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蜜汉化小分队][KAエスマ文库][结城弘]摩登男女[第一卷][已完结]



转载信息
书名:摩登男女
作者:结城弘
插画:しらび(shirabi)
图源:野乃花、旋涡世家、悲剧火焰猴
汉化:京蜜汉化小分队
「翻译:中吉川希霙、咸余、冰菓、低按小秦筝、平成废宅、拾梦
      校对:mqnwbe、iyo、司司、カザミ、schalanz
      文统:カザミ、
      救火:随天、极限天空
      制作:连云
      排版:无聊小小仙
  」
特别鸣谢:B站-“石立太一”、“三好一娘”;群友-“安薇”;好友-“温馨”;Q群-“kyoani shop信仰充值部”;友组-“京阿尼应援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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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大正娘的时间跳跃]
[京都KA文库超人气作]

拥有着掌控时间之力的钟表——借时表。
谁都有想要改变的过去,但如果真将过去改变了,现在的一切都会消失吗?
大正时代的少女遭遇了时间穿越?!为了将她送回大正,消极向男主面对了自己的过去……

大正7年(1918年),暂住在熟人的钟表店里的景季,
因突然有人闯入家中,她为了保护店主托付给自己的怀表,不小心按下了上面的按钮。
回过神来之时,已经来到了100年后的京都——平成30年(2018年)
离家出走后寄住于京都锦户钟表店的光太,在京都站遇到了来自100年前的景季。
虽然听说她是因为一块奇怪的怀表才时空穿越而来,但那块怀表已经不知去向。
为了让景季回到原来的时代,光太开始寻找怀表,
然而围绕着那块怀表,各种各样人们的苦恼和欲望,折腾得他翻来覆去。
京都KAエスマ文库五作接力第一弹
文库小说《摩登男女》好评发售中













结城弘 【发售寄语】
有好多想玩的游戏。
堆了好多想看的漫画和小说。
还有电视剧和动画片录下来了等着看。
但是,我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做这些事,
如果有一个钟表,可以“盗窃人的时间,靠着这些时间可以回到过去”,我们会做什么呢?
会用来改变过去吗?
还是会把时间浪费在别的事情上面?
《摩登男女》就是围绕着这个奇妙的钟表展开的,少年少女之间的故事,
敬请各位期待。


しらび(shirabi) 【发售寄语】

虽然比原计划有所推迟,但还是恭喜《摩登男女》正式发售。
拜读后我发现不管是人物还是故事,从开始到结束都充满了预想不到的展开,插画也非常好的衬托了这一点。
还烦请各位赏光。 




序章:大正七年(1918年) 十月

“再睡五分钟吧。”
刚醒来的我一边说着,一边再次盖上了被子。真想痛揍这样的自己。
为什么是五分钟呢?一、两分钟不行么?正是因为五分钟足够让人再次熟睡了,才变成了睡懒觉的惯犯不是吗。
说到底,这是这世间的错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遵从世间最伟大之天照大神的沉浮,乃人间礼仪,亦是自然真理。
可是那个叫钟表的,不明事理的家伙,擅自制定了名为“时间”的法则。挥舞着滴答滴答响的时针,奴役着人民。
可恶的钟表!法外狂徒、恶吏、暴君!
“睡懒觉就是对钟表将军暴政的维新呀。”
从床中挣脱出的紫苑景季,不满地咕哝着。束起长发,迅速换上外出的服饰。淡曙色的和服、绛紫色的袴*配上碎点花纹的栖凤*羽织*,即是女子学校的装束。从里屋走向长廊,穿上高帮靴,柜台中各式各样的时钟不时传来恼人的机械声。
前些天,父亲——景季唯一的亲人,不幸患上了最近席卷全球的流感。不想传染给女儿的他,在百般恳求后,让景季在自己恢复之前能在之前打过工的朝仓钟表店借住。钟表店内部虽是京都内再平常不过的设计,外部却是非木制的构造。此外,还附有一座不矮的时钟塔。门帘隔开了室内与室外,昏暗、幽静的空间暗示着店主的外出。透过缝隙,门帘的另一端似乎有人影在闪动。
是客人吗?景季正疑惑着,就被剧烈摇动的玻璃门吓得跳了起来。夹杂着撬锁的动静,骂骂咧咧的声音传了进来。——强盗?明火执仗?胆大妄为也该有个限度吧。
景季抄起庭院里竖立着的扫把,将扫把头对准大门。当气势汹汹的她正准备赶跑来犯的一两个小毛贼的时候,又被比之前更大的响声吓得再次双足离地。
一瞬间,店外变得嘈杂起来。脚步声,吵闹声混合着怒声,已不再是仅凭一两个人就能造出的声势。看来事态的严重性已经超过了一般的抢劫事件。
从今年夏天开始,饱受米价暴涨之苦的民众破坏米店和商店的事件层出不穷,在京都也引起了很大的骚动。知道自己绝非对手的景季冲回里屋,砰的一下关紧了房门,连鞋子都没来得及脱。与此同时,前后都传来了门窗破碎的声音,肆无忌惮的脚步如雪崩一般回响在店内。
“刚才是不是有动静?”一个人压低声音说道。
“难道是那个穿栖凤羽织的小姑娘?但是没见着人影,去女校上学了吧。”
“算了。要是在的话,一定得问出那块‘表’的下落。”
表?景季倾过头想着。钟表的话明明店里全都是。
“那块表啊,听说是昂贵且形状怪异的……”
啊,难道是…?景季边想着,边把挂在脖子上的怀表从衣服里拽了出来。
这是一块刚好能用手握住的18K金怀表。
表盘外缘刻着0到100的刻度,除了时针和分针外,另有一根细细的指针指向“0”的刻度。表盘里嵌着三个更小的表盘,而右侧2点和4点方位各有一个旋钮,如同拧紧的螺丝一样插入表盘中。
在后盖,刻有“1905イツシ”的字样,恐怕是西历1905年以及对应的干支纪年法“乙巳年”的意思吧。
这是店主煞费苦心,直到今年才完成的作品。设计虽然有些微妙,不过哪怕是景季这样的外行人也知道这是一块工艺精湛的高价怀表。
——我这人总是丢三落四,这块表就由你来替我保管吧。
被店主拜托以来,景季一直随身携带着这块表,从未让它离开过肌肤半寸。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表吗?如果是的话,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店主的最高杰作。
下定决心的景季藏到了壁橱里,脚步声也渐渐蔓延进了里屋。
鞋踩在榻榻米上的响声让景季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她拼命屏住呼吸,生怕心跳声被暴徒听见。
脚步声已经迫近到壁橱前。景季攥着怀表,把手抱在胸前,止不住地出汗。
“喂!先帮我来二楼找找看”
“欸?啊,知道了,老爷。”
被称做“老爷”的人从长廊那边喊话后,旁边的脚步声消失了。
……得救了。
“咔咕——”
刚松一口气,却突然响起了布谷鸟的声音。吓了一跳的景季踢飞了壁橱的隔扇。
墙上挂着的德产布谷鸟自动报时钟正在整点报时。
什么“门可罗雀,布谷鸟鸣”啊。可怕的家伙正络绎不绝,接踵而至才对吧。
“老爷,这边有声音——”
长廊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隔扇被粗暴地打开了。
带着面罩的年轻男人睁大了双眼。
“穿栖凤羽织的小姑娘在这!”
到此为止了,南无阿弥陀佛……
在布谷鸟钟的鸣叫中,缩着身子的景季按下了怀表上的旋钮。
“咔咕,咔咕。”
耳边传来了布谷鸟的叫声。脸上却有冰冷石头的触感。
睁开紧闭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石板上来来往往的脚。
——这是……外面?
“啊啊,这是在哪儿睡着了啊。”
慌张地爬了起来的她,察觉到了周围景色的陌生感。
络绎不绝的行人们穿着稀奇的洋装。无论男女老少,大家都穿着青色或茶色的西服裤,上身则是衬衫或者纽扣的衣服。明明踩在石板路上,鞋子却不会发出木屐那种尖锐的声音。虽然也看到几个身着和服的女性,金色和茶色的头发却让景季怀疑起她们的国籍。
撇到身旁经过的一个水手服少女,景季一下子尖叫起来。
裙子只到膝盖以上,而且还裸露出腿和脚?这是多么地不知羞耻啊! 而少女也用惊讶的目光回应着身着和服的景季,快步走开了。
紧接离去少女的背影,散发出蓝红色灯光的电线杆和宽阔的十字路口呈现在了她的眼前。布谷鸟的叫声里,拥挤的人群流动着。稍微观察了下,其中大约一半是外国人。皮肤黝黑的男人,戴着头巾的女人,甚至还有从未见过的人种。等到行人驻足,四轮的铁盒子就发出轰鸣声,在十字路口里穿梭。
难道是汽车吗?以往屈指可数的汽车现在竟如此之多,而且完全看不见人力车和市内电车的踪影。
望向天空,周围被高得吓人的大楼包围着。面前的建筑物上屹立着长得和蜡烛一样的白塔。而另一栋建筑上挂着黑色的幕布,“东京丰洲市场迁移后的筑地市场 解体工程进行中”的发光字样在流动中消失。回头一看,一堵巨大的玻璃墙,像镜子一样映照着那座白塔。
脖子上挂着的怀表摇动了起来。看了一眼,刚刚还指着刻度“0”的指针,现在已然指向了“100”。莫名其妙,这究竟是哪儿?
景季迈着颤抖的步子,向巨大玻璃墙的方向走去。
该不会是遭遇了神隐,来到了遥远的异国他乡吧?
然而,在看到了悬挂在玻璃墙门口的牌子的那个瞬间,这样的想法被粉碎了。
——京都站。
毫无疑问,刻在上面的,是自己出生、并且成长的城市的名字。

注释:  袴:一种和服裤,高腰至脚的裤裙。
      栖凤:竹内栖凤,这里指栖凤流派的一种斑点形状的和服织染图案。
      羽织:和服外褂。
      服饰可参考封面图。




第一章:平成三十(2018)年十月二十四日

“光太知道时间小偷吗?”
京都岚山的一家咖啡店内,锦户虹江突然问道。金色的秀发将将碰到肩头,从窗户斜射进的阳光打在头发上,照亮了她天真无邪的笑容。
“唔,不知道。”
“就是盗窃时间的人啦。是都市传说啦,你没听说过么?沉迷于游戏,或是聊天聊个不停的时候,会有‘欸?已经这个时间啦’这样的想法产生吧。这个时候,你的时间就已经被时间小偷偷走了哦。”
“那只是单纯的埋头做事忘记了时间吧,时间小偷只是个比喻罢了。”
“据说时间小偷是真实存在的哟。他们用一种特殊的钟表盗取时间。这个不可思议的钟表啊……甚至能把偷来的时间化作能量,让人回到过去呢。”
“啊是是是……”听了这样的天方夜谭,光太随意地附和道。
“时间小偷,不惜偷取别人的时间也想回到过去重新来过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你想想,如今这个社会里不管是工作也好,学习也好,游玩也好,想要全部搞定的话,二十四小时肯定是不够的吧。说不定会有想回到过去,挤出更多时间的时间小偷存在吧。”
真是的,和傻瓜一样。心里说着这样的话,光太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挂表。那是一块模仿月亮形状的圆形挂表,到了整点,伴随着响起的钟声,圣诞老人和兔子人偶就会开始舂年糕。莫名其妙的设计。
“如果,”听到虹江突然的发问,光太的目光从挂表上移回。
“如果这种手表真的存在的话,光太会怎么做呢?”

——老问这种烦人问题的你才是时间小偷吧。
平成三十(二〇一八)年十月二十四日。
回忆着刚才在咖啡店交谈的对话,光太在京都塔大厦前等着虹江。手里的袋子里装着全新的电脑鼠标,这是刚刚在家电商场买到的。要不是早上鼠标坏了,才不会来这个地方。
看了一眼从虹江那里拿到的计时手表,15点20分,早已超过了约定的15点。两人来到京都站之后就各自购物去了。确定集合地点后说着“一定要严守时间哦”的某人至今还没现身。
花费宝贵的时间在干等上,对光太来说是种折磨。早点回去,把时间花在上网冲浪才更有意义。
焦躁的他望前向眼前繁忙的路口,伴随着闪烁的信号灯,匆匆走过的行人很快便从车道上消失了。
是城市里随处可见的景象。或许,正因如此。
人行道上穿着和服的女孩子,引起了光太的注意。
橙色的和服,配上栗红色的袴和黑色的长靴。披在身上的花纹羽织,就像是被签字笔划过的藏青布一般。奔跑中的少女,盘起的黑发上系着的缎带正随风飘舞着。
这装扮也太夸张了吧,从太秦摄影所*跑出来的演员吗? 正当对拼命奔跑的她心生疑惑时,光太注意到了紧跟着女子的西装革履、戴着银框眼镜的年轻男子。
“等一下!”
男子喊出了摄影棚专用的戏剧性台词,也不知道这女孩在想什么,竟然向着信号灯刚刚变红的十字路口冲了出去。
“喂……!”
身体反射性地动了起来,光太从步行道上冲了出去,对准将要冲到人行横道中间的女孩子的手腕,毫不犹豫地拽住了她。
周围随即响起了喇叭声,汽车飞驰过了女孩刚才所在的地方。
把女孩带到原来的位置,也许是吓得腿软了吧,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的她,呆呆地望着被轿车和巴士的洪流吞噬的车道。
“你没事吧?闯红灯是很危险的。”
回应了一声后,女孩抬起头,水灵灵的眼睛看向光太。生得一副童颜的她,稍显成熟的部分就是那平直的眉毛。眉脚因为困惑垂向两边,呈现出八字的样态。喘着粗气面红耳赤的她,总觉得有点吓人。
“啊,那个,我先告辞了。”
“救、救救人家*。我要逃出这儿……刚才的人追上来了。”
是那清澈得如同过滤过的纯净水一般的声音,让光太不由得停住脚步。
“那个男人是谁?他为什么追你?”
“人家也不清楚。稍微对视了一下就追过来了。”
仔细盯着女孩不安的脸色。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坏人。
“那个……可以问个奇怪的问题吗?”
“啊,好,好的。”
“这里,是京都的哪里?”
确实是个奇怪的问题啊,该不会和不得了的人扯上关系了吧。刚想逃走却被女孩抓住了袖子。
“这真的是人家住的京都吗?该不会是来到东京了吧?”
“你在说什么啊?这就是那个建着金阁寺和清水寺的京都啊。”
“那人力车和市内电车呢?京都的话应该满大街都是啊。”
想要逃跑的他停了下来,再一次看向女孩子的脸。
“可以问你一个奇怪的问题吗?”
“啊?”女孩站起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究竟在说哪个年代的事啊?”
“啊哈哈,的确是奇怪的问题呢。”
搞什么啊这家伙。不顾想要吐槽的光太,女孩子爽朗地笑了起来。
“当然是大正七年啦”
认真的神情下,是看不出任何企图的笑容,。
“久~等~啦!”
身后传来了活泼到脱线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提着购物袋的虹江站在那里。
“哎呀,旁边这位和服美女是谁呀?”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在她被车撞前救了她,她还说什么大正七年之类的……”
虹江眨了眨眼,歪了下头。
一行人暂且进入了京都塔大厦,决定在三层的一家咖啡店听听女孩的说法。在最里面的位置坐下后,听了她被谜之男子追赶的事,虹江摇了摇头。
“与其乱跑不如暂时躲起来比较好,毕竟你这和服太显眼了。”
“和服很显眼?这里明明是日本啊。”
虹江向过来的店员点了两杯咖啡和一杯红茶后,女孩把脸凑近到塑封的食谱上。
“这个‘奶油酥饼蛋糕’是什么……什么,七百日元?都够买几辆自行车了啊?”
听到女孩的话的店员瞪圆了双眼,虹江则是又追加了一份“奶油酥饼蛋糕”。
“最近物价是很高,但这也贵得有些离谱了吧?”
女孩还在嘟嘟囔囔的时候,点的东西已经被送上了桌。
“快吃东西冷静一下吧,我请客哦。”
“欸,不行不行。”
“没关系,这点钱还付得起的。”
“啊呀,明明这么年轻,是做商人的嘛?”
“这么说来,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锦户虹江。在岚山经营一家钟表店。旁边那个死鱼眼的男人叫光太。‘发光’的‘光’,‘太郎’的‘太’,很奇怪的名字吧。”
“多余的话就别说了。”
女孩子的目光交替地看着笑嘻嘻的虹江和愁眉苦脸的光太。
“二位是姐弟……啊,该不会是夫妻?”
“光太!你听啊!”虹江挽住了光太的胳膊。虽被柔软的肌肤和温热的香气撩拨得心头慌乱,光太仍是摇着头说道“非也非也”。虹江撅起嘴,放开了光太的胳膊。
“只是寄人篱下。因为各种原因,在虹江的店里工作。”
“哎,职工先生啊。人家认识的人里也有一个做职工的,不过去年被征去当兵了,光太还没到征兵的年龄吗?”
职工什么的,征兵什么的,光太完全无法理解女孩的话。
“职工也好谁都好,能不能用手机联络别人来接走你啊?”
女孩子眨着眼睛,疑惑地歪着头。
“‘受鸡’是啥?有要紧的事当然要用电报吧。”
这是真话还是装的啊,搞不懂了。嘛,总之肯定是个很不妙的人。眼看聊不下去的虹江,又一次劝女孩子吃蛋糕。
“那么不客气了。”说着女孩子抓起叉子,诚惶诚恐地吃起了已经切好的蛋糕。
“好好吃!这样的点心还是第一次吃到呢。”
捂着嘴角却绽开笑容的女孩子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
“十分抱歉。人家的名字是紫苑景季。读法和那位‘庆喜*’先生是一样的。”
“‘蛋糕’先生?”
“是德川庆喜的那个‘庆喜’。”景季边说边拿起蛋糕盘。
“不过这个名字是父亲取自‘cake’这个单词的。洋里洋气的名字对吧。”
洋里洋气是什么老土的词?等下是不是还得来一句超very good*啊这家伙。

“话说回来真的很奇怪啊。刚才人家还在做上学前的准备,像小偷一样的人就来家里打劫了。藏在壁橱里被发现的时候,不小心按下了手里拿着的怀表的按钮,醒来以后就在这个地方了。” 
滔滔不绝地她口中出现了“怀表”这个词,光太皱起了眉毛。
“我再问你一遍,今年是哪一年?”
“都说是大正七年十月啦。西历的话,就是1918年。”
“从刚才开始就这样,究竟怎么啦?”看着困惑不已的光太,景季不安地问道。
“……这里,的确不是紫苑熟知的京都。”
“那真正的京都在哪里啊?”
“真正的京都,也是这里。”光太答道。景季愈发困惑了。
“紫苑现在所在的,是2018年10月的京都。”
“欸?”
“现在是平成三十年,离你身处的大正足足隔了100年。”
“……请不要拿人家寻开心。人家可没有笨到会相信这种话。”
“我也觉得难以置信啊。倒不如说我更觉得被骗的是我。”
景季黯然失色,从椅子上站起来喊道:“人家才没有撒谎!”
咖啡馆瞬间鸦雀无声。景季剧烈地喘着气,怒视着被突然的叫声吓得哆嗦的光太。
“……请、请你冷静一下。你好好看看周围,是你那个时代的风貌吗?”
咽下怒气的景季慢慢地环视了一圈,立马就软绵绵地坐回椅子上,无力的指尖戳着湿巾的包装袋。
“这样的袋子,从来没有见过。五颜六色、各种各样的汽车,灰色的街道,建筑物,也都没见过。”景季低着头,微微颤抖着。
等她稍微冷静下来后,光太开口道:“你说过,来这里之前使用过怀表对吧?”
“欸?”低着头的景季重又抬起脸。
“啊,不……那个,虽然是可能是很愚蠢的话,但你能听我说一下吗?”
虽然自己也很迟疑,但也只能试着说出来了。
“虽然难以置信,不过让你来到这个时代的——”
“也许,正是那个‘借时表’。”在这之前一直默默喝着咖啡的虹江,把咖啡杯放在杯托后说道,“也许是小景使用了能盗取他人时间的不可思议的钟表呢。惊慌失措的时候按下了借时表的按钮,盗取了自己的时间,跳过了自己本应度过的百年时光,来到了百年后的现在吧。”
听着虹江的说明,两人都感到惊讶不已。
“……借时表什么的,根本听不懂啊。”
“可是小景来到了现在这个时代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不过没关系的,再次使用那个借时表的话,也许就能回到原来的时代。现在小景的借时表里应该存有“被偷取的百年份时间”。用了那个时间的话,也许就能回到大正七年了哦。”
“果然还是不可能的吧。”
光太没能忍住,抛出了消极的观点。
“能往来百年的表什么的,从来没有听说过。”
“短时间内的确是难以置信的呢。”
“说不定这是一种通过迎合别人,然后趁疏忽大意之世进行宗教劝诱的策略。”
“啊啊,光太真是生性多疑。”
“因为啊,”光太说着把视线朝向了景季,“这个人,根本没带着那个最关键的怀表啊。”
明明说着什么怀表怀表的,却根本没带着表。要人怎么相信啊。
被光太指出后,将手贴向胸口的景季僵住了。
“—啊咧?”
双手从上到下把全身找了个遍,又屈身敲了敲鞋子。
一瞬间,桌下的景季脸上写满了绝望的表情。
“怀表!怀表不见啦!”
“这种桥段还是算了吧。”
“才没撒谎呢!来这里之前,一直都好好拿着的。
从椅子上站起后,慌张的景季跑出了咖啡店。
“光太,快去追!”
“才不要。会跑掉肯定是她因为她编不下去了。”
“不要把身处困境的女孩子放在一边不管不顾啊。不去追的话,这顿的钱就让你付咯。”
“啊!的确很让人担心呢,这就去追。”
他站了起来,把结账的事抛给虹江后便朝着景季的背影追了过去。在这样的高端咖啡店里支付三人份的费用,对于手头拮据的高三党来说是生死攸关的问题。
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景季。一脸困惑的她正在电梯前摇摆不定。
“在这走来走去的话很危险哦,刚刚的那个男人可能还没走远呢。”
回过头的景季,露出了一副随时可能流出眼泪的神清。
“就算这样,也必须找到它,然后赶紧回去才行啊!人家很担心被强盗闯入的店铺,还必须要去看望生病的父亲……呐,光太先生,你能帮忙找下那个借时表吗?”
欸,好麻烦。光太的想法忠于内心。
瞥了一眼左手的手表,16点,差不多该回去了。
今晚19点,视频投稿网站上一位名叫“白薯胜雄”的实况主即将进行游戏直播。对于从很久之前就从未错过他任何一期视频的光太来说,期待已久的游戏直播自然不容错过。
确认完时间的光太抬起头,正准备找个合理的理由推脱时,才发现景季的面孔已近在咫尺。
楚楚可怜的目光,将光太已到嘴边的话按了回去。说实话,景季的确是个美人。毫无化妆品的艳俗气息,是那种让不擅长和女性交往的腼腆男生一不小心就会迷恋上的清纯类型。
被那双柔弱的眼眸胁迫后,光太的警戒心变得迟钝了。
“帮帮忙啦,光太。”
踌躇不决时,刚结完账的虹江用手指间夹着的收据暗示着光太。面对无声的威胁,他长叹了一口气。
“晚上有些事情,不过一小时左右的话倒是没有问题。”
“……感激不尽!那么就赶快开始吧。楼梯在哪里?”
在环顾四周的景季面前,光太按下电梯的按钮,门“叮”的一声打开了。
“比起楼梯,这个更快哦。”
怎么样,吃惊吧。然而在一脸得意的光太面前,景季发出了“哎呀”的声音。
“这是电梯吗?原来也还有这么气派的电梯啊。”
景季若无其事地进入了电梯,歪着头对张大嘴巴的光太报以疑问。
“怎么了,一脸迷惑的样子。”
“如果你是江户时代的人就好了。”
光太和颤抖着憋笑的虹江一起乘上了电梯。
“我没想到大正时代就已经有电梯了啊。”
“电梯的话,在大阪的通天阁坐过哟。”
“欸!那么早之前的通天阁就有电梯了吗?”
“怎么样,很惊讶吧。”
景季一脸得意,同时电梯门也关上了。
到了外面之后,搜索行动马上就开始了。只可惜,并没有掉在景季走过的路上,附近的派出所没有收到类似的遗失物。
在景季还在毫不气馁地继续寻找的时候,产生放弃念头的光太正怠惰地行动着。
明明只是一个小时的时间,却像是好几个小时一样难熬,此时的光太所能感受到的唯有痛苦。
马上就到17点了。虹江也已把附近的的派出所和京都站的窗口都问了个遍。光太向着目光仍在地面上仔细检索的景季喊道:
“紫苑小姐,对不起,时间到了。”
恭敬的话语深处,是掩饰不住的焦躁。
饶了我吧,当这种闹剧的主演简直是在浪费时间。果然她的话都是假的啊。什么穿越百年的时间来到现在,喂,现如今这种话连小孩子都骗不到吧。
景季丧气地低下了头。喂,垂头丧气之前先说句话啊,“你回去吧”之类的话。
“……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不如就留在这个时代吧。虽然居民卡之类的可能有点麻烦,不过总归是有办法的,比起大正,现在应该有趣得多吧。”
略带挖苦的说法,不过要是因此生气离开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可有点令人吃惊的是,听了这番话的景季展露出了笑容。
“真找不到的话也只能这样了吧。”
意料之外的的反应,让光太有些不知所措。
“再让您帮忙也太过意不去了。不好意思,明明有事还麻烦您一起找。”
这里应该是“你这个薄情的家伙”才对吧。为什么眼前这个人在笑啊?
“谢谢你的好意,之后人家就自己想办法啦。路上小心啊。”
景季挥了挥手,保持着笑容的她就这样离去了。
“可以回去了”。明明已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许可,胸口却像被刺中一样疼。呆然的目光追向京都站,那是景季的背影消失的地方。
这样不是很好吗,有必要感到愧疚吗。
“只是。”刚要迈出步子的光太再次停下了。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回不去原时代她该如何是好?
和自己一样——没有容身之处的她,该如何在这世上生存下去?
迈开脚步,向京都站走去。
向着景季背影的终点,同时也是通往住处岚山的起点,迈开了脚步。
“真是的,真受不了自己。”
就在这时,叮铃一声,身旁传来铃铛的声音。

转瞬间,光太的视线突然变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诶——”
迟疑了一瞬,环视四周。
黑暗之中,脚下竟是广袤星空。
……星空?为什么?
随着头脑渐渐冷静,光太确认了自己的所处位置。
星空的光芒,其实是建筑物的灯光。
而现在,自己正站在可怖的高楼之上。眼下闪耀着的是遥远的京都站前巴士终点站。脚尖所触的不是以往熟悉的地面,京都繁华街区里建筑的灯光在眼前蔓延开来。光太忍不住吓出了声。
从背后忽然袭来一阵冷风。
“——!”
毫无准备的光太,被风轻易地从背后吹倒了。
脚尖离开了大楼,身体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猛地伸出手,勉勉强强地抓住了伸出建筑的踏板。
全身的体重都挂在了双手上,魂飞魄散的他呼吸变得剧烈。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大脑混乱不已的同时又在全速运转,想要掌握当前的状况。
自己所在的地方,确实是位于京都车站大楼顶上的屋顶花园,拼死抓住的正是用来观景的玻璃墙壁。用来一览京都街道的观景墙,大概还没有人有机会从外面看向花园吧,的确是个难有第二次的贵重体验。
我是傻子吧。这种事谁还想遇到第二次。
自己应该是在黄昏时分的京都车站前才对,是什么时候走到这种地方来的。
不过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松了手自己就必死无疑。
“……光太先生?”
他的视线里,出现了景季的身姿。她从屋顶花园的长椅上站起,张大嘴巴看向这里。
“你,你在干什么啊!这个时代还流行这样危险的游戏吗?”
在说什么鬼话啊!啊,双手到极限了,已经进入到纯靠意志力才能抓住的状态了。
景季立马跑了过来,奈何玻璃墙实在太高,伸出手也够不到光太。她从怀里抽出系和服的带子,一端缠在自己的手上,把另一端向玻璃墙另一面扔去。
光太拼死紧紧抓住束衣带,失去了平衡的身体切换到了悬空的状态。体重把景季往墙拽了一拽。哪怕是这微小的分量也使得光太的身体也向地面的方向下落着。
用脚踩住玻璃的景季,总算是稳住了身子。
只不过,这种状态还能坚持多久呢?全身被死亡的恐惧笼罩,光太已然动弹不得。
“哇啊啊,光太,你到底在干嘛啊?“
仿佛能驱散恐惧的明亮的呼喊声传来。大惊失色的虹江出现在景季的身后。她立刻跑到景季身旁,抓住束衣带,两人合力把光太拉了上来。
抓住玻璃墙,翻越过顶端,光太终于从墙壁内侧落了下来。
身体摆成“大“字的他躺在地面上,感受着地面熟悉的触感和令人舒适的重力。
虹江注视着大喘粗气的光太。
“一直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在哪闲逛呢。“
抓住光太的两只手,把他的上半身从地上拉了起来。
“真有你的,竟然用杂技消磨时光。“
“胆也顺便磨破了。”
“一石二鸟啊。”
吓破的胆可能已经修不好了吧。
抬头看了看室外时钟,时针指向八点。
明明刚才还是下午五点啊。
“虹江……小姐,”光太颤抖的唇间,挤出了一句话。
“我,我的时间,可能被时间小偷偷走了……”


下了车站大楼,三人坐上嵯峨野线电车,精疲力竭的光太躺在了座位上。
用从虹江那里借来的智能手机打开视频网站,白薯胜雄的直播不久前刚结束,对于疲劳至极的光太来说这又是重重的一刀。
更加震惊的是,自己宝贵的时间被时间小偷偷走了的事实。想到刚刚事关性命的经历,光太攥着手机的手指头颤抖不已。
“也就是说,那个时间小偷从人家这里抢走了怀表,并用那块表偷取了光太先生的时间?那样的话如果能抓住时间小偷,就能找回人家的怀表了吧。”
或许是不太习惯车内的灯光,坐在对面的景季眯着眼睛说道。
“但是光太连那个人的脸都没看到啊,也就是说完全没有线索吧。”
这种情况下,妄图寻找怀表根本是不可能的。还是希望景季能想办法活在这个时代吧。
可不是这样吗。人生苦短,比起继续寻找那块怎么找也找不到的表,不如干脆放空头脑,享受新生活,这么做才能更好地利用短暂的时光不是吗。
“那么,明天开始在京都车站打听打听吧,看有没有古怪的人留下踪迹。”
可惜,景季毫无退缩之意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方。
为什么遇到这样的事还能摆出这种表情啊,无法理解。
“啊,当然,人家自己去找寻犯人。不能再给你们二位添麻烦了。”
“我知道了!”景季还没说完,虹江就两手一拍。
“找到时间小偷前,可以住在我们店里哟。”
“欸,等等,你认真的?”
“就这么让你惊讶吗?”
“当然。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我不保证能找到借时表啊。”

在自己安静的房间里不受打扰地沉浸在网络世界里,是光太为数不多的享受。
刚才在站前追逐景季的神秘男子也是。景季一来麻烦事就一件接一件,安宁的时光很可能就此破碎。
“就算说着这样的话,光太还是在认真地搜寻时间小偷吧。”
虹江从光太那里抢回了手机。上面正在放映的是在视频网站上播放的站前实时摄像头的画面。滑动视频下面的进度检索条的话,可以看到数小时之前的画面。
调回进度条,只见画面中的自己正站在拥挤的人群里。这是刚和景季分别时的影像。下一个瞬间,刚要迈步的自己忽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在那个画面的边缘,有一个男学生拿着某种东西指着光太。
分辨率太低,而且距离也太远了,面孔和手上拿着的东西是什么完全无从判断。从那个男生的动作中看出了疑惑,不一会儿他便消失在画面里。
“学校背包上有两条横线,说不定是这人是北岚山高中的学生哦。”
“这你都知道?”
“我可是那里的毕业生啊。加上还有铃声这条线索,说不定马上就能找到了!”

光太转向茫然地看着两人的景季:
“简单地说明一下,我们找到了时间小偷的照片。”
“嗯。”景季点点头,神情却暴露出了她的迷茫。
“小景,犯人很可能就在岚山哦。我的店正好也在岚山,也许马上就能找到了。光太啊,要想抓到时间小偷的话,我觉得人手多一点会更好哦。”
“虽然我也想教训教训他……”
虹江把嘴唇悄悄贴近还在犹豫的光太耳前。
“——之前你是不是抱怨过电脑响应迟缓卡顿来着。”
小孩子般的娇艳声音搔弄着光太的耳朵。
“新的内存条……你不会拒绝吧?“
“紫苑小姐!”
“啊,在!”光太突然的喊声,吓到了坐在对面的景季。
“为了保护大家的时间,一起抓住时间小偷吧!”
“不胜感激……!”景季感动地眼含泪水鞠躬说道。
“虹江小姐,还有光太先生。真的真的,感激不尽。”
“叫我光太就好了。”
“那么也叫人家景季就好。”
看着深鞠躬的景季,光太小声嘟哝道:“该道谢的是我啊。”
“快掉下去的时候……谢谢你救—”
“哇,好大的柱灯!”
还没等他说完,看向窗外的景季指着点亮灯光的京都塔说道。
“这是电气式的柱灯吗。就这样照亮了京都的街道啊。”
“什么跟什么啊?真亏你能这么无忧无虑。”看着目光炯炯眺望着窗外景色的景季的侧脸,光太愕然道。
“光太啊,有没有想过用小景的借时表一起回到大正时代呢?”
虹江在托着腮的他旁边轻语道。
“带着未来的知识回到过去,说不定能大有一番作为哟。”
“才不要。这可是一百年前啊。”光太耸耸肩膀。
“我可受不了没有温水清理功能的马桶。”
“你是小姑娘吗?”

