢……”
听着姑母的回答,李隆基捂住了已经开始痛的脑袋。然后他的姑母又用一副更加自然的神情说出后半句话。
“没有猫,妾身是根本活不下去啊。”
“……我知道姑母大人很喜欢猫。”
从以前开始,他的这位姑母就和拥有明晰头脑的女皇相反,是一个天真纯洁带有一丝孩子气的人。李隆基接下来所说的话,就是以这个为前提的。
“和姑母大人不一样,女皇陛下是出了名的讨厌猫。姑母大人也应该知道,把猫带进宫城是被禁止的事情。更何况您今天不是为了探望女皇陛下才到迎仙宫来的吗?”
对于侄子的突然袭击,太平公主的眼神变得十分忧虑。她高高挽起的发髻上的金簪颤动着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别那么责备妾身,隆基呀。妾身不过就是想让那可爱的孩子看看外面的世界罢了。它当然是被关进笼子里的,妾身去迎仙宫就把它放在肩舆上。当妾身吃了闭门羹回来的时候,那个淘气小丫头就不见了……”
“——连姑母大人都见不到女皇陛下吗?”
撇开猫的事情,李隆基对姑母的回答也开始叹气。
“我听说身为男宠的张氏兄弟虽然把仰仗他们鼻息的女官和宦官们关在殿内,但是那个女皇陛下的病情每况愈下的传闻似乎是真的。”
这种小道消息在宫里已经沸沸扬扬地传播开的原因是,女皇把自己关在迎仙宫里,好几天都没有出席朝议了。
本来女皇就已经八十多岁了,是个什么时候迎来人生的终点也不奇怪的老妇人。想要前去探望,但是女皇日常起居的迎仙宫又是禁止男人出入的。想要走到迎仙宫深处的寝宫——长生殿觐见女皇,不仅外朝的大臣难以做到,就是女皇的儿子们来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身为女皇的爱女的太平公主本应可以走进迎仙宫去探病的。女皇对于自己唯一的女儿和那些可以威胁自己皇位的儿子们的态度不同,对她很是信任,经常让其随侍在侧。
“嗯。虽然不愿意去想,但是不仅是皇兄他们,连妾身都不能与母皇见面,这恐怕……”
是在警戒周围吧。太平公主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李隆基却明白她没有说出来的意思。
(女皇已经失去意识了吧……不对,也有可能已经在长生殿里断气了。)
在丈夫死后,她已经不满足停留在皇太后的位子上了,先后让两个儿子退位,最后作为皇帝君临整个帝国的女中豪杰,最后也是战胜不了衰老吗。
李隆基想到这里,太平公主一副沉痛的表情低下了头。
“居然妨碍妾身和母皇见面,张氏兄弟这两个混账……”
张易之和张昌宗——
被称为“二张”的两兄弟,与其说是女皇陛下的宠臣,还不如说是闺房里的男宠。
因此他们可以随意出入禁止男人的迎仙宫。他们利用这个特权,趁女皇卧病的期间,随意发布政令。
本来他们就仗着自己的君宠,收受贿赂、抢夺民田,一直以来都十分嚣张。然后他们又对不愿意奉承自己的人进行诬告,迄今为止已经让许多无辜的人蒙受不白之冤。外朝的大臣对其都避之如蛇蝎,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女皇陛下的身体从秋天开始就一直不是很好……前几天好了一些还出席了朝议,没想到居然短短几天病情就恶化了。”
那个时候,张氏兄弟大概也打算趁机对年老的女皇不利吧。他们和今天一样,关闭了迎仙宫的大门,私底下和其党羽频繁地联络,因此就有风声说他们打算谋反。
因此,以御史中丞宋璟为核心的大臣们弹劾了张氏兄弟。但是久违地出现在通天宫的朝堂之上的女皇却特别赦免了他们,以至于让现在的事态变得如此恶化。
“……担心母皇的身体,现在又出了猫的事情,要是让张氏兄弟知道妾身在宫城里让猫跑了,那事情会变得很糟糕的。”
违背女皇的宫城禁猫令,就算是太平公主也会受到严重的处理吧。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只能悄悄地把猫找回来,再悄悄地带出宫了。
“我明白了。”
哪怕心里知道这种事情很蠢,但是李隆基还是无法违抗从小十分疼爱自己的姑母。
他认命地点点头,带着侍卫离开了太平公主的肩舆,开始寻找猫的踪迹。
“虽说如此,但是宫城的范围还真是大啊。在这么大的地方找一只猫,那困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何况如果那只猫跑到迎仙宫里面,那边他们进不去,也没有下手的办法。”
那么该怎么办呢。他一边踢着脚边的树叶一边想着法子。果然,他派出去的侍卫纷纷回来报告说,没有看到猫的踪迹。
“没有发现御猫的任何踪迹!”
因为是公主的猫,用了如此过分的敬语,险些让隆基笑了出来。这个侍卫真的是太认真了。
但是没有找到猫,这个比较麻烦。
“这下糟了。”
正当李隆基抓了抓脑袋,叹气的这个时候。
“唔!”
啪,他的后脑勺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像是某种橡子掉在了地上,隆基马上转过头。
但是他的背后并没有长着橡子的大树。相对的,他的眼中看到的是另一幅光景——
“手?”
他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就一直盯着它看。出现在他眼前的,确确实实的是人的手。只有手肘以下的部分悬浮在灰色的半空中,而且这只手像是要找什么东西一样在空中抓着。
李隆基看着这奇妙的一幕,马上伸出手抓住了那只在空中挥舞的手。他感觉这只手属于一位纤细的女子。他抓住那只手往外一拉,这个时候——
“啊!”
他听到了一声尖叫。然后他发现眼前出现了一片阴影,刚刚还是空无一物的天空中,掉下来一个女子。
“什——”
还没来得及去想发生了什么,身体就被女子砸中了的李隆基,因为脸上受到的冲击而发出了呻吟。





