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文库nex][TSDM轻译组][河野裕]道别的方法,我不愿知晓 THEME OF THE WATER & BISCUIT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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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别的方法,我不愿知晓

THEME OF THE WATER & BISCUIT

3



封面&插图








简介

  孤独,又孤高。
  这,就是架见崎的最强玩家。

  有这么一个男人,他每天重复同样的行动:起床,看报纸,在检票口等待电车。月生亘辉,被称为架见崎最强的人物。对这样的强者,两大势力终于行动。组织内派阀斗争不断的“PORT”;因实质领导者更迭还不稳定的“平稳之国”。在彼此谋略交错的共同战线前,香屋步在害怕什么,思考什么,又能找到怎样的真相?与死亡和泪水比邻的青春,架见崎系列,第三弹。





  作者:河野裕

  翻译:真霄蜗牛
  图源:真霄蜗牛
      嵌字:聿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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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你知道最好的毒药是哪种吗?
一个男人如是说道。那个男人名叫月生亘辉。
但毒药还分好坏吗?具体标准要看情况了。如果想杀人,最好是无色无味的毒药,只要少量足以致命。但如果用来自杀,味道越糟越好,那样说不定能忍不住吐出来,打消自杀的念头。或者干脆毒药都用假货,换成完全无害的水。
香屋步和月生的交谈发生在上个循环,大战期间,两人单独在被废弃一般寂静无声的检票口前聊过一会儿。
关于最好的毒药,月生没有说出答案,香屋也没有问。不过他有点在意,为什么月生会说起这个话题。
在夏天耀眼的阳光下,香屋慢慢睁开眼睛。
于是,视野被蓝和白填满。用滚筒涂抹般纯粹的蓝天,巨大到让人好奇为什么还掉不下来的积雨云。香屋躺在南校舍的楼顶,望着那两件毫无恶意的东西。
——说不定,我的身体里已经渐渐染上了毒。
他心中不由得冒出这样的想法。
自从来到架见崎,香屋一直睡眠不足。因为没有能让他安心的卧室。但这一状况正在慢慢改善,不知不觉中,内心开始适应这个异常的世界。或许就连这也是毒,让恐惧感钝化的毒药。
八月的蓝天仰望起来太过耀眼,正当他觉得差不多该回教室时,一名少女忽然从视野上方探出头。
秋穗栞。她站在香屋脑袋前,探头朝这边看。
“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呢。”
听到她无奈的语气,香屋露出苦笑。
“想事情。”
“什么事?”
“圣诞节的礼物吧。”
哦哦,她不禁发出吐息似的声音。
架见崎总是停留在八月。八月三十一日过后,八月一日又会到来。
今天是香屋和秋穗来到架见崎后的第三个八月一日。但两人是十月份来到这个世界,另一边可能已经到十二月了,街上到处都是圣诞节的装饰吧。
秋穗在身旁坐下,香屋也爬起上半身。
于是,前面的街区映入眼帘。
崩坏的城镇,架见崎。其中这一带受到的损害还算轻微,虽然到处有损伤,但还有没倒的建筑,以及能开车的道路,不过其中当然没有圣诞树的影子。
抱着长裙下的双膝,秋穗小声说:
“以前每到圣诞节我总是为难,虽然还算不上讨厌。”
“为什么?”
“宣传得太久,到平安夜的时候早看腻了吧?”
“有道理。”
“但是来到这里,我开始觉得那样也不错,那种毫无新意的日常。”
“原本我就最喜欢那样。”
秋穗转过头来。
“圣诞节你想要什么?”
“嗯?”
“你刚才不是在想礼物的事吗。”
“我想要的从来都是安全的日子。”
“这个愿望对圣诞老人来说压力太大了吧。”
“那就月生。”
架见崎最强的人,而且恐怕没打算成为这场游戏的胜者,香屋真的很想得到他。就连最新款的游戏机,或是高配置的手机,都不如月生有吸引力。
不过,在八月不断循环的架见崎,肯定没有什么圣诞老人吧。那么要怎么做才能得到无比强大的月生——不,就算不是他,如果想得到一个人,要怎么做才好?
香屋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必须小心谨慎,可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先来对一下答案吧。”
秋穗听了点点头。
“白猫小姐喜欢的颜色,是绿色。”
香屋步拥有只能在循环时使用的能力。

        *

其能力的描述如下:

【能力名/Q&A  1000P(消费)】
每月一次,能力者与管理者会面时可以使用。
管理者需对能力者提出的问题给出正确回答。
对每个问题,能力者需消费管理者设定的点数。
通过将回答限定为“是”或“否”可减少所需点数。
对同一个问题,管理者不得增加一度声明的所需点数。此外,设定的所需点数不得超过架见崎的点数总和。
此能力的获得者将无法再进行能力的获得与强化。

此能力使用步骤如下:
一、能力者提出候选问题,最多五个。
二、管理者对每个候选问题分别声明所需点数。
三、能力者从候选中选择问题。只要所持点数允许,可以选择多个。
四、管理者进行回答,能力者消费所需点数。

        *

香屋坐在钢管椅上,望着五枚卡片,上面显示出香屋的提问,以及青蛙为提问设定的所需点数。

·第零类假象是什么? 6900P
·尤里对我说的所有谎话。 1000P
·瞒着尤里协助类人猿的玩家中,合计点数最高的人物叫什么? 4000P
·白猫喜欢的颜色是红色 YES/NO 50P
·白猫喜欢的颜色是绿色 YES/NO 100P

“好了,请选择问题。”
青蛙说着笑了。虽说他这个提线木偶一直是笑着的。
反观香屋,则皱起了眉头。很难选该买哪个问题,或者说还看不透“第零类假象”的价值。他有预感,这在架见崎说不定是非常有意义的提问,但这么来看又有点便宜过头了。
至少月生似乎知道这个词的意义。
——那么,就有些危险。
香屋想要的,是足以与PORT和尤里交涉的筹码。
如果不保证这点,就要被Toma超过太多,所以最糟的情况是花高额点数得到情报,结果是尤里早就知道的内容。
香屋开了口。
“白猫小姐喜欢的颜色是红色吗?”
青蛙摇头。
“不是的。”
“那么,白猫小姐喜欢的颜色是绿色吗?”
“是的,正是如此。”
香屋手里原本有6900P,为这两个问题拿出了150P,价格还不错。当然前提是这项能力得到了公正的对待。
尽管知道得不到正经的回答,香屋还是说了一下。
“对这种问题,答案是YES时所需点数比NO多一倍。”
就是说对于“想知道白猫喜欢的颜色”这个目的,知道答案是NO时只能排除一种可能,但如果是YES就能确定结果,那么自然是后者更有价值。按香屋的感觉,两者差距可不止两倍,但看到青蛙设定两倍点数也可以理解。毕竟猜中了要点,多少可以降点价格。
青蛙的双手被细线“刷”地向上提起。右手偏高,像是高呼万岁又没摆正姿势。
“无法回答。如果想知道,请下次提问时加入候选。”
果然只能写五个候选问题太少了,老实说真想列举十个二十个类似的问题试探倾向。只有五个,光是提出眼前必要的问题就完全不够了。
“这次能力的使用就到此为止吗?”
听青蛙确认,香屋摇头。
“还有一个。”
原本这才是重点,结果还是选了。
“瞒着尤里协助类人猿的玩家中,合计点数最高的人物叫什么?”
4000P很贵,就算在算得上豪强的大型组织,这些点数也能让新人成为中坚力量;至于在马马虎虎的小公会,足以让中坚变成王牌。但也不算贵得过头,毕竟对架见崎最强组织的会长尤里来说,这条情报他绝对不知道。
在回答之前,青蛙先做出常识性的提醒。
“很难界定怎么算是协助,这个问题只能按我们的判断来回答。”
我知道,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这点小事,应该不会降低这个问题的价值。
“符合条件的玩家名叫——”
青蛙慢慢说出一个名字。

        *

“白猫小姐喜欢的颜色是绿色。”
秋穗说道。
香屋听了点头。
“嗯,答案一样。看来确实没骗人。”
青蛙也好,白猫也好,都没有骗人。
这个关于颜色的问题,是让秋穗想的。因为如果香屋知道答案,说不定会按照“只是确认已知的情报”来处理,被设定相同点数。
自己的能力受到了公正的对待,至少在香屋眼里是这样。
——那么,下个循环要问什么已经基本确定了。
问题果然在于尤里。香屋既没和他见过面也没听过声音,只靠想象很难预测他的行动。尤里有多狡猾,多无情呢?
正在他沉思时,秋穗又说:
“那,主要的准备顺利吗?”
香屋点头。
尤里不知道的类人猿的协助者。问题的价格在自己承受范围内真是太好了。
“不过不知道能卖到什么价。”
“况且想坐上谈判桌就很有难度了。”
“那方面我去拜托白猫小姐。”
如果是她的联络,尤里也不会无视吧。
“哦?你什么时候和白猫小姐这么要好了?”
“完全没这回事,我都没和她说过几句话。”
毕竟她很可怕,香屋尽可能想和她保持距离。
“不过呢,莉莉没能获得复活死者的能力。”
上次循环发生了一场大战,参战方除三大组织——PORT、平稳之国、架见崎站南检票口前以外,还有三色猫帝国和Bulldogs,再加上电影俱乐部也插了一脚。然后,很多人死了,其中包括黑猫。
白猫侵入平稳之国腹地,却在会长莉莉面前掉头离开,其原因便是莉莉承诺会获得复活死者的能力。白猫希望黑猫复活。
“Toma联系我,说已经有人获得了类似的‘其他’能力。就用这个理由让白猫小姐联系PORT。”
原来如此,秋穗轻声说道。
虽然不知道复活死者的能力在哪里,但估计价格不菲,那么就不应该在小公会的手上。而豪强之中,平稳可以排除,不然Toma应该会知道。也不像是普通中坚水平的公会,他们应该没法在平稳之国的检索下还能隐藏情报。
——符合条件的,也就是PORT了。
或者是月生偷偷捏在手里。但只有一个人的公会带着复活能力很不自然,如果连那种可能都要考虑,就什么都没法判断了。果然重点还是PORT,如果PORT没有,可能性更大的不是月生,而是Toma在骗人。
香屋站起身,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我接下来要去和可怕的人谈谈,你可得来帮忙。”
“帮你做什么?”
“总之先要有个能让我躲在背后的人。”
“我才不要。”
尽管嘴上冷淡地回答,秋穗也站起身来。
在下个循环恐怕将有一场大战。表面上只是平稳和PORT以月生的点数为目的联手发动战争,但背地里恐怕有更多人的心思牵扯其中。
在那以前,必须尽可能做好准备。
不是平稳,不是PORT。也不是Toma或尤里。
而是香屋步为了得到月生的准备。

第一话 没有人还在意硬币



        1

目前,电影俱乐部处于前所未有的安定立场。
与其相邻的是三色猫帝国和平稳之国。二者与电影院相比都显得庞大无比,但电影院与三色猫关系良好,这得益于上个循环Kido和黑猫的并肩作战。
另一方面,平稳之国实质的支配者换成Toma,如今注意力主要放在内政上。虽然摸不透她的想法,但就算Toma想得到电影院,也不会选择交战这一手段,而是以尽量不让双方受到损害的前提下把事情办妥。如今,电影俱乐部和平稳之国间的领土问题——以前战斗时电影俱乐部的领土以飞地形式侵入平稳之国——也在上个循环末得到解决。双方互相交换了电影俱乐部占据的平稳之国领土与平稳之国吞并的原Tricolore领土。
Toma管理下的平稳之国基本上理性而友好,因此暂时逃进三色猫帝国的电影俱乐部成员已经回到了原本作为据点的电影院,只有香屋步和秋穗栞两人例外。
香屋是作为对Toma的人质被白猫抓住,等黑猫复活才会被放走。就香屋自己而言,还挺中意这个立场,因重要的目的被当成人质还算安全。虽然没法自由行动有些不便,但如果只看“在三色猫帝国里被白猫保护”这点,就像深闺里的公主一样。
而秋穗则是自由自在地往返于三色猫帝国和电影俱乐部的领土。非要说的话,她更倾向于待在三色猫那边,因为伙食质量更高。
“要不然你加入我们好了。”
黑焦说道。
他是三色猫帝国的三个掌权者——现在黑猫不在,所以是两个掌权者之一。而会长白猫不干活,公会内部的杂务由他一人包揽,脸上显得疲惫。
秋穗毫不在意地回答:
“我都可以,你去和Kido先生他们谈谈吧。”
无论所属于哪边,三色猫和电影院都不会攻击秋穗吧。她基本人畜无害,本性非常温柔,所以除非由于无聊的嫉妒心理,否则不会受到敌视。香屋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到她这样子,心里有点羡慕。
香屋和秋穗来到学校的医务室。白猫横躺在床上,黑焦就站在她身旁。白猫右手按着额头说:
“报告我听了。”
声音很不愉快。
哎,也难怪,毕竟平稳之国没能守约。在她洁白的手腕后面,看着香屋的眼神显得粗暴。
“烦死了,要不切一根人质的指头送过去吧。”
虽然知道她不是认真的,但白猫果然很可怕。无论自己受伤还是其他人受伤,她都显得毫不关心。
香屋怕得发抖,但还是无视白猫的话继续开口。Toma——话没说出口,又换成了她在架见崎使用的名字。
“Water不喜欢违背诺言,肯定在寻找让黑猫小姐复活的能力。”
不过她只是不喜欢,该违背时也会违背。但那家伙好像还挺喜欢白猫,这次应该信得过。
由于与黑猫的再会延期,白猫果然显得丧气,她提不起劲地朝医务室天花板看去。
“黑焦,要是你,能找到复活死者的能力者吗?”
黑焦眯起眼睛。
“不知道。”
“那就给我找到你知道为止。”
“成本相当高。”
“不用管价格,需要的话就拿我的点数。”
“不只要靠点数,还要做好与PORT交手的心理准备,这等于说是要做好三色猫帝国灭亡的准备。”
果然,黑焦也觉得有复活能力的组织多半是PORT。而且,要检索那个组织的内情风险很高。
“要是我们和PORT打会怎么样?”
白猫淡淡地问道。
“只有那里,只有那里和月生,我们不该出手。”
“比我还强?”
“月生肯定比你强。而且PORT是另一种性质,他们对能力的理解恐怕比其他任何架见崎的组织更深。”
“什么意思?”
“就是只靠蛮力无法战胜的对手。”
“哦,所以呢?”
“所以什么?”
“我有没有权利用这个公会去打一场败仗?”
黑焦笑了。
“当然有了。但还太早,暂时先期待一下Water吧。”
白猫对架见崎适应过头了。如果目的是与黑猫再会,那么白猫自身的安全就和黑猫的复活同等重要,要是她随便把命丢了就难办了。说难听点香屋会失去挡箭牌,而且他单纯不喜欢这种思想。
香屋躲在秋穗背后说:
“没必要偷偷刺探PORT吧,光明正大地问就行。”
如果只是问“你们有能让人复活的能力吗?”,并不会发生战争。靠对话能解决的问题却非要挑起争端就太蠢了。
黑焦摸着下巴,朝香屋看过来。与黑焦相比,秋穗太矮了,不足以完全挡住他的视线。
“光问倒是免费,但他们不会毫无条件地公开自己的能力吧。”
“我能准备有同等价值的东西。”
与其说是对PORT,不如说是对尤里。瞒着他协助类人猿的人的名字应该是有价值的,再加上香屋的能力,还能把那个价值抬得更高。
“请允许我和尤里交涉。通话和信件,哪个更安全?”
白猫从床上起身,眯起困倦的眼睛,但瞪着香屋的眼神依然凶狠。
“你有什么目的?”
香屋愿意协助黑猫复活的理由。理由太多了。
如果可能的话,他想得到复活死者的能力,至少想知道能力在谁手上;想给三色猫帝国卖个人情;想与PORT结下友好的关系;想理解尤里;想在PORT与平稳联手瓜分月生点数的战斗中,尽可能混进自己的手牌。但这些都不需要现在说出口。
反正白猫没法轻视香屋,因为他是少数能为黑猫的复活提供具体方案的人。白猫把香屋放在眼皮下当作对Toma的人质,而在香屋来看,黑猫的存在同样是对白猫的人质。
所以尽管害怕,香屋还是能在秋穗的背后继续交涉。
“请交给我,我会和平地和PORT谈妥。”
“然后呢?”
“就只是这样,不需要报酬,不过必要的经费要你们出。”
“是说点数?”
“非要说的话,是人员。”
“什么意思?”
“请先下达许可,然后我会详细说明。”
实际上,香屋心里也还没有完全整理好计划,PORT和平稳的动向无法完全预测。但时间也不够了,必须在计划不完整的情况下采取行动,那么就必须尽可能做好全面的准备。
“你真让人不舒服。”
白猫说道。
“是吗?”
“老实回答啊,你在架见崎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只有一个。
“我很胆小的,所以想要安全。”
胆小鬼的骄傲,就是不断证明恐惧感的价值,换句话说,是和平的日常生活的价值。
“随你怎么干吧。”
白猫轻声咋舌,嘀咕了一句,然后抓住随意丢在床上的终端,眼神落在屏幕上。
最近,时常能看到她这副样子。屏幕上显示的是三色猫帝国的公会数据,但死亡的黑猫已经被移出了成员名单。
白猫像自残一样,望着没有黑猫名字的名单。

        *

兼任平稳之国的代言者和No.2实在麻烦,其中为数不多的好处,便是能在教会得到自己的房间。这间陈旧的屋子里光线昏暗,总觉得有霉味,真让人扫兴,但家具质量都很高。而且,随时能见到莉莉,还很适合叫朋友来密谈。
Toma坐在猫脚沙发上,胳膊支在扶手上撑着下巴。在Toma对面,坐着名叫紫的女性,她来到架见崎时好像是二十四岁,以Toma来看完全是大姐姐。但现在她的立场是Toma的部下,Toma自己认为她是朋友,而且相对来说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Toma低头看着一只手上的资料,自言自语般小声说:
“平稳之国意外没什么人才啊。”
这里有物资,有超过任何组织的领土面积,还有很多人员。上个循环结束时收编Bulldogs后,一定程度上填补了失去的点数——大半是名叫高路木的原No.2被击败失去的部分。但纯粹强大的人很少。
紫姑且是以Toma的部下这一身份坐在这里,所以明明没有必要,说话还是用敬语。
“说我们人才不足是您期望太高了。除了PORT,和谁打都不会输吧。”
“那是靠点数撑起来的强大。我想要的,是本身强大的人。”
比如说,架见崎的战斗中强化士是主角。使用强化时以使用者本来的性能按乘法提升能力,只要砸上高额点数,无论谁都能变强,但基础值越高效率也越高。
从这个意义来讲,三色猫帝国的白猫是非常好的人才,只需要付出点数,便能悉数转化为战斗力。与此相反,强化平庸的人会浪费点数。想让不懂得如何挥拳的人用力挥拳时不伤到自己,要在强韧方面消耗超出理论数值的点数。如果不懂战斗的策略,就需要足够强大的力量或是高价的“其他”能力来弥补差距。
但至今为止,平稳之国都没有追求优秀人才这一效率,而是以顺从为标准给与点数和地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他们为了追赶PORT的背影接收大批人员,同时又要保证内部团结。但如果想真正达到与PORT比肩,就必须进行改善。
“总之部队的会长还缺一个,必须挑出一个人才行——”
除公会本部外,平稳之国有十支部队。各部队的会长被称为圣骑士,但Toma不太喜欢,也不会用这个称呼。不管怎么说,除了本部会长莉莉外,还需要十个“算得上优秀的人才”。
在上个循环的战斗里,原No.2高路木死亡,原代言者Simon失去地位,此外还有三个曾坚定支持Simon的部队会长也被降职。Toma倒不在乎是不是Simon派,单纯认为他们的能力不足以领导一支部队,恐怕是靠和Simon打好关系才拿到的职位。这样一来,算上高路木就出现四个部队会长的空缺。
这四个位置之一给了原Bulldogs的会长,又在平稳之国内找了两个还不错的人选,但还缺一个。Toma想要一个得到大量点数后能很快熟练运用的人。
“如果看数据,就是Nick了吧。”
在Toma手上,是强制全员参加的体能测验的结果。测验中不能使用能力。Nick的综合成绩排第三,在他前面的两人已经是部队的会长了。Nick原本所持的点数就不低,而且还有带领Tricolore的经验。
但紫皱起了眉头。
“他的性格可不适合做会长。”
“是吗?我倒听说他在Tricolore挺受人仰慕的。”
“Nick人是不坏,但容易感情用事。”
“我喜欢感情用事的人啊。”
“就算你喜欢,也不能把平稳之国的部队交给一个喜欢扔下同伴单打独斗的家伙吧。”
“也是。”
如果从部队会长的标准来看,Nick最大的缺点就在于此。大概是因为太温柔了吧,他喜欢冲上前线,而且不喜欢拜托别人,总想一个人搞定一切。这是有一定能力的人身上常出现的倾向,不适合管理职位。
Toma不想把容易死的人放在容易死的位置,所以她其实没打算让Nick做会长。
Toma轻松地说出真正目的:
“那你来吧,我让Nick跟着你。”
紫是很有头脑的强化士,擅长防守,虽然数字上难以体现,但在战场上很可靠。让紫来做会长,但稍稍控制她的点数,余下的部分交给负责进攻的Nick。两人都很熟悉对方,更容易配合,而且身后有紫在,Nick也多少能更留心防守。眼下,Toma想不出比这更合适的部队了。
但紫不满地别下嘴角。
“我很不愿意。”
“就算我拜托也不行?”
“按照立场,如果是命令我就服从。”
“可是我不喜欢下命令啊。”
不过有必要还是会下。
不管怎么说,围绕紫和Nick为中心建立部队在Toma心里已经决定了,而且她有理由抓紧时间。
根据和PORT约好的内容,下个循环打算去打月生,所以必须在这个循环内整理好方案,下个循环时获得必要的能力,以万全状态应战。为此还要开很多麻烦的会议。比起和PORT的商议,在内部按自己的想法推进计划的会议更加麻烦。
尽管执着于月生的人是Simon,但毕竟关系到组织之间的问题,没法单方面撕毁上一任签下的条约。但果然月生很强,Toma想尽力让平稳之国不在这场战斗中受到损失,所以才想用到紫和Nick。
并不是因为他们强大或是聪明,只要拉上这两个人,就能免费得到一张极其强大的牌。在Toma所知范围内,那是架见崎中为数不多能够对抗月生的牌。当然只凭那张牌无法超越月生,但在某一方面足以和他抗衡。
或许下命令能让紫更轻松。
但Toma还是依照自己的喜好,决定提个更棒的建议。
“要是你愿意做会长,我就去外面招一个优秀的玩家过来帮忙。”
“总觉得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给Kido先生送什么礼物比较好呢?”
电影俱乐部的会长,Kido,被称为天才的男人。
当然,他的水平不足以对抗月生,但置身于弱小公会又太浪费了。单纯看基础值很高,恐怕超过了在平稳的体能测验中排第三的Nick。本来,可以让这样的人才承担高路木那种职责,即花费大量点数,让他在豪强组织中成为主力。
——不过嘛,他也有弱点。
喜欢赴死这个弱点。
Nick也有类似的倾向,但Kido更严重。Nick只是什么都想独自承担,而Kido简直就像是在给自己寻找一个能安然死去的地方。
所以如果Kido和高路木同时摆在面前,Toma会选择高路木,哪怕战斗的技巧相对较差,还是不容易死的人更好。
紫小声说:
“让我再考虑一下。”
“嗯,不过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喔。”
Nick和紫离开电影俱乐部后,现在已经是第九个循环,而她和Kido还有约定:十个循环内说服Nick带他回去。
下个循环。平稳之国和PORT联手向月生宣战的循环,而电影俱乐部也刚好迎来约定的期限。
紫皱起眉头。
“事到如今,请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对不起,Toma轻声说。
让她打破和Kido的约定的人,就是Toma自己。

        *

在平稳之国被关了一个月左右,总觉得身体迟钝了。
当然肉体在循环时会恢复原状,但很久不运动,意识和神经没法顺利联系在一起,因此Kido来到小路练习空击(shadowboxing)。他回忆着上个循环一同并肩战斗的黑猫的动作,并一一应对。没有使用能力的肉体极其缓慢,完全跟不上想象中的黑猫。
在大学时,Kido在业余拳击赛中拿过挺不错的成绩,已经很熟悉空击了。而且三分钟一局这个规则也让他很快适应架见崎,强化的持续时间基本上是三分钟。
——本来,射击能够颠覆点数多寡的差距。
Kido如此相信。射击的光线无疑是光速,无论强化士的水平再高,也无法靠目视来躲避,看到的时候攻击已经生效了。尽管如此还是打不中,是因为难以瞄准速度过快的对手,以及发动射击有延迟。点击终端后,射击会发出有特征的光辉,0.5秒后发动攻击。
——重点在于不断想象0.5秒后的情况。
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哪怕用刚获得的射击能力也能打中高点数的强化士。有没有效果要看威力了,但该打中的就能打中。问题不在于敌人如何行动,而是为了把敌人的行动限制在预想范围内,己方该如何下手,能准备多少扰乱对手思考的手牌。想象中的黑猫将Kido的攻击全部漂亮地躲开,点子还不够多。
——不如说,根本就不该和这种水平的强化士战斗吧。
无论射击再快,现实中还是会有无法战胜的对手。黑猫的合计点数有两万左右,而Kido将近九千P,面对点数超过自己两倍的对手实在是头疼,而且黑猫在两万P的玩家中也算很棘手的。看她的动作,就知道她原本就懂得格斗技。
三分钟内,Kido已经被想象中的黑猫杀死七次。听到放在柏油路上的闹钟发出“噼噼噼噼”的声音,Kido停下动作,一条白毛巾便飞了过来。
“谢谢。”他微笑着接住。是藤永,她背靠在旁边的建筑——电影俱乐部用做根据地的电影院墙上站在那里。
“你很积极啊。”
“活动活动更轻松啊,夜里睡得好。”
“那倒不错,但你只练怎么在前线战斗我就难办了。”
两个循环前,Kido在和Tricolore的战斗中失去了手脚,上个循环和平稳之国的战斗中还被抓走了。会长是这个状态,藤永心里自然不放心。
Kido用毛巾擦拭身上的汗。
“按香屋君的说法,我们暂时安全。”
“问题是他说的暂时能持续多久。”
“再坚持两个循环,就算达到目标了。”
这个循环,还有下个循环。只要坚持两个月,就能兑现和紫的承诺。
藤永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先不说紫,我们没有相信Nick的根据。”
“是吗?”
从Kido来看,Nick的想法还不难想象。他率领Tricolore和电影俱乐部战斗,是为了保护紫吧,因为他必须尽全力向平稳证明自己有做棋子的价值。至于紫就不清楚了。Kido就是被紫抓到平稳之国的,当然这件事他没和藤永说。
——紫也有什么缘故吧。
总之,Kido先这么说服自己。但那个缘故具体是什么?
藤永犹豫地开口:
“要是那两个人能在平稳之国活下去,感觉也不错。”
“嗯,拘泥于银缘先生还在时电影俱乐部的模样,是我的任性。”
“这我倒也一样——”
银缘。电影俱乐部的初代会长,对Kido来说相当于“家人”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本身。Kido始终在追求那个人还在时的电影俱乐部,尽管他明白已经永远无法再得到。
藤永欲言又止,但还是继续说:
“或许我们也是时候决定要跟着哪边了。”
“平稳或者PORT?”
“是的,总觉得最近架见崎到处不安稳。”
这点肯定无论哪个组织都有所体会吧。上个循环发生了一场大战,PORT,平稳之国,月生,并称“三大”的组织全部参战。平稳姑且不论,PORT和月生有动作令人震惊。按架见崎共通的认识,PORT忙于内部权力斗争脱不开身,月生只会旁观整场游戏。
“你觉得应该跟着哪边?”
“相比而言PORT更安全,但是。”
“平稳那儿有Nick和紫在。”
“嗯,是吧。”
对Kido而言,这个二选一的结果显而易见。
他无法与那两个人敌对,而且和PORT还有私仇。过去他们和PORT有过争端,不过只有一次,那是Nick和紫离开电影院俱乐部前不久的事了。
Kido“呼”地叹了口气,换了个心情。
“麻烦事就等下个循环再思考吧。”
藤永露出苦笑。
“拖到下个循环有什么变化吗?”
那还用问。
“Nick和紫会回来。”
“你还相信这件事啊?”
“当然了。”
紫亲手把Kido抓到平稳之国时,她在想什么?如今又在想象怎样的未来?尽管不清楚,但Kido不愿怀疑她。相比之下,始终相信对方但最后没能顺利做成的时候心情更轻松。
——这话要是被香屋君听到,估计要挨骂吧。
不知为什么,Kido总是思考他的事情。那个少年仿佛把弱小之处拼凑在一起,将其变成强大,怎么看都和架见崎显得格格不入。
想必,自己和他的思维方式从根本上存在龃龉,可又提不起反驳的念头。自己已经被他的思想传染,仿佛在心中搭起了全新的思考回路。
Kido很中意香屋步。

        *

午饭的时间,有个稀奇的客人来访。
来之前不事先预约实在没礼貌,但尤里告诉Tallyho要恭敬地招待,于是现在桌上摆着两人份的午饭。更科粉[注]做的纯白色荞麦面,还有刚炸好的天妇罗。
[译注:磨制荞麦粉时,起初最中心的部分被磨成粉,其次是胚乳、胚芽等部分,最后是靠近外壳的部分。其中最中心磨出的被称为更科粉,在三个阶段中颜色最白,弹性及口感很好。]
桌对面坐着来客——类人猿。两人举起盛着矿泉水的玻璃杯,形式上碰了碰杯。
类人猿这个男人身材像块巨石,个子大约一百七十公分,但不是个瘦竹竿,身上既有肌肉也有赘肉。整体圆滚滚的身体被晒得发黑。尽管相貌平平,但对服装很讲究,一套条纹西装穿得利落合身。
类人猿露出莫名油腻的笑容。
“真不赖,你连对手喜欢吃什么都知道啊。”
“不是我,是部下很优秀。”
有来客时,菜单基本交给Tallyho决定。如果是真正重要的客人,有时也会由尤里指定,但这么做是不是真的有效率就要画个问号了,感觉这些交给Tallyho就没错。
类人猿把面条吸得汤汁四溅,在白色的桌布上留下痕迹,交差两根筷子捞面条的动作也显得蹩脚。“味道不错啊。”他吃得一脸满足,不过既然穿西装,就不能注意一下自己的礼仪吗?
在尤里来看,类人猿这个男人几乎和自己完全相反。
比如服装都是如此。今天尤里没打算和谁会面,所以穿着轻便的T恤和牛仔裤,而筷子用得文雅。按照吃荞麦面的规矩,他也是吸着吃,但时刻在意举止,免得显得粗鲁,决定每次把面沾进面汤的比例也不是口味,而是下口时的仪表。
类人猿把大虾的天妇罗连尾巴一起吃下,然后开口。
“我是来说下个月的大事。”
“下个月的哪件大事?”
“哪有那么多大事。”
“倒也不是,一旦做了PORT的会长,还挺忙碌的。”
比如说,下个月准备庆祝新年。架见崎总是停在八月,但现实——虽然不知道这么说准不准确,总之玩家们原来的世界——和这里的时间在一定程度上还是有关联的。那边在将下个月迎来新年。
说有“一定程度”的关联,单纯是因为天数对不上。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闰年三百六十六天。但在重复度过八月的架见崎,十二个循环有三百七十二天。本来每年会错开七天左右,但从和新人确认的结果来看,实际上两边的时间并没有错开。
不管怎么说,对PORT而言庆祝新年很重要。这里有大批不参加战斗的成员,在那些被称为市民的人群中,点数以货币形式流通,每1P价值大约一千日元。
PORT从来不愁没东西可卖,每次循环都会产生新的。另一方面,每个循环都会给市民分发点数,要是有人一直攒着不放,组织的战斗力就要降低了,所以必须顺利回收。为此,这个循环的圣诞节和下个循环的新年活动要办得热热闹闹的。虽然也有类似税金的制度,就算放着不管情况也不会太糟糕,但创造让他们主动交出点数的机会更有利于组织的运营。
不过类人猿似乎对PORT的荷包没有兴趣。
“要说下个月的大事,就是月生战和选举吧。”
他一边吸荞麦面,一边随意地说道。
在尤里来看,那的确是两件大事。
“只是规规矩矩地把事情办完,你要是有什么建议就提到圆桌上去。”
“我才不去呢,麻烦。开会的时候人越少越好。”
“确实。我就听听吧。”
“先说月生战。把我的部队派到前线去,没问题吧?”
“没人会反对吧。真是勤劳。”
“是你偷懒太厉害了。”
倒不是,我还挺勤劳的。
不过尤里没有这么回答。
“做到一个大组织的领导,偷懒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哦?怎么说?”
“要是上面干活,下面也不能停,而且比上面辛苦一倍,再下面还要继续加倍。领导干劲太足,只会拖垮整个组织。”
“也有的工作只靠上边的人解决。”
“组织的存在就是为了尽量避免这种情况。优秀的领导把工作分给下属,相对地会告诉他们如何用最省事的办法解决问题。”
“你总是这么讲效率。”
“是吗?不过我确实想追求效率。”
“我就是说不喜欢这个效率啊,上次选举本来应该是我赢的。”
在PORT,每十个循环会进行选举。十个循环这一间隔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凭感觉定下的惯例,现在已经没法改了。尤里倒是主张应该改成十二个循环,按每年一次来办更方便安排日程,也能用作从平民那儿回收点数的借口。像这次,新年和选举撞到一起就很没效率,可是还在任期的会长要求延长时间很容易招致不满,怎么也没法说服议会。
有权投票选出会长的,也是那个议会。
由九名议员组成的圆桌。PORT——Philosopher of the Round Table这一名称被解释为贤者的圆桌,由来便是这九人的议会。
由议员进行投票,在议员当中选出PORT的会长。
担任议员的九个人说白了就是PORT的大股东。PORT成立时,发行了所有成员都能购买的股票,由于规定“组织由持股最多的九名成员来运营”,股票卖得还不错,而由此得到的点数中一部分成了市民手上的货币,其他大部分则成了兵力。
拿出高额点数的九人在PORT内得到了权利,所有人都成为有权坐在圆桌上的议员,并各自拥有部队,组织内的事几乎由这九个人决定。如果新的大股东出现,议员也会更替,但是否加发股票也由议会决定,除非情况特殊,议会的成员不会有变动。但换个角度来说,情况特殊时该换还是会换。
类人猿笑得莫名乐在其中。
“不是我就是你。上次选举时给谁投票也是二选一。”
“是吗?不管怎么说,我已经拿到五票了。”
除尤里自己的一票,还有四票。只要确保这些。PORT会长的位置就到手了。
“如果不出意外,本来应该是我六你三的结果。”
“那是你以为的情况,事实可不是。”
“要是临选举前那两个人没死就是我赢了。”
类人猿的说法某种程度上没错。
临近上次选举前,类人猿派的议员死了两个,于是根据股票的持有率选出了两个新议员。其中一个是个怪人,原本持有大量股票却离开组织;另一个是脚踏实地努力积攒点数买股票的人。怪人名叫Ido,努力的人名叫Tallyho。
“少了两个人,又多了两个人。我少了两张票,你多了两张,结果就是五对四。做事很有效率嘛,尤里。”
“别这么夸我,真不好意思。”
“同一招别想再用第二次,我按现在PORT股票的持有率列了清单,要是下次再缺议员,就按这个清单选新的,到选举前有变动也不算数。”
“这可得和议会说,我没权利决定。”
“议会肯定能通过,毕竟是为了保命。”
上次是类人猿考虑得太简单了。首先让Tallyho成为议员就是失误,那时他以为就算尤里有Tallyho的一票,自己也能五对四获胜。要是再缺一个人,新选出的议员应该是类人猿一派的,所以他很害怕同伙的背叛,顾不上拉拢从外面回来的大股东——Ido。在尤里来看,类人猿显得相当滑稽。
“你觉得现在票数的比例怎么样?”
闻此,尤里歪头思考。
“不好说啊,投票都是按各议员自己的意愿。”
“嗯没错,但关于选举活动就没有限制了。”
“嗯,随便自由发挥。”
“打月生的时候我去站到最前线,但相应地让我见Pan。”
Pan。九名议员之一——俗称未确认的Pan。
和Ido一样,Pan也是个怪人。她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召开议会时也一直缺席,PORT里几乎没人知道怎么见到她。除了本人和尤里外,还有其他人吗?要是Ido有兴趣,他也能知道,也就这些人吧。
上次投票时,Pan选了尤里,但她倒并不是坚定的尤里派。要是类人猿想从尤里手里抢选票,最先想到的就是她了。
尤里拿起玻璃杯,喝了口矿泉水。
“要追女人就别求别人啊,类人猿。”
“我想说既然是会长,至少公开议员的联系方式吧。”
“原来如此。”
算了,也没什么,这次本来就没有期待Pan那一票,非要说的话更重要的是保证和月生战斗时的棋子。
“要是你在月生战里活下来,至少可以告诉你电话号码。”
听了这话,类人猿笑得很开心。
“行,说定了。”
其实尤里不讨厌类人猿,坦率的笑脸显得纯真,甚至让尤里感觉羞耻了。他相信尤里会兑现这种口头承诺也很棒。对尤里来说,打算兑现的承诺和转头就忘的承诺之间有明确的界线,但其中的基准很少有人能理解。这次的承诺明显是打算兑现的那类。
尤里对类人猿评价很高。
但遗憾的是,他和尤里几乎完全相反。
类人猿很能干,同伴也很多,进取心强,但充其量只是No.2。而尤里一心思考怎么偷懒,能称为同伴的人极少,也没什么进取心,只是讨厌输给蠢货。他就大大方方地瞧不起那些蠢货,结果不知不觉已经当上了会长。
——类人猿,你彻底错了。
尤里忍不住想告诉他。
但看到他吸着荞麦面吃得实在太香,尤里把话咽了下去,只是露出微笑。
类人猿彻底错了,和下次选举跟本没关系。
按尤里的预想,他差不多是时候从PORT的权利斗争中掉队了。

        2

架见崎的八月八日总是坏天气。
从上午起天上就泛起灰云,渐渐遮住蓝天,不到正午,头上已经被沉重的暗色覆盖。到了傍晚,大雨像奔放的打击乐器般拍打地面。猛烈的势头只维持两个小时,但之后怎么也停不下来,拖沓的雨直到第二天还会持续。
傍晚马上要下大雨前,三色猫帝国有客人来访。那是穿工作服的四人组,轻型卡车的驾驶席上一人,副驾驶席上一人,另外两人坐在在货台上。
架见崎弱小中的异端,风滚工业。
这个公会的名字和“风滚同盟”一起广为人知。
只有四个人的风滚工业在架见崎四处修理家电,无论哪里都欢迎他们的到来。如果不拜托他们,就必须告别空调和冰箱在八月的架见崎度日。无论修多少次,每到循环家电还是会坏,他们永远不会失去价值。
坐在副驾驶席的人便是他们的会长。注册名,太田。她是名三十五岁上下的女性,大嘴很有魅力。
面对来迎接的黑焦,太田露出有魄力的笑容。
“我们希望得到一晚的住宿和三顿饭,并为你们重新带来比较丰富的生活。此外还有一件包裹,运费已经由发件人付清。其他交涉请等我们冲个澡再说。”
在二楼的窗口,香屋步俯视风滚的成员走进学校,身边的秋穗从窗口露出脸。估计是注意到这边的视线,太田停下脚步挥了挥手,香屋慌忙缩回脑袋,而秋穗微笑着也朝太田挥手。
“对风滚有什么可躲啊?”
秋穗说着叹了口气。
“不认识的人朝自己招手,你不害怕?”
“感觉你这不是胆小,是怕生。”
“是哪个都无所谓。”
香屋再次从窗口露出脸时,已经看不到太田几人了,但有几个三色猫的人正从卡车的货台上卸下一个大木箱。
风滚工业送来的包裹。香屋知道里面的东西,那是黑猫。知道她暂时没法复活,白猫便要求平稳之国——Toma交出她的遗体。像这样在架见崎运送货物也是风滚的工作,他们既接送货的委托,还会进行物物交换提高利益。
其实香屋也打算拜托风滚送东西。包裹的内容是一封信,如果风滚准时,会在三天后送到尤里手上。
“风滚的人住在哪里?”
香屋抬头问秋穗。
在三色猫帝国,包含白猫在内的部分主力生活在学校,剩下的成员则在附近的住宅区。
“按照惯例就是这里了。这次也把食材搬到了学校食堂,所以应该没错。”
“调查得很清楚嘛。”
“不是查的,我也帮忙搬了,报酬一罐饼干。”
“挺划算。”
风滚工业让人很在意。
和月生还有PORT一样,无法置之不理。

        *

PORT那边希望把商谈的日期定在八月八日下午五点,这让Toma觉得麻烦。那个时候会下暴雨,就算打伞还是免不了被打湿。
如果是Toma一个人,下雨前走过去也没什么,但莉莉也要同行,于是安排了车。对方好像会来四个人,虽然没必要特地凑一样的人数,但Toma也适当又挑了两个。按顺位选的第二部队会长,还有现在平稳之国里点数还算高的检索士,名叫子弹蚁。
车准备了两辆,这是莉莉的意愿。
她现在仍然不能和代言者以外的人对话,附近有Toma以外的成员就很不自在,于是Toma准备了没有驾驶难度的轻型汽车,自己握起方向盘。过去有自己的公会时有样学样练过开车,不过当然没有驾照,其实不适合接送圣女大人。
平稳之国用作大本营的教会在架见崎北侧的山里,和PORT的交界直线距离两公里出头。路上大半是曲折的山路,移动距离要更长一些。莉莉盯着拨开车前窗玻璃上雨水的雨刷,神情显得不安。
“我们非要和那个叫月生的人战斗吗?”
Toma小心地踩着刹车,免得下坡路上速度太快,同时回答:
“没有非战斗不可的道理。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对手是谁。”
“那为什么要战斗?”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样——虽然不想战斗,可不战斗情况会更糟。”
“为什么?”
“因为算错了收手的时机。”
“必须在这里回头”这种界线本来应该是存在的,但人们总是乐观地把那条线画到更前面,于是多条界线时而重合,互相侵蚀,结果便有人毫无意义地战斗,然后死去。真是令人悲伤。
“Water你也会弄错吗?”
“当然会,虽然已经尽可能小心,但还是无法避免。”
“与叫月生的人战斗也是?”
“这是Simon和他们谈的,真想说不关我事。不过如果做得顺利,说不定本来可以避免。”
并不是Toma没法对PORT开口说“果然还是算了”,但感觉那么做代价更大,结果还是接受了战斗这一结果。
“单方面违背诺言,难保不会和PORT产生争端,与其那样还不如联手去和月生先生打。”
"可是,月生先生很强吧?"
“非常强。所以要让PORT多加油了。”
“没有人会死?”
“肯定会有人死。”
这样啊,莉莉听了垂下视线。Toma也想那么做,但自己还没习惯开车,只好忍住。
如果发生战斗,就会有人死。Toma能尽力做到的,也就是费心思避免自己的队友成为牺牲者。但如果做得太高明月生会死,而Toma希望他也能活下去,所以要想法设法在不刺激PORT的情况下背叛他们。
——我真的有余力考虑这些吗?
PORT是个可怕的组织,当然月生也一样。而且思考这种难办的事情本来是香屋的任务,Toma更擅长王道的胜利。
果然他被当人质带走是个损失。话虽如此,在那时她也无法决定把香屋留下。不只是因为白猫可怕,不支持Toma兼任代言者和No.2的家伙很可能会对香屋动手。
现在,Toma在警惕自己被暗杀。还没有这类动静是因为组织对莉莉的信仰够强,但那信仰随时可能反过来害了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说Toma是教唆莉莉的恶魔。Toma让几个做检索士的朋友帮自己提防,但她们刚拿到点数,还没有习惯那个性能吧。到头来,全都是Simon的错。那家伙原本是平稳最强的检索士,却完全没培养接班人。
——果然好想得到三色猫。白猫小姐很强,黑焦先生也是个优秀的检索士。还有电影院。Kido先生和藤永小姐,另外还有个人叫什么来着?记得他们的检索士本事也不错。
香屋拥有的一切她都想得到。就连秋穗,还有香屋本身,Toma都想写上自己的名字。
正当她在沉浸在梦想中时,莉莉低喃起现实的问题。
“今天的会餐,我该怎么办呢?”
Toma的回答毫不犹豫。
“请和之前一样难过地低着头。”
平稳被称为豪强,却有很多不足,而且Simon的运营方针只顾保身,很缺乏效率。不过,其中也有好处。
他让莉莉这名少女担任会长,集组织内的敬爱于一身,那感情意外深厚,简直和真正的信仰一样。在为杀人而举行的效率至上的会议中,真不知道一名温柔少女的存在能带来多大救赎。
轻型汽车驶过山路,来到街市。
大雨继续痛快地下着,离夜晚到来还有段时间,但在云层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架见崎昏暗的街上唯独一家餐厅透出光亮。
“我讨厌下雨天。”
莉莉说道。