注释 
太秦摄影所:位于京都市右京区的一处东映公司影视拍摄基地
人家:原文中景季说话带有关西腔,考虑到简单的译为某个方言不太合适,古文又要考虑阅读体验和正确性问题,这里选择根据语境只在一些情况下用稍不同的词予以区分。
庆喜:德川庆喜,德川幕府末代将军,与蛋糕(cake)、景季的发音都为けいき(keiki)
very good:原文【チョベリグ】,是1990年后半时期日本的一种流行语,由日语“超”和英语“very good”组合而成。
雪洞:ぼんぼり,指被纸覆盖的手持行路灯或烛台长柄灯。



第二章:平成三十(2018)年 十月下旬

回到位于岚山的锦户钟表店后,光太正苦恼于景季的安置问题。
烧洗澡水时,他阻止了说着“我去添柴火啦”就往外走的景季。吃晚饭时,他指导了对着便利店的饭团包装袋手足无措的景季。等到打扫完满是灰尘的房间、整理出床铺让季睡下时,已经是次日凌晨了。
终于轮到属于自己的时间了,趴在被子上的光太,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上网是光太唯一的兴趣,特别是浏览充满个人投稿的宠物介绍和有趣视频的动画视频网站。他能按着自己的步调来观看,比如游戏视频,既能看到有趣的玩法,又不用特意去买下那款软件,只通过看就可以享受到游戏世界的乐趣。
除开上网,光太对电视节目、电影、书本、游戏等就不怎么感兴趣。因为那样的娱乐方式,对他来说和赌博是一样的。
读一本三百页的小说,光太需要半天左右的时间。如果那本书是没什么意思的渣作,意味着将长达半日的时间付之东流。
如果这半日的时间花在浏览新闻网站、论坛和SNS上,则能了解社会情况和流行热点,获得让自己紧跟时代脚步的最新消息,相对来说有效得多。
在娱乐方式和媒介无限增加的如今,一天也还是只有二十四小时。遇到在意的作品之时,先通过SNS和论坛查找相关的评论和感想,只对那些有价值的作品下手,才能高效地运用有限的时间。
只要有一台电脑,不用离开家中就能享受全世界的风景,能与他人联系,也能获得所有知识和信息。没有比这更合理且适用于现代的生活方式了。
从老家带来的旧式电脑启动要花很长的时间,听着无规则的读取音,光太的眼皮越来越重。
再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了。
惊讶地睁开眼睛,窗帘缝隙间探入的晨光照在脸上。
怎么搞的,居然就这样睡着了……正错愕间,隔壁突然传出了警笛似的响声。光太摇了摇脑袋,这是怎么了?避难训练吗?不,不是的。
走出自己的房间,光太敲了敲隔壁房间的门。但一点反应也没有,略显犹豫的光太将房门推开,门缝间传出的尖锐声袭向了耳朵。
堵着耳朵,光太窥向房内。这是以前虹江的母亲使用过的房间,摆放着古朴的梳妆台和衣柜,他的视线一下就捕捉到了发出噪音的元凶——闹钟。
——人家,早晨总是睡过头呢。
睡前听到过这样的话,所以虹江交给景季的是一个高分贝闹钟。即使在一百分贝(约等于电车通过时高架桥下的噪音)的轰鸣下,穿着浴衣的景季依旧一脸幸福地睡着。
“这都能睡得着啊……”
关掉了闹钟,宜人的宁静重归房中。隐约能听到景季缓缓的呼吸声。她穿的浴衣是虹江的旧物,因为睡相很差,脖子以下的部分微微露出。
脸颊有些发烫。尽管如此,光太还是喊出了那句“早上了哦”
景季完全无动于衷。
“快点起来吧,该去找时间小偷了。”
他用手晃动着景季的肩膀,景季的身体动了一下。微微睁开的眼睛捕捉到了光太的脸,随着渐渐睁开的双眼,脸也变得通红,眉头一下子紧锁。
“流氓!!!”
眉间挨了痛快地一拳。
……刚才那句话多半,是“色狼”的意思吧。
无视被击飞的光太,景季一脸满足地睡着了。

换上平日穿的卫衣和工装裤,光太走下楼梯。坐在工作椅上的虹江正面对着修表车床。她穿着黑色的紧身裤和白衬衫的工作服,罩在胸前的围裙上绣着“虹”字。一只眼睛带着放大镜,旋转着机器,将车床刀对准了极小的钟表零件,均匀地做着切割。
修表是一项精准到毫米的工作,所以这是一个能见到平时笑嘻嘻的虹江少有的认真表情的机会。停下机器,取下了放大镜和围裙的虹江莞尔一笑。
“早上好光太,小景起床了吗?”
“可以的话希望她就这样睡一辈子。”
愿望立马就落空了,楼梯传来缓缓的嘎吱声,顶着一张困倦的脸的景季出现了。
“早……上好。”
和昨日一样的和服,套上栖凤纹饰的羽织。景季用几乎没有睁开的眼睛朝着光太和虹江点了点头。炸开的卷发看上去像狮子一样有张力。
“早上好小景。先去卫生间洗把脸吧,按我昨天教你的那样用就好。”
“好。”
缓缓地向卫生间走去,等到回来时她的头发已经盘起来了。
“一个晚上过去了,这果然不是梦啊。”
表情沉重的景季环视了一下店内,变得更加无精打采了。
“到处都是钟表,哎呀我头开始痛了……”
“厉害吧。这里是我的店铺,锦户钟表店”
这间钟表店是一栋双层的民房,一楼除了厨房和餐厅以外,几乎都被店面的部分给占据了。设有柜台和操作间,柜台里陈列着各种各样的手表、怀表和座钟,墙壁上装饰着大大小小的挂钟。
对着笑眯眯的虹江,“就您一个人经营吗?”景季瞪大了眼睛问道。
“父亲在我出生前就离开了家,十八岁的时候母亲也去世了。高中毕业后我就继承了这家店,修理的手艺是母亲被强行灌输的。”
“哎呀呀,那可真是辛苦了……嗯?刚才说的‘高中’是指女校吗?”
“好了好了,这些事情还是边吃早饭边聊吧。你的肚子也饿了吧?”
穿过柜台后的珠帘,就是钟表店的餐厅和厨房。景季提出要帮忙做饭,而把头发扎成两股的虹江则温柔地说“没事没事,你就好好坐着吧”。
不情愿地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景季对对面的光太皱起了眉头。
“这种事情不该是打下手的光太的工作吗?”
“可不能让光太做饭哦。他连电饭锅怎么用都不知道。之前还用水壶煮意大利面,简直太可怕了。”
“我以为这可以节约时间和水嘛。”
“那光太是干什么活来领工资的呢?”
“因为有女孩子的衣物,洗衣服也是我自己负责的,光太也就是打扫屋子、洗碗和买东西吧。”
“换石英表的电池,调整手表的表带什么的也是有做的。”
顺带一提,这两件事外行人也能做到。大概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景季一脸无语。
收拾好餐桌后,景季一边啃着涂上人造黄油的面包,一边对坐在旁边的虹江说道。
“虹江就像这个面包一样甜,对光太如此,对人家也是。”
“艰辛可不是人生的全部哦。本来我一个人也能处理得挺好的。”
“说起来,虹江多大了呀?”
“到今年是如花似玉的十九岁哦。”
只见虹江比了个V的手势。“虚岁吗?”景季又问道。
“嗯,是哪一个呢……不是虚岁吧,是刚刚好的19岁!”
“比人家大一岁呢,人家今年就满十八岁了。”
“那么在户籍上,你今年就是一百一八岁了。”
听到光太不合时宜的插嘴,不高兴的景季皱起了眉。一百一八岁肯定是现存在世上的最长寿者,甚至能从总理大臣那里收到祝贺的视频呢,哦,也足够被吉尼斯纪录认定了吧。
“那光太多少岁呀?”
“比景季小一百岁,今年十八,还是高中生。”
“高中生?明明看外表并不是那么优秀呢。”
这次轮到光太不高兴了。“如今的时代,谁都可以进高中的。”
“好羡慕啊。在人家的那个时代,女孩子是不能进男生读的高中呢。”
“在多愁善感的年纪里,光太因为各种原因离家出走了,四处漂泊的时候被我发现了。收留他的时候他的眼神就像失去父母的小狗一样,非常可爱哦。”
“才不是那样的眼神……比起这个,我想和景季商量一下着装的事。”
“哎,人家的打扮哪里奇怪了吗?”
“你在京都站被一个西装打扮的男人追赶了吧,这羽织的花纹这么显眼,可能会被那个西装男当成目标的。虽然不知道他和大正时代那些对景季的借时表图谋不轨的男人们有没有关系,但只要让他找不到你就万事大吉了。”
“话虽如此,但人家没带其他的衣服了。”
“那要不要试试我的衣服?一会在房间里穿看看吧。”
吃完饭后,虹江催促着不安的景季上了二楼。光太也回到房间,钻过珠帘时,在墙上挂着的无数个挂钟里,其中一个挂钟开始鸣响九点的钟声。
这个圆形的,仿照月上景色的机关时钟,被捣着年糕的圣诞老人和白兔点缀着。挂着的钟表都同时响的话会非常吵,所以除了这个钟表以外其余的表都停了。
白兔一拍手、圣诞老人就用杵锤捣年糕,与此同时挂钟就报时。
“欸?!小景没有穿内衣吗!”
二楼传来的声音,搞得光太又一次脸颊发烫。
紧接着就是一记巴掌声,同时传来的是虹江“啊,痛!”的悲鸣。正在光太不知所措的时候,脸上带着半边红印的虹江和满脸通红的景季下来了。
“光太,去买一套衣服来,我的尺寸不合适。”
单从之前身着浴衣景季,光太就知道她的身材格外的好。他悄悄地打量着与景季相比稍显单薄的虹江的身材,努力不让自己的想法出现在脸上。“什么啊这副懂了什么的表情,杀了你哦。”一脸严肃的虹江笑着说。
二人留下看守店面的虹江出门了。今天景季没有穿之前的袴,腰上是停留在枯枝上的小鸟图案的腰带和点缀着柿子果实的带缔。这些都是虹江母亲的东西。
“和昨天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呢。”
“对吧~”
像在炫耀一般,景季转了一圈,和服外披着的白色毛线衣欢快地飘了起来。此时她身旁的铁路,正好有一辆岚山线电车通过。
“这就是岚山的电车吗,即使是这个时代也在努力奔跑着呀。”
京福电气铁路,通称岚电,是连接京都中心地区和岚山的电车。锦户钟表店则位于岚电岚山站的背面,沿着车站后被称为“和服森林”的小道前行,两侧排列着色彩显眼的京友禅图案的照明灯。要去岚山的主路的话,从车站内穿过是一条近路。
二人穿过小吃店和特产店林立的车站,来到了横跨在车站玄关正面外的主路。
嵯峨的岚山自古以来就以风景名胜闻名于世,别墅和大型企业建设的疗养设施也很多。古寺、竹林小路、岚山和渡月桥等等在国内外都具有很高的人气。平日也好雨天也好,主路上的观光客总是往来不绝。
各式各样的外语回响在主路上。据虹江说,以往京都盛产的名物,即修学旅行生,近年有着被外国观光客替代的趋势。走在身旁的景季意外地很有精神,她正用柔和的表情看着车道上来往的人力车。
沿着主路朝南,来到了修筑有渡月桥的大堰川。这条河的上游是保津川,过了桥的下游是桂川,一共是三部分。直到到现在,光太也不清楚到底该用哪个名字去称呼这条河。
景季迈着轻快地步伐。行走在在桥上的她有时会趴在栏杆上,满足地欣赏那行驶着观光船的大堰川与远处岚山的风景。
“和以前一样,有仰观群山的游览船呢。岚山和大堰川依旧如故,人力车和电车也留存至今,虽然也有些许变化,但这里依然是人家熟知的京都呀。”
来到此地,景季脸上终于浮现出安心的表情。
“好了走吧。买东西之前不是要去一个叫美容院的地方来着?”
穿过渡月桥,美容院正位于前方。店内的奶油色墙壁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女性美发师领着景季到椅子上坐下,并放下了她的长发。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虹江提议道:“换个发型的话,形象也会改变很多,追你的人也就不容易找到你了”
光太把虹江的想法告诉了美发师,“明白了。”店员回以微笑。
景季又一次进入了梦乡,这家伙,还没睡够吗。
坐沙发上等待的光太,取出包里的笔记本电脑,用店内免费的WIFI连上了网。利用这段时间,光太想重新调查一下和借时表有关的信息。
尽管不像“厕所里的花子”那样有名,借时表也是在网络发祥之前就流传开来的都市传说。不过光太也是最近才听说的。
借时表,顾名思义,就是能把时间借给他人的表。据说这世上存在着许多的借时表。但是,从何时起存在,又是谁为何而作的,这些问题都不甚明了。借时表的种类多种多样,有时会作为遗失物掉在公交车或者电车的座位上,也有可能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口袋中,甚至被当作普通的钟表被混在钟表店出售。
讨论超自然现象的论坛上和便利店贩卖的都市传说书中,在介绍借时表时,一般都采用了这样的说法,而偷取他人时间的时间小偷的都市传说则会一并被谈及。
光太在一个考据网站上找到了关于借时表的详细说明。
版面设计类似很久以前的那种主页,围绕文字的边框和单色的背景无不渗透出古旧的气息。网站对借时表的功能相当详细地进行了说明。
“功能”项目上列着“时光盗取”和“时光回溯”两个名词。光太开始浏览这两个功能的介绍。

“时光盗取”——盗取时间的功能。
①转动两点钟位置的按钮,将其对准“指定刻度(普通的表盘中刻着数字的刻度盘)”上的任意刻度。
②将表盘朝向任意的他人或自身,按下两点钟位置的按钮。被偷走时间的对象会被盗取指定刻度部分的“本应经历的时光”。对象会因此穿越到未来。
③对象跃向未来后,普通表盘的秒针的指针会移动到表边框上刻有“储存刻度”的相对位置上,上面的数值表示其盗取的时间量。借时表所能储蓄的时间量一般以一年为限,储蓄刻度的边缘均匀刻有表示着“365”天的数字。
※如果使用了误差较大的机械式借时表,被盗取对象所穿越后的地理坐标可能会发生偏移。
※连带着当时与被盗取对象发生物理接触的人也会一同穿越至未来。
“时间回溯”——回到过去的功能
①转动四点位置的按钮,将其对准“储存刻度”上的任意位置。但是,不能回溯到超过储蓄分量的过去。
②按下四点位置的按钮,可以回到指定刻度时间的过去。
※时光回溯只能使用一次,使用后不论储存时间剩余多少,借时表都会消失。
※时光倒流使用者接触的人也会适用同样的效果。
 
与说明文章一同附上的,是一张简略的借时表的插画。
在带有三根表针的普通表盘里,左右分别有一个小表盘,右边刻度最大是24、左边是12。恐怕右边的单位是“小时”,左边是“月份”,两点钟位置的按钮,拉出一段后控制的是右侧的表盘的指针,拉出两段控制的是左边。
想要盗取“一个小时”的话,就先将按钮拉出一段再让右边部分的指针对准“1”。想盗取“六个月”的话,就拉出两段后再将左侧表盘的指针对准“6”,从而按下按钮。
对照着自己的手表,借时表的设计和计时器有点像。
计时器是带有秒表功能的时钟,附有计时用的按钮和累计时间的表盘。“时光盗取”和“时光回溯”都是现实中计时器上的功能名称。也许在设计借时表的时候,就是从从计时器上借鉴了这些说法吧。
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片,上面画着昨晚景季素描的,借时器的草图。是一个底盖上刻有“1905イツシ”,就是西历1905和当年干支“乙巳”的金色怀表。正如网站上描述的那般,上面有很多的表盘和按钮。
虽然网站上的解说得像是亲眼见过借时表一样,但也有几处值得疑惑的地方。
如果相信网站所说,借时表可以操控的时间上限是“一年”。但是,景季的手表在“24”和“12”的表盘之间,有“100”(恐怕单位是“年”)的表盘,事实上景季也已经穿越过整整100年的时间。也就是说景季的借时表和其他的相比是有所不同的。
借时表在使时光倒流后就会消失的这条规则也令人在意。
难道景季的怀表不是被偷了,而是消失了吗。不对,借时表是在使用时光回溯后才会消失,景季使用的是时光跳跃,并不会如此。
如果说是时间小偷先是从景季那里偷走了借时表,再盗取了光太的时间的话,那他又是在何时下手偷走了借时表呢——
光太陷入沉思时,店内响起了鸟儿惊起般的惨叫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光太看向了景季那边,只见理发后的景季呆若木鸡,而那她的外貌也让光太瞪圆了眼睛。
原本微卷的长发,被剪短到了接近脖子的长短。
“这是……这是什么呀。”
景季那天然卷的短发,发梢微微颤动着。
“按照您之前说的,试着剪成了清爽的短发……”
“难道不是该做盘发吗?和大家一样把头发做成桃瓣形的发髻啊。”
顾不上一脸茫然的理发师,景季一下子爆发了。
“这发型太奇怪了!简直就是不良!过激派!无政府主义者!”
最后那个词,她真的是在理解了意思后才说的吗?光太跑到了景季的身边。
“没,没关系的,听说大正那会儿就已经有剪短发的女性了。”
“骗人!人家才没见过这样的变态。”
“是真的,确实是从大正时期开始的…我以为…不对,也许是昭和时代?”
正当光太手足无措时,景季仰起头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说:“……真的吗?”
“真的,又西洋又现代而且很潮的发型哦。”
“这是在赞美吗?”
“当然!很适合你哦!”
景季眨了眨眼睛,犹豫着站了起来。
向一脸懵逼的理发师道谢后,二人离开了理发店,最后服装店也没去成。因为头发被剪掉,景季貌似遭到了相当大的打击,固执地提出了“想就这么一直穿着和服”的要求。
回钟表店的路上,两人再次走过渡月桥。
“人家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奇怪很显眼?”
现代式的短卷发,和服外又披着羊毛开衫,现在的景季看上去就是一个喜欢和服的现代人。
“嗯,这打扮恰到好处哦。想必不会被那个西装男注意到了。”
“呐……光太,你难道是九州人吗?”
突如其来的提问,让他有些尴尬。
“啊、嗯,是的。”
“果然是啊。你有时用词偏俗语,词尾的发音也带有些口音。”
“这也能分辨出啊。”
“人家寄宿的店里,有位来自大分县的员工哦,说话用词虽然不一样,但给人的感觉是差不多的。”
“初次见面那天在咖啡店也提到过吧,你们关系很好吗?”
景季一脸“怎么会”的表情,一下子把脸扭了过去。
“是讨厌的家伙。在来这之前,人家甚至想对他说‘永别了’——”
话说到一半,光太抓住靠近车道的景季的袖子,将她一把拉了过来。
穿着校服的男生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骑着单车,擦肩而过的他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吓了一跳的二人回头望去,只见那人肩上背着带有两条红色横线的书包。
“景季,那是北岚山高中的学生吧?”
“幸吉——”
景季突然喊出声,转身追了上去。不顾弄乱了和服的下摆也要大步追上那辆自行车。正觉得她跑得真快时,只见景季用手撑在膝盖上停了下来。
“啊,脚抽筋了……”
景季指着前方,气喘吁吁地对追上她的光太说。
“追、追上那辆自行车。”
“欸,为什么啊?”
“别管了快呀!麻烦你追!”
景季用从未见过的气势喊道。被其气势给压倒的光太,把装着电脑的包递给景季,丢下句“这个帮我拿好”后,用力地蹬了一下地面,急速奔跑起来。
前倾的身体随着向前变得挺直,手臂和股关节大幅地摆动,脚掌从渡月桥的道路上得到了助力,伴随着风声,灵活的身躯在桥上的行人中穿梭。
但是腿并没有很好地在反弹,就像被后面用绳子拉着一样提不起速。
明明能跑得更快些的,可是身体不听使唤。超过了慢悠悠的自行车,快要到渡月桥的尽头时,光太的脑袋突然冷静下来。
——咦,我为什么还在跑?
“光太,后面!”
景季呼喊的声音和刹车的金属音同时响起,停下脚步的光太被狠狠地撞上了。

“这种事故真是闻所未闻啊,追上了车还能被对方撞上”
笑眯眯地看着光太,虹江一边给他脸上的伤口消毒一边说道。
“我只顾着跑,不知不觉就超过了。”
“是曾经的你在作祟啊。”给他贴上创口贴后,光太转过了脸。“……没有。”
移开目光,一名高中生坐在客人用的沙发上。
他头发剪得很短,被晒得厉害的脸一直看着手上的手机,不自觉地抖着腿,看上去一秒都不想多呆。
“这位同学,至少道个歉怎么样?”
嘴边带着一丝笑容的虹江用教育般的语气说道,而高中生只是瞥了一眼。
“凭什么?倒不如说我的手机还被擦伤了一点,我还想要他赔偿呢。”
“一边骑自行车一边玩手机,这算是不错的结果了。如果因为玩手机来不及刹车,不小心把光太轧死了,你还会是这种态度吗?”
面对着毫无笑意的双眼,被施压的高中生屏住了呼吸。
“你!”突然靠过来的景季,向高中生发出了新一轮的质问。
“你爷爷的名字,是叫幸吉吗?”
“呃……不,他叫鹤男。”
“怎么会,我还以为你爷爷的名字是...”
“我才不知道呢,从来没见过的哪里的老爷爷的名字。”
高中生正要将目光再次投向手机,景季一手过去挡住了屏幕。
“明明是个男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用化妆镜!好好听人家说话!”
“啊,化妆镜?”
高中生吃了一惊,虹江在光太的身旁笑了出来。景季凑近高中生的脸。兴高采烈地说道:“果然很像啊。” 随后就退了回去。
“不过比起幸吉,脸不是那么霸气。”
高中生只得叹了口气说:“是吗?”边拍着身子边站了起来。
“今天实在对不起,我之后会注意从后面冲出来的人的。”
就在高中生把放在沙发上的书包挂回肩上之时。
叮铃,响起了铃声。
这是不可能忘掉的声音。光太的眼睛一扫,看到了挂在书包上的带铃铛的护身符。“请等一下,”拦住了正走向店外的高中生。
“还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借时表吗?”
手机掉在了店里的地板上。可疑的是,对方没有去管备受重视的手机,而是愣怔了几秒钟后才慌慌张张地捡了起来,其间手机还从指间滑掉了好几次。
“欸、哈?借时表?”
“之前好像在京都车站看到过你——”
没等话说完,对方直接冲了出去,光太被撞倒在地。景季和虹江发出了担心的喊声。尽管他立马用手撑起身体,那个高中生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为时已晚,只能看到远方骑着自行车全力逃跑的背影。即便是光太,这也是用脚追不上的距离。身影就这样消失在路的拐角。
站在一旁的景季无力地瘫下肩膀。
“怎么这样……好不容易找到他了。”
“北岚山高中,三年级A班条岛正平。”
听着虹江突然念出的名字,光太和景季愣住了。
“这是那个男生的名字哦。按照高中的规定,自行车要贴上名字的标签。”
“好的!给我明天在学校等着吧,看人家好好教育你一顿!”
“若是做了这样的的事,被学校的老师责备的反而会是小景哦。比起这个,放学时在没有人的地方,让腿脚飞快的光太把他的包抢走怎么样!”
“请不要笑着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我才不干呢。”
虹江抱起胳膊,看了看手表。
“好吧。我稍微出门一趟,光太和小景留下来看店吧。”
虹江骑上玄关旁边的自行车潇洒地出门了,根本没给两人提出疑问的机会。
回到店里,光太坐进柜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虽是负责前台,这家锦户钟表至今为止并没有太多的客人,每天都门可罗雀。虽然轮不到受照顾的自己来说,但是偶尔也会担心这家店真的有在盈利吗。
光太托着下巴,开始观看实况主播过去投稿的直播视频。
白薯胜雄受欢迎的主要原因是他偶尔会说方言。很明显的口音,特别是开心的时候发出的“好厉害”,发音尤其可爱,是他的萌点一样的存在。
光太正在看的视频,是蒙面的白薯胜雄正和其他主播进行卡牌对战,每次局势变得有利时,就能听见那句“好厉害”。
“从刚才开始在看什么呢?”
沉迷视频时被打扰了,光太有些烦躁。不要干涉个人的时间啊,在心中一边表达着不满,一边向景季随口解释道:“这是个人制作的影片。”
“影片?啊,是西洋镜吧。好厉害啊,还是彩色的呢。”
露出了钦佩的表情,但不知为何景季关心着屏幕后面。
“虽然有屏幕,却找不到放映机呢。”
“就在这个屏幕里。”
景季惊讶的脸写满了怀疑,盯着屏幕的她连鼻子都要贴上去了。
“任何人都能轻松地拍摄出这样美丽的影像啊,真不愧是百年以后的时代!”
在短暂沉浸于画面的魅力后,兴奋渐渐从景季的脸上消失,她歪着头疑惑地问道。
“这些人在干什么?”
“卡牌游戏……嗯...就像是花牌一样。”
“看别人玩玩具会变得开心吗?”
“娱乐就是这样的吧。”
“什么娱乐,光太现在是在看店吧,至少也得打扫一下,或者学习钟表相关的事情吧?”
真是疲惫,她是有多喜欢多管闲事啊。
“我并不想成为钟表职人,学的话只是浪费时间。”
“话虽如此,不去尝试的话,怎么会知道是不是浪费时间呢。”
“我就是知道。正因为我知道那是浪费时间,所以才想把那些时间用在别的事情上。”
“别的事情是什么?像这样呆呆地望着屏幕看着别人玩吗?”
“现在刚好是我的兴趣时间,平时也会学习世上各种各样的知识的。”
“这样的话帮虹江分担一些家务怎么样?学学做饭什么的也可以呀。”
“这个嘛。因为虹江说由她来做,我就觉得没有特意去学的必要……把那些时间用在思考自己的将来要更有意义。”
“见识再多,不迈出下一步是不行的。”
面对景季的指责,刚想回句“你说什么?”的光太说不出话了。
“你只是在逃避麻烦的事情吧,学校也不去,每天游手好闲的。”
扣上电脑,光太抬头瞪着站在旁边的景季,但是景季丝毫没有怯色。
“你这不是那个和拿着化妆镜的、叫正平的孩子一样吗?一副自己在观察周围的样子,实际上什么都没看到。”
和那家伙一样……?竟然把我和那个任性的混蛋相提并论,真是屈辱。
“我有什么办法?这世上每个人都在全力地忙自己的事情。”
“光太只是拿这个借口而已吧。”
胸口附近,怒火油然而生。
两人相互瞪着,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我回来了!”
过于不合时宜的声音让店内的气氛一下松弛了。
恰好回来的虹江插进两人之间,放下手机并示意两人。上面显示着一张的照片,刚才还盯着对方的两人都被画面吸引了。
“这是什么?学校课程时间表的照片?”
“这是什么?不是化妆镜吗?”
光太和景季你看我我看你,景季的问题暂且放着,虹江接着说道。
“这是北岚山高中正平同学的课程表。我拍了贴在教室里的照片。因为我是那所学校的毕业生,所以以去见恩师的名义,进到学校里拍下来了。”
光太这才知道了虹江出门的目的。
“这是看准体育课或者其他教室没人的时间,去检查正平君书包的作战哦!不过,再怎么说毕业生也不能在上课的时候到教学楼内徘徊的。所以,就请小景去吧。」
突然被点名的景季愣了一下,发出了夸张的声音。“欸、让人家去?”。
虹江上到二楼,不一会就回来了,将还带着防虫剂味道的衣服放在柜台上。
“当当!这是我穿过的制服,请小景穿上这个潜入哦。”
放在柜台上的,是白底绀色的制服和裙子,以及红色的领巾。
景季发出“啊”的悲鸣着跳了起来,颤抖的指尖指着裙子。
“这……这是京都车站里,那些堕落女人穿的变态裙子!”
“这是什么说法啊?”
“我不要!如此下流般露出腿来的裙子我才不穿!”
“但是,如今的女学生都穿这样的裙子哦。”
突然失去意识的景季倒在了地板上。两个人赶忙上前,没过多久,醒过来的她哭了起来
“这个时代没救了……穿这样的裙子真是太不良了!堕落!忘我*!”
“你绝对不知道最后那个词的意思吧。”
“人家才不会变成不良的,麻烦把裙子长度弄到脚踝!”
“这不是挺想当不良的吗?”
“总之!这种变态裙子,人家绝对不穿!”

从渡月桥沿着大路向北走,穿过嵯峨野线的铁道口后,就到了北岚山高中。工作日的午后。穿着学校制定的红色运动服的景季,从后门窥视着校内。这件运动服是虹江为拒绝水手服的景季准备的替代品。
一边提防着周围,一边溜进教学楼后的景季鬼鬼祟祟地在走廊上走着,终于到了挂着“三年A组”牌子的教室。因为现在是体育课的时间,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扫视了一遍桌旁的背包,景季立刻就找到了挂着御守的正平的包。
把书包拿到桌子上,在低头说了句“对不起”后,景季把手探进了包中。
可不管景季怎么找,都没有找到类似借时表的东西。
看着书包的她叹了口气,难道他一直随身带着吗?放弃了的景季把包放回原处,回头时发现后面的架子上放着网球拍。
眼里闪着光的景季毫不犹豫地走向架子,握住球拍开始挥动。
景季在女校上学时网球打得非常好,能用快速的步法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不知何时流传出她在鞍马山上被天狗传授过*的传说,甚至被称作“景季的飞技*”而受到敬畏着


正当景季沉浸于挥舞球拍时,教室的门被打开了,吓得景季浑身一个激灵。
战战兢兢地回头去看,门口站着一个女学生。
“啊,找到了。”
是一名在变态裙子下穿着绿色运动裤的女学生,取下身边椅子上挂着的毛巾后,便将目光朝向景季这边,眼睛一眨一眨的。
“这运动服的颜色……你是一年级的学生吧?在干什么?旷课吗?”
“之前学长借走了上美术课必须要用的工具,人家是来拿回去的。”
景季说出了虹江教她紧急情况下说的台词,女生咯咯地笑了。
“‘人家’?这么老土的京都话。你是艺妓吗?”
“说人家老土?你是哪个国家的人啊?”
“啊哈哈,可以啊,你很拎得清嘛”
“人家什么都没拎。”听到景季的回答,女生笑得更厉害了。
完全不知所谓,景季点头行礼准备离开。
“等一下。”突然女学生抓住了景季的肩膀
“刚才,你好像很开心地挥着网球拍呢。”
猜测对方应该是生气了。只见抓住她的双肩的女生,眼神发着光靠近了。
“如果方便的话,放学后来网球部参观吧?”



那个傻子到底去哪儿了。
骑在自行车上的光太暗暗骂着。原本的计划是在这里等待景季,但她一直没有从学校里出来。到了放学时间,由于先看到了从校门出来的正平,光太改变了计划。
不愧是一边骑自行车一边看手机的家伙。光太盯着有些驼背的正平的背影,心中嘟囔着“我和这种家伙才不一样”。
跟着跟着,才发现正平的目的地是意料之外的地方——位于太秦的市民医院。
停下自行车,走进了医院,只见他径直走进电梯。确认了他停下的楼层后,光太坐上下一趟电梯去了同一层,这是住院病房的楼层。
护士站里的护士们忙于各项事务。光太在走廊里茫然地走着,不知从哪儿传来了的八音盒的声音。
不由自主地循着乐声走去,光太来到了声音的出处,那是一间普通的病房。
病房里侧的窗边放着一个手掌大小的八音盒。形状和戒指盒相似,侧面环状的发条慢慢地转动着。
走进病房,有位老爷爷睡在窗边的病床上。白发几乎都掉光了,像干瘪了的柿子一样布满皱纹的瘦小的脸上,遍布着老年人特有的斑。戴着患者识别带的手很细,没有牙齿的嘴张着,凹陷的黑色眼睛注视着光太。
走廊传来了咳嗽声——是正平的声音。声音朝这边来了,光太赶紧移动到旁边的空床上,通过帘子观察着。八音盒的声音停下了,脚步声也进入了病房。
“啊,小哥,你是哪里的孩子?”
老爷爷用微弱地声音说道。
“我叫条岛正平,十八岁。你是条岛鹤男,今年应该已经九十岁了”
从窗帘的缝隙中,可以看到正平俯视着床的身影。
“是吗,正平啊。不好意思,能帮我转一下那边的八音盒吗?”
正平转动八音盒,同样的旋律再次响起。他沉默地俯视着鹤男,手里没有了一直拿着的手机。几分钟后声音停止了,鹤男茫然地看着正平。
“小哥,你是哪里的孩子?”
“我叫条岛正平。你是条岛鹤男。”
“是嘛,正平啊。不好意思,能帮我转一下那边的八音盒吗?”
发出了愤怒的鼻息声,正平粗暴地抓起八音盒,抬起了手。
“正平,你来了呀。”
是一位女性的声音,正平的动作停下了。随着塑料袋的声音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八音盒被再次放回了窗边。
“你,是哪里的护士啊?”
“我是您的儿媳,这孩子叫正平,是您的孙子。”
“嗯,这样啊。护士,不好意思能麻烦你转一下那个八音盒吗?”
“先给您换尿布吧,很不舒服吧。”
“妈妈,那是护士的工作吧。”
“护士们在忙,而且这是妈妈对爷爷的报恩。”
“报恩什么的,为了照顾爷爷,你连工作都辞掉了。”
“那是我自己决定的,和爷爷没关系。好了,你回去吧,因为棒球得到了大学推荐。靠人力车夫的工作来锻炼身体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还是要多去练习练习。”
“……照顾什么都做不了的人,有什么用啊?”
母亲用双手扶着正平的头,让他朝向鹤男,说:“好好看看。”
“现在的爷爷就是几十年后的我、也是更久以后的你的样子。如果我卧床不起,你把我送去养老院也无所谓。但是,当你卧床不起的时候,如果你最喜欢的孙子对你说这种话,你会怎么想?”
“……躺在这里的不是我的爷爷。”
挥开母亲的手,正平快步走了出去。再次安静下来的病房里,鹤男用嘶哑的声音说到。
“护士,不好意思,能帮我转一下八音盒吗?”
正平的母亲转动了八音盒,光太听到了和刚才一样的声音。
“真是动听的音乐,是《凤尾船之歌》吧。”
对于正平母亲的提问,鹤男什么也没回答。

太阳完全下山后,光太回到了钟表店,筋疲力尽的他坐在柜台旁边的圆形椅子上。虹江递来一杯水,喝完后呼地缓了口气。
“结果,还是没有拿到借时表啊。”
“是的。不过关于正平,有件让人在意的事——”
正要接着说下去,大门被推开了,喘着粗气的景季回来了。
不知为何,她右腋下夹着鲶鱼造型的布偶玩具,左手提着装有点心的便利店袋子,景季的脸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
“听人家说,人家今天在网球部大获全胜哦!”
光太张大了嘴。
“小春那孩子邀请人家去练习,人家的八飞技把所有人都打败了!然后和社团成员一起去了叫家庭餐厅的咖啡馆,他们请人家吃了盖着这——么多奶油和水果的帕菲。之后又去了游戏厅,在那抓到了这只鲶鱼玩偶,还拍了大头贴。在这个时代,修改照片原来这么容易啊。你看,不仅能加文字,眼睛变大了、腿也细了!”
光太站起来用手指用力地弹了一下景季的额头,“啊痛!”景季惨叫道。
“为什么在做JK做的事情啊?”
“人家就是JK嘛!”
“不是,你还记得你为什么要特地去潜入高中吗?”
“……啊!”
“‘啊’个鬼呀!你真的想回去吗?”
“对不起嘛……人家的兴致起来了,就只记得眼前的事情了。”
泄了气的景季从便利店的袋子里拿出了口香糖。
“作为道歉,吃嚼菓子吗?人家可以教你吹气球的方法哦。”
“不需要!”
看着抱着肚子大笑的虹江,光太咳了两声让心情平静下来。
“所以说,正平的包里没找到借时表对吗。”
景季用手捂着正嚼着口香糖的嘴,用力地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光太刚才不是说有什么在意的事吗?”
“是的,明天我再去确认一下。”
“欸,我也要去。”
“不,请你留下来看店。可不想因为你一时兴起被带到别处去”
景季噗地吹出了一个脸一样大的泡泡。光太用手指弹了一下,泡泡破裂时发出了愉快的声音。脸上沾着口香糖的景季手忙脚乱起来,滑稽的样子把两人都逗笑了。装饰着圣诞老人和兔子的挂钟开始捶捣年糕,现在已是夜里九点了。
第二天,阳光明媚的星期六。
夏天已过,红叶未至的夏秋之交,街上依旧有着大量的游客,非常热闹。
光太一边走在拥挤的人群中,一边回想着昨天正平母亲提到的“人力车夫的工作”,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他注视着在大街上往来穿行的人力车。
在渡月桥前的十字路口右转,大堰川岸边不仅有高级餐厅和旅馆,还有游船的码头和人力车的车库等。穿着地面用足袋和黑色工作裤,绑着卷腹带的健壮的车夫们聚集在车库前,其中没有发现正平的身影。
沿着大堰川向前,随意拐入一条小道后,人突然少了许多。岚山大多数时都是熙熙攘攘,但往往一离开了主路,行人就一下子减少了很多。
沿着小路一直走,来到了宝严寺。寺院正面供奉着一排罗汉像,有一位年轻的外国女性正举着单反相机,热情地拍摄着。
阳光照耀下的金发,秋装中显露出的丰满身材,还有单人旅行的女性散发出的那种独特的姿色。光太不自觉地用手蹭了蹭鼻子。
女性再次看向了取景器。
突然,她从光太的眼前消失了。
目瞪口呆的光太赶忙来到罗汉像前,却不见了女性的身影。
光太环顾四周,目光捕捉到了站在罗汉像附近的人力车前,正一脸放心的车夫正平。他的手中,正握着金色的怀表。
察觉到光太的存在的正平想把怀表藏起来,但是奔过来的光太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果然是你拿着的!给我看看那个怀表。”
“干什么,凭什么给你看!。”
正平顽固地用手握着怀表,就是不张开。不敢示弱的光太也加重了力量,两人互相推搡着。
“走开!”正平一把甩开光太碰到了怀表的手,就在此时怀表发出了金属响声。

落在扭打在一起的二人身上的,是温热的淋浴。
二人的头发一瞬间就被淋湿了,双方四目相对。
下雨了。几秒钟前还是万里无云的晴天,现在却下起了雨。
离开正平的光太,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地面上是一条铁轨,在那之下是发出轰鸣声的河流在流淌。光太感到非常不可思议,看向四周。不知为何,此时两人正站在峡谷中的铁路桥上。
清新的空气,雾色朦胧的群山,还有尖锐的鸣笛声。
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从铁路桥一侧的隧道中,亮着车头灯的旧式柴油列车飞驰而来。
楞了一下后明白了状况的两人,同时发出了惨叫。
光太脑海中一片空白,两人仿佛事先约好一样,同时从铁路桥上跳下。河面逼近的景象像是变成了慢镜头,光太瞬间就对自己的选择后悔了。
—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但是和预想的相反,光太的身体没有砸到水面上,而是扑通一声弹到了什么东西上。
回过神来,自己的身体已经陷在像罩布一样的东西里。周围的景色迅速地向后流去,仰面的身体剧烈摇晃着。撑起身体,发现自己坐在在随激流而下的船的顶篷上,拿着船桨的老船夫站在船头目瞪口呆地仰视着他们。
“你们两个!是哪来的小鬼啊!快下来!”
回过神来的船老大怒吼道,两人小心翼翼地从顶棚上下来,坐在船内并排放置的长椅上。船上有三位船夫,分别负责掌舵、撑杆和划桨。
“是沿保津川下游而去的船啊……”旁边正平喃喃自语道。
他们现在正位于一个叫保津峡的地方。是流经岚山的大堰川与桂川的上游峡谷地带。峡谷间流淌的保津川是日本数一数二的急流,乘坐和式船游览保津川是很出名的旅游项目。
刚才的柴油列车,大概就是沿着保津峡的铁路行驶的,用于观光的嵯峨野列车吧。
“你们两个!”
光太正四处张望时,被站在眼前的老船夫怒吼了一声后,下意识地缩紧身体。看着这一张黝黑的饱经风霜的脸,光太感觉自己就快哭出来了。
“怎么有人蠢到朝着船跳下来?要不是今天拉起了遮雨的幕布,你们搞不好直接掉在船板,就算是掉入河里你们也死定了!”
“对、对不起。”
“幸好这是巡视用的船,没载着乘客,如果船上有客人的话会怎么样?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好……”两个人眼里含着泪,用几乎快消失的声音回答。
“话虽如此,为什么车夫会出现在这地方?”
老船夫歪着头问,另一侧手持竹竿的年轻船夫回头看了看。
“说不定这俩孩子,就是一周前下落不明的那两个人?”
正平吓了一跳,拿出怀表。
“已经攒了一周的时间吗……”
时间被偷走了。大概是在扭打在一块的时候,不小心按到了两点位置的按钮吧。两个人在一瞬间就飞到了一周后的世界。
船停在河边,船头的三位船夫聚在船头交谈,从对话中不时能听到“自杀未遂”这样的词。对话结束后,“就这样坐着吧,我们送你们到码头去。”老船夫拿着船桨,用比刚才稍微柔和一点的语气说到。船再次开动了。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船夫们用手撤去了幕布。从云缝里渐渐能看见蓝天,不久太阳也出来了。
光太在旁边偷看正平拿着的借时表。上面的镀金已有些剥落,到处都露出里面的银色。指定刻度的表盘只有“24”和“12”两个,时钟边缘的储蓄刻度上限是“365”。能支配的时间只有一年,和景季的借时表相似但不完全相同。
知道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后,光太一下子泄了气。
“你摆着张郁闷的脸干什么,不是想要这个表吗?”
“我要找的不是这个表,可别误会了。”
本以为可以从借时表搜寻中解放出来了,结果现在不仅努力打了水漂,还浪费了一个星期。一想到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光太的脑海一阵眩晕。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在京都站时我偷走你时间那件事来复仇的。”
“偷走我时间的果然是你啊,想要道歉的话把那个表给我就行。”
“抱歉,这不可能。我不会给你的。”
光太一下子火了,但是看到正平一脸沉重地看着前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并不是为了玩而盗取时间,对方的脸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盗取时间,和你爷爷有什么关系吗?”
正平惊愕地睁大眼睛。
“为什么你会知道他?”
“不好意思,上次放学后我跟着你去了医院。你,好像从没叫过他‘爷爷’。”
听到光太的话,正平眉梢颤抖着。“因为他是外人。”正平的语气有些退缩。
“我这样说不对吗?因为老年痴呆,连孙子的脸和名字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从前就很珍惜的那个八音盒。为了看护他,妈妈甚至辞掉了一直在做的广告公司的工作……明明妈妈对自己的工作那么自豪。”
“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这个怀表。”正平把怀表提了起来。
“我拜托了人力车公司的熟人,作为(身体)训练的一环让我做了车夫。有一天,我拉着空的人力车,发现这个手表在座位上。虽然和都市传说中的借时表外观很相似,不过当时我没有确信。去京都站玩的时候,我尝试了一下从网上了解的使用方法,偶然从我面前走过的你一瞬间就消失了,当时可吓了我一跳。”
我可是差点因为你的一时兴起而死了啊。光太由衷地为自己的倒霉的到气愤。
“我想用这个表把他传送到未来。我不想在这意气风发的年纪,为了照顾动不了的老人而浪费青春。吃喝拉撒都要让家人帮忙,只要他活着,就会一直盗取我们家的时间。”