迎仙宫的壶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咏月跪在贵人面前,一边想着事情为何会是现在这个发展,同时也拼命想着如何从这里脱身的方法。
刚才自己明明还在迎仙宫的。在武周帝国的首都·神都的宫城——太初宫中,女皇进行日常起居的宫殿角落的储藏室里,看着装满水的壶里映照出各种各样的景色。
但是现在她却在阴沉沉的灰色天空之下。被扔在临近正月的寒空之下,她的手边又没有任何一件披风,这让人觉得刮来的风是如此冰冷刺骨。
“你是何人?”
询问从天而降的咏月的身份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从他的衣着来看,她马上明白对方是一个皇族。
(这个人应该是……临淄郡王?)
咏月凭借着进宫时强行背诵下来的皇室族谱图系和迄今为止在壶中偷窥到的某个人物对上了号,确定了他的名字。
临淄郡王——李隆基。
(他应该是女皇陛下第四子·相王的儿子。)
这个相王曾经将皇位禅让给母亲,是李唐帝国最后的皇帝。她一边在心里确认对方的各种信息,一边偷偷地窥探对方的表情。
当了从天而降的咏月的人形肉垫的李隆基心情似乎相当糟糕。看到他右脸颊那道红色的印记,应该是刚才自己的鞋子踢到的吧。想想这点,也不是不能理解。
“奴婢是迎仙宫的宫女。刚才多有冒犯,请殿下恕罪。”
殴打皇室宗亲,运气好的话最多就是杖责。运气不好就是死罪。祈求开恩的咏月为了确认自己身在何方,开始偷偷地四处打量。周围有着明显不是宦官的男性存在,这里应该是迎仙宫的外面。
(……这里是……宫城的西侧?即是说,我来到了刚才所窥视的地方了?)
咏月的大脑一片空白。虽然她在壶里看到了不少人和事,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她还是头一次碰到——
“你说你是迎仙宫的宫女?为什么伺候女皇陛下的人会在这种地方?而且归根结底,你为什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那个,我爬到树上,然后就掉下来——”
“不许撒谎。”
李隆基马上就堵住了想搪塞过去的咏月的后路。
“这里可没有可以让人攀爬的大树。你到底用了哪种方术,老实招来。”
“您说方术……”
“当然。我可是亲眼看到你从天上掉下来。那不是方术的话,又会是什么呢?是乘风日行三千里的御风术吗?还是能将千里存在化远为近的缩地术?给我从实招来!”
对于咄咄逼人的李隆基,咏月发觉到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个男人,他对方术也未免知道了太多了。
在女皇进行武周代唐之前,这个帝国就因为老子——李耳和皇室同姓,所以对于道教是礼遇有加。所以也豢养了大量的道士,这位临淄郡王应该也是从这些人当中知道这些东西的吧。
“……你还知道的真多啊,这个据说是叫做‘壶中术’。”
“壶中术?”
“在壶中装满水,然后就可以在水面上看到你想看到的画面,然后我就凭此术看了很多事,然后失手掉下来了……”
其实她就是想偷窥太平公主的肩舆。女皇的爱女悄悄地把肩舆停在隐蔽的地方,这种行为无疑刺激了人的窥私欲。
当然她不能这么老老实实地说真话,咏月的声音一下低了下去。
(不能急急忙忙去捡掉落的发簪啊。)
为了捡发簪,她将手伸进壶里,但是这似乎和她刚才偷窥的地方是相连的。
她可从未想过自己居然可以做出这种事情。
回过神来,她意识到自己明明掉进了壶中,身上除了手指以外居然没有一点被弄湿。
“壶中术——我听说宫里以前也有个道士可以使出这招……”
被这么自言自语的李隆基所震惊,咏月突然抬起头。
迄今为止,咏月都以为只要和其他人谈论起方术,都会被人贬低为异想天开。但是他却因为思索而陷入了沉默,却没有半点怀疑她的迹象。
“你,莫非是……”
突然李隆基皱起眉头半跪在咏月面前,从相当近的距离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从他那有神的眼光和一字眉来看,可以初步窥见他那直率的性格。这是在不对上位者察言观色就无法生存下来的宫城里,几乎难以见到的面相。
她想到这里,突然她的两边脸颊就被人用力往外一扯。
“好痛,好痛啊!”
她一发出惨叫,李隆基就松了手。
“我不会剥了你的皮的。话说回来,你真的是宫女吗?”
这是什么意思,咏月想。似乎她的表情已经表现出她内心的疑问,临淄郡王解释道。
“我还以为你是老道士变的,看来并不是呢。”
极度衰弱的咏月递出了自己所属宫殿的木牌。
“我毫无疑问就是迎仙宫的宫女。偷窥公主殿下的肩舆……仅仅出于兴趣。”
对于她的老实交代,李隆基显得有点扫兴。但是这比起被当作奸细被处斩来得要好得多。
“兴趣……是偷窥?”
“是的!”
自暴自弃地表示肯定的咏月,将刚才发生的事简要地告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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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感觉越来越危险了。”
咏月被她的宫女小伙伴·柚铃悄悄地搭话,是在这天的巳时。
“哪里危险了?”
咏月称之为放壶的房间,其实是迎仙宫内专门放置陶瓷器的仓库。沉迷于擦壶工作的咏月,手上没停地问了回去。
她手上的这个说是壶吧,那也是作为拥有女性平均身材的咏月也得勉强双手合抱的巨大的广口壶。
把它无损地拿到面前是一项技术活,真是一点也不能松懈。先是简单地拭去灰尘,然后再用沾了水的布让它的色彩显露出来,这样那些能工巧匠所用的釉彩的华丽光辉就会被慢慢唤醒。
“果然这样烧制的白瓷,这种晶莹通透的白是最棒的!”
看到沉迷于工作并开始恍惚地自言自语的咏月,柚铃吊起了眉毛。
“喂!咏月,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在听,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吗?新年快到了,上面要求我把这些壶全给擦一遍呢。我很忙的呀。”
过了新年,就要改元“神龙”,大赦天下。挑选能在宫中摆设的陶瓷器是高级女官的差事,当然没有咏月插手的份,不过她还是想在今天把所有上品的东西都给擦干净。
“那么,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我说的,是女皇陛下啊!”
迟钝的咏月让她感到烦躁,柚铃提高了声音。但是随即她马上就捂住了嘴,然后马上四处张望着有无别人通过。
“别担心,这个放壶的房间几乎不会有人来。”
如咏月所说的那样,当她确认房间内和门口都没有任何人的时候,脸上马上浮现出放心的表情,然后她再次凑到咏月的跟前。
“女皇陛下的病情好像越来越重了。如果她就这么驾崩的话,会怎么样?”
驾崩——?
她根本没料到柚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咏月停下了擦拭壶口边缘的手。
女皇年事已高,今年秋天开始就一直卧病不起。但是她听说前几天女皇的病情有所恢复,还出席了朝议——
“会怎么样……就算事情变成那样,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影响啊。”
咏月抬起头,对着一脸不安的柚铃如是说道。然后抱着壶、对着不知何时便已经变冷的手开始哈气。只有在这个只有她一人待着的房间是不让烧炭的。因此只要一不留神,身体便会冷下来。
“我们虽然是女皇陛下生活的迎仙宫所属的宫女,但是并不是左右侍奉的女官啊。”
咏月和柚铃都是在负责日常打扫、调度的尚寝局下,最底层的宫女。
虽然她们都明白君王的御崩是头等的大事,但是如今也不像古代,需要宫女们作为守墓人,为死去的君王殉葬,柚铃应该没有必要如此不安吧。不过就是丧葬的时候,工作变得多一些吧。
“而且,之前不是柚铃你一直警告我说,不要在宫里乱说话。女皇驾崩什么的,这话如果被那些内侍宦官听了去,那就完了。”
咏月在脖子那边比了一下斩首的手势,就像之前柚铃多次做过的那样。然后她就闭上了嘴。
“因为……!如果事情变成那样,你知道我们会是什么下场吗?!作为可以替代的宫女,我们会被遣送到寺庙道观里面去啊!一旦成为了尼姑女观,额头上不是会被刺字吗?”
“如果是道观的话,倒不必担心。说白了,能去那里的只有高级女官。像我们这种最底层的宫奴,不是至死都没法踏出宫门一步吗?”
“虽然可能是这样……”
咏月笑着摆摆手,但是这样似乎并不能让柚铃放心。
“而且现在宫里并没有妃嫔,谁知道这个惯例会不会有所变动。毕竟现在的圣神皇帝,可是自大一统王朝兴起以来,第一个即位成为女皇陛下的人啊。”
而且不仅是这样,如果是作为妃嫔而被选入的秀女就算了,而为了劳作而进宫的宫女就和签了卖身契一样的奴婢是一样的。她们在这个禁止男人入内的地方是永远不能结婚、永远都只能被身份高贵的人当作棋子来使用的宿命。
“对于我们这种下级宫女来说,进入寺庙道观不是更好吗?既然皇帝是女性,那么连临幸的梦都没有办法做了。”
咏月不过是将其他宫女发发牢骚的话说出来罢了。但是野心勃勃的柚铃可不会这么想。
“啊!那是因为咏月你根本没有梦想!我才不要呢!这么年轻就要常伴青灯古佛,在那里孤苦终老!”
总有一天,就算皇帝驾崩了,自己也想被贵人看上,从而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虽然以前也经常听她这么说,但是这一次好像是真心的。之前害怕额头上被刺字,大概也是因为这个。
柚铃虽说和咏月是同一个屋里的宫女,但是她本来就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据说她的伯父本来是工部的官员,因为犯了事而被处斩。柚铃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罚为宫奴来到迎仙宫。因此她比其他的宫女更懂得一些礼仪,也会识文断字。
“看着吧。我才不是永远都会待在这种地方的女人!”
看着咏月不冷不淡的态度,柚铃十分不满。她生气地站起身,用力地甩上门走了。
一边叹气一边看着她的背影,咏月继续集中注意力到手边的工作,再次抱着壶擦拭起来。
“只要习惯了,你就会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赖。”
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咏月和柚铃不一样,对当下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满。
孑然一身的女子在这个世间,想要一个人生存下去是及其困难的。至少在迎仙宫里她不必担心吃穿,更何况这里还到处都有上等的陶瓷器。
(越州窑的青瓷、邢州窑的白瓷、还有瓦渣坪窑的黄釉陶……)
咏月痴痴地看着为了擦拭而一个个搬下来的壶罐。然后一个个地用目光抚摸着地从每只壶的壶口、经过壶肩、沿着曲线再到壶身最后看到壶腰。
比起陶器更为轻便的瓷器,还是一般百姓无法购买的高价品。能看到如此众多的上等陶瓷的地方,就只有这里了。
(虽然也不是没有被高级女官迁怒过。)
在封闭的宫廷里,也有人会把身份比自己低微的宫奴当作出气筒。但是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也是这样,都是凭身份高贵之人的念头来决定一切。
而且咏月认为,尚寝局的最高负责人·孙尚寝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本来作为尚寝局的宫女,需要做一些类似打扫宫殿、物品调配的管理、整理园林等一些繁杂的琐事。
但是孙尚寝发现了咏月对于壶有着强烈的爱好,就特地让她去做陶瓷器的管理有关的工作。
咏月就把自己关在她称为“放壶的房间”里,而且喜欢这种基本出不了头的工作的宫女基本是不存在的。更何况对于看到好看的壶就迈不动步子的咏月来说,这种安排简直是十足的好事。
至于这个过程,咏月则是毫不关心。任何事物都有适合它的地方。明白这一点的孙尚寝的确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对于那些时不时盯着最底层的女官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何况这事情的确正如她所想的那样有趣。)
嘴边带起一丝微笑的咏月往刚刚擦完的壶里慢慢倒入水。
通常来说,对于最底层的宫奴来说,她们每天的乐趣就是吃饭。不喜欢点心糕点的女人是不存在的吧。然后就是可以在女皇陛下召开的宴会上,偶尔偷听一下公开表演的雅乐。虽然宫里允许赌钱,但是想想宫女那微薄的薪水,实在也没法玩出一掷千金的大场面。
但是咏月不一样,她有着可以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找到乐子的能力。
等到摇晃的水面慢慢恢复平静,咏月就开始窥视壶中的景象。那里倒映出的并不是她那超过二十岁但是还带着一些稚气的、带着雀斑的脸颊,也不是她那令人讨厌的宽额头和四方脸。当然也不是充满污垢的放壶的房间的天花板。
映照出来的,是铺着红色地毯的昏暗房间。
盘绕着金龙的红色柱子、从天花板上垂下的无数华丽的巨大帷幔。在角落里有着精致雕刻的屏风和描金镶钿的佛龛,有着半人高的橱柜上摆放着装着满满点心的高脚漆盘。
这是一个豪华绚丽仿佛不似人间的房间——这就是这个迎仙宫、应该说是整个武周帝国的主人,女皇陛下的寝室。
“来。把壶装满水,然后在心中默念你想要看到的画面试试。”
说这话的正是教会咏月这个法术,养大她的道士。
说是“父亲”,可明显超越了那个年龄的他,对于咏月的壶痴行为是大笑般接受了,而且还教给她这门方术。虽然咏月不知道他是出于何种动机,是觉得有趣呢,还是对于无法出门的养女的怜悯呢。
有了这个壶中术,咏月就算躲在重重宫墙包围着的迎仙宫的一个小小角落里,也能随时看到富丽堂皇的宫中情况、洛阳城中的喧闹街市这种自己想要看到的景象。
虽说如此,这一天壶中首先倒映出的是女皇的寝室,这果然还是受到了刚才柚铃那一番话的影响吧。
在这大白天居然还将窗子的竹帘全部放下来,果然就如柚铃所说的那样,从秋天开始就卧病的女皇已经重病缠身了。
(就算觉得已经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是实际上内心却还是割舍不下啊。)
在咏月刚进宫的那会儿,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在女皇所起居的长生殿内当差,在女皇路过的时候想要偷偷看一眼她的样子。
但是在她听说了许多女皇为了登上皇位,不惜杀害多位亲人的传闻之后,咏月想要见到女皇的渴望便逐渐消失了。她觉得直接见到女皇的话,自己的身心都会受到严重的伤害——
但是当听说女皇可能时日不多了的时候,果然自己还是十分不成熟啊。
咏月一边自嘲,一边将注意力移向了隔壁的房间。总之只要没看到御医的身影,就也可以确定她的病还有可以挽回之处,咏月现在并不想去偷窥女皇的床榻里的情况。
然后壶中就倒映出隔壁的房间里,有三个人的身影。咏月为了听清他们的对话,一直竖着耳朵。
“婕妤,女皇陛下今天还是没有醒吗?她已经睡了整整五天了!”
慌慌张张在这里大喊大叫的,是一位皮肤如女性般白皙、穿着金玉锦绣衣服的年轻男子。
常常在壶中偷窥长生殿中景象的咏月当然知道他是什么人。
这人是女皇的男宠·张昌宗。全身穿戴着种类繁多的装饰品,在咏月看来简直就像一个滑稽的小丑。某种意义上,他还真像一个喜剧演员。
(这个人好像被那些溜须拍马的家伙称赞有宛如仙人一般的美貌,至少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用冷静的眼光旁观,咏月发觉这个人对女皇病重的情况十分慌张。
“你的声音太大了。”
被张昌宗称为“婕妤”,并且责备他的女人,正是一位叫做上官婉儿的漂亮女官。
她掌管宫中制诰,辅佐女皇,拥有掌管内庭与外朝的政令文告的巨大权力。在大臣中,将身为女性却参决政务的她,揶揄为“巾帼宰相”。
而且“婕妤”这个一般是后宫妃嫔的封号,但是如今的皇帝也是一位女性,这个“婕妤”就不是妃嫔的称号,而是显示她女官的品级地位。
从咏月这样最底层的奴婢开始,一路平步青云成为女皇跟前的红人,还被封为婕妤。在宫里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她,实际上年龄不详的她在宫中就连美貌也是许多宫女的憧憬对象。
像她身上那种齐胸的裙裳,披上薄如蝉翼的襦衣,大方袒露胸口大片如玉的肌肤,这也是最近的流行。
(大冬天的穿那么薄,难道不冷吗?)
虽然有这种想法的咏月无法理解她们的行为,但是柚铃告诉她,为了好看,她们是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而且在宫女中,也有模仿她在眉间画上额头上那个罪人刺字的形状的花钿的。
然后站在张昌宗和上官婕妤之间不说话的,是他的兄弟·张易之。明明他们兄弟两个都是女皇的男宠,张易之虽然也如张昌宗一般披金戴银,但是却没有他那么显眼。似乎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咏月基本上就没见过他说话的样子。
“我怎么可能顾得了那么多?前几天御史中丞宋璟不是还参了我一本吗?”
宋璟是弹劾张氏兄弟的急先锋。想起他那已过不惑之年,率性刚正而又血气方刚的面孔,咏月就开始苦笑。张氏兄弟屡次借故在女皇面前中伤他,想贬黜他,可是却屡不成功。可是个了不得的强者。
(张昌宗居然这么慌张,这在之前可没见到过呢。平时他明明就只会向地位不如他的人各种耀武扬威。)
一边想着别人的坏话,咏月继续充满兴致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是的,这个帝国最为高贵的人们所聚集的这个宫城,对于咏月来说,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地方。
不管是否生而高贵,他们都需要上厕所,睡觉都会打鼾。但是他们因为这个与生俱来的血统和身份所带来的矜持和傲慢,让他们无法像百姓那样活的单纯。
而且这里还上演着百姓们无法想象的、错综复杂的人间百态、因为一些无聊至极的理由而彼此怀恨在心,从而互相攻讦。一些只需一笑了之的事情却被发散成不得不斩首的大事,简直就像一出大型的人间喜剧。
所以咏月现在所做的,就是被人称为“偷窥”的行为。
虽然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得体的行为,但是对于在市井里长大的咏月来说,看到这些庶民百姓都无法知晓的云端上的人物的真实样子,变得兴致勃勃也是合理的。
(反正对于那些大人物来说,身份低微的宫女不过就像路边的石头一样的存在吧。)
正因为不把下人当人看,所以被看到了什么也应该不会在意吧。既然如此,那我再看一会儿也没关系不是吗?
“这该如何是好?这样下去,那些大臣们可不知道会对我做出什么事情来啊!”
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的咏月,看着抱膝而坐、满脸苍白的张昌宗向上官婕妤诉苦的样子,心想真是活该。
她可是知道,张昌宗对好几个迎仙宫的宫女出手这一事实。
虽说张氏兄弟有个男宠的名头,可是女皇已经过了那个年龄,他们最多也是给她做做按摩、说说好话哄她开心的份上吧。而且女皇拥有男宠这件事,恐怕也是对于那些就算已经垂垂老矣,但是身边却围着一大群嫔妃的历代的男性帝王的反抗之心。
但是张昌宗却利用可以自由出入女皇寝宫这一特权,在这个除了宦官之外便无男人的女儿国里露出了他的渔色本性。
(这个渣男如果能马上失势就好了)
心情舒畅的咏月转换了壶中的视点。她打算也是看看被张昌宗指名道姓的宋璟的情况,于是她就从皇帝生活的迎仙宫开始,一点一点向外移动着视线。
然后她就发现,在离迎仙宫十分近的宫城西侧,有一座贵人的肩舆停在那里。
(那不是太平公主的肩舆吗……?)
她好几次看到过那座装饰着金银的豪华肩舆。
太平公主是女皇唯一的女儿,极受宠爱。咏月有点在意,太平公主在这个地方究竟要做什么。
虽然俯仰整个宫城的咏月可以一眼看到她的肩舆,但是恐怕在地面上,那个肩舆就会被建筑群所遮挡,并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闻到了秘密气息的咏月,凭着本能让意识接近了肩舆。
然后跪在肩舆面前的年轻男子就站起来对周围的侍卫下了不知道是什么的命令。
(好像真的发生了什么)
看着侍卫四散的样子做如是想的咏月,让自己的视线追着一路踢着落叶往前走的年轻男子。
正在她贴近壶口,想要确认从侍卫那边得到什么报告、抓耳挠腮的这个男人的身份时。
“啊——”
不巧的是,她插在头上的其中一个发簪就突然滑落下来,发出响亮的声响掉入水中,为了抓住它,咏月没多想就伸出了手。
可是只有一瞬间,手指的前端感觉到水的冰凉。然后水面开始摇晃,发簪从咏月的手中滑过,继续往下沉。
然后令她更为震惊的是,发簪居然掉到了壶中倒映出的画面里了。
(诶——?)
究竟发生了什么?正在她疑惑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人抓住了她伸进壶里的那只手。
然后下个瞬间,咏月自己也被一把拉进了壶里。