走进定好的餐厅,便看到PORT的人已经就座。
按照面朝Toma的顺序,他们从左起依次是尤里,Tallyho,类人猿,然后还有一个人。视线停在最右侧,Toma倒吸了口气。
——Ido?他?
还能有这种事?
Toma曾通过检索士的通信和Ido聊过,聊得相当深入。由于有共同的朋友,Toma自认为很了解他,但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这个男人真的是Ido?应该没看错,但不会单纯是长得像吧?因为,他怎么会在这里。
发现Toma忽然停下脚步,莉莉不安地抬头看过来。不知是忠于圣女的使命,还是单纯没说出话,总之她没有开口。
反而是尤里出声了:
“怎么了?”
“不,没事的。”
心头的混乱被Toma勉强压下,却在内心更深处卷起漩涡。
——我是Water。
这句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总觉得好羞耻。
她摘下牛仔帽,向Ido微笑。
“初次见面。能够见到你实在光荣。我是冬间美咲,在架见崎名叫Water。”
闻此,比起PORT,平稳一方的人更加诧异。
Toma明白,自己报上本名极其反常。就立场上而言,对PORT的问候不该用这种话。
——但,这也没办法吧?
唯独这件事。唯独这件事,她想任性一下。
面对这个人的问候,Toma无法敷衍了事。

        *

淋浴声和大雨声混在一起,听得不是很清楚。
秋穗栞朝玻璃对面说:
“我把毛巾和伞拿来了。”
学校里有生活必要的各种东西,但也说不上舒适。比如想冲澡要用和游泳池建在一起的淋浴室,但从校舍过去就必须穿过操场,特别是下雨天更麻烦。
淋浴室里的太田回答:
“嗯,谢谢。”
“可以聊几句吗?”
“啊?你说什么?”
估计是雨和淋浴声音太大她没听清吧,秋穗大声喊了句“我等你洗完”,然后转过身去。
自从知道风滚工业的存在,秋穗就很在意了。她们的做法和香屋的思维方式相近,通过帮助周围来提高自己的价值,与战斗保持距离得到安全。
——贬低暴力的价值,这一意志就叫做文化。
香屋引用“Water与Biscuit的冒险”中的台词说道。如果按照这一定义,风滚工业就是架见崎中少见的带有文化气息的公会。
秋穗站在更衣室门口,听着喧闹的雨声。不久后淋浴室的门被打开,太田问道:
“什么事?”
秋穗继续背对着她问:
“你知道Water吗?”
“水。”
“我是说玩家。”
“我们的客户之一。”
“就只是这样?”
香屋对风滚产生兴趣,不只因为她们公会与众不同。
“风滚工业的创立,是不是和Water有关系?”
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但就算只看电影俱乐部的检索士——Ryama持有的数据,也有根据如此怀疑。风滚工业的诞生地紧靠过去Toma率领的公会,此外,现在风滚的成员之一是过去Toma的队友。
风滚工业的存在很有香屋的风格,进一步讲,很有模仿香屋的Toma的风格。而且如今运营得比香屋自己做起来更加顺利,带有故事性,引人注目。
太田带着笑声说:
“你就是秋穗栞。”
“注册名是‘小秋’,准确说后面还带着音符。”
“我应付不来主动报上绰号的孩子,更别提是从本名里取的绰号了。”
“Water还是动画的角色呢。”
“确实。秋穗,转过来嘛。”
她转过身,便看到太田的衣服才穿到一半。上半身是朴素的运动内衣,下半身穿着七分长的牧人裤。
太田一边把宽松的T恤往头上套一边说:
“Water让我带话过来。一份给你一份给香屋步,但只能告诉其中一个人。”
“为什么?”
“她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想听给你的?还是让我见那个叫香屋的孩子?”
“请两边都说。”
“不行,这是工作。”
“你推荐选哪边?”
太田拽直T恤的衣角,小声笑了。
“谁知道呢,非要说的话,给你带的话更有意思吧。”
Toma把来接触风滚——接触太田的人分为秋穗和香屋两种情况,意图是什么?根据香屋在三色猫帝国的不同处境,对策也不同?但对方是Toma,说不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一时兴起。当然也可能正相反,其中藏着秋穗完全无法想象的算计,再怎么考虑也白费力气。
“那就选给我的。”
“可以吗?”
“因为这样更有意思吧。”
比起无聊,还是有意思更好。
太田朝秋穗转过身。黑暗中,能看到她T恤上印着逼真的树袋熊。太田和树袋熊注视着秋穗。
“背叛香屋,站在我这边,报酬是任何一件你想要的东西。”
秋穗忍不住一声哼笑。
“哪儿有意思了?”
看到秋穗的反应,太田似乎有点吃惊。
“可是你和他们两个关系都很要好吧?无论是那个叫香屋的孩子,还是Water。”
“不是那种要好。”
如果有必要,秋穗就会背叛香屋,没什么奇怪的。以前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秋穗也不止一次站在Toma那边,这个话题并不令人激动。
话虽如此,有件事让她在意。
“你带的话没记错是吧?”
“嗯。”
“一个字都不差?”
“听你这么说我开始不放心了。”
“Water说的真的是‘我(俺「おれ」)’对吧?”
不是我(私「わたし」),不是作为冬间美咲,终归是作为Water。
“没错,怎么了?”
“没事。”
那回答基本上已经定了。
“我也可以拜托你带话吗?”
“费用呢?”
“多少都可以,麻烦用到付。”
“OK,不过对方拒绝就传不到了。”
没关系,传不到也无所谓。
“任何一件想要的东西?这么俗气的邀请我才没兴趣。我喜欢让对方选礼物。”
如果已经知道自己想要哪件东西,那自己就能去得到。除非秋穗本人没有意识到,对方拿出来时才发现其实很想要,否则不值得让自己背叛香屋。
“明白了。见到Water以后我会转达。”
太田拿起立在柜子旁的雨伞。黑色的大伞原本是男性用的东西。
“请等一下。”
“嗯?”
“还没有说完。风滚工业和Water的关系呢?”
太田没有停下脚步,经过秋穗身旁时留下一句话:
“是朋友,仅此而已。”
Toma很快就能交到朋友。
在这个架见崎,她到底有多少朋友呢?比起香屋,果然还是跟着Toma更安全吗?秋穗想着独自苦笑。

        *

“两人的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黑焦说道。
这里是他用作私人房间的理科备品室。他说太宽敞就静不下心,寻找大小合适的房间的结果就是这里了。黑焦总是套着起褶的白大褂,和理科备品室很相称。
“检索的结果呢?”
香屋简短地问道。
只要在自己所属的公会内,随时可以使用能力,而检索士理论上——只要有足够的点数和技术——便能把握能力效果范围内的一切。如果运营者没打算隐瞒,就真的是一切。
话虽如此,实际上能做到的当然有限。就算黑焦这样拥有高额点数的检索士,也无法把其他人的记忆完全抢走,充其量只能模糊地解读对方强烈意识的内容,是个增强版的测谎仪。况且秋穗还禁止他接受视觉信息——对方是女性,而且位置又在更衣室,理由正当极了。不过这一次眼睛看得见的内容估计没什么价值。
香屋想知道的,当然是Toma和风滚工业的关系。
——不说别的,名字就让人在意。
香屋第一次听说风滚这个词,是在《Water与Biscuit的冒险》中。这部动画的背景是旅行于沙漠行星的原治安官和他的搭档少女,西部片的味道很浓。西部片有几个标志,酒馆入口的沙龙门,被称为警长星的星型徽章,左轮手枪和长筒靴还有带檐的帽子,以及团成一团四处滚动的枯黄色泽的草。这种草的名字就叫风滚草。
这个名字很适合在架见崎四处滚动般移动的风滚工业,但故意选择这个词,隐约能看出里面有Toma的品味。
黑焦在带轮子的圆凳上坐下,抱着胳膊说:
“具体内容的数据没能抽出来,没想到要对太田小姐用检索还挺费工夫。”
“她现在就是个普通人吧?”
就算是风滚,在其他公会的领土上一样不能使用能力。修理家电是靠知识,智慧还有工具,应该没有妨碍黑焦检索的手段。
“单纯是有人容易检索有人不容易,检索你就相当难。”
“为什么?”
“想这想那的,内容太多了,就像天然形成的干扰。”
黑焦有没有窥探自己脑中的内容?虽然在意,但香屋没有问。如果相信黑焦的说法,那么他至少对自己用过一次检索,到底暴露了多少还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就有必要考虑连重要的内容都暴露给他的可能。
香屋思考着询问:
“是说太田小姐想得很多?”
“不,她的情况相反。”
“相反。”
“听到秋穗小姐的问题时,意识没什么变化,要检索她根本没在考虑的内容可太难了。”
“被人询问时,还有人能不思考吗?”
首先追溯记忆,然后思考该回答什么,该隐瞒什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当然不是完全没有思考,这么说吧,她对Water并没有特别的意识,就和想着今晚会有什么菜的心情差不多。”
“这让她听了估计要伤心吧。”
“说是朋友应该没骗人。太田小姐信赖Water,但我知道的也就这些。”
真是不顺利。
况且,对香屋来说连黑焦也无法信任,尽管怀疑还是拜托他了。按这个感觉做事真是疲劳。
黑焦松开抱着的胳膊,又翘起二郎腿,仰靠在圆凳的靠背上。
“很遗憾没能满足你的期待,但我兑现了承诺,之后轮到你了。”
黑焦当然不是白白帮忙,香屋也要拿出相应的回报。
香屋轻轻摇头。
“不,还有一件事。”
拜托黑焦的事情还没完。
——我想确认黑猫的遗体。
黑焦“呼”地吐出一口气。
“见到黑猫小姐又能怎么样,现在不是死了吗?虽然是暂时的。”
“我有想尝试的事情。”
“行吧,我是不拦着你,不过请先说出你那边的情况。”
没办法。香屋点点头。
“那么现在,我公开至今所提问题对应的点数。”
黑焦想要知道架见崎的真相。

        *

Toma在心里承认。
——和PORT开会很有趣。
紧张感恰到好处。面对月生这个可以说打架最强的对手,想尽办法考虑能出其不意的能力是个值得思考的谜题。而且这次只考虑创造对月生有效的能力还不够,必须以平稳和PORT共同出点数获得能力为前提。
当然,这终归是为杀人举行的会议,意识到这点,Toma便感到心情沉重。但坐在桌子对面的几个人还挺优秀,所以不会腻味。
在这次会议上,发言最多的是名叫类人猿的男人。
“——然后,砰!那家伙就玩儿完了。”
他比比划划地讲着满是漏洞的计划。
这人并不傻。不,说不定确实傻,不过非要说的话应该是胆魄十足。他的作战计划就相当于宣战布告,不是对月生,也不是对平稳,而是对己方的会长——尤里宣战。
——他没打算隐瞒自己的野心。
然而还能在PORT坐在No.2的位置上。这男人意外挺有意思。
Toma微笑着转向尤里,用眼神询问:“怎么样?”
对方也笑着回答:
“挺好的吧,如果平稳的各位没有意见,就这么办。”
能淡然说出这种话的尤里果然也很有趣。PORT这个组织不赖。
Toma朝莉莉问道:
“您觉得怎么样?”
莉莉为难地皱着眉头,但并没有回答什么。
所谓代言者的职务,就是曲解莉莉的表情,随自己的想法把事情办下去。想到自己姑且身为代言者,于是Toma说:
“大体上我们也没有异议。有两个疑问。第一个是关于获得能力所须点数的计算。”
平稳和PORT说好各出六十万P,这样能得到总计一百二十万P的战斗力。其中一半纯粹是兵力,另一半——双方各出三十万P,用总计六十万P获得“对付月生的能力”。话虽如此,并不是要把这六十万点数集中在一方,而是双方分别取得必要的能力,然后把部件拼在一起,组成一项强大的能力。
不知道这次开会提出的能力能否满足双方各出三十万P的条件。“其他”能力必要的点数要和运营者们商量后决定,但PORT那边似乎对自己的计算方法很自信。
类人猿得意地笑了。
“在整个架见崎,仔细研究过能力的也就我们了。除了我们哪儿都靠不住。”
隔了一次呼吸的时间,尤里又补充:
“需要平稳的各位获得的能力有三十万就足够了,可能被抬价的是我们这边,不过多少再加一点就能解决。”
不愧是有钱人,就承蒙他们款待吧。
“那么,另一个疑问。”
就算顺利买到能力,类人猿提出的作战计划有两个严重的缺点,不过既然尤里接受了,其中之一就无所谓,他肯定能想办法解决吧。
问题是另一个缺点。
“如果是这个能力,就必须命中月生先生一次,这极其困难。”
闻此,开口的是一名黑色长发的女性——Tallyho,她像店面的人体模特一样穿着整套笔挺的西装。
“我们有和月生交手的觉悟,你的意思是你们没有?”
Toma缓缓摇头。月生战的首要目标是极力减少平稳方的消耗,但多少贪心一点也好吧。
“在这场战斗中,最大的战果就是那次命中吧,所以我们想表现在契约里。”
关于双方商量好的内容,平稳和PORT准备用靠能力签订的特殊契约来保证效力,具体内容基本已经定了,但Toma想稍稍改一点条文。
“目前,打倒月生能获得的点数打算按五五分成。不过我们想改成最先命中的组织得六成,另一边得四成,如何?”
多少有些奖励,战斗才有意思。
“挺好的嘛,有干劲了。”
类人猿说着笑了。
他转向尤里继续说:
“喂,那一发看我来打中,多拿的一成就全归我了。”
尤里在桌上撑住下巴,笑着回答:
“全归你的话,议会不会承认吧,不过我尽力安排。”
听这样的对话,两人就像是关系融洽的队友,真看不出他们在暗地里,不,几乎是在明面上互相虎视眈眈。
事情渐渐谈妥了。
Toma朝右侧的一人——Ido看去。在这次会议期间,他始终作为检索士保持辅佐的立场,淡然回答方案中提出的能力预计需要的点数,没有发表过自己的意见。
——但,他是月生战的主角之一。
Ido得到尤里的信任,恐怕是架见崎最强的检索士。
只有在他身上,存在可能超越月生这一怪物的实力。Toma正在做好把他强行拖到战场上的准备。

        *

对尤里而言,今天的会议有两个目的。
第一个,是对Simon失去地位后掌握平稳之国实权的少女Water的评价。但现在还不是很清楚。看起来她没那么有干劲,还无法完全看清她的性能。至少在这个打算和PORT联手打倒月生的会议上,她那并不过分积极的态度吸引了尤里的注意,总觉得和自己似乎有些相似。如果是那样,她就是尤里最讨厌的一类人,不过相应地也提起了他的好奇心。
另一个目的,是摸清类人猿的势力。
这方面有不小的发现。关于对月生的战斗,他所提的方案比尤里预想中还要大胆,看来是相当有自信了。
——这是打算在选举战之前分出胜负吗?
如果是那样,就很有效率。尤里追求步伐更快的时钟。
对月生战的议题结束后,会议来到下一个阶段。
关于PORT和平稳之国的同盟。目前,双方约定不插手对方参加的战斗,但那样就单纯是先下手为强,比如PORT可能会对除平稳之国外的所有公会宣战。所以平稳一方提议简单整理情况。
具体来说,就是事先决定要获得的公会。除了被称为豪强的三组以及风滚之外,把架见崎的所有组织按PORT的目标和平稳的目标分开。
规则很简单。
双方分别按优先顺序列出自己想要的目标,如果重复了就抽签。没抽中的一方按顺序获得自己想要的下一个公会。不能再选对方已经获得的部分。
按常理考虑,想要的应该是被称为中坚的那几个。不久前还有五个公会,但Bulldogs被平稳收编,现在是四个。排在首位的果然还是三色猫帝国吧。其次是统治架见崎狭小海面的玛丽·赛勒斯、一心防守的鲁滨逊,以及PORT的同盟伊甸。
从平稳的角度来看,得到伊甸会有风险,毕竟是把PORT的协助者放在身边。也可以考虑在玛丽·赛勒斯特和鲁滨逊那边赚到点数,但重点还是三色猫帝国吧。上个循环的战斗中,平稳一方名叫高路木的部队会长被白猫击败,三色猫的领土侵入了平稳,平稳会觉得不痛快也毫不奇怪。
双方分别在纸上写下自己想要的公会,然后交换。
尤里写下事先决定的一个公会,递给Tallyho。对面的莉莉拿起笔,但旁边的Water探过头去,决定权当然在Water手里。拿来那张纸的是对方的检索士。
Tallyho和平稳的检索士绕桌子转了一圈,双方拿到了对方的目标。展开对折的纸,尤里忍不住笑了。
——电影俱乐部。
可爱的字迹写着这样的名字。
尤里盯着Water。
“重复时抽签的规则定了吗?”
Water也露出了苦笑似的笑容。
“不,还没有。”
没想到会在这儿重复。
PORT最先写下的名字,同样是电影俱乐部。那里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特征,非要说也只是有家破旧的电影院。
Water从口袋里拿出硬币。
“这个就可以吧?”
“嗯,没关系。”
她用拇指弹起硬币,右手接住,盖在桌子上。
尤里问道:
“哪边算正面?”
“没有数字哪一面。”
“这样啊。嗯,不好选呀。”
尤里朝Ido看去。
“你怎么看?”
检索士能访问所有情报,当然,夹在少女柔软手心和桌面间的硬币也不例外。话虽如此,一般来说检索的生效范围会受位置影响——是否处于自身的领土,或者交战中公会的领土上。而这家餐厅以桌子为中心画着双方的边境线。Water右手所在的位置是平稳的领土。
Ido会赌二分之一的机率?还是靠强大的检索能力赢得想要的结果?Water很有兴趣。
他静静地摇头回答:
“出千。”
Water笑了。
“证据呢?”
“首先,放下终端。”
“好。”
她把至今藏在桌面下的左手举到脸的旁边。
Ido继续说。
“另外,右手的手腕处有另一枚硬币。”
“那么就赌一赌吧。我有没有藏着硬币?”
短暂的沉默后,Ido吐出一口气。
“不好意思,我好像看错了。”
他转过头来,轻声说:“要赌哪面就交给你选了”。
尤里点头,回答说:
“那我猜是正面。”
Water抬起手,充满自信地露出挑战的笑容。
在那个瞬间,尤里确信了,她足以成为王者。
因为没有人还在意硬币,所有视线都被少女的面容吸引。
——所谓王者,就是身处故事中心的人物。
没有哪个王者不会成为主角。当然无论主角还是王者,都未必常胜不败,但败也败得漂亮。
“是我赢了。”
Water说道。桌上的硬币骄傲地亮出背面。
感觉自己看到的仿佛是戏剧的一幕,尤里不禁拍手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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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在一切活着的生物面前






        1

枕边传来闹钟声。
八月九日上午五点三十分,刚刚起床的月生细长地吐出一口气。他久违地做了个令人怀念的梦。梦中,他看到了几个已经不在了的朋友,还有那名再也没有希望再会的女性。
月生不会忘记她皱起眉微笑的模样,那表情仿佛被中意的木偶求爱而为难不已。月生当然不是想刁难她,如果可以,更想让她开心。可一个木偶能做什么?连一束花都买不了,只能待在橱窗里,按照固定的方式转动齿轮,咔嗒咔嗒地活动手脚,拼命吸引她的注意,光是这样就已经竭尽全力。
月生做了个令人怀念的梦。梦里还是七月的景象。
刚刚入夏的天空纯真无邪,阳光充满希望,仿佛假日的公园里奔跑的小学生。
在不同于八月的架见崎,她皱起眉在阳光下笑着。

        *

八月九日的早晨,昨天开始的雨仍在继续,令人郁闷。
月生晚了三分钟下床,于是他缩短早饭时间追回那三分钟,准时站在车站的检票口前。
梦境残留的甘美痛楚还留在胸口。月生不禁笑道,真是赚到了。令人心痛的梦是好梦,在一成不变的日子里,今早难得有了一件好事。
正当他注视着怀表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会到访这座车站的人很有限,但最近出现访客也算不上稀奇。
独自一人走过来的,是所属于平稳之国的少女。
Water,有力玩家之一。她来到这里两年出头便早早出人头地,如今已经手握豪强组织的实权。但和这座车站相邻的平稳之国的领土现在应该是被三色猫帝国占据,她却毫不在意地出现,真是不可思议。
停下脚步后,Water开了口。
“可以打扰您一点时间吗?”
“如果不介意站着说就没关系。”
“昨天,我和PORT领头的几个人商谈过如何打倒您。”
“我知道。”
平稳和PORT计划联手进攻月生,这件事PORT那边也和他说过。两边都特地过来告诉他这件事,真是不可思议,估计是双方都在想在背地里搞点名堂。
Water露出微笑,孩子气的表情有魅力极了。
“您的点数,我当然想要,非常想,但不是非要不可。要是联手的对象不像PORT那么庞大,背叛他们也无所谓。”
“没错,谁也无法违抗他们吧。”
“现在还太早了,我们没有做好准备。”
“所以呢?”
“如果您愿意站在我们这边,说不定能对抗PORT呢。”
“是吗,我觉得正常发展下去,结果就是互相警惕按兵不动。”
“您也不敢去进攻PORT吗?”
“当然了。”
只要在这座车站,月生恐怕不会输给任何人,关键就在于月生有没有战斗的意愿,Water无法想象他会在互相拼命的战斗中败北。但踏入其他人的领土就是另一回事了,谁也不知道对方会设下什么陷阱,有些战斗不是只靠速度和力量就能胜利。
“互相按兵不动就好,那正是我的目标。所以要不要到我们这儿来?”
“很遗憾,我不会去任何其他公会。”
“为什么?如果要等电车等就是了,我可以保证您的自由。”
“有些麻烦的理由嘛。进了公司,就有很多规矩要守。”
“哦哦,我收到过您的名片,Aporia股份有限公司。”
“您知道Aporia吗?”
“知道一些。”
月生吐出一口气,笑了。虽然只是隐约的感觉,但她是身处“另一侧”的人吧。拥有生物的心脏,与只能以固定模式行动的木偶不同。
“您来到这里,是为了答出Aporia的命题?”
Water轻松摇头。
“不,我没有那么强的进取心,只是有个想一起玩的人。”
“那个名叫香屋步的少年。”
“是的。”
“他有可能成为您的第零类假象吗?”
“可以说已经是了,因为我就在这里。”
“原来如此,恭喜了。”
“谢谢。”
运营者们会以怎样的心情听着这番对话呢?对他们而言,这也是不足为道的日常的一部分?还是证明架见崎价值的故事之一?假如这个小世界的价值能够得到证明,到那时这里的人又何去何从?
月生注视着怀表。分钟转动,又到了电车到达的时间,但他听不到车轮的声响。四周静静的,静得出奇,完全没有八月该有的喧闹。
等待足够长的时间,月生再次开口。
“不管怎样,我不会接受结盟的邀请,自己所属的组织已经决定了。”
“对PORT,您也是同样的回答?”
“他们派来的人不知道Aporia,所以我绕着弯子说明了一下,但回答是一样的。”
“我知道了。”
话说到这里就结束了吧。
但月生忽然感到好奇,于是问道:
“如果您赢下这场游戏,打算得到什么?”
任何喜欢的东西。以她的立场来说,运营者提供的那份奖品应该没有太大意义。
Water歪着头回答:
“所谓享受游戏,目的不是通关。价值在于玩游戏的过程本身。”
“原来如此,那么,您不打算通关是吗?”
“不,如果不以获胜为目标,就不好玩了。”
“哪怕您的胜利会让香屋步消失?”
“我不想让他消失,但活着的生物总有一天会死。”
“没有对永生的期待吗?”
“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期待的同时果然还是觉得恐怖。”
这个名叫Water的少女身为人类,仍然爱上了木偶吗?还是说,她得到的感情等同于人类间培养出的爱?或者,在她看来根本没有什么木偶,站在这座舞台上的全员都是人类?
不知道。但或许这名少女对月生来说是种救赎——如果她的救赎永远是那名少年。
“月生先生,如果我们和PORT联手,您必败无疑。”
Water用不带感情的语气说道。
“我(私「わたし」)不想让您死。如果真的危险,请逃到平稳之国来,不会连命都丢掉的。”
用我(私「わたし」)做第一人称,不知道是不是她有意而为。
“感谢您的建议,我就期待一下我会被什么办法击败吧。”
月生明白自己并非无敌,单纯是强大,但这一强大在架见崎并不是无法超越。
月生不想死,但要说想不想一直活下去,也并不尽然。
他只是等待着,在橱窗里不停转动齿轮,永远等下去。对如今没有意义的安逸时间的结束,还有一丝消极的期待。木偶重复一成不变的动作,对发条终将松弛的那一刻迫不及待,仿佛活着的人类迷上塔纳托斯[注](thanatos)。
[译注:塔纳托斯,希腊神话中的死神。]
到时候,如果那名女性流下一串眼泪,那实在令人悲伤。
悲伤,甜美,内心痛楚。真是美好极了。

        2

看来风滚工业尽职地完成了委托。
八月十一日,香屋步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联络。
不过形式并不理想。本来期待自己的终端响起,结果PORT拨通的是白猫的终端。
——真不会办事。
香屋皱起眉头。信里的确是写希望他联系三色猫帝国,但那是在白猫的监视下不得已的写法,先联系我不好吗?怎么就这么听话,这还好意思说你们组织在架见崎最强?
话虽如此,总那封信被无视要好得多。
收到黑焦的联系,香屋前往医务室。估计是那里正适合闷头睡觉,白猫一直赖在里面不出来了。
她把终端随便丢在床上,里面传出愉快的声音。
“你好啊,香屋君。我是 PORT的会长,尤里。”
香屋站在终端前回应:
“您好,我是电影俱乐部的香屋步。感谢您的联络。”
“我也要谢谢你那封信,比大部分谜语更让人在意后续。”
寄给PORT会长的信里,简单写着香屋能力的概要,以及这个循环买到的问题:瞒着尤里协助类人猿的玩家中,合计点数最高的人物叫什么?还写了这个问题需要四千P,但没写答案。
进入正题之前,香屋先问:
“这次通话安全吗?”
“在架见崎使用能力的通话里面,没有比这更安全的了。”
“那是有多安全?”
“除非你所说的叛徒是我信任的检索士,否则我保证消息不会泄露。”
“可以告诉我那个检索士的名字吗?”
“不好办啊,我们组织规定不能把主力成员说给外面人听。”
“连会长都必须遵守那条规则?”
“身为PORT的会长,更要守规矩。”
这几句话只是走形式,香屋姑且进行确认,实际上无所谓安不安全。对话的内容泄露时头疼的是尤里,香屋本人不痛不痒。
他尽量语气轻松地进入正题。
“我的能力可以做到与众不同的事。”
“看出来了。”
“尤里先生,您知道第零类的假象吗?”
“不知道,那是啥?”
“我也不知道,但说不定月生先生在寻找那个东西。”
Toma这么问过月生:
——您找到第零类假象了吗?
香屋补充道:
“如果用我的能力,可用花6900P从运营者那里问到。”
“原来如此。我很有兴趣。”
“如果月生先生死了,真相或许将永远不见天日。”
“如果没有你的能力。”
“是的,如果没有我的能力。”
这话是骗人的。Toma也知道“第零类假象”吧。就连尤里,说不定也知道,只不过在装傻。不过他装傻也没关系。
香屋继续说:
“和平稳联手打月生先生的计划还顺利吗?”
“那件事当然也是机密。”
“说到底,为什么要去打月生先生?”
“嗯?”
“在我看来时候还早,您不是还有类人猿那个对手吗?”
PORT要和月生战斗,应该是对架见崎的结局已经有一定的预想。三大组织间好不容易保持的平衡将被打破,这很奇怪。如果香屋站在尤里的立场,肯定要先收拾类人猿然后再考虑月生。
尤里轻快地笑了。
“他并不是对手啊,是个可靠的队友。”
“但他盯着会长的位置。”
“好像是这样。有上进心是好事。”
“您呢?对PORT的会长这个位置有多执着?”
“怎么说呢,比不上和美女一起吃饭的约会。”
“和月生先生开战,真正的目的是排除类人猿吗?”
这个想法说得通。或许尤里是想利用和月生的战斗,来巩固自己在组织里的地位,就像Toma,在上个循环的大规模战斗后成了平稳之国实质上的支配者。
但尤里毫不在意地回答:
“没那回事,我单纯是尽到PORT会长的职责。到下次选举之前。”
不知什么时候,白猫站到了香屋身边。
她眼神带着倦意,语气却很严厉。
“差不多给我说正事吧,这儿是我的卧室。”
所以我才不想在这里接电话。香屋很想抱怨,但当然不会说出口。
估计是听到白猫的声音,尤里也在对面帮腔。
“我后面也有安排,快说信里写的事情吧。”
不,还不够,还差一点。
香屋加快语速问:
“最后问一件事。成为架见崎的胜者时,尤里先生打算得到什么?”
任何一件想要的东西。对于运营者提出的那件奖品,香屋想知道尤里打算如何回答。
“是什么呢?我还没定,情报不够嘛。”
“情报,是吗?”
“我很贪心的,想知道所有梦想以后再选。”
位于PORT顶点的人所说的“梦想”,香屋很有兴趣。或者说,那或许会决定架见崎的未来。如果他能用那个梦想说服PORT的所有人——不,就算只是有力者,让他们产生共鸣,说不定尤里会就这样一路成为架见崎的胜者。
“好了,我是真的没时间了,说正事吧。”
唔,香屋不满地嘀咕。
这次通话相当于奖励时间,如果可能,真想尽可能拖久一点。不过也好,准备好的问题的都问了。
“我知道了。来做个交易吧。我会拿出对您有意义的情报,可以为此为我们使用某个能力吗?”
“什么能力呢?”
“复活死者。我们的要求是复活三色猫帝国的玩家,黑猫。”
“要求还挺高嘛。”
尤里显得很有兴致,但香屋感觉到那只是表面的态度。他已经彻底摸清这边的情况,连剧本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把戏演完,所以对现在的对话显得腻味。
“按顺序来吧。你说出协助类人猿的人,我告诉你复活死者的能力在谁手上。然后再继续谈。”
拥有复活死者能力的人,还有瞒着尤里协助类人猿的人。这两份情报是否有相同的价值?
非要说的话,感觉自己要说的情报价值更大。复活死者的能力在谁手上,只要有点数够高的检索士,并且敢向PORT挑衅,就可以调查。但协助类人猿的人是谁,除了香屋的能力以外应该难以证明。
正在他犹豫时,白猫开了口。
“给我点头,想这想那的太麻烦了。”
既然她这么说,那就好吧。尤里确实比香屋地位高很多,多少被压价也没办法。
“我知道了,谁先说?”
“Pan。”
“啥?”
“复活死者的能力,或者说类似的能力在名叫Pan的人手上。Pan。记住了没?”
“哦哦,记住了。”
上个循环——香屋被抓到平稳之国,和Toma讨论作战计划时,记住了很多PORT的强者,但Pan这个名字还是头一次听说。
香屋转向黑焦,对方轻声说:“只听过名字。”
终端里传出尤里柔和的声音。
“那接下来该你们了,真是期待。感觉像悬疑剧的下集预告。”
他游刃有余的态度有多少是真心的呢?架见崎最强组织PORT的顶点,对这个叛徒的名字会有怎样的反应?
香屋张开口,说出那个对尤里应该非常有价值的名字。
“Tallyho。”
终端沉默了。
但那阵沉默立刻被打破,原因是尤里的笑声。
起初声音很小,然后越来越大。他在笑,还能听到拍手声。啪叽,啪叽,尤里高兴地笑着说:
“很好,好极了。我这无聊的人生还是值得过下去的嘛。”
Tallyho。PORT的有力者之一,尤里优秀的参谋。在尤里支持下进入议会,可以说是尤里派的领头人物。
——有什么高兴的?
为什么笑?哪里好笑?这个男的真恶心。听了香屋的话,无论愤怒、难过还是装作冷静都没什么,但唯独不该笑出来吧?
白猫不管笑个不停的尤里开口:
“喂,继续吧,把复活死者的能力给黑猫用。”
“啊啊我知道了。我们的要求是在香屋君下次的问题里加上我想知道的事。”
“方法——”
“这边整理好了再联系,放心,不会坑你们的。”
尽管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香屋还是插嘴。
“按指定的内容提问倒是可以,但我手上没多少点数。”
“会给你足够点数的,这笔交易肯定能让两边都开心。那就回头再说。”
白猫在一旁大叫:
“等等,现在就在我面前把具体内容说出来!你慌什么?”
“我慌张的理由只有一个吧?你们不明白吗?”
直到最后,尤里都在笑。
那笑声已经不像在演戏,而是打心底感到开心。
“现在,Tallyho就在我旁边。”
之后再联系。他留下这句话,电话便断了。

        *

通话结束后,尤里好不容易忍住停不下来的笑意,深深呼吸。这通电话太有意思了。
这里是PORT领土内一家城市酒店顶层的房间,尤里把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撑着下巴,抬头朝站在旁边的Tallyho看去。
“你背叛了我?”
Tallyho面不改色地回答:
“你相信那个少年的话?”
“不,你是我为数不多的同伴之一。”
所以,很有趣。如果类人猿的手真的已经伸向Tallyho,那真是棒极了,令人期待不已。
“Ido。”
尤里叫起自己信任的检索士。
是他帮自己和白猫接通电话,但本人不在附近。对优秀的检索士来说,距离没有意义,只要处于能力有效的范围——PORT领土内,无论在哪里都一样。
终端上立刻传来回应。
“什么事?”
“我想和你聊聊,有时间吗?”
“随时可以,我立刻过去。”
“不,我去你那边见吧。”
香屋的回答真是不可思议。
——瞒着我协助类人猿的玩家中,合计点数最高的人物。
说这个人是Tallyho就很奇怪,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有几种推测。
站在身旁的Tallyho叹了口气,样子很有魅力。
尤里喜欢她为难时的面容。但她很少会为难,而且故意下刁难她的指示也不够绅士,从这点来说,香屋步的话也是有意义的。
“其实你谁也不相信。”
“不是的,我不相信的只有我自己。”
“有区别吗?”
“当然有了,这样就能爱你们。”
尤里站起身,轻轻整理西装上的皱褶说:
“我出去一趟,大概要一个小时,回来想喝红茶。”
我会准备的,Tallyho答道。

        *

同一天——八月十一日。
电影俱乐部的会长Kido的终端响了,是平稳之国打来的电话。
这时候,Kido正在和几个队友玩扑克。这牌局是拿差不多要见底的食物当赌注,几个人还挺认真的。Kido正在盘算能不能多少赢回一点已经快输光的筹码,接下来要发到手上的牌正是关键,他用力叹了口气接起电话。
上面传出自称Water的少女的声音。
“您好,Kido先生。现在可以打扰一下吗?”
“当然。”
真想让她之后再说,但又不能说出口。平稳是豪强,电影院是弱小。
“和PORT协商以后,平稳得到了进攻电影俱乐部的权利。”
Water说道。
一开始难度就这么高。
“意思是说接下来要宣战?”
再跑到三色猫帝国去?不知道白猫会不会同意。虽然Kido自认为和她们关系良好,但那个人办事凭感觉,不知道能不能谈妥。
Water笑着回答:
“目前没打算开战,我想要的是人才,就算打倒Kido先生拿到些点数也不会高兴。”
“那太好了,尽量和平谈判吧。”
“没错。所以Kido先生,要不要受雇于我们?”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只要Kido先生为我们战斗——我想想啊,之后平稳可以保护电影院十个循环,还能多少付些点数做报酬,听起来不坏吧?”
也不好。Kido并不想战斗,到战场上去说不定会死,而Kido死了电影俱乐部也就没了。
“如果拒绝就要开战?”
“有可能。但我不喜欢那么交涉。”
“怎么回事?”
“我希望您能加入紫担任会长的部队,Nick也会过去。有干劲了吗?”
Kido闭上了嘴,而身旁的藤永大叫起来:
“你的意思是更喜欢拿人当人质?”
Water认真地回答:
“这个说法不觉得奇怪吗?人质当然是人了。”
“我不是说这——”
“和人质没关系,我并不想用什么来威胁,而且安排的任务不会让您、紫还有Nick死,单纯是希望您来帮忙。所以想谈一次对双方都有利的买卖。”
怎么可能有不会死的战场。无论对手再弱,一不小心还是会死,强化效果结束后谁都是普通人,连流弹都能致命。
Kido伸手拦住还想继续大喊的藤永问:
“你们打算和哪儿打?”
“月生。”
太扯了。挡在他面前的士兵,无论有多少点数都一样是弃卒。
藤永烦躁地把手里的牌甩了出去。她的牌亮出来是三条,这局没打完真是太好了。Kido的牌是两对。
尽管连自己也觉得意外,但Kido内心并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感情,既不愤怒也不胆怯,单纯是觉得不可思议。
“也就是说,是架见崎最强的对手。”
“没错,如果单纯从战斗力上来看。”
“和他打,还有办法能让我们不死?”
按常理来考虑,这不可能,不如说她是在把让人送死的任务推给其他公会。但对方是Water,Kido从没听说她在战场上败北,在自己想方设法保命时,Water已经眨眼在架见崎扬名立万,成为称之为传说还为时尚早的传说。
她毫不心虚地说:
“我会准备超越月生的玩家。”
还有那种人?月生独自一人手握的点数超过七十万,哪里会有人比他更强。
“要是那样,好像也不需要我帮忙了吧。”
“当然不是所有方面都能超越月生,只要在一处能超越就够了。”
“那个人,是谁?”
“保密。”
嘿嘿,Water用少女的声音神秘地笑了。
“抱歉,我能说的不是很多,但希望您能放心,我想保护您,当然包括紫和Nick,这是真心话。”
“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对方不喜欢。那个人对我也非常非常重要,不能有失礼节。”
“这种话我们怎么能接受。”
藤永说道。
但Kido的想法不同,能不能接受都无所谓。
他问起最根本的问题。
“紫和Nick接受和月生先生战斗这件事了吗?”
“我们组织统帅得不错,没人会违抗命令。”
“你下的命令?”
“没错。”
“那好啊,成交。”
其他任何事都没法当成判断的根据。紫和Nick打算站在那个月生面前,而Kido能得到和他们一起去的权利,那么Kido就会抓住这一权利。他想保护能保护的人,死也要比他们两个先死。
“Kido先生。”藤永轻声叫了一声,按住额头。
终端上再次传来Water的声音,那声音与其说是预言,不如说是诅咒。
“谢谢,和电影院有关系的人,谁都不会死。”
说完,Water挂断了电话。

        *

问题在于,可以借给Kido多少点数。
如果可能,真想准备十万,就算那么多还是不知道眼睛能不能追上月生的速度。但实际上再怎么挤最多也就五万吧。把那五万全都砸在强化上,Kido面对月生能做到什么程度?按常理来想,什么也做不到,肯定还没反应过来就死了。月生太恐怖。
正在Toma独自沉思时,Nick说:
“你是认真的?”
他,还有紫。和Kido通电话时,Toma让两人一起听。本来是觉得让他们和Kido交涉更有效果,可没等用到这一招Kido就同意了。他把自己的命看得太不值钱。
Toma歪着头问:
“你指什么?”
“当然是我们要和月生开战。”
“不想打?”
“我可不想死。”
“我和Kido先生也说过,你们不会死。”
或许,肯定不会。无法断言真让人烦躁,但应该没问题。和月生的战斗中,没有其他办法更让平稳的消耗变得更少。
但Nick烦躁地瞪着自己。不久之前他还高高兴兴的,变成这样的理由显而易见。听说紫要当部队的会长,肯定在心里期待她的安全多少能得到保障吧,但知道那支部队要被当成弃卒来用,他当然不痛快。
Toma说出准备好的话。
“突然让紫当部队的会长,在平稳内部的反对声音也很大,但如果说是对付月生先生的部队就不一样了,大家都会接受。”
“毕竟明摆着是要去送死。”
“我会让你们活下去。光是这次月生战时站在最前线,战果就足够丰厚了,没人能否定你们,今后足以让紫的部队受到优厚待遇。”
这话是借口,但同时也发自真心。Simon失去地位后,要按自己的喜好改造平稳之国,就必须为每一个决定找到理由。
Nick仍然一脸无法接受。在他旁边,紫面露难色。
“你会信守承诺吧?”
“当然了,我从没有违背过对朋友的承诺。”
况且Toma本来就讨厌违背承诺。如果对方无足轻重,再加上有理由,Toma也会违背。但对朋友,她已经决定必须守约。唯一的例外也就香屋了,他是挚友,可以对待得更随便。
Toma向紫承诺过一件简单的事,而她是重要的朋友之一,但不是挚友,所以Toma会守约。
和电影院有关系的人,谁都不会死。