对光太而言,他想怎么对待爷爷都无所谓。由不清楚个中缘由的自己来阻止对方,只是一种伪善罢了。
“把爷爷送到未来后,就把那个手表给我,这样的话就当在京都站的事没发生过。”
正平并没有回应。
在船夫三人精巧的操作下,船就像是缝衣物的针一般在岩石的缝隙中穿梭。
也许是因为富含浮游植物,保津川河水的颜色是美丽的翡翠绿。鸭子在河面上游着,河边的苍鹭虎视眈眈地盯着食物。岩石的阴影里,还隐藏着身披鲜艳羽毛的鸳鸯。
保津峡有着如同中国的水墨画般的风景。虽然几公里之外就是游人熙攘的市区,这片广阔的自然风光却如从未受到街道喧嚣的打扰一般,真是不可思议。
为这梦幻般的景色增添氛围的,是从前方驶来的,贩售关东煮和鱿鱼烧的流动船。宗教节日里以船的形式出摊的店铺靠近了光太一行人乘的游船,其中的一位船夫请他们喝了甜酒。
温热的甜酒流淌在被秋寒冻僵的身体里。
甜酒喝完的时候,渡月桥也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船夫们事先做好了联络,二人的家属会来码头迎接。小船渐渐靠近左侧的码头,站在岸边的是在医院见过的正平的母亲,以及看似他父亲的白发男人。
而光太的目光被站在正平父母身边,身着和服的女孩所吸引。
熟悉的淡曙色和服和栗色袴,将脸藏在微卷短发里的她,从远处看就很显眼。船正在靠岸,“光太!”喊声扑面而来。
“景季……?”
“光太、光太!”
景季在船对面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一上岸,景季便哽咽着叫道:“笨蛋!”,红扑扑的脸上满是泪水。
“你到底去哪了!突然就不见了,好几天都没回来!”
“别这样说嘛。我是为了找景季的怀表才——”
“是啊,是人家的错啊!”
激动的声音让光太咽回了话语。
“是人家把你卷了进来,光太才会遭遇危险。明明这一切和光太本无关联。事情变成这样,人家非常不安,后悔,想道歉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是,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景季擦了擦眼泪
“欢迎回来。”此时的她,露出一副不服输的表情
光太刚想说些什么,只见老船夫竖起一根小拇指说:“她是你的这个吗?”
“才、才不是呢!”
船夫们驶离了船,一边笑着向他们挥着手,一边朝着非客用码头驶去。目送他们远去后的光太回过头,虽然正平的父母责备着他,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生气。
“景季,我想确认一下。正平戴在脖子上的怀表是你的吗?”
“完全不一样……但不就是他吗?偷走人家怀表的人”
“搞错了。”光太答道,两个人都叹了一口气。
“虹江也非常挂念你哦。她正忙着收拾店里,应该马上就过来了。这之前刚好有个外国人在桂川溺水了,我们都担心死了。”
内心不安起来,光太问:“外国人吗?”
“好像是位有着金色头发的,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她和朋友说‘我去拍宝严院的罗汉像了’之后就分开了,那天她没有回到了旅馆,第二天就在桂河溺水了,是被钓鱼的人发现的。”
就是在罗汉像前被正平偷了时间的、那位金发的外国人吧。是在被传送到未来时掉进了河里吧,真是倒霉啊。似乎是听到了景季说的话,正平脸色苍白地走了过来。
“那个人……怎么样了?”
“欸?因为溺水,还在医院昏迷中吧。”
卧床不起。躺在病房里的鹤男的身影,掠过光太的脑海。
“不可能……骗人的吧。只偷走了一天,就变成了这样。”
总是一脸平静的正平,听到景季后话后突然抱着头颤抖起来。
“我以为只偷一天不会有事,也不会把对方卷入麻烦……”
这种态度,证实了光太心中的猜测。
“你,并不是想偷走爷爷的时间,把他送到未来吧。”
真打算这么做的话,立刻把时间偷走就好了,可正平并没有这么做。
“其实你是打算回到过去吧,回到爷爷忘记你之前。”
“……和爷爷约好了。”
正平无力地跪在地上,不远外的父母满脸疑惑。
“从以前开始,爷爷就想看我打出全垒打。所以即使在他久病卧床的时候,我也每天练习棒球到很晚。妈妈说了,看护的事情交给她负责。”
积在心里的故事被一点点挤出,正平痛苦地编织着语言。
“最后的县预选赛中,我打出了全垒打,至今为止最好的一次,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爷爷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要是能和爷爷再多相处一会就好了。如果能多说上一些话,老年痴呆也许就不会恶化了。这样的话,就能让爷爷看到我的全垒打了……”
“原来,你是在为爷爷的事感到后悔吗。”
正平的母亲从后面拍了拍蹲着的正平颤抖着的肩膀。
“卧床不起的爷爷很可怕。看护也很麻烦,所以我才以社团活动为借口逃走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从今天开始去面对爷爷就好了。”
“到底该怎么做……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就不能恢复原状了不是吗。”
“真傻啊你,”母亲在正平面前弯下腰,用双手夹住了他的脸。
“不论有没有患上老年痴呆症,只要你在身边爷爷就很会开心了。”
看着正平被泪水沾湿的两颊,母亲拍了拍他。“喝点水吧,会冷静些。”说完便站起来,拉上父亲去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水了。
正平依旧跪在地上。
“我、我做了无法挽回的事……”
“光太,为什么他这么沮丧啊?”
“他偷了掉进河里的外国人的时间。”
光太捡起掉在正平身旁的借时表,储蓄刻度的单位是“天数”,指针指向“10”的稍前一点,由此可见储存的时间只有一周左右。
“应该还可以挽回。用这个表,回到盗取她时间之前的时刻就可以了。”
面对虚弱地抬起头的正平,“话说回来。”光太继续说着。
“现在开始去偷别人的时间,存够一年后,再用时间回溯回到过去就好了。”
正平和景季用惊讶的表情看着光太。咦,这是什么反应?
“如果能回到过去,连偷时间这件事都不存在了。存了一年份再回去的话,那个外国人也能得救,你也能再次见到还健康的爷爷。”
“你在说什么?”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反正时间倒流的话,一切都会一笔勾销了对吧。”
沉思了一会后,景季也点了点头“嗯……是这样的”。
轻易就接受了,还真是令人意外啊,归根结底感情论还是敌不过合理论啊。正当他还沉浸在驳倒对方的快感中时,景季从他手中取走借时表,将表盘朝向了光太。
“那就按你说的。把时间借给人家吧,光太。”
面对着表盘,脑海中在京都站经历的死亡体验被唤醒了,光太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没关系的,不管光太飞向未来时遇到什么事,时间倒流后一切都会消失的。啊,也许,因为某些原因再也回不去了也说不定呢。”景季干巴巴地笑着,将手指搭在了时光盗取的按钮上。
“请等一下!”
不需思考,光太脱口而出。背后流下了讨厌的汗。景季用认真的表情看着光太。
“亲身经历过的光太,能明白被偷走时间的人的心情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学校没有学过吗?”
“这个嘛……我会正确使用的,没关系的。”
“有谁能决定对与错吗。只要认为自己是对的,做什么都可以吗?光太的建议可能是合理的,但是,合理并不等于合情。合理论如果用错了,就会变成让他人受害、只顾自己心情舒畅的无理主张。”
景季温柔地将借时表按在了光太的胸口上,微笑着说。
“人心不是钟表上的装置,可不能这么轻易地下结论。”
被借时表压住胸口,传来了苦涩又温暖的疼痛。
景季把表还给光太后,转向了正平。“正平想怎么做?”
这种说法是感情论。是不合理且错误的。
尽管如此,正平缓慢地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我讨厌那样……我不会再做那种事了。”
光太的目光落在了借时表上,几了几秒,他向正平提出疑问。
“……只要使用了一次时间回溯借时表就会消失,这样也可以吗?”
正平收紧小腹,对他点了点头“可以。”
“我明白了,那么回去吧。”
从脖子处拿出借时表,手指按着四点位置的按钮,拿着借时表的手因紧张而出汗。光太将时刻调节到偷走女人时间之前。
“正平,抓住我的手腕。”
正平厚实而坚定的手抓住了他的右腕。回头看向景季,光太伸出了左手。“景季也一起怎么样?接触我的话,即使回到过去记忆也不会消失。”
犹豫了片刻,景季“嗯”了一声,小而柔软的手握住了光太的左肘。
深呼吸后,拉出四点位置的按钮。
叮——零件的咬合声。
借时表散发出强烈的光芒,三人的周围被光包围。
借时表的表盘支离破碎,露出内部的构造。大大小小的齿轮和调速器等零件慢慢地停止了运转,并逆时针旋转起来。速度慢慢加快,周围的光卷起旋涡。
失去了重力感。也许是害怕了吧,景季抱住了光太的左手。
紧张的呼吸、温热的肌肤,还有头发的香味。
在光太被吸引住的时候,闪过一道巨大的闪光突然闪过。

砰,什么东西裂开了。
在光太面前的是穿着运动衫的景季,破裂的口香糖糊满了她的脸。景季用手指剥下口香糖,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钟声响了。装饰着圣诞老人和兔子的挂钟指针指向九点。窗外一片漆黑。
“哈哈哈,小景你在干什么啊?”
虹江发出天真烂漫的笑声,她指着景季,抱住肚子笑着。
看着精神恍惚的两人,虹江停住笑声,“怎么了?”歪着头问。
“虹江,今天是几号来着?”
“欸?十月二十六日啊。”
这是景季侵入正平高中,光太去到医院的日子。
光太和景季回到一周前了。
第二天早晨,光太和景季来到了宝严院前。
罗汉像群伫立在幽静的道路上。身旁传来人力车的声音。车夫模样的正平拉着人力车来到这里,车上坐着的是那位外国女性。
在罗汉像群前下车后,女性像以前那样用照相机开始拍罗汉像的照片。
“呆渡月桥旁边的话,她就会走过来了。问了我罗汉像的路之后,我就免费带她来了”
正平来到光太身边,从口袋里取出了金链。这是挂着借时表的链子。“时间倒流之后就没了,就见不到爷爷了啊”
“后悔了吗?”
“并没有。想见的话随时都可以去见”
此刻,正平的侧脸显得格外明朗。

外国女性带着愉快的笑容,拜托光太帮他们照相。一脸紧张的正平被摆好了姿势,和女性并肩站在人力车前合了张影。身穿和服,正看着这里的景季也吸引了外国人的目光,她靠近景季,用流利的英语说了些什么。
“s,ure”景季发出类似英雄变身时的喊声,点了点头。
笑着看着景季的光太也被抓住了手臂,和她一起站在女性的两侧,正平立刻拍好了照片。
满足了的女性挥着手,迈着精力充沛的步伐离开了。
“西洋人那种强势真是难应付啊……”
“但是,她身上味道真好闻。”
“真厉害啊。”
光太不禁用当地方言答道,听到这句话的正平瞪大了眼睛。
“这是主播白薯胜雄的口头禅,你也看他的视频吗?”
光太很惊讶,体育生作为体育生的正平竟然会看那样的视频。
“被那个人常用的方言传染了吧。像是‘啊嚏’或是‘啊勒’之类的,到底是哪里的话呢?”
“是颖娃语。”
“什么?英语?”
“那个人是在鹿儿岛县的颖娃町出生的。当地人会说颖娃语,那是连县民都听不懂的,很重的方言。你刚才说的是一般的鹿儿岛方言,是‘太强了’的意思。”
“你和白薯胜雄一样是鹿儿岛人吗?那个人的视频最棒了。之前的复古游戏实况视频中,被敌人打败的时候的叫声,太好笑了。”
“我知道,一直连喊‘慌了慌了’真是太搞笑了。”两人哈哈大笑。
“之前的现场直播也说过呢,还差一步就抵达最后阶段的时候——”
“因为被你偷了时间,我没看到那段啊!”
“这、这样啊,那可太惨了。”
面对生气的光太,正平感到十分抱歉眉梢都低垂下来。“好”他拍了一下手。
“请让我向你道歉吧,只要是能做到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光太想了想,看到路旁一脸无聊地盯着罗汉像的景季。
“那么,今天一天你让景季坐人力车,带她去岚山转转吧。”
“欸!”看着惊喊出声的两人,光太露出了笑容。
“她还没熟悉这个京都呢,希望你能仔细地向她介绍这附近。”
“如果这样就可以的话……”
被招来的景季在催促下踩着凳子坐上了人力车。
“光太,这么为人家着想,不胜感激。”
“不用谢了。好好享受吧。”
人力车拐过拐角就看不到了,目送两人离去的光太悄悄地握拳。
这样麻烦就解决了。和景季相遇后,根本没有属于一个人的时间的他,一直有些焦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他悠然自得地迈开步伐。
一天都没有人打扰了,那么,久违地在网络上好好悠闲一番吧。

第二天早晨。睡醒的光太来到厨房,穿着围裙的虹江微笑着说道。
“早上好,光太。稍等一下,早饭就要做好了。”
打开冰箱想找牛奶喝时,光太瞥了一眼背对这边的虹江。
为了不影响烹饪而扎成两束的金发,从领子向上看,脖子上垂着没能分开的碎发。伴随着手臂的挥动,头发和娇小的肩膀随之摇晃起来。
毫无征兆,病房里看到的照顾鹤男的正平母亲的背影,此时与虹江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以社团活动为借口逃走了。
光太收回伸向牛奶盒的手,从冰箱里拿出三人份的面包,放进了烤面包机里。疑惑的虹江瞪圆了眼睛看向他。
“……烤面包的话,我还是会的。”
觉得有些害羞,说着“我去叫景季起床”的光太再次上了二楼。
到了房间前,想着“这家伙肯定还没睡醒吧”的光太直接推开了门。
意料之外,景季已经起床了。
意料之外,视线被她的打扮夺走了。
“变态裙!”被她厌恶至此的水手服,现在正被她穿在身上。
朝向梳妆台镜子的侧脸,些许羞涩仍驻留着。
从窗间窜进室内的阳光,淡淡地照亮了短发下微微露出的脖子,白色的水手服,正柔和地展示着景季丰满的身材。
被指尖捏住下摆的裙子,将将够到大腿中间。这是第一次景季雪白的光腿,些微透出的粉色仿佛正传递香气、温度、和肌肤的柔软。看上去是那样的毫无防备。
微微绽开嘴角,仍有些害羞的她轻轻转动着身子。
然后,和光太对上了视线。
面带笑容的景季凝固了。完了,这种情况,必须说点什么。
“真厉害啊。”
话语擅自从嘴里飞了出来,连光太自己都没想到。
脸颊变得通红,只见震惊而战栗的景季,眼泪汪汪的眼睛缩成了一条线。
“你这个……流氓!”
全力扔出的闹钟,径直地砸在了光太的脸上。



注释:
忘我:*原文为 ecstacy 宗教词汇 指灵魂离开肉体的状态。
景季的飞技:*相传源义经在京都鞍马山上受到了天狗的传授。这里将景季比作源义经。
原文「景季の八艘飛び」 相传在坛之浦之战中,源义经为了追讨敌将接连轻巧地在8艘船只间跳跃穿梭。这里是比喻景季的移动非常灵活。