喜好方术的郡王


咏月一说完,临淄郡王李隆基便又陷入了思考。然后他对随侍在旁的侍卫下了某个命令。
“那还真是巧了。如果你真的可以使用那个所谓的壶中术,那么就在这里用给我看吧。”
“啊?”
他会怎么罚我呢?怀着这种心思的咏月一直在窥探李隆基的神色,没有立即明白他的话。
“我现在正在找一只猫。如果你能替我找到它,我就不追究你踢我一脚的罪过。”
从李隆基的话语来看,太平公主把肩舆停在这附近,好像是因为她带来的猫不见了。
因为女皇讨厌猫,所以宫城里禁止猫的出入,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也有传闻说,女皇特地将首都从李唐帝国的都城长安迁到神都洛阳,是因为位于长安的大明宫里有太多猫的缘故。
“……遵命。”
所以他的意思就是,施展法术给他看吧。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们要找到的猫,但是也只有在此施展壶中术了。
不一会儿就回来的侍卫递给咏月一个盛满水的壶。
“猫不见的时候,大概是半刻钟之前。毛色全白……不过据说尾巴很长——”
“这不是……黑釉瓷的双耳瓶吗?从未见过如此顺滑的触感,如此平缓的壶身……这是多么好的名品啊!”
在她接过黑亮而散发光泽的漂亮瓷器的时候,眼睛发亮的咏月就无视李隆基的说明大叫了起来。它之前到底是放在哪里的呢?迎仙宫可看不到这么漂亮的黑釉瓷。
“……喂!”
“请殿下恕罪。”
兴奋得忘乎所以的咏月,被李隆基的低沉声音拉回了现实,为了遮掩刚才的尴尬,她假咳了一下。对了,现在可不是赏壶的时候。
“……你是个壶痴吗?”
“的确有人这么说过我。”
咏月并没有否定壶痴的说法,她赶紧让壶中的水面展现出宫城的景象。
然后为了确认从狭小壶口可以看到的画面,李隆基从旁边硬挤了过来。
虽然他的脑袋对于找猫这件事是个大阻碍,但是咏月完全没法发牢骚。咏月一边在心中告诫自己无视这个妨碍,一边让壶中出现俯瞰整个宫城的全景画面。
整座宫城最引人注目的,是作为正殿的明堂——通天宫。曾经遭受过一次火灾,虽然重建之后的规模便比之前略小了一些,最下方是方形,象征四季,配上十二边形,象征十二时辰的中层,最顶层的圆形屋顶上装饰着金凤的铁像,是十分富丽堂皇的的建筑。
然后在明堂的西北方向,是放置着巨大佛像的天堂五层高塔。在明堂和天堂的周围,随处可见身穿朱紫、佩戴金银鱼袋、戴着金带冠、拿着笏板的高官政要的身姿。
“这的确是宫城的景象。”
看着一个个在壶中倒映出的景象,李隆基的表情比起惊讶更像是一种感动。