        *

Water刚离开房间,Nick就朝紫瞪去。
“你早就知道了?”
他说的是紫和Nick在Kido的协助下和月生战斗。这相当于自杀。
紫用左手撩起头发,摸着自己的耳朵回答:
“算是知道,虽说不太情愿。”
“要我说就拒绝啊,你想死?”
“是组织的决定,没法拒绝啊。”
“你欠平稳什么吗?”
“每天都有饭吃。”
“就这种事——”
怎么说。虽然不是无所谓,但也不值得拼命吧?
Nick不知道该说什么,叹了口气。
“每次你摸耳朵,都是觉得有什么事没法接受。”
他指出了无聊的小事。
Nick和紫相识很久了。来到平稳,建立Tricolore,还有在电影俱乐部的时候都在一起。甚至连来到架见崎以前,虽然高中和大学不同,但初中、小学,甚至幼儿园都是同一处。两家的父母关系很好,又是邻居,从记事起紫就在身边。
她不高兴地盯着Nick。
“我是说,如今生活有保障都是靠这个组织,你明白吧?现在没法违抗Water的决定。”
Nick也开始心烦,声音有点大。
“可现在这个组织说让你死啊,逃走不就行了。”
“逃到哪儿去?”
“那还——”
那还用问,当然是电影院,Kido那儿。那个公会很弱小,但远比挡在月生面前好得多。
呼,紫呼出一口气,表情变得柔和。
“你也回去?回电影俱乐部。”
Nick真想说,现在还能回去?
以前,Nick率领名叫Tricolore的公会时,曾和电影俱乐部交战。在那次战斗中,电影院出现两名死者,桃子和Daflo, Nick当然认识他们,毕竟在电影院的时候一起生活过。
不是Nick直接下手,但他负责指挥,认为是Nick杀了他们两个也没什么奇怪。尽管如此,电影院肯定还是会接纳紫吧,甚至包括Nick。那里很宽容,要在架见崎生存下去,他们的做法显得太过宽容。
Nick好不容易挤出回答:
“要是Water不改变想法,回电影院也行。”
回去向Kido低头,被藤永他们责备,那也没什么。带着讪笑搪塞过去,就算对自己失望,也总比紫死了要强。
而且那应该也是紫本来的期望。其实她根本没打算离开电影院,会出来单纯是为了带自己回去。
然而她摇摇头。
“我不打算回电影院。”
为什么?Nick不懂。
关于紫,大多数事情他都懂。包括生日,血型,喜欢的东西和讨厌的东西,还有她的笑脸和哭脸。一部电影拿过来,看看就能知道紫会有多喜欢。闲聊时如果她忽然闭上嘴,Nick也能立刻想到原因。尽管如此。
——我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她啊。
肯定是这样。
在记忆里,紫平平无奇,是个随处可见的女孩。
虽然话不多,但内心顽固。她正义感挺强,容易投入感情,特别喜欢和孩子或者动物有关的感人的电视剧。此外,战场上殴打敌人的姿态毫无疑问不适合她。
Nick本以为是这样。但,在架见崎时,她是个能力不弱的强化士,甚至能让Nick放心地把后背交给她。
紫开口说:
“赌在Water身上胜率最高,所以就算我一个人也会赌。”
Nick轻声咋舌。
——我才不想听这种话。
可是,我想听什么话?希望她央求我保护她?那样的紫比站在战场上的她更加难以想象。
从很久以前,Nick就认识了紫。而且从很久以前,当然也包括现在,紫一直比Nick大一岁。小的时候,Nick把紫当作亲姐姐一样敬慕。如果年龄相反,两人会不会产生不同的关系?Nick能不能更坦率地说出,我想保护你?
想必,不会是那样。尽管这么想,他也不知道究竟会怎样。
“这可是关系到性命,别随便拿去赌。”
Nick因不知名的焦躁皱起眉头,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

        *

Ido对椅子很讲究,理由之一是慢性的腰痛,但不仅如此。
由于需要长时间集中精神检索,所以想尽可能减少对身体的负担,以前也试过办公椅,但检索不需要面对书桌,最后的结论还是单人的沙发最合适。
根据价格,沙发用起来的感觉大不一样,但也不是越贵越好。这就像是理想的恋人。要温柔,有包容力,有知性,要是有气质就更好。适度的幽默有助于丰富生活。Ido喜欢靠背高一点的,太硬的免谈,但太软的也值得犹豫,另外沙发芯要有些弹性。但真正有意义的不在于列举条件,而是身体的感受,坐在上面能保持自然状态就好。
PORT现存沙发中,Ido最喜欢的一张放在长租公寓的一个房间。这座公寓设计得独具匠心,模样精致,但也不像高级公寓。房间是一室一厅,感觉适合收入比较稳定的年轻人独居。
这个房间的原主人似乎喜欢音乐。
Ido喜爱的沙发放在十平米出头的西式房间,四面都有垂着头的音响。一面墙边是钢制的架子,整洁地收纳大量唱片。原主人对音乐风格似乎没有偏好,古典、爵士、摇滚还有民族音乐,都摆在同等的位置。
这些收藏很棒,但Ido不会听。倒不是不喜欢,但一切信息都会干扰检索,他来这个房间只是为了沙发。
这张沙发有时尚的灰色布面,一眼看去座位似乎太矮,但实际坐下后,靠背便包容身体,稳稳地支撑脖子。厢式沙发的扶手离得太远,不太符合喜好,但这张沙发没有那种别扭的感觉,手臂仿佛被老练的护士轻轻扶住。
在他中意的沙发旁,是张看起来不是很贵的茶几,设计简单,不会碍事。现在,茶几上放着终端,烟灰缸,还有盛着十二年威士忌的玻璃杯。
Ido全身靠在沙发上闭着眼时,感觉到一个男人接近房间。那是个具备悦目情报的男人,步伐极其均匀,肌肉并不紧张,但也不过度松弛。无论走动还是站住,身体几乎总是保持平衡,表情和呼吸都很规律。尤里。从情报的世界来看,他身上没有“人”的味道。
尤里没按门铃就打开玄关们,但在Ido所在的房间前停下,敲了敲门。听到Ido说“请进”,才拧开把手。
“工作还没结束呀?”
“检索这种工作永远做不完,不过你要谈的事情更重要。”
见Ido撑住扶手起身,尤里立刻说:
“这样就好,你更适合坐着的样子。”
“谢谢,不过至少要给你拿点喝的。”
“不用不用,这之后准备和Tallyho喝红茶。”
“真是羡慕。”
“果然还是把她叫来?”
“但在她面前有些话不好说吧?”
“也没什么怕被她听到的东西,不过要注意礼仪。”
“礼仪。”
“不透露没有恶意的秘密就叫做礼仪。”
尤里说着环视房间,注意到茶几上的烟灰缸。
“你吸烟啊?”
“很久以前就戒了。这个东西原本就在。”
就算拿走,每次循环还会回来,于是干脆不管了。
“这样。”
尤里以均匀的步伐穿过房间,停在架子前,探头看向摆在上面的唱片。
“有什么推荐的曲子吗?”
“很抱歉,我对音乐不了解。”
“哦?真意外。”
“非要说的话,我喜欢Water与Biscuit的冒险的主题。”
“没听说过啊,摇滚?”
“不是。”
那是一部动画的开场曲,但Ido为了讲述更本质的内容,用比喻来说明。
“那首曲子里没有演奏。”
“像约翰·凯奇的《4'33"》那样?”
“乐谱是这样的:第一小节讲的是出生,后面都是讲活下去。”
“那这曲子可长了。”
“是首越长越好的曲子。”
尤里似乎放弃了在这里放音乐,转身朝向把手伸向威士忌的Ido说:
“电话你听了吧?”
“当然,那也是我的工作。”
“内容真是不可思议。他竟然说符合那个条件的是Tallyho。”
香屋步的能力,记得是名叫“Q&A”,能够强行得到架见崎的玩家本不可能得到的情报。在这场游戏中,是件超出常理的东西。
据说他是这么问运营者:
——瞒着尤里协助类人猿的玩家中,合计点数最高的人物叫什么?
回答是Tallyho。PORT里任何人都知道她是尤里的副官。
“她也在你的视野范围内吗?”
“当然,毫无遗漏。”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觉得她能逃过你的检索。”
“完全没错。”
恐怕尤里信赖Tallyho,但他不信赖自己,所以毫无例外地指示Ido把她也列为检索对象。
尤里用少年般好奇心强烈的眼神说:
“真奇怪,如果Tallyho是叛徒,说明你也背叛了我。而且,你比Tallyho的点数多。”
“表面上,是她更多。”
“连我都知道的情报,运营者怎么会不知道?”
Ido的合计点数在一万上下——这是骗人的,其实给他的点数有十万左右,但其中九成是尤里的“隐藏财产”,其他人看不到。水平一般的检索士都会被骗。Ido就是这样改变了自身的数据。
“为什么运营者回答了Tallyho的名字,而不是你呢?”
Ido喝了口威士忌。舌头熟识的缓慢刺激令他愉快,尽情享受过橡木桶的芳香后,Ido回答:
“说不定是香屋步说了谎。或者,我虽然背叛了你,但没有协助类人猿。”
两种情况都说得通。香屋步问的终归只是协助类人猿的人,不是背叛尤里的人。
“是啊,哪个是正确答案?”
“还有另一种可能。”
“哦?我想听听。”
“我隐藏了Tallyho的情报,但并没有背叛你。”
“这种事可能吗?”
“不能彻底否认。毕竟——”
Ido把威士忌的酒杯放回茶几,粗暴地倒在沙发靠背上。那张最棒的沙发稳稳将他接住,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要是我背叛你,那一定是你背叛了我的时候。”
Ido和尤里间有份契约,内容关系到名叫电影俱乐部的公会。
尤里轻松地回答:
“我相信你的知性。而且知性这个东西,比起争端更能照亮和平。”
尤里对自己的强大有所自觉,而且确信只有蠢货才会违抗自己。
而恐怖的是,他的理解基本上没错。
在Ido看来,眼下架见崎最强的其实是尤里。

        3

在下个循环,架见崎即将迎来平稳和PORT对月生的战争,眼下没有发生太大的争端。
无论豪强还是中坚,都没有行动,最多只是些弱小组织间的小摩擦。
这可以说是毫不意外。而从香屋步的角度来看,果然月生令人不寒而栗。就算他从单人战斗力来看是架见崎最强,但同时被PORT和平稳之国盯上仍丝毫不为所动,果然不正常。
——不管怎么说,没有战斗是好事。
香屋的准备也在继续。
八月二十九日,两天后便是下一次循环。在这一天,三色猫帝国和PORT做了笔交易。PORT收下黑猫的遗体,同时寄给香屋一封信,并交给他一万点数。
信的内容是要香屋用能力提的问题,点数就是货款,还说不用找零。香屋要把能力得到的结果毫无保留地告诉尤里,而PORT会让黑猫复活。
和PORT的交易刚结束,Toma就发来了联络。那时香屋正在教室的角落,对着笔记整理思路,身边是在看书的秋穗。
听到终端响起,香屋拿着笔接起电话。
Toma声音轻快。
“现在,有时间没?”
“没时间,想要情报。”
“来聊天嘛。”
“检索士是谁?”
意思是问,这次拨通电话的检索士是谁。
“呦,香屋君,是我喔。”
终端上传来另一个声音,名叫Mono的少女。
其实香屋并不是想知道检索士的名字。
——这次通话会不会被别人听到?
他想问的是这个,而Toma当然理解他的用意。
“这次是我(私「わたし」)私人的闲聊,单纯想打发时间。”
Toma的第一人称用的是我(私「わたし」),那多少能放心一点。香屋翻过笔记本的一页,拿自动铅笔在白纸上飞快写了起来,一边整理眼下要和Toma说的内容一边开口。
“黑猫小姐复活的事你知道多少?”
“大体都知道了,是你安排的吧?”
“不知道PORT会不会守约,可以拜托你监视吗?”
“当然可以,不过要过几天。”
“真正开始行动,要到和月生战斗的时候?”
“嗯,是这个打算。”
如果平稳和PORT联手,那么按照规则,和月生战斗期间这两个组织之间也会处于交战状态。进入这个状态后,对PORT的领土也能使用检索。
严格来讲,检索能力可以到达有效范围之外,比如这次通话也跨越了领土,但这时功能会受到很大限制。想进行深度准确的检索,果然还是需要处于交战状态。
“不会被PORT骂?”
“没事吧,契约上又没说不能查对方。不过要是我这儿如果真的要和PORT打起来的话,会联系你的。”
“帮大忙了。对了,有再生能力的人好像叫Pan。”
“Pan?”
“你知道这个人?”
“嗯,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
“我自言自语啦。”
既然不打算说,就别多嘴啊,让人好奇得要死。
不管怎么说,黑猫那件事本来是Toma负责,这之后交给她更安全吧。香屋换了个话题。
“你们打算怎么和月生先生战斗?”
“步的预想呢?”
“能想到几种,但猜不出到底是哪个。”
“想知道答案?”
“非常想。”
“那来帮忙吧,我和Kido先生也打过招呼了。”
这件事秋穗已经和他说过。
据说Toma给Kido准备了作战方案,让他就算和月生战斗也不会死,但香屋完全想不出要怎么做。
——这就是现在我和Toma的差距。
香屋已经被Toma落下很远,太难跟上了。
“要看帮什么忙,我不想做危险的事。”
“我知道,不会勉强你。我是希望你检查一下我的计划,说不定哪里有遗漏。”
“知道了,把计划告诉我。”
“这不行,怕被你知道。”
“你在逗我?”
“完全没有。循环前说出来的话,计划会被你破坏。因为你应该是不想杀死月生先生。”
“你呢?”
“我也不想。但非要说的话,对PORT的承诺更重要。所以真正开战以后,就随便你检查。”
香屋闭上眼睛,轻声吐出一口气。
Toma总是这样任性妄为。
“就是说,你会打败月生先生,但要我保护他,至少不让他死。”
“没错,能做到吗?”
“做不到,现在没概念。”
“总之先和我把电话接通,那个手机壳在哪儿?”
所谓手机壳,是以前从Mono那儿收到的礼物。上面有通信器的功能,Toma用它联系过香屋。
“在三色猫的什么地方,之后去找回来。”
“嗯,有什么事的话联系我。”
“前提是内容对我有好处吧。”
“对你来说,月生先生有多重要?”
“保密。”
基本上,香屋讨厌有人死,要是自己认识的人死了就更讨厌。只要香屋自己没有危险,就想尽可能保护他们。但月生的价值远在这之上,是能够实现香屋目的的一片拼图,难以找到代替品。
“真是秘密主义。”
“单纯是怕被你知道。”
“这样啊,那,代我向白猫小姐问好。”
她轻松地说道,然后挂断电话。

        *

通话结束后,Toma朝身旁的少女——Mono看去。
“那么,让黑猫小姐复活那件事,你怎么想?”
Mono苦笑道:
“原来如此——也就这个感觉,我去那边看看情况吧。”
“你不了解情况啊?”
“谁知道,毕竟怎么样都无所谓。”
从Toma来看,也不是很了解Mono。
——虽说感觉没被她讨厌吧。
Mono太随心所欲了,让Toma有点应付不来。不是随心所欲让她应付不来,不如说挺喜欢的。
会觉得应付不来这个少女,一定是因为她和过去的冬间美咲很像。

        *

另一边,通话结束后,香屋一边动笔写着,一边问秋穗:
“你有多少点数?”
她继续看着书,头也不抬地回答:
“能自由使用的大概两千P吧。”
“我再给你些点数,有想拜托你获得的能力。”
“很急吗?”
“嗯,说不定下个循环要用到。”
这是原本就打算早晚要让秋穗获得的能力。由于月生战时还可能用到别的,香屋一直没能下决心。但现在怎么也看不透平稳和PORT的打算,于是他改变了想法,放弃以关键点出发,而是获得用途更广泛的能力。
“我考虑了能力效果的条文,你看完修改一下。”
“什么样的能力?”
“有两个。最想要的是防弹背心,还有一个——”
怎么也想不出合适表达方式,香屋说到一半停住了。
“还有一个是?”
秋穗从书上抬起头。
香屋放弃了,叹了口气。
“想不出合适的名字,你有想法吗?”
秋穗探头朝香屋的笔记看去,纸上列出了必要能力的要点。
上面有很多删改,内容纷杂,但秋穗一眼就明白了香屋的意图。
“传说的装备。”
她说道。

        4

Pan。未确认的Pan。
没人知道她的底细,也没人知道她的目的。尽管身为PORT核心的九名议员之一,却很少坐上圆桌,对大半议题毫不关心。
尤里会知道她是女性,是因为过去见过面,但只有三次。最后一次是上次投票选会长的时候。尤里得到Pan的一票,决定了自己的胜利。
面对准备足够礼物打算收买自己的尤里,她提出的条件仅有一个。
——不要对我好奇。
这要求实在太模糊了,尤里毫不犹豫地点头,基本上遵守了诺言,但没有彻底遵守。
与Pan的第四次会面忽然到来。那是尤里独自出门逛街,回去的路上在公园的长凳上吃冰淇林时发生的事情。她用安静的步伐走到尤里旁边,开口说:
“你违背了承诺?”
Pan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女性,看起来像大学生。刘海太长,给人阴郁的印象,但也不能说是扣分项。这个特点和她端整的面容以及没有抑扬的语气互相衬托,很适合与其名字一同为人所知的那个称呼:“未确认”。
尤里停了一个呼吸的间隔,歪头显得纳闷。这时他刚吃掉冰淇林的顶端。
“承诺?”
“我的能力,你查了吧?”
“只是凑巧,业务上要列出PORT内的所有能力——”
“但你本来可以把我除外。上面肯定也没有你的能力是吧?”
“我忘记下指示了。”
“糊涂了?还是故意的?”
“嗯,是哪个呢。”
“算了,哪个都无所谓。”
Pan在旁边坐下,手上的动作像是操作终端,其实只是在点音乐播放器。她两边耳朵上扣着大号的耳机。
“不管怎么说,你打破了承诺,下次不选你了。”
“类人猿听见可要高兴了。”
“诶?你说什么?”
她抬起耳机的一侧。
“我是说,多数情况下,都不该把声音扯得比音乐声还大。”
“哦,所以呢?”
她从长刘海后面露出圆圆的眼睛,抬头看着尤里,那双眼睛意外显得纯真。
“你有事找我是吧?”
“没错,我会给你分配点数,可以帮忙扩张你的能力吗?”
“为什么?”
“为了我能兑现承诺。”
“明明你违背了对我的诺言。”
“我没有恶意,不过,还是很抱歉。”
“对香屋步君的承诺?”
“你很清楚啊。”
比起得到情报的途径,Pan对尤里的事感兴趣更让他意外。
她的视线落在音乐播放器的屏幕上。
“我不想免费帮忙。”
“有什么想要的?”
“那个。”
Pan指了指尤里手里的冰淇淋。
“好啊,刚好我有兑换券。”
在PORT,点数作为货币流通,1P大约是1000日元,所以便宜的东西都是几个一起卖。比如这种冰淇淋,1P能买一联三张的兑换券。
尤里从口袋里拿出兑换券,递给Pan。
“还有呢?”
“就这个。”
“真的?”
还以为接下来才是真正的交涉。
由于太过意外,尤里还以为她看错了。但,注视了片刻,Pan始终微笑着。
“我是香屋君的粉丝嘛。”
Pan拿着兑换券,从长凳上站起身。
“你可要兑现对他的承诺啊。”
她说着,迈开步伐。
为了不让冰淇淋淌下,尤里在表面舔了一下。

        *

八月三十日。在下一个循环到来的前一天,一个男人出现在类人猿面前。这男人挺胖,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那是被逼无奈,不得已时才会有的讪笑。就像是怯懦的青年被小混混缠住时为了自卫露出的笑容。
“我搞砸了点事情,没法继续待在原来的公会,可以让我加入您的公会吗?”
注册名,此方。这人好像是从Bulldogs转到三色猫帝国,但几天前,他又脱离三色猫帝国。持有点数五百,估计是脱离公会时被征收过,这是常有的事。
被赶出公会的人逃亡到PORT并不稀奇,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其中惹过事的人都喜欢加入类人猿的部队。类人猿觉得原因是自己性格宽大,不过换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说他对运营大大咧咧。
类人猿盯着此方看了一会儿——大约是五秒。这人看起来不坏,只是个普通又没什么胆量的胖子。
“想来就来吧。”
类人猿拿出自己的终端。
此方也拿出终端碰了一下,问:
“你不问我是怎么回事吗?”
“没什么好问的。”
类人猿不在乎他之前惹过什么事。无所谓,那和这家伙今后的战果无关。不如说此方主动提起来,类人猿也没兴趣听,亲眼看到他的态度就足够了。
“太感谢了,我会好好干的。”
此方露出自卑的笑容。见此,类人猿也微微眯眼笑了。
——这人有点东西。
虽然没什么本事,不过脑子里有想法。蠢材也分种类,而这个人不是单纯的蠢材。
但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他是个没本事的蠢材,所以类人猿很快就忘了心里冒出的疑惑。

        5

这个月里,到处都安安静静的。
各公会用尽了手段,拼命搜集情报。
以月生战为契机,原本被内部权力斗争拖住脚步的PORT会有大动作吧,这一预感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恐怖的。
该归顺PORT吗,平稳能不能齐头赶上,还是说将有其他组织崭露头角?那个月生终于要从架见崎消失了吗,会不会PORT和平稳联手还是没法打倒他?如今哪怕条件不利也要趁早投奔豪强吗,还是说草率的决定反而会送命?眼下,众多公会难以决断。
伴随着着混乱,架见崎迎来新的循环。

        *

这个循环开始时,Tallyho获得了“其他/辅助”类能力“长臂”。


【能力/长臂 500P/使用次数:1】
通过触摸持有射击类能力的玩家,或类别为射击的道具使用。
三分钟内,目标的能力的射程增加三米。
此能力可进行如下扩张:
增加使用次数(一次):300P
延长持续时间(一分钟):20P
增加射程(一米):30P

获得能力的同时,Tallyho花费总计二十一万一千七百P,增加了四次使用次数、三千分钟持续时间,以及五千米射程。

        *

尤里获得了“其他/道具”类能力“无人机”。

【能力/无人机 900P】
圆盘型飞行道具。飞行时间十分钟,高度三米,时速十公里,承重五千克。
只要不超过承重范围,本道具可承载“任何一件物品”。此外,可使用附带的遥控器随意操纵。

此能力可进行如下扩张:
延长飞行时间(一分钟):20P
增加最大高度(一米):20P
速度强化(时速一公里):200P
承重强化(一千克):200P
※飞行速度最高扩张至一百公里,承重最高扩张至一百千克。

获得能力的同时,尤里花费总计十九万五千九百P,增加了三千分钟飞行时间,五千米最大高度,并将速度和承重扩张到极限。

        *

Toma购买了“其他/道具”类能力“雨与引力”。

【能力/雨与引力 15200P】
此能力由以下两件道具构成:

·雨
枪支。总重量十千克,全长一米,射程十米,使用次数一次。
这把枪在“引力”命中任一玩家时立刻启动,自动瞄准“引力”命中的玩家,每五分钟进行一次攻击。
雨的攻击无视使用者状态,持续到次数用完或能力被取消。由雨射出的攻击会透过玩家以外的物体。
攻击类型为“射击”,未特别声明的数值与射击初始值相同。

雨可进行如下扩张:
增加威力(一):3P
增加使用次数(一次):400P
增加射程(一米):30P

·引力
枪支。总重量五百克,全长二十厘米,射程二十米,使用次数一次。
可进行威力为零的“射击”类攻击。引力的攻击具备独特视觉效果,其他数值与射击初始值相同。
引力可进行如下扩张:
增加使用次数(一次):700P
增加射程(一米):30P
增加个数:3000P
※使用次数最多扩张至六次,个数最多扩张至两个。

获得能力的同时,Toma花费总计二十五万二千三百P,为“雨”增加了六百P的威力及五百次使用,为“引力”增加了一千米射程,并将使用次数与个数扩张到极限。

        *

莉莉获得了“其他/道具”类能力“契约书”。

【能力/契约书 3000P】
A4纸大小的的白纸契约书。
当点数发生变动时,若符合契约书上所写的条件,会按照条文自动分配点数。这种情况下,小数点以下向下取整。仅有在契约书上签字的会长所属的公会成员会受此效果影响。
写好契约内容后,所有相关公会的会长签名即视为契约成立,效果开始发动。任意一名会长签名后,追加的条文及黑色或深蓝色以外墨水所写的条文无效。
效果发动后,有效期限持续到下次循环发生,期间契约书内容不会有任何变更。一旦契约成立,契约书出现破损也不影响效果。
每次循环,契约书会变回白纸,可重复使用。

但下列情况发生时,契约书不会生效。
·契约成立前契约书出现严重破损。
·按照契约内容分配点数时,各公会所得点数之和大于可分配点数总额。
·因公会灭亡等原因无法按条文分配点数。
·情况符合条文中所写的“契约失效条件”。

莉莉花费三千P,获得了这个能力。

        *

秋穗栞获得了两个“道具/加工”类能力,分别是“强韧度附加”和“传说的装备”。“强韧度附加”是通常能力,“传说的装备”是“其他”能力。

【能力/强韧度附加 300P/使用次数:1】
可对重量小于一千克、大小可容纳于一立方米空间内的一件物体使用。在下个循环前,被施加此能力的对象将变得更难以损坏,强韧度取决于能力等级。
强韧度附加可进行如下扩张:
增加使用次数(一次):300P
提升强化等级(一级):200P
※强化等级上限为十级。

【能力/传说的装备 4200P/使用次数:1】
目标为靠能力获得或加工的道具。触摸后,目标将被附加“传说的装备”属性。

被附加传说的装备属性后,道具将得到以下效果:
·目标道具的所需点数立刻归零,同时由运营者所定获得此道具所需的点数及使用次数将从所有者手里消失。但此类点数消失不会冻结能力,而是调整所需点数。
·除物理性破坏外,目标道具不会失效。
·目标道具的功能不会因获得道具的原能力效果发生变化而改变。
·目标道具将不再被视为“道具”或“加工”类能力的对象。
·发生循环后,以上效果将持续。

此能力可进行如下扩张:
增加使用次数(一次):3500P


秋穗花费四千七百P,获得了这两项能力,并将“强韧度附加”升了一级。

        *

然后,香屋步在三个提线木偶面前的钢管椅子上坐下。
能力“Q&A”的使用。五个问题已经写好了,显示那些问题的五枚卡片被摆在长桌上,后面是撑着下巴的青蛙。
稀奇的是,青蛙主动开口聊起了能力。
“你让秋穗小姐拿的能力可真够麻烦。”
我才不管麻不麻烦。尽管这么想,香屋还是回答:
“单纯是用条文描述起来复杂而已。”
传说的装备。这名字是秋穗起的,其实本质很简单。
对于靠能力获得或用能力加工过的道具,只保留功能,将其变成“不属于能力的东西”。
比如说有人有种能力,可以匕首加工成“非常锐利的匕首”。获得能力所需的点数是600P,每个循环能用三次,效果持续到下个循环以前。
秋穗的能力可以将加工后的一把匕首变成“传说的装备”,同时加工者失去200P,并且每个循环的可使用次数也减少一次。准确来说这个数字要由运营者决定,但如果公正地计算应该是这个结果。而变成“传说的装备”的匕首将永远保持锐利,就是说和能力无关,单纯是一把“非常锐利的匕首”将在架见崎出现。
青蛙拿过摆在手边的一枚卡片说:
“你总是给架见崎添乱。”
“不是有意的,只是通常能力里面找不到我想要的能力。”
在这个循环让秋穗拿到“传说的装备”,是个稍稍危险的选择,不该选在月生战即将开始这个时间点。
假如PORT或平稳之国获得了“只对月生非常有效的武器”。正常来想,他们在打倒月生后就会丢掉那个武器吧,只要把获得能力所需的点数转让给队友,将能力冻结就好,在对付月生的武器失效的同时收回开销。或者说,说不定有什么能力可以让人舍弃能力,得到返还的点数。
但“传说的装备”可以让这类选项消失。对付月生的武器一旦变成传说的装备,其所有者将立即失去获得能力所需的点数,剩下“只对月生非常有效的武器”留在月生已经消失的架见崎。
香屋并没有期待这种发展,不过想做也做得到,所以这个能力说不定会让PORT或平稳对秋穗不利。
——已经事先告诉她使用次数只要一次,应该不会变得那么糟。
只要赶快把那一次用掉,到下次循环次数恢复为止都是无害的。至于下个循环,PORT和平稳也已经把专门对付月生的能力清理干净了吧。但架见崎说不定还有能力可以恢复其他能力的使用次数。“传说的武器”虽然算不上踩到老虎尾巴,但也已经走到了老虎尾巴的边缘。
青蛙饶有兴致地表示:
“我还以为,你要再晚些时候才会拿到这种能力呢。”
这话应该是真心的,青蛙恐怕已经猜到香屋想用“传说的装备”干什么,尽管如此,还是对他毫不限制。
青蛙把五枚卡片摞在一起,递给猫。猫接过来点点头,又递给猫头鹰。猫头鹰飞了起来,把卡片放到香屋手上。
接过卡片时,猫头鹰用女性的声音说:
“你让秋穗栞获得那两种能力,是为了保护月生吗?”
真是意外的询问,青蛙姑且不论,以前猫和猫头鹰从未对香屋的打算表示兴趣。
香屋歪起头。
“怎么说呢,要看PORT和平稳的目的了。”
秋穗获得的能力原本就在香屋的计划之内,但选择这个循环获得,的确和月生有关。
猫头鹰在他头上慢慢盘旋。
“真是模棱两可。”
“因为没有规则要求我必须回答问题。”
“算了,你就加油干吧。”
猫头鹰回到长桌对面,香屋则展开手上的卡片。

·尤里对我说的所有谎话。 1000P
·在Candle里,Tallyho最喜欢的花是哪种? 200P
·月生在等的是外星人。 YES/NO 10000P
·月生在等的是和架见崎的运营有关的人。 YES/NO 20000P
·第零类的假象是什么? 6900P


视线扫过卡片,香屋满意地笑了。
——成了。
想要的情报,都来了。
“好了,请选择问题。”
青蛙说道。
香屋手上的点数刚好是1万。原本的2750P给了秋穗,同时又从尤里那儿拿到了1万P,用来买他想知道的问题,余下的都归香屋。
“有三个。第一个,尤里对我说的所有谎话。”
这个能用1000P买到,真是破格的优惠,事先做好准备真是太好了。在上个循环,香屋也提过完全相同的问题,而那时他和尤里还没有直接说过话,所以运营者设定所需点数时的标准应该很模糊。
后来香屋和尤里通过电话,问了几个重要的问题。但香屋的能力对运营者有限制:对同一个问题,管理者不得增加一度声明的所需点数。所以哪怕尤里说了天大的谎话,香屋一样能用1000P将其揭穿。
青蛙回答:
“只有一个。和月生开战的目的是排除类人猿吗?对这个问题,尤里回答不是。”
也就是说,尤里打算利用和月生的战斗排除类人猿。
这条情报也很重要,可以以此为方针判断他行动的意图,但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那,没有其他谎话了是吧。”
“以我们的判断来看,是的。”
“我问过尤里,成为架见崎的胜者时想要什么,他回答还没有决定。”
“没错。”
“这个回答也不是谎话,甚至不是他想要的东西不存在,而是根本没决定。”
“是这样。”
身为PORT的会长,竟然还能推迟这个判断,这从根本上和香屋的思考方式不同。香屋从目的逆推过程,但尤里的目的本身恐怕还没有决定,真让人不舒服。
正在香屋沉思时,青蛙催促道:
“第二个问题呢?”
剩下的两个是尤里拜托的。
“在Candle里,Tallyho最喜欢的花是哪种?”
香屋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意思,也不知道candle指什么。青蛙简洁地回答:
“雪绒花。”
这是什么代号吗?Tallyho应该是背叛尤里支持类人猿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能用来排除她?
——想了也没有头绪。
那么,只要先记住就好了。
香屋说出最后的问题:
“第零类的假象是什么?”
让尤里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也是香屋能力的价值之一。谨慎避免强者反应过度,同时向他们提出有吸引力的问题。这样一来,哪怕香屋自己没有点数,也能靠其他人得到情报。
青蛙答道:
“是生命的假象。”
青蛙的语调依旧平淡。
但香屋感觉到,其中蕴藏的温度与以往不同。那并不是热度,反而冰冷,锐利,带着攻击性,仿佛带着切实的温度。
“不只是人类。挡在所有人、动物、一切活着的生物面前的偏见,我们就叫它第零类的假象。”
香屋把手放在膝上,攥紧五枚卡片,翻到背面。在那上面画着记号,模样和那枚信封——香屋来到架见崎的契机上的记号相同:略微扭歪的鸡蛋似的椭圆里,画着几条斜线。现在看来,这个记号仿佛把数字“零”和象征DNA的螺旋组合到一起的形状。
香屋说出能够想到清楚回答的问题:
“那么,那到底是什么呢?”
青蛙依旧笑着,以提线木偶的脸、以非生物的脸。
“第零类的假象,指的是,寻找活着的价值的意志。”
哈,果然。
“那种东西。你们把那种东西——”
他的脸因恼怒而扭曲。
架见崎竟是这样,简直令人厌恶至极。
“你们把这种东西,叫做偏见?”
青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但也并非一言不发。就算旁人看不出来,香屋也明白他对这个问题无法心无波澜。青蛙抛开能力的提问说起另外的事。
“在那时,Aporia诞生,生命被投以疑问,于是活着本身成了假象。”
Aporia,香屋已经调查过这个词。
——Aporia股份有限公司。
月生的名片上如是写着。
Aporia(悖论)这个词,意味着难题与困惑,在其来源的希腊语中,指的是无路可走的死胡同。
“你能够超越Aporia(悖论),继续前进吗?”
青蛙留下疑问,世界换幕,下一个循环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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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五分钟及其前后






        1

循环开始的第一个早上,Toma因剧痛醒来。
身体仿佛被极重的东西压烂,疼痛持续不断。Toma发出呻吟,挣扎着从床上伸手。
她抓住终端打开,点下两次。光是这样简单的动作,都不像是自己的身体完成的。
终于,能力发动,疼痛开始缓解。这一过程令人舒适,身心愉悦。Toma反复深呼吸,抹掉眼中渗出的眼泪。她浑身都是汗,本想冲个澡,可身体像灌铅般疲惫,怎么也爬不起来。
她松懈全身的力量,再次倒在床单上。
脑海中浮现香屋步的面容。他似乎在发怒,满脸不高兴。面对想象中的香屋,Toma辩解道:
——什么都别说了,我都明白。
来到架见崎时,Toma最先获得的是某种治愈能力。标准的治愈能力是用于疗伤,所以她获得了“其他”能力。
那个能力被Toma命名为“十字架”。
那是她必须永远背负下去的后悔的十字架。

        2

PORT和平稳之国一同向月生——架见崎站南检票口前发出宣战布告,是在八月八日上午十点。距离开战还有两小时准备时间,两小时后,和月生的战斗刚好会在正午时开始。
——真的?
这便是Nick最坦率的感想。
在这之后,真的要带着战斗的意志站在那个月生面前?真的要做这种近乎自杀的行为?简直无法置信。
在平稳之国内部,对这场战斗的疑问声也很大。他们的疑问在于,真的能赢吗?
为了和月生战斗,Water暂时把点数集中在三名玩家身上。
Nick,紫,还有Kido。真是硬来,Nick和紫在平稳资历尚浅,至于Kido根本就是其他公会的人。,在平稳已经待久的人自然不会高兴。
然而Water仍然能成功让计划通过,在Nick看来消极的理由占了大半。谁也不想站到月生面前,也就没人能提出其他方案。另外有些人想靠这次的失败让Water失势,还有人抱着旁观者的心态——打倒月生是PORT的事,平稳充其量只是辅助。与此相对,为数不多的积极的理由就在于Water本身。至今为止,她从未在哪场战斗中输过。
Nick自己的心情也和平稳的大部分人没什么两样。
不可能战胜月生,反正我们都是弃卒,能逃走最好,可又无处可逃。而且意外的是,他心里竟还有一丝希望。果然Water与众不同,只要她说能做到,就让人禁不住觉得或许真的可以。
——士兵们就是这样死的吧。
Nick事不关己地想着。
他们带着混乱,放弃挣扎,死死抓住本不存在的希望死去。
不过那样也没什么不好。Nick虽然没有强烈到足以称为觉悟的意志,但也对早晚会到来的死亡有所预料。他无法放弃的并不是自己的事情。
在飘着一层薄云的天空下,Nick背靠电线杆站着,两手插兜,低头看着乏味的柏油路。
不久后,有人从路对面走过来。
电影俱乐部的会长,Kido。不知为什么,他隐约在微笑。
“那是啥?”
Nick指着Kido的右手问。他手上拿着黑色的大伞。架见崎的八月八日的确会下雨,但那是傍晚的事了。他觉得到那时还能活着?就算活着,还能有余力撑伞吗?
Kido脸上仍带着笑容,把伞抡了一圈,活像老电影里的摆弄拐杖的喜剧演员。
“据说是传说的装备。”
“那儿会有这种传说啊。”
“谁知道,说不定今后要传到后世呢。”
他说什么呢?净胡扯。算了,怎么都无所谓。
“这次的事你竟然能接受。小心死了啊。”
“你不也一样吗。”
“你带着多少点数?”
“差不多6万,平稳那里借了我5万。”
哎,也就这么多吧。
6万P的玩家很拔尖,但这次的对手太糟糕了。Nick忍不住想笑,只好咬住臼齿。
“还不到月生的十分之一。”
点数相差十倍,这已经不是大人和小孩的差别了,而是更根本的差距,差不多是坦克和婴儿。
“你呢?”
“一共11万。”
Kido“咻”地吹了声口哨。
“有白猫小姐的水平了。”
“只是数字上有。”
这不是谦虚。循环将近时,平稳把大量点数交给Nick,其中大半被他加到了强化上。能力的性能本身无疑高得离谱,但Nick还没有熟练掌握,尽管已经训练过多次,但仍然被强大的性能拖着走,连自如奔跑都很吃力。
“所以呢?”
Kido把原本的微笑换成稍微严肃的笑容,歪头询问。
“约好见面的地方,在更前面吧?”
要怎么回答,Nick有点为难。
他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单独在这儿等Kido,是有话要说,可一旦开口,又觉得难为情。
“紫,就拜托你了。”
听到他拼命挤出的话,Kido噗嗤一声笑了。
“说得好像要去送死一样。”
“难道不是吗?”
“说不好吧,我倒觉得说不定能挺过去。”
你哪儿来的自信说得这么轻松?内心急速涌起的烦躁让Nick拧起嘴唇。
“回答呢?”
就算自己会死、Kido会死,只有紫他无论如何也想让她活下去。但Nick自己无能为力。
——那,Kido呢?
按常理来想,他当然同样什么也做不到。况且不属于平稳之国的Kido手里的点数不过是Nick或紫的一半,要说战斗力,他才是最拖后腿的那个。然而,Nick在心里还是莫名有一点期待,觉得Kido或许能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
Kido依旧笑着,说道:
“无论你还是紫,都不会比我先死喔。”
“就说我不喜欢这样。”
我很了解他这个人,所以。
——至少让我先死啊。
少瞧不起人了。虽然没有根据,也不可能打赢月生,但就算这样你还不明白吗?至少给我一点信赖啊,让我那这个理由去死啊。
“要是真有危险,就一起跑吧。”
Kido轻松地说着,迈开步伐,集合的时间快到了。
Nick两手插兜,跟在他后面。
他抬起头,朝天上看去。架见崎的八月八日总是坏天气。

        *

这个时候,尤里正在旅馆的顶层,吃过迟来的早餐后享用红茶。
菜式是标准的英式早餐,在日本多以蛋类配培根这种简略化的形式为主,但正式菜单上还会有番茄酱烘豆、煸炒过的蘑菇以及黑布丁等等。今天正午开战后估计会很忙碌,不知道有没有足够时间吃午饭,于是Tallyho准备了丰盛的早餐,拜此所赐,尤里的肚子有点吃不消。
他单手拿着加足了牛奶和蜂蜜的红茶,简短询问:
“雨呢?”
“已经送到了。”
站在旁边的Tallyho回答。
“哦,类人猿呢?”
“联络说已经到了车站前,好像很有干劲。”
“他应该多学学怎么偷懒呀。”
如果他真的学会怎么偷懒,就没法继续坐在No.2的位置吧,但同时丧命的可能性也会降低,可以活得更快活。
Tallyho继续说:
“Pan没有出现,Ido的位置不清楚,但联系得到。剩下的议员已经在圆桌上了。”
“公园呢?”
“活动的准备已经完成。必要的装备也和雨一起由Water送来了。”
“这样啊,就是说——”
尤里在脑子里梳理今天的所有计划。
“嗯,看来我暂时没什么事了。”
大战将近时,行动受限的时间太长,又没有该做的事务。因为正常的计划都会留出余裕。如果连这时都要忙得手忙脚乱,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宣战,但尽管他喜欢偷懒,却讨厌太闲。
“我只要正午时到公园就行了吧?”
“是的,正午之前请自由活动。”
“那我去散个步。”
“请让我陪同。”
这话美妙极了,可惜有些事必须一个人才能做。
“不用啦,正午之前你也放松一下。哦哦,对了。”
“怎么了?”
“我的行李箱放到哪儿来着?”
Tallyho微微歪头,显得不解。
但她没有问出口,只是说:“我这就去准备。”

        *

暂时还不会下雨。
上午十点三十分。香屋步在学校的椅子上坐下,面前的课桌对面是秋穗栞。香屋身为人质,无法离开三色猫帝国,所以让秋穗替他去电影俱乐部看看情况。
香屋开了口,与其说是对话,不如说是想整理自己的思路。
“打倒月生先生的方法,大体考虑只有三种。获得不由分说让月生先生死的能力,或者变得比月生先生更强,不然就是让月生先生变弱。”
秋穗的脸蛋贴在课桌上,懒懒地回答:
“好像是废话嘛。”
“现实里到处都是这种理所当然的废话啊。总之第一种不太可能,PORT和平稳都打算和月生正面交战。”
“我倒觉得用即死能力能赢得更轻松。”
“嗯,估计有什么做不到的理由吧。”
或者是虽然做得到,但有什么原因让他们不想那么做。
关于这点,香屋无法判断。他最先想到的是月生说不定有“即死攻击无效”之类的能力。而且杀人得到的点数是一半,让对方转让就能得到全额,所以他们选择不杀死月生,而是靠把他逼上绝路来获得巨额点数。
秋穗在课桌上皱起眉头,看来她思考得还挺认真的。
“剩下的就是要变得比月生先生强,或是把月生先生变弱了。”
“后者的效率更高吧。”
“感觉有好几种做法。”
“嗯。但他们把决战的日子选在八月八日。”
架见崎天气变差的日子。根据这点,也能预想到什么。
雨,或是云。计划大概和这两者有关。考虑到开战时间在正午,云才是关键吧。以月生为对手,要把时间拖延到开始下雨的傍晚太吃力了。
——打倒月生先生的办法基本上猜得到。
香屋能想象到最后一幕,但不清楚发展到那一步的过程。
“看不懂Toma把Kido先生拖进去的用意,真难受。”
“再怎么说也不是打算当弃卒用吧。”
“嗯。那完全不是她的风格,况且我看不出来舍弃Kido先生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Toma是认真打算用Kido,Nick和紫三个人把月生逼到绝境。她有什么根据?
“你打算保护月生先生?”
秋穗问道。
“最好能保护。”
那是张很强的牌,香屋无论如何都想得到,但这次情报奇缺。离开战只剩一个半小时,却还没想出像样的方案,仅仅是想尽办法把零碎的拼图混进了战场。
“最让我不爽的,是Toma看得见万无一失的步骤。”
她能想到香屋想不到的什么东西,所以和香屋看到的未来不同。真想让她一五一十都说出来,可她因莫名其妙的美学一言不发,真让人不爽。
秋穗从课桌上起身。
“你竟然看不透Toma的计划,真少见。”
“是吗?”
“反正就算看透了,赢的还是Toma吧。”
香屋倒觉得那样更让人绝望。
Toma的思维方式的确有她自己的风格,可以从中预测接下来的发展。
“怎么想都觉得她会找Kido先生不同寻常。”
Nick和紫还能理解,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平稳的人,但特地把Kido也叫去,说明有什么事只有他能做到。
Kido,电影俱乐部的会长,技术极高的射击士,但和月生相比还完全处于常识范畴之内。
“在他身上,有我不知道的价值,而Toma知道那个价值。”
听他低声嘟囔,秋穗捉弄人似地笑了。
“我能想象到一个价值喔。”
“什么价值?”
“能让你认真起来。”
嗯,总觉得没什么差别。
“这个想法的确很像Toma。”
无论进攻还是防守,她都会借助人际关系,哪怕是在架见崎,肯定也更重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而非点数。
咣当一声响起,是秋穗顶开椅子站起身。
“要是眼下没有什么方案可说,我就去电影院了。”
“嗯,到开战前我会拜托黑焦先生,和你保持通话。”
嘴上回答着,香屋仍在考虑Kido的事。Kido,还有Nick和紫。这三个人的共同点显而易见。
——电影俱乐部。
真是个神奇的公会。明明只是个弱小组织,可每次大战总会和他们扯上关系。
今天也是这样。既然Kido插手三大组织间的战斗,电影俱乐部也不得不发出宣战布告。