第三章:平成三十年(2018年)十一月上旬

“停停停!光太!培根不用放油的!”
虹江急忙阻止了打算往平底锅里倒色拉油的光太。
“培根煎一下就会自己出油,就不用另外放油啦。”
穿着睡衣的虹江站在一旁,给光太下达各种指令。垂落的金发摇动着,微微散发出的甜蜜香味被培根的浓香完全掩盖住了。
昨天做了面包,所以干脆大清早就开始挑战一下做培根。
把稍微有点焦了的培根放进盛有沙拉的盘子里的时候,从二楼传来了钟声、动物的叫声、和汽笛等等混杂在一起的巨大声音。虹江正在上厕所,光太只能自己去叫醒她了,怀着沉重的心情,光太走上了楼梯。
由于昨天被看到了穿水手服的样子,倍受打击的景季整整一天都没有从房间里出来。出于反省,来到二楼景季的房门前时,光太好好地敲了门。
走进房间,被大量闹钟包围的景季仍在香甜地睡着。
只用声音巨大的闹钟并不够叫醒她。所以这次不但增加了闹钟的数量,还增设了震动手表和能自动拉开窗帘的机关闹钟。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对景季仍是收效甚微。
景季盖着的被子的一部分,随着空气膨胀的声音高涨起来。这是给电车司机用的自动起床装置。这种东西是从哪搞来的?
膨胀的被子,也只是让景季把身体弓成了虾米状,此时的她完全没有醒过来的迹象。看着睡相不好的景季毫无防备的样子,一股冲动刺激着光太,一边念经般地念着“百十八岁非官方吉尼斯纪录大妈”,一边忍耐着冲动,把所有的闹钟都关掉后,光太从景季的房间里撤退了。
回到餐厅,已经整理完头发、换上衬衫工作服的虹江正在看新闻。介绍最新机器人和无人机的京都展示会、筑地市场繁荣的各地情况、2025年世博会候选地的动向和日本棒球锦标赛的结果等,各种各样的话题。两个人正吃早饭的时候,楼梯发出吱吱的声音,不久景季就下来了。             
“……早上好。”
在椅子上就座后,景季睡眼惺忪地看着电视。
一般印象里,从过去穿越而来的时间旅行者第一次见到电视时,通常都会大惊道:“箱子里面有人!”之类的。而景季第一次见到电视的时候,虽然确实被惊讶到,但说着:“这样就能轻易地看到活动照片了呢!”的她很快就适应了。
电灯、电梯、电影什么的她也都知道了。“终于来了一个综艺节目都对付不了的家伙啊。” 用力啃着烧焦培根的光太在心里说到。
“——接下来,是关于津津见社长贪污嫌疑事件的报导。”
镜头一转,反射式字幕与京都某企业的公司大楼一同出现在画面里。
“今年年初,津津见社长被怀疑从自己经营的公司中非法提取巨额资金。至于资金用途,有报道称,一部分资金可能支付给多名保持情人关系的女性。津津见社长曾自述有婚外恋前科。”
随后电视里出现了社长津津见清浦的身影。虽然已经快步入花甲,但他那长了胡须的脸如同演员一样凛然,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的多。
在会议室一样的地方,记者向并不高兴地抱着胳膊坐着的清浦提问。
“对于最近经常出现的关于您作为一个有家庭的男性,还跟比自己年轻二十岁的女性密会的报道,您怎么……。”
“有什么问题吗?不管是好看还是丑陋,天天只跟同一个人见面的话总是会腻的吧。明明社会都开始意识到年功序列制*和终身雇佣制什么的都是扯淡了,也该轮到一直被历来的价值观所束缚的婚姻了吧。恋爱也有改革的必要!”
“真是相当容易引起社会反感的发言呢。”
“反对我的,都是那些爱面子而将自己的本性隐藏起来的伪善者!你们就继续浪费人生,不断后悔直到去世就好!尽管报道我吧,让那些无法从结婚的诅咒中逃脱出来的人好好听听,听听什么叫做自由恋爱!”
“您的这个想法,令正也能接受吗?”
“鬼知道啊蠢货。人必须要学会包容他人的错误和自由。对我生气的话,她就是个腐朽的人。话说回来——”
当他打算继续高谈论阔的时候,虹江拿起了遥控器,切换到了别的频道。
“我讨厌这个人。连爱一个人的喜悦都不知道,真是可怜的家伙。”
“但是这个人在网上人气挺高的哦。”
津津见清浦。最近,他的贪污事件在社会上引起了骚动。
虽是大器晚成,但在互联网的黎明期就创立了匹配、招聘网站、通信教育等产业的他,称得上是肩负IT产业半壁江山的人物。除此之外,他还广泛涉足如酒店和高尔夫球场运营等领域。在去年和在京都府内某饮食店的女性经营者结婚后,吞并了她的事业。现在所流传的贪污事件应该发生在这事之后。
因其彻底废除了无薪加班等恶习,合理的经营手段得到了很高的评价、在媒体上也有过多次出镜。无论对方是谁都会不留情面的毒舌、发表尖锐言辞的正论风格,在网络上很受年轻一代的欢迎,支持他恋爱观的女性也不在少数。
“我倒不觉得会工作就是会做人。”
“雇主是个德才兼备的人真是太好了。”
“真会说话,我好像开始喜欢你了。”
“就算是开玩笑,也请不要说‘喜欢’什么的。”
“我喜欢光太哦。”
“哈?”“哎呀~”看着僵直的光太,景季用手捂住了嘴。
用胳膊撑着下巴,虹江露出闪闪发光的眼神。
啊,开玩笑的眼神啊。无视刚才的发言。
“总之,今天打算怎么办?”
在知道偷景季的借时器的时间小偷不是正平后,现在寻找借时器的进度又回到了原点。别说从哪开始了,现在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的最坏的状况。
“人家想去千本中立売的钟表店。”
“诶?”
“这是人家打过工的店。虽然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那个借时表是店主实夜先生做的。……虽然她可能已不在世上了,说不定店铺被她的子孙之类的人继承了呢。去看看的话也许就能获得一些关于借时钟的线索。”
“那可是百年前的店铺啊,建筑物绝不可能被保留这么长时间的。”
“一定还在的!毕竟是附有漂亮钟塔的建筑嘛。”
“就算还留在那儿,或许不去是个更好的选择哦。”
令人意外的是,首先提出反对意见的是虹江。
“下一条新闻。”女性播音员保持着平淡的声线。
“今年的十一月十一日,将迎来第一次世界大战休战协议缔结一百周年。欧洲各国将进行慰祭——”
随着播音员的声音,取自一战的黑白影像片段正被播放着。“是欧洲大战吗?” 盯着影像看的景季嘟哝着。
“第一次是什么意思?这种大规模战争还有第二次?”
虹江用遥控器把电视关掉了。
“未来的事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回到了原来的时代后,明知道有大灾害要发生却什么也做不到的话,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吧。如果让小景去了熟悉的地方,可能就会知道亲近的人的遭遇和结局了。”
“确实有可能呢……但至少也告诉人家西伯利亚出兵的结果嘛。”
“西伯利亚出兵是什么来着。”
“不是为了抑制社会主义过激派,日本不是派兵到俄罗斯去了么。”
有这回事?历史课上好像学过,又好像没学过。
“嘛,关于钟表店,让光太代替你去看一下就行了。”
“啊?”
“光太,不去吗? 会去的吧?拒绝的话就扣钱哦。”
“能请你给我留点反驳的余地吗。”
“感激不尽,光太。”景季湿润的眼睛流露着喜悦。
“等下!我还没说要去——”
把还在纠结的光太放在一边,虹江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粉色的智能手机,交给了景季。
“对啦,小景。我把我的私人手机借给你。之前邀请你去打网球的小春告诉过你她的聊天软件的ID对吧?我来教你使用方法。”
“真的吗?感激不尽!”
看着兴致高涨的两人,放弃挣扎的光太叹了口气。
回到自己房间后,光太启动了笔记本电脑,打开网页地图。
据说在千本通和中立売通相交的“千本中立売”十字路口的拐角处有一座钟塔。姑且试着搜索下“朝仓钟表店”,但并没有找到和其类似的店铺。
接着,光太打开了百科页面,开始调查大正时代的相关信息。
景季说她使用借时表的时间在大正七年十月(1918年十月)。次年十一月,1914年在欧洲打响的一战达成了停战协定。
受大战影响较小的日本代替了此时生产力低下的欧洲,大大增加了出口量,经济迎来了空前的景气。最初,以需求量高的船舶业为首,乘着这股浪潮,第一代靠商店和行市赚钱的人——也就是所谓的暴发户出现了。在学校的教科书中曾看到过的富人燃烧纸币照亮脚下黑暗的画,正是在讽刺这个时代的暴发户们。
西伯利亚出兵是从1918年8月开始的。这一年之前,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政权在俄国建立。带着抑制社会主义力量、确保大陆权力等各种各样的想法,日本和联合国共同以救出被困在俄国中的捷克军团为名义,向西伯利亚派遣了军队,在那之后与游击队员进行了四年以上的战斗。
最后,日本从西伯利亚撤兵了。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原封不动地告诉景季呢?光太一边想着,一边浏览相关资料,不知不觉间正午已经过去了。
每次沉浸在网络都会忘了时间。意识到这点的光太慢慢地做起了出门的准备。
骑上自行车向市区骑行,就进入了东西延伸的中立売通。路边排列着的是现代气息浓厚的高楼和公寓,完全没有像是从大正时代流传至今的建筑。
终于,来到了与千本通和千本中立売交界处的十字路口,光太停下了自行车。
周围都是形状相似的大楼,并没有什么时钟塔。
果然是白跑一趟了。正打算回去的他一回头,“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背后的十字路口拐角处,矗立着一座年代久远的时钟塔。
是一座建在三棱锥屋顶上的非木制四角钟塔。墙壁上有明显的裂痕和污渍,四面挂着的大表盘都是一副腐朽的样子,指针也都停止了转动,。
一楼的店面并不是朝仓钟表店,而是挂着“黑野意面”招牌的意大利面店。光太把自行车停在门口,打开了店门的门。
店内正播放着轻快的爵士乐,蒜香和香辛料的味道随餐具碰撞的声音扑面而来。
虽已过了用餐高峰期,店里仍有很多客人。年轻的女店员匆忙地来接待光太。
以学校的课题为由,光太表示想要详细了解这座时钟塔。“这样啊。” 满脸疑惑的店员回复到。
“这位客人?”
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另一个店员,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女性,穿着厨师服的身体与其说是纤瘦,憔悴显得更加合适。
“非常抱歉。如您所见,现在店里很忙,暂时无法回答您的问题,请改日再来吧。”
说法很有礼貌,但语气却是毫不客气,不等光太回答,女人就急忙走回店内了。看样子,她应该就是现在的店长了。总觉得有点可怕。
从店里出来,跨上了自行车的光太,正仰望着时钟塔。总之,钟表店的消失已成定局。看着意面店的招牌,完全无法想象这里曾是一家钟表店。还是说,知道时钟塔以前样子的人都已不在人世了呢。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正平的祖父——鹤男的脸。
回家之前,光太顺道去了一趟鹤男所在的太秦市民医院。
鹤男的病房里,正平正坐在床边的圆形椅子上,摆弄着智能手机。
“哦?怎么了,突然来这。”
穿着校服的正平拿出了折叠椅,光太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鹤男在床上睡着,紧闭的双眼看上去有点痛苦。放在窗边的八音盒停了下来,黄昏前,夕阳的光芒照进了病房。
“正平的爷爷一直住在京都市内吧。”
“听说从西伯利亚扣留回来后,从事着运输业在市内东奔西走来着。”
“那他还记得以前的京都吗?”
“你觉得他现在能回答你么?”扬起下巴的正平指着床。“还是和以前一样,只会说‘给我吃饭’‘给我扭八音盒’之类的。”
流露出不满的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阴暗。
“这样啊……我还以为能问点什么出来呢。爷爷的身体怎么样了?”
“第二次因为脑梗塞入院了。都这岁数了,大概是好不了了。”
听着正平淡然的话语,光太说不出话了。“想问的就这些么?”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到这点的正平尝试把对话推进下去。
“正平拿到的借时表,是掉在人力车座位上的吧。”
“啊,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那的。毕竟借时表是神出鬼没的啊。”
“操纵百年时光的借时表,是在那时候掉出来的吗……”
向歪着头的正平说明了景季的来历,听到这种奇幻故事的正平先是一惊,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从连帽衫的口袋里拿出了景季画的借时表的复印件。
“如果发现这个造型的借时表,记得通知我。”
不情愿地说着“这可够难的啊。”的正平还是收下了复印件。
“哦呀?在聊超自然话题么?”
来测体温的护士阿姨带着愉快的表情走进了房间。“能帮我把八音盒转一下么?此时正好睡醒的鹤男说出了熟悉的请求。
正平麻利的转好了八音盒。在流淌的音色中,护士一边检查一边说道。
“说到超自然啊,你们听说过最近在这家医院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护士开口之前,医院的外面突然骚动了起来。“发生什么了?”把头探出窗户,只看到在后院花圃上躺着的老爷爷,一脸安详地打着点滴。护士们慌慌张张地拿着担架过来把老爷爷抬了回去。
“又来了啊。”从窗户探头往下看的护士,一边叹气一边说到。
“这老爷爷是弄错了床和‘那边’吗?”
“不是啦,那老爷爷卧床不起,没法自己移动的。”
根据护士的说法,最近似乎经常发生这样的「瞬间移动事件」。
比如正打算给女孩子打针的护士,回过神来时正像仕事人*一样往其他病房患者的头上扎针;在诊察中打算用听诊器的内科医生突然消失,一小时在后光天化日之下把听诊器压在女性的胸部上之类的,瞬间移动的怪事不断发生。不知道该怎么跟警察解释说明,所以也没法商量求助。“你们也小心点哦。”护士离开后,表情僵硬的光太和正平面面相觑。
“是借时表。这所医院里有时间小偷。”
“而且,说不定正是偷走景季的表的犯人”
这可太幸运了。“哟,挺有干劲的嘛!”看着立即振奋起来的光太,正平感叹道。
“不过这样没事么。今天十八点开始有白薯胜雄的直播哦”
“诶,有这回事?”
“昨晚因为有事没有直播,说是作为补偿今天会直播来着。”
好像是有这回事,完全忘记了。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下午四点钟了。
“好,回去了。”
“诶?搜查呢?”
“既然是频发事件的话,肯定是住院患者或相关人员干的吧。这样的话明天再调查也没事。”
“啊,喂!”不顾正平的阻止,走出病房的光太快步往楼下走去。
怎么能让杂事剥夺了自己的人生里为数不多的乐趣啊。
虽然一瞬间对自己会不会又被偷走时间感到不安,想了想有这么多人在,大概不会盯上自己吧。将心中的不安一笑了之,光太走入走廊拐角。
眼前突然冒出个柱子,没反应过来的光太,额头猛地一下撞了上去。
——走廊中间为什么有个柱子?
扶住晕眩的脑袋,周围的样子有点不大对劲。
明明应该在医院的走廊里,怎么就来到了医院的正门口?
来往的人们惊讶的看着一头撞上柱子的光太。医院内的照明和玄关周围的灯都亮着,日落后的天空被染上群青色。
不是吧!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向附近的室外时钟。刚看时间时应该才刚过下午四点钟,但现在时钟指向的却是六点半。这种讨厌的感觉,光太记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又是我啊?”
再一次被时间小偷偷走了时间。
光太自诩世上最珍惜时间之人。
所以为什么老把自己当做目标啊?埋冤着世界的不讲理,错过了白薯胜雄的直播而怒火中烧的光太,迈着粗暴的步伐返回医院。
回到了刚才的拐角。除了打着点滴的患者和护士以外,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果然已经逃走了么。
边跑边四处张望的光太,发现走廊拐角处的病房正开着。太阳已经落下,昏暗的室内,床帘之后似乎闪过一个人影。
刚才偷偷看向这边了么?光太警戒着,走进了单间病房。床帘后面似乎有人正活动着身体,做好准备,光太一把掀开了床帘。
正坐在床上的,是一位少女。
纤细的身体,看起来像是个小学高年级生,漆黑的直长发垂落到腰际。两手抱着西装兔子玩偶的女孩子,正盯着光太。
“真没礼貌啊!门都不敲就闯进有女孩子的空间!”
毫无起伏的高亢声音里,仿佛布满了荆棘。抱着布偶的双手施加了力气,女孩紧紧地勒住佩戴着蝴蝶结的兔子脑袋。
“啊抱歉,我还以为是熟人,下意识就……”
“好老套的搭讪手法,下流。”
最近遇到的女性怎么都这么猎奇,想到这里,光太感觉十分的心累。
“想问你一个奇怪的问题,几个小时前在这附近……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人?”
“几个小时前不知道,现在的我眼前倒是有一个。”
“啊这样啊,那可不得了。”
“是啊,感觉人身安全受到威胁了呢。如果能赶快退下的话就感激不尽了。”
绷直了身子的少女,床边柜子上放着手表。无视少女的劝告,光太拿起了手表,是块装有金属带的数字手表。
电池没电了,四四方方的液晶画面上什么都没有显示。
“光天化日之下强行审查少女的所有物。鉴定完毕,是个比看上去还要变态的变态。”
“给你的手表换个电池吧。”
“这种搭讪方式倒是挺新颖的。”
“你明明没被搭讪过吧。再说对小学生出手也太危险了。”
“真没礼貌,我已经是初中一年级的成熟女子了!”
光太把锦户钟表店的名片递给了眯着眼睛的少女。
这名片是光太接受工作时,虹江做了“光太的死鱼眼散发出的恶臭会把警察引过来的。”的假设后为他准备的对应物品。对于这个假设,光太表示持反对意见。
“我是钟表店的见习职员。想要积累点换电池的经验,这个表可以暂时交给我保管么?”
“打算拿表当人质么?”
“作为交换,不收取费用。比出钱去其他的钟表店要划算多了吧。”
少女面无表情,如同正细细品评着光太一般。
“……我知道了,就信一信你的花言巧语吧,毕竟我可是宽宏大量的人呢。”
“了解。修好了我还会把它带回来的。”
“还有可以稍微把表带缩短些么?这样能配上我苗条的完美身材。”
“知道了。”收好手表,准备走出病房的光太,听到了少女的喃喃细语。
“大哥哥,真是够坏的呢。”
第二天午后,光太在工作桌前和虹江研究着这块手表。
“唔,这个怎么看都是普通的手表啊。”
虹江一边喝着咖啡,边从各个角度观察着手表的样子。
“先换个电池看看吧,死气沉沉的画面跟光太的眼睛一样,也不知道是表盘是什么样的。”
对自己眼神逐渐感到不安的光太接过了手表,取下了金属环。
“换电池是什么?”
被突然探出头来的景季吓到,光太松开了压着精密钢管,连接金属环的弹簧。“啊痛……”Biu的一下,金属环直击景季的额头,
“别吓我啊,操作失误了的话很容易弄坏的。”
光太把掉下来的金属环放进小盘子。穿着红色运动衫的景季嘟起了嘴,叼着袋装果汁的吸管,盘腿坐在圆椅上。
为什么今天穿成这样啊,这是经常能在班里看到的女孩子的穿着来着,光太一边想,一边取下了表带,把手表倒放过来。取下螺丝,打开里盖,手表的机芯露了出来。用镊子小心翼翼的更换了纽扣电池,完成重置工作后把后盖关上,正面朝上,数字显示器上亮起了数字。嗯,只是普通的数字手表。
“看来这不是借时表。难道那个小孩并没有在隐瞒什么?”
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医院发生的事跟景季的那块借时表有关,也不能确定那小孩是不是时间小偷。最后将一枚表带节拆除后,修复就完成了。景季仔细地看着表。
“好奇怪的表啊。不是通过发条驱动的么?”
“是石英驱动的,原理是将被施加电压而振动的水晶当作脱进机。”
为了给时钟齿轮提供动力,钟摆钟使用的是悬挂的锤,机械手表则使用发条。当然,如果直接向齿轮传递动力的话,针就会跟风扇一样转起来。将这些动力转换成手表芯片动作的就是脱进机。
钟摆钟通过规律且正确的摇晃完成这部分的工作。将水晶作为脱进机的的石英表,以其惊人的准确性成为了世界上最被普遍使用的类型。
“与钟摆缓慢的往返形成鲜明得对比,水晶一秒能震动三万二千七百六十八次哦。”
“诶,好难想象的世界啊。那么大的性能差距,具体是怎样的差别啊。”
“就像是尺子的刻度变得更精细精准了。”光太补充道。
时钟也经常被称作“测量时间的工具”对吧。以厘米为基准的尺子,是测量不了毫米的。因为当时没有这个需要,江户时代的和式时钟上并没有分针。但如果不加上“分”这个基准的话,明治时代引入的铁道系统就没办法运行了。
正是以秒为单位的基准,让新干线之类的高速超密集运行成为了可能。
“光太好懂啊,了不起。”
“……小时候常读关于时间的杂七杂八的书。”
“把刻度精细到了秒以下的光太,被时间管理折磨的够呛呢。”
“……这种事就没有提的必要了。比起这个,借时表的构造究竟是怎样的呢?”
光太提出了长久以来的疑惑。
“使用时光盗取的话,虽可以在不影响年龄的前提下飞到未来,但出现的坐标会有所不同。如果是回溯的话,就目前来看,只会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点吧。”
“两个功能的基础法则不一样的哦。”虹江说到。
“小景知道‘比起静止的人,运动的人的时间进度会变慢’的法则么。”
“诶,一秒的长短会有不同么。”
“很不可思议吧。但随着重力及物体运动的快慢,时间的流逝会不同这一说法已经被证实了哦。其中也有和我们生活密切相关的事物来着。”
例子就在身边,比如GPS汽车导航。围绕地球旋转的GPS卫星,根据卫星自身的速度以及和地面重力的差异,时间的流动与地表略有不同。据说如果不修正这个偏差的话,在导航中,位置信息会产生公里级别的误差。
“爱因斯坦在1905年发表了解释‘移动物体的时间流动变慢’原理的狭义相对论。”
“1905……是日俄战争的那年。”
而且,这年正是景季的借时表上刻着的乙巳年。
“越是接近光速,时间的流逝就会越慢。A先生乘坐无限接近光速的交通工具从宇宙中旅行回来,明明A先生的时间没有怎么流逝,但是地球却已经过了几十年了。所以对A先生来说,他穿越到了未来。时间偷取也许就是以“钟慢效应”为原理的功能。认为被偷走时间的人,在世界的时间进行到指定的那天之前,在龙宫城之类的其他次元里待机就好了吧。”
但是,虹江突然竖起了食指。
“用这个方法是无法回到过去的,这只是向未来前进的单行道。”
“那么该如何回到过去呢。”
放下仍装有咖啡的杯子,走进厨房的虹江手中多出了一盒牛奶。
“时间是从过去通向未来的单行道。那么你觉得决定时间方向的要素是什么呢?”
“事物的不可逆性么。”
“真无趣。”
气鼓鼓的虹江往漆黑的咖啡里滴了几滴牛奶。黑色的水面上浮现出了白色的条纹,用勺子搅拌之后,条纹渐渐消失,黑色的咖啡也渐渐变成了茶色。
“这个状态下,无论再混入多少,都没法再次将咖啡和牛奶分离了。在这条由过去通往未来的单行道中,正是这种不可逆性决定了时间的流向——也就是‘时光的箭矢’的方向。”
但是,虹江露出大胆的笑容。
“如果咖啡和牛奶再次分离成原来的形状的话,就能称为时间从未来回到了过去了吧。也许时光回溯并不是让时间倒流,重建过去也说不定。就像把积木城堡拆掉,将这些积木重新组装成桥和塔一样。”
景季歪起了脑袋,看上去没能完全理解这个说法。
“打个比方,如果要回到十八年前的世界。就把‘2018年的世界’这个积木城堡破坏掉,再重组成‘2000年的世界’的城堡就可以了。这样一来,在某种意义上就可以说是回到了过去了。”
“这种事 真的能办到吗。”
“虽然不大可能,但是如果有能做到那种事情的第三者的话也是有可能的。”
“第三者……这种不着边际的东西。”
“是么?生命诞生的概率,就和往泳池里面丢入时钟的零件,然后只靠水流随意的组合成时钟的概率差不多哦。要我说的话,我更觉得会不会是有意识的第三者把生命给组合起来了呢。”
“创造生命的第三者……该不会……”
“就算有理论,现在的人也不可能再现借时表的功能了。制作了这个借时表的人,也许就是有能力将世界完全重建的第三者。那么第三者又是什么?自古以来,就被人类崇拜着的,有着超越人类的智慧的存在叫什么呢。”
像在卖关子一样,虹江缓缓地说了下去。
“所以,人们将纵时间的钟表称为神借给人类的‘借时表’。”
场面一度陷入沉寂。面对一脸认真的两人,终于忍不住的虹江笑了起来。
“以上就是从妈妈那里听来的假说。不过嘛,这也只是个人的想法而已。说不定实际上超乎想象的魔法呢。现在能确够定的,也就是借时表的‘存在’,和它‘能去往过去和未来’这两件事而已。”
“真是有趣的话题啊。”
后面响起了毫无起伏的高亢声音,不知何时,那时在医院遇见的少女已经在店内站着了。
她穿着牛仔裤,深蓝色的羽绒服将身体包裹起来。
“‘借时表’就是都市传说经常听到过的那个吧。明明都是大人了还讨论这种东西。”
“光太,这女人是谁。”虹江装模做样地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数字手表的原主人。你已经出院了?”
“只是因为检查才住院而已。如你所见健康的很。”
“这样啊,那就好。给,电池交换和调整都已经完成了。”
少女收下表,将其戴在了左腕。看起来长度刚好合适。光太在心里松了口气。
少女摸着手表,望着钟表店里的各种物品,丝毫没有想回去的样子。她要真是时间小偷的话未免也太大胆了吧,她该不会真的跟借时表没有任何关系吧。
话说回来,明明一直很聒噪的某人今天特别的安静。回头一看,景季刚刚坐着圆形椅子上,膝毯被整齐地叠好了,而景季的身影也不见了。
嗯?去哪了?把少女丢给虹江,光太朝着后门走去。
走到后门,正在骑自行车的景季回头一看,“啊”叫了一声。
“……这是在做什么?”
“诶嘿嘿,就是有点想呼吸外面的空气了。”
“该不会是打算去钟表店吧。”
景季地肩膀颤抖了一下。真好懂啊这家伙。
“昨天不是已经说过了么,那个钟表店已经变成别的店了。”
“那就去那个医院。由人家来抓住那个小偷。”
“都说了,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
有小偷嫌疑的少女也走出来了。但是景季完全没有听进去。
“靠不住的男人。”
略~景季发出了轻蔑的声音。说什么呢这家伙。
“人家三下五除二就能抓住他。今晚的庆祝宴就吃鲭鱼寿司吧。”
摆脱光太的制止,景季踏上了踏板。
踏板还没有转上一圈,就连人带车华丽的摔倒了。
五体投地的景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嘎啦¬—地转着的自行车像在嘲笑她一样。
“景季。你不会骑自……”
“光太!”景季突然起身,抓住光太的两肩。
“请务必教人家怎么骑自行车。”
原来不会骑的吗。看着沾上污渍的运动衫,光太明白了她今天没穿和服的理由。
“出门的话,坐电车不就好了么。”
“都被这么照顾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找虹江要钱了。”
“……而且学会骑自行车也是和别人的一个约定。”景季抿起了嘴唇。
“总之就是一个后辈啦,人家只能靠光太啦。”
这家伙,真敢说啊。敢不敢把刚才的话再复述一遍啊?
“这可是少有的场面啊。”
不知何时起在边上的少女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光太对着景季耳语到
“这就是医院里的时间小偷嫌疑人。”
少女露出看笨蛋的表情,用手捂着嘴。
“大姐姐,都几岁了还不会骑自行车啊?”
沉默的景季走到了少女的身前,紧紧地捏住了嗤嗤笑着的少女的两颊。
“痛!痛!干什么啊!”
“不可以对首次见面的人说这种没有礼貌的话哦。”
“突然捏别人脸就很有礼貌了吗!”
“啊,说的也是。”景季松开了手。
“对不起,我们和好吧。”
少女哼了下鼻子,低头说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这样让他她回去的话可不大妙。还不能确定她是不是时间小偷。既然已经出院了,为了今后的调查,至少得让她把地址留下来——。
“对了景季,让这孩子教你骑车如何。”
“诶?”
景季和少女同时皱起了眉头。光太偷偷跟景季耳语。
“这是个机会啊,景季。让她教你自行车的话,这段时间里就可以把她给留下来。我就在这期间调查她是不是时间小偷。既可以学会骑自行车,说不定还能找到你的借时表。一石二鸟啊。”
还能限制下某个麻烦的少女,一石三鸟。
“真是妙计!”知道了光太的想法后,景季向少女走去。
“方才是人家失礼了。人家叫紫苑景季。你的名字叫什么呢。”
“……津津见美波。”
“美波……美波……小美。就叫你小美吧!”
听到了名字之后突然态度大变的景季。用双手握住了正困惑着的美波的手。
“小美。我们来做朋友吧。”
“诶!怎、怎么回事啊,突然。”
景季抱住美波并抚摸着她的头,美波慌慌张张的挣脱开来。
“怎么回事啊”
“这是怎么回事啊!”
“拜托了。在这段时间里,可以陪这家伙一起练习么。”
“哈?……嘛,虽然也不是不行。”
竟然可以吗?对着震惊的光太,美波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毕竟能看到相当滑稽的场面。”
练习的场所选在了岚山的中之岛公园旁附有堤防工事的道路。
原本,光太的想法是把指导工作全交给美波,“力气工作当然是男生来吧。”找不到借口脱身的光太,被强加了支撑景季的自行车后座的任务。
试着让景季蹬了蹬脚踏板,车立马就和触礁的船似的停在了原地。让她拿出点气势,也总是回头跟光太重复着“千万别松手啊。”之类的话,踩着踏板的脚好像随时掉下来一样。
“绝对不要松手啊。”
试着松开手之后,回过头的景季失去了平衡。像死到临头的反派似的喊着“不是说了不要松手吗”的景季,一头栽到河堤下面去了。
看着她华丽的摔姿,在堤坝上坐着的美波正捧腹笑着。并没有找到什么关于借时表的线索,练习结束后,美波将联系方式告诉了光太就回去了,看上去相当的有底气。
到了第二天准备练习的时候,一脸淡然的美波来了。
“你啊,现在是上课时间吧。逃学了?”
“又犯病了而已啦。身为逃学惯犯的光太和景季可没资格说我。”
恶作剧一般的笑了,美波开始了对景季的指导。
“来吧,景季。你那白萝卜一样的粗腿要多转转。”
“多注意下平衡,摇摇晃晃什么的请只留在脑子里。”
在骑车的景季边上,美波不断地说着不知是煽动还是意见的话。即便如此,面对总是喊着“小美,教教我。”率直地寻求指导的景季,说着“真拿你没办法啊”的她总会带着一副得意的表情继续指导。嘛,当事人很开心的话就好。
从练习开始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景季完全没有进步的迹象。那天,从早晨开始光太就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观看前几天错过白薯胜雄的现场直播。昨天正平来了,将用录屏软件录下的直播交给了光太。
“那个叫美波的孩子一出院,医院的瞬间移动骚动就再也没发生过了。”
正平说着,把装有视频的USB交给了光太。这样的话,美波果然还是有时间小偷的嫌疑,但作为证据的借时表仍未找到。
看完视频之后,浏览了一下新闻网站,并没有看到有关医院骚动的报道。其中倒是看到了一些和那个被虹江说“讨厌”的津津见清浦社长贪污案有关的报道。被挪用的钱依然用途不明。
津津见……诶?记得那家伙的姓也是津津见来着?
还在思考事情的时候,“光太!”慌里慌张的景季打开了房门。
“洗衣机怎么用!”
又来?光太扑倒在被子上。
最近,为了减轻虹江负担的景季打算帮忙做家务,首先面对的便是与家电们苦斗。当看到毫不犹豫地把电饭煲放在煤气灶的她,即便是虹江嘴角也开始抽搐。
每当家务奋斗陷入苦战,或者不会操作从虹江那里借来的手机时,她都会找光太来寻求帮助。最近光太的私人时间又进一步被缩短了。
没有任何做家务经验的光太,对最新的家电用法也是一筹莫展。
“嗯……”洗衣机前,一筹莫展的两人一起歪着头,放下工作的虹江边笑着,边教这两个人怎么用。
“别说帮忙了,这完全是累赘啊。”傍晚,和光太并排坐在练习场的堤坝上,景季不满地说到。光太则是拨弄着倒在一旁的的自行车,车上的铃铛正发出声响。
“而且为什么光太也不知道机器的使用方式啊!”
“谁知道最近家电多余的功能变得这么多啊。对一个洗衣机来说‘祝贺生日’功能绝对是多余的吧。明明洗衣机只要会‘洗衣’与‘脱水’就行了。”
景季抱膝坐着,用膝盖撑住半边脸颊。此时的她正静静地看着一脸生气的光太。
“光太的家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什么啊,这么突然。
“……鹿儿岛的指宿。远离指宿中心街的,沿海的小村落而已。”
“给人家说说故乡的事情嘛,光太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啊。”
“哈啊?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人家很好奇嘛。反正小美也没来,讲讲嘛讲讲嘛。”
光太看着眼前的风景。流动的桂川,行驶着观光巴士的道路似乎有些拥堵。就这么干看着也很无聊——就一点点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哦。”光太清了清嗓子,抛出了讲故事时候常见的开场白。
“我住在萨摩半岛南端的乡村街。是个既没有电影院,也没有游戏厅的地区。只有一片广阔的芋田,还有在海里耸立着的号称‘萨摩富士山’的开闻岳。”
时间的流逝都异于别处,仿佛被世界遗弃了一般。
“原本总和朋友一起在外面玩,到了大概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吧,从父亲那里得到一本关于时间的杂学书。动物对时间的感知,植物对时间的感知。连迟到的历史这种有趣的东西都能接触到,所以我把朋友的邀请都拒绝了,沉浸在阅读的世界里。”
其中最令人着迷的就是“达到光的速度的话,就能去到未来”的光速与时间旅行的部分。
“只要能达到光速的话,就可以前往与这里不同的,无法想象的未来。单纯又孩子气的我,从那时开始,每天都在田埂上全力奔跑。哪怕就一点,也想快点去到未来。”
“光太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呢。”面对笑着的景季,光太撇起了嘴。
“还是小孩的时候谁都经历过这种事吧。。。。。。然后某一天,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一天,光太跟往常一样在田埂上全力奔跑,突然感到有些违和的他停了下来。
气喘吁吁地凝视着前方,眼前是呈三角锥耸立的开闻岳。万里无云的天空下,山上清新的色彩显得格外显眼。除此之外,还能有笔直延伸着的大海。调整呼吸后,光太识破了违和感的真面目。
纹丝不动的山与大海,周围不存在一丝他人的气息。虫停止了鸣叫,轻型拖拉机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周围的运动都停下了,风也不再喧嚣。除了呼吸声以外,什么也听不见。
时间静止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在运动着。
——终于达到了,能超越时间的速度。
“嘛,实际上,只是凑巧周围没有东西在动,看起来像是时间停止了而已。尽管如此,还想再次体验一下那种感觉的我,中学加入了田径部。”
终于,那时我才意识到,人类无论怎样拼命地奔跑,都不可能赶得上光的速度的。才意识到连0.01秒的时间也是难以缩短地。尽管如此,我还是继续奔跑,中学的时候在县里留下了不赖的成绩后,得以通过推荐进入高中继续参加田径。
想比任何人都快。为此需要舍弃掉其他负担。与朋友的关系都断绝了,也不出去玩了,学习也是敷衍了事。我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跑步上。辛苦付出后,在高中最后一年终于获得了预选赛的出场资格。
“即便如此,结果却落选了。从那之后,我的热情完全燃尽了,无论做什么都打不起兴趣,学校也懒得去,最后,在九月末的时候我选择了离家出走。光是来到京都就已经把我的钱用光了,困扰的时候,虹江把我收留了下来,一直到现在。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吧。”光太苦笑着。 
而景季正用认真的表情看着光太。
“光太想用借时钟改变自己的青春——让过去重来一次吗?”
“就算想重新来过也没用啊。我也不觉得重来一次就能比现在好。回首过去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有这个闲心的话,不如好好考虑未来的事情。”
“如果人家回到了大正时代的话,‘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如果相信虹江的说法的话,这个世界会成为重新构筑成大正七年的世界,现在的未来从开始就会变得不存在了。一切都会回到原点,重新变回‘景季存在的世界’。”
“那么历史上发生的一切还会发生吗?光太也会出生,走上一样的人生道路吗?”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蝴蝶效应’也是存在的,也不能这么断言。”
“那是什么?”景季歪着头。
“中国大陆有一只蝴蝶扇了一下翅膀,导致了美国的一场大风暴。意思就是细微的变化可能不只影响了周围,对遥远的事物也能产生巨大的影响。”仅是景季回到了过去这件事发生了,也许彩票和赛马的结果就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那么光太可能就不会出生了在这个世界上了吗?”
“走一步算一步吧。原本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无所谓的。所以不要有什么顾虑,直接回到自己的时代吧。”
“就算你让人家不要有顾虑……”
“比起这种事情还是考虑一下未来吧。早点学会骑自行车之类的。”
“……这个时代好厉害啊,竟然能有这么多自行车。”
啊,话题岔开了。重新回到了自行车的话题,景季说出了关于现代的话。
“马上就要迎来大学生都拥有自己的汽车的时代了。正平也说要在退出社团活动之后就去考驾照。”
之前还被汽车吓到的景季,现在也已经习惯了。
“诶...什么时候跟正平变得这么要好了。”
“……景季在原来的世界里过着怎么样的生活的呢。”
有些害羞的光太像在回击一样,试着将话题往后伸展。
“怎么了啊这么突然。”果然景季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刚才我不是都说了嘛,现在该景季了。”
“原来如此,这倒也是。”
景季爽快的接受了,“好吧。那轮到人家咯。”伸了个懒腰。
“人家出生在西堀川通的干货店。妈妈在人家刚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家里只有父亲。干货店曾因为父亲的生意失败而关闭了,初中毕业后,父亲开始新的买卖挣钱供人家生活,上女子学校之前,都在朝会钟表店打工。”
这时景季嗤地笑了。
“店长实夜和工人幸吉的手艺非常好,但是家务完全不行。人家不在的话店里就全是灰尘,饭也不吃。所以辞去工作后,人家也时常会去帮忙。”
“幸吉就是和正平弄混的那个人吧,你和他关系很好么。
“哈,哈啊?不是的啦。”景季回答道。
“他是个可憎的人!辞掉店里的工作之后,借工作的事情,经常会来家里露面。为了拍女校禁止的活动照片,他甚至要求人家变装。因此人家搭话时都是他每次都应付了事。连约定好的事情都忘记了……只是,夏天他因为西伯利亚出兵要去大陆上。人家很在意在那之后的事情。”
光太说不出话。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西伯利亚出兵的结果。正犹豫是否该在这时告诉景季结果的时候,后方传来的踩踏草地的声音。
美波终于来了,回头一看,长大的美波正站在那里。
不对,应该说站着一个和美波长得很像的大人。
消瘦的脸上留有一些皱纹。她是千本中立売时钟塔的意大利面店的店长。“前几天失礼了。我的名字叫津津见波留美。”
恭敬的低了低头后,波留美用锐利的目光交替看着光太和景季。
“美波承蒙二位关照了。从钟表店店主那儿听说两位正在这里。”
坐上波留美的车,两人来到了嵯峨广泽池附近的房子。
这是一座横长的现代木造住宅,周围围着一堵高级感满满的围墙。跟着波留美进了家,上了二楼,走到了尽头处的门前:“美波,我们进来咯。”
拉上窗帘的昏暗房间内,美波正躺在床上。
“烧退了么?朋友来探望你了哦。”
美波只将额头露在被子外,波留美把手放了上去。
“不是说了不用叫他们来的么?”
美波拒绝似的将头扭向一边。头发贴在满是汗水的太阳穴上,微肿的眼睛正看着被被子缠住的兔子玩偶。
“别人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是妈妈擅自叫他们过来的吧。明明不想让别人看到这样的我的。”
波留美面对着两人,又微微低下了头。
“对不起,但是这个孩子其实容易寂寞的人。我还有些工作得做,请你们代替我留在她身边吧。美波,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我……”美波吞吞吐吐到。
“有想说的话,就好好说清楚。”
“——没什么。”
波留美低头走出房间后,美波一下子站了起来,在睡衣上披上披肩的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简直就是灾难。你们是被妈妈强行带过来的吧。”
床上除了布偶以外,一本叫做《大象与老鼠》的书被随意地放置着。
“很在意吗?”注意到光太视线的美波拿起了书
“虽然是关于时间的杂学书,很有意思哦。我特别喜欢大象和老鼠的故事。”
“大象非常长寿,老鼠几年就死了,但是一生的脉搏数的上限是一样的。所以,对于一生的长度的感知,大象和老鼠也和人类没什么区别。”
对于早已熟知内容的光太,美波多少有些吃惊。
“那本书在我小的时候就反复读了好多遍。”
光太抽出了学习桌下的椅子,在美波面前坐下。
“在车里从波留美太太那里听说了你身体的事情。为什么要说是检查住院?明明一直都在住院。”
“因为已经活不长了,想在最后留下回忆。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故事吗。”
“这说法可不太好啊。我听说了,你的病对生命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勉强自己的话也许真的会变的短命的哦。”
“只是单纯身体比较弱而已啦。没什么事,发烧也马上会消退的。”
美波刚把书放下,景季就从侧面抱住了过来。
“请原谅!陪人家练习自行车让你身体变得更差了吧。”
哇哇地哭着的景季用脸颊蹭着美波的脸。
“饿了吗,尝尝奶糖吧。”
“什么啊,这种老奶奶似的选择。嘛,我也讨厌塑料包装的零食就是了。”
“塑料?”
“劈里啪啦,嘎嚓嘎嚓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在准备注射器和点滴。听的都快吐了……光太,能请你把我身上这个让人烦闷的生物带回去么。”
受到景季猛烈的蹭脸攻击,美波的脸被弄得乱七八糟的。
“作为带走她的回报,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
“借时表藏在哪里了。”
停止蹭脸的景季离开了美波。听到这话的美波也只是“哼”的一声。
“果然注意到了么?”
像正平的那时候一样,打算通过开门见山的质问打乱对方的阵脚。然而,美波的爽快令人意想不到。
“果然是为了借时表才接近我的啊。光太和那个清浦是一样的人呢。”
“清浦?”
听到清浦,脑海里出现的是最近贪污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的津津见清浦社长。
和美波一样姓氏都是“津津见”。
“是妈妈的再婚对象。那个人也是奔着事业接近妈妈的”。
那……美波,果然是因贪污嫌疑而引起骚动的津津见社长的女儿啊。也就是说钟楼的黑野意大利面是津津见社长的业务吗?”
“那里本来是妈妈的店。清浦为了夺走妈妈的事业和她结婚了。那家店是妈妈和去世的爸爸一起努力做的店,妈妈不能让它倒闭。所以在经营恶化的时候,即使面对不喜欢的对象,为了这家店妈妈还是选择了结婚。”
“比起女儿更珍惜店铺呢。”美波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小声说着。
“把光太你们带过来,也是为了让别人替她照顾女儿。突然被拉过来,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样的丑态,我也不想让别人看到。”
“没关系。给我看一眼借时表我就马上回去,并且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你。”
“……请务必这样做。”
美波毫不客气地回答道。也许是心理作用 ,她的表情似乎蒙上了一点阴影。
“小美,没关系的,就算和表没有任何关系,人家也会来看你的。”
明明对方可能就是偷走自己借时表的的犯人,这家伙却完全不在意。
“我们只是在找一个借时表而已,想确认下是不是你手上的这个。”
光太把借时表的画交给了美波。美波正用毫不关心的眼神看着画。“还有,不要乱偷别人的时间了。因为时间被偷,我差点死了两次。”
抬起头的美波,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随后进入了沉思。
“关于光太的请求,我有一个条件。”
“啊,好麻烦。”
“...是不是率直过头了点。”
“算了,说吧。”
“请带我去一趟冈崎的动物园。”
“动物园?为什么。”
“那里以前是爸爸妈妈带我去的动物园。正是在象笼前让我骑在脖子的爸爸告诉了我关于大象和老鼠时间的故事。对我来说是个非常难忘的地方。因为很怀念,想再去一次去了。”
“这种事,让家长带你去不就好了么。”
“清浦可是那种人啊,妈妈又总是忙于工作。怎么样,带我去动物园的话,就给你看我藏起来的借时表。”
好麻烦……但也没办法,为了借时表。
“知道了,那么约好了。在这呆太久也不好,那么我们先回去了。”
提起恋恋不舍的景季的脖子。稍微踌躇了一下后,光太回过头来看美波。
“被拉过来这件事,我并没有觉得麻烦。”
“啊……”
“对不起,明明身体不好还让你陪着跟景季练习。”
没等美波回应,光太就走出了房间。无视景季欲言又止的视线,他在走廊里走着。
“光太,动物园要怎么去呢。路面电车?”
“关于这部分,我想好了。”
周日,坐在车的后排的光太正被景季和虹江夹着。
“不好意思啊,正平。借用了你家的车。”
和正平搭话时,凝视着前方的正平没做任何回应。从肩膀明显能看出他用力过猛了,笨手笨脚的握着方微型车的方向盘。
“正平,我替你开一会吧。”
身后的虹江对正平耳语道,“没事的,我可以。”红着耳朵的正平,肩膀更加用力了。“嘛,虽然我也没有驾照啊。啊哈哈哈。”
车开到了美波的家门口。美波应该是在门口等着的,光太按下门铃,后波留美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了出来。看样子她还在房间里。
穿过门来到了玄关,波留美前来迎接。也许因为还没有到上班时间,她化着恰到好处的淡妆。在波留美的带领下,一行人沿着走廊走去,穿过了宽敞的客厅。昏暗的客厅里,有个男人靠在沙发上摆弄着平板电脑。
光太感到一阵窒息。
那是因为贪污嫌疑事件而成为话题人物的津津见清浦
浓密的胡子沿着脸的轮廓生长,百无聊赖的眼神盯着平板电脑。
“喂,这群人是干什么的。”
清浦头也不抬,将沉着却带有威压的疑问句抛给波留美。
“是美波的朋友。来邀请美波去玩的。”
“啊,她竟然有朋友啊,不过和这种不成器的人打交道有什么用。”
体内一股让自己浑身冰冷的怒气倏地升了起来。但在这里生气的话就掉到对方的节奏里面去了。不过边上的某人没想那么多,勇敢的她踏出了脚步来到清浦的跟前。
“早上好,平日承蒙美波的关照了。”
“干嘛啊你,一身和服怪恶心的,能请你走开吗”
“学校没教过你怎么打招呼吗。”
“都叫你走开了,你没学过日语吗?”
景季毫不畏惧,并不打算离开。
“正常的对话都做不到么。不愧只会在学校认真学习的书呆子啊。”
“有书读还真是不好意思呢。明明某些人想去都去不成。”
“还有说这种话的人啊。那又如何。对别人说的话毫不怀疑,听别人的话去学校,就职,过着四五十年跟囚犯一样的生活然后结束人生……人明明可以更加自由的活着,你不觉得那种生活蠢到极致了么。”
“阁下看上去对自己的生存方式抱有很强的自信呢。” 光太站到了景季的身边
“我的生活方式就是世界上最自由,最能让心灵感受到宽裕的生活方式。”
“说着这样的话,在电视和SNS上总是焦躁不安地发着脾气呢。如果有如此宽阔的心胸,为什么特意去做那种招人厌恶呢。”
“那就是自由。喂,说真的,能请你们移步到别的地方么。陪你们进行这种无聊的话题浪费了我非常宝贵的时间。”
“我也觉得这是对时间的浪费。看样子我们很合得来。”
清浦一言不发。催促着带着可怕表情的景季,光太等人离开了客厅。“对不起,遇到那样的人。”来到里面后,低下头的波留美说到。
进入了美波的房间,她正抱着腿坐着。
“……对不起,因为那个人在一楼,所以我没能下去。”
“小美,没事的,有大家在。”
“景季……”
“走吧,去动物园。大家正等着呢。”
美波用力地点了点头,抱着兔子玩偶的她站了起来。
也许是外出了,回到客厅时,清浦已经不见了。
京都市东部的冈崎地区,美术馆,图书馆,活动会场和公园等公共设施聚集在一起。动物园在琵琶湖沿岸的疏水道边。景季小时候似乎也曾造访过。
一经过大门,美波就跑了出去。第一个目的地果然是大象的笼子。正是午饭时间,大象们正用灵巧的鼻子抓着食物吃。
“喜欢大象吗。”
“相当喜欢。”
与平静的语气相反,美波的眼里闪烁着兴奋。
“大象的身体很大,心脏跳动地很慢。是非常长寿的动物。”
抬头望着大象的美波,像是在夸奖自己一样骄傲。
“长寿的动物很吉利呀。为什么大象没在十二生肖里面呢?”
“伸长鼻子等着吧,早晚会进去的。”
“真要说的话也是‘伸长脖子’吧,光太的笑话品味真是灭世级别的有趣呢。”
大家围着象笼时,正平的身影消失了,他正坐在附近的长椅上。
“不喜欢动物园吗?”走近正平的光太问道。正平没有回答。
“大象吃东西的方式,和爷爷很像。所以……”
望着笼子。大象的脸皱巴巴的,嘴正努力的磨碎食物。
——所以,看着会很难受。到了嘴边的话被正平咽了回去。
“我会自己打发时间的,你们好好玩吧。”
低头看手机的正平面前,抱着布偶叉着腿的美波气势汹汹地说到。
“不行。正平要来当我的脚。”
“啊?除了开车以外还要我做别的啊。”
“我的病才刚刚好,在感觉不舒服的时候背我是正平的义务。”
正平慵懒地站了起来,绕到美波身后,将娇小的身躯扛到了肩上。
“你、你干什么啊!居然将脖子放在美少女的两腿中间!”
“比起背起放下好几次,这样比较轻松。”
脸红的像猕猴一样的美波,像海獭一样拿玩偶啪嗒啪嗒地敲着正平的头。
“把我放下来!笑什么呢,你的变态程度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刚刚不是还瞧不起我嘛,现在我是被看不起的变态呢。”
“真是灭世级别的有趣!”大笑着的光太被美波用泪目狠狠的瞪着。
正平也坏心眼地笑了起来,此时虹江和景季走到了边上。
“光太。接着去看狮子吧。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好啊,去见见景季的同胞。”
“诶?等等,什么意思?”
“毕竟景季的外表和性格都和狮子一样啊。”
放弃从抵抗的美波在正平的头上撑着脸。气鼓鼓的景季,来到狮子笼前却朝着狮子开心的吠叫起来。
光太他们在院内转了一圈。看了鸭子、鸳鸯等光太在保津峡看到的鸟,也看了火烈鸟、猫头鹰等很少看到的动物。在鸟类、爬虫类、两栖类的区域里行走的同时,五个人做着“这个好可爱。这个我不喜欢”的点评,一边拉拉杂杂地闲聊着。
看了一下园内的室外时钟,离闭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已经这个时间了啊。”光太喃喃道。虹江拉了拉他的袖子。
“呐,光太。回去之前我想看下长颈鹿。”
“她说她想去,大家怎么说?”
“想稍微歇一会。”
和景季牵手的美波虽然总是面无表情,此时也能看出一点疲惫的脸色。
“那你们三个人去吧,我和美波在那家咖啡店休息下。”
在正平的催促下,光太,虹江和景季朝着长颈鹿笼走去。走在旁边的虹江,穿着深蓝色的大衣和白底的荷叶裙,黑紧身裤显示出了她纤细的腿。
“可能是看惯了工作服的缘故吧,虹江穿裙子还挺有新鲜感的。”
“出门当然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裙子好看吗。”
“嗯,很适合你。”
这是真心话,不知为何 光太的脑中闪过了身着水手服的景季。
来到长颈鹿的笼子前,眼前的两个长颈鹿两个头正互相绕着。
“美波好像玩的很开心,真是太好了。”
“在家里难道很不开心么。”
“如果有幸福的家庭的话,就不会是这样了吧。我也是这样的。”
“虹江的妈妈很严厉么?”
面对景季的疑问,虹江低着眉梢微笑着。
“她是一个专注于工作的钟表职人。太专心了,为了让女儿继承同样的工作而拼命努力着,就像运动员英才教育那样,从小被严格要求学习钟表的我,也没能好好玩耍。拜此所赐我也没有什么朋友呢。”
“所以才能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手机借给景季。毕竟根本没有朋友联系。”
“别揭人伤疤啊,我会很受伤的。总之妈妈是个工作狂,正是过分沉迷于工作,去年十二月就过劳去世了。她自己倒是有工作狂的自觉,也经常对我说因为她太过热衷工作,爸爸才会跑掉。”
“虹江没见过父亲么。”
“只有过能见面的机会而已。大概在妈妈倒下的前不久吧。在深夜的店外,听到了妈妈和陌生男人的对话,从对话内容来看,那个人应该就是爸爸,但是现在见面会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我也没走出房间。”
“……这样啊。那你后悔没有去见父亲吗。”
“完全没有!抱歉啊,说了些沉重的话题。总之,我家有存款也不穷,你们两个一直生活到厌烦都可以。我也觉得那样比较开心。”
虹江爽朗的笑了。她的笑容一直如此,无论是自己的心情还是周围的氛围,全都会被缓和起来。不知不觉就会想撒娇。
看完长颈鹿后,进了园内的咖啡厅,桌子的一角只有正平在坐着。
“美波她说要上厕所。”
大家就这样在桌边等着,但是等了一会美波还没有回来。虹江去洗手间看了看,一脸不安的她立马跑了回来“没有啊。”
“我去找找。”
留下表情变得阴郁的景季他们,光太向园内跑去。
如果上厕所是骗人的,而是偷偷去看动物了的话。
光太朝着心中出现的唯一的目的地跑去,果然,美波在大象的笼子前。
双手紧紧地抱着兔子玩偶,美波仰望着大象。
光太正准备打招呼,美波轻轻地松开了抱着布娃娃的手臂。至今为止,被手臂和被子遮挡住的兔子的腹部,埋入了一个时钟的表盘。平时的话,只会觉得这是常见的布娃娃型座钟了。但是她正把表盘朝向大象,咕噜咕噜的摆弄着布娃娃的肚子。
看到这个动作,光太的背部瞬间刚拿到一阵冰凉。
“美波!”
喊叫之后,美波的肩膀剧烈地颤了一下。那一瞬间,美波面前的大象消失了。
因为绝望,美波的表情扭曲了,光太从她拿过布偶。
表盘里嵌着两个小表盘。是借时表没错。
“大象的话就可以偷了吧!”美波哇地哭喊了出来。
“反正它这几十年就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不如把这个时间交给我!”