“我们要找的猫的大致动向,你有头绪吗?”
“没有。一点也没有。最坏的情况就是它跑进了迎仙宫。”
如果事态变成那样,那么哪怕已经发现了它的踪迹,也无法让侍卫去把它抓回来。这时候就没法私下解决这个问题了。
“而且像猫这样小的动物,要怎么找呢?如果它躲到阴暗的角落里,我们是发现不了的,如果它跑到某座宫殿里,我们不得不一座座地搜过去啊。”
咏月觉得这是一件超越想象的麻烦事,可是李隆基不这么看。
“我已经让侍卫到每座建筑里面搜了,你不必在意那些细小的地方,就这样照着屋顶就好了。”
按照李隆基的话,咏月从仙居殿开始,把迎仙宫附近的宫殿一个个搜了过去。但是一无所获的她,烦躁地将视线往西边的方向慢慢偏移。最后他们的视线停留在举行贡士殿试的洛城殿上。李隆基为了让咏月停下来,紧紧抓着她的手腕。
“等下,那个白点是什么?”
“啊!找到了!”
咏月放大了李隆基的所指的那个方向,她也大叫了起来。灰色的屋顶上,的确有一只白猫团成了一团。总之它似乎不惧寒风,在这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悠闲地睡着午觉。
“居然在这种地方,在底下怎么找也是找不到的吧……——在洛城殿!快点!小心一些,别让人看到你们在爬屋顶!”
李隆基一边叹着气,一边对着身边的侍卫下了命令。
“捕获了公主的御猫!”
过了不久,侍卫们便提着装着猫的竹笼子跑了回来。他们好像是经历了一次战斗,好几个人的脸和手都有抓痕。
“快点拿到姑母那里去吧!”
接受了李隆基的命令的侍卫们,连忙向公主肩舆所在的地方跑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姿态,咏月总算放下心来。本以为是根本找不到的,现在却总算找到了。这下应该李隆基也不会问她的不敬之罪了吧。
“原来如此。看来你所说的,并不是假话。你看上去并不是张氏兄弟从迎仙宫派来的奸细。”
“我才不是张氏兄弟派来的奸细!”
咏月马上就跳了起来。被认为是那种四处渔色的张氏兄弟的爪牙,这是根本无法忍的。
这时候李隆基的脸上浮现出意外的神情。
“你看起来十分不满呢。”
“这是当然的!那两个人可是女性公敌呢。”
在原本是男人禁止入内的迎仙宫,让那些被迫过着与男人无缘的生活的宫女们做一场黄粱美梦。咏月没有否定她们这种愿望的打算。
但是咏月却注意到,和张氏兄弟有着瓜葛的那些宫女却在之后,一个接一个的从宫里消失了。
女皇的男宠和其他女人私通,这也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那些宫女在事情被女皇发现之前,被张氏兄弟赶出宫去了吧。虽然她不愿去想,但是也不能排除张氏兄弟觉得那些宫女是个麻烦,将她们杀了的可能性。
因为那些宫女也是某天突然消失的,所以哪怕会使用壶中术窥探各地的咏月,也无法找出她们的下落。
但是,就算是张氏兄弟也不可能在避人耳目的情况下,在迎仙宫中藏匿尸体。所以他们大概是利用了自己手中的权限,将那些宫女赶出宫去,这个才比较合理。
但是赶出宫去之后呢?咏月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她们出宫之后的情况。如果是一个人那还好说,对于那种每一次都对不同的宫女下手的男人,她可想象不出他们会照顾这些女人出宫之后的生活。
“哼……算了。话说回来,你打算怎么回迎仙宫呢?如今那里的宫门可是被封锁了,没有出门记录就贸然回去的话,可是会被严加审问的哦。”
“诶?”
咏月本以为总算可以回到她心心念念的放壶的房间,可是却被李隆基的这句话给吓到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
“因为张氏兄弟不想让大臣们知道女皇陛下的身体状况,故而出此下策的。”
听到这里,咏月就想起孙尚寝曾经严令禁止她们离开迎仙宫。咏月因为总是一个人躲在放壶的房间,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而且从入秋以来,不管是大臣还是我的父亲、伯父、姑母都无法面见女皇陛下。女皇陛下前几天曾经因为身体状况有所好转而出席了朝议,可是之后还是无法面见她的尊容。这几天迎仙宫的出入盘查更加严格了,就有人推测说她的身体状况是不是很糟糕了。”
“啊啊,这么说来,张昌宗是有说过‘已经五天没有意识了’……”
他应该是这么和上官婉儿说的。
“你居然也敢偷窥长生殿的情况啊……”
李隆基的这句话,让咏月马上就闭上了嘴。就凭偷窥女皇寝宫这一点来给她定罪也足够了。
但是李隆基好像并不打算处罚她,只是喃喃自语地说着“这么说来,她应该还没死”。
“那个……如果我没有回到迎仙宫,之后会变成怎样……?”
即使是整天躲在放壶的房间里的咏月,如果直到熄灯的时候都没有回去,柚铃这样的同房间的宫女们也会注意到她的失踪的。
“一般来说,只要有宫女失踪,就会对整个宫殿进行彻底的搜查的。”
这个她知道。那些和张易之和张昌宗有关系的宫女失踪后,她就见过内侍的宦官们好几次将迎仙宫上下翻了个底朝天。
当初制定这个规定是怀疑失踪的宫女有可能怀上了皇帝的子嗣,但是在当今陛下这里却是不可能的事情。大肆搜索的原因是担心这些知道众多宫闱秘事的人跑到外面大肆宣扬所谓的宫廷秘史。
“如果他们在宫外发现了你,当然会用这个规定追究你的罪责。但是,仅仅是不遵守宫规还只是打板子就完事了,如果他们抓住你晚上也不在宫里这一点的话,那就有可能给你安插个秽乱宫廷的罪名处死你的。”
“怎么这样……”
咏月的脸发青了。为什么自己要因为没有做过的事情而被处死呢?
“但是,如果他们问起你怎么从迎仙宫出去的话,你要怎么回答他们呢?”
看个壶然后掉到外面来了,除了这个脑袋有点奇怪的郡王之外,是没有人会相信自己的吧。如果事情变成这样,为了撬开自己的嘴,他们可能会对自己进行严刑拷打的。
在她毛骨悚然的时候,李隆基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可以利用壶中术回去吗?”
“那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她已经忘记对方宗室的身份,不由自主地大喊大叫起来。迄今为止她从未用壶中术来进行空间传送过。
“是这样的吗?本来壶中术不就是随心所欲地操纵壶中天地的方术吗?在壶中创造出另一番天地,然后自由自在地控制它不是吗?壶中和其他的空间进行连接,然后倒映出那个空间的景象,这本来就是可以用来穿梭世间的不是吗?”
“壶中的另一番天地——?”
咏月呆呆地重复李隆基的话语,然后李隆基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说出了“明明你会用这个方术,结果却什么都不知道吗?”这句话。
“东汉时期,汝南有一个叫做费长房的小吏,被一个叫做壶公的仙人带到壶中。这个故事一直流传到了现在。在壶中有着富丽堂皇的朱栏画栋,是个美酒佳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神奇世界。”
李隆基对方术相关的知识似乎特别了解。他刚刚还说咏月是个大壶痴,照这个来判断,他本人不也是个方术痴吗?
“你刚刚不就是靠这个,从迎仙宫里面来到这了吗?”
“这个……那个并不是我自己有意识去做的……”
“哼……你比我想象的更没用啊。”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
总之,李隆基要她先试试再说。于是,咏月就用刚才找猫而用到的壶映照出迎仙宫的放壶房间。那里依旧除了咏月之外是基本没人会去的地方,如果能借此回到那里,那么估计也没有人注意到她离开过迎仙宫。
“——不行。”
但是无论她把手往水面怎么伸,水面除了些许摇晃之外便没有任何变化。但是这一回和之前不一样,她的手腕和手腕之上的部分都被水浸湿了。
“你刚刚是怎么做的?”
“我那时是想接住掉落的发簪。然后我的手就突然被抓住了……”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掉到壶里的世界去,然后出现在这里。
“原来如此,这个是不能自己一个人完成的事啊。”
“……说不定我的手指尖刚刚就在迎仙宫里了。但是没有人在那里拉我一把,所以就没法出现在那里吗?”
“那就没办法了啊。”
不知道李隆基为何耸了耸肩膀,一副失望的样子。
“过来。我帮你回迎仙宫。”
“……你有什么目的?”
咏月摸不定李隆基的意图,愣在那里。毕竟帮她,李隆基自己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别在意。这不过是我的回礼罢了。因为你帮我找到了姑母大人的猫。而且如果我没有凭自己的喜好拉住你的手,你就不会在这了。”
“好像的确是你说的这么回事。”
咏月接受了他的解释,赶忙跟在大步往前走的李隆基身后。他让两个侍卫跟在自己身后,其余人原地待命。这个男人明明身为皇族宗室,却不喜欢排场啊。
“但是就凭一只猫就引发那么大的骚动,看来女皇陛下讨厌猫的传闻是真的啊。”
只要带猫进宫就会遭到处罚,果然这些身份高贵的人们的想法相当有趣。而且将公主的猫称为“御猫”,用上了“捕获”这种词,在平头百姓来看不过就是一个笑话。
跟在在李隆基身后,没精打采的咏月不自觉地发出了抱怨。
“你啊……居然敢随便乱说话,不要脑袋了啊?宫里头很多人为了各种好处,会特地抓住人的一些无心牢骚话去告密的。”
“……是哦。”
被这么一说,咏月就闭上了嘴。明明柚铃一直都说她“缺乏紧张感”,结果她又得意忘形了。
“你居然还能在宫里头活到现在,你的上官、尚寝都没注意过你吗?”
“不是没有人说过我,不过我一直躲在放壶的房间里,很少与人接触。”
“原来如此……怪不得对我也是那个态度。”
似乎李隆基对于她的某些说话方式和那不客气态度感到不可思议。但是他似乎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了,而是接受了她的说辞一般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咏月一边想着,这有那么奇怪吗,同时她的心中也有一丝自知之明。
哪怕自己身为宫奴,咏月也没有其他人那样的对于上位者的畏惧和邀宠之心。
(是因为有这个的原因吧——)
咏月摸了摸腰部,清楚地感受在衣带之下的小小葫芦。
这是咏月决定进宫时,养父给她的护身符一样的东西。
肯定是因为它的缘故,所以咏月才能神经大条地,在这一说错话就可能丢掉性命的宫廷中活到现在吧。
“你想知道吗?”
“什么?”
咏月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感受腰间葫芦的触感,没注意去听李隆基特地停下脚步对她说的话。他也注意到咏月在走神,所以回过头来眯起眼睛盯着她。
“女皇为什么害怕猫。”
虽然她也不是那么想知道,但是在她回答之前,李隆基就继续说了下去。
“好像是因为诅咒。”
“诅咒?”
“你知道吗?女皇本来是我的祖父·高宗皇帝的皇后。在此之前,她也是我曾祖父·太宗皇帝的妃嫔。”
咏月点点头,这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女皇原本是李唐帝国第二位皇帝·太宗的妃嫔。在太宗驾崩之后,曾经出家为女冠。女冠就是道姑。但是她不知何时和太宗的儿子·高宗皇帝私通,然后长袖善舞地回到了皇宫。(译注:其实武则天是出家为尼,不是道姑。)
“当时,祖父·高宗皇帝的后宫里,王皇后和萧淑妃在争宠。女皇趁这两个人鹬蚌相争之时,自己渔翁得利,一个人得到了祖父的专宠。”
这部分的故事,咏月也听说过。连无子的王皇后为了对抗萧淑妃,十分积极地让女皇进宫这件事也知道。
“但是只要王皇后在,她就当不了皇后。想到这一点的女皇便向高宗哭诉说,自己刚刚生下的女儿被王皇后杀死了。”
“刚生下的女儿……”
女皇和高宗育有四子二女。
长子李弘是被寄予厚望的皇太子,年纪轻轻地就突然死了。
次子李贤一度被立为皇太子,但是不久就被废,被流放之后不久就被逼自尽。
三子李显在高宗死后即皇帝位,但是被女皇废为庐陵王流放外地。当初女皇打算将想将武周帝国的皇位传给自己武姓的侄子,但是被大臣进言之后,决定立自己的儿子,几年前被重新召回洛阳,立为皇太子。
四子李旦虽然在兄长李显被废之后,短暂地成为李唐帝国的皇帝。在女皇想建立武周帝国的大势之下禅让皇位,以皇嗣这一暧昧的身份长久被软禁在东宫。在李显重新被立为皇太子之后便重回自由身,现在被封为相王。
小女儿太平公主和四个哥哥不同,自小就受到女皇的无尽宠爱。而且女皇有时候还会和她商讨政事,握有很大的权力。
还有另一个孩子——
“对,那是安定公主,女皇和高宗的长女。也有女皇为了构陷王皇后,对自己的女儿下手这样的传闻。但是现在谁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
“……这个我也听说过。”
咏月在进宫之后不久便听说了这个传闻。
“但是这是真的吗?一个母亲会亲手杀死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吗……”
“谁知道呢。”
似乎是有所感慨,还是觉得咏月的想法很奇妙呢,李隆基皱起了眉头。
“总之,女皇认为安定公主之死是王皇后所致,然后又说王皇后和萧淑妃行厌胜巫蛊之事来诅咒女皇,最后她们两人被关进别院。受到极刑的萧淑妃冲着已经成为皇后的女皇,喊出了这么一句话。”
‘愿他生我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
被陷害处死的女人,永不消逝的怨念——。想到这一点的咏月觉得自己背脊发凉。