        *

集合的地点选在与车站有一点距离的咖啡店。
上午十一点,Toma环视今天准备参加战斗的四个人后说:
“计划就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Kido,Nick,紫,还有检索士Mono。在Toma看来已经是很强的精锐部队了,但他们本人好像不这么想。
Kido露出苦笑。
“最重要的问题好像没和我们说啊。”
“哪里?”
“我们能活下去的根据。”
嗯,这的确是最重要的问题。
Toma点点头,把手伸进包里。
“我给三个战斗的人准备了压箱底的秘密武器,是我亲手做的哦。”
说着,她拽出三个护身符。那是Toma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还用刺绣写上了名字。
Kido姑且接到手里,皱起眉头。
“这东西,有意义吗?”
Toma毫不心虚地点头。
“当然,上面有相当难得的加护。”
“是圣女大人?”
“不是的,这次向别的神祈祷。”
某位造物主。对Toma自身来说,那位神明远比被组织尊为圣女的少女更值得祈祷。
Nick把护身符的环套在手指上转圈。
“这次行动中,这东西的具体效果,为什么要对我们保密?”
“因为说了你们也不信。”
更准确来说,要拿出让他们信服的理由,有违Toma自己的信条。
Nick还是很不高兴。
“信不信都好,请告诉我们。”
唔,Toma嘟囔了一声。按她的性格,听人说想要点提示就总想立刻说出口,但这次她硬是忍住了。
“你们不知道更好。”
考虑到这次的计划,对月生也要尽量出其不意,如果提前知道,三个人的行动可能暴露护身符的效果。
Toma从座位上站起身,结束对话。
“好了,到开战前就喝杯咖啡休息一下。热的可以吗?这儿的冰箱没修。”
“等等,还有个问题。”
Kido开了口。
“让她参加有意义吗?”
他伸手指的是Mono。
通常情况下,会把检索士派到战场上配合战斗,但这次的对手是月生,检索士能做到的事情极其有限。对手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共享情报。
“怎么说?”
Toma说着朝Mono看去。
“最好带我一起去吧,月生先生战斗的样子可没那么多机会能见到。”
她回答的语气很轻松,仿佛不知道接下来要去的是战场。
“本人都这么说了,你们就带她去吧。”
Toma说着,朝咖啡店的厨房走去。
身后有人大声叹了口气,但她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

上午十一点三十分——距离开战还有三十分钟。
类人猿环视聚在架见崎站前的交通转盘的四名同伴。
貂熊,若竹,龙,风筝。四人都是类人猿的部队里值得信任的强化士,而且全员都拿到PORT分配的点数,能力进一步增强。如今每个人在大多数战场上都能所向披靡,但就算这样,面对月生还是没有把握。
类人猿挤出笑容,驱散内心的恐惧。
“真棒,啊,太棒了。我现在简直想立刻逃走。”
这种败北与死亡的预感,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而这无疑能让生活变得充实。在PORT和尤里勾心斗角另有一番乐趣,但类人猿更喜欢战场。
貂熊开口说:
“那你就跑啊。”
他是个高个子,耷拉着的眼睛显得软弱。或许是因为这幅模样,初中时曾遭到阴险的欺凌,于是开始练空手道。来到架见崎时,他已经在全国大赛上大显身手,可怯懦的样子还是没变。
不可思议的是,类人猿身边聚集的强者都有或多或少的伤痛。若竹是名有胆魄的女性,但因为复杂的家庭环境嗜酒成性。龙是身高接近两米的壮汉,却过度温柔,听说曾被本以为是朋友的人背叛,背上高额的债务。而且那好像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到现在还时不时在晚上哭。风筝从出生看待世界的角度就和常人不同,没法集中精力,动不动就开始自言自语地嘟囔,但神经反射异常敏锐,而且仔细听会发现,他的话里道出了事物的本质。
把他们称作同伴,是类人猿的骄傲。
不像尤里那样干净利落,却是活生生的同伴。在这个组织里比起来,尤里就像个僵尸,明明已经死了,本人却没有察觉,肉体还在活动。
类人猿向四人宣告:
“在我看,今天就是架见崎的最终决战了,剩下的都是处理杂务。”
击败月生,拿到尤里的人头,这就是接下来的半天将发生的事。这么一来,自己在架见崎就无人能敌。虽然那个名叫Water的少女令人在意,但PORT和平稳的力量存在巨大的差距。
龙蜷着高大的身体嘟囔:
“说不定打不赢月生。”
这人总是这样,对手是谁都胆怯不安,但这次情况完全如他所说。
“没错是这样,有可能赢不了,但赢了就能得到一切,简单好懂对吧?亲手握住胜利就叫做喜悦。”
这是自茹毛饮血的时代就刻在人类遗传因子上的喜悦。战斗,获胜,开宴庆祝。无论进化得再聪明,穿得再体面,科学技术再发达,本质都没有变化。只要剥去一层皮,人类便和野兽没什么两样,都是血肉构成的生物。
“肯定能赢,发着抖赢下来。这就是最后的战场了。”
若竹笑了,她用被酒泡哑的嗓音说:
“你总是这样,上次选举就这么说。”
“但是那次不是输了吗?输了就还没结束,都是过程。”
不到获胜不停手,这不是当然的吗。那次选举很遗憾,但类人猿没死,就算不上真正的败北。
“不到胜利就不放弃,什么时候赢了拔腿就跑,就这么简单。”
这次循环结束时,PORT下一次的会长选举将再次到来,在那之前要分出胜负。无论月生还是尤里都是强大的敌人,但他们都是孤独的。对生物来说,孤独是最大的弱点。
“这样啊,都是梦害的,连脚步声也消失了。”
风筝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类人猿问他“什么意思啊?”,但没得到像样的回答。
倒计时继续进行。
和平稳方队伍汇合的时间快到了。

        *

电影俱乐部宣布参战时,离开战还有五分钟左右。
香屋步从黑焦那儿听到这个消息。现在,黑猫的遗体在PORT,三色猫帝国也有追踪他们的理由。
香屋和秋穗之间由黑焦接通电话,他对着终端做出指示。
“开战后,立刻专心检索Kido先生。”
上面立刻传来回应。
“Kido先生?为什么?”
是电影俱乐部的检索士Ryama。这次三色猫帝国没参战,黑焦能做到的事不多,于是尽管点数不如黑焦,香屋还是决定拜托Ryama。
他简短回答:
“Kido先生身上应该能看出Water的意图。”
Toma打算用什么香屋不知道的办法保护Kido。
对香屋来说,将其解读便是这场战斗的第一步。

        3

在检票口前,依旧寂静无声。
深深吸了一口阴天时带着湿气的空气,月生叹了口气。
他低头看向怀表,动作一如既往。他不打算太固执,只是在开战的瞬间到来之前,都想一直侧耳倾听电车的声音。尽管明白电车不会来,却只能继续等待下去。
第零类的假象。
——对我来说,那会不会就是电车呢?
但他又觉得不对。运营者们在寻找的东西与这有所不同,是以生物来说更正常的事物。不是爱,也不是梦想,更像是心跳或是脚步声。
嗤,嗤,怀表的秒针转动着,发出摩擦似的声音。在时刻表上,正午是电车到站的时间,当然也是为击败月生而谋划的战斗开始的时间。
——如果现在她在场,会对我说什么呢?
月生完全想不到,禁不住想笑了。感觉会被她骂,但就算被她安慰也没什么奇怪。
秒针迈出最后一步。分针和时针随之移动。与其说是错位,更像是凑齐了步调。四周果然听不到车轮声,只有终端分秒不差地显示开战的通知。
——检索,启动。
月生是具有压倒性力量的强化士,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擅长检索,大多数玩家在检索能力上用的点数都比不过他。但,今天的干扰相当强,简直像浓雾一样,周围被没有价值的数据覆盖。看来对方有技术不错的检索士。
月生闭上眼睛。和循环之前比,PORT和平稳之国内部都发生了高额的点数移动。PORT是尤里和Tallyho,平稳是Water,这三个人获得了重要的能力。对方似乎没打算连这件事也隐瞒。
月生把检索目标限定在Water身上。这单纯是平稳对情报的保护不如PORT严密。很快,月生就找到了她花费大量点数获得的“其他”能力。这就是关键。但就算光是概要,想分析出结果也需要花一点时间。
——强化,启动。
高点数的强化能令使用者全面变强。知觉变得敏感,思维变得清晰。虽然算不上提高点数的使用效率,但强化对检索也有效果。
通常,强化的持续时间是三分钟,但月生将这个时间扩张到了五分钟,他从未将这五分钟完全用尽。这么做与其说是为了单对单的持久战,不如说是为了应对大群的敌人,但无论多么庞大的组织,能站到月生面前的人数也屈指可数。以月生为对手,派再多点数不高的人也没有意义,把点数集中在少数的有力玩家身上才是上策。
这次也一样,踏入车站内的玩家不到十个,PORT和平稳的联军竟只有这点人,真是寒酸。月生继续闭着眼睛,右脚轻轻后退,一道红光从眼前穿过。射击。但不是简单的射击,而是什么特殊弹药,但具体效果还不清楚。
月生仍没有睁开眼睛,他轻轻扶了扶眼镜鼻梁,调整位置。
“没打中。冲锋。”
一阵声音传来。
月生改变检索的目标,换成刚才射击的人——类人猿。他手上拿着特殊的道具,是Water的“其他”能力,估计是借给他的吧。
月生睁开眼。
首先进入视线的有三个人,注册名分别是貂熊、龙、风筝,都是PORT里的强者。他们身后还有四个人,其中有一个也是强化士,名叫紫,然后是以射击为主的类人猿、Kido,最后是检索士Mono。
——不可思议的组合。
PORT那边还能理解,以类人猿为核心,由他的部下辅助,而平稳的意思就看不懂了。Kido属于电影俱乐部,和名叫香屋步的少年在同一个公会。为什么Water会用其他公会的人?
月生带着疑问迈开脚步。对于干扰,有个极其简单的对策。
——直接接触情报。
就是说,只要碰到想了解的东西就行了。月生只是跑了几步,但没人能及时应对。在月生来看非常迟缓的时间中,所有人还看着自己刚才站的位置。月生碰到了类人猿手上的东西、Water的“其他”能力的道具——一把不大的手枪。
虽然也可以直接抢到手里,但贸然拿过能力不明的东西太危险了,说不定会突然爆炸。就算爆炸也不过是弄脏西装,但还有可能是更特殊的攻击。月生抽出手枪的情报,同时将其从类人猿手中打飞。
意外的是,有个人反应很快。
Kido。他拿着和类人猿同样的手枪,枪口准确地指向月生,亮起红光,但射击太迟了。通常,从看到发射的光效到实际发射间有0.5秒延迟,不可能射中。月生蹲下身子,尽量轻柔地扫倒类人猿的腿。Kido对这一动作也有反应,枪口追逐月生的动作。但还不等光线发射,月生已经轻轻一跳,回到刚才站台的柱子前。
他再次低头朝怀表看去,同时确认那把手枪的数据。
——能力名,雨与引力。
要理解具体内容还要花点时间,但那把手枪名叫“引力”,命中后将发动“雨”。这部分已经知道了。就是说对方胜利的条件是“引力”命中。
“你们可以回去吗?”
他们的性能基本都知道了,不差,不如说很强,但以检票口前面这块地方为战场就差得太远。
“遇到看不清动作的对手,就不该战斗。”
无论对方有什么计划都无所谓,只要月生想杀,随时能杀了他们。那么他们准备的手段越有效,自身就越危险。月生不喜欢毫无理由地杀人,但只要有理由,该动手时不会犹豫。
开口回答的人,是大字躺在车站里坚硬瓷砖地上的类人猿。
“我们知道啊。无论是看不清你的动作,还是你随时能杀了我们。”
那,为什么?
月生刚想问出口,却突然扭身。有两个人从左右逼近。左边是Nick,右边是若竹。Nick像射出的子弹般笔直突击,若竹则夹杂着假动作朝手臂攻击。月生抓住Nick握匕首的手腕,肘部打在若竹肚子上把她打飞,撞在墙上,接着月生轻轻一丢,把Nick朝她仍去。类人猿的话还在说个不停。
“一直,我一直在朝看不见的东西伸出手,每次都从危险至极的地方活着回来了。人生就是这样对吧?谁都一样。”
Nick从空中朝月生扔下一团白色的东西。
——兔子?
的布偶?
纽扣做的眼睛对准了月生。

        *

——玩具的王国,启动。
为人偶赋予虚拟的人格,使其独立行动。
本来,这一能力能使被刻上“印”的八个人偶同时行动,但莉莉按照Water的指示,将能力进行扩张。
TYPE-ACE,这一扩张将使用的人偶数量限制到一个,但性能飞跃性提高。为对付月生,她在“玩具的王国”上投入的点数超过了二十万,当效果集中在单独一个人偶身上时,其战斗力甚至能挤进架见崎的前三。
“玛鲁鲁能打赢月生先生吗?”
莉莉问道。玛鲁鲁是她给兔子布偶起的名字。
平稳领土内,位于教会的莉莉的房间。
Water笑着摇摇头。
“不可能赢。”
“这样啊。”
“但比起有人死去,还是布偶被打坏更好,我保证会给你修好。”
“好啊。可是——”
玛鲁鲁坏了以后,不就轮到人了吗?
Water看了眼终端上的时间。
“面对月生先生,只要坚持五分钟,我们就赢了。”
“那很难吗?”
“不是难不难的问题,本来就不可能。关键在于在月生先生决定杀人之前,能拖延多少时间。”
在莉莉来看,情况令人绝望。因为战斗已经开始,月生已经打算杀死眼前的敌人了吧,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Water轻松地说:
“就算输,平稳也不会有损失。”
莉莉不明白,Water为什么这么肯定。虽然想相信她的话,心里却没法信服。
“如果有人死了,你要告诉我。”
虽然莉莉做不到什么,现在手上也没有能紧紧抱住的布偶,但她不能一无所知。
该流的泪,就必须要流。

        *

自交战开始过了一分钟。哪里有人能相信,过去的仅仅是一分钟?
Kido把这次借来的五万点数大半加在感觉的强化上,尽管这样,还是看不清月生,甚至感觉不到对方随意挥出就能收割所有人性命的拳头已经逼近。Kido只能不停想象,想象零点五秒后的世界。
“能力名,雨与引力。”
月生说道。
他语气悠闲,同时轻松接下兔子的攻击。Kido只能看清兔子的动作,它短小的手脚撕裂空气,时不时被打飞,撞上墙壁后再次顽强地冲向月生。在这期间,Nick和PORT的人纷纷进行攻击。
月生仍单手拿着没有合上的怀表。
“引力命中后,雨会被发动,持续攻击引力命中的目标。每五分钟一次,持续五百次——大约四十小时。的确,这个办法有用。雨的攻击没多少威力,但持续时间长。我的强化每个循环只能用三十小时左右,只要时间耗尽就是个普通人,躲不开雨。”
仅一分钟就准确检索出敌方队伍的“其他”能力,这也超出了预料。能做到这种事的玩家,Kido 至今只见过一个。
“但也不是没有对策。只要把雨本身破坏就行,更何况,如果引力打不到我,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Kido手里是被命名为引力的手枪,类人猿手里也有一样的东西。他的那个之前被月生打飞,但已经捡回来了。两人各有六发子弹,而类人猿已经射了两发,Kido是一发。
“接下来我会检索PORT的能力,如果有什么计划,请尽快开始。”
月生说话时,又过了三十秒。
Kido再次射击。不是引力,而是通常的能力。这个随便就能射中,不,是对方主动迎上来的。月生轻轻一甩手,毫发无伤。但Kido还是不停射击、射击、射击。一旦停下,身体就会发抖。
Nick和兔子负责前锋,紫保护Kido。Kido用射击掩护Nick他们,同时寻找让引力命中的机会。这就是平稳方的计划,从一开始就破绽百出。Nick和兔子打不过月生,紫无法防御月生的攻击,当然Kido也打不中月生。
这些破绽可以说是预料之中。
——五分钟喔。
Water说道。
——怎么办都行,反正就是月生先生用过强化后的五分钟,只要撑过去,我们就赢了。
五分钟?为什么?搞不懂,总之大约还剩三分三十秒。
兔子的身体在地上弹了两下,脑袋里的棉花散开了,估计是月生踢的。Kido和类人猿都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因为攻击的瞬间一定有机可乘。
然而两道引力的光仅仅穿透空气,月生已经站在了另外的地方。
——还剩七发。
类人猿三发,Kido四发。
怎么都感觉射不中。

        *

PORT的领土里,有座维护得不错的公园。
这座公园更注重景观,比起给小孩子嬉闹,更适合给公司职员在长凳上度过午饭时间,或是给上了年纪的老人们悠闲散步打发时间。由于面积不小,每当PORT办什么面向市民的活动,基本会选这座公园做舞台。
公园里没什么战斗的痕迹,但由于被弃用很久,每到循环开始时草坪的状态都很不好,简直是野蛮生长,但没过多久就会得到修剪。PORT为市民提供劳动。从过去的数据就能看出,如果市民太闲犯罪率会上升。
上个循环时,宽阔的草坪正中央立的是圣诞树,如今树被换掉,放上乏味的钢管椅子。尤里在椅子上坐下,仰望蒙着阴云的天空。四周还有其他PORT的战斗人员,腰上挂着日本刀的Tallyho站在身边。在尤里脚下,是旅行用的大号行李箱。
他在思考Water的事。
前几天,她送来了契约书。那是由能力创造的契约书,只要签名就会自动生效。内容是这样的:

本契约对公会“平稳之国”、公会“PORT”以及两公会所属的部队生效,部队的定义是名称中含“平稳之国”或“PORT”的公会。此外,公会“电影俱乐部”在本契约中视为公会“平稳之国”的部队。
本契约中,已签名的部队公会视为“平稳之国”或“PORT”的一部分,因此下文中的会长对于平稳之国指莉莉,PORT则是尤里,不包括其他部队会长。
公会“平稳之国”、“PORT”的任意一名成员打倒月生时,将按下列规则自动分配获得的点数。

①“引力”命中月生
第一个用“引力”命中月生的公会会长所得点数为六成,另一方为四成。

②“引力”未命中月生
来自月生的点数由两公会各获得五成。


内容和之前商量好的一样。用引力射中的玩家所在公会得到六成,这是平稳那边的提议,也就是Water的意思吧。所以她有自信让自己的人拿引力射中月生是吗。
——哎,随便她了。
非要说的话,尤里支持类人猿,这单纯是因为PORT能拿到更多点数。但他有能力射中月生吗?
感觉他能做得相当不错,但结果肯定是功亏一篑
类人猿总是这样,每次都只差最后一步,真是可爱,而且无疑令人悲伤。
“雨会不会降下来呢?”
Tallyho说道。
她难得心怀不安。尤里微微笑了。
“会不会都没关系。”
要是引力没能射中,类人猿会死吧,或者拼了命逃回来。不管怎样,都拉不到选票了。
排除月生和让类人猿失势,无论哪种情况,对尤里都有好处。无论结果如何,尤里要做的都只是收拾残局,只要处理掉剩下的一方,架见崎的战斗就几乎结束了。
只有一个人让他在意,Water。
——她真的打算痛快地杀了月生吗?
这点尤里看不透。如果他在平稳之国,会很重视月生这张牌,借他的力量进攻PORT。
她能让引力射中月生吗?打算让引力射中吗?
不知道。不知道就很有意思。
尤里对Water有一点期待。

        *

从类人猿来看,月生也显得异常,比想象中的任何怪物更像怪物。
——没想到,竟然这么强。
竟然会纯粹在性能上存在这么大的差距。
类人猿简单环视车站内,无论墙壁、地面还是天花板,都没有一丝伤痕。在超过十万P的玩家互相争斗的情况下,这几乎不可能。
月生非常巧妙地控制了分寸,不只对眼前的人,连建筑物都包含在内。车站对他来说一定是非常重视的地方吧。虽然不知道理由,但他寸步不离车站,肯定是这样吧。但类人猿没想到重视到这个地步。他发动射击,故意瞄准和月生有一点距离的位置。月生像篮球抢断一样故意接住那束光线,好像在耍对手。
——这我可挺喜欢。
就是说被他耍、被他看不起。这将成为胜利时喜悦的调味品,回头藐视对方时能得到成倍的快感。
“貂熊。”
类人猿抓住站在他面前的瘦高男人的肩膀。
“要上了,用上全力。”
他的另一只手伸向终端。
——我的愿望就是你的愿望,发动。
很简单的能力,主要效果只有一行字:使目标玩家的能力变为两倍,但这名玩家的合计点数不能超过充进本能力的点数。
这么一来,在持续时间内,貂熊就是超过十五万P的强化士。但就算这样,当然还是和月生差得太远。
类人猿站到貂熊前面,笔直朝月生冲去。就连月生也因他鲁莽的突击吃了一惊,伸手轻轻一打。类人猿用脸接下他的拳头。好疼,但自己的另一项能力已经发动了。
——野生的法则。
发动条件为与对方接触。这一条在最开始被扫倒的时候就满足了。
野生的法则对目标和类人猿自己生效。双方进行物理性攻击时,造成的伤害由会在削去能力效果后决定。也就是说唯独这两个人之间的战斗和能力无关,单纯是普通人肉搏。
由于效果仅限于物理攻击,对强化士以外的玩家没什么用处,比如射击仍然能正常使用。本来,这个能力是以射击为主的类人猿为了和难缠的强化士较量而准备,但对于月生这个对手,类人猿的射击无法造成伤害,直接抡拳头更强。
类人猿的右手夸张地打出直拳,被月生轻松躲开。野生的法则只对伤害有效果,并没有让月生的速度减慢,当然打不中。
——不过,你有点吃惊对吧?
被月生打中还能不飞出去的人,估计没有几个。
哪怕一瞬间,只要让他混乱就好。类人猿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办,反正貂熊会想办法,剩下的只要贴身扣下扳机。
呵——月生在他眼前笑了。
貂熊在月生头上。他跃过类人猿,想朝月生踢下脚后跟。知道这些,是因为月生抓住了貂熊的脚后跟,顺势挥下手臂。类人猿的视线完全被貂熊的后背挡住,他毫不犹豫地用引力射击,紧接着貂熊砸到脸上,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躺在地上。
——结果呢?
脑袋好疼。他勉强睁开眼睛朝月生看去。引力好像没射中。若竹,龙还有风筝,再加上平稳那个拿匕首的强化士,不记得叫什么了。四个人朝月生逼近。
再来一发。类人猿仰在地上,把引力的枪口对准月生。
但,扳机没有动,四个人已经倒下,像剧情快进了一样。两个人趴在地上,另两个人分别倒在左右的墙壁下。
叮——清脆的声音轻轻传来,是月生合上怀表盖子的声音。
“很不错。真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真让我出了点冷汗,就好像装了鸡蛋的购物袋撞到墙上一样。所以之后我必须要更小心,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
类人猿咽了口唾沫。
——要被杀了。
这种恐惧可不是现在才意识到,来之前早就知道,是从出生起就了解的恐惧。但,他动不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样吧。没有生命的兔子布偶已经破破烂烂地躺在地上,其他的所有人类都因死亡的恐惧僵住。在双方都不手下留情的战场上,这一停顿足以致命。但月生没有行动,他轻轻推了推眼镜说:
“今天你们让我好好运动了一下。所以,到此为止吧?”
现在,月生给出了选项,让他们选择其中之一。死,还是败走。这二选一真是可笑。
打破沉默的,是一名少女。

        *

啪嗒,啪嗒,背后传来脚步声。
老实说,Kido已经忘记她在了。
Mono。非常弱小的检索士,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从Kido身旁经过,站在月生面前。
月生轻轻歪头纳闷。
“有什么事?”
Mono抬头看着他,然后。
“嘿。”
她轻声叫着,抱住了月生。Kido看愣了,脑子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感觉所有人都一样,包括月生。只有一个人例外。
——类人猿。
他用引力开了枪。时机完美,出乎任何人意料。
所以,应该说是“所以”吧。Mono用了胡来的做法,但的确分散了月生的注意,只有类人猿抓住了机会。
月生的表情好像在说不妙。Mono的身体慢慢晃了一下,脑袋歪向常人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引力的红光被不知什么时候浮到空中的包挡住,估计是月生干的吧。Mono以及其缓慢的速度倒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接着,“咚”地一声,月生的包掉在地上。Mono躺在地上,红色的血以流泪似的速度从嘴角淌下,大概是身体里面受了伤。
俯视已经不动的Mono,月生叹了口气。
“抱歉。嗯,道歉并不诚恳吧。”
他合上一只手里的怀表时发出声响,然后将怀表滑进口袋,简单环视其他人。
“我再杀三个人。PORT两个,平稳一个。然后请你们回去吧。”
Kido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
Mono。自己和她不是很熟,但总觉得在意,她身上散发着日常的气氛,在架见崎显得突兀极了。
虽然算不上报仇雪恨,但。
——唉,就是这样的战争吧。
和月生的战斗安静得出奇,人的死安静得出奇,简直就像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电影院。但,这里是战场。
“紫。”
Kido朝站在面前的她说:
“你退下。”
他盯着月生,双手转了一下手枪。

        *

Mono死了。
手里的终端上,收到了公会的检索士发来的联络。
Toma吐出一口气。时钟的指针还在前进,她朝设好的倒计时看去。离计划中的时间还有一分二十五秒、二十四秒。
——有点早啊。
本想让她再拖延三十秒呢。
和月生的战斗,将在真正的意义上开始。

        *

零点五秒里,两个人死了。
那是从Kido扣下射击的扳机,到实际发射之间的零点五秒。
扣下扳机时,PORT的强化士——瘦高个子的男人朝月生冲去,零点一秒后,月生已经抓住他的脑袋,左手在头顶,右手抓下巴。零点二秒后,那个倒霉的家伙脑袋已经几乎被拧了一百八十度。这是第一个。
零点三秒后,四个人分别从不同方向朝月生进攻。是PORT的三人和Nick。Nick冲向月生后背。零点四秒后,月生躲开所有人的攻击,稍微改变自己站的位置屈身,一只手抓住Nick的手腕,是他拿匕首的那只手。
零点五秒后,Nick的匕首捅进了PORT的一人——长发打卷的女性胸口,应该是月生拽着Nick的手腕干的,但Kido看不清过程。终于,射击发动,却被月生用手掌挡住。
无论脑袋扭曲的第一个人,还是胸口插着匕首的第二个人,恐怕都在一瞬间丧命。但他们身体倒下却花了点时间。先是第一个,接着第二个人才慢慢倒下。
——这早就知道的吧?
知道月生的强大,强大得如同怪物。在他决定杀人的同时,对手已经死了。只有下定决心的思考需要时间,之后的瞬间便有结果。现在,眼前的一幕便展现了这一现象。七十万P强化的意义,纯粹的强大带来的现象。
——和这种家伙怎么打?
Kido把这一思考抛到一边,忘记自己在和绝对无法战胜的东西战斗这个前提。
他更换两手的手枪,几乎同时开枪。一边是引力,另一半是炸裂弹。引力稍早,炸裂弹跟在后面,但哪种都不可能打中月生。
在手枪放出光线前,Kido开始奔跑,笔直朝月生靠近。
行动的不只是Kido。Nick放开让PORT那个头发打卷的女性丧命的匕首,将另一把朝月生挥起,但当然碰不到月生。尽管PORT的其他人也在攻击,但月生丝毫不受影响。
月生的身体忽然变得巨大。不对,是他把其他所有人抛在了身后,站在Kido面前。射击呢?到发射为止还有零点二秒。这时,紫在身旁出现。明明告诉她退下的。紫使用了自己的能力。
——风之片翼。
紫把压缩的大气当作第三只胳膊来用。但月生朝大气形成的盾牌连同她交差的双臂轻轻一打,紫的身体就朝Kido飞来。不是所有情况都看得清,甚至根本想象不到,然而身体自己动了。Kido扔下右手的手枪想接住紫的后背,但无法完全挡住那份力道。
两人一同被打飞,期间Kido左手的手枪仍对准月生。——是引力,终于发射了,但打不中。月生已经与引力的红光拉开两米距离。
Kido后背撞到墙上,接着被紫的身体压住胸口。他呻吟着,目光继续盯住月生。Nick追上月生,朝他后背逼近。为了接住紫而扔下的那支手枪在地上弹跳,走火似地射出一击。炸裂弹,在命中地点爆炸的子弹。
月生把身体扭过近九十度,躲开Nick的匕首。在他脚下,炸裂弹爆炸了。Nick借着爆炸的气浪朝月生的脸踢去,可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不对,他站在Nick背后。
——怪物。
刚才忘记的思考再次浮上心头。月生无数次证明绝望,是个绝对无法战胜的对手。无论尽力思考,还是完全看透他的行动,哪怕靠想象能够描绘零点五秒后的世界,还是不可能赢。自己和他从根本上不同。
不知什么时候,月生手里多了把匕首。估计是从Nick手里抢来的,但Kido不知道事情在什么时候发生。不管怎样,穿着合身西装的他和那把匕首很不相称。
Nick似乎看丢了月生。Kido想大喊他的名字,却来不及开口。无论是声音还是感情,都比不上月生的速度。明明很久以前就知道,但如今再次明白,不能和月生战斗。
接下来Kido看到的一幕,应该是Nick的死相。
应该没有任何其他可能,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月生刺出了匕首,然而,刀刃的前方根本没有Nick的影子。
“哦?”
月生微笑着歪过头纳闷。
Nick忽然从战场上消失了。

        *

Ido,他是出色的检索士。
但并非完美。
上个循环和PORT会谈,Toma掷硬币的时候Ido说过。
——出千。
那句话完全正确。正如他所说,Toma拥有名叫“出千”的能力,所以Ido禁止她碰终端。顺带一提,手腕的硬币是障眼法,Toma在那儿藏的是压扁的可乐瓶盖。明明目标在自己公会的领土外,Ido仍能检索出这么多情报。
但有一点Ido没有看到,那便是名叫出千的能力的具体效果。
出千,“道具/加工”能力,对不超过规定尺寸的物质,或持有该物质的玩家生效。
出千可以让目标瞬间移动。比如把手里的硬币送进口袋,再把别的硬币送到手上。无论正反,只要把自己选的那面朝上的硬币换过来必然能赢。
到这部分为止,Ido应该也知道。
他不知道的只有一行,是上个循环Toma追加的条文。
——本能力可通过检索技能操作。
在那张谈判桌上使用“出千”的,是平稳方带来的检索士,名叫子弹蚁。

现在,Nick一脸傻乎乎的表情站在面前。
他沉默了很久,才“诶?”地挤出一个字。见此,Toma笑了。
“护身符管用了对吧?”
他好像还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多少能想到吧?你被传送过来了。”
传送。Nick重复道,然后不痛快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紫,还有Kido先生呢?”
“要是有危险,就把那两个人也拉过来。”
“已经很危险了吧?还有——”
他皱起眉头。
“这不可能。不管你有多方便的能力,都不可能做到。”
“为什么?”
“月生太快了。要跟上他的动作使用能力,再优秀的强化士都做不到。”
“但实际上做到了。”
Toma自己也不是完全理解情况,恐怕刚才是在最合适的时机、在真正危险的一瞬间把Nick送到了这里。
“你觉得是为什么?”
她微笑着问道。
大概是Nick本性认真吧,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因为有水平足以对抗月生的强化士?”
“不对喔。”
架见崎根本不存在那种人。月生的迅速和强大毫无疑问,显然是最强的玩家,但。
“高速处理情报、理解状况,这不是强化士的能力,而是检索士的强项。”
所以Toma给“出千”增加了条文。为了最大限度发挥其性能,将使用的权限完全交给检索士,顺便在架见崎最强的检索士面前做了示范。
Ido,他是出色的检索士。
就连他也并非完美,但只看处理情报这一点,便可以超越月生,是整个架见崎里为数不多能够对抗他的牌。
紫的部队就是为此编排。
唯独在这场战斗中,Toma想要将所属于PORT的Ido的注意力掌握在自己手上。
为了下出一步唯一在速度上超越月生的棋,为了让Ido使出全力,Toma只让和电影俱乐部有关的人站在月生面前。
Toma朝倒计时看去,剩下的时间,还有三十四秒。
从现在开始,支配车站前狭小战场的,仅仅是一名检索士。

        *

Ido闭着眼,身体陷进中意的沙发。
但他的意识没有停在这间屋子。
高纯度情报化的世界没有图像,没有文字,没有过程,甚至仿佛没有时间。有的只是结果。
——抽取情报。
检索士经常用这个说法,但他没有遇到哪个检索士能正确理解这个感觉。
最先这么说的人,是Ido。
——将自己和结果之间漠然沉降的杂音省略。
不是将获得情报称为抽取,抽离过程,与架见崎持有的莫大的情报联通,这才是检索的真正形态。
就连月生刹那间的动作,Ido也能顺利抽离,只获得结果。
那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经过的速度,与停滞也有几分相似。

        *

当啷一声,月生扔下了匕首。
他慢慢推了推眼镜,朝终端看去,恐怕是在检索Nick所在的位置。
Kido轻吐一口气。发生了什么?他还很混乱。
这时,从Kido的终端上传出声音。
“使用次数有限制,三次以内给我习惯。”
闻此,Kido更加混乱了。这声音他熟悉,非常熟悉,是他无数次无数次梦想过的声音。真的?是他?为什么?
——银缘。
Kido想大喊那个名字,他拿出放在口袋里的终端。从那上面,正传来“嗒,嗒,嗒”的声音,似乎是指尖在敲击什么东西。
随着第三声响起,视野忽然变化,眼前是月生的后背。
——瞬间移动?
这是银缘操作的?Kido立刻用引力射击。好慢,红色光线在过于迟缓的零点五秒后射出,而月生已经远远地躲开。这样一来,Kido手里的引力还剩下两发,类人猿是一发。
月生的下一个目标似乎选了Kido,他眼镜片后悲伤的眼睛的确和自己对上了视线。要死,要被杀了。跑不了了?也未必。Kido轻易克服本能的恐惧,是因为他听到了银缘的声音,那是和站在前面的月生同样绝对的东西。试验三次——还有两次。
从终端上继续传来“嗒,嗒”的声响。基本保持一定的节奏,但有少许变化。自上次移动后第三声响起,视野再次变换。
这次,Kido事先扣下了扳机。不是引力,是普通的射击。刚刚移动,射击就发动了。
月生明显也没能应对这一攻击。
但这点Kido也一样。移动后立即发动的射击没有瞄准,那束光线从距离月生一米左右的位置穿过,打在车站里的墙上。仔细想想,这场战斗开始后还是第一次出现物体的破损——如果不算那个兔子布偶和三条人命。
——如果这样,就算对手是月生,都能用引力射中。
Kido毫不怀疑。毕竟只需要手指扣动扳机,轻轻对准枪口。重要的只有一点:想象零点五秒后的未来。只要完美做到,就能打中那个怪物。
三的倍数次的声音响起。
Kido闭眼听着声音,想象移动后的视野睁开眼。无论自己站在什么位置都没关系,无论天上、海底还是宇宙的远方都没有差别,只要明白Kido自身和月生的相对位置就够了。
——啊,银缘先生果然厉害。
在这场高速的战斗中,情报错综复杂,连零点五秒都显得太慢,然而他却能准确地挑出月生和Kido的数据。Kido本以为自己是银缘手里的枪,但实际上,银缘就像Kido的手脚,像得到扩展的意识,毫不停顿地操纵Kido自身身体的位置。
最后一次测试,Kido没有扣下扳机,仅仅是确认枪口有没有对准月生。
然后,轻轻弯曲食指。下一次就要来真的了。
月生朝自己迈步。
他肯定能在零点五秒内杀死Kido吧,前提是这里只有他和Kido两人。
紫站到了Kido面前。看着她的后背,Kido已经不会感到不安,因为银缘正看着这里。月生停下脚步,似乎挥出了拳头。Kido看到的只有结果。和Nick一样,紫也消失了。没有了遮蔽物,Kido便看到月生的微笑,那笑容果然显得寂寞。三的倍数次的声音响起,在那一瞬间,Kido的身体移动了。和想象中一样,连月生也追不上那个速度。枪口射出红色光线,打中月生背后——本该是这样。
月生的外套飞舞起来,速度悠闲缓慢,简直像开玩笑一样。那件外套刚好就在Kido想象中射击的路线上,吸收引力的红光,落在地上。在外套另一边,月生把右手轻轻放在腰上笑了。
“看过三次,我也习惯了。”
怪物。架见崎的最强玩家。连想象都碰不到他。
——哎,也好吧。
只要Nick和紫活下去,就没有更多奢望了,之后只剩下尽力而为。剩下的最后一发引力肯定也会落空,Kido退场,剧终。唯一的成果便是在架见崎留下教训:果然不能挑战月生。
Kido轻声吐出一口气,就在这时。
有个人出现在月生背后。

        *

十秒前,Toma的终端上传来声音。
“快到时间了,请准备。”
“明白。”
Toma从沙发上站起身,简单做了做伸展运动,然后点击终端屏幕。
“怎么了?”
莉莉奇怪地看着这边,但Toma没时间回答。倒计时大约只剩三秒,这是指月生的强化效果结束的时间。
Toma的视野发生变化。

        *

月生对此有所预料。
这不是靠检索做到的,就算他也没这个余力。但既然能用瞬间移动之类的能力让人消失,那反之让人出现也不足为奇。
有什么人出现在背后,手上没有引力。那个能力的解析已经结束了,能发射引力的枪只有两把,分别在类人猿和Kido手上。也很难想象这人要进行强力的攻击。在月生来看,想对自己造成有效的伤害也太看运气了。应该是更可靠的做法,更适合架见崎战斗方式的做法。
月生简单朝背后那人飞起一脚,一个柔软的东西被踢飞。知道对方的身份后,月生倒吸了一口气。
——Water。
关于她的数据,月生基本了解。他点击终端,但没有反应。Water这个玩家很有特点。当上一个弱小公会的会长,让那个公会保持连胜,发展到能称为中坚的规模,然后依靠那一突出的成绩加入平稳之国。她是个反复让弱者战胜强者的玩家,持有的都是效果极其特殊的“其他”能力。
有一项能力,名叫水桶。
那本来是像水雷一样设置在固定地点,等目标踩中后爆炸的能力。但效果不是攻击,而是使有效范围内的玩家终端在五秒中失灵。她在设置的同时发动能力。
——这就是她的目的吗。
无论从月生来看无谋的战斗,还是配合那个瞬间移动进行战斗的Kido,恐怕就连雨与引力那个能力也包含在内。故意把这些摆到月生面前给他检索,让他多少有意识节约强化的使用次数。从一开始,一切都是为了在月生的强化效果结束时制造五秒的空白铺路。
而实际上,月生的强化只剩下三秒。如果五秒内不能操作终端,他将有两秒钟变回普通人。
月生明白,要在那两秒到来前的三秒内解决一切,但他却花时间点了没有反应的终端,真是失败。不到一秒的短暂时间。如今在场的任何人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接下来站在月生面前的,是类人猿。

        *

貂熊和若竹死了,死得很干脆。
——唉,都是我害的。
至今为止,类人猿背负了几次“都是我害的”,所以已经习惯了。就算已经习惯,也不代表感情消失。他非常烦躁,对自己、对月生、对世界。受激情驱使的同时,内心也有因已经习惯而保持冷静的一面。
他知道Water的水桶,以前在战场上见过她的战斗方式,也猜测是她用了那个能力。月生的强化还能持续几秒?再挺过几秒,就能碰到他的脑袋?类人猿不知道,但他知道更关键的事——要向谁发泄自己的烦躁,以及如何发泄。
类人猿看向眼前的Kido,总觉得他好弱,站在那里愣愣的。类人猿单手推开他的胸口,站到前面。
下巴被月生的拳头漂亮地打中。真够疼的,不过只是疼,“野生的法则”还在生效。
类人猿脑子还不错,战斗力还挺强,做事挺机灵。正因为全都停留在半吊子的水平,所以如今他仍没能成为PORT的会长。但只有一点他能向任何人炫耀,那就是运气。类人猿运气很好,懂得靠好运气抓住机会,所以能成为No.2。
——你不会说貂熊和若竹的死也算运气好吧?
如果再有点余力,他估计会这么自嘲吧,但事实就是事实,决定性的局面一定会来到面前。比如现在。
类人猿攥紧拳头反击,被月生轻松躲开。
——无所谓,只有现在对吧?
还有几秒?他不知道具体时间,但肯定快到了。等到月生的强化效果结束,就把他那副眼镜打烂,看着就火大。
他再次全力挥拳。
眼前的月生忽然消失,接着他看到了天花板。伸出的手臂被抓住,身体被扔了出去。这就是所说的过肩摔吧。
——现在几秒了?
不知道,但确实消耗了月生的时间。
现在这样就够了,打烂他眼镜的计划再推迟几秒。
类人猿这么想着,脑袋磕到地面,昏了过去。