我,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美波。听起来有点像绕口呢。说起来,我连普通人都不算吧。
从以前开始身体就很虚弱,经常休学。学习和运动都不如普通人。
小学六年级的班主任是个温柔的人。温柔的她,甚至呼吁大家不要追求排名。面对“明明有跑的最慢的美波,还要排名的话也太可怜了吧”的说法,别的老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这是“正论”。与之辩驳的人才是坏的一方。
那一年运动会的竞走中,大家手牵着手走到了终点。就是不擅长学习但擅长跑步的孩子因为不能让父母看到自己优秀的一面而哭了。
我也露出尴尬的表情。只有班主任满意地微笑着。在那个时候,我明白了。
我不但不如普通人,还是给别人添麻烦的存在。
单纯的无能。这是和妈妈再婚的清浦对我的评价。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两个人之间没有爱。只是瞄着金钱的清浦想要妈妈的店而已。那个时候,黑野意大利面因为食物中毒事件陷入了赤字,为了拯救有着去世的爸爸回忆的店,妈妈答应了这个交易。
清浦是个非常理性的合理主义者。对那个人来说,心就像是机器的零件一样,并且他也将别人的心当作工业制品。如果那个人做不到自己能做到的事情的话,就是不合格的人。面对既不擅长学习,又也不能运动的我,“真是残次到可以称之为杰作了”是他经常用来嘲弄我的话。
清浦说,没有一点用处的我,是这个家庭的累赘。
可是,就算是在学校,我也没有什么用处。
因为下雨而延期的体育祭马上就要举行了。有一个全班都要参加的班级对抗接力赛。跑步慢的我就算出场了就是输,不出场也得找人替我,不管怎样都会给班上的人添麻烦。
已经能看到自己被当成扫把星的未来了。
总有一天,那个教室也会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吧。
第二学期刚开始,就生病住院了。在病房里找到一个兔子钟。在都市传说中曾经听说过,这就是那种“借时表”吧。
我想用借时表回到过去,想回到刚住院的时候。不管是在家还是学校,我都是一个麻烦的存在。医院这样的牢笼,是我唯一可以自由生存的地方。被告知不要再偷人类的时间后,决定以后偷动物的时间就好了。
也没什么不好吧,反正它们都是吃了就睡。活着很没有效率吧。
……呐,回答我啊。“好啊”,“这是正论”。哪句都好,快回答我啊






被带到锦户钟表店的美波,说出想法后就一直哭个不停。
光太抱着胳膊俯视着坐在来客用沙发上的美波,随后被景季叫到了外面。把美波就交给了正平和虹江后,两人一起出去了。
从钟表店走到了岚电岚山站的森林。日落后的昏暗中,伫立在小路两侧的京友禅图案的照明灯正发出五颜六色的淡淡光芒。
在小路的途中停了下来,景季带着微妙的表情回过头来。
“光太,能想想办法帮帮小美吗?”
“帮她?要怎么做?”
“这个……我也不知道,至但少得说一点鼓励她的话。”
“美波拿着的不是景季的借时器。扯上关系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光太故作冷淡的推开了景季。因为她又开始沉迷于多管闲事了。
“景季的目的是回到原来的时代吧。现在是担心她人的时候么。”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就这样不管小美的话也太可怜,你怎么这么没有人情味。”
“你要抱着这样的想法到什么时候啊!”
光太没控制自己的声音。周围的游客开始嘀咕着猜想发生了什么。
“一直这样磨磨蹭蹭的,有没有想过你的借时表可能正在被谁用着呢!”
“就算这样!”景季丝毫不让步。
“人家也正活在现在!”
二人互相对峙着。路灯的光芒从景季的瞳孔中反射出来。
“光太也知道的吧。小美一直在向我们寻求帮助,所以陪才我们练习自行车,正是因为和我们相遇,她才不再使用借时表了。怎么能对这些事熟视无睹,能拯救小美的只有是我们!”
“我……”光太无法反驳。
“光太也有经历过社团活动的失败,应该是可以鼓励小美的!”
“不,在过去失败的我……没有鼓励美波的资格。”
在对峙中,光太先一步将目光移开了。
“我将自己十几年的时间奉献给了田径,却只得到了高中锦标预选赛的那一分钟。停下来后,看看自己,既没有考上大学的成绩,也没有听我倾诉烦恼的朋友。感受了那么多的痛苦,都这么拼命的奔跑过了……也没有任何回报啊。”
儿时那种把时间抛在脑后的感觉,从那之后再也没有感受过。哪怕努力了,尝试改变了,谁又能保证我能得到回报呢?现在的我 不想再把时间当作赌注。
即便多少有点不自由,也想就这样一成不变地生活下去。
“美波她,和我一样啊”。 光太露出了疲惫的微笑。
“我不是那种神经大条的人,说不出‘你还有无限的未来,所以努力生存下去吧’这样的话。踌躇着的美波有多么恐惧,我能理解。不想失败,不想被嘲笑……这世间可不允许任何失败,连一次改过的机会都不会给的啊。”
“我站在光太这边哦。”
身后的虹江把手搭在了光太的肩膀上。不知不觉间,她竟在工作以外的场合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多管闲事才算不上什么温柔呢。”
这样说着,她向光太露出了微笑。那是一种能让人忘记烦恼和痛苦的、温柔的笑。正当光太凝视着这样的笑容时,重重的脚步声从前方的小道传来,并越来越近两人。
“光太!”
景季带着温度的双手夹住光太的脸颊,强行使他看向自己。
“谁是‘世间’?到底是谁让光太如此顾忌?停止奔跑的光太究竟在担心着什么?”闪烁着的双眼盯着光太,目光锐利到仿佛能将他射穿。
“大家从来没有用那样的眼光看过失败的光太吧?只不过是光太擅自制造了敌人,自顾自地感到害怕而已呀。过分在意周围人的眼光而停下脚步,怎么能看遍广阔的世界嘛!向着前方,勇往直前吧!”
……什么啊 老掉牙的想法。
全球化的时代,广阔的世界什么的,不看也无所谓。
勇往直前,什么的……
“如果这样……如果又失败了……”
“练自行车的时候 光太推了人家一把,这次就让人家回礼吧。”景季爽朗的笑着。
“到那时候,还是这样的话,就让人家来推你一把”
咚的一声,从心脏中送出的血液,带着热量,在光太的体内奔腾着。
路旁的友禅花纹路灯呈等距排列,光芒在黑夜降临之时变得愈发明显
如梦如幻的光辉 照耀着她充满自信的笑容
对于光太来说 这是一幅绝美的画卷。 
“哎 真是的……”虹江叹了一口气 笑道。
“小景在的话,最后总会变成这样呢。”
话是这么说,到底怎么办才好呢?还没想好如何鼓励美波的光太一行人回到了店里。和正平并排坐在沙发上的美波,正轻轻抽泣着。
“啊……那个,那什么”光太僵硬地从口中挤出几句话。
“不擅长学习和运动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了。说不好,美波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是特别……”
“特别什么的我才不需要。”美波打断了光太的话。
“我和大家一样,想普普通通地生活。可是那个清浦却对我提什么‘要学会要特立独行’‘给我把时间用到更有益的事情上’之类的要求。呐,光太——”带着暗淡的目光 她抬起了头。
“想要普通的活下去 是那么不堪的事情吗?”
面无表情的她,通过眼神,拼命寻求着回应。
“每天上下学,和朋友闲聊,就是浪费时间吗?”
“这样的生活就是低效的吗?难道就只能和能使自己受益的人交往吗?”
她紧要牙关,紧握着的双手搭在膝上。
“升学、就职、和喜欢的人结婚、一辈子在一起,是陈旧的固有观念吗?是错误的吗?就一定要被称作‘不自由的生活’吗?不要把自己定义的自由强加给别人啊!可就算… 就算我想普通地生活下去……也做不到啊……”
她指着放在柜台上的布偶 澄澈的声音里掺杂着哀怨
“这脆弱的身体和心灵,把属于我的‘普通’给夺走了啊!”
“即使用了借时表,也没法回到妈妈再婚之前。偷走清浦的时间,又害怕失败会招来报复。但其实我一开始就该那么做。这种恶魔,把他的未来夺走,让他狼狈的去死就好了。”
“哎呀,这是脏话,不可以这样讲的。”
“为什么不行?这可是说出‘去死’这样的话就能受到表彰的时代啊!只要认为自己是对的,说什么都没关系。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支持清浦这样的人。通过别人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肯定很痛快吧。明明就没考虑过被说的人会怎么想……。”
“小美,辛苦你了。一个人努力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呢。”
从正面抱住了喊累了的美波,景季温柔地说道。
“……好想……好想回到和妈妈两个人生活的时候……”
伴随着滑落脸颊的泪珠,美波终于吐露心声。
“说到底,这都只是在发泄感情啊。无能的我,没有说出‘请和清浦分手吧’这样的话的权利。拜托了,把借时表给我用吧,再一次,把我关回病房里吧。”
“这个就由人家来保管。”
景季站了起来,从兔子玩偶中取出了借时表。
“怎么这样……我要是自寻苦果,和大家也没关系吧。”
“就算是这样,人家也不能坐视不管。不能摧毁让小美变得幸福的可能性。”
“变得幸福的可能性……那些事,我根本做不到啊。”


初见时,动物园里天真地欢闹着的,惹人怜爱的少女,小鸟般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傲气。
而如今,不断吐出怨恨的她早已声嘶力竭
究竟是谁,能让那时的少女变成这副模样。
明明想着要帮助她,自己的力量和经验,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正视未来呢? 就在光太抱头苦恼的时候
——向着前方,勇往直前吧!
景季的话在脑海里响了起来。
“那么,把它们变成能做到的事就好了。”
光太猛地抬起了头。
“哈?”美波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搞懵了。
“你说过,这次运动会有接力赛对吧?”
“那又怎么样?”
“参赛吧。我来教你怎么跑。”
美波目瞪口呆。刚想说些什么,就又缩进了沙发的一端。
“才不要呢!我可是跟乌龟赛跑都能让它在途中睡着的人。参赛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那跑快点不就好了。再说,这也是个能战胜‘父亲’机会。”
美波颤抖了一下,呆在原地。
“那个大叔,肚子上的赘肉丢人般的多啊。头脑上可能无法战胜他,跑步的话总能赢吧。有一处胜过他的话,你这家伙也有会变得更自信吧。家和学校没有你的容身之处的话,用自己的做法去创造不就好了吗。”
“说着容易……而且,光太跑的真有那么快?”
“光太超快的!他自己都说有能飞向未来的,光一样的速……!”
没等抬起胸膛的景季说完 两颊就被光太用手掐住了。
“不,不能说吗?”
“那是只是儿时的幻想啦……实在太羞耻了 能别说了吗?”
虹江和正平忍不住笑了起来。而美波是那唯一的,没有笑的人。
“《象和老鼠》上写的,光速和时间旅行的故事吗……”
“如果……运动会,失败了呢?”
“擦屁股什么的,就交给我们吧。”
美波目瞪口呆,颤抖的脸变得通红。
“能不能好好措辞啊!”
次日,动物园的大象行踪不明的新闻从早上开始就被反复播放着。到了傍晚,穿着学校指定的淡蓝色运动衫的美波按时出现了。
“光太要是和那种说着‘不准喝水!’,反复念叨毅力论的的热血教练一样,我就立马走人。”
保持着哼哈二将一般的站姿,她说出了这样的宣言。
带着美波移动到了中之岛公园后,先让她跑了一下。
“怎么样,跑得很难看吧?”
在光太步测出的跑道上全力跑完的美波,气喘吁吁地问道。
“真是难看极了。”
抓住说着“感谢您至今为止的指导”准备开溜的美波的手,光太说道:“还有很多要提升的地方呢,今后会变得更有趣的哦。”
光太详细地指导着手的摆动和腿的发力方式。身着和服袴,外披运动衫的景季,在一旁的树荫下用不安的表情注视着他们。
这之后又跑了好几趟,仍不得要领的美波便气鼓鼓地回去了。
但第二天放学后,美波又摆出了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周末就是运动会了,一起加油吧!”
跑步姿势上有了改善,虽然不是特别明显,她的耐力也变得更好了。但美波却还是不够满意。
到了休息时间,美波就会去坐在河川旁的景季的膝上坐会儿。
“景季是大正时代的人呢,难怪有时觉得你的言行像老奶奶一样。”
“人,人家才十八岁啊……”抚摸着美波的脑袋,景季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景季的事,昨天已经告诉了美波。最初感到难以置信的她,最终也和那时的正平一样接受了。
“要是泄气的话会被说教的吧。毕竟听说过‘上个年代的人更坚强’这种说法。”
“为什么?人家那个年代,和小美烦恼着一样的事哦。”
“一样的事?”
抱着歪着头的美波,景季的身体像摇篮一样摇晃着。
“像是学校的课无聊啊,打工处的饭太少啊,想向丈夫多撒撒娇啊,即使离校了也不想工作啊……每一天,大家都会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烦恼。这不就和现在的小美一样嘛。”
“和我,一样……”
“这个时代比大正要自由得多。实现梦想的机会,逃避的方法,也有很多很多。不过为什么……明明是自由的社会,大家看起来却很痛苦呢。”
“啊,找到了找到了。”
正平的粗嗓门从远处传来。不知为什么,他的手中拿着棒球的手套。
“美波,来玩接投球吧。”
毫不犹豫,美波起身向正平跑去了。啊,这家伙也厌倦练习了吧。
兴高采烈地戴上了手套,却没能接住正平控制过力道的投球。接连三次练球都没能够到后,她就把手套塞回给正平,回去找光太了。
“打算休息到什么时候啊?快来继续练习啦。”
“明明是徒弟,这种态度还真是让人难以接受啊。”
“再放松一点。”正平用棒球手套敲了一下美波的头。
“整个人早都软掉了啦,看了现在的我连章鱼见了都会撅嘴的。”
“我指的是想法,从一开始就把完美当作目标来努力,很快就能投出好球了。”
“最开始就知道完美是不可能的话,继续练习不也是白费时间嘛?”
“那么,能举个例子吗,你口中的‘完美’的那个人”
“诶?如果是棒球的话,就是能打出很多全垒打的人吧。”
“即使是堪称首席的击球手,命中率也只有三成哦。换句话说,失败的击球可是占了一半以上啊。直面一个又一个的失败,通过无数次小小的练习,才让他们把这些失败变成成功。”
这番话让美波惊讶地张开了嘴,而正平原本严肃的表情也变为了微笑。
“这试试那试试,然后找到适合自己的事物的确是一种好方法。但是我希望你能记住那种经过练习的积累后,将不可能变为可能时的快感。”
“……如果努力过后还是白费力气呢?”
“的确,无论是在社团还是学习上下了功夫,也无法保证对将来有帮助。但是,没有这些努力,是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极限的。痛苦的话,撑不下去的话,就休息,逃避,怎样都好。只是光想着逃避的话,成人之后,除了逃避什么都做不到了。我可不想让将来的美波变成一个只会念叨着‘我什么都做不成’的悲观者啊。”
“……跑的这么难看,不会嘲笑我吗?” 一直低着头的美波抬起了头。
“努力的人应该被嘲笑吗?”
“如果失败了也不会生气吗?”
“不断地失败吧。感到焦急的话,就尽情地焦急吧。嘲笑你的家伙笑回去就是了。故意嘲笑努力的人的家伙啊,只是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了解了一切,用自己渺小的胸怀和视野去度量别人的人罢了。”
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美波再次开始了那毫无技巧的奔跑。
和之前一样,又怪又糟的姿势,而不同的是,现在的她带着前所未有的活力。
“哟,运动员!”正平用拳头敲了敲不禁开始喝采的光太的头。
自那天起,明显的变化发生了。越来越像样的跑步姿势,正和她愈发舒展的笑容一起成长着。身上原本坚硬的“鳞片”,正一片片被剥下。
终于,迎来了最后的练习。发出信号后,已就位的美波便冲了起来,强健有力的步伐,征服了五十米的临时赛道。
快步回到了起点,光太将成绩告诉了她。
“大概达到了中学生的平均水平了吧。”
怎么就这样……将手放于双膝的美波脸上写满了失望。
“为什么垂头丧气的?这不是大成功嘛。”
“大成功?都那么努力了,结果却这么……”
“很多人连普通水平都达不到呢。”
看着气喘吁吁、战战兢兢的美波,光太投去了微笑。
“恭喜你,终于变得普通了呢。”
双目泪如泉涌。美波向跑来的景季飞奔而去,交织着的欢笑声与哭声中,相拥的两人在原地转起了圈。“原来你也能这样笑啊。”看着微笑着的光太,一旁站着的正平说到。
光太挠着脸,眼神却未从景季沉浸于喜悦中的侧脸上离开。
“嘛……毕竟人心可不是钟表上的装置啊。”
“什么啊这种感叹?好恶心”,光太回敬了忍不住吐槽的正平一拳。



清晨的天空万里无云,烟花的声音正打着节奏。
万事俱备后,光太走出了店面。经过嵯峨野线的道口、来到了美波就读的中学。操场上已经挤满了家长和穿着体操服的学生。
新画的石灰跑道周围,属于各班的座椅一排排地围在一起,座位后面立着各具风格的应援板。
排列在本部帐篷旁的监护人席中,看见了正平的身影。
“啊嘞,就你一个吗?”
“景季还在睡着懒觉呢,之后会和虹江一起来的。”
光太从帆布包里拿出双筒望远镜,望向美波所属的一年一班。体育祭上,每个班都会用不同的颜色区分,而分到红色的一班学生们正佩戴着红色的头巾。
座位后的应援板上画着风神雷神。构图虽是临摹的,用多彩的颜色涂制的画,的确很使人感到会场热烈的氛围。
“啊,我说。”正平敲了敲光太的肩膀。
“参赛项目里有‘教学楼屋顶站立’之类的项目吗?”
“蛤?那是什么鬼——”看向教学楼方向的光太突然语塞。三楼的楼顶站着一个女孩子。
不用望远镜,光太一下就认出了那个人。
“糟了!”“自杀?”周围充斥着惊叫和好奇的声音。扔下望远镜,光太推开围观的家长冲了出去。
朝着教学楼狂奔,穿过楼梯口,仍穿着室外鞋的光太,连跨着多节楼梯飞奔而上。
终于来到楼梯的出口,打开了通向外面的门。
“美波——”
在屋顶的另一端,站着身穿体操服的美波。她背对着这边,及腰的长发随风飘舞。回过头来,向着光太温柔地笑着:“光太……果然我还是,对这个世界毫无价值的人啊。”




早上,和母亲波留美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清浦摇摇晃晃地回来了。衣冠不整,身上还满是女人的香水味。他坐到了吃早饭的位置上,边打嗝边说:“最近媒体吵得不行,我来稍微避会风头。”
“稍微躲会?会待很久吗?”
清浦没有回答波留美的提问,而是将目光停留在了美波的衣着上。
“为什么你一大早就穿着体操服?”
“……今天有体育祭。”
“体育祭?就是那个傻乎乎地晒着太阳跑,弄得浑身是汗的无用活动吗?”
清浦不留情面的讽刺中,波留美正安慰着美波。
“今天体育祭的家长接力赛,我没办法参加,真是对不起。”
“没事。毕竟妈妈工作很忙嘛。”
“诶?还有专门请假去参加的家伙啊?说起来,你身体这么弱,不准经常出去。”
“……我可比清浦跑得快。”美波小声嘀咕道。清浦皱起了眉头。
“我,比清浦跑得快。”
面无感情地凝视了一会美波,清浦歪着嘴狞笑起来。
“我要参加家长接力赛。”
诶?美波吓呆了。
“开跑前我还要做个自我介绍。‘我就是那个因出轨而出名的津津见。这孩子是我所骄傲的女儿。’”
“不要……请不要来!”美波惊慌失措,声音嘶哑。
“你道歉我就原谅你。快说‘在父亲面前出言狂妄,请原谅’。”
“老公!”波留美想阻止,却被清浦的眼神压迫住了。
忤逆我的话,你心爱的小店会怎么样,明白吧?——眼中仿佛写着这样一句话。
犹豫了一下,美波还是向清浦的威胁妥协了,她将头低向了桌面。
“对不起,我太狂妄了。”
相机咔嚓地响了一下。抬头一看,清浦正将手机对着美波。
“哦? 好好地拍下了你的傻相了。我从开始就没想过去什么体育祭啊。我可没工夫陪你去做那些无谓的事。人生可是一秒都不能浪费。”
脑袋一片空白的美波身边,波留美发出歇斯底里的声音。
“你,住手吧……请不要再伤害美波了”
“啊,真是有趣。尽管去摔倒,然后自取其辱吧。像你这样无能的人,能对世间做出的仅有贡献,也就是逗笑别人吧。”
清浦走了出去,餐桌又重归宁静。波留美一边啜泣着,一边抱着美波。
“对不起,美波……对不起。”
颤抖着的波留美的怀中,美波内心深处的,重要的东西轰然倒塌了。
“到时间了。”美波推开波留美的手,站了起来。
“我没关系的,妈妈。那我走啦。”



“所以,跑得再快也没有用。我还是输给了那个人。所以早说了,结果什么的,在做之前就已经很清楚了。”
听了美波的话,除了“不是的……”,光太再也找不到别的话了。
“已经累了啊。这种充满流言的世界,我再也没有能力面对了啊。”
“都说了,即使死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吧?”
趁美波稍显动摇的时机,光太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
“没关系的,还可以重新来过。我们一起努力吧。”
一步步缩短着距离。就差一点点了——
“还要努力多久,还要失败多少次啊!”
将要伸出的手,停半途中了。
“努力也好,受帮助也好,我已经累了啊。这是我最后一次逃避了。”眼角流着泪的美波,露出世间最寂寞的笑容。
“这里,曾是我的栖身之所啊。”
在吓呆了的光太面前,美波向空中飞了出去。
赶忙伸出手,可为时已晚。她的身体完全地浮到了空中。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延长到了极限。
看着美波缓缓落下的身影,后悔接连从心中闪过。
是的我不好吗?是我把善意强加给她,才让她如此痛苦的吗?按照她的期望,让她将自己关在牢笼里会更好吗?
和落下的美波对上了视线。她在说着什么?在着说什么?
“不——”
时间流逝的速度恢复原样,听到了美波的叫喊。
“我不想死啊!”
光太朝空中飞了出去。
左手拉住了美波的手臂,右手艰难地抓住房顶的边缘。双肩发出了讨厌的声音,光太不成语地悲鸣着。尽管如此,握住的手也绝不会放开。
“不管……不管别人怎么说,‘想活下去’,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吧……”
这样的话……
“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给我活下去啊——”
美波悲痛欲绝的脸直视着叫喊的光太。
手腕终于到达了极限,抓住屋顶的手支撑不住了。
“光太——”
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声音进入了光太的耳朵,屋顶上跳出了一个影子。
是景季。头发与和服裙正随风摆动,冲过来的她迅速地用左手拉住了光太的右手。
是承受不住这重量了吗,景季和两人一起掉了下去。——不,不是的。
景季的右手里,紧握着美波的借时表。
她用牙咬住时间回溯的按钮,拼命地拉着。
离地面还有几厘米的时候,三人的身体停了下来。
借时表的表盘裂开了,周围围绕着炫目的光芒。
三人的身体像蹦极一样被拉回,对此时的他们来说,正在落下的反而是天空。




“啊嘞,就你一个吗?”
此时,光太正坐在运动场的应援席上。在跑道的另一边,能看见挂着风雷神应援板的一年一班。看着放松下来的光太,“怎么了吗?”正平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两肩并没有疼痛。向屋顶看去,那里并没有人。不顾在背后“喂?喂?”地叫着的正平,光太径直跑向了教学楼。
来到屋顶,蜷缩在地上的美波正嘶嘶地抽泣着。稍晚一会,喘着粗气的景季也来到了屋顶。
“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啊。才不想死在这种地方啊。还想活下去。我还……我还不想死啊。”
跑来的景季从正面抱住了她。
“死……死实在是太可怕了。”
光太也从后面抱住了美波,此时的两人正将美波夹在中间。
“他人制作的名为自由的牢笼,美波并不需要将自己关进去啊。”
“……哪怕那个牢笼,是用大道理建造出的也可以吗?”
景季把美波抱得更紧。
“人家才不认为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于人,是自由并且正确的。理解他人的不同点,才是真正的自由啊。”
“正是因为这些大道理,你才这么痛苦不是吗?这样的话就赶快摆脱它就好了。”
“但是,对我来说……”
“你还有我们在呢。一个人辛苦的话,就一起走吧。”
放下了体内压抑的一切,美波在两人之间全力地哭喊起来。




比赛项目一个接一个的进行着,终于来到了一年级的班级接力赛环节。
屋顶上发生的事情,成为了只有光太、美波和景季知道的秘密。“又欠了你个人情啊。” 这是熟悉的带着些许厌恶的,属于美波的语气。说完美波便笑着回到了班级的座位上。
“哦呀,小美在这啊。”
美波的身影,出现在了在靠近家长席的地方等候着的学生们之中。头发扎成了一个结,表情看起来很是僵硬,她的身姿活像一根正插在地上的筷子。
“完全进入紧张状态了啊。”准备着摄影机的虹江苦笑着说道。
“加油~加油~”
撩起和服裙带的景季,正挥舞着手中小小的日本国旗为美波应援。而美波也像一个站在领奖台的奥运选手一样,保持着直立的姿势凝视着国旗。
“不行啊,她太紧张了。而且被与众不同的景季给弄懵了。”
“什么与众不同啊——”咬牙切齿的景季朝虹江扑了过去。在一旁的正平缓缓地站了起来,大喊道“美波!”。听见自己名字的美波转头看向他。
向着紧张着的美波,正平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开始了软软绵绵的迷之运动。
面对突如其来的章鱼舞,美波睁大了眼睛,紧接着“噗”地一下地笑出了声,当场捧腹大笑起来。正平见状,心满意足,点了点头坐下了。
“怎么办,完全搞不懂这位朋友在想些啥……”
“放心吧,我也不太懂自己在干啥。”
“刚才的动作我完整地拍下来了哦。”虹江放下摄影机,摆出了OK的姿势。
“不是吧?”
正平脸色发青,同时,发令枪响了。观众们的欢呼声高涨起来,拿到接力棒的四个学生跑出了一溜溜土烟。随着交接棒的进行,马上就要轮到美波了。红组正处于领先。美波进入跑道,做好了接力的姿势。
流畅地接过了接力棒,完美的姿势。
充分的加速,顺利地拐弯,美波进入了直线赛道。
一切顺利。刚这么想着,她的脚突然不听使唤。
看到摔了个大跟头地美波。光太“啊”地喊出了声
场内也发出一阵惊呼,摔倒的美波动弹不得。其他选手则置之不顾,径直向前跑去。正要从折叠椅上站起来,“等等。”光太被拿着国旗的景季拦住了。
赛场内的几个女学生向美波跑去,她们用肩膀扶起了美波,赛场里四处响起了助威的声音。嘲笑美波的人,一个也没有。
她站了起来,鼻血染红了白色的体操服。向女同学们点头示意后,捡起接力棒的美波,再次开始奔跑。
当她成功交出接力棒的瞬间,全场欢声鼎沸。保健老师随即带她到帐篷包扎休养。
结果也不出意外,红组就此止步。
“太遗憾了。竟那个人说的一样,狠摔了一把。简直是一生的遗憾啊。”
来到家长席的美波说到。体操服上仍满是血迹,鼻孔里塞着大大的纸巾。
“但是,谁也没有嘲笑你。朋友们也都来帮助你了。”
“是的。许下了‘想跑到最后’的愿望后,她们都来为我加油了。”
“那个大叔的鬼话,已经被你的努力给推翻了。”
“这样的未来我想都没想过。真是太痛快啦。”
“在那个瞬间,体育祭的主角毫无疑问无疑就是美波啊。”
“就是啊”蹲着的美波终于笑逐颜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景季想抱美波,但美波用练习锻炼出的力气挣脱了。

午饭后的休息时,在比赛的排位表上,红组已经到了最后一位。
光太和美波并排看着分数表,尽管是最后一名,但也还有挽救的机会。景季突然从背后熊抱住了换过体操服的美波。
“啊!接下来是一年级的家长接力赛,我还没有告诉老师我父母不来。”
“小美。那个,要不让人家去代跑?”
“景季的话……或许,应该没问题。”
“只会摇旗呐喊也不像话呀,趁此机会也让人家尽点绵薄之力吧。”
用外套遮住了景季的脸,换上了运动T恤的光太蜷着胳膊说到:
“呜额,有点冷啊。景季,把你羽织给我吧。”
“光太,这打扮是……”
“我来跑吧。”
脱下了工装裤,露出了短裤。
“景季要受伤了就不好了,得保重身体啊。”
“在……担心我?”
“那是因为付不起医药费啊。景季又没有医保。”
“就知道是这样!”虽这么吐槽着,景季还是把羽织披给了光太。
“光太,这样真的好吗?”
呼呼地抚摸着不安的美波的头,“不是说好了要给你擦屁股嘛?”光太说到。
“偶尔,也让我做做男子汉该做的事吧。”

广播开始招集家长选手,光太混在家长中向等待场地走去。
根据体格,大家推举光太为红组家长接力的最后一棒。入场时,年轻的欢呼声降落在跑道周围。——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
第一棒的选手们已各就各位。片刻寂静之后,随着发令枪的响声响起,选手们一齐开跑。
和中学生们不同,家长们似乎都力有不逮。选手多是发福的父亲,手都摆不好的辣妈,以及代替父母出战的风一样的男大学生。
跑道上满是大人们的粗喘声。终于,轮到光太了,此时四个选手的差距非常微小。
正要从年轻夫人的手里接过接力棒,没把握传取的时机的两人,让接力棒远远地飞出了手。
夫人拼命道歉,来不及回答的光太,迅速捡起了接力棒开始向前飞奔,即使是他,似乎也很难追上前面三人了!
那一瞬间,脑子里闪过“赢不了了”的念头。
“光太,加油啊——”
突然响起了一声大喊。回头一看,从家长席跳出来的景季在远处高声疾呼。
“勇往直前,冲啊!”
受到鼓舞的光太像从出膛的子弹一样,展现出了极强的爆发力。
逐步提速的他,瞬间就超越了前面的小胖青年。
脚下的地面仿佛加装了加速器,向光太施加了巨大的反作用力。像是过去在田坎上奔跑一样,不顾一切的光太挥着双臂,迅速过弯,进入直线冲刺阶段。
一蹬地面,跨栏般地飞跃了前方正咕噜咕噜滚着的大叔,。
到了最后的拐弯,看到了年轻姐姐的背影。跑步的姿势很是专业,似乎是个难以超越的角色。然而光太没有放弃,紧咬牙关的他保持着高速。
最后的直线跑道,那个姐姐的面前,就是白色的终点线。
——那根线,真是碍事啊。
以现在的速度,跑道再长点的话,就可以超过她了。回过神来的瞬间,周围的景色正高速略过,前方好像能看见炫目的光。而只有自己的身体成了慢动作。
想着远方。再快,再快一点。
超越光速,向着前方的未来。
胸口附近似乎被什么挂住了。光太的身心同时踩下刹车,倒在了地面上。

仰面朝天,此时正躺在操场上的光太,将缠在身上的白色终点线往上一拽。
扯开线后,映入眼帘的是澄澈的天空。没有声音,没有风,甚至看不见一朵白云。
以蓝天为背景,景季闯入了视线内。
时间静止的世界里,能活动的只剩下光太和景季。
属于两人的世界里,景季拉起手握终点线的他,向他展示了世间最纯真的笑容。
“你是世上最快的,光太。”
时间开始转动,耳边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
美波、正平、虹江难掩兴奋之情,围着光太将他拉拉了他起来。
比赛的结果被广播以平淡的声音放送着,操场上也响起了稀疏的掌声。
某个角落里,光太发现了似曾相识的脸。那是美波的母亲波留美。
和她目光重合的一瞬间,波留美便躲进了人群之中。
用已经变得沉重的脚步在追着,终于在离开赛道的瞬间追上了。
波留美停下脚步,回过头的她露出了认命了一般的笑容。
“光太君,恭喜你拿到第一。跑得真快呢。”
“谢谢您。那个,美波班级的比赛,您看见了吗?”
“对不起……工作刚刚结束,我也是只是刚到。”
“美波她,拼命地奔跑了。”
“诶?”
“为了改变弱小的自己,改变现在的处境,她拼命地奔跑了。哪怕摔倒了,爬起来的她也在拼命的奔跑着。”
呆呆伫立着的波留美的身后,喊着“妈妈”的美波跑了过来。
“我参加接力赛了哦。尽管摔倒了,朋友们把我扶起来了哦。还有呐,光太在家长接力赛的最后一棒中超越了三个人呢。真的太快了。”
心中波澜不断的波留美用手捂着脸。
“妈妈……我觉得啊,能够活着真是太好了。”
波留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双膝跪地的她抱住了美波。
“对不起,对不起啊美波。我从没注意到你的努力。”
“妈妈也要照看重要的店嘛……”
“不是的。都是我因为我总拿和爸爸开的店当做守护你的借口,才没能来好好面对你。我一直很害怕。害怕店如果让店倒闭了,你和爸爸就会离我而去。所以即使要向恶魔出卖灵魂,我也想要守护‘现在’。”
被波留美抱着的美波,侧耳倾听着妈妈的话。
“但是。美波正努力着改变呢。明明身为家长的我,都在畏惧着……”
“我也必须去试着改变呢。”把手放在美波的肩上,面对着女儿说。
“美波,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我……”美波欲言又止。
“把想说的话,清楚地说出来吧。”
“——请和清浦分开吧。我想和妈妈两人一起生活。”
波留美用力地点了点头,“可以哦。”再次抱紧了美波的她爽朗的笑了起来。
“真的可以吗?我可能又会给妈妈添麻烦哦?”
“只要你能活着就好。”
母女俩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光太和景季正在远看着她们。
“小美……太好了呢。”景季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说起来,差不多该把外套还给我了吧。很冷啊。”
景季的目光落在了光太的外套上,像是思考着什么似的,闻了闻袖口。
“你在闻什么啊!”
“没,就是想这么做而已……”




尽管在家长接力赛上取得了第一名,红组最后还是在与三年级学生的接力赛中落败了,排在了第二名。
当晚,锦户钟表店里举行了庆功宴,波留美用引以为傲的意大利菜招待了大家。果然是餐饮店的经营者,食物十分地丰盛。帮忙打下手的虹江,不忘认真地记着笔记。
庆功宴上,大家一边享用着料理,边用电视回放着体育祭上的录像。特别是看到正平的章鱼舞时,除正平以外,大伙都被逗得捧腹大笑。
当大家谈笑风生之时,正平拍着光太的肩膀问到:“你啊,不去看白薯胜雄了吗?”
“今晚的直播啊。你忘了吗?”
说起来好像的确有这回事。一看时间,直播早已结束了。不知不觉间竟然过了这么久。不过更神奇的是,这次的自己竟没感到一丝惋惜。
和正平聊了一会后,光太向虹江借来了手机。
从后门出来后,便倚着墙壁坐下。感应灯正照着水泥地面,在手机键盘上输入了一串电话号码后,手便停住了。
“好冷啊好冷啊。诶,光太也到外面来呼吸新鲜空气了吗?”
后门打开,景季走了出来。穿着和服裙的她,肩上披着一条黑色围巾。
“是啊,人家也来坐坐吧。”说着景季便坐到了他的身边。
“酒味好重。景季,你喝酒了?”
“诶~~被看出来了?”
“景季还是未成年吧。”
“是未成年呀,但也没有什么法律禁止未成年人喝酒嘛。”
“现在的时代是有的哦。未满20岁不能喝酒。”
“人家,今年已经一百一十八岁了哦。”
“别只在这种时候倚老卖老啊!”
景季肆无忌惮地笑了。
“真是的。”光太呼出了白色的气息。附近飞驰过一列岚电电车,随后便又回到了秋日的寂静。模糊的谈笑声时而从室内传来。
“小美的事,不胜感激。人家光是煽动光太,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才不是被煽动了。”
感觉自己两颊一热,光太结结巴巴地说到。
“是景季推了我一把,我才跑到了最后。”
“光太……”令人惊讶的风中,景季张开了嘴。
“……不冷吗?”
“被发现了啊”
咯吱咯吱,牙齿打起架来。十一月的夜晚的确很冷。
正想着要回到屋里,耳旁传来了衣服摩擦的声音。景季把肩膀上的围巾取了下来,围在了光太的脖子上。漆黑的围巾里还残存着景季的体温和香气。
目瞪口呆地看向身边,景季正一副笑嘻嘻的样子,更令人意外的是,她突然将鼻子凑近光太的肩膀。
意想不到的动作,光太的脑子开始疯狂发热。
“果然,白天借来外套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光太的身上有一股温柔的味道啊。”
“什么味道啊?最开始我可是打算抛弃你们俩的。”
“到了最后,你也没有这样做嘛。”
这家伙,总是这样。
总是顽固地撬开别人封锁的内心,再注入自己的温度。
“……明天要继续练自行车咯,又轮到我在后边推你一把了。”
“呃,人家没有自信啦……”
“想要进步的话,就不要看后面。好好看着前面就行了。”面对光太的建议,景季用迷离的眼神回应着。
“不偶尔回头看看的话,光太会寂寞的吧?”
嘻嘻地笑着的她,突然打了个寒战。
“哎呀不好,这次轮到人家得觉冷了。”
稍微解开了围巾,光太把前端部分递给景季:“……一起戴上吗?”
“诶?”凝固的人换成了景季。她的脸变得通红,是酒的原因吗?
——和我一样的话 该多好啊。
“啊,不行。没结婚的男女怎能做出这种有伤风化的事。”
“那是大正的说法吧,现在都平成了。更何况这只是为了御寒。”景季眉毛皱成了八字,噘着嘴犹豫了一会的她,最后怯生生的——
“啊,打扰两位了吗?”
同时抬起了头,美波正在后门看着两人。看着坏笑着的美波,景季肩膀一哆嗦。喊着“小美!”就跑去追躲进门内的美波了。
和围巾一起被留在原地的的光太,头脑渐渐恢复了冷静。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明明也没有喝酒。
精疲力尽的光太把脸埋进围巾。上面仍残留着景季的味道,那种令人愉快、让人心生勇气的味道。
心意已决的光太,打开了手机画面,点下了拨通键。
贴着耳朵的电话里,传来了呼叫的声音。
等了大概30秒,电话那边响起了“哔”的一声。
“……喂?”电话那头,传来了干涩到了极点的声音。
“我……很好。”
本还想说点什么,电话那边的氛围突然一变。
“喂,是庆太吗?”
下意识地挂掉了电话,满是厌恶感的心脏正跳得咚咚作响。叹了口气,失去力量的光太再次将脸埋进了围巾。
景季的气息仍未褪去,带来的勇气却仅止于此。


注释:
年功序列制:日本根据各种条件,逐年给员工增加工资的制度
仕事人:必殺仕事人,详情可以百度。


第四章:平成三十(2018)年十一月中旬

帮虹江跑腿的光太,骑着自行车来到了位于太秦天神川的图书馆。
将虹江借的书归还给了图书馆,并在馆内逛了逛后,光太便骑车来到了堀川通。堀川通是一条穿过二条城的南北向大路。
而西堀川通位于千本中立売的时钟塔的东南方向,据说,景季的家就在那里。
在堀川通的西侧停下了自行车。这一侧是稍显陈旧的居住区,几乎每户人家都在一楼设置了商店。
从那里环看四周,周围并没有名为西堀川通的道路,目之所及,只有穿梭来往在宽广的六车道上的卡车和汽车。
这里曾经被一条叫作堀川的河分割为西堀川通和东堀川通。由于战时的建筑间隔政策*,西堀川通沿路的建筑都被拆除了。而后再经开发,才有了如今的堀川通。
通过实地考察确认网上的资料属实后,光太跨上了自行车,返回了锦户钟表店。回到店内后,恰好遇见了正孜孜不倦地把洗好的衣服收进来的景季。
“啊,光太,回来得真晚。绕路了吗?”
“诶,啊……是。在周围溜达了会儿。”
面对正隐藏着什么的光太,景季歪了歪头。“比起这个,明天终于要去时钟塔了呢。”
昨晚庆功会的时候,和波留美谈到了千本中立売的时钟塔。听说时钟塔二楼的机械装置还保持着原样后,一行人决定去参观。
“是呢,在那说不定能找到关于人家的借时表的线索。”
在景季的借时表行踪不明之际,时钟塔可以说是仅存的希望。但光太隐约有种“即使去了时钟塔也不会有什么进展” 的预感。
“嘿。”光太向干劲十足的景季伸出了手。“让我来拿吧。”
“啊……不胜感激”手中的洗衣篮被拿走后,景季稍稍低下了头。
跟在打开后门的景季身后,光太走进了室内。面前走着的景季,一副元气满满的样子,可光太却只看见了背影里隐藏着的脆弱。所以,他没能将今天看到的堀川通的情况告诉她。

“千本通和中立売通之间,有各种各样的电车在行驶的。人家上次来这大概是一年前了吧,当时因为司机还没熟悉路况,这附近经常发生电车相撞的事故哦。”
从巴士上下来的景季,在千本中立売的交叉路口周围回忆过去。回过头的她,看见了自己工作过的时钟塔。
“距离上次相见,已经过去一百年啦。”
“早上好!光太君,景季酱。”
还没到早上10点,波留美从尚未营业的黑野意大利面店里出来了。
“抱歉在您这么忙的时候给您添麻烦,今天请多多关照。”
跟着波留美走进了店里的后院,看见了通向二楼的楼梯。
楼道十分昏暗,楼梯的木材年事已高,上楼时总能听到令人讨厌的嘎吱声。爬上了二楼,打开带着镜子的铁门,一行人进入了房间。
阳光从磨砂玻璃窗中射入,将飞舞的尘埃照的闪闪发光。房顶是透风的,能看见挂在钟塔四面的表盘的内侧,以及组合好的传动轴的样子。房间的正中央,一台黑乎乎的动力装置正矗立着。
动力装置前有个像是操作盘的大箱子,上方则是被一个看起来和金库大门一样沉重的盖子盖着,而将其封印住的,是一个排列着数字和字母的老式拨号锁。
与外面的钟塔表盘联动的仪表机械排列在箱子上,表面锈迹斑斑。看不见丝毫油光的机械本体上满是灰尘。
“似乎已经很久没被使用过了。上任的主人也说没有动过来着,不过所有者已经换过很多个了,更早以前的情况就不清楚了。对不起呀。”
“那么你们慢慢看吧。”说完,波留美回一楼去了。
“景季,有找到借时表的相关线索吗?”
“如你所见,什么都没有。不过光是知道时钟塔还存在着,人家就已经很满足啦。”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她的表情明显变得有些低落。也许,赶快离开这儿会更好 。催促着景季,准备下楼的时候,光太右脚踩空了。
毫无准备光太失去了平衡,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后脑勺受到了严重的撞击。
“光……”
“嘶”地变得模糊的意识里,传来了某人的喊声。