“虽然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不过之后女皇似乎就不怎么喜欢猫了。这都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李隆基说,这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咏月始终低着头,没有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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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迎仙宫附近,果然如李隆基所言,正门·迎仙门是门扉紧闭,门口也有宫中守备军·羽林军紧密把守着。
“这不是李多祚吗?”(译注:日文原文写的是“吏多祚”,但是通过出土墓志铭和新旧唐书的记载,应该是“李多祚”,故此这里用墓志铭和文献记载的名字。)
装作偶然路过的李隆基暗中观察,在守卫大门的士兵中发现了熟悉的身影,上前和气地对他搭了话。
“这不是李隆基殿下吗?”
然后那个管理守卫的高大壮汉就跑过来,跪在他的面前。这个男人有着武人的一切特征,眼光锐利、还有一个鹰钩鼻子。
“身为右羽林卫大将军的你,居然亲自来看守这扇大门,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啊?”
“女皇陛下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迎仙宫。但是以宰相张柬之大人为首,想要强行闯宫的人一直没完没了,所以臣也不得不留在这里。”
李大将军一副十分困扰的模样。
他话里提到的张柬之,是女皇入秋病重前后被任命为宰相的人。
这个人是长久支撑着女皇治世的国老·狄仁杰临死时推荐的宰相人选,虽然已经年逾八旬,但是却精神十足积极地对女皇进行进谏。
即是说对张氏兄弟而言,他也是除了一直不断弹劾自己的御史中丞·宋璟之外,另一号棘手人物。
“不许任何人?也包括我,这个女皇陛下的孙子吗?”
“……是的,没有任何例外。”
李大将军虽然一副惶恐的样子,但是面对李隆基却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态势。总之是个十分认真,但是不容变通的家伙。
“但是这道命令是张氏兄弟假借女皇陛下的名义下的吧。像你这样的男人,为何会甘心听从区区一介男宠的命令呢?”
“……羽林军是女皇陛下的直属亲兵。能够命令我们的,也只有女皇陛下。”
李大将军似乎对目前这种不得不听从张氏兄弟的现状也是十分不满。对于李隆基的煽动也是非常克制地紧锁眉头。
“我知道的,你对陛下是一片忠心。”
被客气的话语和瞪得像铜铃的眼睛注视着的李隆基也想尽力避开无谓的冲突吧。他在说完这番话之后马上便转身离开了,丝毫不顾跟在他身后的咏月。
(果然还是不行啊……)
慌慌张张跟在他背后的咏月也失望地离开了迎仙门。果然即使拥有皇室的威仪也没法回到迎仙宫吗。
不知道怎么办的咏月已经是日暮途穷了,但是李隆基却沿着迎仙宫的宫墙一直往东走,在路边拐弯的地方将她拉到一棵悬铃树的阴影处。
“来,你在这里使用壶中术。我们要偷偷摸进去,得找找守备松懈的地方。”
“诶?”
“被守门的士兵赶出来在我的意料之中。我们趁没人的时候赶紧翻墙进去吧。”
咏月十分惊讶于跟在他身后的侍卫居然还随身带着那个装满水的壶。不过也说明,李隆基从一开始便打算这么做了。
“没人的地方……”
但是突然被这么说的咏月有点犹豫,因为她迄今为止从未将壶中术用于这个目的。
“在空中俯瞰的时候就可以清楚看到哪边有警备的死角了。别磨磨蹭蹭的了。”
在李隆基强硬的态度下,咏月只好让水面出现了迎仙宫的画面。然后一直在她的脑袋上方看着水面的李隆基马上就发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
“在这儿啊。”
然后他便带着咏月去了那里,然后李隆基让他的一个侍卫引开四周巡逻的卫兵的注意。然后剩下的那个侍卫便用双手做出一个脚踏,李隆基一个箭步就借着这个人肉脚踏,瞬间跳到了墙头上。
“上来。”
咏月惊讶于他这幅习以为常的态度。李隆基在她的面前垂下了一段绳子。反应过来的咏月在站在墙边的侍卫的帮助下抓住了绳子,千辛万苦地爬上了墙。
正好这个时节,种在宫墙内侧的垂枝梅已经全部盛开了,替他们遮挡了来自宫中的视线。咏月尽量不让自己的身影跑到梅花树的树影之外,小心谨慎地抓着绳子慢慢爬下来。
“非常感谢!”
当她的脚触及地面的时候,从未想过还能这么简单地回到这里的咏月,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开心的声音。
“全托了殿下您的——为什么你也下来了?”
但是当她转身对恩人表达谢意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应该待在墙头上的李隆基不知什么时候也顺着绳子爬下来了。
“别在意,这不过就是顺便罢了。”
“这当然得在意,这里可是禁止男人出入啊!?”
为什么擅自进来了,咏月惊异地差点说不出话来。
如果得到女皇的特许那无可厚非,可是一旦他擅自闯入宫闱的事迹败露,就算他是女皇的孙子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我当然知道这点。但是我有想要调查的事情。”
“想要调查的,事情吗?你该不会一开始便打着这个主意,将我当成你私闯宫闱的借口吧?”
他刚刚说的“作为帮忙找猫的回礼,帮你回到迎仙宫”,也不过是这个目的的借口吗?
“啊,不要在意细节。”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咏月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她感到十分震惊。但是李隆基根本就没把她的抗议放在心上,开始往迎仙宫内走去。
“长生殿是这个方向吧?”
“你……你给我站住!”
看到李隆基就要往巡逻比较严密的地方走,咏月赶紧拉住了他。
“你不必过分担心。刚才你鸟瞰整座宫殿的时候,我就大致记下了所有宫殿的布防情况。”
“你特意要我在这里使用壶中术,不仅仅是为了找空隙溜进来,而且还是要查看迎仙宫内的情况吗……?”
咏月呆呆地说着这些话,一脸愕然。
“你要去长生殿做什——”
他不惜动用这么乱来的手段,到底要去调查什么呢?但是在她问话的时候,咏月突然注意到往这边过来的脚步声。他们赶紧屏住呼吸,躲在庭院里的假山后面,看着例行巡逻的宦官们经过。
“如果一直待在这里的话,绝对会被发现的!”
如果事情变成这样的话,咏月和刚才在宫外不一样,完全可以找个借口搪塞过去,麻烦的是李隆基。
“那么,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吗?”
“为什么我要……?硬要跟过来的,不是你吗?”
咏月不想被卷入这种麻烦事中,但是李隆基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能顺利回到迎仙宫,最大的恩人是谁?”
“唔……”
无法反驳的咏月只能认命地低下头。
“……跟我来。”
无计可施的她只能先把李隆基带到她的放壶的房间。这里基本没有什么人会过来,应该也是可以藏人的吧。
“算我求你了,别随便乱碰啊!”
他们小心翼翼地来到放壶的房间,为了不让可能会在隔壁的小房间的人发现,咏月轻手轻脚地将李隆基推到房间里,然后用不客气的话语对他这么说道。就算对方是宗室子弟,但是被这么利用,哪怕是她也会感到生气的。
“诶,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呢。”
但是李隆基没有理会她那张臭脸,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房间里那些整齐摆放着木箱的架子。
“算我求你了,别到处乱碰啊,这些可是三百年前的青瓷天鸡壶!”
咏月注意到李隆基伸出手打算去碰触那些架子上的木箱,就生气地怒目而视。
“万一你把它摔了,这不仅仅是对制作它的工匠,也是对长久保存这么完整的时光的亵渎!”
“我知道了,别大喊大叫的。”
看着李隆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神色如常地到处欣赏放着各种高价的陶瓷,咏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万一他摔了一跤,那这里的陶瓷可会被摔碎或者碰裂的,那可真是无法挽回的损失啊。
“对于你这个壶痴来说,这里可是天堂啊。”
“我不否认这点。”
虽说是陶瓷,可是这个房间里可不仅仅只有壶,还有盘子和花瓶这些的东西。因为工作原因,为了不被调配到其他地方去,有时她也会做一些其他器物的清理工作,不过在咏月眼里,那些东西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说起来,你刚才提到,你是尚寝局的宫女是吧。叫什么名啊?”
李隆基突然回过头来,问了一个之前根本没有问的问题。
“……咏月。”
“姓氏呢?”
“我没有姓。因为我是父母不要的小孩。进宫的时候,我就用了养父的姓氏,所以档案上写的是袁咏月这个名字。”
“养父?”
“是的。也是教会我用壶中术的人。”
“姓袁啊……是道士吗?”
“……大概吧。养父他很担心沉迷于壶罐的我,想要让我多见见世面,就教了我这门法术。”
咏月想起了和自己一同度过许多时光的老道士的面容。
他对自己这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十分同情,一直将咏月当成自己的亲孙女一般疼爱。正因为他的悉心照顾,咏月对抛弃自己的父母没有任何怨恨之情,才得以健健康康地顺利成长。
“对不住啊。都是因为我,才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养父经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他在咏月说要进宫的时候,虽然没有摇头反对,但是他的脸上却露出一抹悲哀的神色。
但是在她得知自己年老的养父已经命不久矣的时候,咏月拒绝在没有他的那个世界里,自己一个人孤独的生活。在那个没有任何访客,时间流动仿佛停止了的世界——
“嗯。虽说他教了你,但是并不代表这个法术是那么容易就学会的东西。”
“我的养父倒是说我很有天赋……”
对避世的养父来说,咏月是一个很好的学生吧。她想告诉李隆基,自己学习壶中术时候的那些快乐回忆,却听到了放壶的房间外传来的声音。
“咏月,你在里面吗?”
“……快躲起来!”
从这个威严的口气判断,来人是掌管整个尚寝局的孙尚寝。咏月赶紧指了指李隆基对面的柜子背后,让他马上躲进去。
他刚一藏好,放壶房间的门就开了。进来的是眉头紧锁、刚过四十岁的孙尚寝。
“你果然在这里啊,咏月。”
“孙尚寝……!出、出了什么事吗?”
“你一直没来吃午饭,我就过来看看情况。”
孙尚寝不咸不淡地回答着咏月那慌慌张张的问题。
“啊……那个……我擦壶忘记了时间……”
刀子嘴豆腐心的孙尚寝肯定是担心咏月才特地过来看她。欺骗这样的她,咏月觉得自己内心十分不安。
“是这样啊。擦壶也别太卖力了,差不多就行了。”
孙尚寝就是如字面上所说的过来看一眼吧。她马上就转身打算离去。不过她突然又回过头来,仔细地打量整个房间。
她不会发现李隆基了吧。但是从她嘴里说出的,却是和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咏月心中想的完全不一样的话。
“你知道柚铃去哪了吗?”
“诶?柚铃?她现在不是应该去照料花木了吗?”
突然被问到同屋宫女的事,咏月十分疑惑。柚铃总是在这个时候去花园里修剪花木,现在不在那里的话,大概是去上厕所了吧。
“是吗。那个女孩,最近总是不见人影,是不是跑去偷懒了……如果你不知道就算了。”
孙尚寝说完这些便离开了,咏月不由得地松了口气。
“没被发现真是太好了……话说回来,你在干什么?”
在她因为没被发现而松了口气的时候,咏月注意到躲在架子后面的李隆基擅自摆弄着壶罐,这又让她紧张起来。
“喂,是这个吧?你刚才离开迎仙宫所用的壶。”
他手上摆弄的,的确是咏月早上擦洗的白瓷壶。
到底是拜谁所赐,她才不得不变得如此胆战心惊啊?李隆基对着想要骂出上面这些话的咏月说。
“广口壶还是很方便观察水面的。你让水面出现长生殿的画面吧。”
“可以是可以……”
如果这样就可以让他乖乖地回去的话,咏月马上让水面倒映出女皇的寝宫·长生殿的画面。女皇的寝室在起居室的旁边,上官婉儿一般都会待在隔壁的房间里。男宠·张氏兄弟好像也不在。
“寝室那边呢?有谁在当值吗?”
“好像没人……”
咏月将视角切换到寝室回答道。
“我听说女皇陛下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身边仅有很少的女官跟随。”
房间深处的大床上,一如既往地垂落着层层叠叠的布帘。因此咏月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但是看样子似乎女皇真睡在里面。
“啊啊,这个绒毯的花纹真不错,再靠近一点让我看看。”
李隆基突然毫无征兆地对这个应该是来自西方的绒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诶,你居然对这种东西有兴趣?”
咏月十分意外,但是也按照他所说的那般,让水面映照出那绒毯上花草的图案,就在这时。
咚——。
“诶……?”
突然,李隆基往她背后一推。
失去平衡的咏月连回头的工夫都没有,便被那大张着的壶口吸了进去——。