        *

Toma按着腰,深深吐出一口气。
——要死了。
她有这种感觉。情况比预想更危险。她用名为“十字架”的能力硬扛过了月生的一脚,那本来是让Toma的身体恢复健康的能力,如今还进行了扩张,可以对其他人用,但比不上对自己用效果好。
受到月生的攻击后,在丧命之前发动能力就赢了。只要以被打中一次为前提做准备,应该不是太危险的赌博,但如果运气不好,被打中要害还是会死吧。实际上光是被踢到腰就失去了意识,但手指没有停下,要做的只是点击终端。
——果然我太乐观了。
预想中任何事都只会顺利发展。如果是香屋,就不会制定这样的计划,而是更执拗地准备周全。Toma不想用“病态”来形容他的做法。非要说的话,感觉像自己这样淡化恐惧才叫病态。
疼痛已经靠能力消除,留下的只有当时的记忆和还止不住的冷汗。
“没事吧?”
莉莉担心地看着自己。
Toma好不容易朝她露出微笑。
“当然,很顺利。”
这样,身为平稳的No.2的工作就基本结束了,剩下的只有注视事情的进展。
但以Toma个人来说,还想再贪心一点。
月生战马上就要开始第二回合,她不想让PORT独占。

        *

月生明白,自己是个木偶,只能重复固定的动作。
木偶待在橱窗,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但或许有谁会来看它,而那或许是木偶心爱的人。木偶就靠这个希望活到现在。
类人猿倒下了。
离强化效果结束还有一点五秒,还剩拿着另一把引力的Kido需要处理。
见月生冲来,Kido两手举枪。一边已经扣下扳机,枪口亮起发射前的光效。在月生看来,枪口的移动极其缓慢。他手上用力,可就在拳头刺出之前。
Kido忽然加速了,其实并不快——前提是和月生比,但那是Kido从没有过的速度。月生的拳头慢了半怕,扑了个空。
——他之前故意控制了速度?
不对,那是类人猿的能力。内容很单纯,就是强化队友,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估计是经过Kido时对他用的吧。
——了不起啊。
现在站在眼前的这几个人很了不起。他们灵活运用手上并不完美的能力,脚踏实地地朝击败自己的目标逼近。强化效果还剩一秒,Kido拿着的手枪射出光线。他把枪口对准了脚下。反射弹。光线经地面的反射从月生眼前飞过,刺得他眼花缭乱。
——啊,我要被将军了。
他知道Kido的位置,于是朝那个方向踏步,挥出左拳。原本不可能被躲开的拳头已经理所当然般徒劳地打空。是Water的能力,“出千”。“咚”地一声,背后很远的地方传来鞋底敲响瓷砖的声音。还剩零点五秒。月生右手伸进胸前的内侧口袋,掏出名片盒甩了出去。本以为Kido不可能预料到这种攻击,然而他做到了。扳机恐怕已经提前扣下,手枪放出一束白光,将名片盒的轨道打偏。在他的另一只手上,已经握住了引力。
——棒极了,真的。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木偶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但随着发条变松,活动的速度也逐渐下降。这种停滞是否就是死亡?与人类在最后迎来的结局是否是相同?
月生已经不再追逐Kido,而是背对他跑出几步。
忽然,身体灌铅般沉重。
强化效果结束,致命的两秒开始了。

        *

Kido感到自己后背在发抖。
因为他能看到一切,包括这场战斗的结局。
在能力效果结束前的最后一瞬,月生的举动简直就像要逃走一样,但,并不是。太扯了——带着这种心情,Kido射出自己的引力所剩的最后一发。
那时的月生,毫无疑问是个普通人。
他微微俯下身子,就算在Kido来看,那动作都显得太过迟缓。
引力的红光延伸,打中的却是革制的商务包。在强化结束前的瞬间,月生抓住那个包扔向空中——向着自己这边、引力发射的轨道。商务包以完美的轨迹飞舞,挡住Kido最后的引力。
——为什么,他能做出这种判断?
不是说月生,他无论做到什么都不会令人吃惊。
是类人猿。Kido只知道他叫什么。毕竟是PORT的No.2,实力自然不弱,但,竟然会这样。
Kido深吸一口气,举起另一把手枪。
是引力。类人猿推开Kido的胸口时,把自己的引力也给了他。
五分零几秒,在这场可以说是极其漫长的战斗的末尾,在如此关键的时候,他做出这种决定。为什么,不是亲自动手,甚至没拜托同伴,而是把最后的一击交给一介弱小的电影俱乐部?
离月生再次使用强化,还有一秒。
引力的红光射中他的胸口。

        *

有一件事,类人猿敢向任何人炫耀。
他运气很好,懂得靠好运气抓住机会。也就是说,在决定性的那个瞬间,他能够放弃思考,将一切行动交给直觉。
那个时候,类人猿皱着眉头倒下,脑袋猛地撞到地上昏了过去。
然后,他做了个短暂的梦。
死去的两人冲着他笑,仅此而已。

        4

月生缓缓叹了口气。
——彻底输了。
并不是因为大意,感觉这个结果也不算意外。如果单纯是强大的强化士,在架见崎不过如此。
但不可思议的是,月生还活着。为什么Kido在最后一击选择了引力?如果那是通常的射击,变回普通人的月生已经死了。
——对方还有什么打算?
接下来,还有人打算做什么。Water无疑是其中的一个,这次的战斗恐怕正如她的意愿。如果是她,当然能在最后一击选择通常的射击,但她故意没有选。
Water已经不见了。和名称一样,是个作弊一样的能力。她被月生踢飞,却在空中消失了。
月生操作终端,首先重新发动强化,然后是检索,自己的确受被引力击中,成了雨的攻击目标。
就算这样正中什么人的下怀也没办法。
——我就殉死于自己的立场吧。
被置于架见崎正中央,孤独的最强者月生,将殉死于符合这一标志的角色。他的败北带来的甚至不是故事的结局,只是途经的一枚路标,推进架见崎的步伐。
月生向车站里仍然保持清醒的Kido及PORT的两人宣告:
“辛苦了,是你们赢了。”
没有人回答,月生也没有期待回答。
——我已经败北。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遵从别人写好的剧本行动。月生以悠闲的步伐离开车站,看了看怀表的时间,然后朝天空望去。
八月八日,架见崎的天空被厚厚的云层覆盖。
眼下还看不到雨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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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 因为我看不到你的眼睛






        1

尤里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
——雨与引力。
是类人猿提出了这个对付月生的能力,但名字是Water起的。原本类人猿以他的品味起了个名字叫“自动激光炮”,简直像个淳朴的少年。
在上个循环PORT和平稳之国的会议上,他得意地说:
“说白了目的就是拖时间,只要强化次数用光,月生就是个普通人,在那之前一直用自动激光炮打他就行了。”
关于月生,PORT掌握了相当准确的数据。每次强化持续五分钟,使用次数三百五十次。也就是说要在一千七百五十分钟——二十九小时零十分钟里持续攻击。如果攻击的威力足以让普通人丧命,月生就只能不断使用强化,一旦次数用光,他就会变回普通的人类。
只要考虑和月生战斗,谁都能想到这类办法,想到归想到,结果基本都成了弃案,因为难题太多了。
Water指出众多难题中很简单的一个。
“假设获得能持续攻击的特殊道具,只要道具本身被破坏,就没戏了吧。”
月生的强化能持续使用二十九个小时。如果有二十九个小时,那个怪物无所不能。彻底破坏架见崎,垒砌瓦砾的高塔,在塔顶悠闲地享用红茶。恐怕这时一个小时才刚刚过去。
类人猿似乎已经料到有人会这么问。
“保护自动激光炮很简单,比如埋到地底深处。透过物质只攻击玩家的射击没那么贵。”
尤里噗嗤一声笑了。不知道为什么,类人猿的思维动不动就和泥巴沾边。
“要是月生全力砸地面会怎么样?”
PORT也没有这类数据。至今为止,他有哪次认真攻击过吗?虽然不知道,但地面还不够让人放心。
“那怎么办?”
被人问到,尤里指了指头顶,天花板的更上面。
“只要用他想打也没法打的东西保护道具就行了。”
就算是月生,也打不了天空。
尤里继续说:
“怕的是投掷吧,不知道他扔的石头有多快,能飞多高。”
“到那个地步先坏的是石头,好像气压差的问题来着?陨石烧光也是这个原理。”
听了类人猿的话,Water插嘴道:
“不是的,比如说终端绝对无法破坏,但要从我们手里抢走终端,对月生先生来说应该不难。”
“没错,所以想想不让他碰到的办法吧。比如藏在云里就不会被看到,之后就看他的检索能力——”
尤里说到一半停下了,朝Ido看去。
那个出色的检索士拿着终端摆弄了一会儿,然后回答:
“地上三千米还不太放心。四千米高空就过了安全线,五千米基本没问题,连月生也打不下来。”
类人猿笑了。
“OK,就这么干。作战行动定在刚好一个月以后——八月八日。”
架见崎的八月八日总是坏天气。从上午就是阴天,傍晚开始下雨,直到第二天都不停。
在会议上,他们敲定了能力的详细内容。自动激光炮本身由Water获得,射程靠Tallyho获得的“长臂”延长,再用尤里获得的“无人机”带到空中。只要保证这三点,月生碰不到,又能持续攻击他的武器就做好了。
但还有个最严重的问题没人指出。无论类人猿、Water还是尤里自己心里都明白,却都置之不理。
问题很单纯,非常单纯,在架见崎的规则里属于基础中的基础。
对于能力是其所属者,公会则是会长,当后者死亡,前者随之消失。一旦公会消失,所属的领土当然也失去主人,能力将会失效。
假设他们顺利把月生逼入困境。
假设引力成功命中,雨在他头顶落下。
即便这样,月生还是有个简单的办法获胜。
消灭雨与引力相关的能力者,或是他们所属公会的会长。也就是说只要尤里或Tallyho死亡,计划就会破产。Water和莉莉不在月生的目标范围内,是因为雨的效果中写着这么一条:“雨的攻击无视使用者状态,持续到次数用完或能力取消。”不管Water离开战斗范围还是死亡,雨都不会停止攻击,月生没理由对Water和莉莉动手。
尤里确信无疑。类人猿提出的方案目的实在太明显了,而这种好懂的地方也很像他的风格。
——喂,尤里,去让月生把你杀了。
他摆明了就是在这么说。
类人猿做到引力射中为止,之后被逼急的月生来杀死尤里。类人猿想的不是击败月生,而是利用月生击败尤里,而且丝毫不隐瞒这一杀意。
尤里决定郑重接受他的杀意。

“引力命中了。”
Tallyho报告说。
尤里仍坐在公园草地正中央的钢管椅子上,望着被云层覆盖的天空。“雨”已经在那片阴云之中。
“是哪边命中的?”
“平稳那边,Kido用引力射中的。”
“原来如此。”
果然没猜错。
类人猿是个能干的男人,挺能干的,可每次都拿不到最好的结果。虽然能做得相当不错,但效率达不到最大。
“月生呢?”
尤里简短询问。
“正缓慢移动,方向朝我们这边。”
“这样啊。”
那么,第二回合将如期开始。攻守交替,月生前来收割尤里和Tallyho的性命。
“麻烦你了,Ido。”
尤里叫起自己最信赖的检索士,终端上随即传来回应。
两人之间签了一份契约。
尤里不会危害名叫电影俱乐部的公会,必要的时候还会保护。而Ido则会效力于他,协助他至少握住能保护电影俱乐部的权力。
由于用强硬手段得到Ido,再加上契约的内容对其他人保密,尤里在PORT里的立场多少受到了负面的影响,周围对他的质疑更加强烈。但对尤里来说,他并不觉得代价太大。
Ido、过去名叫银缘的这个人,是架见崎最强的检索士。

        *

他朝着终端,几次叫喊银缘的名字。
但,没有回应,电话已经挂断。
Kido深深长叹。在电影俱乐部,也乐观地猜测银缘可能还活着,因为他靠能力获得的东西如今还留在电影院。但无论他们怎么找,就是找不到银缘。
Kido草草环视月生已经离开的车站。
这时类人猿刚好晃着脑袋爬起身。他用手撑住膝盖站起来,但很快又一屁股坐在地上,估计是刚才撞到了脑袋。
“别勉强活动比较好。”
Kido说着靠近类人猿。
他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但什么也没说出口。Kido继续道:
“你认识名叫银缘的玩家吗?”
“不,没听过。”
“是刚好十个循环前,PORT从电影俱乐部抢走的玩家。”
那场战斗很奇妙。
PORT太过强大,电影院当然没有胜算。Kido等人拼命逃跑,等天亮时,PORT的部队消失了,连同银缘。
类人猿不以为意的回答:
“哦,你说的是Ido吧。”
他现在用的是这个名字吗。
Kido根本不知道在架见崎还能改注册名,但如果是银缘,能做到也没什么奇怪,他是个特别的检索士。
“我想见那个叫Ido的人,可以带我去见他吗?”
只能趁现在了。目前,PORT要应对月生,说不定有机会潜入那个组织。而且Kido从平稳那儿借来了不符合自己身份的高额点数,合计六万。这个数字还不足以让他放心地只身一人闯进PORT,但总比没有强多了。
类人猿提不起劲地说:
“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把你背过去,现在走路还很吃力吧?”
“用不着,我还有同伴呢。”
“不,人数对不上。”
这场战斗中,PORT死了两个人,而现在车站里的生存者算上类人猿是三个。要是类人猿自己走不动,果然还需要一个人。
“带他一起回去吧。”
PORT的一个光头的壮汉——Kido不知道他叫什么——柔和地说道,声音和体格反差很大。
类人猿一脸为难地嘀咕了一句:“怎么能带外人进去嘛。”就在这时。
Kido的终端上传出声音,是Ryama。
“那个叫Ido的人,真的是银缘先生吗?”
Ryama的声音颤抖着,他可以说是银缘的亲传弟子。
“那个人的声音,我不可能听错。”
银缘。电影俱乐部的初代——也是本来的会长。就算现在,电影俱乐部仍然是属于他的公会。如果银缘活着,Kido就没有其他想效力的人。
接下来,终端传出的不是Ryama的声音。
“辛苦了,你的任务已经结束,电影俱乐部靠你守住了。”
那是个沉着的少女声音。秋穗栞。
她个子不高,再加上长相,比实际年龄更像个小孩子,但如果只隔着终端听传来的声音就显得成熟冷静。秋穗不带感情地告诉他:
“没有人希望你去什么PORT,请你回来。”
唉,肯定是这样吧,她说得没错。
如果希望和银缘再会,之前有很多机会吧。就算刚才,也能通过终端把电话继续下去,但。
“孩子去见父母,需要理由吗?”
只有现在。只有现在,能奔向银缘身边。那么无论是谁都会这么做吧,哪里顾得上他的身边是什么地方。
从终端的另一头,传来深深的叹气声。
“我没有阻止你的权利吗?”
“你是值得信赖的队友,聪明,勇敢,但你不了解银缘先生还在时的电影俱乐部。”
“原来如此。”
秋穗似乎很烦躁,她拼命用冷静的语气抑制内心的不满。
“如果你死了,电影俱乐部会灭亡,给很多人带来麻烦,你明白吧?”
“嗯。但藤永或是Ryama说不准我去了吗?”
他们不可能说。秋穗并不明白,对电影俱乐部来说,银缘的名字有多么绝对。失去他的那天,电影俱乐部这个公会本质上已经消失了。
秋穗接下来的话不是对Kido说的。
“香屋,你要犹豫到什么时候?”
她如此说道。

        *

秋穗相信,在这场战斗中,自己不需要做任何判断。
因为香屋被三色猫帝国扣下,只好由自己替他在电影俱乐部观察情况,仅此而已。她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拼上性命的战斗已经结束,可公会会长却因个人的感情想闯进强大的敌方公会。
到目前为止,秋穗都淡然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把得到的情报全部传达给身在三色猫帝国的香屋,剩下的只要他来判断就好。然而,他仍然沉默不语。
“香屋,你要犹豫到什么时候?”
她催促了一声,可依然没有回答。
秋穗环视齐聚在电影院门厅的众人,然后目光停在藤永身上。
“这样可以吗?”
让Kido一个人闯进PORT,让他那么冒险。
我的确还没有融入他们,秋穗心想。自己加入电影院的时间还很短,就算现在每个月也有一半待在三色猫帝国。要想阻止Kido,就需要电影院的人吧,只有他们才了解被Kido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银缘还在时的情况”。然而藤永寂寞地笑了。
“怎么阻止呢,那可是银缘先生啊。”
秋穗真想说,我才不管。
不管对方是谁,都不足以让人留在本该抽身而退的战场上。如果那个叫银缘的人安稳地在PORT生活,那不是很好吗?只要能取得联系,战争结束后写信就行了。
“香屋。”
秋穗再次叫起他的名字。如果是香屋,面对这种不痛快的事情,应该会直言不讳地大喊不痛快。她是如此期待的。
Ryama简短地报告:
“黑焦把通话对象切换为Kido先生。”
香屋原本靠黑焦的能力和秋穗接通电话,而现在改变了目标,就是说他想直接和Kido说吧。
“能窃听吗?”
藤永简短问道。
“能,通话没有隐藏。”
Ryama立刻回答,紧接着,终端上传来香屋的声音。
“你有决心活下去吗?”
那声音一如既往颤抖着,显得很丢人。听到这个声音,秋穗感到稍稍安心。这种感觉的来源不是理论,终归只是感情。
——如果,我和他被分隔两地。
香屋身在非常危险的地方,而我想奔向那里。
————我一定不会真的行动吧。
只会拿过一瓶可乐喝着,逞强地装作不在乎。想到这里,秋穗才感觉自己总算喘了一口气。

        *

现在,香屋仍在抱着头犹豫。
拼图。Toma看得到,香屋看不到的那片拼图。
——原来是这么回事。
香屋深深长叹。
这么看是秋穗猜中了。就算感到矛盾,Toma还是会依靠人际关系。她让Kido站在月生面前的理由,只用与电影俱乐部有关的人员建立一支部队的理由,是为了控制Ido——控制银缘。Toma只以感情为依据,把足以对抗月生的一张牌抓到了手上。
想明白以后一看,这做法太像Toma的风格了。
香屋没能想到这一点,原因与其说是不知道银缘以Ido的名义待在PORT,不如说是对能力的理解还不够。
并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甚至不是出其不意。单论“认识”这一点,最强的不是强化士而是检索士。正因为没想通这一点,香屋才想象不到能够对抗月生的牌。
但,拼图已经拼好,Toma想象的画面全都看清了。
所以他才会犹豫,难以决断。
——那个家伙的想象中只有成功。
所以才会一脸不在乎地把这条路摆在香屋面前,如果提前知道是这么危险的办法,他绝对会绕路走。但就算对香屋来说,这条路前方的结果也很有魅力。
香屋抱着头转向黑焦,让他把通话的目标从秋穗换成Kido,尽管犹豫,还是开了口。
“你有决心活下去吗?”
其实他真想要Kido立刻回到电影院,秋穗的判断没错。但相对地,Kido的任性也有价值,如果赢下来就有很大收获。
把人命押在赌注上令他痛苦,但。
香屋勉强挤出声音,继续说:
“你有决心从说死就死的地方活着回来吗?如果有,我就有办法利用你,还可以完全为了我的目的帮你实现愿望。”
Toma。她其实不想杀死月生吧。
所以才造就如今的局面,想到这么危险的事。
Kido毫不犹豫地回答:
“当然了,我才不想死呢。”
他说得何等轻率,和人命的重量完全不相称。
“你闯进PORT,生存率最高的方法只有一个。”
现在,Kido手里有两张强大的牌,一张是Ido,他会成为Kido的护盾,另一张也显而易见。
“请和月生先生联手战斗。”
如果是他,就有能力保护Kido。
而且如果是Kido,或许也能够保护月生。

        2

正午后过了十分钟左右,最初的“雨”落了下来。
那颗雨珠化作一束光线,带有的攻击力足以对普通人造成致命伤。月生伸出右手,将其轻轻接住。
对月生而言,这威力绝不算高,感觉不过是和人轻轻击掌,手心根本不痛。但如果强化用光,这一击足以让他丧命。
雨的本体在多高的位置?如果只看Water的情报,雨本身射程没有多远,所以是用其他能力延长了射程。对那个能力的检索没多大意义,至少雨是在云里,检索无法探查的高度,很难处理。
——那么,我要活下去,方法只有一个。
想让能力消失,只要消灭公会就行了,但现在已经知道就算杀了Water效果仍会持续,目标就只有PORT。
月生向前走去。剧本已经被准备好,他没有逃离轨道的办法,只能听凭安排,按照既定的路线行动。目标只有尤里。
尽管到了PORT的领土,却没人拦在月生面前,四周静悄悄的,仿佛在人类消失隔日的世界散步。估计是他们严格遵守不准接近月生的命令吧。而且,等在这前头——尤里身边的,便是致命的陷阱。
根据检索结果,尤里在PORT的一座大公园里。开战时就有多个对方公会的人守在那里,而现在还在的只有尤里加上他的心腹,名叫Tallyho的女性。
——不知他们是打算只靠两个人战斗,还是有我看不到的伏兵。
月生不清楚尤里的能力。虽然知道他有高等级的强化,但那无法对抗月生。问题是他持有的“其他”能力。尤里彻底隐藏了自己的“其他”能力。
尤里的总点数大约十五万,并没有超出常理。
——可如果站到他的面前,恐怕我会败北。
这与其说是预感,不如说是极其自然的推测。PORT应该准备了保证能赢过自己的方法,尽管明白,月生却没有停步。
他来到了公园。那是座宽阔、漂亮的公园。树木主要种在外围,走进去以后视野便很开阔。石板路笔直地延伸,通向喷泉,周围是修剪整齐的草坪,与晴朗的日子很相称。
这座公园被动了特殊的手脚,而且尤里没打算隐瞒。大概五十米见方的草坪不是PORT的领土,不属于任何公会。唯独在草坪中心——有二十米左右的范围属于PORT的部队。
就是说,PORT准备了甜甜圈形状“不属于任何公会的土地”,虽然是方形的。在那块土地上无法使用能力,哪怕是月生,走上去就会变回普通人。而尤里和Tallyho的位置相当于甜甜圈中间的洞,只有那个范围内能力有效。
尤里坐在钢管椅子上,这件东西很难说适合他,只有站在旁边姿势悦目的Tallyho和尤里高档的西装相称。尽管她腰上插的日本刀令人不安,但模样仍然只是像个能干的秘书。
见月生停在草坪前,尤里露出微笑。
“呀,好久不见。”
月生也微微翘起嘴角。
“你们是要今天这种阴天野餐吗?”
“要是野餐就铺地席了。只有工作的时候,我才会坐在钢管椅子这种寒碜的东西上。”
“是吗,和我的想象相反。”
“嗯?”
“我还以为你只会在私人的时间坐在这种椅子上。”
感觉就像资产家周日时去看孩子的运动会,对自己的特别有所自觉的人拼命向周围宣扬自己并不特别。
“原来如此。那种作风才符合一个大组织领导者的身份吧。”
“不用在意我的话,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忘记多加椅子了呀。”
他身旁的Tallyho微微低头,说了声“非常抱歉”。尤里朝她轻轻摆手。
“没事,我不是责备你。而且这把椅子坐起来意外还挺舒服的。要责备部下,也是因为没给你准备椅子。”
Tallyho再次微微低头,但没说什么。
月生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顺便重新发动强化。
公园离车站没有太远,但他是慢慢走过来,已经到了雨再次发动的时间。一束光落在月生头上,被他伸手拂开。
“这能力蠢归蠢,但还挺麻烦的。”
“是吧?每次类人猿想出来的东西都挺蠢。”
“如果可以,希望你们能解除这个能力。”
“好啊,月生先生。只要你愿意加入我们。”
“这我应该拒绝很多次了。”
“我收到报告了,说你不打算改变自己所属的组织。”
“是的。”
“这和你的第零类假象有关系吗?”
月生摇摇头。
第零类假象。对生存的执著这一偏见。如果已经找到的话,自己战斗的方式就会和现在稍有不同了。
尤里在钢管椅子上歪过头。
“月生先生,现在你仍然是最强的。”
“是吗?”
“当然了,如果我站在你的立场,这种小事根本算不上威胁。”
“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会怎么做?”
“不管被重点保护的会长,去收拾PORT的其他人。见一个杀一个,然后宣布不解除雨就消灭整个组织。你拥有的能力足以威胁PORT这个架见崎最强的组织。”
“原来如此,我想都没想过。”
不会被列为选项的方法,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想到。老实说,打倒尤里来解除能力这个方法也不是出自自己的意愿。
“果然,与其说你是玩家,不如说更接近运营者,不喜欢干涉架见崎的势力关系。明明存在本身就会打破这场游戏的平衡,却在拼命维持平衡。”
“我只不过是在偷懒。”
“真正的懒汉会更重视效率,你知道你现在站在我面前有多欠考虑吗?”
尤里从钢管椅子上起身,捋顺外套下摆的褶子,然后把手伸进胸前的内兜拿出一把枪。
“实弹这东西就是方便,不用担心是谁的领土,在哪儿都能飞。”
一旦月生踏足甜甜圈型“不属于任何公会的土地”,他就会开枪吧。
月生也模仿尤里,同样把手伸进了口袋,不过拿出的是怀表。他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怀表,朝尤里扔去。
哪怕离开交战中的领土,已经加速的物质会保持惯性前进。这点虽然早就知道,但从来没试过。怀表和预想中一样逼近尤里,却被轻松躲开。
“我也不是不擅长活动身体。”
“是的,我知道。”
怀表不过是实验,接下来才是重点。
月生后退一步,然后跑向尤里,第二步起跳,直接飞到草坪上空。按距离算有二十五米,只要过了这个距离前面就是尤里。而尤里所在的位置是交战中的领土。
月生在空中猛地感到身体变重。为了避免中一枪就受致命伤,他交差双臂挡在面前。只要活着冲进交战中的领土,后面总有办法。
然而,尤里没有开枪。
这时,月生基本明白了情况。
——击败我的,永远都是检索士啊。
月生轻松地在仅仅两米见方的交战中领土上着地,而在他眼前,尤里和Tallyho消失了。不,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在那里,而是靠什么能力产生的幻象。月生没有看透这一点,是因为他忘了怀疑自己的检索能力。
——我真是迟钝。
明明早就明白PORT那边有比自己更优秀的检索士。
很快,他听到“砰”地一声枪响,那声音远比想象中更轻。

        *

在此之前,PORT对Kido来说是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地方。
那里林立着几乎没有损坏的高层大楼,有妥善养护的道路和美丽的公园,甚至能在城市旅馆留宿,从视野开阔的餐厅俯瞰架见崎,用高价的红酒干杯。而不需要走上战场的“市民”阶级就住在PORT。
一切都出自传闻,那里的一切都很遥远,仿佛来到架见崎以前所在的世界,离现在的自己已经太远。
所以踏入PORT时, Kido内心的感情非要说的话类似于空虚。那里的确如传言中所说,有高楼和干净的道路,但仅此而已。没有人影的街道果然还是架见崎,而非与死亡和战场相隔离的场所。
不知道是受伤的影响,还是由于疲劳,背上的类人猿说话声中带着倦意。
“下一条路往北走,那儿有家我常去的酒吧。”
“没有医院吗?”Kido问道。感觉类人猿的身体状态比刚才还差,毕竟撞到了脑袋,受的伤可能比看起来更严重。
回答他的是类人猿的一名同伴,记得他叫龙,是个体格不错的男人。
“我们的同伴里也有人有回复能力,只要汇合就没问题了。”
“这样啊。”
Kido依言在路口朝北转,然后看到对面有五个人走了过来,是PORT的人。
“站住。”
站在最中央的女性说道。她身高大概一百六十公分,看起来不高不矮,年龄应该在二十几岁后半段,和Kido相差不大。
“平稳的人来我们这儿干什么?”
Kido所属的终究是电影俱乐部,不是平稳之国,但他没特意指出这个问题。
“因为类人猿先生负伤,我主动提出同行。”
PORT的女性轻轻点头。
“那真是感谢,之后就交给我们。”
“再走不远就能见到他的同伴,我把他带过去。”
“不必劳烦,到这里就够了。”
“不。”
开口的是背上的类人猿。
“我要报答他。这是我的客人,让开。”
PORT的女性摇摇头。
“现在还在交战中,请改天再说。”
类人猿从Kido背上跳下来,身体摇摇晃晃的,最后还是靠自己站稳,朝PORT的女性瞪去。
“我可是PORT的大股东。”
“没错,所以呢?”
“就是说我至少有权利请恩人喝杯酒吧。”
“不,交战时不能允许对组织不利的事情。”
“为什么需要你允许?”
“不是我,而是PORT整体的判断。交战时拥有组织指挥权的是尤里,哪怕圆桌的议员也不能违背。”
“他特地说过禁止把电影院的人带进来?”
“是的。准确说,是PORT以外的所有人。”
嘁,类人猿很没形象地咂舌。
不管怎么说,借送类人猿这个名义入侵PORT也到此为止了。
“知道了,那么。”
Kido右手拿着香屋交给他的雨伞转了一圈,期间偷偷用左手点击终端屏幕。
“我这就消失。”
强化发动。原本Kido在强化上花费的点数就远超过普通射击士的标准,而且从平稳之国借来的五万点数也全用在了强化上,连PORT士兵的速度也远远赶不上他。
Kido轻轻屈膝,起跳。这一加速的感觉至今未能习惯。

         *

后面交给你了,香屋对秋穗说。
在这之后,Ryama的检索能做到的事情就不多了吧,那么让秋穗继续留在电影院就很浪费。香屋拜托秋穗前往比电影院发生问题的可能性更大一点的地方,之后只要抱着脑袋等待事态变化。
空荡荡的教室很安静,只有时钟的指针咔嗒作响,连这个声音都让香屋烦躁,心情激动。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跑到战场上去。
盘腿坐在对面的黑焦静静地宣告:
“Kido先生,开始独自行动。”
香屋用力咬紧臼齿。
——其实,无论以什么形式,都不该挑衅PORT。
要采取违背那个组织的行动,现在还早,太早了。
问题在于银缘。在PORT被称为Ido的那个人,是超一流的检索士、构成尤里派核心的人物,而且是电影院众人死心塌地支持的初代会长。
——那个人为什么不在Kido先生面前现身?
Kido又不是想挑衅PORT,单纯是想见到银缘罢了,而银缘又有保护电影俱乐部的意愿,所以Toma成功利用了银缘。
那么,安全的做法不就只有一个吗?那个叫银缘的人赶紧出现在Kido面前就完事了,然而他没有出现,仍在继续潜伏。为什么?
能想到的理由大体分两种。一种是银缘没有自由,比如被关在PORT的什么的地方,或者有什么决不能违背的承诺,让他想见Kido却不能如愿。另一种是银缘不打算见Kido。理由就不知道了,香屋也不在乎,但总之银缘可能是以自身的意志避开Kido。
——我无法确定是这两种情况中的哪一种。
然而根据两种不同的情况,有效的对策将完全不同,结果只能同时追着两条线索制定计划。香屋急躁地大喊:
“Toma,Kido先生去了PORT,你就是这么打算的吧!”
从香屋的终端——准确说,是从套在外面的手机壳上传来她的声音。
“嗯,很好,我还以为会被你碍事。”
香屋可没打算在闲聊上浪费时间。
“你有什么办法保护Kido先生,还有月生先生?”
“没有计划啊,但是你没有阻止Kido先生,肯定有什么想法对吧?”
“你也太任性了。”
“我不是一直这样嘛。”
“银缘先生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
“联系他的办法呢?”
“没有。每次都是他那边单方面联系。”
“他在听这次通话的可能性有多少?”
“几乎百分之百。”
“这样。”
那么,就不是最糟的情况,虽然如履薄冰,但还是有路可走。
“那个能让Kido先生他们瞬间移动的能力——”
“是我的,名字叫出千。”
“那个还剩下几次?”
“两次。”
“不够,至少还缺一次。”
“我才不管,要用吗?”
“不是银缘先生也能用?”
“只要是有理解能力的检索士就能。我这儿的子弹蚁之前也用过,但果然精度会下降。”
“没关系。但不是现在用,如果用错了地方,Kido先生真的会死。必要的时候我会指示。”
“OK。”
“还有。”
“嗯?”
他感到Toma的语气不太对。
太过平常了,仿佛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但那和她的风格并不相称。对于这次战斗中途的结果,她本该消沉才对。
香屋开口指出可疑之处。
“Mono真的死了吗?”
呵——他感到Toma笑了。
“你好温柔,一直是这样。”
还比不上你。香屋本想这么说,结果还是作罢。
“目前的战况完全在按我(私「わたし」)的想法发展。”
听到她这句话,香屋就满足了。
“那就好。”
把精神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吧。Kido,还有月生的事。
“你打算做什么?”
Toma愉快地问。
“那还用问,说服唯一的那个人。”
银缘的想法猜不透,那就不能继续考虑。而无论Kido还是月生都不是事态的核心。只要想象那个唯一对现状掌握所有权限的人就够了。
“只要能提出让尤里点头的方案,事情就结束了。”
目标已经看到了,但到达目标的道路狭窄而漫长。
在这场战斗之前,香屋做好的准备绝不算充分。他在头脑中列举为数不多的手牌,思考最有效的用法。无论哪张牌,打出的时机都容不得一点失误。
呼,香屋吐出一口气。
然后,朝面前的黑焦说:
“准备移动。虽然还有点早,但这次决不能迟。”
黑焦轻轻点头。
“那我去叫白猫,你呢?”
“就留在这儿。”
“知道了。都准备好以后联系你。”
“秋穗拜托你了,我可能顾不上那边。”
当亮出所有手牌时,能不能比尤里高出一筹?哪怕只高出一点也好。这便是胜负的关键。

        *

很久没走到车站来了——这指的是很久没有用自己的身体走过来了。虽然距离不远,但闷热的天气让人冒汗。
Pan想要的东西已经被稳妥地放在车站,没想到还挺干净的。虽然嘴角流着血,但也就这些了。Pan拿出终端,使用能力。这个也很久没用过了。
——能力名,Continue。
原本,这只是让Mono再生的能力。所以运营者判断这个能力与“让玩家复活的能力”重复,让她有点意外。Mono算玩家吗?可以说算,也可以说不算。
不管怎么说,就算用了这个能力,Mono的外表也没有变化,连血迹都没有消失。但内侧的破损应该已经恢复。
接着,Pan用了另一项能力。
——能力名,子账号。
效果发动的同时,Pan的身体瘫倒在地上。

然后,Mono睁开眼睛。
看着眼前的Pan——自己的肉体,她总有相同的感想。客观地看着自己真不舒服,刘海实在太长,要不剪了吧。
“好啦。”
她擦擦嘴角的血,心想。
——另一个身体怎么办呢?
最近作为Mono生活的时间更长,但规则上Pan才是本体,要是Pan死了就真没得玩了。虽然不能不管不顾,但想抱回去又太大,况且用Mono的模样跑到PORT估计会被杀。
算了,就这样吧。她嘀咕着转过身。反正先用Mono的身体回到平稳,躺倒床上解除子账号,然后重新回到Pan的身体返回PORT。之后还要把那个叫黑猫的人复活才行,姑且是和人说好的事。
Mono——Pan并不讨厌架见崎。
她觉得这是个有趣的游乐场所。
但她无法像Water那样对这里投入感情,只要能让她继续打发一会儿时间就行了。
Mono朝平稳之国迈开脚步。这时,视线的一角被什么动静吸引。
“哦?”
她停下脚步,朝那边望去。
那是被撕成两半,棉花散了一地的兔子布偶。它的耳朵勉强抽动着。

        3

枪声听起来好轻。月生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估计是之前用能力隐藏起来了,尤里的位置在背后,喷泉附近那条月生刚走过的石板路上。尤里旁边是Tallyho,再后面是PORT的成员,大约十个人。一个男人倒在他们脚下,脑袋侧面流着血。
尤里朝流血的男人看去。
“很遗憾,PORT也不存在法律,就是说没有犯罪方面的专家,所以叫他罪犯并不正确。但就算没有法律,还是有恶行的概念,为了运营组织就必须惩治恶行。”
开枪的是PORT的一名士兵。
他大概三十岁,也是个男人。尤里把手放在他肩上,笑着说:“你没有错。”然后朝这边转头。
“抱歉了,让你看到丢脸的一面。在我们这儿出现违反伦理的行为时,就要这样毅然处理,说白了就是夺走他在架见崎的生命。如果运营者说得没错,他应该被送回现实。”
不对。月生在心里轻声说。
运营者的原话是这样:“只要在架见崎死亡,一切都会恢复原状。”他们绝不会用“能回到现实”这种表达。
尤里轻轻张开双手。
“不管怎么样,现在已经将军了。”
月生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沉重,僵硬,失去自由。强化效果消失了。理由很明显,月生所站的地方已经不是交战中的领土。
原本,尤里准备了甜甜圈形状“不属于任何公会的土地”,而对相当于甜甜圈洞的那块领土,则是把会长任命给一个男人。
至于那个男人,现在正倒在尤里脚下。
当会长在交战中死亡时,公会的领土会被对手夺走,但也有例外。如果杀死会长的人不属于任何公会,那片土地就会失去主人,不再属于交战中的领土。
这样一来,月生就被孤零零地留在了五十米见方的土地正中央,而在这里,能力无法生效。PORT的人纷纷举起枪。和能力无关,靠物理原理射出子弹的枪。
——已经是绝境了。
尽管知道是徒劳的挣扎,月生还是拿出自己的终端。在不属于任何公会的土地上,可以用终端圈成自己的领土。哪怕范围再小也好,只要在这个能力偃旗息鼓的地方获得自己的领土,就能重新拿回强化。但。
砰,一声枪响传来,月生手里的终端被打飞了。
尤里的语气丝毫没有变化。
“乱动很危险的,别激动。”
月生苦笑。
“好像不动也不安全。”
打飞月生终端的是Tallyho,她举着枪身很长的狙击枪,已经把准星对准月生。如今他没有任何防备,一发子弹就能夺走他的性命。
“月生先生,PORT并不是想杀你,老实说你的命根本无所谓。但杀了你只能得一半点数,让你交出来就是全额。”
听说PORT和平稳之国之间签了条约,如果杀了自己,会自动分配得到的点数。但尤里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守信用,而是要穷追不舍,逼自己转让,那样PORT就能全部独吞。
这时,月生想到的是那个叫Water的少女的脸。这种明显会发生的背叛,她会不准备任何对策吗?
“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吗?”
尤里说道。
“怎么说呢,如果我能确信自己真的有生命,说不定那个事实比什么都重要。”
月生答道。
如果是那样,毫不抵抗地死也没什么。向尤里献上掌声,称赞他证明了单纯强大的对手可以被轻易击败。
尤里朝自己的手表看去。
“时间很充足,慢慢谈吧。”
“我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可谈的?”
“比如说,多少给你留点点数也没问题,甚至能安排你在PORT的庇护下安稳生活,如果车站很重要就送给你好了。”
“原来如此。”
“月生先生,结果仅仅是你不再是最强的玩家,这有什么严重的问题吗?”
“在这个架见崎,我从没有觉得自己比谁都强。”
单纯是拥有花费点数最高的强化能力,这简直不值得一提,也不值得骄傲。
尤里歪起头纳闷,似乎很有底气。
“你有什么愿望?”
“谁知道。”
如果能知道这点,或许自己早就能找到第零类的假象。如果在这个一切都是虚像的地方,存在仅有的某物让月生确信自己的存在。
“是雨啊。”
尤里轻声说。
在降雨云的另一头,一束光笔直射向月生。它本身没有多少威力,但足以杀死一个普通人。
那束雨没有命中月生,在遥远的高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尤里噗嗤一声笑了。
“架见崎的能力就好在规则严谨。”
雨也是能力的一种。任何能力都会在草坪前停下脚步,达不到战斗范围之外。
这里已经不是战场,而是更单方面的场合。
“我不会随便杀死你的,慢慢谈吧。”
尤里说着,在钢管椅子上坐下。

        *

Ido——银缘望着Kido的身影。
不是用肉眼,而是看得更清楚的眼睛。
Kido现在正专心捉迷藏。他从平稳之国借到了高额点数,强化得到提升,因此逃得毫不费力。但PORT训练有素,抓人的人逐渐增加。这个组织拥有优秀的检索士,不用银缘帮忙,他们也能找到Kido的位置。
而且Kido没对PORT的人没有攻击的意思。一方面以电影俱乐部的立场不可能真的挑战PORT,最主要的原因纯粹是Kido的温柔吧。他的判断没错,银缘心想。一旦Kido杀了人,哪怕只有一个,PORT对电影俱乐部的报复恐怕将会势不可挡。
银缘不经意伸手,想推一推眼镜的鼻梁,结果手指扑了个空。本以为戴眼镜的自己已经被抛在了很远的过去,可一想Kido的事便回想起当时。电影俱乐部是个很棒的公会。
——现在,要保护Kido,最可靠的办法是什么?
要不用那个护身符——Water的“出千”把他送回电影俱乐部的领土吧。但可能没有意义,感觉他会再次踏进PORT,而且那个叫香屋的少年也提醒说不准浪费出千的次数。
——那个少年有什么目的?
他好像说要说服尤里,但怎么做?用什么做筹码,提出什么条件?对于身处交战领土外——三色猫帝国的香屋,银缘也无法检索他的思考。
算了,也好。单纯是尽力而为,一直都是这样。
银缘选择了花费最小的方法,也就是稍稍放弃一点自己的拘泥。
“Kido。”
银缘开口道,尽管隔着终端,还是感觉他就在眼前。
“别胡来,立刻回去,我不打算见你。”
上面立刻传来回答。
“你在哪儿,银缘先生?为什么离开电影俱乐部?”
“因为那是最正确、最安全的选择。”
银缘原本属于PORT,但不喜欢那个组织的做法,于是在外面建立了电影俱乐部,而且选在尽量远离PORT的地方。
尽管离开组织,银缘仍持有PORT的股票,尤里就是看中了这一点。他用来说服银缘的理由很简单。银缘爱着电影俱乐部,如果那个弱小的公会被枪口对准,他就无法反抗。
但尤里的说服不过是个契机,在他来劝诱之前,银缘已经决定要离开电影俱乐部了。
银缘克制自己的感情,只在嘴上冷静地告诉Kido:
“别停下,西面过来三个人,很快就能看到。”
Kido是个不可思议的玩家。他看事物的视野开阔,所以身为射击士却能够采用近距离战斗这种难缠的方式。然而一旦脱离战斗,视野便一下子变得狭小,一心盯着眼前的事,连自身都不在乎。
——不,不能把这叫做不可思议。
这是很自然的吧。对于某种意义上内心纯净的人类来说,忘我并不奇怪。
他知道Kido冲了出去,那是正确的选择。短时间内不会再和PORT的人接触吧。银缘松了口气,讲起自己从他面前离开的理由。
“我有没有和你讲过我的儿子?”
“几乎不了解,我记得——”
“很久以前就死了,那时他还在上初中。”
银缘轻轻清嗓,然后继续说:
“是我杀了他。”
要是能放Water与Biscuit的主题就好了。银缘喜欢那首切实歌颂生存的主题曲,但这个房间没有他想要的唱片。
于是,银缘只好拿起盛威士忌的玻璃杯,喝了一口。