此时的光太,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着。
车站的联络桥像是木质的。略显昏暗的正午中,往来的男人们都戴着帽子,有的穿着和服,有的则是西装。而女性无论老少都穿着和服,甚至能看见那种仿佛刚从古装剧组里走出来的发型。木屐的声连绵不断,渗透在蒸汽机关车低沉的响声中
——这是哪啊。站在通道中间的光太呆立不动。
穿着风衣和休闲裤的光太,在人群中非常的显眼,但行人却像是看不见他似的,各顾各的走着。想要叫住路人,可无论怎么努力,口和手都无法动弹。放弃这种想法之后,身体又能动了。
处处都很诡异,可光太对此毫无头绪。此时的自己好像正身处火车站内。
从火车站出来,来到了站前广场,回头一看。
是京都站。而且是第二代的车站,和网上看到的照片一模一样,。
正面的外墙和欧洲的车站一样,排列着纵长的玻璃,中央挂着一幅圆形的时钟。这种华丽的外观不知该称作巴洛克风格还是文艺复兴风格。仔细一看,白色的墙壁是木制的。
“现在”所站的地方,大概是如今京都站的巴士终点站附近吧。别说京都塔了,周围连一幢高楼都见不着,平时巴士和出租车混行的道路上,路面电车正行驶着。
车站附近停着几辆人力车。一个车夫一手拿着烟草读着报纸。尽管字复杂难读,但光太还是看懂了。报纸上讲的是欧洲大战——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况,日期是大正六年十一月。大概是景季穿越到现代前的一年,即1917年。
实在难以置信,如今的他,正身处101年前的京都。
——不可能啊,这可是哪怕用景季的借时钟也回不到的时间点。
想了想昏倒前自己正在做什么,好像……是去看时钟塔来着……
对了,时钟塔。到了千本中立売的时钟塔的话,或许就能发现什么。靠着西本愿寺之类的地标建筑的指引,确认了大致方向的光太跑了起来。
周围的房屋都是木制的,商店门面前摆放的蔬菜和鱼暴露在空气中。至于路上的交通工具,也就是人力车、电车和自行车之类的,汽车……只看见了一台。平时要让光太以这种速度走路的话估计会累得不行,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此时一点疲劳感都没有。
发现这点后,不考虑前后的行人,他尽情地提高速度。蹬向地面的脚奇迹般地轻盈。
穿过市营电车,飞过大八车,又飞快地路过了木制的二条站。当光太沉浸于跑步之时,似曾相识的时钟塔出现在了面前。
钟塔旁边的交叉路口有两条电车道,分别纵向和横向行驶着电车。周围没有比时钟塔更高的建筑,四周的表盘正庄严堂堂地俯视着京都的街道。
一位女性抬头看了看时钟塔,调整了一下手里怀表的时间。
女性身着曲线设计的紫色和服,脚上穿着二又出产的红色短布袜。垂下的头发像是挂右肩上一样,给人一种妖艳的感觉。
她和跟身旁经过的一位盘着仿佛阿达姆斯基型UFO发型的妇人打了声招呼。
“斋藤小姐,今天出门吗?”
“嗯,是的。要出町那里学琴。实夜小姐工作还顺利吗?”
“要坐市电去吗?”名为实夜的人在正要快步离去的斋藤的背后问道。“下个月的一号还是避一避市电吧,那个路口常有电车相撞的事故。”
“诶,好的。谢谢。”
一副想要躲开实夜的样子,斋藤快步离开了。实夜则是一脸平静,进入了时钟塔一家挂着“朝仓时钟店”牌子的店,光太见状,快步跟了上去。
狭窄的店里,货架上摆着怀表和座钟,挂在墙上的各式各样的挂钟,遮住了整面墙壁。店的深处,有个男人坐在榻榻米上。他穿着日式系筒裤,衬衣和和服下的身体有些驼背。面向桌子的他,正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怀表。
“实夜小姐,又来给我传达高见吗?”
“什么高见啊,只是不想你遭受什么事故而已。”
“实夜小姐的忠告几乎都成真了,所以我才会用这种语气。”
“我事先声明一下,这次你被征入军队的事情可不是我的错。话说回来,这个时代的士兵还真是不走运啊。你是下个月12月去部队吧?准备什么时候回大分?”
“下周回去。就算这时被征召,也不会被送去欧洲战场了吧。”
“不会了吧。说起来不久前,激进派的列宁控制了俄国来着?”
“社会主义是吧。要是开战的话,我就得去俄国了。嘛,那时候就不得不去占领奉天对面的贝加尔湖了。”
再次开始摆弄钟表的男人,突然呵呵地笑了。
“什么呀,好恶心。”
“摆弄钟表时总会开心起来的。这漂亮的表盘和齿轮,就像是按规划建设的宏伟的城市街道啊。”
“有趣的说法。那么钟表里住着谁呢?”
“谁知道呢,或许是时间之神吧。”听到男人认真的回答。实夜捂着嘴笑了。
“说到重点了。能将时间这种看不见的东西变得可见,并紧紧的抓住。换句话说,在接下来的时代里,时钟也会是个被崇拜的形象。”。
“神,吗”。男子再次笑了起来。
“小景也把时钟比作领主了呢,还说什么‘睡懒觉就是对时钟将军的维新。’”
突然,出现了景季的名字。光太胸口一紧。
“那个笨蛋,辞掉工作之前从没有早起过。每天早上都得去叫醒她,有时候还会被迷迷糊糊的她打……我都怀疑是不是养了只狮子。”
“辞掉工作后,她还会来店里帮忙这事我是挺感激的。但要让她管理店里的钥匙之类的贵重物品之类的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比起锁和对应钥匙都不记得的懒鬼店主,和连打扫都学不会的笨蛋弟子。景季在店里算是最认真的人啦。”
“结束兵役回来以后,再怎么说打扫之类的也该会了吧。”
“等你回来,这店就已经没啦。明年就打算关门了。”
“嗯。真的?”男子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最近总有奇怪的人来店里不是吗。所以考虑要不要搬走了。”
“奇怪的人?该不会是买走实夜先生秘密销售的奇怪的表的人吧。记得是种新型又稀有的表来着?”
“那是出于好意才卖的。虽然有很多人受欲望驱使才来的。”
“这可不行啊,面对想强行购买这种可疑物品的人应该拒绝才对。”
“可是被别人直接感谢很爽啊。”
“也太忠于欲望了吧,实夜先生是有多想被别人认可啊?”
“这是我的天性啊。毕竟没什么人会接近我。”
“那记得好好感谢我们哦。能在实夜先生这种怪人门下当工作的人,也就我和小景了吧。”
“是是是,我很感激。总之,这些奇怪的表以后都不卖了。这样的话,就得想办法把它们处理掉了。哎,该怎么做呢。”
“说起来。那个怀表也快完成了吧。那个18k金的。”
“啊啊,明年就能完成了。就算是我,完成那个表还是些难度啊。”
实夜先生把手举过头顶,打了个哈欠。
“按照之前的怀表尺寸来制作的话,你所说的‘时间之神’一定会住的很难受吧。说不定比起住在怀表里,更愿意在御守里呆一年呢。经过我的改良后,神明肯定愿意在里面住上一百年的。”
“哈啊,虽然不是很懂,但这样真是太好了呢。”
“顺带一提,当作饯别礼交给你的表,正是那只怀表的试做品。”
“比起给我,送给小景的话她会很高兴吧。所以我正打算送给她呢。”
“什么?这做法还真是伤人啊。虽然随着自己的性子加了多余的功能后,表的性能有所下降。但怎么说是个好东西啊。说到这个,你要回大分县的事情已经和景季说过了吗。”
“打算今天说。顺便,也得劝她该去找个好丈夫了。”
“怎么啦”面对着眯眼盯着自己的实夜,男子不解地歪着头。
“你有些坦然过头了吧。”
“坦然就是不受拘束,所以我才能快乐地活着……那么,我先告辞了。”男子往店内走去。实夜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地自言自语道:“真的很感谢你们。愿意呆在这样的我的身旁。”
话语刚落。实夜突然回过头,强烈的目光穿过了光太的身体。
只是在观察店内的情况?还是说,他发现了本应无法被看见的光太?
恐惧之下,光太从店里逃了出来。
夕阳的渲染下,路面电车正在千本中立売的十字路口上奔走。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思考了一会后,站在中立売通上的光太决定向东走。
如果在这个世界的话,景季的家所在的西堀川通应该还在才对。一路小跑着前进的光太,看到了一条像是堀川的河,那么,右手边这条路应该西堀川通了。向右拐后,光太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街道上,行人正来来往往,路边是各种商铺。卖蔬菜的、卖点心的、卖鞋子的,各种各样的餐饮店连绵不断,店主们的叫卖声,噪杂的人群,纷纷为这条小路献上了活力。与猜测中沉静的居住区大相径庭,光太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即将在数十年后变为道路的街区,有着连现代的新京極都无法与之媲美的,热闹的商店街。“呐 小美,看这里 ”
听见了少女的声音,光太的身边跑过一个发髻少女
“才不要。今天看到姐姐和别的年级的孩子聊得那么开心,姐姐是花心鬼。”
并排走着的三股辫少女,身材显得比较娇小,紧紧攥住“姐姐”的袖子的她正一副气鼓鼓的样子。“那只是在讨论网球而已啦,和人家关系最好的可是小美呢。”
“真是这样的话,就好好用人家的名字称呼人家。这样的话明天就允许你继续和人家一起回家。”
“小美是人家专用的称呼,让人家用嘛”
“嗯……明天也要一起回家哦。”被称作小美的少女一脸害羞地离开了。
笑着目送她离去后。少女一边和商店街的店主们打着招呼,一边向商店街的深处走去。看到正玩着滚地圈的孩子们时,便加入了他们。
也许是掌握错了力道,少女滚动的铁圈直直砸在了正准备接近的光太的脸上。明明是个自行车轮大小的铁圈,光太却没感受到任何疼痛。
“呜啊啊,用力过猛了。
少女向光太跑了过来。仔细一看,面前这个正准备弯腰捡起倒下的铁圈的少女,正是景季。
胸前传来心跳的声音。“小景,”光太正准备向她搭话,未知出处的却呼唤抢先一步。
“幸吉?”
不知何时,景季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男人,推着自行车的他,正是之前在钟表店看到的工人幸吉。
慌张的景季转过身去,留给幸吉一个背影。在光太的面前,景季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并用和服的袖子擦去额头的汗水,整理好仪容后,毛手毛脚的景季才再次回过头去。
“很抱歉让你看到了人家不雅的样子。都是因为这些孩子无论如何都要人家陪他们玩。”
“大姐姐骗人,明明是大姐姐自己要加入的。”“就是啊就是啊。” 听见孩子们的抗议,景季的脸直红到了脖子。“小景,最近在女学校过的怎么样?”等到孩子们都离开后,幸吉发起了话题。
“啊,听我说啊幸吉,那——”
面对扶着自行车的幸吉,景季毫无顾虑地拉近了距离,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女校发生的事。每当幸吉笑起来时,用手遮着嘴的景季也会嘻嘻地笑着。
笑着的景季,对于光太来说并不稀奇,但是这样安心而自然的笑容,毫无疑问是第一次见到。
“啊,不行,人家说得太多,让幸吉都没法插嘴了。来找人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我有话想对景季说,从下周开始,我…..我就要回大分县了。”
景季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困惑的表情。
“我已经通过征兵的体检,下个月要进入兵营了。事到如今才告诉你,十分抱歉。”
“怎么这样……你不记得我们的约定了吗?你答应过要教人家骑自行车的。”
“令父的生意正不断做大,景季马上要成为当地有名的大小姐了。比起一介工人的我,还是去寻找那些家境优良的男人,让他们教你比较好。”
景季闭紧双唇,头深深的陷了下去。握紧双拳的她,身体正止不住地颤抖。
“对了,有一件东西想交给小景。”说着幸吉将手伸进了包里。“不需要!”没等幸吉说完,景季用力地踢向了幸吉的腿。
面对着承受了突如其来的疼痛而发出低吟的幸吉。景季双手叉腰,挺起胸说到。
“就算没有你的帮助,自行车什么的人家一个人也能学会。所以,兵役结束后,你一定要回到京都来,一定会好好让你看看骑着自行车的人家!”
“那么,这个东西就等到那个时候,再当作奖励送给你吧。”将手从包里抽出,跨上自行车的幸吉正温柔地笑着。
“离开京都的那天我会来打招呼的。那么,再见了。”
看着挥手离去的幸吉。景季无力改变脸上僵硬的表情,甚至连一句“再见”都说不出口。
“景季,怎么了,站在这一动不动的。”
此时,一个留着小胡子的西装男朝景季走来,察觉到动静的景季抬起了头。
“啊,父亲……稍微和朋友聊了会儿天……今天回来得好早呢。”
“因为交易很顺利的完成了。看,我买了美国的小麦粉。你可以把在女校学到的可乐饼的制作方法教给我们家的女仆了。”
“人家是不介意,但家里还有的肉吗?”
“啊”“真是的”看着一脸恍然大悟的父亲,景季笑着敲了敲他的肩膀
“刚好还有从丰代先生那里得到的牛蒡,就用那个做看看吧。”
跟着父亲走上归途的景季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幸吉离去的方向。
即使是现在,她的表情仍是那么的脆弱。名为笑容的伪装,仿佛在下一秒就将土崩瓦解。
面对着景季的背影,光太想要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可此时此刻他的身体却动弹不得,甚至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使出全身的力气,终于将迈出了步伐,一小步,一小步,又一小步。抬起沉重的右手,距离正一点点缩短,就差一步,几厘米……突然,光太脑中出现一丝违和感,周围的一切正迅速消散。





直到这时,光太才意识到这个不可思议的世界的本体。
--啊啊,原来这是梦啊。
意识正变得模糊。至少,让我触碰那颤抖的肩,哪怕只是指尖也好……
还差一点点。所以,请不要让我醒来。
“光太,光太”
后脑勺传来疼痛感。睁开双眼,面前是半哭着的景季。仍仰躺着的光太伸出了右手,轻轻地抚摸着景季柔软的脸颊。
“呀”发出了可爱悲鸣声的景季,红着脸向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现在,这么想触碰她呢?
“光太君,没问题吧。”取代景季出现在视野内的是一脸担心的波留美。
“你现在正躺在店里的折叠床上。还记得吗?刚刚从腐烂的楼梯上跌落的事。”
“好像是这样… 我昏迷了多久?”
“5分钟左右。马上救护车就来了。”
5分钟?在梦里明明已经度过了至少1个小时。
“我应该早该提醒你们多注意老化的部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之后不久,救护人员到了。以防万一,大家都劝光太去医院检查一下。但被光太委婉地拒绝了。如果被困在医院,不免要和鹿儿岛的家族联系。光太想要极力避免这个事情的发生。
身体恢复后,波美留开车送二人回钟表店。看着窗外飘过的风景。光太再次回忆起方才的梦。但无论他如何努力。记忆正像就像端在手里的水一样,慢慢流逝着。
“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包。不行,得在下次的学会上发表一下。“
虹江一边帮光太冰敷伤口,一边开着玩笑。
“刚才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虽然记不清楚了,但我好像在一条从未见过的,古老的街道里走着。”
“说不定那是建筑的记忆呢。”陷入沉思的虹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母亲曾说过,就像与日俱增的污迹和气味一样,建筑上也会附着由自己的见闻形成的记忆。也许,这是钟塔通过梦将自己的记忆共享给了光太呢。”
“哈?”一脸不解的光太歪着头。此时景季正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没什么大碍真是太好了。来,快吃些好吃的,恢复一下力量吧。”。
今天的晚饭由景季来做。穿着运动服的她,在外边套上了件绣有“蛋糕”字样的围裙。
“今天的晚饭是可乐饼。马上就炸好了。再稍微等一下哦。”
“可乐饼?我记得以前好像做过来着。”
“欸?人家来这以后是第一次做啊。”
“说的也是。”
光太趁晚饭还没完成,打开了昨天从图书馆借来的旧京都的照片集,随意地翻阅着里面的老照片。
二代京都站和堀川通?对那个时代一无所知的光太,怀念的情感却油然而生。
“那么,今天就去那里看看吧”
第二天。 在桂川的防洪堤上,光太紧紧地抓住了景季骑着的自行车的后座。
美波和正平也来到了这里。看到这幅景象的两人不禁吞了口唾沫。在光太配合下,景季开始蹬踏板。自行车加起了速。
景季的短卷发被风拨弄着,光太的面前传来了微微的洗发露的香味。“向前看”听到光太的话,本准备扭过头的景季再次看向前方,努力地踩着踏板。
“说真的,绝对不要放开啊。”
“知道啦。”回答的瞬间,光太早已悄悄地放开了手。
“就像在追逐自己的仇人一样。全力地踩踏板吧”。
景季的背影渐行渐远。踩着踏板的双脚看不出一丝犹豫。
察觉到异常的景季回过了头,即使离得很远,也能看出此时的她有多紧张。
但她马上又回过了头。继续哐哐地踩着踏板。
“好厉害,学会了,人家会骑自行车了!”
露出笑容的光太跑着追了上去。仍在向前骑着地景季却丝毫没有回过头的意思。
“这样,和幸吉的约定就完成了呢。”
一瞬,光太的胸口一阵疼痛。停下脚步的他,就那样站在了原地。
“幸吉”这个名字,成为了刺穿心脏的长钉。难以忍耐的疼痛感正侵袭着全身。
自行车不断加速。从未回过头的景季,随之渐行渐远。
强烈的预感,她渐渐模糊的背影,正去往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注释:
建筑间隔政策:指的是战时日本为了防止空袭带来的火灾蔓延,导致进一步的损失,而拆除一部分建筑变为防火带的做法



第五章:平成三十(2018)年十一月下旬


不对劲,有哪里不对劲。
“光太。”
早餐时,突然被景季叫到名字的光太,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
“啊,嗯。怎么了?”光太结结巴巴地答道。
“把电视的哔哔给人家一下。”
电视的哔哔?啊,这个啊。反应过来的光太将电视遥控器交给了景季。
打开电视机,正在播放的是新闻节目内的料理角。
景季用虹江教她的录制方法把她最喜欢的节目录了下来。这样她今后就能反复观看,认真研究了。
光太一边喝着味增汤,一边绕过碗的边缘,偷偷看着正热衷于电视节目的景季的侧脸。
早餐结束后,光太正洗着放在水槽里碗碟。
“光太,人家也来帮忙。”
景季麻利地用襷*将和服束了起来,卷起的袖子前露出了雪白的肌肤。
“不,不,不用了。这点小事,我一个人就够了。”
脸迅速变得通红,光太别过了头。
“话是这么说……”景季有些茫然。
“好啦好啦,看,和服都脏了哦。”
“知道了。”
看着景季离开的身影,强烈的悔恨感瞬间袭来。乖乖接受她的好意不就好了,刚才那态度算什么啊,也太没礼貌了。怒涛般的反省会正在光太的脑中召开着。
“怎么了,光太?拿着碗一动不动的。”
正去往车间的虹江向他搭了话,停滞着的光太这才继续手上的工作。
回到房间后,光太直接趴到了被子上,心中的慌乱仍无法平静。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想通过白薯胜雄的视频改变一下心情。却一点也看不进去。
那么,就查查关于借时表的事吧。光太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了“借时表 京都”这几个关键词。
果然没有任何线索。光太又改变了几个关键词。
“大正时代借时表” “大正时代女学生表” “女学生的兴趣” “和女生约会” “如何邀请年长的女生去约会” “京都约会圣地”……
直到浏览到下个月的岚山烟火特辑时,光太才终于回过神来,关上了电脑。
最近的光太一直如此。体育祭碰到景季的手时,闻到景季脱下的围巾散发出的温热气味时,他的大脑都会突然短路,甚至完全忽略了眼前的事。
郁闷之时,夕阳已经落下。光太打算出去走走,转换转换心情。
光太去了岚电岚山站,站在售票机前的并没打算买乘车票。买了入浴票后的他走向了月台。
罕见的是,月台的另一端居然是一个足浴场。
光太一边近距离观赏着来往的岚电,一边泡着脚。感受着水中传来的温度,光太把从店里带来的京都观光杂志放在桌上展开。调查着大正时代建筑物的光太,不时瞟向空荡荡的邻座。
如果景季在这里的话,自己怎么才能把话题炒热呢。
“Hi。”
光太吓得一哆嗦,回过头却看到一身黑色水手服的美波正用惊讶的眼神看着自己。
“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她将洁白纤细的光腿浸入热水中,甩了下散开的黑色长发,坐在了光太的旁边。
“怎么样,生活的问题解决了吗。”
运动会结束后,波留美就开始着手跟进与清浦的离婚手续。
从那以后,清浦便开始隐瞒行踪,关于贪污事件的问话也全通过律师回答。以防万一,母子二人暂时搬到了附近的周租公寓。
“多亏那个人大言不惭地公开发表了出轨言论,离婚这事上我们处于有利的位置。我担心是动物园大象,毕竟当时给大象和饲养员都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被美波偷走时间的大象,也差不多该到它出现的时候了。无从得知它的下落,只能向天祈福不要引发什么麻烦就好了。
“话说回来,美波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下我有约哦。”美波看了眼电子表,确认了时间。
“方便的话,光太也一起来吧?”
被美波拉着出了车站,穿成车夫模样的正平正站在人力车前。
“啊嘞,光太也来了吗?”
光太被美波拉上了人力车后,正平便拉起车辕出发了。离开了大道,人力车驶进了竹林。穿过这片郁郁葱葱却不失整齐的竹林,这条林间小路也有着“竹林之道”的美称。说到岚山,大多数人的脑中第一时间浮现的都是此处的美景。
人力车穿过专用道,混入了观光客中,一行人在寂静的竹林中前行着。
“不用付钱真的好吗?”
“其实,原价高的离谱呢,可是中学生的零花钱消费不起的价格啊。”
“说着‘来陪我锻炼肌肉’的不就是正平你嘛。哎呀,快向前看。男子汉就要用背影说话对吧。下次参加业余棒球比赛的时候可要好好发挥一下锻炼的成果哦,我可是会去看的。
“好嘞好嘞。”向前行进的正平起劲地回答着。
这次的招待,可能是他对努力过的美波的特殊奖励吧。
“光太,景季的借时表寻找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
“完全没有进展。可能是有点失落吧,这几天景季都一直待在家里。”
“欸,昨天群通话的时候不是还挺精神嘛?”
“什么,群通话?那个聊天app居然还有这种功能嘛。”
“是啊。我和正平,景季一直聊到了深夜呢。”
“话说回来,今早景季的起床气绝对是因为这个吧。”
“我同班的女生也是,和景季交谈时也吓了一跳呢。”
“啊,是那个叫小春的人吧。景季也只是在一开始被这些机器吓了一跳,之后很快就适应了。”可光太并不知道正平和美波建了聊天群组。他们都在聊些什么呢?光太原本也有手机,可从离家出走的时候放在了老家。
“所以,为了让不开心的景季转换心情,你打算邀请她约会对吧。”“哈、哈啊?”。
被美波点破的光太吓得跳起来。“喂,别乱动啊。”一脸不悦的正平说到。
“刚才在浴场,你的脸都要贴到观光杂志里《女性向甜点特辑》那页上咯。”
“那只是我刚好在看那页,又刚好被你看到而已。”
“哎呀,这种纯情高中生的反应就算了啦,你的心思都写脸上咯。”
被风摇动着的竹林发出了沙沙的响声。人力车的轮胎与正平安静的脚步声正合奏出和谐的旋律。“姑且,有想过邀请她出门什么的。”
红叶的季节马上就要到来,翠绿的竹子却没有一丝变化的迹象。抬着头的光太小声嘟哝了一句。“如果突然把京都的各种变化展现给她,她可能会受不了吧。”
“我觉得,那是景季必须自己面对的事情。严肃点说,如果真的找不到借时表的话,这就是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呢。”
在竹林绕了一圈后,回到了满是观光客的大道上。随后,在人力车前,一辆自行车停了下来。
“啊,光太。”
穿着和服袴的景季出现在面前。
“景、景季?”
“别突然站起来啊笨蛋。”对着吓到站起来的光太,正平骂道
“景季,不是这样的,这是误会。”
从人力车上下来的光太,就像出轨被抓的丈夫一样辩解着。
“是这样的,我只是在陪光太练习约会而已哦。”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仍坐在车上的美波,摆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光太好像想和景季去约会哦。”
“约会?是什么啊?”
“光太,请你解释一下吧。我还要回趟店里,先告辞啦。”
美波毫不留情地乘车离开了。 “……我们走吧。”被留在原地的光太和景季并排走了起来。为了让景季不走在靠车道的那边,光太主动推起自行车。
“今天去了哪儿。”
“诶,啊,嗯……在桂川边上转了转。”不知为何,她的回答中透露着犹豫。
“啊,看啊光太!叶子开始变色了呢。”
像是想要把话题岔开一样,景季指着她身旁的枫树。的确,正如同景季所说,枫叶上的红色和黄色正渐渐变深。抬头看着周围的树木,景季将脸颊上的头发拨向一旁。
小小的耳朵有些发红,啊,对了,她是骑车来的啊。
当天晚上,正上网看着视频的光太,听到了隔壁景季出门的声音。细小的微波炉的声音响了一声,景季好像没有回来的意思。正打算下楼看看情况的光太,眼前出现的是紧闭着的后门。
她打算去哪?在运动衫外面套了一层外褂后,光太追出了家门。
浴衣的外层正套着羽绒服,在夜色里行进的景季手里正提着水壶。在渡月桥前右转,沿着大堰川向保津峡前进的她,终于在一个坡上停下了脚步。
周围的那些小山,都被规划进了龟山公园。因为两人间的距离稍有些远,进入公园后光太就找不到景季的踪影了。
满公园找着景季,最终,光太在瞭望台发现了坐在长椅上的景季,此时的她正呆呆地看着天空。由于视野良好,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清沿保津峡建起的旅馆和京都市内的光景。
干燥的风吹动树木,周围昆虫的叫声正连绵起伏,颇有秋意的景象里,景季将随身携带的水壶提了起来。
“啊,光太也来啦。”
“你在干什么啊?大半夜一个人出门闲逛很危险的。”
“光太也来了就没问题了嘛,来,坐吧。”
景季把放在两人中间的水壶打开,从水壶里传来了凛冽的甜香。
“这个,不是日本酒吗?”
“是呀,人家还用微波炉加热过了。”
摇晃着水壶的景季正咕哝着,心情好像很不错。
“……找不到借时表所以在酗酒吗?”
“嘿嘿,虹江告诉人家今晚能看到流星雨哦。”
说起来,好像确实在网上瞟到过这个报道。
为了看个流星雨就干等几小时的行为不符合光太的行事风格。但此时此刻,他正被某样别的东西吸引着。
“啊,看到了。”
景季指向天空,“欸,在哪?”不经意间,光太的眼睛看向星空。
“像被锉刀尖到划到一样的,很细的线哦。”
“真的吗,你没看错吧。”
“看,又来啦。”
再次慌张地看向天空。然而她口中所说的线并不存在。“看到过了就回家吧,不然明天又起不来了。”。
“唉呀,再等一小会儿。”景季又喝了一口酒。
小小叹了口气,光太把外套口袋里的暖宝宝放到景季的膝盖上。“拿着吧,打算坐这么长时间,怎么能连手套都不带。”
夜晚的寒冷,在上次的庆功会时深刻的记住了。这种时候还外出闲逛简直就是自杀行为。“感激不尽!”微笑着的景季,将暖宝宝贴到自己的脸颊上。“话说回来,以前看到过更清晰的星空来着。”
“那是只是街上的路灯太亮了。也就是光污染哦。”
“真没想到地面上也能有星空啊。”抬头看着天空的景季,感叹着世界的变化。
“人家第一次来现在的京都站时真的吓到了啊。去京都站顶层的时候,还是第一次坐上电梯。还以为能就这么飞到三越呢。现代真是方便啊。在顶层看到京都的街景时也很震惊。无论看向哪里都是铁和混凝土,还以为来到国外了呢。直到看到叡山和大文字后,才觉得果然这里还是京都啊。”
说着说着停了下来。不知从何时起,她低下了头,双膝上的拳头正紧握着。
“人家也怀疑过啊。但是石阶的灰色道路走上去就让人脚痛。明明之前京都的道路还是都是柔软的土地,人力车和市营电车也在路上奔走着,比教会和钟楼更高的建筑也不存在。一切都被这些理所当然般存在着的建筑和石街掩埋了啊。”颤抖着的景季脸上,泪珠正啪嗒啪嗒地掉落。
“西堀川通的街道……人家的家……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意想不到的话语,揪住了光太的心。
“难道,今天骑车是为了去堀川通吗?”
“忍不住了……人家明白光太是担心人家,但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要是,没去就好了……”捂住眼睛的景季,正拼命地道着歉。
“明明父亲患了流感却,无法去看望他。明明和同学约好了,要去西堀川逛逛的,小美一定很寂寞吧。住在附近教我料理的丰代先生,温柔的居民们,实夜先生,幸吉,重要的人,重要的事,都还留存在那里……”
--被偷走时间,差点从京都车站大厦掉下去的时候,景季正坐在楼顶庭院的长凳上。那个时候的景季,竟然坐在那种毫无人气的地方。回程的电车上,看着眼眶泛红的景季,似乎有些明白了。
突然被送到了没有熟人的未来世界,被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弄得不知所措,连故乡的痕迹都消失殆尽。除了找到那块表,想回到原本的时代是根本不可能的。
面对这种情况还能逞强的人才奇怪吧。所以景季才会开始酗酒吧。
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安慰她才好呢?光太抬起头,向星空寻求着答案。
“回不去的话,人家就永远孤身一人了。”,
“……来到未来的可不只有景季啊。”
光太指向漫天星空。被眼泪湿润了面庞的景季也看向天空。
“现在我们看到的星光,都来自几百年前。正是因为它们离地球太远了,即使以世上最快的光速,也需要耗费百年时间。记得就在那个方向,有个叫做海豚座的星座,其中的伽马星和地球有着约一百光年呢,所以它和景季一样,是从一百年前穿越到现在的光。”
我也一直在景季身边啊。光太苦笑着。
“在社团活动奔跑的时候,世界的时间流逝也逐渐加快,电饭煲和洗衣机都变成了陌生的东西。就像是日本的闭关锁国被蒸汽船打破一样。或许时间旅行这种东西,意外地,就像抬头眺望星空一样简单。”
看着远方的星空,景季擦去了脸颊上的眼泪,看向了光太。
“光太,竟然是个浪漫主义者呢。”
看着景季突然变得柔软的笑容,害羞的光太背过身子。
“总,总之,如今景季的周围有虹江、正平、美波在,而且……”
“我、我也在,我也在你的身边。”握紧拳头的光太,正直勾勾地盯着景季的双眼。
“所以,那个、即使回不到原来的世界了,景季也不是孤独的……嗯”。
结结巴巴的光太,让失落的景季忍俊不禁。
“话说也是,人家也该适应下这个时代的京都了。不过,还是有点害怕就是了。”
对话突然停止,公园也恢复了宁静。相反,光太的心脏却躁动不安。是不是因为飘在空中酒香吗,还是因为暖宝宝的温度呢。
“可以和我,去约会吗?”
满脸通红的光太,不经意间说出了这句话。
胃的周围变得沉重,胆小的情绪充满全身。即便如此,也想踏出这一步。
“和我去京都的街道逛逛吧?去神社、寺庙转一转,边吃美味的东西边散步。如果对现在的京都感到恐惧的话,就用快乐的回忆打败它吧。”
有些犹豫的景季,将视线稍稍降低。光太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得响个不停。
“和光太,两个人吗?”
“嗯,两个人,这样才算约会。”
坚定地看着景季的眼睛,光太的双眼不再逃避。时间缓慢地流逝着,既希望得到回复,又不希望得到回复,奇妙的情绪正在光太的脑中回响着。
“好呀。”
吐出了白色的雾气,景季对光太露出了柔美的笑容。
“去约会吧。”
愣了半天,光太才理解了景季的回复。膨胀的感情瞬间向四周发散开,喜悦已无法再被抑制,径直展现在光太的脸上。“嘿”带着奇怪声音的笑,光太正吐出白色的雾气。
景季把水壶的酒一饮而尽,像小孩子一样摇着双腿。重复着“约会、约会”的她,似乎正尝试着记住这个新颖的英语单词。
“你看,喝多了吧,差不多该回去了。”
等光太注意到时,景季的笑脸已经贴到了面前。在酒精的作用下,景季丝毫不在意渐渐缩短的距离,脸颊上的温度正通过空气传到光太脸上。
“光太,果然很温柔啊。”
像突然用光电量的电池,景季倒在了光太的肩膀上。“等……景季?”光太轻轻地摇晃着她。
完全醉倒了啊。真没办法。背着景季的光太站了起来。唔,还挺重的。
正打算离开时,突然环上脖子的手臂,让光太的心差点跳出来。“人生苦短,天伦之乐啊。”
醉倒的景季哼起了奇怪的音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曲子,景季是个实打实的音痴这事是错不了了。背着像念经和尚一样的景季,光太往坡下走去。
光太真的很温柔啊。这句话在脑海里不断穿梭。寒冷的夜晚,背着景季的光太还是出了汗。脸的旁边是景季睡颜,缓缓垂下的短发正轻挠着光太的脸。
好香的味道。明明使用的是相同的香皂,却散发出区别于自己和虹江的香味。酒的香味和被汗水浸湿的和服的味道混在一起,钻入了光太的鼻子里。
背后传来了从未感受过的丰满触感。跳动着的脉搏,轻吐出的气息。双手正背着的,是柔软的大腿。后背上传来的,是景季微微湿润的温热。
知不知道我正拼命忍受着某种不纯洁的冲动啊?不知道的话就不要随便说什么“温柔”啊。此刻既想哭又想喊,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的光太,他再次抬头看着星空。永恒的星空的角落,一道痕迹闪了过去,就像是被尖锐刻刀划过的,一道痕迹。
约会当天的早晨。光太和虹江说了出门的事。
“可以啊,景季也要出门吗?”
“嗯,和光太去约会。”
光太把刚喝进嘴里的牛奶喷了出来。眯起眼睛怒视着他,虹江微微鼓起脸颊。
“……好狡猾,明明从没和我出去过。”“不是陪你买过好几次东西吗。”
“那是两码事啊。” 虹江微愠道,一旁的景季稍稍低下了头。
已经准备好的光太,在玄关处等待着景季。稍晚出来的她,和服袴的外面正穿着之前那件栖凤羽织。
“景季,这件羽织…”
“就算被京都站那个追着我人家男人发现也无妨。他要是再追上来的话,人家就反过来追问他知不知道借时表的下落。”
提着手工制作的荷包的景季,除了头发稍微变短,与初见时她的打扮如出一辙。不过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在她那件浅杏色和服的领子下,新增了花一样的图案。
“这个吗?它叫时钟花(西番莲),在附近的特产店看到了这种衣料,就买来做成了衬领。”
正如它的名字,花瓣构成的表盘上,雌雄蕊替代了各种指针。
“诶,真的有时针,分针和秒针啊。大自然里竟然有这种花。”
抬头一看,景季脸上稍稍泛红,嘴唇也紧闭着。
“啊,对……对不起……! 我、我们出发吧。”察觉到自己刚才正一直盯着着景季的胸口后,光太开始不自然地走了起来.
顺带一提,光太现在穿着的两层外套里面不是之前的那件连帽衫,而是一件深色的网球衫。是被美波和正平拉出去那次,受到安利后买下的东西。
两个人从岚山站乘岚电出发。穿过住宅区,经过蚕之社站后,就进入了车道的中间。此时,电车正在三车道的正中间运行着,看着和电车并排行驶的车辆,景季的双眼亮了起来。
“只有这个路段在车道中间。也被称为京都唯一的路面电车。”“就像坐在市内电车上一样……”
景季着扭动身体,沉迷于透过后窗看到的景色。终于在驶过一座大工厂——公司的名称和徽章加着昔日掌管鹿儿岛的大人物的姓氏“萨摩”和家纹——之后,车道上的路段结束了,岚电回到了普通线路上。
两人在终点站四条大宫站下了车,换成巴士向南而去,最后来到了位于梅小路的铁道博物馆。
通过建筑平移保留下来的旧二条站的木制车站,还有使用了一部分当时的屋顶钢筋复原的二代京都站的月台屋顶。看到这些,高兴的景季直接把脸贴到了支撑屋顶的柱子上。“景季,周围的视线很不妙啊,快放开。”
“才不要,好不容易相见了,人家绝不会再放手了---。”
“什么啊,这种浪漫电影的台词一样的话——”
总算把像蝉一样粘柱子上的景季拽了出来,光太抓着她的脖子向馆内走去。博物馆里有大正时期保存到现在的扇形机械库,像要包围住转车台一样,明治到昭和年间的制作的蒸汽机车被摆放着。
“啊,不得了啊。”
在装有熟悉的机关车的车库前,景季兴奋的样子连狂热铁道爱好者都觉得相形见绌。光太则是冷静的观赏着车辆,突然,在某个机车前停下的光太招着手。
“景季,来这边!是哈奇罗克!大正时期诞生的!”
在8620型蒸汽机车前,光太露出了超越景季的兴奋表情。
“这家伙的兄弟现在还在九州值勤呢。以前我和家人一起坐过。”
“光太,像小孩子一样”看着沉浸在力量感厚重的机车里的光太,景季笑道。听到这句话,光太一下子把脸别向另一边。参观了一圈后,两人来到了博物馆楼顶的观光连廊。
“光太,光太,快来!这里可以看到电车和东寺欸!”
混在小孩子中的景季抬高了音量。真希望你对几分钟前说的那句话好好负责啊。因为博物馆在东海道本线的边上,从连廊上可以看到大部分的从京都站出发的电车,京都站以南的大部分街道也能尽收眼底。
“光太,东寺的五层塔前跑着的那个白白长长的东西是什么?”
“啊,那个是新干线。嗯……就是是速度非常快的电车啦。”
“Xin gan xian?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马上就到京都站了。毕竟那是以两小时就能到东京的速度飞驰的电车啊。”
“哈?”
“啊,就是字面意思,乘坐那家伙的话到东京连三小时都不用哦。”
景季现在的表情就如同被玩具枪击中的鸽子。那是一副不论真假,都想坐坐新干线试试的表情。呆在原地的她,目光正追随着新干线的身影。
从铁路博物馆出来后,两人在梅小路公园乘上公交车,来到了四条河原町的岔口。这一带是京都最繁华的地段,大量的观光客和购物者让这里每天都显得特别热闹。
“欸~四条通也有好多气派的建筑物啊!就像在银布拉一样呢。”。
“银布拉是什么,类似‘天妇罗’的东西吗?”
“‘在银座的街道上悠闲地散步’的意思。现在,我们不是正在悠闲地散步吗?”
肚子也饿了,想去买点食物的时候,景季提到了鲭鱼寿司。
“为什么选这种老掉牙的食物啊?”
“这是人家的最爱哦。说到在晴天最想吃的食物的话,那一定是鲭鱼寿司了。”
景季就像吃快餐一样,往嘴里送着在锦市场(位于京都市中央区的商店街)买到的袋装鲭鱼寿司。“要尝尝嘛?”注意到光太的视线后,歪着小小的脑袋的她拿出一块寿司问道。没等光太回答,景季就把寿司整个塞到他的嘴里。
“这种时候,难道不想尝尝可丽饼或者冰激凌嘛。”
就是啊,喂别人吃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让人心动啊。嚼着鲭鱼寿司的光太在心里对景季最爱的食物做出了评价,带着景季走出了锦市场。来到了新京极通的可丽饼店后,给景季买了个装满水果的可丽饼。
两眼发光的景季大口大口地吃着可丽饼,脸上沾满了奶油。再次感受到了光太的视线,“吃吃看吗?”景季把可丽饼递到光太面前。这一次,畏畏缩缩的光太主动吃了一小口。
吃完东西,逛完店铺后,景季提出了想看看洋服这种以外的要求。
“人家不太了解洋服的种类,光太帮忙挑一件适合人家的吧。”
随便地走进了一家的店铺,店内衬衫裤子,民族风服饰,针织衣物一应俱全。光太半开玩笑地拿出了角落里的一件明显不符合当季的无袖白色衬衫。
“光太,不要闹啦。人家怎么可能穿这种露出肩膀的衣服。”景季一边笑着,一边郑重地准备将衣服放回原位。
“客人,要试试吗?”一旁伸来的手阻止了她。
被店员带走了几分钟后。等待着的光太面前,试衣间的帘子打开了。
穿着露出手臂的衬衫,紫色长裙的景季,正拘谨地收着肩膀。看到这套比平时更显身材的打扮,光太的脸不禁热了起来。
干净清爽的脖子周围染上了粉色,雪白的双臂正交叉在胸前。
“好冷。”
“也是呢。”
“不过,超好看”看着正打算快点换回和服的景季,光太直率地说道。
“流氓。”看了光太一眼后,景季吐着舌头,拉上了试衣间的帘子。
逛完了新京极周边后,根据光太的意愿,两人打算去往隔壁的滋贺县。
走进三条京坂站,搭上了地下铁东西线。
“光太,这辆电车的窗外为什么都是黑的啊。”
飞驰的电车里,坐在光太旁边的景季畏畏缩缩地看向窗外。
“因为是在地下行驶的电车啊。没关系,马上就要到地面了。”
在山科站前,电车从地下开了出来。从这一带开始就是属于京阪电车的范围内了。
“我们要到哪里去啊?”
看着不安的景季,光太扬起嘴角。“我们要去参拜一下‘时间之神’。希望他能帮助景季找到借时表。”
进入滋贺县,在琵琶湖浜大津站换乘后,在琵琶湖西南边的近江神宫前站下车。从车站开始步行的两人面前,出现了赤红色的,气派的大门。
“诶,这里叫做近江神宫啊。人家那个时侯还没有呢,这里侍奉的神明是哪位?”
“是天智天皇。以前这里好像有天智天皇造的近江大津宫。”
“天智天皇?不是大化改新时的大皇子吗?为什么会成为时间的神明呢?”
光太把景季带到了院内的贮水池旁,池边的石制水槽呈阶梯式。“这是一种叫做刻漏的,用水流测量时间的时钟。天智天皇是首个引进了刻漏,并制定了时间制度,试图用‘时间’来治理国家的人。”
说着这些事的光太,突然想起了景季的借时表的设计。
“景季的借时表,盖子里刻有“1905イツシ”吧”
“嗯。明治三十八年……用干支来表示的话1905年就是乙巳年。”
“六四五年也是乙巳年,日本在这一年使用了第一个年号“大化”。我一直在好奇,为什么表里面刻上的不是制作年的年份呢?也许景季的借时表是为了纪念年号诞生或是时间之神的纪念品。”。
“又或是。”光太把手抵在了下巴上。
“一九〇五年也是爱因斯坦发表特殊相对论的那年,或许是在纪念这件事吗? 不对,也许正是知道了这个理论,才做出了借时表也说不定。景季使用的那个借时表,可能就是那个叫实夜的人做出来的。“
“嗯。但是人家完全不知道实夜先生能制作借时表。虽然是个奇怪的人,但是她制作钟表的技术非常好,甚至有哭着跪在地上想要买实夜先生的做出来的表的人呢。”
“说不定下跪的人想买的不是普通的表,而是借时表……”
参拜结束后,光太从前殿眺望了院内。除了刻漏之外,还放置了日晷等古代的时钟。甚至还有钟表博物馆和钟表的专科学校。
“这个神社,时钟太多了,人家头都疼了。”
“其实我也不擅长应付时钟。现代的时钟太多了。智能手机,音乐播放器,游戏机,空调遥控器,电饭煲都附有时钟。总有一种无论身在何处都被时钟催促着的感觉呢。”
“人家也是,总觉得被时间监视着,说着什么‘浪费时间无法原谅’之类的,真的烦死了。”
“看起来你不怎么在意嘛,每天都睡懒觉。”
“嘿嘿,话是这么说……但是来到这个时代后,看到钟表时反倒有点安心呢。周围的环境都被改变了,只有钟表还是百年前的那副熟悉的面孔呢。”景季卷起袖子,搓着空荡荡的左腕。
“虽然很不甘心,但也不得不得承认钟表的确是人类的最高杰作呢,没有的话就麻烦啦。”
走出近江神宫,再次乘上京坂电车。这次,在琵琶湖浜大津站下车后,两人来到了大津港。平时停靠在港口的观光汽船都出港了,所以在港口就可以将琵琶湖的风景一览无余。
琵琶湖很宽广,初见就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湖上漂浮着小小的游艇和有着童话般的设计的观光船。对于习惯了大海的光太来说,没有潮水的味道的琵琶湖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琵琶湖的周遭零零星星立着几幢塔楼公寓,将视线延深到琵琶湖深处,会发现有一座“へ”字形状的山。
“光太,那是三上山。 也被称作近江富士哦。”
“区区富士山,我的家乡也有哦。”
“就是之前说过的,名叫开闻岳的山吧。”
“是的,也被称为萨摩富士。像九州一样气派……啊,对了,突然想起来,开闻岳也有和天智天皇有关的传说哦。”
“欸,是什么样的故事? ”
“开闻岳山脚下有一个石洞,喝过那里水的鹿突然怀孕,从口中生了一个女孩。女孩被和尚取名为瑞照姫,抚养长大后,不久便侍奉于宫中,成为了天智天皇的皇后,并改名为大宫姫。虽然是个美丽的人,但却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她的脚掌是鹿爪。” 光太指了指自己的鞋子。
“为了隐藏这件事,她一直穿着步袜,但是受嫉妒和好奇心驱使的官女们让皇后在公众面前脱下了布袜。鹿爪的事暴露后,她只能回了故乡。然而,思念着她的天智天皇,把后事托付给大友皇子后,就此引退,去鹿儿岛与她相见了。两个人就在那片土地上一直快乐地生活了下去。可喜可贺”。
“欸,可事实上,天智皇帝的陵墓在那座山上哦。”
“所以说了是传说吧。请不要随意相信传播出去啊。”
“为了见妻子而离开……明明这儿离鹿儿岛很远。”
“现在坐新干线的话只要四小时来着。” “新干线,值得敬畏。”景季惊愕地说着到。“这样的话,光太的故乡也意外得近啊。”
“离鹿儿岛市区还很远。铁路是单线,班次也很少。车辆也都是几十年前的蒸汽车,坐车的时候还经常会被弹起来。从车窗看出去的话,除了海和芋田什么都没有……”
“一开始还被软座的电车吓到了呢。”光太拍了拍椅子说到。
“说到底那边就是太破旧了。鹿儿岛市内现在还运行着市电,往熊本的肥萨线使用的还是百年以前建造的车站。到了人吉的话,就可以乘坐86式蒸汽车,沿着球磨川行驶。那里的景色,和保津峡很像呢。两个地方,都有着宝石般美丽的绿林。啊,说到宝石,我家附近有个能挖到名为奥利文的石头的沙滩。小时候,我还经常在那个沙滩上跑来着。”
“呐,光太。”正说到一半时,露出温柔笑容的景季打断了光太。
“回鹿儿岛吧。”
“诶。”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话,光太愣住了。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
“通过小美的介绍,我能留在她家的店里工作了。人家决定安顿下来,然后仔细找找借时表的下落。”
一切来的太过突然,让光太无法马上回复。
“只是,那时的人家还没有接受这个时代的京都的觉悟。但那个时候,光太来邀请人家约会了。本来如此可怕的京都,在光太的介绍和领路下,变成了非常有趣的城市呢。”琵琶湖上吹来的风拨动着动着景季的短发和羽织,“不胜感激”景季笑着说道。
“多亏了光太,人家有在这个时代生活下去的觉悟了。人家很感谢光太,所以不希望因为私事事情而影响了光太未来的生活。所以光太,回故乡去吧。”
无法直视她的脸。究竟是从何时起,变成了这种话题呢。
原本觉得最近的景季一直在消沉着。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她正为将来做着准备。面对着困难,面向着前方。
对于这样的景季,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呢?不,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吧。在这里撒娇的话,不适合小孩子一样吗。竭尽全力挤出了假笑,光太面向景季。
“……明白了,我会回鹿儿岛的。”
“啊,回去的时候说一声哦。 人家也想去鹿儿岛看看。”
“好……诶,诶?”
“光太真是坏心眼啊。和人家说什么骑车,市电,新干线什么的。有这些东西,鹿儿岛说什么都得去吧。即使借钱也要去玩呢。”
看着眨着眼的光太,景季非常得意地笑了起来。
“给人家介绍光太的家乡吧,就像今天做的这样。如果光太也对故乡感到不安的话,就和人家一起走走,用快乐的心情打败他们吧。”
就像重新装填上煤炭的火车一样,失落的光太恢复了元气。
“……这种事,这么轻松的说出来真的好吗? 我会当真的哦。“
“人家也是认真的。现在就好好地预习一下吧。像今天一样。”
暴露了吗,光太的脸上浮现出疑惑。“因为总感觉比起以前,光太知道的太过详细了嘛。”景季笑着说到。
刚刚恢复的元气保持着温度,又转换成了从未有过的,无可比拟的活力。
“那就请你做好被我带回去的觉悟哦。出发前的时候突然说什么‘果然还是算了’然后逃走可是不行的哦。”“不会。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搞得我更加不安了啊。”
两人同时咯咯地笑了。琵琶湖上,夕阳正在落下,而三上山就立在那里。此时光太的心里,已将这片景色与伫立在海边的开闻岳重合在一起。
自己感受到的东西,亲近的事物,甚至心脏的跳动,都能分享给景季。
只是想到这件事,那种无法抑制的,源源不断的喜悦,就会从心中喷涌而出。
啊,不行了。不知是不是熬夜做预习的缘故,光太的眼皮变得越来越重。
抢先飞向未来的思考,在这个瞬间,正在脑海中描绘着遥远的光景。