巫蛊之证


“你干什么?”
为了让自己不摔在地上,咏月赶紧用手抓住了眼前的绒毯。她一落地马上就对李隆基抗议他刚才的行径。就在刚才,李隆基跟在她的身后,扯着她的衣服,也半跪着落到了地面。
“你突然推我一下,要是把壶碰倒了摔碎了要怎么办——诶?”
直到这个时候,咏月才注意到自己身处的地方不太对。刚才自己还在放壶的房间里的,而现在他们却身处一间光线被遮蔽的昏暗的屋子内。本应在眼前的广口壶也不见了踪影。
“不会吧……”
她匆匆忙忙地环视四周,理解自身的处境之后,咏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盘着金龙的朱红色柱子,黑檀色的屏风,以及房间深处有着华盖的巨大床榻。空气中还萦绕着她闻都没有闻过的高级香料的气味。
“这里是长生殿……?为什么要……?”
咏月现在正在女皇的寝室里。她曾经在壶中无数次窥探过这里,对这里的环境和陈设并不陌生,所以绝对不会认错。
难道她们又用了壶中术进行空间移动了吗?明明刚才他们想用这个手法回到迎仙宫都没有成功啊——
“没想到真的可以过来啊。而且连我也可以跟过来。看来世事总是需要尝试的。”
和慌得不行的咏月相反,李隆基则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原来你是故意推我的?就为了来长生殿?被人发现的话,我的脑袋可是会搬家的啊?!而且要是失败的话,把壶摔了要怎么办啊?!”
咏月情绪激动的话语让李隆基无趣地挖了挖耳朵。
“壶、壶、壶——你整天就只会说这个。”
“你有意见吗?”
看着李隆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咏月提高了声音。但是,这些抱怨并不是她内心真正想要说的话。
但是就在她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咏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所处之地,赶紧用手捂住了嘴。
这里是女皇的寝室,意味着女皇本人就在那华丽的帷幔后面。虽说她现在是无意识的状态,但是在这么近的距离吵闹的话,还是有可能让她醒来的。
“你等……”
李隆基不顾咏月的顾忌,径直往房间深处的那张大床走去。还没等她阻止,他就拉开了那重重叠叠的帷幔。
“——!”
咏月强压下自己喉咙深处想要迸发出的悲鸣。但是她并没有听到想象中的斥责声,她胆战心惊地睁开了从刚才起便不自觉闭紧的眼睛。
“……果然是无意识的状态啊。”
李隆基站在那里低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是单纯的确认呢,还是一种喜悦或者失望呢?
本来咏月作为最底层的宫女,是没有机会得见天颜的。但是李隆基的这句轻声细语,让她无法战胜内心的诱惑,不自觉地靠近了床榻。
“这就是,女皇陛下……”
虽然通过壶中术,她好几次看到过这张面孔,可是像这样直接用自己眼睛看见她,还是第一次。
在巨大床榻上沉眠着的年逾八十的老妇人的身躯比她想象的还要瘦小。完全花白的头发,爬满深深皱纹的国字脸。从丝绸被褥中伸出的手指十分细小,简直就是皮包骨头。
看着这随处可见的老妇人的身姿,咏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你太胆小了。”
“……那还真是抱歉啊。”
虽然她被李隆基调侃了,但是她还是压低了声音反驳了回去。
“对你来说,这当然是寻常之事。因为你是宗室——郡王大人啊。看到孙子来探望自己、就算是女皇陛下也会被感动得流下眼泪,说不定就会免了你的罪了。”
但是咏月并不是女官,而是整天擦拭陶瓷器的下级宫女。以她的身份是不能踏入女皇的寝宫的,如果被人发现他居然出现在女皇的寝室里,那肯定是要被处以极刑的。
“你放心吧,如果被人发现的话,就算是我也会被处死的。”
“你在说什么傻……”
“就算在女皇的寝室,只要女皇一直没有恢复意识,在这里就是张氏兄弟说了算。我也得偷偷摸摸地行事,如果被当作贼人斩杀,就是我的父亲也无话可说。”
他的父亲,就是女皇的儿子·相王。虽说他已经禅让帝位,但是如果连曾经登上皇位的人也无法出手相救的话,那么这世上就没有人可以救他了。
但是说这些也是无法让人放心的。
“顺便说一句,如果你觉得女皇的孙子就可以拥有豁免权的话,这完全就是大错特错。三年前,就因为说了张氏兄弟的坏话,我的堂兄妹就被逼自杀了。”
这说的是皇太子李显的儿子——邵王李重润和他的妹妹·永泰郡主的事。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咏月已经进宫了。她还记得当时整个皇宫因为这对兄妹的死而陷入了悲痛之中。
“而且,我的大伯父原因不明的猝死、二伯父在幽禁之后被迫自杀、三伯父在登基之后不到两个月就被废,流放外地。我的父亲也是曾经短暂登上皇位,然后被迫禅让皇位给女皇,从此一直被幽禁在东宫之中与世隔绝。”
“……别说了。”
不论听别人说了多少次,她都觉得这真是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家人。这都是因为女皇对于权力的野心吗。对她来说,皇位就真的是那么美好的东西吗。
“你刚刚也提到说,女皇很有可能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吧。”
为什么这个人能够让自己的子孙遭受如此悲惨的人生呢?咏月带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再次看向躺在床上的女皇的面容。
“啊啊,你说的是安定公主吧。”
“对于女皇来说……只要成为了自己的绊脚石,就连血脉相连的家人也是可以随意杀害的、没有任何价值的存在吗?就算她杀害了他们,心里也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吗?”
“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啊。”
“你也曾经被女皇陛下给幽禁过吗?”
咏月注意到李隆基对女皇嗤之以鼻,根本不像是对自己祖母的冷漠态度,忍不住问了他一句。
相王被迫禅让皇位,被幽禁在东宫的时候,李隆基大概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孩。李隆基和父亲一起被幽禁,在大内中度过了十分压抑的少年时代。他也因此而憎恨女皇吧。
“不。托了姑母大人的福,我被过继给早逝的大伯父,所以没有和父亲一起被幽禁。”
作为女皇的长子,李弘没有生下继承人就英年早逝了。因此太平公主为了不想让大哥断了香火,就向女皇陈情,要求把年幼的李隆基过继给李弘。
“大伯父过世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明明还有其他的兄弟或堂兄弟,为什么偏偏要选上我呢。”
在形式上他已经不是相王的子嗣了,所以他并没有和父亲和其他兄弟一起被软禁在东宫,而是送到宫外经由母亲的姐妹们抚养长大。
“所以我现在还是无法违抗姑母大人的命令。”
所以之前太平公主强迫他帮忙寻找走失的猫。他会接下这个无理要求,也是因为这一段因缘往事。
看着耸了耸肩膀的李隆基,咏月恍然大悟。
李隆基这种不肯向他人低头的独特气质,是在宫外培养出来的吧。而且一般的皇族子弟也是不会向咏月这样的宫奴搭话的。
“既然你没有和你父亲一起被软禁起来的话……你为什么要用那么冷漠的眼神看着女皇陛下呢?”
“……如果是作为君主来说,比起软弱无能的三伯父,我觉得还是由她主导政事比较好。而且她还破例提拔了一些寒门出身的人才,并且许以要职,这些人以狄仁杰为代表,都是数一数二的能臣。”
李隆基举出了这位被女皇称为“国老”的著名宰相的名讳。自从成为高宗的皇后以来,不受门阀贵族支持的女皇开始不限门第地登用人才。而在这些人当中,狄仁杰是其中最出名的一个。
“女皇自从登基以来,任用酷吏,在宫廷内外掀起各种血色风暴,可是地方上没有一起农民起义。女皇的统治出现阴影,也是在狄仁杰死后才开始的。而且之前她也豢养了大批男宠,也没有出现像张氏兄弟这样干涉国政的情况。”
咏月看着冷静分析女皇的统治的李隆基,想着这个郡王也并不是单纯的方术痴啊。
“但是作为李家人,我当然对伯父和堂兄妹的死怀有怨言。而且李唐宗室也基本被女皇给杀光了吧。恐怕女皇对于我们这些人也没有血肉相连的亲情吧。除了姑母——太平公主之外。”
李隆基说,从太平公主得到的食邑就可以看出女皇对她的宠爱之甚。
通常皇族得到的食邑,王爵不能超过一千户,公主最多也就三百五十户。但是太平公主在不断的赏赐加封中,现在的食邑足足有三千户。
食邑就是封地的意思。在这些封地上得到巨额税收的太平公主,过着李隆基的父亲·相王都无法比拟的奢侈生活。
而且女皇为了让她嫁给表哥薛绍,还杀死了他的发妻。(译注:其实这段事迹是发生在太平公主第二任丈夫武攸暨身上)这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的爱女·太平公主能够实现少女的初恋。
“姑母对于女皇来说是唯一的女儿,是特别的。”
“唯一的女儿……”
对于女皇对太平公主异常的溺爱,咏月的嘴里重复着这个词。
在宫女当中,女皇对于太平公主的偏爱也是出了名的。
女皇在她还是皇后的时候就开始临朝听制,在玉座之后的珠帘里掌控国事大权。但是在生下太平公主之后却有一阵子没有来参加朝会,没有将其交给奶娘抚养,而是自己亲自抱着女儿逗弄嬉戏。
老宫女们都说,这和之前生下四个男孩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在这之后,开始疏远女皇的高宗已经有废后之意,但是女皇却以此为契机,要求大臣们以“二圣”来称呼他们,慢慢将自己的地位提高到和皇帝平起平坐的地步——
“但是她可能杀死了另一个女儿……”
“是啊。”
杀害和溺爱——
如果女皇真的杀死了长女的话,那么次女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让她另眼相看呢。咏月这么想着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女皇那干瘪的嘴唇慢慢地动了动,像是在说着什么。
“她刚刚说了什么……”
“……月”
她不自觉将耳朵凑近女皇的嘴边,听到的的确是这样的话语。
“……月。原谅我……月。”
她大概在说梦话吧。女皇的嘴里不停地用微弱的声音说着这些话,咏月却无法移开目光,这时候站在一旁的李隆基说话了。
“这大概是说的姑母大人吧。姑母大人的名讳是——令月。”
太平公主的名字——
太平公主是那么特别的存在吗。
原谅我——在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呢。沉浸在自己思维里的咏月突然意识到,本应在身边的李隆基却不见了踪影。她抬起了头。
“你,你在干什么啊!”
不知什么时候,李隆基开始在房间角落的柜子里到处翻找起来。咏月吃了一惊,不由得发出声音。
“我在找东西。”
“找东西?你要找什么?”
无视咏月的诘问,李隆基把柜子上的抽屉一个个全都拉了开来,查看一遍之后又跑到小圆桌边上,一个个看着放置在上面的小物件。
“巫蛊的证据。”
“什么?!”
这个方术痴又在说什么傻话。
“巫蛊是使用动物而实行的咒术对吧。你为什么会去找这种——”
“是的。这指的是使用活物而实行的咒术。如果为了加害他人而实行就是诅咒,如果是为了祈福而实行就是祭拜。自古以来这都是被宫廷所禁止的,如果为了杀人而实行的话,一经发现就是死罪。”
“那你为什么要来女皇陛下的寝室来找这个?难不成女皇陛下她也行巫蛊之事?”
因为不知道他的目的所在,咏月皱起了眉头。
“很久以前,我的母亲在觐见女皇之后就失踪了。”
“您的母亲吗?”
“是的。就在我快要十岁的时候,因为一个奴婢的诬告,我的母亲被女皇传召了。在嘉裕殿觐见之后,她和父亲的正宫夫人·刘皇嗣妃一起就音讯全无了。虽然女皇说已经让她们回去了,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看到她们走出大殿。”
谁都知道她们肯定已经被女皇杀害了,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就连李隆基的父亲,身为她们丈夫的相王也不敢引祸上身。然后她们的消息就这样被掩埋在黑暗之中。
“但是如果她们被杀的话,为什么找不到尸体?如果母亲她们真的犯下什么大错的话,女皇完全可以依律处置她们。就算误杀的话,罪状也是可以罗织编造的。”
“所以你才会觉得是巫蛊……?”
咏月觉得这个想法比较牵强。
“本来女皇就曾经有过遁入空门的经历对吧?就算她对这方面有所了解也不足为奇。”
“难不成你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不惜利用我而闯入长生殿吗?”
咏月惊呆了。这样的话,他就是从一开始就是打算找出女皇行巫蛊的证据才跟她一起行动的。
“看到你使用壶中术,我的的确确是想借此进入男子禁入的长生殿。”
李隆基爽快地承认了这点,咏月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但是说起对于母亲的眷恋之情,咏月也不是不能理解。
就算身为父亲的相王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嫔妃,但是李隆基肯定也是无法忘记母亲的存在吧。说不定他的内心还有那一线希望。只要没有找到尸体,那她说不定还活着。
“可是,这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吗?”
就算他说的都是真话,那么女皇施行巫蛊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可不觉得她会留下什么证据呢。为什么事到如今你才来寻找呢?”