        *

为了同白猫一起行动,黑焦已经从椅子上起身。
而香屋接起了Ryama打来的电话,现在不能从Kido周围的情况上移开视线。Ryama带着哭腔大喊:
“Kido先生接到了电话,对方是银缘先生。”
香屋紧紧攥住拳头。来了,银缘对Kido的说服。如果他能成功,Kido就暂时算安全了,而香屋也将一无所获地结束这场战斗。
如果架见崎的战斗真的只是游戏,香屋就会期待银缘说服失败吧。如果俯瞰整张棋盘,现在正是多少用一点强硬手段也要提高获利的时机,但现实毕竟不是游戏。
香屋不想让Kido死,他打心底希望银缘说服成功,也就是说,希望自己的计划破产。
“通话内容呢?”
听他大喊,Ryama立刻回答:
“我怎么知道,对方可是银缘先生。”
我才不管对方是谁,赶快想办法啊。
Ryama没戏的话,就只能用另一个手段了。
“Toma。”
“什么事?”
“你呢?在听他们的电话吗?”
“我做不到的,无论技术上,还是心情上。”
心情?她什么意思?
“我现在说的可是关系到人命。”
不能轻率地揭露他人隐私,也不该毫无意义地对他人的事情置喙。如果是好奇心之类危险的理由,那香屋自己就先放弃这个做法了。
但现在不一样吧?Kido所在的地方随随便便就会让他送命,情报来得永远不嫌早,越早越好。时间正不断剥去选项。
然而,Toma说:
“我没法对那个人动手的。”
“那个人,指的是哪边?”
“当然是Ido。”
“我才不管是Ido还是银缘,是谁又怎么样?”
电影院的人把银缘看得很神圣,这点香屋不是不知道。那其中有回忆,有经历,当然也有因时间而膨胀的感情。但,Toma又是为什么?
她用少有严肃而冰冷的声音说:
“那个人还有另一个名字,这没什么奇怪的对吧,无论Ido还是银缘,都是在架见崎用的名字。”
“那又怎么样?”
“他真正的名字,叫樱木秀次郎。”
一瞬间。香屋的思考停止了,无法抗拒。
Toma说出的这个名字,的的确确能从香屋口中夺走所有言语。
樱木秀次郎,动画《Water与Biscuit的冒险》的滚动字幕中,导演和剧本负责人的位置标的正是这个名字。

        4

老实说,尤里有点头疼。
月生比想象中更顽固。本以为只要逼得够狠就能让他交出点数,结果并不顺利。他简直一副想死的样子。
当然就这么杀了他让他如愿也行,但那么做点数就只剩一半了。
在这次交战开始时,月生的点数是七十万出头。但类人猿手下的两个为了对付月生而身负大量点数的玩家被杀后,月生又多攒了将近十万。如果按现在八十万来算,一半就是四十万,再加上由能力创造的契约书发动效果,其中六成要被平稳抢走,PORT能拿到的不过十六万。这么一来,还不够PORT出现两名牺牲者损失的点数。
“我们来谈谈双方都能幸福的办法怎么样?PORT六十万,给你留下二十万,就按这个条件成交吧?”
月生、如今已经单纯是个普通人的月生毫不在意地露出苦笑。
“尤里先生,你的错误就是没有理解架见崎。”
“意思是?”
“对我来说,我的命算不上谈判的筹码。”
“因为死了能恢复原样?”
“因为会恢复原样。询问其意义的是第零类的假象,而那正可以称为架见崎的主题。”
“你说的很有意思啊,架见崎这个地方,是为了第零类的假象诞生的?”
“没错,是为了找到那个假象的保持者。如果可能,还想让那个保持者成为第零类假象的感染源。”
“所有人都想知道生命的宝贵。”
“那样很好。但某个时候Aporia(悖论)诞生,生命的价值被投以疑问。”
“Aporia?”
“话说回来——”
尤里对这个内容很感兴趣。
但月生换了话题。
“没问题吗?情况好像有点变了。”
当然,尤里明白。
Tallyho将刚才还对准月生的枪口转向了这边。不只是她,周围的部下全都听从她,十支枪口将尤里包围。尤里轻轻摆手,像是扇开面前的虫子。
“当然有问题,问题大了。所以尽快把事情谈完吧。Aporia(悖论)指的是什么?”
月生噗嗤一声笑了。
“请自己思考。Aporia(悖论)就是这样的东西吧。”
Aporia,好像是来自希腊语。难以解决的命题,死胡同。月生到底被怎样的墙拦住了呢?
Tallyho开了口。
“差不多该谈我这边的事情了吧?”
她的语气和平常没有任何不同。比如说,在工作的间歇时说“是不是该给您泡红茶了?”的时候,Tallyho也是这样的语气。而尤里也和平时一样回答:
“当然。刚好我正打算把工作告一段落。”
“您明白情况吧?”
“自己正被枪对着,但只要我用过强化那就根玩具一样。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不上危机——”
“但眼前还有月生在。”
“嗯,头疼了。要你你们不尽职到底,月生先生就要走到这边来,然后就又能使用能力了。”
如果正面硬碰硬,尤里当然也赢不了月生。月生是一张特别的牌,逢战必胜,所以只能准备不必战斗就能获胜的方法。
Tallyho歪头似地轻轻晃了晃枪口。
“只要答应我这边唯一的一个要求,我们立刻回到原本的任务上。”
“如果拒绝呢?”
“我们将放弃对月生的战斗。”
“原来如此。”
感觉这发展很合理。
尤里漂亮地把月生逼到了绝境,本以为是这样。但如今真正手握主导权的却不是尤里,而是拿着枪的Tallyho和其他队友,大概有十个人,老实说记不得那些人的名字了。如果Tallyho她们要背叛,现在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先听听你们的要求吧。”
“请放弃您手上所有PORT的股票。”
“意思是让我退出圆桌?”
“还有比您的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吗?”
“不知道呢,感觉仔细找找就能找到。”
“是吗?我倒是找不出来。”
尤里抬头朝枪口另一边的Tallyho看去,她一脸认真地俯视着自己。
“请决断吧。”
那个叫香屋的少年说的完全正确。瞒着尤里协助类人猿的人,那个名字是Tallyho。太棒了,类人猿太棒了。没想到做到了这个地步。竟然已经把手伸到了尤里眼皮底下。
尤里对自己的管理很严格,日常的举手投足全都在演戏。用同样的速度、同样的姿势做出同样的动作,始终彻底再现自己想象中尤里这个角色。但,现在,有一瞬间他打破了以往的演技。
尤里将注视着Tallyho目光转向月生,动作比平时更快、更杂乱。说白了就是一脸惊讶。
她当然同样不能对月生放松警惕,一旦月生逃走,就失去交涉的资本了。Tallyho的枪口没有离开尤里,但视线被分散,脸的确转向了淡定地看着这边的月生。
在那一瞬间,尤里从钢管椅子上起身,轻轻拨开Tallyho的枪口。
“没用的。”
Tallyho说道。
不管把她的枪口怎么样,另外十把枪依旧对着尤里,而且也不能把那十把枪全都破坏。月生还站在能力无法触及的土地上,如果不能保证用物理性的威胁对准他,计划就失败了。
但尤里没有慌,他的手指已经碰到终端。
——多米诺的指尖,发动。
尤里随即微笑。
“明天会不会放晴啊?”
他轻快地问道。

        *

是我杀了他,银缘说。
Kido不是很懂他的意思,于是不由得停下脚步。
银缘用沉着的声音告诉他:
“不能停在那儿。还有十秒,就要被PORT的人发现。你不希望毫无意义地互相攻击吧?”
闻此,Kido总算踏出下一步。必须坚持逃下去,直到见到银缘。
“杀了他,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是我害他失去了生命。”
“但是,不是你用刀杀死他的对吧?”
“我从头讲吧。你随便听听就好,现在应该集中精力逃跑。”
然后,银缘用柔和的语气,轻声讲起和他儿子有关的故事。

过去,银缘曾从事制作少儿动画的工作。
他对那份工作感到骄傲。每周一次,在几十分钟里俘获孩子们的心,给他们展现勇气和正义。哪怕大半内容早晚会被遗忘,但小小的种子已经种在了心底,或许终将开出美丽的花。那一定是美好的事业,所以他可以说为此献上了几乎所有的人生。工作和自己的理想达成一致,真是个幸福的男人。
但他的人生中不可能只有工作。他有妻子,还有一个儿子。由于醉心于工作常回不了家,尽管如此,家里的气氛仍然非常和睦。
独生儿子是个温柔诚实的少年,他喜爱银缘的动画。小学三年级时,儿子在一篇题为《将来的梦想》的作文中写,想要成为银缘制作的动画角色一样的人。知道这件事时,银缘禁不住想哭,仿佛自己的一切都得到了肯定。他相信,就算是为了这个孩子,自己也要继续创作诚挚的作品。
在初中二年级时,象征银缘幸福的那个孩子死了。
他每天坐电车上学。
那天傍晚,他在站台上看到掉到车轨上的老人,于是想要救人。听说他是想把老人拉上来,可力气不够,于是自己也跳下站台,从后面把老人推了上去。结果老人得救,他失去了生命。
这件事成为美谈被新闻报道,在地方的报纸登上了专栏。专栏中还提到他小学三年级时写的作文《将来的梦想》,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找到的。作文中写,他想成为银缘创作的动画主人公一样的人。
——明白什么是正确的,并且按照那样去做,比起自己更关心对方。我想成为这样的人。
一名少年将幼时的梦想付诸行动。报纸上是这么写的。
这,这是何等残酷,又何等令人诅咒的事情啊。
银缘懊悔又焦躁得要死。才没这回事呢,真正重要不是这样。我不要你有什么勇气和正义,只要活下去就足够了。只要活着。比起你的生命,其他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后来,银缘制作了一部动画,名叫“Water与Biscuit的冒险”。
其中想传达的意思很清楚。
——活下去。
活下去吧,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必要的东西只有水和简单的食物,不需要任何其他的东西。我对你的希望仅此而已。
这部作品之后,银缘再没有做其他的动画。
活下去。他反复说着。向着已经听不到声音的那个孩子,无数次重复这句单纯的话。但,银缘有一点想死了。

“你和我的儿子很像。”
直到最后,银缘的声音都很柔和。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老实说感觉就像捡了只被人抛弃的狗,因为你的眼神实在太寂寞了。但在电影俱乐部的生活里,我忽然感觉到,你和我的儿子很像。温柔,善良,而且不懂得人活着最重要的东西。”
Kido花了很长时间,深深吸了口气。
——才不是这样。
他好想对着什么大叫,却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因为不知道,总觉得想哭。
“在我把会长转让给你的那天晚上不久前,你受了重伤,让我没由来地觉得害怕呀,于是我决定让身为银缘的自己消失。”
Kido出声打断他的声音。
“我只是想见你。见到你,然后说说话。”
“那和现在的通话有什么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因为我看不到你的眼睛。”
在电影院,他喝醉的夜里说起儿子时那双温柔又寂寞的眼睛。要看到那双眼睛才行。一定是这样。
“我不打算和你见面。”
“为什么?”
“唉,为什么呢。但对你来说,我不是水,也不是饼干。”
Kido一心想着银缘,但靠高额点数扩张的强化让他轻易察觉。
一束光线紧贴着Kido穿过。是PORT的人追上来了。能彻底逃脱吗?只能战斗了?不管怎么说,自己正渐渐被逼进绝路。
“冒险就到此为止,我把你送回电影院吧。”
“我不要。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去见你。”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固执,连Kido本人也不知道,但银缘所讲的话里有什么让他无法接受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不准你拿我当借口去死。”
银缘说道。
这恐怕不是说给Kido的。Kido好不容易吸了口气,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接下来,他听到少年稚气的声音。

        *

老实说,Toma心中期待不已。
“他真正的名字,叫樱木秀次郎。”
如果把这个名字告诉香屋,不知道他会有怎样的反应。“Water与Biscuit的冒险”被他也视若神明,对创作这部动画的人,他会怎样对待?Toma很想知道。
关于樱木秀次郎的长相,是从杂志上“Water与Biscuit的冒险”的报道中知道的。第一次见到Ido时,Toma想的是“真的是他?”
香屋也会有同样的想法吗?那时自己先是怀疑“不会吧?”,然后好不容易接受现实,心想如果是这样,就不能对他失礼。香屋也会这样吗?
现在,她听到了香屋的回答。声音不大,而且在颤抖,却依旧有力。
“那又怎么样。”
啊,果然,香屋棒极了。
没有任何人比柔弱胆小的他更像勇敢帅气的Water。
“这扯不上关系吧?我才不管对方是谁。现在Kido先生和月生先生随时都可能死,不用问也知道你不想变成那样吧?那就把能做的全都做到。”
别因为感伤害死人,他挤出声音说道。
“子弹蚁”,Toma叫起检索士的名字。
“Ido和Kido先生的通话现在什么情况?”
“还在继续,我无法窃听。”
“能把香屋的线路连到他们两人那边吗?”
“这个可以。”
Toma笑了。她很高兴,又很悲伤。
香屋步总是毫无余地伤害冬间美咲。
“步,之后就交给你了。”
“少扯了。”
看来他在生气。一如既往,依旧是Toma熟悉的他。
“你也给我干活。所有人都败北,之后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如果是你这么说,我输多少次都没关系。Toma在心里悄悄回答。
“电话接通了。”
子弹蚁说道。

        4

“明天会不会放晴啊?”
没有人回答这个唐突的疑问。
有点没劲啊,尤里心想。但不管怎样,多米诺骨牌已经开始倒下。
能力名,多米诺的指尖。
效果本身很简单——将尤里持有的、获得时所需点数小于一千的“其他”能力全部发动,就只是这样。
而尤里所有用低价购买的能力大约有一百二十种,分别用编号管理。内容就像这样:
——五十二号。如果无视关于天气的问题,会想打哈欠。
如果能力的效果不大,就能用低价买到。发动条件很难达到的能力果然便宜。也就是说。
——六十四号。如果忍住哈欠,会考虑不想被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六十五号。如果打了哈欠,会想起初恋的人。
——七十二号。如果考虑了不想被任何人知道的秘密,就会哼唱一小节“青蛙之歌”[注]。
[译注:日本的一首童谣。]
——七十三号。如果想起了初恋的人,会哼唱一小节“Do Re Mi”[注]。
[译注:奥斯卡电影《The Sound of Music》的主题曲之一。]
——八十一号。如果哼唱了童谣,会闭眼两秒钟。
渐渐地,渐渐地,条件和结果越来越大。无论哪个能力都使用低价买到。多米诺骨牌就是这样,撞不倒尺寸比自己大1.5倍的东西。
——八十五号。如果闭眼两秒钟,会再延长一秒。
——九十二号。如果闭眼三秒钟,会想用舌头舔自己的鼻子。
——九十三号。如果想用舌头舔鼻子,舔不到的时候会打心底懊悔。
——九十七号。如果舌头舔到鼻子,会确信自己是金星人。
——九十八号。如果打心底因为舌头舔不到鼻子懊悔,会确信自己是火星人。
——九十九号。如果确信自己不是地球人,会彻底服从尤里的话。除非过五分钟或者尤里拍手才会解除。
周围交相响起“青蛙之歌”和“Do Re Mi”,所有人都闭着眼睛,然后从嘴探出舌头。遗憾的是,谁也碰不到鼻子。Tallyho的那张脸太别致,真想拍下来保存,不过为了能相信自己是绅士,尤里没有这么做。
“好啦。”
他用悠然的语气说:
“枪口该对准的是月生才对吧?放下无聊的反抗。”
于是,朝向尤里的枪口一起对准了月生。月生毕竟优秀,已经察觉异变开始行动,但普通人的身体行动迟缓,现在才勉强到达被打飞的终端前。
“Tallyho,朝月生的腿开枪。可别杀了他啊。”
“砰”地一声响起,月生倒下了。他右腿的小腿肚子开始缓缓流出血来,看起来好可怜,一定很疼吧。
“来吧,月生先生,是不是该答应我们的条件了呢?如果太固执,我就真的只能杀死你了。”
月生倒在草坪上,眺望布满阴云的天空,仿佛没听到尤里的话。
——算了,就这样吧。
想死就让他死。对尤里来说,战果没那么重要。
调动大量点数,甚至出现死者,用这个代价换来的却只是月生点数的一小部分。如果是这样的结果,组织里对尤里的评价恐怕会下降,但那种事已经不成问题。
类人猿自己玩脱了。只要让周围这些人开口——在尤里洗脑的情况下并不难办——类人猿违背议会的决定,想利用对月生战坑害尤里的事便会公之于众。而这在PORT的运营中是不可原谅的,他将失去选举中与尤里对抗的资格。
“要是月生想跑就没办法了,到时候杀了他。”
尤里做出指示,却又觉得他已经不会再行动了。月生是想殉死于什么东西吧,而那件东西并不是自己的未来。如果是那样,尊重他的想法也未尝不可。
尤里决定先解决另一件事。
“Tallyho,你背叛我是为了类人猿吧?”
她手上的枪仍遵从指示对着月生,答道:
“不是。”
这是怎么回事?她对这个问题竟然没有回答“是”。今天老是发生出乎意料的事,真让人愉快。
“再试着用舌头舔鼻尖。”
闻此,她顺从地照做。果然,尤里的能力应该还完全有效。
“总之你想把我拉下圆桌,让类人猿在选举中获胜。”
“是的。”
“现在这个想法也没有变化吗?”
“是的。”
“这样吗,好吧。Tallyho,你把枪放下。”
尤里决定按原定打算行事。
他蹲下来,打开脚下的行李箱。这时他单膝着地,毫不在意西装被弄脏,也和事先想好的剧本完全一样。
行李箱里放着雪绒花的花束,是纯白色的。之前,他从名叫Candle的花店里拿到了那里剩下的东西。不做不知道,没想到制作花束还需要专业的技能。
好啦,尤里忍不住嘀咕一声,然后笑了。刚才那个词不在预定之内。
“Tallyho,我爱你。今天的事情都处理好以后,一起去选戒指好吗?”
他双手拿起不怎么好看的花束,向Tallyho递去。

        *

只要在近处看,就很清楚。
Tallyho和平常一样完全没有表现在脸上,但内心叹了口气。
——尤里是个可悲的男人。
他总是扮演着完美的角色,态度游刃有余,但完全不相信自己。本质的部分空无一物,而且他明白自己没什么与众不同的魅力。
所以,才会做出这种无聊的事。
“好的。”
Tallyho接过花束,继续说:
“你到底用了什么能力?”
有那么一瞬间,Tallyho坚信自己是火星人,也不知道发生那种蠢事是什么原理。现在已经不信了,她知道无法违抗尤里的话,只不过要提出疑问还是没问题的。
“就像你体验的那样。”
“给对方洗脑再表白,很开心?”
“想拒绝的话等效果消失再说,先让我再感受一下幸福的心情。”
“无趣的人。”
“没错,我这个人除了强大一无是处。”
Tallyho想说不对,却说不出口。由于他的能力,Tallyho信了那句话,但本质的部分没有改变。
——尤里什么也没理解。
他没有理解自己在Tallyho眼里有多么可悲。因为他除了强大外一无是处。不对,不是。不,就是这样。Tallyho的思维被尤里的能力搅乱,好不容易才说出话:
“为什么,是雪绒花?”
“我查过啊,你喜欢的花是什么。”
“香屋步的能力。”
“没错。”
“你真个是没趣的人。”
“既然有答案,照抄就行了。只有遇到到处都没有答案的问题时需要努力。”
“你知道雪绒花的学名吗?”
“不知道。花语倒是查过,但没考虑到还要查学名。”
“叫火绒草(Leontopodium),意思好像是狮子的腿。”
“哦?听起来很强。”
“是的。但强大的不是狮子的腿,而是狮子本身吧。”
“有可能。所以呢?”
“你的确强大,总能成为胜者。”
“至少,现在是这样。”
“是的。”
他了解自身的强大,却不信赖自己。这是何等可悲的事呢。
从降雨云的另一头,一束光射下来。是每隔五分钟发动的雨,碰不到月生,所以Tallyho没有在意。
但。
“开枪。”
尤里简短地下令。
——为什么?
随着枪声,Tallyho朝月生看去。
有个人站在那里。

        *

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我来总结一下。”
香屋步。Kido忍不住笑了。因为他颤抖的声音显得冷静。那份冷静就如同走累时喝到的水,清凉可口。
“银缘先生和Kido先生都想保护电影俱乐部。银缘先生不想让Kido先生死,Kido先生当然也不想死。没错吧?”
听到香屋的话,银缘回答:“没错”,Kido回答:“那当然。”
香屋烦躁地说:
“那还有什么问题吗?两个人有相同的目标。”
是这样,基本没错,但。
“我想见银缘先生啊。”
为什么?现在还不知道原因,但Kido一定要见到他,然后有些话想说。
而银缘说:
“我不打算见你。”
恐怕两个人都犯了牛脾气,但又没有能妥协的地方。
香屋大吼:
“这种事给我之后再说!”
他似乎彻底火了,整个人都很烦躁。
“你们的事我才不管,现在可是在战场上,哪有时间纠缠这种蠢事,要吵先活下来再吵!”
唉,他说得没错。
“可是啊,香屋君,如果放过这个机会,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银缘先生?”
Kido身怀超出预期的点数,电影俱乐部和PORT凑巧处于交战状态,而且现在PORT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月生身上。如果放弃机会,恐怕就没有下次了。
“那种事什么时候都行啊,想去就大大方方去。”
还没等香屋说完,银缘就告诉Kido:
“进入射程了,三个人,快跑吧。”
活下去,Kido在心中轻轻说出银缘那句话后一部分。逃跑吧,活下去。在还是电影俱乐部的会长时,银缘发出的命令就只有这两个。
看到射击的光效亮起,Kido慌忙逃进小路。
“前方也有三人,离进入射程还有三百米——”
这次,香屋打断银缘的话:
“我会和尤里交涉,让PORT不追究Kido先生的入侵,并且给你们两个提供能安心交谈的环境。能用在交涉中的牌,整个架见崎只有一张。”
前方也亮起射击的光效。对暂时拥有六万点数的Kido来说,那算不上严重的危机。他看得到零点五秒后的世界,知道光束会朝哪里横扫而过,也知道该朝哪里躲开。
Kido蹬开狭窄胡同的柏油路,踏在墙壁上,接着踢开墙壁时,白光从眼下划过。要朝上跑,只有那边安全。然而他听到银缘提醒:
“已经有两个人绕过去了。”
是七层的杂居楼楼顶。被包围了。对现在的Kido来说他们不是无法打倒的对手,但如果朝PORT的人开了枪会怎么样?
香屋语速很快地继续说:
“去把月生先生争取到手。Kido先生,准备好伞,还有拿好终端,准备圈一块领土,再小都没关系。”
领土?Kido问道。
但香屋没有回答。他总是这样,不擅长和人沟通。
“Toma,出千。”
他说道。

        *

PORT和平稳之国会怎么和月生这个对手战斗,香屋不是很快就猜透的。
但在香屋来看,也有几种很有效的方法。实际上尤里采用的正是香屋的预想之一,即舍弃“公会的领土”使土地脱离战斗范围,强行从月生手里把能力夺走。
所以香屋为应对这种做法准备了手牌,那便是秋穗帮他获得的两个能力。
靠她的能力增加耐久度的雨伞可以挡住几发子弹吧,但根据能力的规则,如果拿到战斗范围外,也就是月生现在所在的地方,效果就会消失,变成普通的伞。本来应该是这样。
所以,两人在那把伞上加了另一项能力。那项能力被秋穗起名为“传说的装备”,可以将用能力获得、加工得到的道具变成“不属于能力的东西”,只留下有用的功能本身。也就是说被变成传说的装备的伞可以无视能力的规则,离开交战范围仍保持强度。这样,便能将一枚盾牌挡在月生前面。
“Toma,出千。”
香屋做出指示。
——问题在于。
尤里优秀到什么地步。
就算是出千,也送不到战斗范围之外。

        *

然后,Kido的视野被切换了。
这里,是哪儿?是空中。脚边有粗壮的树枝。Kido自然地在上面落脚,终端上传来香屋的声音。
“保护月生。”
Kido终于理解了情况。眼前是一座公园,月生正倒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腿上流着血。很远的地方是PORT的人,大概有十个,他们都拿枪对着月生。
香屋继续说:
“但,月生先生所在的位置在领土范围外。”
诶?月生小声惊叹,因为他已经蹬开了树。正如香屋所说,身体在空中变得灌铅般沉重,几乎在这一变化发生的同时,他听到尤里的声音。
“开枪。”
被发现了?很快,枪声纷纷响起,并不整齐。Kido在枪声中落在草坪上。脚好疼。伞已经撑开,挡住几发子弹,但不是全部。有两三发打中了Kido更前面的月生。
“开枪,开枪。”
尤里继续下令。
伞恐怕不是特别结实,上面已经被打出了个洞。这时Kido已经扔下伞,借着浮在空中的时间转了一圈,而他手上拿着终端。脚还在发麻,身体失去平衡。
——但是,圈起来了。
面积小得可怜,却足以成为Kido和月生的生命线。在架见崎,只要在不属于任何公会的土地上用终端圈地,就能将其变成自己公会的领土。于是,在PORT腹地的这座公园里,一小圈电影俱乐部的领土诞生了。
当然,现在电影俱乐部和PORT也处于交战状态。强化,复苏。
“月生先生。”
Kido朝他开口。
但他没有回答。
腿、肩膀、肚子上流出的血染红阴云下的草坪。


第五话 也有在战场上找到的生命吧






        1

架见崎还在七月的时候,月生并不是最强的。
虽然能归为强者之列,但只是其中之一,算不上突出。
所以,那时月生过着和八月完全不同的日子。有很多同伴,有希望与不安,尽力活过每一天。至于架见崎是为了什么而存在,他根本没仔细想过。
在七月的架见崎,月生与一名女性相遇了。
她自称乌拉。说起来,月生没问过她名字的由来。
乌拉是名不可思议的女性。虽然说不上具体是哪里,但所有的言行都好像事不关己,感觉不到人情味。
——所以,你想怎么做?
她说道。
——哦,那就那么做好了。
要说这就是乌拉的口头禅,也不太对。实际上这些话月生只听她说过两三次,但由于和她冷淡的气氛很相称,给月生了留下了强烈的印象。
自己被乌拉吸引,就是因为这种没有热度的气氛吧。
她冷淡的面容总是显得不太高兴,却比任何笑脸都能让月生感觉到类似慈爱的东西。在月生看来,架见崎这个地方的一切都让她细腻地受到伤害。哪怕遇到有趣或是开心的事,她依旧看着将来早晚会来临的死与灭亡。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没有和其他人深交的意思。
或许哪怕是在架见崎,那也是太过悲观的态度。当时的月生是这样想的。并不是非要在战场旁露出笑容。但至少可以用乐观的态度面对。月生擅自断定是乌拉太过温柔,才只能以悲观的角度看待事物。
但他错了。现在,月生已经明白错的是自己。
乌拉的悲观正确极了。

这恐怕不是做梦。
被枪弹打中的剧痛让月生失去意识,在那期间,他和乌拉再会了。并不是她出现在眼前。架见崎依旧没有电车驶来,月生仍在橱窗里,靠就快松弛的发条咕噜咕噜地重复相同的动作。但在玻璃窗的另一头传来了声音。
“为什么你不战斗?”
是乌拉的声音。那声音果然不愉快又悲伤,仿佛为死者合眼的手势。月生好不容易才回答:
“因为没有战斗的理由。”
“那么,你还剩下什么?”
“谁知道,可能什么也没有了吧。”
从架见崎八月刚开始的时候,月生就一直待在车站,是被配置在那里的名为最强的象征,而不再是最强时便会消失。尽管很显眼,却不会干扰架见崎的游戏,仅仅是为了给玩家提供一次成就感而存在的象征。
“我们不是不带任何期待把你安排到八月的。”
“那么你是说,会赋予我活着的意义吗?”
“这件事做不到,你不是知道吗?”
“嗯,抱歉。”
架见崎在寻找第零类的假象,生命的假象,那个生命理所当然会抱有的偏见。那意味着运营者手里也没有,所以才会不断寻找。
“我们可不知道你的意义,只能由你自己去寻找。”
“真的吗?”
我去寻找那个意义,真的可以吗?
他觉得不是这样。月生明白,自己不是架见崎在探寻的那个人,所以接受了找不到自身意义这个事实,因为不想妨碍她们。
月生开口询问,心情和辩解差不多。
“我战斗也没关系吗?”
自己并不是运营者们所期待的存在。这样的自己以八月的架见崎的胜者为目标努力也没关系吗?
乌拉肯定想否定月生吧,但为了公正的运营,她并没有那么做。
“在七月的架见崎,你提出的奖品让我看到了希望。现在我仍在等待你成为第零类假象的那一刻。”
她的声音悲伤极了。悲伤,又温柔。
她说了谎话,显而易见的谎话。
为了被那个谎话欺骗,月生闭上了眼睛。

        2

Kido明白,自己的处境依然令人绝望。
只有终端圈好的圆圈里能使用能力,范围大概一米半,一旦走出去就会被打成蜂窝,但又不能停在圆圈里不走。等强化次数用完结果还是一样。
Kido勉强能依靠的,只有倒在背后流着血的那个人。
“月生先生,快睁开眼睛。”
他拼命大喊。
香屋步借给他的伞已经掉在脚边,挡住几发子弹,但还有几发穿了过去。Kido朝逼近的子弹射击,或是用终端弹开勉力坚持。六万的点数让Kido成为超人,但身后的月生身上的强化效果已经消失,一发子弹就会造成致命伤。
——况且,他还活着吗?
月生已经流出太多血,打湿Kido脚下的草坪,还有鞋。
不,应该还活着。月生的死不应该是这样。那个月生,那个在架见崎拥有压倒性力量的最强玩家不可能死得这么干脆。
“啊啊。”
背后传来叹息般的声音。
“云这东西,好刺眼啊。”
在枪声中,Kido不由得朝背后看去。
月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脸上一副没睡醒的模样,那双眼睛仿佛没在看任何东西。他的腿,肩膀还有肚子都流着血,肚子的出血量最大。在阴云下,衬衫染上的红仿佛一片漆黑。
枪声停了。
一片寂静中,尤里说:
“能用能力的只有那一小圈里面,只要走出一步就开枪杀了他们。”
终端上传来香屋的声音:
“月生先生,拿起伞,弄得太湿就不好了。”
月生身上滴着血,捡起草坪上张开的伞。
然后,把那个已经千疮百孔的东西朝向PORT的人,轻轻踏出一步。
那动作何等轻快,让Kido倒吸了口气。他已经接受死亡了?还是说,确信自己不会死?
枪声再次响起。

        *

香屋步咬紧臼齿。
——情报完全不够。
现在,香屋靠子弹蚁和Kido的终端保持通话,而且能通过靠能力加工的手机壳和Toma联络。但语言很慢,远远赶不上情况的变化。
——不知道的东西,就不要强求。
香屋如此说服自己。抓得住的东西别放过,够不到的就痛快地放手。那个动画的主人公也说过——不要独自承受一切,孩童会相信母亲发出哭喊,那就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所以,香屋老实地带着哭腔大喊:
“平稳的情况如何?”
Toma很快回答。
“准备好了。两人及一只前往PORT,离汇合还有大约一分钟。”
太慢了,还不够。
“出千呢?”
“让子弹蚁来。”
出千。如果那个能够瞬间移动的能力有足够的使用次数,香屋就能选择完全不同的方法,更加安全地达到目的。但香屋知道那个能力的时候,只剩下两次——为了救月生,已经对Kido用过一次,只剩一次。
只用一次无法把月生和Kido都送到安全范围。两个人需要两次,而且月生身上没有具备能力效果的道具,要送过去还要再加一次。只要还能用三次,情况就非常简单了。
不过,没有的东西也没办法,只能沿着狭窄的路前进。
“不是子弹蚁。银缘先生,”
那恐怕是架见崎最强的检索士。
他绝对在听这边在说什么。
香屋用颤抖的哭腔说:
“抓住最合适的时机。多一秒是一秒,尽全力让月生活下去。只要守住他,就是我们的胜利。”
“月生,开始移动。”
子弹蚁向通话的另一头报告。

        *

银缘的检索把那座公园里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
月生轻轻踏出一步。向着草坪——将再次失去能力的地方。
他手上拿着特殊的伞,但当作防具来说很脆弱。虽然不是没有意义,但不可能挡住所有子弹。要想成功穿过那片草坪,月生还需要另一枚盾牌。
如果可能,银缘真不想用到那枚盾牌。继续把更多自己珍视的人送上战场实在太蠢了。但香屋步说得没错,眼下只有月生能勉强用作和尤里交涉的筹码,那么就只能保护月生。
银缘将检索指向那枚“盾牌”。
那个人应该不确定自己的声音能否传达给银缘,然而他——Nick却理所当然地叫起那个名字。
“我说啊,银缘先生,”
真是令人怀念的声音。其中带着寂寞,还有焦躁。
他仿佛自言自语,却纯真地相信声音一定能传到银缘耳边。
“你对我也稍微了解一点行不行啊?”
又是这样吗。又是爱啊正义啊这类东西让人靠近死亡。
银缘接通Nick的电话。
“你有不死的决心吗?”
听到单方面的询问,他轻松地回答:
“当然,刚刚有了。”
于是,银缘的意识离开了Nick。
他把精神集中在那座公园。月生在草坪上前进,他手上的伞又被打出了新的洞,快到极限了。但对银缘来说,那不过是子弹和盾牌,和人的内心想法无关,要解读二者间的关系并非难事。他能跳过过程,只得到结果,就连香屋步想象中最合适的结果也不例外。
——多一秒是一秒,尽全力让月生活下去。
他如此说过。
月生手里的伞被子弹打断一根伞骨,黑布像蝙蝠一样拍打翅膀。就是现在。到极限了。距离失去屏障的月生被子弹打中还有零点二秒。
银缘使用了最后一次出千。

        *

出千。这是第二次体验。
视野切换,眼前是手拿枪支的PORT一众。
这个时候,Nick并没有完全理解情况,他只听Water简单解释了一下,然后就被丢到了战场上。不知道的事情远比知道的多,但他并不在乎。
——啊,银缘先生真的活着啊。
一旦知道了,便觉得这算不上有多意外。就连Kido在身后,还有他正一副傻样朝这边跑过来,都让他觉得不过如此。
让他意外的,只有自己的感觉。
实在是太轻松了。实在是,太愉快了。
对现在的Nick而言,手枪太慢,看着他们手指扣扳机的动作真想打哈欠。自己不久前和那个月生战斗过,以他为对手,十万点数这个数字明显太少,但看到区区枪支倒不至于不安。
真正的问题,在于拦在PORT面前这个行为本身。
在架见崎,绝对不能挑战的对手有两个。一个是月生,另一个就是PORT,本来是这样。可现在他完全没有感到不安。
虽然不想承认,但到头来就是这么回事。
——身后有Kido先生,终端的另一头有银缘先生。
到头来,这样才自然。对Nick来说,这才是架见崎的日常。
“逃跑吧,活下去。”
银缘说道。
然后,他又用微弱的声音加了一句:
“一起活下去。”
Nick的指尖已经点下终端。
——护盾,启动。
眼前出现半球形的护盾,轻易挡住子弹。

        3

尤里暗自鼓掌叫好。
这简直像马戏团一样。月生倒下后就算再也起不来也没什么奇怪,但Kido成功保护了他,一直坚持到他恢复意识。要从直线距离二十五米左右不能使用能力的草坪上安全走过,对月生来说本该非常困难,但他用那把破破烂烂的伞挡住了部分子弹。那伞真神奇,恐怕上面用过特殊的能力。话虽如此,单靠一把伞还不够用,只要不停开枪最后应该能射中月生,而实际上伞已经坏得厉害。可于此同时,另一个人挡在枪口前,手里拿着比伞更坚固的盾牌。
——护盾。
这个能力,尤里知道。
过去是所属于平稳之国那个叫安土的男人。安土死后,由另一个同样是平稳的人重新获得。Nick。尤里最近才知道这个名字。他作为平稳的棋子参加了对月生的战斗。
他们就像走过惊险的钢丝一样把月生的命延续下去,但实际上恐怕并不是这样。一切都经过了严谨的计算,就和真的马戏团一样。连观众们会在哪里出一身冷汗都计算在内,哪怕重复一百次,他们也能让月生活下去一百次。
架见崎最强的脚,踏在石板路上。
咔嗤,高档皮鞋的脚步声传来,那也是月生拿回能力的声音。现在,他站在PORT的领土上。
月生扔下已经到处都折断、只剩下伞骨的伞。
尤里笑了。眼前满身是血的男人令人恐怖。
——唉,之前和类人猿说的话矛盾了呀。
他想着开口道:
“你们退下,去对付那两个闯进来的。”
优秀的领导把工作分给下属,相对地会告诉他们如何用最省事的办法解决问题。之前尤里说过这种话,但结果自己还是会想亲自处理麻烦。他知道,自己意外是个勤劳的人。
由多米诺的指尖完成的洗脑已经解除,但周围的人没有违抗尤里,恐怕是因为月生太可怕了吧。尤里与月生拉开距离,扔下枪,将终端指向两个闯入者——Kido和Nick。
但唯独一个人没有服从命令。
Tallyho。她静静地站在尤里身后,和平常没有区别。
尤里朝她转头,露出微笑。
“你是想看到我胜利吗?”
Tallyho轻轻摇头。
“非要说的话,是想看到你输。”
“哦。”
自己能实现她的愿望吗?感觉很难。
你退下——尤里又说了一遍,这次Tallyho轻轻低头向后退去。
“好啦,让你久等了,月生先生。”
尤里朝他开口,月生却没有反应。
——他是不是还没清醒啊?
尤里有这种感觉,但那并没有任何影响。
无论他流多少血,脸上的表情有多呆,事实都不会改变。单论战斗力,站在面前的这个人仍然是架见崎最强的玩家。
尤里点击终端,久违地使用了强化。然后,再次发动了多米诺的指尖。
多米诺的指尖在战场上也有效果,只要确保推倒骨牌,对手就不得不听从尤里的命令。无论是夺去力量还是催他自杀都随心所欲。
但这个能力当然有缺点。在骨牌接连倒下的过程中,对手并不是完全没有反抗之力。比如刚才用过的那条路线从询问天气开始,到最后效果发动为止大概需要七秒。在月生面前要想坚持七秒可以说几乎不可能。
是月生那边先动了。他右手出拳。
——好慢啊。
当然这是以月生的标准而言。他明显失血过多,已经离死不远了。最大限度削弱他的力量后还是这样,果然他快得突破了架见崎的常识。
尤里本以为能躲开朝脸飞来的拳头,明明那拳头看起来毫无力量,但稍稍掠过脸颊,就让他失去了意识。而尤里打出的拳头被轻松躲开。
但,如果是这种程度,对尤里来说算不上威胁。
多米诺的指尖已经发动。
——三号。如果打了尤里,左眼会失明。
这条骨牌的路线不是用语言,而是以更适合战场的条件为起点。
作为前提的条件容易达到,相应地效果也不是很强。三号能夺取对方左眼视力的时间仅有一瞬,差不多一秒的十分之一。但在这期间,尤里朝右侧——月生左眼的方向踏出一步。
月生的反应很完美。他收回一只脚的同时转头,继续用右眼盯住尤里。而尤里知道,月生一定会对自己的动作有反应。下一枚骨牌倒下了。
——七号。如果朝左转头,右腿会失去力量。
这个效果也只有一瞬间,但月生的右膝倏地跌了下去。
尤里用有点大的动作踢向月生的肚子,这一击被交差的双臂挡住,但用不上力气的脚让他一个趔趄,右膝跪在地上。
——十一号。如果单膝着地,那条腿会动不了。
要发动这个效果有点难,持续时间也相对更长。话虽如此,也不过五秒,但在强化士之间的战斗中,五秒里有一条腿不能用已经接近致命伤。
尤里旋转身体抡出的拳头击中了月生的太阳穴。
——十八号。如果被尤里碰到太阳穴,会失去平衡感。
这个也是五秒。仍然单膝跪地的月生接着把右手也撑在地上。
——十二号。如果一只手着地,另一边的胳膊会产生剧痛。
尤里对自己的力量理解得很正确。
单纯是互殴就已经很强了,但还算不上出众,就算是濒死的月生也比尤里更强吧。所以尤里不会在那个层次和他战斗,一切都按剧本进行,战斗早已看到结果。
由于多米诺的指尖的效果,月生抱住左臂皱起眉头,于是失去平衡感的身体倒在了地面。尤里朝他的脸踏出一步。
——三十号。被尤里踩住脑袋的东西会无法呼吸。
持续时间是三十分钟,或者直到尤里拍手才会解除。正常来说谁都会死。
然而,那只脚没有踩中。
脚腕被月生抓住了。他顺势将尤里的身体抛开。架见崎的最强玩家。他身体里还留着这么多的力量吗。
尤里在空中扭动身体,俯身落地。
抬头一看,月生已经在眼前了。他的拳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进尤里的肚子。被打了,那么三号发动,然而身体没能有动作。
“我基本上明白了。”
月生的声音很镇静。尤里抬头看去,发现他的眼睛已经恢复理性。那脸色很差,西装上到处被血弄脏。除此以外,便和以往的月生没有区别。
“你很强。但是,你不懂什么是战场。”
他说着,用能力带来的疼痛应该还没消退的左手轻轻推了下眼镜。
“在战场上的人不会因疼痛停下,需要造成更多生理上的伤害。就和你现在单膝着地一样。”
啊,你说得没错。
被月生打了。问题不在于疼痛,靠意志力无法解决任何问题。身体在物理层面上无法活动,就好像大脑被割离身体一样。
——不过,非要说的话不懂战场的是你才对吧?
月生仍不动手杀了自己,还在悠哉地说着无聊的东西,作为生物有什么地方不正常。
既然他不打算杀了自己,那七秒的延迟就不是问题。“明天会不会放晴呢?”尤里正打算询问。
然而,他没能张开嘴。
——好快。
月生。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做到这样。尤里勉强用一只胳膊接住飞来的拳头,但由于冲击停下了动作,那么还会有下一击。月生的右脚,朝脑袋侧面踢来。尤里勉强移动僵住的身体躲避。
“我不会让你再说话了。”
月生嘀咕道。
——还真是被小看了。
面对逼近自己的月生,尤里用左拳应对,结果被他用手背轻松拨开。
——不对。
这速度不至于无法应对,但对方的战斗技巧高超,很会把握时机。
月生并不单纯是个只有高额点数的强化士,对战斗也很熟练。如今在整个架见崎,他恐怕是能确认到的最老练的玩家。
这很可怕,但不是月生原本的可怕之处。本来,其他人应该根本碰不到他,还来不及眨眼自己就已经趴在地上了。他本该是那样令人无法抵抗的怪物。
——如果是这样,就不够强了。
不足以实现Tallyho的愿望,也不足以让尤里败北。
月生流失了太多血。超出理解范围的东西叫做怪物,如果只是擅长战斗,就不是怪物。
尤里在脑海中描绘着了结月生的剧本,打算迈出一步。
就在这时,眼前飞过一束白光。