走出大津港的两人,在大津站乘坐了新快速电车。
电车开始加快速度,靠窗坐着的景季的脸也逐渐变得僵硬
“呀!”从车站出发的电车冲入了隧道,突然剧增的气压冲撞着景季的耳朵。穿过了漫长而费时的隧道,山科的街道出现在眼前。
大津站出发后约5分钟,电车已经接近了山科站,但此时景季铁青的脸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哈啊,这么快的速度,害怕也没办法的吧。”
“现在就怕成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啊,新干线的速度可是这个的两倍以上哦。”
景季的灵魂就要从口中出窍的时候,电车到达了山科站。距离京都站还有5分钟的路程。
“又有刚才那样的隧道了吧。光太,说点什么让人家开心的话题吧。”
“将手放在暖炉上一分钟。感觉就像是过了一小时对吧。而和喜欢的女孩子同坐一小时。就会感觉只过了一分钟。这种对一分钟的感知差异,就是相对性。”
“诶,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就像之前说的那样,时间的流逝并不是绝对的。两个例子就是用于简单易懂地说明相对论的例子。 ”“的确,刚才隧道里的一分钟,让人家觉得已经过了一百年呢。”
“那太长啦。”
关于时间的话题刚结束,电车就从山科站出发了。面对着右手方向的天智天皇陵,车内的景季正拼命地合十双手。电车进一步加快了速度,景季握紧的双拳正置于膝上,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向一旁看去的光太,注意到了景季颤抖的手。
这种时候,握住她的手比较好吗?但如果被没在交往的男人握住手的话,肯定会引起反感的吧。此时,光太心中的欲望和伪善正缠斗着。
面前出现了黑洞似的洞口,电车很快便被吸了进去。
应该握上去吗?应该克制吗?那个选择能让自己不会后悔呢?将是个永远的迷题吧。
“景季。”
略显沙哑的声音中,他的右手伸到了景季面前。
“手……要握住吗?”
握握握什么啊,握寿司吗。果然,景季把眼睛缩成了点,那句“才不要”马上就要来了吧。“啊,没什么。”选中错误选项的光太猛烈地后悔着,正打算将手收回来。
而本应缩回的手,被某种力量阻止了。
雪白的,柔软的,颤抖着的手,此刻正叠在他的手上。
稍稍用些力。景季就会用力回握。心脏的鼓动里有着半份恐惧和半份喜悦。就在他想着再加大点力度的时候。视野明亮了起来,不解的光太看向了窗外。回过神来,原来他们已经出了隧道。就这? 光太呆住了。这条隧道,明明有一分钟左右的路程才对。
这才只过了十秒左右啊,难道?“景季,” 对着缓缓睁开眼睛的景季说道:“我的时间,又被偷走了。”
面对一脸认真的光太,愣了几秒的景季笑喷了。
“你在说什么啊,人家一直和你坐在一起呀。”
看啊,景季抬起了正相连的手,将至今为止最温暖的笑颜,展现在光太面前。
“紧紧的,握在一起呢。”
京都塔闯进了视野内。电车的也速度正在减慢。
———不,请不要停下 请将这段路程 再延长一些吧。
过去也好,未来也罢,请让我在这个瞬间里,多存在一会儿吧。
请在给我,五分钟吧。
拜托了,让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吧。
电车停在了京都站内,和预定的时间一分不差。
光太放开了紧握的手。既然还没有确定的关系,牵着手会惹人讨厌吧。
“不胜感激。从山科站开始就没事了呢。”
对于景季来说,那条隧道是长,还是短呢。
现在的光太,还没有追寻答案的勇气。
登上从京都站到岚山的巴士。天黑后,车内亮起了微弱的灯光,本就没有几个乘客,每到一个车站,人数就一个接一个的减少。
在临近终点的某个车站,一个靠近车门的女孩下了车。景季无意中看向那儿的时候,发现座位上放着一个小立方体的箱子。
“她忘记拿东西了吧?要提醒她才行。”
“已经来不及了。”光太慌张地阻止了正要站起来的景季。
“光太,追上去,把这个还给她吧。”
“可是,这样的话景季就是一个人了.……”
下车的人越来越少。巴士快要发车了。
“人家没问题的,好啦,快去吧。”
借着推动自己后背的力气站了起来,捡起失物的光太急忙下了公交车。
已经开动的公共汽车上,景季正微笑着向光太挥着手。
无法护送景季直到最后。光太带着不满,和对景季的歉意,向正在远处拐弯的女孩子追了过去。
穿过胡同,进入了连接着嵯峨岚山站的道路。与面向游客开发的宽敞街区不同,这一带保留着很多古色古香的建筑。
又过了一个拐角,看见女孩子走进了挂着“杂货近江屋”字样的,有着小门的店。调整好呼吸后光太跟着进去了。细长形的店内陈列着宝石、钱包、钥匙圈、打火机等物品。一部分的价格标签已经发黄,除了暖气炉的声音外,店内一片寂静。
“欢迎光临。”
刚才的女孩子从店里走出来。波波头的她戴着眼镜,穿着卫衣和牛仔裤,穿着猫花纹红袜子的脚踩着一双粉色凉鞋。“对不起,我不是客人。这个,是你忘在公交车上的东西。”女孩看到光太拿出的白色箱子,恍然大悟般地敲了下手。
“嗯,是我的东西。抱歉了,让您特意送过来。”
“很有重量的物品呢,应该是很贵重的东西吧。”
“里面是时钟,我们虽然是杂货店,但也收这种东西。
的确,商店的角落里有一个摆放钟表的架子,光太呆呆地凝视着陈列着的钟表。
“客人正在寻找钟表么?”
虽然没有那个想法,光太脑内突然浮现了在近江神宫时,景季摩挲着自己的手臂时,说出的那句“没有钟表会很麻烦的。”
给景季送个手表当礼物也许不错。
如果只是对让她独自回去表示赔罪可能有点过了,就把在大津港时,赋予自己新的目标这件事也算上吧。
“那个……在这预算之内,能想买一个机械表吗。”
光太将钱包内所有的现金拿出来给女孩看,女孩露出了困扰的笑容。
“您的预算要买一支机械手表有点困难呢,考虑下相对便宜点的石英表怎么样?。”
“也是呢。”光太叹了口气,继续瞟着展示柜。
“您很喜欢钟表吗。”
说着“不擅长应付钟表呢”的景季的笑颜又浮现在脑中。
“以前很不习惯,但是现在喜欢上了。”
原来如此,女孩子笑着,从里面的架子上拿出一个旧箱子。
箱子里面,是一只闪耀着银色光芒的手表。此时还没有装上表带。
“虽然是五十三年前的手表,现在依然可以使用。 客人的预算也能够支付哦。”
“啊,真的可以吗?总感觉这原本是非卖品之类的东西。“
这是不是借时表呢,不,怎么看着都是一个只有表盘的普通手表。
“其实我也在犹豫要不要卖掉呢。表带需要另外付款,您有喜欢的花纹样式吗?”
“有紫菀花纹的吗。”
“紫苑的话,没有呢。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在纯白色皮革的表带上设计一个。”
“这种事也能做到吗?”
“可以的。如果您放心的话 就请交给我吧。”看起来,她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信,支付了定金后,光太打算之后来店里领取手表。
“都几点了啊,你这个不良少年!什么啊,这副笑眯眯的样子,好下流--”
在钟表店的餐厅里,光太不停向怒气冲冲的虹江低头道歉。
“下次要和我去梅小路的水族馆哦,就!我!们!俩!”鼓着脸颊的虹江说着。
“想看河豚的话,眼前就有一只了。”
景季在沙发上睡得很香。今天一定很累吧。
“虹江,麻烦你些事情可以吗?” 坐在椅子上的光太,正侧目看着景季。
“怎么了,这么郑重。”
“我……要回鹿儿岛去了。”
瞬间,餐厅安静了下来。打破沉寂的,是虹江带着寂寞的笑容。
“虽然这天迟早会来到,可没想到这么快啊。”
“不如说是太晚了,打扰了虹江这么久。”
“并没有哦。以前总是一个人,所以我很感激呢。”
“很抱歉,不仅打扰了你,甚至还要你付我薪水。”
“没事没事,钱我多得很。”
“卖场的门口每天都只能听见烦人的鸟叫声来着。”
“你好烦啊!我还有做钟表修理的啊。帮别人修高级的钟表,也能赚钱啊。对了,按照约定,我给你买了内存条。”
“……内存条?”
“不是答应过你,帮忙找借时表的话,我会给你买个内存条的嘛。”
第一次见到景季那天,的确有这么个约定来着。原本那么想要的东西,忙起来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用啦,反正马上就要鹿儿岛了。”
“哎呀,真的?这么不光太的做法总让人觉得有点恶心呢。”
“你心里的我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啊?”两人都笑了。卖场里的钟声响起,看来已经很晚了。光太从二楼拿来了毛毯,轻轻地盖在了景季的身上。
深夜醒来的景季,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舒服的感觉,是沙发上吧。回来之后的事情不太记得了。总觉得今天像是做了场美梦一般快乐,翻来覆去的她,嘴角止不住地扬起。想到和光太定下的鹿儿岛旅行的约定,景季心中某种痒痒的东西正跃动着。
漆黑的起居室里,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感到好奇的景季稍微起身,电视机正发出绿色的光。谁忘记关电视了呢?景季将伸向电视的哔哔。
“——一百年前的八月,日本宣布出兵西伯利亚。”
景季伸向遥控器的手停了下来。她坐了起来。随着动听的女性声音,日本军队和战场的照片依次呈现在她面前。
“日军在西伯利亚各地遭到了地方游击队的抵抗,陷入了苦战。损失了大量的士兵,却没有得到显著的战果。那个时候,与各列强的冲突导致了日本在国际上被孤立了。但与此同时,也有例如救助了波兰难民的功绩——”关于某个人的记忆出现在脑海里,电视机的声音正渐渐远去。
“幸吉。”景季从沙发上站起来,覆盖着身体的温暖物品滑落到了地上。
第二天,光太少见的睡过头了。看来景季一样相当疲惫。 “……早啊”光太坐上饭桌,一人份的早餐被放在他的面前。
“早饭我做了哦。毕竟光太一点起床的意思都没有。被小景睡懒觉的习惯传染了吗?”
“说起来,景季去哪儿了?已经起床了吗?”
“刚才起来后,说着‘要去图书馆查一下东西’就出去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所以我也阻止了下她。”
要去图书馆才能查的东西……?会是什么?
不仅不赖床,还一大早就出门了。为了知道这件事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抱歉啦,没吃完的我回来再解决。” 光太心中涌起不安,回到房间,做好准备后,光太乘坐岚电赶往太秦天神川的图书馆。
到了图书馆,光太直奔历史区的书架,在哪儿并没有景季的身影。刚松了口气,他注意到“近代”板块附近的书排列得十分散乱。
光太走到阅览区,穿着和服的景季正埋头苦读关于西伯利亚战争的书,手边还堆放着很多关于大正时期的书。
正要搭话时,光太僵住了。 手中拿着书本的景季,正在哭泣。
“幸吉,在出兵时死掉了。”
“幸吉……?”“穿越后的次年二月,幸吉所在的部队被敌人包围,全军覆没”周围的客人都看向泪流满面的景季。
为了先让景季冷静下来,光太抓住景季的胳膊,把她带到了休息区。
来到休息区后,景季甩开了光太的手,站在原地的她,止住了泪水。“现在可不是安逸的时候,不抓紧时间回去的话就来不及了。”“来不及……你想回去救幸吉吗?”
“拯救重要的人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无法形容的痛苦,在光太心中奔走着。摇晃的视野中,景季正不停地说着什么。“回到原来的时代,只是写信可以吗,还是人家要直接到大陆去……”
“请等一下!即使能够帮到他,让本来应该死去的人活了下来。往后的历史会有很大的改变的。现在存在的人有可能就会消失啊。”
“‘现在’是什么? ” 景季皱起了眉,用冷淡的声音说道。“人家的‘现在’,是大正7年啊。”
推开光太的景季逃回阅览室,晕乎乎的光太无力的靠着一旁的自动贩卖机。
从一开始就明白的,对于景季来说,“当下”是有幸吉在的那个时代啊。”
这个时代发生的一切,与大家的的相处,对她来说永远都只是暂时的。靠着自动贩卖机,愿意给予光太安慰的,只剩机械的声音和温度。
自那天起,光太几乎什么事都没做,只是呆在被窝里消磨自己的时间。
图书馆里,将“重要的人”这个词脱口而出的景季。一想到那双眼中从未有自己的容身之地,难受的他就想把自己的心脏撕碎。但是,知道即使撕碎了也无法改变现状的光太,只会变得更难过。
就算打开电脑,观看白薯胜雄的视频,或是随便浏览网站,内心的痛苦也并未得到丝毫缓解。仰躺在床上,无力的双眼望着天花板。没有做任何事的欲望,而什么都不做也很痛苦。
傍晚,景季回来了,抛下一句“之后再吃”的她再也没走出过房间。吃完饭,回到二楼的光太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景季的房间门。
“……怎么了?”隔了几秒钟,景季疲惫的声音在门内响起。
“景季,去外面看月亮吧。”面对全力隐藏着自己的心情的光太,一脸莫名其妙的景季歪着头。
“平安时代的藤原道长的和歌中有这样一首诗歌:‘此世即吾世,如月满无缺。’咏出那首诗歌以来已经过去了千年。而今晚也有满月哦”
“抱歉,还有很多书没调查完。”
“你的脸很憔悴哦。可以的话,稍微转换一下心情怎么样?”
“这点时间对我也很重要。拜托了,如果真的担心人家就不要再管了。”“但是……”
“不把话说明白你就听不懂吗? 看月亮什么的,是浪费时间啊!”满载悲痛的叫声,淹没了正吞吞吐吐的光太。 隔着门都能听到景季声嘶力竭后的喘息,深深的后悔中,光太回到了房间。
关上灯,光太打开了窗户。阴沉的天空中,微微发着光的满月就挂在那里。这是得到一切的道长口中,所吟唱的满月。而一无所有的自己,除了仰望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
第二天早晨,咬着面包的景季脑中,似乎满是和借时表搜索有关的事。
今天,她打算去看看图书馆里收藏的明治和大正的新闻报道的微型胶卷,将自己离开后所有的新闻都调查一便,看来无论多小的线索她都不愿意放过。
“日本时间,今日凌晨举行的2025年世博会举办地选举,法国巴黎最终在与俄罗斯埃尔特林堡的竞争中获胜。”
电视正播放着会场里的法国人喜悦的表情。好像在自己出生的明治三十三(一九零零)年,万博会也是在巴黎举行的来着。
“哎呀,之前是在大阪呢。”撑着脸的虹江嘟囔着。
瞥了一眼周围,没有看到光太的身影。虹江说光太一早就去跑步了。
“到现在还没回来哎,跑哪里去了啊。又不是什么长跑运动员。”“记得光太参加过某个短跑比赛吧。”
“对,今年夏天的高中生联赛,啊,对啦。”虹江起身,把比光太还大一圈的电脑拿了过来。
“网上应该还有当时的照片呢。趁他不在,一起看看吧。”
尽管给她做过“网络就是把书用数据从无限大的图书馆送到面前。”这样的简单比喻,景季至今还是没能理解网络这个东西。虹江咔咔咔地点击鼠标,用键盘输入文字后,屏幕的内容改变了。
“今年的预选赛……嗯?”盯着屏幕的虹江皱起了眉头:“名单里面没有光太的名字……”“话说回来,光太的姓是?”
“不知道啊,说起来从没听他说过呢,不行,找不到。”
虹江用拳头托着自己的下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找找中学的记录吧。记得光太以前进过县级前三来着……在哪在哪,啊,找到了,小小只的,比现在可爱多了。”
虹江的笑容突然消失了。看着虹江的表情,景季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景……你看这里。”


红叶季即将来临,总算从游客的洪流中抽出了身子。和刚来到此地时相比,岚山已被染成了红色。
在以岚山为背景,景季望向了渡月桥,在河的边缘,看见了光太的身影。他抱膝坐着,空虚的目光正望着河。察觉到景季的到来,光太露出了意料的表情。
“景季,怎么了。今天不去图书馆了吗?”
“光太,参加过联赛对吧。”
“诶?……啊,是啊。”
尽管对于突如其来的的提问感到困惑,光太的脸上没有露出说谎的神情。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怎么了?”边回答边站起的光太,稍稍移开了眼神。
“那在电脑查看今年联赛的记录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光太的名字。”
面对着明显狼狈起来的光太,景季拿出虹江给她的中学县级大赛的照片。在列队的领奖者里,害羞的光太的身影正在其中。“你,是什么人。”照片下面记录着得奖者的名字,而本应写着“光太”二字的地方却有些异常。
光太好像想解释什么似的。不知是不是做好了觉悟,他坚定不移地看向了景季。“三田庆太。”
光太无力地笑了笑。
“庆太的‘庆’就像上面写的那样,和庆喜的庆是同一个字。”
眼前的男人,似乎突然变成了不认识的另一个人。
“因为我正在离家出走,觉得使用真名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所以我使用了假名。”
“……我再问一遍,你什么时候参加的联赛?”“
“今年夏天,对于我来说,第一次的。”
“那么,光太曾经使用过借时表?”
“……用……过”坦白一切的光太,腹腔内似乎正绞痛着。
“我想回到过去,重新开始。想把自己因为社团活动浪费的人生,变回普通的高中生活……”
“所以你就偷了人家的借时表,还用了它吗?”
“不是的,虽然那时的我也在京都,但是还没景季相遇。”
“不可能,这样的话时间是不可能倒流的。”
“……我使用的,是一只金色的怀表。”光太痛苦地说道。
“但是表盖里什么的都没有刻。和景季的借时表绝不是同一个。”
脸上的温度已经褪去,只剩下平静的怒火。不管怎么找借口,光太还是说谎了,他向大家隐瞒了自己曾使用过借时表的事。这家伙真是个混蛋。
“为了自己夺走别人的时间,对别人造成了那么严重的伤害,真亏你还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不……”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损人利己!”
留下这句话后,景季转过身就离开了。
在大街上快步走着,栖凤花纹的羽织也无法掩盖她的颤抖,不一会儿后她回到了钟表店。
掀开珠帘,虹江走了出来,脸上是少有的失落表情。“光太竟然是时间小偷,真没想到。”
看见拼死忍住流泪的景季,虹江上前抱住了她。
“等光太回来后,我会好好和他聊聊的。”
“嗯。”面对温柔的声音和香味,景季紧闭着嘴唇。 虹江抚摸着景季的头,说着“给你冲一杯可可吧”的她走进了厨房。
借出找虹江借来的手机,打开了通讯app。
把这件事也告诉正平和美波吧。在画面上犹豫不决的手指,点开了“新闻”选项。 画面改变,各种报道整齐的排列在眼前。景季的眼睛大概扫了一遍标题,发现今天早上的电视上的关于,二零二五年巴黎万博会的新闻。
“历时55年,2025年万博会终于再次决定在大阪举行。”
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总觉得有一种稍不留神就会忽略的违和感。嗯? 记得早上……。
“怎么啦,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
拿着两个杯子的虹江走了过来。 景季僵硬的脸朝向了她。
“虹江……今早的新闻公布的,万博会的举办地是哪里?”
“怎么啦突然?肯定是巴黎啊。花-之-都-巴-黎。”
把杯子放在桌子上,面对开玩笑般哼着歌的虹江,景季愣住了。
“现在,变成大阪了。”
“欸?”
“之前看到新闻的时候,你说了一句‘之前是在大阪呢’。之前是指什么时候?如果是55年前的话,不会用这种说法吧。”
虹江仍笑着的脸,就这么僵住了。
“还有之前人家看到的西伯利亚出兵的节目,是录像。究竟是谁特意放这个给人家看呢?光太?真是这样就奇怪了。为了不让这些事情伤害人家,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回避着。”
“小景又能了解光太什么?”
平静的声音打断了她。景季都不敢相信这是虹江发出的声音。
“小景是在是好无趣啊。接触现代机器时,也只是一开始吓了一跳而已。后来马上就习惯了呢。”“虹、江?”
“答对了哦。”
虹江露出了夸张的笑容。
“我就是偷走小景的借时表的,时间小偷哟。”
双脚像被钉在地面上一样,景季愣在原地完全无法行动。
“吓到了啦?”
虹江恶作剧暴露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笑着。无法直视她的景季,将目光落在了手中的手机上,漆黑的画面上倒映出自己惊愕的脸。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景季冷静下来,抬头看向虹江。“为什么?”虹江天真地侧了侧头。 “因为不这样做的话,景季就已经死了哦。”
这是人的一生里,最难理解的一个词。
“死……?”
“就是说,景季刚来到现代的时候,曾经死了一次哦。因为交通事故。”
虹江那略带顽皮的语调,就像是在平日里和别人闲聊一样。
“那天我偶然去京都站购物。然后那里发生了骚乱,去了之后发现在车站的十字路口,有一个穿着和服的女孩子倒在地上,满头是血。周围的人说是因为不看红绿灯就过马路。不过大概她不清楚红绿灯是什么吧。”
死过一次什么的,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现在自己明明正好好的活着。

*
“然后,就是那时候找到的。那块掉在我脚边的,金色的怀表。发现这是可以夺取百年时间的借时表时,我吓了一跳呢。之后一个月的时间,我都一直在烦恼要不要使用它哦。”
所以思考了一会儿,我来到公布万博会会场的今天,并且遇到了光太。
“他就那么坐在岚电岚山站的长椅上。身体消瘦,皮肤黑黑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一副‘全世界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的表情”
和失去了父母的,一直孤身一人的我一样的,那种表情。
上前搭话后就把他接回了家。啊,那时,这时候这里不是钟表店,而是伯父经营的咖啡店。我当时也没想继承什么钟表店,为了答谢养育之恩就把店转让给他了。
然后,有一天我问了光太了,问他“如果有借时表的话,打算拿来干什么?”
当光太说出“想要从新来过。”的时候,我决定要帮助他。
表盖里刻着的图案也被我磨掉了哦。因为上面带有血迹和伤痕。如果因为这个被发现是从事故里得到的,就很麻烦了。
然后,我就用了回溯,和光太一起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和光太见面那天的一年前,也就是母亲因为过劳死去前的一段时间。
其实和光太商量的话倒是也可以回到更早以前,但我不想和母亲见面。因为我不擅长应付那个人。
之前,我好像说过我没和父亲见面吧。时间倒流后,到了父亲来家的那天。那个晚上,我鼓起勇气,追上了离开的父亲。
我想和父亲见面,如果可以的话,想和他一起生活。
但是你知道吗,我的父亲是谁。不知道?那可是景季的认识的人喔。
是津津见清浦哦。
他可是,我的亲生父亲。
和他说出“我是你的女儿”后,你猜这家伙怎么回答我的?
“你,真的是我孩子吗?”
就这一句话,还带着十分不快的语气。我一瞬间就明白了,原来,我们母女俩是被他抛弃的。看着清浦的离开背影,我明白世界上根本没有可以依赖的人,决定靠自己生存下去。所以这一次。这间钟表店得以流传下来。
顺便说一下,小景的表在我们回到2017年11月24日后就消失了。但是时间跳跃的效果还持续着。而小景第二次来到京都站,也就是2018年10月的时候,借时表早就消失了。但是你看,光太重新开始了他的青春。小景也能在那个事故中活了下来。一石二鸟啊。
而且,最令人高兴的事情发生了,光太又一次找到了我。
他再一次失败,并再一次来找我了哦。那种像可怜的小狗一样的表情,太让我心动了。从那时起,我就决定会拼尽一生珍视这个孩子的。”
*

“但是,小景出现的那天,我没想到光太会跟着我去京都站,小景也再次出现在那个十字路口里,真让人吃惊啊。蝴蝶效应值得畏惧。”景季的心中,愤怒、哀叹、恐惧和对光太的后悔像漩涡一般交织着。
“既然这么为光太着想,为什么要把时间小偷这个身份嫁祸给他?”
“当然是因为小景很碍眼啊,擅自强迫他,鼓舞他。我只希望他想小狗一样在家汪汪叫就可以了。”
“光太并不是虹江想的那种脆弱的人!”
“可是他必须要比我脆弱。”
虹江的表情,就像是被抢走了玩具的孩子一般。
“我绝不允许他被除我以外的人拯救。”
景季向门口跑去。至少,哪怕只有一句,一定要向光太道歉。打开大门的景季,在门口停住了。在她的面前,那个带着银框眼睛的年轻男人出现了。
怎么可能忘记呢,在京都站时追逐他的,那个宽肩的男人。
“紫苑景季小姐,对吧?”
“怎么了?”
“是我叫他来的。 这个人,我认识哦。”
从后面追上来的虹江说道。
“那么福原先生,穿着栖凤羽织的少女我替你抓住了哦。”
“虹江,辛苦了。找到想要的东西真是让我松了口气。”。
被称为福原的男人抓住了景季,想带她离开。
“借时表才是你的目的吧!虹江才是使用表的人。人家对你来说没有任何价值吧。”
“关于这件事,我们会好好谈谈的。别紧张,少不了你的好处。”福原伶俐的双眼俯视着景季。
“你不是很想回到实夜先生和幸吉存在的,那个时代吗?”