“我也觉得自己已经忘记这件事了。直到我听说最近迎仙宫失踪了好几位宫女。”
“你知道?”
咏月十分惊讶,没有想到身为宗室的他居然对下人的事情这么关心。
“你不知道一个人在皇宫里凭空消失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吗?不论这些人的死活,没有用壶中术这样的法术是不可能成功的。”
“——你在怀疑我吗?!”
话题又转到壶中术这边,咏月开始慌了。但是李隆基冷静地点了点头,一副被我料到了的表情。
“不是吗?”
“不是!”
咏月竭力否认。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真的是不可思议。”
“但是如果宫里有那些让她们出宫的穿针引线的人的话……”
失踪的那些宫女恐怕和张氏兄弟都有或多或少的联系吧。但是在她说出这个情况之前,李隆基摇了摇头。
“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那还有可能,可是现在失踪的人却不止一个。没有人能够办到这种事情的。事实上只要有宫女失踪,我就派人在宫外各个角落都搜了个遍,但是不仅没有任何确切消息,就连见过她们的人也没有找到一个。”
“怎么这样……”
咏月说不出话来。那么消失的宫女们,又究竟去往何方了呢?
“但是就因此判断为巫蛊还是有点……”
咏月注意到自己的话语过于跳跃,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比如说垂垂老矣的女皇为了让自己行将就木的身体恢复青春活力,拿这些宫女作为祭品实行巫蛊之事这种的?就算不是巫蛊,那么也是和你的壶中术那样,用了什么方术之类的吧。”
“但是……女皇陛下不是一直昏迷不醒吗?”
不假思索地说出这话之后,咏月才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深处是不相信女皇会杀死那些宫女的。
(但是女皇她不也曾将许许多多的人都逼上了绝路吗?)
这些人中有不少是无辜的吧。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不择手段。这才是女皇吧。
在咏月陷入迷茫的时候,李隆基也没有闲着,他继续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甚至把房间角落里的佛龛的门也打开了。
这里面应该放着一尊可以放在手掌上大小的佛像的。
女皇身为虔诚的佛教徒,每天临睡前都要向这尊佛像祈祷。咏月也是因为长期通过壶中术偷窥女皇才得知这一情况。
“这是……”
“怎么了?”
在佛龛里不停翻找的李隆基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咏月来到他身边,看到他将佛像挪到一边,原本放着佛像的地方有个小小的把手。李隆基伸手进去轻轻一拉,发现下面是一个小小的空间,里面放着一个带着盖子的瓦罐。
李隆基马上就将其拿了出来。
“!”
打开盖子的那一瞬间,看到里面放着的东西,咏月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个小小的骷髅——。因为已经全部发黄了,大概是很久以前的东西吧。
“这是……”
不会吧,她想着。但是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李隆基摇了摇头。
“不对。这不是人的头骨。大概是猫还是狗的——。总之不是人的。”
“这、这样啊。”
咏月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胸口。
的确,这比人的头骨要小上不少。而且上面还有锋利的獠牙。听了李隆基刚才的那番话,她有那么一瞬间动摇了,但是女皇是不可能把人的骨头藏在这种地方的。
虽然她不相信女皇会行巫蛊去害人,但是她的心里也不是没有疑惑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放在佛龛里面?好像从一开始就打算把它藏起来一般。”
她皱起眉头陷入了思考,但是李隆基却突然把她拉到了一边。
“嘘。”
她还没来得及去想为何李隆基要打断她的话,咏月就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在她紧张得心跳加速的时候,李隆基迅速关好佛龛的门,然后拉着她的手,躲到大床的阴影处。
没过多久,那华丽的大门被推开,一个像是女性的人影走了进来。是觉察到咏月他们的动静吗,隔壁房间的上官婕妤过来查看情况了。
“女皇陛下,您好些了吗?”
她对着盖着层层帷幔的大床呼唤着,但是处在昏迷状态的女皇是不可能给她任何回复的。上官婕妤拨开帷幔,仔细查看女皇的情况。看到老妇人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之后,便离开了床边。
在上官婕妤过来的时候,咏月一边因为担心被发现而发着抖,一边小心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在一旁的李隆基也做好了随时控制住上官婕妤的准备。
但是可能是觉得一切正常,上官婕妤随即又回到了隔壁房间,咏月松了一口气。
“我刚刚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失去了站立的力气,一屁股坐在绒毯上。
近距离看到的上官婕妤毫无疑问是个美人。丰沛的黑发上插着漂亮的花簪步摇,鲜艳的红色小嘴,脸颊上还点了流行的黑痣。她在宫中是可以和太平公主争锋的存在。
“看那个模样就可以理解,她在年轻宫女之间的人气了。跟着女皇出席朝政的时候,则是穿着男装——”
被上官婕妤吸引注意力的咏月突然抬起头来。因为李隆基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就在极近的距离一直盯着她看。
“……干吗?”
咏月也是年轻女孩子,被年轻的男人在这么近的距离一直盯着看,不可能没有任何感觉。但是对方是宗室——是女皇的孙子。
“没有,我刚刚有一瞬间觉得你的容貌有点像谁——”
他用充满疑惑的声音,含糊地说了这句话。
“如果你没有这些雀斑的话——”
“请不要提雀斑的事。对于女性的容貌评头论足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行为。”
冷淡地说完这句话,咏月挥手甩开了李隆基朝她伸过来的手。
然后她开始慢慢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一边祈祷着对方不要因为这些令人不快的态度和故意岔开的话题而觉得她十分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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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为什么只要你跟着,我就可以去往壶中所映照出来的地方呢?”
在上官婕妤离开的这段时间内,他们总算找到空隙离开了女皇的寝室,躲进了一间置物间。咏月一边寻找着壶,一边问出了自己内心的疑问。
“我一个人想回迎仙宫的时候,想借用壶中术却只是弄湿了自己的手,根本就不成功呢。”
李隆基躲在门后面,一边窥探走廊上的情况,一边轻描淡写地回答说。
“是意志的强弱吧。”
“意志?”
“你究竟有多想去那个地方的意志。而且一开始看到你的手凭空出现在半空中的时候,我就觉得肯定是什么方术。我就想,绝对不会让你跑掉,所以才可以把你抓了出来。”
“原来如此……”
所以他是这么想要来到长生殿啊。
而且在看到半空中悬浮的手就第一时间想到是某种方术,不愧是方术痴。
(如果是普通人,肯定会觉得很可怕,想离远一些。而这个人却是好奇心战胜了一切呢。)
但是就是因为这个好奇心,咏月今天可是倒了大霉。她不过也就是按照平时那样想暗戳戳地偷窥一下的,却完全被这家伙给卷进一系列不得了的事件里。
“一口一个我是‘壶痴’,你不也是对方术有着特别的关注吗?”
她话里有话地指责他是方术痴,没想到李隆基听了这句话,还很得意地摇着头纠正她的说法。
“我追求的可不是方术。我追求的,是‘道’。”
“道?”
“‘道’是宇宙中普遍存在的真理。即是说,它无形无相,它无体无有。方术不过是让我们和‘道’合二为一的一部分罢了。”
“对不起,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咏月皱起眉,她根本理解不了李隆基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即是说,‘道’是超越一切礼义的天道和人道。道生万物。”
“……额,这个,如果你能说的更简单一些就更好了。”
不行了。越来越混乱了。
“这不是用语言可以描述的东西。‘道’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哈……”
这是什么鬼——但是当她在斟酌着用什么词语来附和他时,李隆基却十分烦躁地开始大吼大叫。
“你、为、什、么、还是不懂呢?!话说回来,你连这个都不懂,为什么却可以学会壶中术啊?”
就算被这么说了,他的话语还是像水中花镜中月,根本完全抓不住真意,完全理解不了。
“混账啊……那种德行居然也能学会壶中术,这个世道是多么不公平……”
李隆基一副无法接受的模样开始嘟嘟囔囔。看起来身为方术痴的李隆基十分嫉妒可以自由运用壶中术的咏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咏月耸了耸肩膀,把李隆基扔在一边继续在置物间里寻找壶的存在。现在可不是关心方术痴的时候。
长生殿作为女皇的寝宫来说,里面的人是相当的少。可是在寝宫出入口和宫殿的周围却有大量的侍卫在巡逻着,想要离开这里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李隆基在离开女皇寝室的时候就命令咏月去寻找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咏月并不像他那样,拥有只要找到壶就可以轻松地跑到外面的想法。
(不知道这种好运气还能持续到什么时候。这家伙的想法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谱……)
虽然她是一百个不赞同,但是因为没有找到可以替代的更好方案,所以目前只能依他命令行事。
“话说回来,我肚子饿了。”
她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起来,咏月用手按着肚子,叹了口气。
她今天不过才吃了早饭,如果一直在这个地方待下去,恐怕就会错过晚饭了。
“说的也是。刚才把那些放在女皇寝室里的点心吃了该多好啊。”
李隆基也同样地用手压着肚子,开始自言自语。
“但是还真是奇怪啊。从刚才开始我们几乎都要把这个屋子翻个底朝天了,但是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壶的存在。”
李隆基终于恢复了冷静,他歪着头思考了起来。
“说的也是呢。这个屋子里有瓶子也有碗,但是居然没有一个壶呢。”
虽然瓶子和碗都可以装水,但是壶拥有比它们都要大的壶身,在壶口处却缩成了一个小口。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拿了一个瓶子做了实验,但是却根本无法在水面显示出任何画面。
迎仙宫内保管着大量的壶,这一点身为陶瓷器管理人的咏月是一清二楚的。但是女皇却似乎没有在长生殿使用壶的迹象,就连装饰用的壶都没有。
(简直就像是把壶彻底排除在寝宫之外一样。)
咏月注意到这一点,她有些慌了。
“这要怎么办……如果这么下去,那真的就赶不上熄灯时间了……”
这里没有要找的东西,他们走出置物间。走廊上的灯笼已经被点亮了。冬天日落得很早。再这么下去,他们可能就要在长生殿里过夜了。
虽然她刚才因为在迎仙宫外面而感到忧心忡忡,现在回到迎仙宫,却被困在长生殿里也是同样的麻烦事。一旦她的失踪暴露了,宫里会掀起新一轮的搜查,被找到的时候还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追究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这样吧,我来制造一些骚乱,你就趁机逃出去吧。”
就在咏月想着,都怪你把我扯进来才有这些破事,一边对他翻着白眼的时候。李隆基似乎感到了一点责任感,然后他就提出了这个主意。
“你这么做没问题吗?”
“应该会有办法的吧。”
“因为你刚刚说,就算是宗室子弟也会被斩首的呀。”
“到时候我就尽可能地大闹一场,把外面巡逻的李多祚给叫进来。到那个时候,他发现女皇的身体状况之后就一切好说了。那可是十分忠义的男人,如果可以成为同伴的话,我就放一百个心了。”
又是这么不靠谱的说辞,但是真要说起来,让咏月困在长生殿,也是这个李隆基一手造成的。
“那么,就拜托你——”
就在咏月毫不客气地想要答应他的提议时。
“有人来了——”
李隆基注意到有人往这边来了,赶紧抓住咏月的手塞住她的嘴。被压在墙上的咏月注意到走廊的尽头经过的那个人,她震惊地张大了眼睛。
“怎么了?”
“刚才过去的那个人——”
是她看错了吗。
手脚重获自由的咏月没来得及对李隆基说明便冲向了走廊。然后她躲在拐角处,窥探着那个人所去的方向。
“为什么……?”
为什么柚铃会在这里?
她和咏月都是迎仙宫最下层的奴婢,应该是禁止出入长生殿的。
“她是你的熟人吗?”
李隆基追上来问了这一句。咏月点点头。
在有着不祥预感的咏月面前,柚铃东张西望地注意着四周,然后进了一间屋子。咏月对那扇门有印象。她用壶中术偷窥长生殿的时候,曾经无数次看到过这扇门。
“喂!”
不会吧——!咏月赶紧冲上前,丝毫不顾李隆基的阻拦。