        *

“保护月生先生。”
开玩笑似的话从终端的另一头传来。
但Kido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大约十个PORT的人正看着这边,其中一个穿西装的长腿女性开了口。Tallyho,在PORT也是屈指可数的玩家。
“我们和平稳之国应该有互不侵犯的条约才对。”
Kido不是平稳的人,只不过根据能力创造的契约书,现在会被视为平稳的人而已。但站在Kido前面的那个人——Nick的确所属于平稳。
Nick朝自己的终端苦笑。
“她是这么说,怎么办?”
上面立刻传来回应。Water。在这个战场上以与PORT对等的立场交谈,她的声音显得太过稚气。
“违背条约的是你们吧?我们原本打算联手击败月生先生。”
听到中性的孩童声,Tallyho回答:
“没错,所以呢?”
“可是PORT打算让月生先生转让点数,然后独吞。”
“这违反规则吗?应该没有禁止才对。”
“那么我们想保护月生先生也没有被禁止,您明白吗?身为平稳的人,我不能让点数被PORT独占。”
“也就是说,要开战吗?”
“不,是交涉。”
Kido已经走过了草坪——那个无法使用能力的地带。期间没有听到枪声,一方面是Nick站在能保护他的位置,但感觉最主要的原因是在PORT眼里Kido没有价值。他不是像月生那样特殊的玩家,对PORT来说单纯靠力量就能打倒。
Tallyho仍在和Water对话。
“到底哪里有交涉的余地呢?”
“这点我也考虑了。想谈具体的内容,要等硬币的结果。”
“硬币。”
“正面,还是反面。我们这边打算带着月生先生逃出PORT,而PORT想抓住月生先生,把我们的人赶走。只有两种可能,还不知道结果会是哪一个。”
“还有更简单的,比如杀了你们。”
“如果做得到,请随意。”
听着两人的对话,Kido苦笑了。真不管当事人的想法。
“我抛硬币还没输过。”
Water说道。
“交战可不是靠运气就能赢。”
Tallyho说道。她已经扔下枪身很长的狙击枪,握住插在腰上的刀。
——情况极其不利。
现在的Nick很强。虽然被月生害得感觉不正常,但通常情况下拥有十万P的强化士根本遇不到什么敌手。但对手是PORT,而且是其中著名的Tallyho,还有十人组成的精锐部队。再怎么乐观估计,Nick最多和Tallyho不相上下,那么Kido和其他十个人呢?一对一不可能输,但十个人一起上就应付不过来了,而且考虑到之后的交涉,Kido这边应该尽全力避免弄出死者。
终端上传来少年颤抖的声音。
“别想着赢,不要搞错目的。保护月生先生。”
听从那个声音,Kido扣下了扳机。
目标不是Tallyho,也不是她身后待命的十个PORT的人,而是远处与月生战斗的尤里。
那一枪当然打不中,但Tallyho的眉毛猛地一跳。
——原来如此。
在香屋步看来,这战场上的局势好像并不是完全对己方不利。

        *

原本,在香屋脑中就有明确的构想。
——Kido和月生协力战斗。
在架见崎,月生始终是张破格的牌,只要运用得当就能赢。
问题在于尤里优秀到什么地步。如果他做好了准备,就算月生拿回自己的能力也能完封,这场战斗就没有胜算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尤里亲自站在了月生面前,那么说明他们没有更多王牌了。
——不然的话,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会长站到月生先生面前。
要是一个不小心败北,PORT就没了。除非无计可施,否则不会做出这种判断。所以除了月生对战尤里以外,其他的一切都是干扰项,光是那两人战斗的结果就能决定一切。PORT的会长,还有尽管伤痕累累却仍是最强的月生,谁会获胜是唯一的关键。
——我怎么能在这种事上赌博。
既然PORT的王牌是尤里,那就全力击败他,这边的手牌全都要为了应对他而编排。能用的全都用上,能借助的力量决不吝惜。
这不是香屋喜欢的战斗方式。如果用尽全力硬来,就无法预估造成的损害,但他又想不到其他办法,看不到更加安全的路线。香屋咬紧臼齿。
“Toma。”
他叫起她的名字,光是这样就代表了询问。
Toma也简短地回答:
“离汇合还有二十秒。”
“另一边呢?”
“不好说,大概两三分钟。”
“好慢。”
“这已经很赶了,毕竟她太随性。”
在焦躁的同时,香屋心里也感到佩服。
果然,Toma会做香屋做不到的事情,她手里总是不知不觉间就多了香屋没法知道藏了多少东西的拼图。然而,她说起不可思议的话:
“感觉对那个孩子有点惭愧啊,明明是我的工作,却几乎什么也没做。她好像是你的粉丝喔。”
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现在没时间考虑。
尤里到底优秀到什么地步呢?果然,问题就在这里。

        *

Nick确信,只有自己正确理解了Kido放出那束射击的意图。
——见鬼,这算什么事啊。
明明下定决心要击败Tallyho,可身体却反射性地被Kido的射击吸引。他只用视线的假动作在一瞬间骗过Tallyho和其他十个人,期间蹬开地面。Kido在说目标是尤里。
Kido已经接连射击。炸裂弹在尤里背后炸开,通常射击的光线朝他头部的位置飞去,于是尤里只好屈身向前踏出一步。那是面对月生这个压倒性的战斗力踏出的一步。尤里的意识大半都在月生身上。Nick抓住其中的破绽,刺出手里的匕首。
尤里打中Nick拿匕首的右手手腕躲开攻击,顺势拽住Nick的身体转了一圈,脚后跟朝他的脑袋踢去。瞬间,视野猛地摇晃。Nick不知道具体的效果,但应该是受到了什么能力的影响。
——我才不管是什么呢。
他不顾一切地挣开腿踢去,结果当然扑了个空。尤里很强,但不是最强。月生的拳头打中尤里的肚子。
——这肯定赢了吧。
根本算不上战斗。尤里面前是那个月生,还要应付Nick和Kido的攻击。这还怎么输。
Kido是优秀的射击士,不可能看漏尤里被月生的拳头打中的机会。本以为是这样,可他接下来射出的光线目标却不是尤里,而是Tallyho。她迅速做出反应,朝Nick逼近。Kido的那束光线是为了拦住她。
——赢定了。只有现在这个时候。
Nick连续刺出匕首,在最短的距离径直朝尤里进攻。他明白攻击太过单调,但心情促使他这么做。
情况不断变化。月生和Nick盯上了尤里,碍事的Tallyho由Kido阻止。如果只是这样,毫无疑问能赢,但对面还有十个人。他们的水平虽然不及Tallyho,但毕竟是精锐。一旦Kido被那十个人盯上,肯定会落败吧,而一旦Kido落败,Nick也会被Tallyho干掉,一切将会逆转。
所以,Nick打算在能抓住有利形势的短暂几秒内解决一切。但尤里很冷静,他轻松躲开Nick的攻击,同时与月生拉开距离。PORT的士兵似乎打算把Nick当目标,但Tallyho用简短的动作指示他们先收拾Kido。
——见鬼。
打不中。打不中。就算有十万点数,还是碰不到尤里。但Nick早就知道,他明白自己有多少斤两。
但,月生。
——你不是最强的吗?
磨磨蹭蹭的要等到什么时候?
月生锐利的拳头打中尤里的下巴——看似如此,但尤里将拳头挡住了。
染红月生衬衫的血,范围好像更大了。
仅有几秒的有利形势已经过去,局面逐渐反转。

        *

月生深感佩服。
——这个男的,好强啊。
PORT的会长,尤里。他不只是能力优秀,也不只是熟练运用高点数的强化,更重要的是学习能力异常强大。
起初,他跟不上月生的动作。不单纯是速度的差距,站在战场上的次数也有差别吧。就算是用流了很多血的愚钝身体,月生也能靠经验成功打中尤里,但尤里眨眼间就采取了对策。
尤里的战斗方式及其高明。
他移动右臂,来了个简单的假动作。月生也知道他的那条胳膊没有攻击自己的打算,但看不透接下来的动作。是要逼近,还是拉开距离?打算击打,还是在准备其他的攻击手段?月生心生犹豫。紧接着,尤里朝空中看去。
——雨。
那束从天而降的无机质光线。对原本的月生来说,攻击的力度不过是和人轻轻击掌,但对现在的月生而言,连轻轻击掌都会让他站不稳脚步。
月生的意识无法避免地转向天空,但雨没有落下。
——当然了。
雨是Water的能力。在这个战场上,她没有理由继续攻击月生,估计已经把能力解除了。但月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尤里把已经不会发动的雨都加在假动作里,趁月生注意力被分散的一瞬间打中他的肚子。
月生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自己正在接近死亡。肚子里流出的血打湿衬衫,就连那份重量都让他快要倒在地上。尤里毫不留情地迈出一步。
阻止他的,是一把匕首。
Nick的匕首瞄准尤里的脸,于是尤里轻快地把重心移到背后。月生的身体自然地行动,抡过拳头打中尤里的脸。尤里在地上打滚,弄脏了西装,但很快就站起身,笑了。
月生用一只眼睛朝他看去。左眼的视力有一瞬间被他的能力夺走了。
——被泥弄脏意外挺适合你嘛。
之前还觉得尤里一直很注重仪表,西装上一点皱褶都没有。但他也能在战斗时毫不顾及形象。
尤里的视线离开月生。于是,月生明白了他的目的,用自己现存最大的力气迈出脚步,结果膝盖用不上力气。是尤里的能力,不对,单纯是肉体接近极限了。来不及。
尤里盯着的是Kido。在这个战场上,他是岌岌可危的平衡得以维持的重心之一。
Kido简直好像没看到尤里一样,他正专心用猛烈的射击阻挡Tallyho前进。那个拿匕首的男人——Nick也没有保护Kido的意思,而是一心寻找尤里的破绽。
——平衡即将被打破。
Kido在一瞬间被击败,然后战况将转眼间向尤里倾斜。
月生已经准备好迎接那样的未来,但那没有变成现实。
在尤里和Kido之间,站着一个人和一个物体。

        *

自己不是很擅长奔跑。不过毕竟是强化士,想做也不是做不到。
紫是长于防守的强化士。
——风之片翼,发动。
这是她拥有的唯一一项“其他”能力,将压缩成块的大气在一定范围内自如操纵。她将那面大气的盾牌迎上尤里的拳头使其轨道偏离,多少减弱威力后交差双臂挡住那一击。
——总算是赶上了。
赶上了Kido和Nick的战场,也就是电影俱乐部的战场。
紧贴在紫背后的是兔子的布偶,它“嗖”地跳了起来逼近尤里。没想到这么快——恐怕,那只兔子比为了对战月生大幅提高点数的紫还要强。
“尤里交给兔子。”
她听到了少年的声音。是身后——Kido手里的终端上传出来的。香屋步,紫也知道这个名字,还有传言说他是Water的恋人,不过紫没见过他的长相。他激动地继续说:
“尤里的能力说不定对布偶不起效果。而且不管怎么说,最先倒下的最好是布偶。需要紫小姐你做的只有保护Kido先生。”
紫不知道尤里的能力指什么,但她知道这个战场的一切。简直就像日常的一部分,仿佛把在餐桌固定的位置摆上餐具。Kido用射击支援Nick,紫自己的任务就是保护Kido。只要那两个人在Nick的刀刃命中敌人为止正常发挥作用,就必定能赢,这便是电影俱乐部的战场。
尤里退了几步,兔子紧紧贴上去,而Tallyho朝这边逼近。好快。但更快的是几个PORT的士兵。他们在极近的距离瞄准Kido射击。紫将风之片翼伸向最快最准地发动射击的终端,打歪瞄准的方向。剩下的——还有五束光线射了出来。
——威力有多大?
不知道,也没时间考虑。要做的只是成功挡住。
五束光中有两束根本没瞄准Kido,而是射向预想中Kido会移动的方向。剩下有三束,被紫用胳膊、肩膀还有肚子接住。肚子上那一下让她一时没能动弹。以防御为主扩张了强化的紫不至于因为一次攻击就丧命,但她还是疼得皱起了脸,喘不过气来。
Tallyho简直好像料到紫会因被命中而停下不动,朝她挥下了刀。如果这是一对一的战斗,她的动作明显太大了。紫将风裹在手臂上,勉强将其挡开。虽然顺利拍开刀的侧面,可疼痛在胳膊上蔓延,火辣辣地发麻。
但己方的两个人也对Tallyho有了反应。先是Nick,他依旧朝尤里逼近,同时将一把匕首甩向Tallyho。Tallyho轻轻一退躲开——本该躲开了,但Kido的射击掠过Nick的匕首,改变了其轨道。而忽然变了角度的匕首也被Tallyho用刀挡住。这反应了不起。但那是紫也踏出一步,同时伸出的拳头打进Tallyho的肚子。
——打中了。
Tallyho跳着后退,用蹲踞起跑似的姿势咳嗽了好几声。可这边无法追击。对方的几个强化士逼近了。Kido的选择似乎是与Tallyho拉开距离,紫也随之移动,保证自己站的位置能保护他。
“来不及啊。”
Kido小声嘀咕。

        *

Kido有自觉,对这个战场,他几乎全部都理解。
就在刚才,尤里的意识有一瞬间转向了自己。在这个还勉强维持着平衡的战场上,想要削掉最容易崩溃的一角。但是,紫出现了,她是专门为保护站在后方的一人特化的强化士。
尤里恐怕立刻理解了情况,目标已经不再是自己。现在危险的是Nick,还有月生。PORT方的战斗力被重新布置,尤里让那边的士兵,特别是射击士的枪口转向月生。
原本,那种东西对月生来说不是问题。
实际上现在月生也能躲开敌人的射击,或是轻轻用手弹开。但他仍没能收拾掉尤里很奇怪。
这场战斗开始时,身受重伤的月生看起来和尤里打得旗鼓相当,不如说流了那么多血的月生似乎仍占据上风。所以在Nick加入以后,应该很快能击败尤里才对。Kido和紫在对付Tallyho等人,支援不够充分,但兔子布偶代替他们干得很卖力。它缠住尤里,确实限制了他的自由。
然而,尤里没有落败,从旁边看来还很轻松。
理由有两个。一方面是尤里自己,能瞬间应对月生的动作,但这还算可以,只要不停进攻总能抓住破绽。问题是另一边。
月生明显迟钝了。
伤口不断流血,每一秒都在削弱他的力量。时间越久,战场的天平越向尤里倾斜。所以他不急于分出胜负,巧妙地闪躲兔子和Nick的同时增加月生的负担,听着他滴血的声音。
——至少,再多一张牌。
只要这边再有一个能攻击的人手就好了。比如说,如果藤永在场,真不知道自己心里能有多踏实,而且战斗的方式也将有更多可能。
但她不会在这个战场上出现,香屋肯定也不会允许。Nick,紫,还有Kido自身都是为了参加月生战从平稳借来高额的点数,才勉强得到站在这里的权利,而藤永并没有。
——不要急。
Kido说服自己。不断衰弱的月生本身也是对Kido等人的诱饵,一旦急于分出胜负,PORT便会向Kido和紫伸出獠牙,而后战斗结束。但到底要怎样才能不急?这样下去可来不及,在月生彻底倒下前,无法完全击败尤里——就算硬来,我会不会攻击尤里更好?每一秒,Kido心中都纠结不已。
“还不行。”
香屋在终端另一头说道。
“保持这样就好。忍住,还差一点。直到尤里走错一步为止。”
在Kido听来,他的声音仿佛只是在不断祈祷,等待不可能发生的奇迹。Kido无法想象尤里会搞错步骤。但理性告诉他不对。他所了解的香屋步绝不会等待奇迹。
——那么,就忍下去吧。
继续忍耐,撑住战场上逐渐倾向不利的天平。在靠射击阻止Tallyho前进的间隙,Kido总算找到唯一的机会将枪口对准尤里。不知是不是偶然,在那个瞬间尤里似乎也在朝这边看。
他扣动扳机,但没有打中,甚至没有扰乱尤里的步调。
Kido几乎完全理解这个战场,所以他明白,现在支配战斗的是尤里。不分敌我,简直像个王者般决定盘面的未来。
不知那个未来,是否在香屋目所能及之处。

        *

“忍住,忍住,还差一点。”
少年不断重复的话从终端另一头传来,那声音听起来简直像诅咒。
而这些话,也是在紫站在战场上时经常在心里说的内容。
——不,最近倒不是这样。
这十个循环不一样。那是在电影俱乐部时不断重复的话。
当时,在战斗中忍耐就是紫要做的一切。在Kido彻底打乱敌人的阵型之前,在Nick的刀刃到达目标前,低着头一心忍耐下去。选择更高的效率削磨自己的肉体,按照能再多忍一秒、再多忍几十分之一秒的步骤做下去。
那时的战场安逸轻松,没有任何烦恼,因为她相信只要不放弃忍耐,一切必将顺利结束。
不知为什么,紫回想起了那个感觉。战况算不上有利,现在已经无法相信忍耐到最后便是胜利。尽管如此,伴随着少年的声音,她还是不断告诉自己,忍下去。那就是我要做的一切,是这场战斗的一切。
Nick飞扑向尤里。他勉强能跟上这场战斗,但果然实力差距太大。为了阻止尤里的追击,Kido进行三次射击。比起次数,更大的问题在于时间。在那一秒左右里,尤里拧下了兔子布偶的一条胳膊。PORT的士兵们继续朝紫袭击。没人理会乱了架势的Nick,结果Kido的三发射击都白费了。但,紫莫名确信,如果刚才Kido不支援Nick,尤里恐怕会朝Nick追击。
Kido在正确地环顾这个战场,仔仔细细,毫无疏漏。但尤里走在他更前面,这个战场的未来本身由他创造,是战场的支配者。
——然而,为什么?
紫一边招架Tallyho的刀,一边尽可能高效地接住Tallyho身后PORT的士兵的射击。于此同时,她心里莫名感到安逸,明明看不到胜利,忍耐却没有让她感到痛苦。
达不到期待结果的过程,还有什么价值?
——不对。
现在自己所在的场所不是过程,这里就是结果。
——我也好,大概Nick也一样,或许一直想要这样。
一直想理所当然般拼上性命,站在安逸的战场上。不是Tricolore,也不是平稳之国,是电影俱乐部的战场。
所以,这样是不行的。
——我不能像Nick那样。
我不该像那个想死的家伙那样战斗。忍下去,忍下去。连内心中想要接受安逸败北的念头都彻底忍住,继续站在战场上。
Tallyho的刀逼近眼前,紫抬脚踢开她的胸口躲开刀刃,而Tallyho灵巧地用刀柄打中紫的脸颊。脑袋好晃,紫用力咬住臼齿才总算没有失去意识。Kido用射击将Tallyho击退。
把一切都忍下去。
——因为,我已经不是电影俱乐部的人了。
我已经选择放弃那个公会。
所以现在必须抗拒暖心回忆般的安宁,继续站在战场上。
忍到什么时候?忍到最后。
不只是这场战斗,而是到架见崎的一切都结束的那一刻。

        *

尤里对战斗已经腻了。
随着失血,月生也失去了他怪物的一面。面对这样的对手,尤里想不到自己怎么输。动作意外灵活的兔子布偶令人愉快,但它动作单调,想要招架不是难事。
——如果,再少一发。
命中月生的子弹再少一发,情况或许将完全相反。如果他剩下的力量比现在再多一点点,说不定就是尤里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但事实没有变成那样。
这场战斗类似于形势已拉开差距的国际象棋的残局。只要保证战斗力,不断消耗对手就行。这算不上辛劳,只要不断将棋子放到最合适的位置。
——Water,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接下来要让尤里败北,就需要新的棋子。
那个棋子不需要能插足月生和尤里的战斗,但至少要能在通常的战场上所向披靡。如果平稳方面再出现一个这样的人,就有点危险了。
但平稳没有那样的棋子。那个组织没有PORT一样的余力,为雨花费的接近三十万点数负担太沉重了。为了对付月生而集中点数的Nick、紫、Kido还有兔子布偶已经站在战场上,勉强还能出战的也就是Water本人,但她不适合这个战场。对她能力的解析已经结束,效果都是专门用来出其不意攻击弱点,会是这样估计原因在于她的经历吧。现在,平稳方面单纯需要一个战斗力强大的人。
站在面前的月生仿佛身体小了一圈,拳头的攻击明显迟缓,但更重要的是他的目标不对,完全在意料之内,毫不出奇。估计是脑子不管用了吧。惰性的攻击并不可怕。
——再有一分钟左右吧。
一旦已经摇摇晃晃的月生倒下,这场战斗就结束了。无论月生再弱,尤里的敌人也只有他一个。
但,就在这时。
“出现未知敌人!”
Tallyho尖声大叫。

        4

她们来到绝对算不上高档的半地下酒吧,不过是五分钟之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类人猿正躺在唯一一张沙发席上,额上搭着拧干的毛巾。由于和月生的战斗,脑袋仍然晕乎乎的,宿醉似的呕吐感很厉害,但要说两者的差别,也就是他提不起心情再喝点酒解一解宿醉撑过去。
推开门出现的,是两名女性。
其中一个他认识。刘海很长,二十岁左右的女人。
类人猿忍不住爬起身,结果额上的毛巾滑了下来。
——Pan。
未确认的Pan。类人猿只在圆桌上见过她一面,那是十个循环前,上次选举的时候。
类人猿笑了。
“看来尤里守约了是吗?”
之前他拜托尤里让自己在月生战时做前锋,以此要尤里告诉他Pan的联系方式。
然而Pan轻轻摇头纳闷,“尤里?”
“那种事无所谓了,来做笔交易吧,我有点急呢。”
“哦?什么交易?”
“我那一票给你,但要让她加入你的部队。”
Pan说着指向她身后的一个人。
年龄大概和Pan差不多,是个黑色短发的高个子女人。她身材结实,恐怕有什么格斗技的经验。
“你是谁?”
类人猿问道。
黑发的女人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把终端递了过来。
“虽然不愿意,不过没办法了,快点。”
她根本不搭理人。
类人猿拿出自己的终端,启动检索。他在检索能力上没花多少点数,但要获得数据也不困难。
现在,这个女人不属于任何公会,而且持有点数显示的是零,完全是个普通人。
类人猿向Pan确认:
“你真的会给我投票吧?”
“烦死了,小心我变卦。”
情况明显不自然,但也没感觉不妙。在这种时候,类人猿会把判断交给自己的直觉。
“OK。欢迎来到全是问题儿童的乐园。”
类人猿拿着自己的终端,和黑发女人的终端碰了一下。
“寒暄就算了,我马上要出去。”
那女人冷淡地回答。
终端上显示一条消息。
——玩家“黑猫”加入了你的公会。
那个女人——黑猫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终端,笑了。那笑容像是苦笑,却柔和又有魅力。
“真是做无用功。”
黑猫嘀咕道。
然后她点击终端。强化启动。但,为什么?她持有的点数应该是零才对。
黑猫不再开口,转身离开类人猿。

        *

玩家死亡后,所持的点数到底会怎么样呢?有一半被杀死自己的人抢走,另一半在尸体消失之前都属于那名玩家?还是说会死者的点数会瞬间归零?
不知道,但至少黑猫这件事上没必要纠结。在临死前,她把自身所持的点数全部转让给了白猫。
所以就算黑猫在PORT复活,她手里也完全没有点数。黑猫死后从三色猫帝国的名单上消失,所以能想象得到她已经没有所属的公会。这种玩家能立刻加入任何公会,但依然没有点数,当然用不了能力。所有能力都被冻结了。
——所以,把一个人送到PORT去吧。
提出这个建议的,是香屋。
如果是给其他公会的人转让点数,需要两人的终端接触,但同一公会内的流动则更自由,不在一起也可以。黑猫要参加这次的战斗,最合适的办法是先成为PORT的一员,而要迅速为属于PORT的黑猫送去点数,就需要在PORT里有另一个协助者。被选为“另一个人”的是名叫此方的男人。
那个时候,秋穗栞在三色猫帝国和PORT的交界处,单纯是陪别人过去的。为了和此方见面,白猫和黑焦特地亲自动身。
看到检索的结果,黑焦叹了口气。
“给那么多有什么用嘛。”
白猫轻松地回答:
“这是庆祝她回归,华丽一点更好吧?”
白猫给此方转了高达五万的点数,再由他转给黑猫。但黑猫获得了能力的点数只有两万出头,超过一半都没用处,单纯是被打倒时被夺走的点数变多了。
此方低头看着自己的终端,小声说:
“这之后,我该怎么办呢。”
闻此,白猫冷淡地回答:
“我才不管,问黑猫去。”
过去,此方作为Bulldogs那个公会的间谍潜伏在三色猫帝国,然后他按照Bulldogs——身后的平稳之国的指示完成了某项工作,结果就是黑猫丧命。此方恐怕不会被原谅吧。三色猫帝国的运营再怎么宽松,也无法对叛徒置之不理。
至少在这一次,此方没有背叛。他接受五万点数,然后全额转给了黑猫。非要说的话,秋穗是希望此方能得到原谅,但那要由三色猫帝国来判断,自己不该插嘴。
对秋穗而言,更重要的在于黑猫。
她现在所属于类人猿——PORT的部队的公会,也就是说能在PORT使用能力。这张由香屋混进战场的牌,想必任何人都想象不到。
黑焦打通了黑猫的电话。秋穗朝终端说:
“学校的事情,你不会说已经忘了吧?”
——所谓伏兵,关键就看在战场上出现的时机。
香屋步如此说过。
两万P远远赶不上月生或是尤里,但另一方面,也绝不会被PORT的士兵们小看。
一旦这两万P在保持均衡的战场上出现,天平将倾向一方。

        *

“学校的事情,你不会说已经忘了吧?”
终端上传来声音,是秋穗栞。
闻此,黑猫苦笑。之前三色猫帝国曾和平稳之国战斗,被敌人一直逼到用做大本营的学校,好不容易才得以击退。当时能做到这一点,原因之一就是电影俱乐部的会长Kido帮了一把。
——我心里当然感谢了。
但。
“要我去找PORT的麻烦,这要求实在太过分了吧?”
秋穗毫不在意地回答:
“不会留下后患的,香屋会把事情处理好。比起这个,请想象一下月生先生消失后的架见崎。就算对三色猫来说,应该也不希望让PORT单方面获得胜利后结束战斗。”
我才不管,也不太明白。不久之前我还死着呢。
考虑起来太麻烦,于是黑猫问道:
“怎么说啊?会长。”
白猫的回答一如她的期待:
“随便你。外交是你负责的。”
黑猫笑了。
——如果是白猫,她会怎么做呢?
想到答案实在简单明了。
“我简单运动一下就回去。”
就算告诉自己死了一个半循环,也没什么实际的感觉,尽管如此,还是觉得身体变迟钝了。
黑猫轻轻屈膝蹬开地面。对于为速度特化的强化士而言,PORT的领土也算不上有多广阔。

        *

在自己射击的间歇时,Kido听到Tallyho的声音。
“出现未知敌人!”
的确,就算对Kido来说她也算是未知。
黑猫。身居三色猫帝国顶点的三人之一。她复活了吗?不过为什么会在这儿?
黑猫好快。就算在如今拥有高达六万点数的Kido眼里,她仍然很快。那恐怕不是单纯的速度问题,是战斗方式。每个判断,每踏出一步,还有目光巡视的同时呼出的每一次呼吸,都如暴力般迅速。
她能用的点数不过两万出头,在这个战场上甚至可以说弱得可怜,却能决定性地让战况倾斜。就算是尤里,光是应付月生、Nick和兔子布偶便已用尽全力。Tallyho还要压制Kido和紫,靠PORT其余的普通士兵维持均衡,于是战局始终胶着。但。
和那十个普通士兵相比,黑猫远比他们快,也远比他们锐利。光看点数明明相差不过一倍,却轻易将那十个人远远抛到后头。在一切都纤细地维持均衡的战场上,已经没人能阻止黑猫。
尤里朝Tallyho喊道:
“坚持两分钟,我把这边收拾掉!”
由于黑猫的闯入,时钟的指针决定性地向前转动。

        *

在香屋步看来,那个战场上较量的关键显而易见。
月生和尤里,看谁先倒下。随着时间经过,月生会不断变弱,在他到达极限之前,己方必须把所有的手牌都摆上战场。如果所有手牌都打出时能超越尤里,就是己方的胜利,否则便是败北。
在终端另一头,Toma轻快地宣告:
“黑猫,汇合。”
这样,就是全部了。在这场结果难料的战斗中,这便是香屋能做的全部。
香屋从椅子上站起身,抓过终端,离开了教室。白猫把香屋当作对Toma的人质放在三色猫帝国,但如今黑猫已经复活,束缚香屋的限制已经消失。
“你要去哪儿?”
终端上传来Toma的声音。
“收拾残局啊,过来接我。”
香屋答道。
如果在那个战场上还是胜不过尤里,就真的没办法了,只能放弃至今准备的计划,再寻找新的出路。为此,还将踏过不知多少人的尸体。
对于月生的强大和价值,香屋还没有失去希望。
“如果这都输了,就是尤里不好。”
一切都因为他太优秀。

        5

就算那个意外的人物出现在战场,尤里也没有感到不安。
——有点晚了。
月生弱得过头,输不了。
他决定先清理战场。
右边过来的是兔子的布偶。尤里抓住它柔软的拳头,拽到身边。左边过来的是平稳之国那个用匕首的。尤里用兔子的身体挡住匕首,踢飞用匕首的,然后把兔子和插在上面的匕首一起朝那边扔了过去。
在这一串悠长的动作中,月生没有攻击。他就像星期一开早会时犯困的学生,愣愣地睁眼站在那儿。
——多米诺的指尖,启动。
尤里问道:
“什么时候会下雨呢?”
因为没能阻止这个问题,所以是月生输了。

        *

在战场上,Nick反复感到绝望。
以完美姿态战斗的尤里,太过弱小的月生,以及完全没有有效攻击手段的自己,都让他绝望。
刚才也是。匕首被轻松挡住,自己也被踢飞,倒在地上的那个瞬间,他同样感到绝望。
——不,这是假话。
这些事哪个都不值得绝望。无论敌人的强大,还是自己的弱小,全都不值得。
不管多少次我都要重复。不管多少次,都要向遥不可及的东西伸出手。
Nick从倒在地上的兔子的肚子上拔出匕首,抬起头。尤里的身影在很远的地方。两个PORT的士兵盯上了自己,但被黑猫拦住。
——为什么,要保护我?
现在不要想这种事,要更锐利、更纯粹,像离弦之箭一样,变成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的一束光。
Nick抓住草坪,硬是用踉跄的腿站了起来。

        *

听到尤里的询问,月生用缓慢的语气回答:
“再过不久,就要下雨了。”
——五十一号。如果回答了关于天气的问题,会想打喷嚏。
他微微皱起脸,但没有打喷嚏。
——六十二号。如果忍住了喷嚏,会想起能记忆中最早的内容。
——七十号。如果想起最早的记忆,会哼唱一小节“森林里的熊先生[注]”。
[译注:日本著名童谣。]
月生用不大的声音哼起哪首歌的歌词。那一天,森林里。骨牌啪嗒啪嗒不断倒下。随着柔弱的歌声,他踏出一步,毫无锐气。
——八十一号。如果哼唱了童谣,会闭眼两秒钟。
在尤里眼前,月生轻轻闭上眼睛。尤里微微屈身,拳头朝他眉间打去。
那个拳头落空了。
“你不懂什么是战场。”
月生再次说道。

        *

在尤里的拳头落空时,Kido确信。
——他走错了一步。
尤里,这个战场的支配者。相信必然会打中而挥出的拳头落空了。尽管微不足道,但破绽确实出现。他急于求胜了。
看到那个样子,Kido也没有感到高兴。他心里很冷静,就像被并非自己意识的东西操纵般发动了射击。
他听不到声音。
但香屋步在说,让战斗结束吧。

        *

尤里盯着站得很近的月生。
——八十五号。如果闭眼两秒钟,会再延长一秒。
月生仍闭着眼睛,他的拳头却朝自己逼近。好快。不,不快。但这怎么回事?躲不开。鲜明的冲击穿透腹部,两脚紧紧踏住的地面在摇晃。
接着,尤里的腿因射击而单膝着地。Kido。他看得很清楚,真是出色的玩家,但还是不够。
尤里伸直弯下的膝盖,踏出一步。
——九十二号。如果闭眼三秒钟,会想用舌头舔自己的鼻子。
在他眼前,月生伸出舌头舔到了自己的鼻尖。
——九十七号。如果舌头舔到鼻子,会确信自己是金星人。
骨牌即将全部倒下。
终于,月生睁开双眼。

        *

紫的确看到Kido的射击命中了尤里。
伤害有多少?不,不要考虑这个。
——我的任务没有变化。
成为站在后方的Kido的盾。为此,要继续站在这里。
PORT的士兵朝Kido发出射击,紫用身体挡在射击的路线上。并不疼。相较于被浓密压缩的战场,痛觉来得极其迟缓。但纯粹的冲击让紫停下脚步。
这时,Tallyho毫不犹豫地挥下刀。紫用风之翼贴上刀柄,让刀刃轨道微微偏移,深深陷进紫的右肩。
——成功了。
和预想中一样。紫用自己的血肉拦住Tallyho的刀,右手抓住刀背。
但Tallyho很果断,她放开手里的刀,殴打紫的肚子。意识因强烈的冲击而动摇,无法忍耐,腿用不上力气。
紫能选择的,只有自己倒下的方向。她向前倒下,朝Tallyho靠上去轻声说:
“我不会让你再前进一步。”
她双手紧紧抓住Tallyho的身体。
同时,Kido的手枪射出一击。

        *

刀陷进紫的肩膀,溅起的血打湿Kido的脸。
他没有闭上眼睛,而是贯彻自己的职责。
紫靠流血换来一次呼吸的自由,必须以最大的效率利用。他没有犹豫。
——这是最可靠的一击。
Kido如此相信,开枪射击。

        *

终于,月生睁开双眼。
看到他的眼瞳,尤里不禁倒吸了口气。
好坚定的眼神。其中没有绝望,毫不动摇,笔直注视着目标。这个架见崎最强的玩家,还没有失去斗志。他有什么打算?准备如何攻击?
尤里容忍了自己的犹豫。因为就算犹豫,多米诺骨牌也不会停下。
——九十九号。如果确信自己不是地球人,会彻底服从尤里的话。除非过五分钟或者尤里拍手才会解除。
尤里确信,结束了。
剩下的只要向他发出一声命令。
“月生,把我——”
尤里刚刚开口,背后传来了爆炸声。

        *

Nick模糊的视野中出现尤里的身影,他在远处。
有多远?不知道,非常非常远。
——我才不管多远呢。
Nick用使不上力气的腿奔跑。一步,再一步。
他知道,自己够不到尤里。哪怕压榨已经疲惫至极的身体,挤出剩下的所有力量,一直坚持到筋疲力尽地倒下,自己仍然碰不到尤里的后背,这他明白。
——所以呢,那又怎么样?
这儿又不是我的战场。也不是尤里或是月生的战场。
Nick没有看到,也没有想到,但他并不意外。
身后的位置被射击命中。是Kido的射击,在命中地点剧烈爆炸,强有力的暴风带来柔和的冲击,推动后背前进。
仿佛时钟的指针“咔”地一声移动的瞬间,Nick能看到的一切随即加速。
——这里,是电影俱乐部的战场。
所以,Nick成功跳到了只靠一个人的力量绝对无法触及的背后。

        6

看到眼前的景象,月生深深叹了口气。
被气浪掀飞般加速的那个用匕首的玩家已经遍体鳞伤,他像是抱住拐杖一样靠在尤里背后,插下锐利的刀刃。
尤里。
——其实,你已经比我更强。
和这个失血过多的身体相比,是尤里更快,力量更大。月生很早就意识到,是尤里站在上风,自己处于劣势。所以他决定,将那个差距拉得更大。
战斗中,月生小心、细致地慢慢放水,同时在身体深处留下仅有的一点战斗的力量。他始终保持比尤里眼中的自己更强一点,等待决定性的瞬间在眼前出现。
然而,尤里没有露出破绽。他每次行动都准确无误,小心翼翼地战斗的姿态没有一丝可乘之机,直到最后的一个人——黑猫出现在战场上。
于是,尤里开始急于求胜,在最后的最后走错了一步。然后在决定性的那一瞬间,月生选择仅仅注视着尤里。
——我还不会就这么让你杀死。
在眼神中,只灌注了生存的意志。
那是没有任何力量的视线。但,同时也是在尤里意识中深深刻下架见崎最强这一标志的月生的视线。那个时候,尤里不再注意战场,而是把视线集中在月生一个人身上。
——尤里,你不懂什么是战场。
那不是盘面上排列的棋子,而是人与人之间的战斗。所谓战场,哪怕柔弱如一束光般的意志也会刺下刀刃。没有理解这些,便是他的败因。
刀刃深深插进尤里的后背。
他还没有倒下,弓着后背,一脸震惊地抬头看着这边。
呼,月生吐出一口气,笔直地挥出拳头,打飞尤里的下巴。这样,尤里才终于倒下了。
——好了,回去吧。
回金星。不对,是回那座车站。尤里用的能力很别致。金星人是怎么回事啊?月生忍不住笑了。
他转身背对尤里。
走出几步后,脚下一滑。
——哦?
我绊倒了?被什么绊的?就算再怎么受伤,七十万P的强化士还能被绊倒?身体向一侧倾斜。
原来如此。看来不只尤里,我也错以为自己的优势比实际上更大。身体迎来的极限已经超出想象。为了护住脑袋伸手,这是小学生都能做到的反射性防御,但对如今月生的身体来说却无法实现。
——我会不像样地倒在地面,再也站不起来吧。
就要这么死了吗?被不知道名字的PORT的士兵补上最后一击?不知道,反正已经动不了了。
月生闭上眼睛。然而,他的身体没有倒在地面。
肩膀被人撑住,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
“来吧,一起逃走。”
Kido。平稳——不对,是名叫电影俱乐部的那个弱小公会的射击士。
“坚持逃下去。只要彻底逃脱,就是我们赢了。”
月生忽然想起。
在和尤里的战斗中,强行活动起动不了的身体时,心里想的不是自己的事,甚至不是那个女性——乌拉,而是站在同一个战场上的人们。虽然算不上同伴,但至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对他们的生命,月生的确感到了重量。
——第零类的假象。
我的指尖有没有碰到它?总觉得没有。架见崎始终在寻找的东西,应该不是这么单纯,也不是这么不起眼的东西。
但同时他又觉得,其实就这么简单。
由于Aporia(悖论)的质疑,失去价值的某物。但在那之前,所有生物始终拥有的某物。在过去,一切生命都对对它的存在理所当然般确信无疑。
“我已经到极限了。”
月生说着笑了。
“所以,请帮帮我。”
也有在战场上发现的生命吧。
为了将其清楚地映在眼中,月生抬起了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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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话 Water与Biscuit的主题 其1





        1

傍晚,开始下雨了。
很强,很强的雨。那无机质的雨仿佛要抹去一切,将架见崎沉入雨声,将血和呼吸都冲刷干净。
隔着餐厅的窗户,香屋步听着雨声。是PORT和平稳之国交界处的餐厅。
在铺着白色桌布的大桌前就坐的,除了香屋外只有两个人。
对面,是代表PORT的尤里。身旁,是莉莉的代理者Toma。老实说香屋真不想坐在这个位置,交给秋穗之类的人自己逃走也行吧,但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亲自结束这场战争。
尤里是个体格健壮的男人,一头金发近似于白色。他全身布满肌肉,眼神带着理性,让人感觉不到恶意。高鼻梁长得笔挺,嘴角优雅地露出微笑。他的肉体很理想,如果要造出最完美的男性人体就会是这样吧。所以,香屋感到无趣,连大卫像都比他多几分人味。
尤里那个完美的形象现在有点垮,下巴上贴着白纱布。他轻轻摸着那儿,开口说:
“我输了呀,彻底输了。如果不介意,这之后让我为你们的胜利干一杯。”
香屋一如既往在紧张,虽然这算不上原因,但他没配合尤里的闲聊。为了能尽快起身离开,他直奔主题。
“现在,月生先生在电影俱乐部手里。”
和Kido一起跑到电影俱乐部后,月生就昏了过去。
电影院有名成员有疗伤的能力,但还不够。那个人的点数太低,无法让失去的血和体力也恢复。月生只是勉强保住了命,还没恢复意识,呼吸微弱。在架见崎——至少在电影俱乐部没有输血的设备。
尤里轻轻点头,说道:
“那,开始最后一个回合吧。”
PORT和平稳联手进攻月生的最后一回合。香屋用指甲敲了敲桌子。
“就在这儿,在这张桌子上解决吧。”
“你来解决?”
“是你来。只要PORT点头,一切都会结束。”
“你是让我们收手?只因为我一个人被打败?”
尤里这句话似乎出自本心,他毫不在意地接受了身为PORT会长的自己的败北。这想法的确是一个正确答案。月生已经不能再战,保护他的电影俱乐部又很弱。而PORT仍然是架见崎的王者,只要重整旗鼓,想解决月生并不难。
香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眼睛。
“点数会给你们。我这边想要的是彻底了结这次战斗。当然,电影院的人闯进PORT的事也请不要追究。”
“如果我没记错,我应该是被平稳的匕首君捅了吧。”
Toma轻轻歪头纳闷。
“有什么问题吗?先背叛的是你们吧,想独吞月生先生的点数。我派Nick过去是想问个明白,结果被你们攻击了。”
“有这回事?”
“有啊。Nick单纯是在PORT的公园打开无害的护盾,直到你们那儿的Tallyho拔出刀来。”
“我们两边的认识好像不太一样啊。”
“战场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各自不讲道理地主张自己正确。”
呵,尤里吐出一口气,像是在笑。
朝PORT的会长捅刀子这个事实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放过。香屋本以为是这样,但尤里本身好像没太放在心上。他回到主题。
“算了,行吧。和平稳的协定对PORT也有好处。让我们和平稳,还有电影院之间的战斗不留遗恨地结束,你们要的是这个对吧?”
香屋轻轻点头,然后补充说:
“然后,还有一点。请为电影俱乐部的会长,还有你们那儿的Ido先生准备安全的见面场所。”
“这条件真奇怪,见面?”
“电影院会说服月生先生,让他拿出点数,那多少要点报酬也很正常吧。”
“能有多少点数?”
“PORT和平稳各三十万。”
月生的点数原本是七十万出头,这次的战斗中击败了两个PORT的强者,点数进一步增加,但离八十万还差一点。听说差不多七十八万。
假设就按八十万来算,打倒月生也会减半变成四十万,后面应该会按契约和平稳四六分成,PORT能拿到的只有十六万。三十万几乎是两倍。如果只看数字,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然而尤里没有轻易点头。
“要是我说不同意呢?”
这次是Toma回答。
“那我们就全收下了。您知道我的能力吧?”
Toma拥有压倒性的治愈能力,恐怕能轻松让月生再生。
香屋跟着说:
“如果这次谈判破裂,电影院就逃进平稳,当然还带上月生先生。PORT的确比平稳更强,但你们赢得了平稳和月生先生的联军吗?”
怎么可能赢。除非PORT手里有天大的王牌。
但尤里仍游刃有余。
“哎,可以说是五五开吧。”
真的?恐怕是骗人,但香屋不敢肯定。毫无根据地否定对方的发言也没有意义。
“就算是那样,PORT应该没必要去挑起有五成把握的战争。”
如果按正常的发展,架见崎的胜者将会是PORT,他们没必要故意引起风波。指望靠五成的可能性获胜,是弱者才会做的选择。
“三十万有点便宜啊,要是我们打败了月生,差不多能有四十万。”
“不,还有和平稳的契约书。”
“那种东西,我和她都没打算遵守啊。”
被尤里不带恶意的视线看着,Toma苦笑道:
“嗯,确实有漏洞。”
既然有漏洞就事先补上啊,虽然想这么说,但的确在香屋听说的范围之内,也能想到无视那份契约书的办法。
“所以按四十万成交吧。”
闻此,香屋苦笑了。
“明明就连有权获得六成的平稳,也接受三十万这个数字了?”
当然,香屋已经事先和Toma说好了。将月生手里的七十八万P给PORT和平稳各分三十万,总计六十万。剩下十八万P继续留给月生。
尤里盯着Toma。
“怎么回事?你有什么理由顾虑电影院吗?”
他问的这话在预想之内。
现在这个情况,尤里会拉拢Toma。PORT和平稳之国联手,这一构图的确成立。藏住月生的电影俱乐部终究属于弱小,一旦尤里和Toma合伙,什么都会被抢走。
香屋加快语速说:
“如果你不同意,我们立刻把月生先生交给平稳。在这个条件下,平稳没理由选择PORT。”
对平稳来说,想达到利益最大化要把月生的八十万P全拿到手,而PORT要想避免这一点,只能赞成香屋的方案。另一方面,平稳也做不到太过分,如果随随便便背叛电影院,就会反过来出现PORT得到月生全额点数的危险。
对PORT是靠平稳,对平稳又要靠PORT,狐假虎威来找到双方的妥协点,便是香屋的目的。但。
“确实各三十万我也有点不满意,不是嫌得到的点数少,而是给月生先生留十八万太可怕了。感觉香屋手里力量太大。”
Toma。这货要变卦。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我想法变了喔,没办法的吧。”
Toma笑着看向香屋,眼神完全是个喜欢欺负人的孩子。所以我才不喜欢受欢迎的家伙,他们从来不怕自己被讨厌。
香屋叹了口气。
“我勉强再退一步,拿出七十万,不能再多了。那样我也没法说服电影院。”
“要是在这儿谈判破裂,会怎么样?”
“就去找类人猿之类的联手。”
虽然没和类人猿谈过,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但如果带上月生这个礼物,恐怕能让他背叛PORT。
Toma把身体靠在椅子靠背上,两手插兜。
“PORT四十万,我们三十万。按这样也可以,对我来说没关系。不过我姑且是站在代表平稳的立场,还想再纠缠一下。”
尤里点点头。
“我懂,站在最上头就是不自由。所以呢?”
“这次也用这个可以吗?”
她把右手拿出口袋,指尖捏着一枚硬币。
“可以检查一下吗?”
“请随便看。”
尤里接过Toma递出的硬币,翻了一面说:
“你赌哪一面?”
“那就正面。”
“哦,那——”
尤里把硬币背面朝上放在桌子上,发出轻快的声音。
“算我赢可以吧?”
呵,Toma出声笑了。
“就算出千,你至少好好演一下啊。”
“不好意思了,这个我没准备,刚才已经是最大程度为你着想。”
“着想。”
“与其说因为对方公会的实力不得已接受了条件,不如说抛硬币输了更好听对吧?你回去报告说这是公平比试的结果就行了。”
“让我引以为傲的就是在架见崎从来没输过。”
“我也一样。直到今天输给你们。”
尤里“咚”地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胸口。
“这儿——准确说是背面被匕首捅了,那个可真疼。要是没有治愈能力者在场,说不定我当时就没命了。”
Toma语气轻松地回答:
“那真是辛苦了,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我的一败,换不来你的一败吗?”
一时间,Toma一言不发开始思考。
香屋心里叹着气,望着两人的交流。被他们扔在一边了,没有插嘴的余地。不过嘛,这也没办法。
论实力当然PORT排第一,其次是平稳,电影院根本排不上号。四十万对三十万对八万,这比例还不赖。电影院不仅让PORT不再追究自己参战,还能得到相当于那个庞大组织所得点数的五分之一。
“好吧,今天我输给你。”
Toma轻声说道,一场战斗就此了结。

        *

从餐厅回去的路,香屋让Toma送他。
大颗雨点打在前窗玻璃上,溅起白色水花又被雨刷器拨开。香屋侧眼瞄了瞄一脸淡然握着方向盘的Toma。
“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了?”
“来这边之后。”
“你学什么都这么快啊。”
“只限自动挡啦,之后想练练手动挡。”
“这年头还有自动挡的车吗?”
“有啊,比如轻型卡车。”
感觉Toma和卡车不搭,但说不定意外地适合她。她戴牛仔帽的样子明显别扭,但看习惯以后也觉得还不错。
战斗结束了,现在没什么特别该和Toma说的。对她不用勉强拿闲聊填补对话的空白。
不过香屋还是问出自己在意的事。
“你也在寻找第零类的假象吗?”
Toma挺直后背继续看着前窗玻璃的前方,头也不转地轻声笑了。
“你知道那个词的意思了?”
“基本上。”
“那就能想到吧——为什么,非要活下去?”
这是两人深爱的动画,《Water与Biscuit的冒险》中反复被人提起的问题。香屋说出男主角对这个问题不变的回答:
“连这都还不知道,怎么能死。”
Toma点头。
“那么我就要寻找啊。”
“不对吧。”
香屋缩起下巴低头,总觉得没由来地难过。
“Water从没说过要寻找活着的意义。每次说出那句话,他总是显得很痛苦。”
所以,事情不是这样。活着的理由变成需要解答的问题,这种事本身Water应该是讨厌的。
“更轻松地接受不好吗?活着是幸福,死了是不幸。这种事为什么需要理由。理所当然地相信它不好吗?”
Toma沉默了许久。
两人之间只能听到雨声,还有雨刷器反复拨开雨水的声音。
终于,她小声引用那部动画的台词:
“如果切实的爱真的存在,就不会有人询问它的由来吧。”
第十七集,《十字架的夜曲》。在那个故事中,负伤的Water逃到一名身怀暗淡过去的修道士身边。
香屋点点头,说出那句台词的后续。
“在这个世界上,不需要证明的东西也是存在的。”
但Toma的语气依然寂寞。
“我们的理解不一样呢。在我看来,Water也在不断寻找活着的意义,无论怎么都找不到。”
香屋轻轻摇头,但没有再开口。
——对作品的爱,每个人各不相同。
她有她的Water,我有我的Water。这不可以否定。但。
香屋和Toma,在根本的地方合不来。

        2

月生在雨声中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反正是在床上。他想用力起身,结果没能成功。身体莫名觉得冷。
“不要动。”
他听到声音,光是转过脸去就相当劳累。一名戴眼镜的小个子少女站在旁边,那名少女说:
“伤口用能力治疗过,但流走的血还没回来,我没有专业的医疗知识,但情况恐怕相当危险。香屋很快就会带治愈能力更强的人过来,在那之前不要动。”
月生好不容易才问出话来。
“这里是哪儿?”
“电影院。电影俱乐部的。不用担心,这儿只有心软的人,不会对垂死的人下手。”
电影俱乐部,月生听说过,是那个香屋步所属的公会。他吐出一口气,再次向全身用力。这次胳膊动了。他手抓床单爬起上半身。
紧接着,“啪叽”一声,额头被拍了。
“不是告诉你别动了吗。难道你是不听人说话的那种人?”
月生的意识仍然浑浊。
但他逐渐回忆起情况——我不能待在这里。
“PORT,要过来。那个组织”
话说到一半就断了。但要抓紧时间,PORT不会对失手放过的猎物置之不理吧。电影俱乐部很弱小,如果藏起月生,转眼间就会被那个庞大的组织踏平。所以,不能待在这里。
本想这么说,可嘴不听使唤。感觉就像打瞌睡,意识就快毫无阻碍地溜出身体。月生好不容易才忍住。
他的话明显不够清楚,但眼镜少女似乎准确理解了月生的意思。她轻轻叹了口气,答道:
“重伤员请不要考虑自己身体以外的事情。香屋去找PORT交涉,差不多该结束了吧。如果失败那是他的不好。”
与其说是被说服,不如说是没了力气,月生再次倒在床上。他感觉到少女用柔和的动作重新盖上了被子。
“话虽如此,还是要顾及PORT的脸面,而且又不能无视平稳。所以你的点数应该有大半会被分给那两个组织。如果说什么都不愿意的话就随便你怎么办,但终端由电影院保管着,就算离开这里也只会用不了能力白白送死。如果不想给我们添麻烦,请老实把点数交出来。”
脑子里面好疼。月生按住自己的额头,期待能缓解痛觉。——点数。失去点数倒没什么,但将巨额点数交给PORT和平稳时,不会打破架见崎的平衡吗?
月生带着如今难说算是理性的意识问:
“运营者呢?”
“运营者?”
“那边什么也没说吗?”
“不至于他们插嘴吧,单纯是点数按架见崎的规则发生变动而已。”
不对。月生所持的点数中,有大半不是“八月的架见崎”的东西。但既然他们什么都没说,就说明这也在他们的接受范围。
正当他沉思时,眼镜少女换了个话题。
“对了,月生先生,要不要加入电影俱乐部?”
在架见崎拥有最多点数的月生,至今受到过多次劝诱。但不知为什么,被邀请加入那个少年——香屋步的公会,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我还有价值吗?”
“价值。”
“点数都没了。”
“当然有了。你又不是全靠点数拼起来的。”
“可是,赢不了。无论PORT还是平稳。”
“和他们打是要干什么啊。”
少女一脸无语。
但现在的架见崎是PORT和平稳之国交战的舞台。如果没有对抗那两个组织的可能,要战斗力还有什么意义?变强只会被他们优先盯上。
“有不战斗的办法吗?”
“香屋不可能无缘无故去给强大的对手找麻烦吧。”
“但是。”
“其他的事情等身体恢复再考虑吧,不管怎么说香屋想得到你,不是点数,而是你本身。”
香屋步。他有什么目的?
月生认识香屋是在两个循环前。那个时候,他说想让PORT和平稳之国的战斗以平局收场。然后,结果的确如他所说。
从那时起,月生就多少有疑问。
想要让两大组织的战斗以平局告终,是为了争取时间吧。但争取时间有什么用?到底经过多少个循环,电影俱乐部才能追上PORT或是平稳?无法想象。从现实角度考虑,架见崎这个游戏的胜者肯定是PORT和平稳之一。
月生一边与类似强烈睡意的疲劳搏斗,一边问:
“他打算怎么战斗呢?”
少女用依然淡然的语气回答:
“打算不战斗啊,他总是这样。”
不战斗。月生在心里重复那句话。
“在架见崎,不战斗还想活下去是极其困难的。”
“在战斗中活下去也很困难吧。”
“确实。”
“或许,他不擅长活着。”
这时,月生用朦胧的视线抬头朝少女看去。她正有些悲伤地微笑着。指尖轻推并没有歪的眼镜,或许是想挡住自己的表情。少女继续说:
“我也不知道,也不想自认为知道,但在旁边看着他就隐约觉得是这样。香屋步这个生物肯定在根本上存在破绽,从出生起就不知道生命这个东西的价值,也不想去了解。”
她所说的内容,和月生对香屋步的印象完全相反。
在他看来,那个少年永远忠实于生存。在这么容易死的架见崎,唯独他拥有不被影响的价值观。
尽管心中浮现疑问,月生还是默默听着少女的话。
少女说:
“所以,他只能认真地活着了。”

        *

秋穗栞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说起了那种话。
这次的战斗对她来说很轻松,因为香屋步就在旁边。大多数事情都交给他,自己只需要简单帮点忙。
大概是有了冷静考虑的时间,她多少知道了香屋的打算。为什么他想得到月生。以前,被平稳之国抓住的时候,为什么他说目的之一是“让莉莉记住自己的名字”。更根本的问题,是他的能力——被命名为“Q&A”的那个能力的真正意义。一切都连在一起,让她想到了香屋在这个架见崎追求的目标。
——如果我的想象猜对了。
那香屋步果然不正常。
因为在实际体验架见崎之前,他只靠那三个提线木偶提供的仅有的一点情报,就准确获得了契合目的的能力。异常的不是那个能力,而是哪怕唐突地被卷入架见崎这种荒唐的游戏,他的思考仍没有一丝动摇。
这让秋穗莫名悲伤,然后她笑了。
Water说过,活下去。有人问道,为了什么?于是Water回答:连这都还不知道,怎么能死。
为什么,香屋步会只优先生存呢?
为什么,他不像Toma那样,想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呢?
在以前——刚和他相遇的时候,秋穗就漠然地产生了这个疑问。虽然没想特地找到答案,但她有感觉,这个问题一定和香屋步这个少年的本质有关联。
在两年前,她找到了类似答案的东西。
Toma——冬间美咲被香屋描述为从世界“消失了”的那一天。
秋穗继续说着,仿佛面对墙壁低喃,仿佛听着那声音的回响。
“他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根本不相信能找到活着的具体意义。”
所以,他不会寻找活着的意义,而是将活着本身作为目的,将其看成已经走到尽头的终点。
他不断重复说,不要找什么意义,反正找不到答案。
月生躺在床上,用那双似乎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边。
这是什么意思?他用沙哑的声音轻声问道。
尽管觉得无法解释,秋穗还是回答:
“因为,他只能认真吧?毕竟是被强迫做不擅长的事情。”
我们时常在呼吸,但不会特地在意,无论是无意识中,还是睡着的时候都能呼吸,所以不知道呼吸的价值。但,如果有种生物非常不擅长呼吸。吸气,吐气,就连这样简单的行为也要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地重复,否则就会死,那么那种生物对呼吸这件事应该会更拼命,也应该不会忘记能正常呼吸的价值。
同样,香屋步这个生物,难道不是不擅长活着吗?
他可是从小就是“Water与Biscuit的冒险”的忠实粉丝。小学二年级,从第一次遇到的时候起就是这样。那部动画有点难懂,也无益于精神宣泄,只是反复告诉人们活下去。会热衷于这种作品的小学二年级学生,到底有怎样的价值观?
秋穗自身也是那部动画的粉丝。
但她觉得比起那部作品传达的信息,吸引自己的是是其中成熟、不装模作样地俯视孩子的风格。比如帅气的台词,比如晦涩又合理的剧情发展。那只不过是想踮脚的小孩子老实地踮起脚尖,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自以为懂了。
而香屋还有Toma不一样。
那两个人从一开始就忠实地迷上了更本质的部分。也就是说,对生存的意义变得稀薄的世界找不到像样的理由反驳,只是一心重复让人活下去,是这个柔弱的主题吸引了他们。
那是不是因为,香屋和Toma抱着相同的烦恼呢?
Toma的理由还容易想象,因为有缘故让她不得不思考自己的生命,以及活着的意义。《Water与Biscuit的冒险》符合她的心境很自然。
但香屋并不是这样。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他被那部动画吸引?那部动画填补了他心中怎样的空白?
这个问题,秋穗没有勇气直接问香屋。
但对于那个语言,态度,行动以及所有的一切都极端倾向自己的生存,因此让内侧的浓郁阴影若隐若现的少年,秋穗离不开视线。
“香屋步是不擅长活着的怪物。”
就算在秋穗看来也是这样。想必,比起其他所有人,最理解香屋步怪物的一面的人,便是秋穗自身。不是因为他脑子聪明,不是因为创意丰富,也不是因为谨慎到病态,他的精神在本质上的构造像是怪物,到达了人类的知识所不及的某种领域。
雨还在下。
外面传来车子发动机的声音,夹杂在雨中显得微弱。
秋穗走近窗户,低头朝前面的大街看去。在夜晚的入口、连夕阳的光都被厚重云层挡住的架见崎街道被一对光线划破。从车上下来的先是香屋,接着是Toma。
“人不可以成为怪物。”
她听到月生梦话般的低喃。

        3

在月生战中胜利的是平稳之国。
在紫看来,是这样的。
最后谈好的结果好像是PORT从月生的点数中拿四十万,平稳之国拿三十万。但PORT失去了两个集中点数参战的人员,其损失大约十五万,折合来算几乎没有出现损失的平稳之国获利更大。
“这次是完胜啊。”
紫出声说。
这里是平稳之国,公会本部的根据地——教会的一间屋子,现在用作Water的个人房间。她躺在给来客用的沙发上,一只胳膊耷拉到地上,继续看着天花板,提不起劲地说:
“又不是重在胜败的战斗。”
“但现在不会再有人对你有意见了吧?”
至少,在表面上。Water几乎没让平稳之国出现损失,就把那个月生逼到绝境拿到三十万点数,对PORT则是拉近了约五万点数的差距。她毫无败笔的战绩上又写下了新的光辉一页。
——如果是Water,搞不好连PORT都能赢呢。
还有这种声音传到耳边。
平稳之国在架见崎是第二大组织,但至今为止PORT果然还是拥有压倒性力量的第一位,面对他们没有胜算,也没法打。这一点恐怕平稳的人员感受最深,无论嘴上说得再怎么英勇,他们还是自觉唯独PORT不能招惹。
但如今,已经是未知。
因为这里有Water。
把她看作英雄的声音很大,而且越来越大。现在组织内仍有人敌视她,但那部分势力着实在不断萎缩。懂得计算得失的人早已舍弃了实质支配者还是Simon时的那一套体制,平稳之国正急速向Water的组织转变。
她从沙发上朝这边看过来。
“不管怎么说,这样就不会有人再反对你率领部队了。”
“是吧,只要你保证支持我。”
“骗人的,其实唯独有一个人反对。”
“莉莉?”
“不,是你。”
非要说的话,Water的眼神算是寂寞,总觉得还有一点烦躁。
“现在知道,银缘先生还活着。而且你们只要和Kido先生联手,就连对手是PORT也能抗衡,这点也得到了证明。虽说是有特殊条件限制的战场,那场战斗还是打得很漂亮。”
“所以呢?”
“如果我是你,就会和Nick一起离开这个组织,兑现诺言,在刚好十个循环时回到电影俱乐部。”
为了笑出来,紫吐出一口气。
总觉得Water寂寞烦躁的眼瞳太孩子气了,简直就和她的肉体一致,仍然像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女。
“估计Nick想愿意回电影俱乐部。他太顽固所以不会轻易承认吧,但因为银缘先生的事情,要说服他已经不难了。”
“而且,你自己也是。”
“是的,老实说,电影俱乐部是个舒适的公会。如果待在那里,我大概会带着某种满足感死去。”
那像是梦,又像是希望,类似于爱或是家人一类安逸的东西,除了电影院外哪里都找不到。
“所以,我不能回到那里。”
紫是专门防守的强化士,懂得如何抵住战线,始终作为防守线在战场上站稳,那也是拒绝安逸的方法。无论在绝望中放弃一切倒下,还是在希望中带着满足感倒下,在紫的战斗中都同样是失败。
“你好坚强啊。”
“是吗。感觉我只是习惯了固执己见。”
“那,就和说好的一样。”
“好,我已经决定成为你的公会的一员。”
那不是平稳之国,而是Water的公会。偶尔,她会开玩笑似地把它称作“世界和平创造部”,规则上并不存在。紫受到她的邀请,接受一个承诺,并决定加入那个公会。承诺的内容是如果在Water的公会战斗到最后,就能得到一件奖品。
——任何一件想要的东西。
真的是任何东西,能够想到的一切。
那和运营者承诺给架见崎这个游戏的胜者的东西相同。当然,这话没法相信。无论是出自运营者之口,还是Water之口,都同样觉得太扯了。
尽管如此,如果要在架见崎这个游戏中选一个胜者,那只能是Water。哪怕PORT、尤里这些敌人再庞大,哪怕电影俱乐部重新得到银缘,只要是Water就能轻松获胜。她的姿态能让人相信原本无法相信的事,在这个狭小的世界足以成为英雄。
实际上,至今Water对紫说过的内容中,只有一件事没有如她所言。
“为什么,电影俱乐部能存活到现在?”
按Water所说,那个公会本该在两个循环前消失,然后由平稳之国安全、和平地将Kido和藤永他们收编。
直到刚才还一脸闷闷不乐的Water忽然纯真地笑了。
“因为发生了出乎意料的事情呀,我也万万没想到,步会出现在那个公会。”
香屋步。传闻中是Water的恋人的那个少年。
紫至今没有见过本人,但听过他说话。那声音一点也不从容,也没有特别的智慧,却莫名让人无法忽视。
“因为恋人在,所以没法下决心进攻吗?”
像这样顾及私情,嗯,感觉也挺有Water的风格。但紫同时感到不安,那个少年的存在会不会成为限制Water的枷锁?
但她轻轻摇头。
“因为那可是香屋啊?他在的公会太危险了,我可不敢随便动手。要先做好充分的调查和准备才行。”
“明明和月生都打过?”
“无论月生先生还是尤里,都远不如香屋可怕。”
“为什么?”
香屋不可能比月生还强吧?区区三个循环前来到架见崎的少年,能做到的事情很有限。
“这次,我们打赢了月生先生,姑且可以当成是赢了。”
“是的。”
“但如果对手是香屋,就怎么都没法相信这件事。我们乍眼一看似乎赢了,但真的是这样吗?对于简直像败者的另一方,从别的观点来看会不会得到了巨大的利益?还有,会不会他的观点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才更准确呢?我一直在纠结这些。”
感觉似懂非懂。
关于对月生的战斗,已经有了结果。得到四十万点数的PORT算不上败者,但平稳之国——Water毫无疑问是胜者。
然而Water朝一言不发的紫看去。
“下面我要说的不是比喻。如果把这次的战斗按我们,PORT还有电影俱乐部三方的混战来考虑,利益要这么计算。”
她开始罗列。
PORT得到了四十万点数,但另一方面失去十五万点数以及两名优秀的强化士,相抵后收入二十五万点数。
平稳之国得到了三十万点数,但之后要付一万给Kido做报酬,实际收入二十九万点数。
而电影俱乐部没有任何支出,得到了给Kido的一万点数报酬,还有月生本身。
“好啦,是那边赢得最多呢?”
这还用问,当然是平稳了。
“月生的点数已经只有八万左右了。”
二十五万对二十九万对九万,胜负显而易见。
“看点数是这样,不过啊,我最近一直为人才头疼呢。真想得到只要给点数就能越来越强的优秀人才。”
这话听她说过,所以她才说为了最大限度活用基础值够高的Nick,想给紫组一支部队。
紫终于明白Water想说什么。
“你是说比起点数,香屋更想要能熟练使用大量点数的人?”
从这个观点来看,月生无疑是架见崎最棒的玩家。除了他以外,没人能驾驭超过七十万的点数。从今以后,每当月生获得点数,都会解放被冻结的能力,甚至不需要等到循环结束。
Water继续躺在沙发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笑了。
“不知道。我也不清楚香屋的想法。不过我想想啊,如果能在单纯的三十万点数和有八万点数的月生先生之中选一个,我会选月生先生。”
尽管如此。
紫轻轻缩起下巴。
“平稳之国的总点数现在达到了一百二十万。”
准确来说,还差两万,但已经是突破常规的数字,基本和月生战之前的PORT一样。
“由你率领一百二十万P的组织,还能输给谁?”
“能赢的,我无论和谁打都肯定能赢,但问题不在这里。不了解步的话,不知道也是没办法的事。”
Water依然愉快地笑着。
她继续用不变表情说:
“无论我赢多少,都在步的计划之内吧。在所有人都在用黑白棋竞争时,唯独他玩的游戏不在乎颜色,只需要把所有格子都填上棋子。不是用棋盘,而是靠前提的规则战斗,那才是香屋步。”
从Water嘴里说出这种话,真显得消极。
另一方面,紫又信赖Water,信赖她预见未来的感性。
紫纯粹是想知道Water在说什么,于是问:
“那,你说他要怎么赢?”
就算现在有八万点数的月生加入电影俱乐部,他们才总算达到中坚水平。靠这样的公会,要怎么在已经渐渐进入残局的架见崎游戏里获胜?
Water的回答听起来有点抽象。
“我让做检索士的朋友帮忙查了香屋的能力。名叫Q&A,你知道是什么的缩写吗?”
紫靠极其普通的知识回答:
“提问与回答(question and answer)?”
“我也以为是这样,但仔细查过数据后发现不对。”
“那是什么?”
“提问与放弃(question and abandonment)。”
Water闭上眼睛,用不只代表肯定,还有些毛骨悚然的表情笑了,那表情让她显得有几分不祥。
她用颤抖的声音说:
“这对手简直太棒了,简直超出想象。你能相信吗?知道在架见崎要靠点数获得能力这个规则后,立刻想到的竟是这个。在还没真的来到这里之前,单靠想象得到的竟是这个。只要提问就能轻易放弃大量点数的能力,除了他还有谁会想要?”
就算听了这些,紫还是不懂她在说什么。
在架见崎,无论谁都想要点数,平稳之国和PORT也不例外。而他却要放弃点数,有什么用?
“香屋步构想中的目标不是在架见崎的游戏中获得胜利,而是靠放弃所有战斗力,来实现彻底的平局。”
紫轻轻缩起下巴。
——这内容她无法理解。
但唯独一件事她清楚地明白了。
Water醉心于香屋步。

        *

Kido的终端收到联络,是在八月十二日晚上十一点。
那时Kido正在电影俱乐部里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哗啦啦翻着电影的小册子。那是法国老电影重新上映时做的东西,采访演职员的内容占了不小的比例。——本来那一段打算在雨中拍的,然后我们就耐心等了三天,终于等到降雨云。可是啊,刚开始拍雨就一下子停了,阳光从云缝里射下来。本来是要拍悲伤的场面,可是她望着天空笑的样子可真漂亮,结果雨过天晴的天空就这么被采用了。
在导演的解说之后,配上了女主角微笑的照片。就在Kido一脸认真地注视女主角的笑容时,终端上收到了消息。
——要不要散散步?
只有这一句,没有时间,没有说在哪里见,也没有写是谁发的。
呼,Kido吐出一口气,把美女的微笑扣在床上。

架见崎八月十二日的夜晚没有月亮。到了日期变换,接近天亮——早上四点的时候,东边的天空才终于升起向新月转变的月牙。
Kido抬头望去,没有月亮的天空中是无数的星星照着地上。那光极其锋锐,过于尖利又好像随时会折断。细如游丝的光在今夜莫名刺眼,Kido低下头继续走。
他并没有特别考虑目的地,随便朝一个方向悠闲地走着,来到和三色猫帝国的交界处,转过拐角。
在前面站着一个刚步入老年的男人。他个子不高,身上齐整地穿着三件成套的西装。
——银缘。
但他没有戴那副可以说是招牌标志的银框眼镜。
看着他为难似的笑容,Kido也回以相同的表情。
“你换成隐形眼镜了?”
“不,原本看东西就没那么模糊,看字的时候还是会戴上。”
“感觉你好像又长了点岁数。”
“是吗,可能是没眼镜,皱纹更显眼吧。”
“要走走吗?”
“走走吧。”
Kido和银缘并肩迈开脚步。
真是个安静的夜晚,和以往一样。Kido低着头,感觉要是不在鼻根用上力气,眼睛就要湿了。银缘走在电影俱乐部的土地上,这一情景让他莫名紧张,怎么也想不出该说什么好,心里浮现的全都是无聊、愚蠢的询问。
Kido在心里自嘲。
——有什么可装的啊。
面对银缘,想展现自己帅气的一面也没意义。
到头来,他照直说出傻问题:
“银缘先生,你不打算回电影院吗?”
他只用嘴角笑了。
“不打算。回不去。”
“为了保护电影院?”
银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换了个话题。
“听听我的故事好吗?是些无聊的话,所以我会尽可能简短地概括。”
“请让我听听,多少我都听。”
直到太阳升起,再到那个太阳落下,直到他待在这里变成理所当然,Kido都想一直听他的故事。
“我没法仔细解释,而且觉得不该仔细解释。所以在你听来可能有些唐突,但我是凭自己的意愿来到架见崎的。也就是说,我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带着明确的目的参加了架见崎的游戏。”
的确是唐突的话。
这和Kido的知识有出入。某天手上收到运营者发来的奇妙邀请函,几乎一无所知就被丢到这个狭小又带着杀气的世界,这便是一般情况下来到架见崎的步骤。
“银缘先生的目的,是运营者所说的奖品吗?”
任何一件想要的东西。那么他的愿望就是让那个为救人而失去生命的少年复活吧,Kido感觉是这样。
然而银缘摇摇头。
“对我来说,这个游戏的奖品没有价值。”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有了。”
“想要的东西?”
“不,是运营者授予那个东西的方法。”
不明白。感觉今夜他说话的方式很不体贴,不像那个总是优美地处理情报的银缘。
对这些话,银缘肯定瞒住了最根本的部分,绕着弯子讲出可以说是真相的内容,所以话语怎么也不够清楚。银缘在隐瞒什么?Kido不知道,但既然他隐瞒,就说明应该隐瞒吧。Kido毫无条件地信赖他。
“那,银缘先生的目的是什么呢?”
闻此,银缘难为情地笑了。
“是想要确信生命这个东西的价值。”
这算什么意思。
如果是那样。
“那我已经得到了。”
是银缘给的。
在来到架见崎之前,被银缘收留成为电影俱乐部的一员之前,Kido都没有确信自己还有人生这个概念。没理由活着,但也没理由去死,于是就活下来了。但,现在不一样。在电影俱乐部和银缘度过的记忆成了他活着的理由。
然而银缘摇摇头。
“让你活着的理由,肯定也能成为让你死的理由。”
听到这话,Kido沉默不语。他无法反驳。
如果可以,Kido想为了电影俱乐部舍弃生命。如果能把微不足道却又令人得以安息的任性硬是坚持到最后死去,那将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呢。
“我在寻找的不是那种东西,而是与看似美好实则扭曲的死亡极端相反的东西。它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随处可见。我想听只要饱腹就能持续跳动的有力心跳。”
Kido皱起脸,感觉害臊极了。
——本以为银缘先生教给了我活着的意义。
但实际上不是吧。Kido在电影俱乐部找到的,其实不是活着的理由,反而是死的理由。
他总算开口回答:
“但那很重要,对我来说,超过其他任何东西。”
银缘露出微笑,像是在慰藉Kido。
“嗯。所以我不是你的水或饼干,不是那种最低限度让人生存、比什么都简单的东西。”
“不对。”
否定的话几乎是反射性脱口而出。
因为他看到了银缘寂寞的笑脸。因为那双看似放弃,却在深处藏着希望的眼瞳就在眼前。这感觉就像是全神贯注时发动的射击,不是靠意识,也不是靠大脑,而是全身的细胞都理解瞄准的目标。
“对我来说,银缘先生、银缘先生建立的电影俱乐部就是那个东西了。为了活着所需的最简单的东西。只不过,我错误地理解了它的意义。”
Kido终于彻底明白了,自己独自闯进PORT时,在和银缘的对话中想要否定的是什么。
银缘搞错了。那是因为Kido搞错了。
自己一直很干渴,无论来这里之前,还是来了之后,始终在寻求一杯水般令人心满意足的东西。而将那杯水递给自己的,便是银缘,还有电影俱乐部。
所以Kido拼了命也想保护电影俱乐部。这误解太蠢了。正是那杯水保护了Kido的生命,本该就此心满意足,明明如此,自己却要为了生命而舍弃生命。如此愚蠢的行为,为什么没有早点意识到?
“我不能拿电影俱乐部当理由去死,事情就这么简单,对吧?”
Kido想起香屋步的事情。
一直令他愤怒的事情的真相肯定就是这个。不能把活着的理由当成让自己死的理由,不能靠这种不值钱的误解来逃避。
银缘停下脚步,Kido也停了下来,面朝银缘。
他依旧微笑着,仿佛在慰藉Kido,仿佛在伤害自己。
“现在不懂也没关系,但你听我说。”
“由于Aporia(悖论)的质疑,人们不再纯真地相信活着的价值。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是从梦中醒来,又从某种意义上被囚禁在新的梦境。架见崎运营委员会的希望,便是想拿回原始意义上对生命价值的确信。那就叫做生命的假象。”
Kido感到,银缘是故意让对话的内容产生飞跃,就像大人故意对年幼的孩子说难懂的话。
但,唯独他在最后说出的话,Kido深深地理解了。
“如果可能,我想看到你找到生命的假象的模样。”
天空中无数星星的细弱光点像雨般落在地上,将架见崎微微照亮。
“我知道了。”
他说的话,Kido肯定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但最重要的一点已经很清楚了。
银缘不会回到电影俱乐部。Nick和紫肯定也再不会齐聚到这个公会。十个循环间的约定在这个八月的末尾戛然而止,今后也不会继续。Kido曾安逸地倚靠的理由,那个让他拼上性命的理由已经不复存在。
“所以,你要一直走下去。什么时候累了就尽情休息,但早晚还要再次出发。”
银缘像是默诵诗或歌词般说:
“单单那阵脚步和心跳,便是这个无聊世界的主题。”
然后,他伸手在鼻子上轻轻移动,像是推起如今已经不在的眼镜。




尾声





离安眠还是差得很远。
八月短暂的夜晚即将过去,黎明前,东边的天空升起细瘦细瘦的月亮,仿佛指甲弄出的一道伤痕。香屋来到电影院的屋顶。周围有简单的栏杆,还有晾晒衣物牵的绳子,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有趣之处。
那里已经有人先到了。
月生。他坐在栏杆上,注视着车站的方向,挂在东边天上位置很低的月亮刚好也是相同的方向。
香屋站在月生背后。
“想回车站去吗?”
他没有回头,继续用后脑勺对着香屋答道:
“我也不知道,但要说想继续固执坚持的念头还是有的。”
“继续等待不会来的电车,有什么用吗?”
“未必不会来。我曾经见过电车。”
“什么时候?”
“上个月结束时。”
上个月。——上个循环?
感觉不对,是字面上的意思。八月的上个月,也就是七月。
“你曾在七月的架见崎待过。”
“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
“就是说崩坏前的架见崎吗?”
被细瘦的月亮,不,应该说是被星光照亮的架见崎的街道到处都有损伤。墙壁坍塌,柏油路龟裂,四处不见人影。只有一千个玩家实在显得寂寞。
上个月,架见崎是什么样子呢?
月生说:
“七月的架见崎和现在也没有多大差别,四处同样是崩坏,人们同样在互相厮杀。”
“月生先生你呢?”
“我也是。”
香屋把忽然浮现想象说出口。
“你就是七月的游戏的胜者吗?”
如果和这次八月一样,架见崎在七月也举行了游戏。如果当时分出胜负,在八月再开始新的游戏,那么七月的架见崎应该也有胜者。而胜者能得到奖品,任何一件想要的东西。比如说,月生要的那件奖品,会不会是参加八月的架见崎游戏的权利呢?
在目前能确认到的范围内,月生是资历最久的玩家。而现在留下的数据中,哪怕是在最老的内容里,月生也已经成了最强的玩家,手握占有绝对优势的点数。
如果只有月生把架见崎七月的点数带了过来,如果只有他继承上次游戏通关时的能力参加了新的游戏,事情就说得通了。在八月的架见崎,月生从一开始就是特别的。
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简直就像月亮一样,几乎不会动,只是一直待在那里。仿佛近在眼前,伸手却够不到,像极了这个夜晚的一个象征。
香屋继续说起关于月生在脑中连成一串的故事。
“在七月的架见崎,你遇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可能是恋人,可能是挚友,也可能是其他的关系,但总之很重要。而七月的游戏结束时,那个人坐上电车离开了架见崎。你想要再次见到那个人,所以赢下七月的游戏时,靠奖品得到了参与八月的游戏的权利,然后始终在车站等待电车的到来。”
说到这里,香屋停下了。
因为月生回过了头。他隐约微笑着,动作柔和地从栏杆落到屋顶,几乎没发出脚步声。
“如果是那样,就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做那么麻烦的事?靠奖品要求和她再会不就好了。”
关于这点,也已经有了答案。
“因为你在等的,是运营者之一。”
香屋在上次使用能力时,把这两个问题加在了提问中。
——月生在等的是外星人。 YES/NO
——月生在等的是和架见崎的运营有关的人。 YES/NO
回答前者需要的点数是一万,而后者是两万。
香屋没有余力买这两个问题,但如果运营者们公正地设定了所需点数,就能想到那个准则。基本上,对于答案是YES的问题,他们要的点数是NO的两倍。
那么月生在等的,不是外星人。
而且,是和架见崎的运营有关的人。
在向运营者提出的问题中加进这两条,是想得到用来说服月生的材料,而这可以说几乎白费了力气。PORT把月生死死逼到了绝境,结果香屋根本没机会和月生谈。但这是接近架见崎真相的重要线索。也就是说由于某些理由,“任何一件想要的东西”不能包括和运营者有关的愿望。
月生说出一个在香屋看来很唐突的问题。
“你知道最好的毒药是哪种吗?”
这问题以前也被他问过。感觉那时月生并没有期待香屋回答,但现在不一样。月光般锐利又不带温度的眼瞳正注视着自己。
最好的毒药。香屋摇摇头。
“不知道。我想不出来。我觉得根据不同的目的,答案也会变化。”
月生轻声继续说:
“那是像梦一样的药。一旦服下,就会陷入沉眠,做起漫长、称心如意、无比幸福的梦,然后早晚会从梦里醒来,就这么简单。只会把人邀请到乐园的药。”
那的确是可怕的毒药,甚至可能将人类灭绝。
呵,月生吐出一口气,像是在笑。
“那种毒药,被命名为Aporia。”
Aporia。难以解决的命题。死胡同。
那只青蛙也说过这种话。
——在那时Aporia诞生,生命被投以疑问,于是活着本身成了假象。
所以运营者在寻找第零类的假象——生命的假象。
香屋想通了。就算不是全部,但至少是根本的部分。这个架见崎是为了什么而诞生,他基本理解了。
月生垂下视线,微微摇头。
“她说过她在等待我成为第零类假象的那一刻,那么我想满足她的愿望,就像我不抱怀疑,一心等待电车一样。”
香屋纯粹感到疑问,于是问道:
“活着的价值,你不知道吗?”
尽管运营者的措辞拐弯抹角,但总结起来就是这样吧。活着远远比死更美好,架见崎特地想证明的,就是如此单纯至极的事实。
“我没有那么强大,已经绝望了。我没法认为自己待在这里有什么价值。”
香屋皱起脸来。让月生烦恼不已的问题实在太蠢了。没能轻易想到本该很简单的反驳,香屋皱起脸来。
“你说的绝望是什么呢?”
他如此问道。月生什么也答不出来。
——但,我肯定是明白的。
明白月生口中的绝望。而香屋,把那称为希望。
他继续皱着脸,低头看着脚下脏兮兮的水泥地。
“我对架见崎讨厌得要死,但在这里遇到了唯一一件好事。”
“这样啊。”
“我见到了朋友。时隔两年。”
Toma。冬间美咲。
月生所说的绝望,简单来说就是她在这里吧。但,正因为如此,香屋在这个糟糕透顶的架见崎找到了希望。
他轻轻吸了口气,然后屏住,带着觉悟说:
“我见到了两年前死去的朋友。所以在架见崎还有希望。”
月生诧异地抬起头。香屋笑着岔开他不加掩饰的目光。
那个夏天,冬间美咲从香屋步面前消失了。
而且是用绝对无法挽回的方式。
冬间美咲与疾病战斗到最后,在医院的床上失去了生命。

        *

两年前的八月,香屋步从冬间美咲的母亲打来的电话中得知她的死讯。
之后,他独自走到了离家不远的公园。
那天很晴朗。天空实在蓝得耀眼,眼睛染上夏日鲜艳的光,渗出眼泪,漫漶了头上的积雨云。
没过多久,秋穗出现在公园。她说:
“你不去吗?”
香屋好像是反问了一句“去哪儿?”
他是真的不明白秋穗在问什么,脑子还在混乱。但回想起来,她问的事情很明显。
Toma带着先天性疾病。从小学起,就好几次说“要检查身体”和学校请假,小学四年级的冬天和六年级的夏天各经历了一次长期住院。
初二结束时,Toma的身体情况愈发恶化。她转到稍远一点的城市的大学附属医院,与疾病斗争了半年左右,最后在医院的床上失去了生命。
她母亲在打来的电话中告知,Toma的遗体回到了香屋他们的城镇,已经被带回自己家,今晚为她守夜。但香屋和秋穗还是初中生,希望他们趁天还亮时去看看她。
但,去了有什么意义。
冬间美咲已经死了。明明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去望着不会开口也不会睁眼的她有什么用?香屋不想流泪,不想因悲伤之类的东西让内心的感情变得浑浊。他想要更纯粹地为她的死感到愤怒。
——你凭什么死啊。
凭什么。从道理上来讲,他的愤怒并不成立。
她当然也不想死,想继续活下去。香屋明白,本来愤怒之类的感情应该属于Toma。她对命运、对生命、对医疗技术的极限感到愤怒都是正当的。
尽管如此,在八月的那天,香屋对冬间美咲的心情仍然是极大的愤怒,连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洪水般的愤怒。怒火在内心汹涌翻腾,将香屋步的一切都掠走吞没。愤怒遮住双眼,无论至今对她的感谢,对她太过短暂的人生的同情,还有友情与亲爱之情,全都看不到了。
尽管孩子气,尽管不讲道理。
——谁让你先死了。没看见我还在这儿吗。
香屋决定,要抱紧那份愤怒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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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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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
10000
2 公爵
厉害

3 年前 0 回復

Alphα 公爵
感谢翻译

3 年前 0 回復

曹文谦 皇帝
感谢分享

3 年前 0 回復

kei 平民
哇,感觉会是和阶梯岛一样,是两个同时存在的“世界”,在他们加入架见崎时,就会产生一个和现实世界一样的自己。这样一想就觉得toma在现实世界已经真正的死去了,只有架见崎的toma依靠能力活了下来

4 年前 0 回復

愛して 侯爵
感谢翻译的无私付出

4 年前 0 回復

lancewin 伯爵
感谢大佬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E麦斯威尔 伯爵
感谢 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w柊真昼w 勳爵
太赞了!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kokuutoma 子爵
结尾确实精彩,香屋可能是因为发现toma在架见崎还存在,才选择了Q&A这个能力,希望能更加了解架见崎这个世界。

4 年前 1 回復

  • 惟忆然 騎士 : Toma说了啊,香屋是想让所有人都平手。估计到最后,香屋能够支配架见崎的时候,他会把所有点数收上来,然后以提问的方式消耗掉。

    3 年前 回復

qpzmfgal 侯爵
这剧情走向是我没预测到的

4 年前 0 回復

amagiyui 伯爵
感謝翻譯。是說有大佬知道為什麼有些彩圖在電腦看正常 但用ipad iphone卻無法顯示嗎?

4 年前 0 回復

星殇不悔 伯爵
纠结

4 年前 0 回復

983775680 王爵
悲剧??

4 年前 0 回復

lx111 王爵
感谢大佬的翻译,分享。

4 年前 0 回復

ZWT321 伯爵
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浅唱殇枫 王爵
。。结尾的大刀看得我一惊。。不按常理出牌

4 年前 0 回復

拟把疏狂图一醉 王爵
这种展开,哎,就算回到现实,死亡也无法挽回

4 年前 0 回復

輕小說萬歲 皇帝
感谢大佬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陈星伊 子爵
展开了快一半了,剩下的世界观。。。。emmmm哪边才是真的

4 年前 0 回復

碧落无痕 王爵
大佬这一系列可以做成epub发布吗?

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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