*******************************************************

“总算能见到您了。见不到您的时候,那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咏月偷偷从门缝间窥探屋内的情况,这时候她听到了柚铃的声音。
因为柚铃背对着大门,所以看不到她此时到底是一副怎样的表情。但是刚刚柚铃的声音,是咏月不曾听闻过的柔媚。
这时,有人从屋子深处走了过来。看着那张身为男性却细皮嫩肉的脸孔,咏月瞪大了眼睛。
(张昌宗——!)
这个穿着金丝襕衫的男人,正是身为女皇男宠的张氏兄弟中的弟弟——张昌宗。
这个及其靠近女皇寝室的屋子就是他的房间。咏月好几次从壶里目睹他将好几名宫女带进这间屋子。
(但是,为什么偏偏是柚铃……)
在无法接受这个冲击的咏月面前,这两个人抱在了一起,热烈地接了吻。
【我才不要呢!这么年轻就要常伴青灯古佛,在那里孤苦终老!
咏月想起今天早上柚铃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十分惊讶。没想到她为了离开宫廷,一直想让自己入得了那些大人物们的眼。
(但是她居然去找张昌宗——!)
什么时候这两个人就变成这种关系了呢?明明那个男人根本不值得信任啊——。
【事实上只要有宫女失踪,我就派人在宫外各个角落都搜了个遍,但是却一无所获。
如果李隆基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就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怎样才能劝说柚铃离开张昌宗呢?在一片剧烈的头疼耳鸣中,咏月开始绞尽脑汁地想着。
“诶,那家伙身为男宠,竟然对其他宫女下手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利用自己的身高挤在咏月头顶上偷窥室内情形的李隆基嘲讽地低语着。
“你啊,哪怕有偷窥的兴趣,但是像这样直接偷看别人谈情说爱也是要有点节操的。”
“您想到哪去了!”
虽然心里明白这家伙仅仅是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是那随时可能要吹起口哨一般的轻浮态度却让咏月很不爽。她狠狠地瞪了李隆基一眼。
“张昌宗大人。您什么时候可以带我离开这座迎仙宫啊。万一女皇陛下驾崩了,那我就不得不被遣入寺庙了。这样我就离张昌宗大人越来越远了呀。”
想继续怒斥李隆基的咏月听到屋内传来的柚铃的声音,又将注意力转了回去。
“刚才孙尚寝就在盘问我前天的踪迹,难不成,她在怀疑我和张昌宗大人私会了吗……”
柚铃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张昌宗的胸口上,十分不安地说。
“你有和别人说我们的事吗?”
“没有!”
柚铃连忙摇头否认。
“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和别人提过!”
“这样。但是,这种事情还是宜早不宜迟呀。”
咏月这时才注意到,在张昌宗身后的地面上出现了像是黑雾一样的东西。
(那是什么?)
黑雾慢慢接近了屋内的两人,缠住了柚铃的双脚。但是一心只看着眼前的情郎的柚铃却根本没有发觉这点。她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用着甜蜜的声音对着张昌宗细细低语着。
“宜早不宜迟?那么,您是会带我离开此地吧?”
“离开?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呢?”
“诶?”
柚铃对张昌宗的话感到十分疑惑。刚才还在地面上游动的黑雾突然包裹住柚铃的身体。
“——!”
事发突然,柚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不知道那黑雾究竟做了什么,她便倒在了地板上。
“这是什么……?救救我,张昌宗大人——”
但是她恳求的对象却用一副和刚才那深情款款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的冰冷的声音对她说道。
“我凭什么要和一介宫奴一起私奔呢?还要在女皇陛下随时都有可能驾崩的,这个节骨眼上?”
“什么……”
看着已经傻掉的柚铃,咏月握紧了拳头。
身为犯官家眷而被没入宫廷的柚铃虽然有点情绪化,但是却是一个十分有人情味的人。几年前咏月刚入宫的时候,她就十分照顾咏月。
咏月因为不通人情世故,几乎被所有人排挤的时候,唯一亲切待她的就是柚铃。而且对于几乎没有同龄的朋友的咏月而言,开朗的柚铃的存在就是一种救赎。
“好难受——”
像是无法呼吸一般,柚铃抓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地喘着气。咏月看不下去了,猛然地推开房间的门。
“你个蠢货!”
“柚铃!”
虽然她听到李隆基不满的嘀咕声,但是咏月还是奋不顾身地冲到了柚铃身边。但是无论怎么去抓开缠绕在她身上的黑雾,咏月的手在碰到它的那瞬间便化为烟雾散开,根本无法碰触分毫。
“你在干吗?我以前没见过你呢。”
张昌宗惊讶于突然出现的咏月,但是随即又摆出一副厌烦的傲慢神情,轻蔑地看着她。
“你想对柚铃做什么?!这个黑雾又是什么?!”
这时候的柚铃已经失去意识瘫软在地。看着愤怒的咏月,张昌宗用鼻子笑了一下,说道。
“真是愚蠢的家伙。如果你没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还是可以活的久一点的。不过反正是最下贱的宫奴,死了也不足挂齿。”
“……你是柚铃的情郎吧?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情郎?区区一介宫奴,还想让我当她的情郎?真是痴心妄想。”
“你说什么……”
咏月对张昌宗的话十分震惊。
“你们这些贱婢,不过就是食材罢了。不过善良的我可怜你们,死之前都不知道男人的滋味,所以就稍微陪你们玩了一下。”
“食材——?”
这时候盘旋在柚铃身边的黑雾又开始蔓延开来。
“喂,现在食材变为两个人了。连骨带皮地给我吃干净吧!”
话音刚落,黑雾朝她们袭来。咏月瞬间就像落进了阴影之中,眼前一片黑暗。
“什么……?”
她感觉自己的肩膀一片沉重,黑色的影子在一瞬间将她包裹住。在脖子被缠上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像被人掐住咽喉一般无法呼吸。
(喘不过气——)
就在她拼命挣扎的当口。
“什么人!”
张昌宗的声音刚落下,李隆基便拔出剑冲进屋子。被张昌宗知道他躲在长生殿会很麻烦吧。李隆基用布蒙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对任何喝问保持着沉默。
但是他的剑在碰到缠绕咏月身躯的黑雾时,剑刃却径直穿透了黑雾,无法伤到其一分一毫。
“这是什么?!”
李隆基对这意外的情形感到抓狂。就在此时,那黑色雾霭一般的东西化为一条长蛇,朝李隆基冲了过来。
“这该如何是好!”
即使身为郡王,他也是会一点剑术的。但是面对没有实体的黑雾,就算会多么精湛的剑术也是无济于事。
对着已经无法动弹的李隆基,像是想要确认他的身份一般,张昌宗的手伸向了蒙住他面孔的那块布。李隆基一边艰难地喘着气,一边用力地挥出手上的剑。张昌宗的小指尖似乎被砍到了,惨叫了一声。
“杀了他!杀了这个男的!”
李隆基无视情绪激动、捂着手指头的张昌宗,抓住了咏月的手腕。
“我们走!”
“怎么走!?”
“这里也没有壶吗?”
李隆基环视周围,十分烦躁地叫道。
“如果有的话,我干嘛这么辛苦啊!”
咏月也很伤脑筋。如果现在有壶的话,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借此机会离开了。
(这么下去的话,就全完了——)
咏月的手无意间碰到了挂在腰间的那只养父交给她的葫芦。此时,咏月便想起了当时拿到葫芦时,养父的话语。
【如果你在宫里遇上了真正的麻烦,不得不逃的时候,就拔起这个壶塞吧。
(现在这个情形,肯定就是他说的那个时候——)
咏月紧紧咬住嘴唇,抓住柚铃的手,对着李隆基说。
“请抓紧我!”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拉开了葫芦的塞子。



壶中天地




神龙革命




两位公主




终章




电子版特别番外 壶中之祸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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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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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x虛無空空X 皇帝
感謝分享

3 年前 0 回復

深海之雪 王爵
没有恋爱元素我就放心了,不过要是有百合就好了

3 年前 0 回復

74kb 子爵
感谢分享

3 年前 0 回復

qtaaa3 平民
有点意思

3 年前 0 回復

雾雨香霖子 勳爵
很可爱的小说

3 年前 0 回復

雾雨香霖子 勳爵
没有恋爱要素,哭了。当做冒险,推理小说看吧

3 年前 0 回復

ssms 王爵
感谢分享

3 年前 0 回復

清楚祭 騎士
针不戳

3 年前 0 回復

huzh1997116 王爵
没有任何恋爱要素的吗

3 年前 0 回復

唐谧 勳爵
中国史类的一旦写不好可是要被喷的,,,,嘛,不过这种题材好有意思的亚子!感谢分享和翻译~

3 年前 0 回復

Tsuna42 伯爵
🉑

3 年前 0 回復

74kb 子爵
感谢分享

3 年前 0 回復

983775680 王爵
唐代的那些荒唐的ll史怕是比野史更要不堪入目 谢谢分享

3 年前 0 回復

AptxAnge 子爵
真不戳,谢谢大佬

3 年前 0 回復

Lisbeth 子爵
即使身为郡王,他也是会一点剑术的——不是吧,李隆基年轻的时候超能打的吧……先是和太平公主合作诛杀韦后,后是诛杀太平公主,都是他一手领兵的。

3 年前 2 回復

丨蒂亚酱丨 侯爵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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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々山 子爵
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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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君 子爵
好家伙看名字我以为国人写的😂

3 年前 0 回復

静云儿 皇帝
我喜欢

3 年前 0 回復

74kb 子爵
感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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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mesama 侯爵
DI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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