注释:
襷:和服上束衣袖的带子


第六章:平成三十(2018)年 十一月二十四日

在短跑项目中,想要在正式比赛中发挥在火灾中一般不可思议的蛮力,来创造奇迹的记录是不可能的。所以在这之前的练习中,就能知道自己的上限——也就是说,知道自己的未来。而“勉强能出场预选赛”就是临近联赛时庆太能够触碰到的未来。对于想比任何人更快的庆太来说,这是无法接受的。他只好将希望寄托于努力创造奇迹的虚妄想法上,直到最后一刻都拼命地奔跑。
就这样,到了8月的正式比赛。
“各就各位!预备——”
而最后,迎接庆太的,是止步预选赛的结果。
与预想中的未来如出一辙。牺牲了青春的一切,换来的就只是这短短的十几秒。尽管得到了在大舞台上登场的机会,结束后的感受也只是“也就这样”罢了。
停下脚步的他回过了头。朋友也好,成绩也罢,属于自己的一切全都消失了。终于,他意识到了,意识到自己只是想快乐的生活下去罢了。选择了轻松的方向努力,实际上不过是为了从麻烦的学习和人际交往中逃脱出来而已。就这样在社团里努力的他,失去了本该拥有的一切,大好的青春在无谓的苦涩中结束了。
自我质疑、自我厌恶接踵而至,退出社团后,他成了彻底的家里蹲。父母的关怀反而成了压在胸口的石头,明明用的是“滚去上学”这种语气的话自己就会乖乖去的。
“好好的活着,比什么都好。” 母亲隔着房门,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是庆太宁死都不愿听到的一句话,此时的他,感觉就像被放逐到了宇宙深处一样——一无所有,也注定没有终点的,无比孤寂的宇宙漂流。他只能守望着无数个注定与自己无缘的,遥远的光辉未来。闭门期间庆太很快便通过网络见识到了世界的未知和广阔,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种活法。脑中构筑起几条未来的路,也许自己的归宿就在里面也说不定。然而认为选择十分麻烦的他,最后还是走上了错误的道路。属于他的时间,就这么流逝着。这段时间里什么都没学会的他,别说独立生存的能力,就连堆积的账单他都支付不起。对世界的认知越广阔,自己的身影和作用就越渺小。至此庆太明白,无论学校还是家中,网络上还是现实中,已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所。孤独将他心灵摧毁殆尽,连呼吸都变得那样痛苦。想过去死,可渺小而孤独的死亡无法被自己接受。
某一天,来厨房喝水的庆太瞥见了刀架上放置的菜刀——稍微切向腹部而不致死的话,总有谁能注意到我的痛苦吧,还是说……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母亲。
“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回过神来时,庆太已把母亲推倒在地,倒在地上的母亲以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他,泪水夺眶而出。
当天庆太便收拾好行装,带上所有的现金逃出了家门,坐上驶向远方的旧铁路线。列车里,抱膝发抖的庆太仍不愿相信自己内心深处还潜藏着那样的洪水猛兽。一路奔逃的他来到了霜叶丹红的岚山时,身上的钱就被花光了。“终于要死了吗。”连饥饿感都模糊不清之际,坐在岚山站长椅上的庆太正自言自语着。
“你还好吗?”
抬头望向朝自己搭话的,空灵之声的源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面带笑容的金发女性。那就是他与虹江的相遇。被带去咖啡店饱餐了一顿之后,庆太向虹江倾诉了自己的故事。如亲人般耐心倾听的虹江,提出了一个想法。
“对自己如此厌恶的话,不如试试换个名字如何?”
“可就算你这么说……”
“那么我先来给你起个新名字吧。三田庆太……就叫光太怎么样*?”(*本名经简化后汉字音变的谐音)
“光太……”
“汉字写作‘光’和‘太’,还不赖吧。”
光太、光太。一遍又一遍的回响,新名字被烙入了内心。“光太听说过时间小偷吗?看着念叨自己新名字的庆太,一脸满足的虹江冷不丁地问道。
一口气将时间小偷是事和借时表的事情说明完毕之后,虹江又问道:“如果真有这种借时表的话,光太打算怎么办?”
“当然想回去啊,“光太应声答道,“一年就好,真想让这一年重新来过啊。”
“那就用这个借时表重来一遍吧,两人一起。”语毕,虹江拿出了一个金色怀表,表盖上没有雕刻花纹,看不清被手挡住的表盘。觉得借时表什么的只是玩笑话的光太,甚至都没有认真看向这块表。
“祝愿光太能在这新的一年里能够有所收获。”虹江握住讶异的庆太的手,两人便被一道光所包围。
下一秒,光太坐在高中的课室里。他定睛看了一眼挂历,发现自己确实回到了一年前。一瞬间感到难以置信,但最后庆太不得不相信了借时表的存在。 
庆太立刻退出了田径部。从今往后,可以尽情交朋友,可以在休息的时候一起说笑,可以在放学后一起去玩了。如果是这样的崭新的世界里,自己终于能好好的努力一次了。
然而,对于很少与人好好交流的庆太来说,想要融入班级上已经确立的小团体实在是太过困难,最终他完全没能交到朋友。
既然这样的话,干脆努力学习算了。可就算努力考上了大学,对自己来说真的是正确的道路吗?想到这些的庆太,终究是失去了学习的动力。
无数条岔路,就这样蜿蜒在庆太的眼前。一味地害怕失败,就会在分岔路口驻足不前。越是在意自己选择的道路是否正确,驻足不前的时间也就越长。
现代人没有反复试错的余地。
因此人们选择让他人代为尝试。商品的评价也好、游戏的攻略也好、旅行的喜悦也好、谩骂他人时的快感也好。他人分享的感情和经验会像凝固剂一般,让自己心里感到踏实。
没过多久,庆太就又重新陷入到曾抽身的网络世界中。庆太很清楚,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们在网上夸示自己成功的样子,或是在SNS之类的地方触碰到他人赤裸裸的恶意的时候,自己的内心正在被渐渐消磨。但是庆太更害怕有一天,自己和世界中间会出现巨大的鸿沟。犹豫着、踌躇着,最终什么他也没做,只是把大脑放空,就这样浸淫在了网络当中。
庆太把从借时表中得到的时间(像垃圾一样)不停地丢进下水道,就这样,高中最后的暑假结束了。
没交到朋友,学力也没提高, 不同的是,这次连全国高中运动会的出场资格都没了。
正如景季所说。自己就是个时间小偷。
把自己的时间偷走的,那个时间小偷。
—--接下来该怎么办。该朝着什么去努力呢。谁能给出一个正确答案,指出那条定会有所收获的道路。那样我一定能拼尽全力地奔跑,拼了命般地去努力。
心力憔悴的庆太,再一次离家出走,来到了岚山。成为了名为“光太”的,另一个人。
原先的咖啡店变成了钟表店,柜台里的虹江正微笑着。
“好久不见,有何贵干?”
“……我,迷路了。”
“毕竟在京都,到处都是相似的道路呢。”
 



—损人利己,是这么说的来着。
匆匆离开的景季,光太只能在一旁看着。自己真的用掉了景季的借时表吗?也许,自己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为什么没有再多考虑一下才去做。
石油般又黑又重的悔意,无限地从间歇泉中喷涌而出。沉积在光太的心里,又变成一股激烈的情感反复回荡着。无论怎么想,这份悔意也无法消失。
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反而没有借时表可用啊。
回到了岚电岚山站前,光太却不打算回钟表店,他就这样沿着主路朝北走去。在天龙寺前穿过马路,从竹林之路的入口边通过。大部分观光客都朝着竹林之路的方向走去了,所以往后的主路上并没有几个行人。朝前继续走去,就到了一座长满了爬山虎的西式建筑。好像是一座八音盒博物馆。
从没留意过这里,不过现在也无事可做,光太便走了进去。
馆内展示着桶状式的、圆盘式的,各种各样的八音盒。
随后看到了一个西式的机关人偶,伴随着内部装载的八音盒的声音,人偶会吸烟斗,写字,光太的目光被其精巧的动作所吸引了。
“辛苦了。”
突然,背后传来了搭话的声音,有些惊讶地回过头,站在那里的 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女子。
是昨天造访并定下一只手表的,杂货店近江屋的姑娘。
“您买的表的表带已经做好了,我给您送来的。”
递过来的近江屋的纸袋中,是一个细长的盒子。盒子里装着的手表已经附上了表带,而那上面镶嵌着的是由紫色花瓣组成的紫苑花的画。
“真是漂亮的手艺。我非常喜欢。”
“哈哈,我很高兴您能这样说。”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到这边有些事要做,想着干脆顺便把表送来。正好看见您走进了博物馆,我也就顺势跟进来了。”
“顺势……明明会被收门票钱的。”
“我很喜欢这里。你知道吗?八音盒原本是作为钟表的附属品被制作出来的。”
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推荐品哦,近江屋的姑娘说着指向了一个人偶,这是一个朝着画有人脸的弦月,捧着吉他保持坐姿的小丑人偶。”
“‘singing to the moon’虽然已经是百年前的老物,但现在依然能动起来哦。”
过来的工作人员转动了开关。八音盒的声音传来,对着弦月,小丑用极真实的动作弹起了吉他。演奏时,小丑还会时不时地吐出自己长长的舌头。
“吐舌头是唱歌的意思哦。小丑正在向着月亮献上自己的歌声。陷入了对月亮的单相思,他正向着那无法触及的对象,一直唱着。”
光太的心中感到一阵苦痛。地面上的可笑之人,仍在对着远在天边的对象,唱着无法传达的思念。
这个可怜的小丑就是自己。撒了谎,伤害了她,却妄求留住那无法触及的对象。对于神明来说,人类就像是小丑吧。把借时表放入世间,是不是就是为了欣赏那些在地面上徘徊着的人类的丑态呢?若是如此,也太残酷了。
发条走到了头,音乐和人偶都停了下来。
“……为什么世上明明已经有了那么多便利的东西,八音盒、蒸汽火车、机械手表这种费工夫的东西还能残留下来呢?”
“因为会费工夫呀。”
“越是费工夫,人们越能在其中感到喜爱。”
近江屋的姑娘面朝着光太,露出少女般柔和的笑容。
“带有紫苑花的表带,也包含着一种特别的思绪对吧。”姑娘笑着说道:“带有如此炽热的思绪的手表,我也是第一次见呢。”
*
福原的车载着景季向着市中心开去,最终停在了一个陌生的地下室。
看上去是个旅馆。地上铺着减轻脚步声的地毯,沿着气氛静谧的走廊走进深处的房间,房间里坐着的人让景季吃了一惊。
“没想到,你就是‘栖凤羽织的少女’。”
津津见清浦翘着腿坐在宽大的沙发上,向上看着景季。
就是这个害了美波的男人一直惦记人家的借时表吗。正面感受着清浦的目光,景季全力瞪了回去。房间的空气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太好了”,但是,清浦突然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真的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对方一改之前的态度,柔和的声音使景季感到困惑,福原也在此时低下了头。
“很抱歉之前让你误会了。我们其实是为了保护你才那样做的。
“其实我是经营着那个有钟塔的朝仓钟表店的,实夜的子孙。”
“福原是,实夜的.....”
“她一直记挂着用了借时表的紫苑的事,最后病倒了。之后本家和分家代代流传着要保护‘栖凤羽织少女’的遗言。”
听到现在,景季还是半信半疑。坐在这里的清浦又是怎么回事呢。
感受到景季心中疑问的福原,用手指推了一下银边眼镜后说道。
“那个。我是这位津津见清浦的秘书。”
“那块表的事情我已经从福原那里听说了。有件事想拜托你。”
清浦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了景季的面前。
“我希望在你回到大正时代的时候,把我也一同带上。我要去救我的祖父。”
表情沉重的清浦的眉宇间,重重地皱了起来。
“我的祖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时候还很年轻,但他创建了一家轮船公司,因为战时经济的关系成了暴发户。但是,在1918年,也就是大正7年的9月时被卷入了米骚动。”
“卷入,就是被打砸抢给波及到了吧。”
“报社没来由的编造了‘被囤积居奇的大米’的新闻,被煽动的暴徒们冲向了总公司,把办公室砸坏了。祖父努力地想再兴公司,却因战后的经济不景气而关闭了。煽动了暴徒的报社,和偏听偏信的民众,祖父直到晚年还怨恨着他们。”
“祖父可了不起了。”清浦说着脸上浮出柔和的笑容。
“我要回到那个时候,再兴所尊敬的祖父的公司,并洗清他的冤情。因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对祖父的态度真是温柔啊。明明给了小美那么大的伤害。”
“这只不过是你的看法。我对自己的部下,自己的孩子,从来不会去夸奖。不必要的安慰和夸奖只会限制对方。我认为只要能让美波成长,成为有用之人的话,就算她再怎么讨厌我也没有关系。”
好一通漂亮话,不过再争论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景季以实情相告。
“不过很遗憾,人家的借时表已经不见了。已经被虹江用掉了。”
“我已经从她那里听说了此事。”
清浦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景季越发地感到不解。
“失去了一个回到百年前的手段虽然很可惜。但我原本就另有打算。”
景季一时没有理解清浦的话。刚才他说什么?一个?
“能够储存百年时间的借时表并不止一个。我有也有一个那样的借时表。”
清浦再次坐回到沙发上,看着因为惊讶而呆站着的景季。
“真的?那你立刻用掉不就好了。”
“那是一个有些特殊的借时表。需要‘钥匙’才可以使用。而手握那把钥匙的,正是你。”
面对呆呆地张着嘴的景季的样子,清浦用手扶着额头。
“看样子你并不知道啊。我从福原那里听说了,那家店的钥匙交给你管理了。”
“那是大门和存放高价钟表的金库的钥匙。借时表的钥匙可没有交给人家保管。”
“社长,紫苑小姐可能只是没有意识到而已。”
“也是。”清浦点头了点。
“等下。别不知所谓地自说自话。不止是小美,对虹江也毫无尊重的你,人家可不打算帮。”
“虹江?你要是知道她利用你赚了我不少钱,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五雷轰顶般的话。和虹江的形象完全不符的一番话,让景季无法理解。
“紫苑小姐在这个时代所出现的日期与地点,都是虹江告诉社长的。而作为回报她要了很大一笔钱。那可是高级轿车都够买好几辆的金额啊。”
“我才刚在事业上经历了一次失败,钱包里可没多少富余了。最后还是动了公司的钱。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也没能在京都站抓到你,我可是气的跳脚了……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把你的信息卖给我的虹江,还要把你藏起来呢?是因为她很有爱心吗?”
景季皱起了眉,清浦哼地浮出阴险的笑容。
“她变本加厉地把你用作交涉道具。看准时机,打算以追加金额为条件把你交出来呢。你被一个狡猾的女人给软禁了啊。”
无法断然否定对方的说法,单是这一点就让自己非常难堪。一笑了之已不可能,景季心中对虹江的怀疑逐渐加重。
“你不愿意帮助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不可能一直停留在这个时代吧。我所持的借时表只有百年的刻度。继续犹犹豫豫的话,你身边亲近的人可能已经有了什么变故,那样的话就是借时表也无法挽回了。”
卧床的父亲,和幸吉的笑脸正不断闪过脑海,胸口猛地一紧。
清浦恳求的目光,像在对景季诉说着什么。
“无论如何我都需要你的帮助。我要去救我那位了不起的祖父,以及,拯救你。”
一时陷入了沉默,连钟表指针的移动声都听不见了,时间正静静地流逝。
沉重的空间里,只剩下景季咽口水的声音。
“……你真的,有那块能够回到百年前的借时表吗?”
“这若是假话,也不会带你到这里来了。”
“那块借时表,现在就在这里吗?”
“关于这个,现在还不能详细回答你。只能说是实夜最初的杰作吧。更详细的,就要看你的合作了。”
景季纠结了起来。对这个男人的怀疑,以及对以后不安不断地涌来。
闭上眼,前方向她伸出手的,是回过身子的光太。而身后,商店林立的西堀川街上,亲近的那些人正朝景季招手。
想要回去。简单的话语打破了心中的纠结,闭上眼的景季,选择背向光太。
“好吧,答应你。尽量。”
清浦和福原放心地叹了口气。
“一直站着你也累了吧,请坐。”
被催促的景季坐在了清浦对面的沙发上,沉沉地吐了口气。
稍微冷静下来后,景季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清浦。
“不知是否可以作为参考,这是人家的借时表的画。”
并不是在期待着能有什么突破,只是把手头上已经没用的东西交给对方而已。
不过看到画后清浦的反应,出乎了景季的预料。
刚开始,清浦只是扫了一眼。但是,他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一处,“这是……”自言自语的他瞪大了眼睛。
“原来如此……实夜是用这种方式把钥匙交给你的吗……”
看见了清浦圆睁的眼睛转动的样子,景季的额头感到一阵痛楚。
这个表情,在哪里见过。景季想起了尘封的记忆。
米骚动平息的时候,有一个反反复复向实夜恳求钟表的年轻男子。
——店面被砸坏了,想重新再来一次,请把那个钟表再卖给我
那个男的好几次来到钟表店,带着泪水一次次地跪在实夜面前。那个时候觉得他说的话语无伦次,可现在终于明白了那些话的意思。最后一次来到店里时,从跪姿中抬起的,满脸胡须的脸上,眼睛愤恨地大睁着。
—你在这里啊,栖凤羽织!
钟表店被袭击的那天,藏在衣橱的景季看见的戴着面罩的男子。和清浦一样的,那副眼睛。
“铃原清村。”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清浦收起了那副表情。他拿着纸,充血的眼睛转了过来。
“你的爷爷,就是‘铃原轮船’的铃原清村?好几次逼实夜小姐把表卖给他的那个人。全想起来了,袭击了店铺也是—”
“……无聊的女人。”
之前清浦尊敬的用词,变成了表露低贱的话语。
“喂,福原,演戏结束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穿帮了。”福原面不改色地说道。
“演戏?那福原……”
“我才不是什么实夜小姐的子孙。你这家伙真是被骗得彻底啊。”
翘着腿躺进了沙发里的清浦,面露出阴险的笑容。
“也是难得,我就把话挑明了吧。我为什么会知道你这家伙的存在呢?是因为老家伙在死前还一副不甘心的样子,念叨着什么‘只要有栖凤羽织的话’之类的。”
清浦饶有兴致地看着景季。
“祖父他能够发战争财,就是因为从钟表店主那里买了借时表啊。得到了未来的信息后用借时表回到过去买下很多的船,因为战时船的需求扩大,一下子就全租出去了。当祖父还想要借时表的时候,店主不卖给他了。之后,因为打砸抢而破产的祖父,认为店里一定还有借时表,所以就带着一帮人闯进了店里。”
见着表情严肃一言不发的景季,清浦的表情越发地愉悦而扭曲。
“好了,让我们把发生的一切都忘记,一起回到过去吧。”
“……你才不是这么打算的吧。你想的是独自回到过去才对。”
“啊,暴露了吗?因为带着你我可不太方便啊。对了,这之前,出于兴趣还有件事想问你,叫虹江的那个傻姑娘,把你的借时表用来干嘛了?”
“她回到了一年前。为了见她的父亲—也就是你。”
“她是白痴吗”。清浦瞪大了眼睛,不像样地张着嘴。
“那可是一百年啊,一百年。就为了这种毫无意义的理由用掉了吗……那个成事不足的家伙。”
“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抛弃了家庭,沾花惹草的人。听说铃原清村就算娶了二房,也把她视作家人同等对待。和你这种家伙不一样。”
清浦粗暴地掷出了一旁的玻璃烟灰缸,砸在地上后发出沉闷的声音。
“……不许给那老家伙说好话。”
包含着憎恶的话语,竟然和“了不起的祖父”来自同一张嘴里。
“闲聊到此为止。让我看看你手握的‘钥匙’是不是真货。在达到那一步之前,还要请你好好待在我身边。”
景季的身后的福原站得笔直。清浦站起来,长长地伸了下身子。
“聊得太久了。差不多是时候去借时表那儿了。”
就在此时,房间的电话低声响了起来。
*
“欢迎回来,光太。”
回到钟表店后,坐在工作间的椅子上的虹江,阴沉的脸抬了起来。
“光太,那个……其实呢,在京都站追小景的男人来了。”
光太脸上的血色一下子消失了。“没事的。”虹江安慰道。
“那个人,是小景曾呆的那家店的店主的子孙。据说保护小景是他家代代相传的责任。”
“所以……景季人呢?”
“说了‘我跟他去’之后就离开了。说见到光太会难过,所以就不跟你打招呼了。”
一个踉跄,光太坐在了柜台后的圆椅子上。
“……你和我一起用掉的那个借时表,原本是景季的吗?”
“我觉得不是哦。是我偶然捡到的,所以并不清楚。”
“但是,景季说是我把它偷走了……”
“我也否认过了。但你也知道,小景是那种一旦沉迷其中就不顾周围的人。”
来到伏着身子的光太边上,虹江从正面抱住了他。
“辛苦了,光太。以后不会再有问题了。一直以来你都很努力。”
细细软软的发丝擦得脸颊有些发痒。温柔的香味,让光太的心一点点地崩塌着。
“已经不用,再那么努力了啊。”
结果,自己根本没派上任何用场。装着手表的纸袋从手中滑落。
“……从一开始,我就是多余的吗?明明已经拼命地奔跑了。”
“已经不用再跑了。辛苦的话,逃避也行啊。”
逃避就好,这是多让么让人心情舒畅的话啊。
不行的话,逃开就好了。
逃,逃,飞快地逃。
——不断逃避的终点,又是何处呢。
自己的容身之处,还有那些汇集凝结的感情,又将怎样呢。
推开母亲时手上的触感,和母亲崩溃大哭的样子。
手中不断滑落的纸袋,勉勉强强地挂在指尖。
“光太,和我一起回鹿儿岛去吧。”
稍稍拉开距离的虹江,在光太的鼻边微笑着。
“光太的故乡在海边吧。光太毕业以后,就找一个能看见海的房子或者公寓。把这家店关掉,到那边去开家店,两个人一起过下去吧。睡同样的被子,早上起来互道早安,一边说着‘真好吃’一边笑着吃饭。‘晚安’过后,亲吻对方,听着海浪的声音,在被子里手牵着手睡下。就这样度过每一天,一生相爱下去。那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最棒的事情了。”
光太的心中,浮现出故乡的场景。田坎上奔跑时远望到的开闻岳与大海,两侧摇晃着的气动车,砂砾滩上满是橄榄石,在漫天星海中寻找着流星。
故乡的场景里,有一个人正在身旁笑着。而她是……
——呐,光太。
那个人,是景季。
就要从指尖滑落的纸袋,被光太紧紧地攥住。空着的左手推开了虹江的身体,“光太?”虹江满脸不解。
“……对不起。我不能和虹江一起度过一生。”
“什么……”短暂的沉默过后,虹江的嘴唇颤抖着。
“什么啊!”虹江的情绪变得激动。光太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和她面对面。
“是小景的话就没问题了对吧?可是她心里早已有了那个叫幸吉的人了。她眼里根本没有光太啊。”
“就算如此。”光太承受着虹江的怒视。
“现在,有想要送给她的东西。”
“什么啊……那是?”
“是手表。因为她,没有手表。”说着光太打开了纸袋。
“不知道时间,她一定很不安吧。”
虹江的表情扭曲着,变为一副悲壮的样子。这种令人难过的表情还是第一次见。
“我把一切都给你了。也从没做出让光太痛苦的事。都这样了,为什么你还是选小景啊!对着没有结果的对象单相思,是没效率的……”
“效率……请别说这种津津见社长口吻的话。”
“别把我和那家伙相提并论!”
虹江狠狠地拍在柜台上,吓得光太肩膀一震。
“—因为虹江她,是津津见社长的亲生女儿啊。”
循着突然插入的声音看去,正平和美波站在卖场里。
“你们怎么……知道的。”
对着脸色发青的虹江,正平举起了手机。
“景季用手机,偷偷地打开了多人电话。直到景季被带走为止,虹江说的话都被我和美波听了个全。”
虹江一言不发。正平对不知所云的光太,解释了至今发生一切。
虹江偷走了借时表的事,景季曾一度因事故而死的事。以及把时光小偷的罪名嫁祸给光太让他跟景季分开的事,最后还有福原把景季带走的事。
“那个叫福原的人,是虹江叫来的吗。”
“……是啊。”
虹江用破罐子破摔的语气答道。
“通过福原,我一直和清浦保持着交易。告诉他栖凤羽织少女出现的时间,从而得到相应的报酬。清浦因此甚至挪用了公司的钱呢。”
“也就是说,挪用公款事件的钱都交给了你吗?”
“我要报复那个弃家而去的男人。为了今后的生活,也需要钱。”
虹江背过脸。正平靠近了她。
“为什么把景季藏起来?是想接着利用她捞好处吗。”
“才没想做那么过分的事。我只是……遵循着母亲说过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美波歪着头问道。
“母亲的家族,才是小景待过的那个钟表店的店主—实夜的血脉。”
突如其来的坦白,让三人陷入沉默。
“原本,身为旁系的祖先并没有听说过事情的原委。‘保护栖凤羽织的少女’是代代流传下来的。我原本是想好好保护小景的……如果光太和小景,没有变得那么亲密的话。”
说到这时,虹江眼中含泪地看向了光太。
“都是光太的不好,为什么又一次来到京都啊?我、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为了依赖这样的我,特意从鹿儿岛过来……这样的话,就不要让我抱有期待啊!对我没有意思的话,一开始就讲清楚啊!我可是顾自地兴奋了……像个傻瓜一样。好难受!”
悲伤的呜咽,让光太觉得痛苦。
明明是对方向他投来了温柔。不妥的话就说出来,就该拒绝啊。因为这么做而受到伤害,那也是虹江的责任,这样的借口,径直踏入了光太的心中。
“还给我……把那些徒劳地思念着的时间,还给我。”
伤害了她的事实,不会因为轻描淡写的道歉而消失不见。
“对,不起。”
虽是如此,光太还是把手放在了虹江那颤抖着的肩膀上,那难以置信的,纤细柔弱的肩膀上。
“那个……景季会回来,会回来的吧”美波不安地问道。
“津津见社长的目标是借时表吧?没有的话他留着景季也没用了。”
听见正平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不知为何光太的心中泛起一阵不安。
“……回不来了。因为清浦的目的,就是小景本身。”
不好的预感,在虹江哭着吐出的最后一句话里,变成了现实。


乘着正平开的车,光太一行向着京都市中心急速驶去。美波告诉了他们清浦藏身的酒店的位置。
——清浦握有能够回到百年前的其它借时表,而景季带着借时表的钥匙。
虹江吞吞吐吐说出的内容令人有点难以相信。但如果都是事实,而景季又将钥匙交给了清浦,事态就会向最坏的情况发展。
“不好意思,把你们两个人也卷了进来。”
坐在副驾驶上的光太对正平和美波说道。虹江并没有同行,出发的时候虹江并没有跟来的意思,只是一脸痛苦地坐在椅子上。
“我都已经如此深入这件事了,此刻退缩怎么像话呢。”
“我们都偷过光太的时间,之相应地,应该为你服务哦。”
面对笑着闲谈的二人,光太苦笑着,最后用戏谑的语气说道。
“我可不会给你们加班费啊。那么,按之前商量好的去做吧。”
四条大街乌丸段稍北,就是被称作京都市中心的地方,清浦藏身的高级酒店就在那里。
从正面走出酒店的光太,坐进了停在前面的正平的车。
“我去问了津津见社长的消息,但被拒绝了。他们说‘住客的有关信息无可奉告’。”
“还真是有职业操守啊。”正平笑道。
“但是妈妈告诉我就是这里,他们一定在里面。”
美波的声音从正平手里的手机传来。
这时前方停下一辆巡逻警车,警察们走进了酒店。
面对突然到来的警察,先前沉着冷静的前台略显动摇。
——津津见清浦诱拐未成年少女进入酒店。
报警时是这么说的。为了增加可信度,电话是让身为亲人的美波来打的。
也许,嘴上说着“用我们的力量来帮助她吧”然后闯进去,是真正帅气的做法。但现实里高中生所能做的。最多就是像刚才那样吃个闭门羹了。
因此还是老实依赖警察的力量吧。如此一来进展会更快些。
光太和正平在酒店正面待机,监视大门和地下车库的出口,美波则在后街的员工出入口监视着。要是警察直接把对象逮捕了,情况会方便很多。
但事情也绝不会就这么简单地发展下去。
“等等,停车场开出了一辆黑色轿车,车牌是——”
听到正平念出的车牌号。“是清浦的车。”美波答道,紧张感瞬间高涨起来。
轿车车窗上贴着防晒膜,加上日落前的昏暗,根本看不清车内的状况。注意到轿车的警察坐上巡逻车追了上去。为了确认情况,两人本应一起追上去,但刚才那辆车的动向总觉得有些刻意。
也许是想到了一块儿,正平也没有立刻发动汽车。
“后街有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走出来了,看起来像是清洁工。”
美波的声音传了过来。而此时光太的前面走出了一群上年纪的得体男女。好像是某种兴趣集会,有几个人带着巨大的乐器箱子。
“正平,你开车子去追吧,我留在这里。”
“好,手机你拿着,美波就拜托你了。”
收下手机的光太下了车,正平就立刻发动汽车朝着轿车追了上去。
“装着道具吗?有两个员工把大垃圾桶一样的推车搬上车子了。”
而这边的年轻男人,则推着足够塞下一个人的大乐器箱。不行,所有人都看上去都很可疑。想和正平联络,可手边的手机又不够多。果然早该从老家把手机带来。
该死,过去的人们,是怎么相互取得联络的啊。
“美波,那些清洁工,还有什么特征吗?”
“嗯……带着帽子看不清脸啊。”
光太犹豫再三,向着持有乐器箱子的男人走了过去。
“啊,有些微胖的那位,左手带着一块金色的手表。”
“……美波”光太停下脚步。
“搞清洁的家伙,会戴着那么高级的手表吗?”
“站住!”伴随着奔跑的脚步声,从电话中传来的还有美波的叫声。
“烦人的家伙来了啊。”是清浦的声音。
光太转过身,向后门跑了过去。
“没看到我很忙吗?我可不像你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可以浪费。”
“挤出来的时间都在干些什么啊?总是毛毛躁躁的,把时间都用在叫别人笨蛋这种事情上了吧。真是不像样呢。”
一声沉闷的声响后,传来了美波的悲鸣声。接着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和噪声。
“小美?”是被关在车厢中的景季发出了沉闷不清的叫声。
光太脑袋嗡的一声,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关门和引擎的声音。
“没事的,光太马上就会赶过来的。用那种能奔向未来的、超越光的速度!”
光太跑向后门的转角处,差点被冲出的面包车给撞到。
一瞬间,和坐在车后座上的像是清浦的人对上了视线。用陈旧的灰色制服和帽子把身体围住的男人,眼神中流露着对人生的颓倦,让人怀疑这是否真的是那个清浦。
“光太,跑起来!”
猛然回过神来的光太虽全力追向面包车,但车子在出了乌丸通向南的超车道后加速起来,一转眼就消失在了光太的视野中。
在停下脚步的光太面前,正平的车子停了下来。坐在驾驶席上的正平喊道:
“光太,上来!轿车上只有一个津津见社长的手下。”
光太坐到了车子后面的座位上,身旁坐着面带痛苦神情的美波。
“美波,伤怎么样?”
“没事的……只不过是被撞了一下然后摔倒了而已。怎么样,我派上用场了吗?”
“二等奖。勇敢面对而没有逃避,做得很好。”
“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跟丢了啊。”
“——有监控摄像头。”听到正平焦急的提问,光太用智能机打开了视频网站。
“四条通和乌丸通的交叉路口应该是有摄像头的!”
马上就要到四条路和乌丸路的交叉路口了。光太盯着视频画面不停地拖动着进度条。
经过短暂的读取,屏幕上出现了十几秒前的十字路口的影像。在哪里,在哪里。
十字路口慢慢逼近眼前,前方的步行信号灯已经开始闪烁了。
光太再一次拖动了进度条。这次的读取花了些时间。给我快点啊——。
前方的信号灯变黄了。在堪比永恒的时间之后,画面上终于出现了目标车辆。
“左转!”
就在信号灯即将变红的瞬间,正平连忙转动方向盘。轮胎发出了悲鸣,为了不撞到身旁的美波,光太拼命对抗着离心力。车子顺利拐入了四条通,行驶在单向单车道上。在日暮时分群青色的天空之下,人行道旁的房檐上亮起了灯光,摩肩接踵的行人们彰显着休息日的那份热闹。
“糟了,堵车了。”
随着正平的一声叹息,车子停了下来。市营公交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前方的情况。
“我去追!”
还没等两人回话,光太就下了车,沿着被夜色浸染的四条通冲了出去。

*
“貌似并没有人追上来嘛,以防万一我再往前开一段吧。”
驾驶席上的福原对清浦说道,他的身旁正坐着被绑住双手的景季。
“嘛,反正马上就要到大正去了。最后在现代享受一下兜风的感觉吧。”
在不可名状的恐惧前,景季害怕得发抖。当车子停在四条河原町的一个有看板的十字路口时,景季用被绑住的手拉了拉车门上的把手,但是车门却纹丝不动。
“你给我老实点。再这样搞小动作的话,我也不得不用些粗暴的手段了。”
对着如此淡然地放着狠话的福原,景季大叫道:“魔鬼!你不是人!”
“‘心’这种东西,不碾碎那么一个两个的话,是不能在世上幸福生活的。”
“说得没错。心是这个世界上效率最低、最不合理的部件。人应该遵从名为欲望的本能,自由而有效地活用有限的时间,才没有闲工夫被这些无聊的感情论夺去时间。”
“什么啊,跟傻子一样。”“说什么有效地活用时间,说到底你的心还不是被时间束缚着。你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心被钟表支配着呢。就这样被钟表的指针催促着、终日焦躁着、不安着,正是因为恐惧次拼命地奔逃着吧。”景季面向一旁的清浦,冷笑着说道。
“真是滑稽。你死到临头的时候时候才会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意识到自己的时间被时间给偷走了吧。”
回归安静的车内,清浦“啊——”了一声,用毫无波动的声音说道。
“你这家伙,真是烦人啊。给我等好了。”
四条河原町的信号灯变成了绿色。福原刚刚发动车子,一阵沉闷的响声让车摇了一下。
天窗的周围似乎传来有什么东西正折腾着的声音。
“停车!”
福原赶紧刹车,车子就这样停在了十字路口的正中间。一个人影从车顶上掉到了车前的挡风玻璃,紧接着又滚落到了地上。看到地面上踉踉跄跄地想站起来的身影,景季失声叫了出来。
“光太!”
“现在怎么办?恐怕就是这小子叫的警察吧。”
“换我来开!”
清浦一声令下,两人立刻换了位置,清浦坐到了驾驶席上。
“……我这个人啊,至今为止挑战过各种各样的事情,不过杀人什么的还是第一次呢——”
面对用闲聊一般的口吻说出如此可怕的话的清浦,景季一时间面如土色。
“不行,不要!”
“各种事情我都想要挑战一下嘛,今天就挑战一下杀人吧。没关系,借时表会把一切都恢复成原样的。”
清浦轻笑着,二话不说就把车又开了起来。
*
痛。光太在路面上小声呻吟着。疼痛感传遍了全身。就在光太用手撑地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面包车猛地朝他开了过来。
要被撞了。光太模糊不清的大脑多少还是理解了现在的处境。
连浮现走马灯的时间都没有,车前灯已经逼近到光太的眼前,随之而来的激烈撞击声仿佛要炸穿整个耳蜗。
……不过,感受到疼痛的只有鼓膜,身体什么事都没有。
脑内一片混乱的光太的眼前,出现了两根灰色的柱子。
太觉得自己周围好像变暗了起来,向周围一看,原来一顶四条腿的巨大帐子把自己盖住了。
撞在大柱子上的面包车,车头都被撞扁了,清浦也一头栽进了安全气囊里。
这个帐子……怎么有一股野生动物的臭味,随即听见了呼休呼休的呼吸声。
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突然,从帐子上,一根似曾相识的鼻子伸了出来。
——啊啊,还真亏它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啊。
已入夜的四条河原町的十字路口,传出了大象兴奋的咆哮声。
光太赶忙从大象的身体下面爬了出来,紧接着,大象转向了面包车,对给了自己屁股一击的不敬者回以舍身撞击。面包车的车架都被撞得变了形,车身剧烈地摇晃着。
突然出现的大象,让热闹的十字路口顿时被惨叫声所包围。
看准大象停下动作的间隙,光太冲向了面包车,打开了车门。
“景季——”
“光太,光太——”
趴在座位上的景季伸出的被绑的双手,被光太紧紧的握住了。而景季的身旁,是已经翻着白眼昏过去的福原。
就在光太正准备把景季拉出来时,“等等——”驾驶席上的清浦叫喊着,一把抓住了光太。
就在光太反抗着那只左手时,清浦的金手表从手腕上掉了下来。清浦脸色大变,正准备去捡手表时,光太身后的大象用前脚一下把面包车踢飞了出去。而光太借着这股冲击,一下子把景季的身体拽了出来。
大象随后又补了一脚,面包车反滚了几圈后,被大象用鼻子抽打着。抱住景季的光太趴在地面上,勉勉强强躲过了这一下。
而光太的视线前方,从清浦手腕上脱落的手表掉在了面前。
随着大象的一声咆哮,光太抬起头来,发现大象正朝自己逼近。
连忙伸手够到了清浦的手表。看上去只是个带有计时功能的手表。但这个是……
就在大象的脚即将把光太踩扁的瞬间,光太按下了2点钟处的按钮。
后背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肺里的空气都被倒抽了出来,手种的手表型借时表也飞了出去。
借时表画了一道抛物线,向地面之下落去
——地面之下?保持着仰卧的光太,扭过头去观察周围,漆黑的地面被切开,无边的光的海沟正笔直地延伸着。光太意识到,原来两人正在大楼的楼顶上。
左臂紧紧地抱着景季。“光太……”此时,景季睁开了紧闭的双眼,轻轻的叫唤着光太的名字。
光太站起身,解开了绑住景季双手的绳子。
景季重获自由的双臂立刻紧紧抱住了光太。而光太也毫不示弱地抱了回去。
手臂很难绕过宽大的羽织。于是光太把手伸进了羽织里面,双臂绕过景季华丽的腰带,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景季也像回应着光太一般,将身子紧紧地贴了上去。
交错的呼吸颤抖着,时不时贴在一起的脸颊共享着彼此的温度。用手紧紧地按住彼此的后背,深情地抚摸着。就这样,把身体紧贴在一起,倾尽全力去感受对方的肌肤、对方的温暖、和对方的心。
不被任何人所打扰,自己正独占着景季,这让光太感受到了无尽的欢愉。
多想就这么抱着她,哪怕经过百年也绝不会松手,这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耳畔传来景季的啜泣声,光太缓缓地放开了景季的身子。
“对不起……对不起。人家又冲动了。”
景季的脸被泪水淹没了。
“每次都被一时兴起冲昏了头,任性地对重要的人呼来喝去。自私的人,明明是人家才对啊。”
光太伸出手,用指尖擦拭景季脸上的泪珠。景季像猫咪一样把自己把脸颊贴到了光太的手指上。
“光太为了人家拼命的奔跑了。明明光太一直都在帮助人家,在为人家着想,可我却只想着过去的事。”
“不管你身在何处,我都会追上去的。因为景季总是到处乱跑嘛。”
远处传来了微弱的象叫声。大楼下面,拉着警笛的警车刚刚驶过。跳跃的时间是慌乱中胡乱设定的,看来是只跳跃了那么几分钟的样子。
“从虹江那里听说过,津津见社长所持有的也是有百年刻度的借时表。”
刚刚使用的借时表的刻度只有一年。也就是说,恐怕他还有别的借时表。
“怎么办啊……人家把启动借时表的钥匙告诉他了。”
“那个所谓的‘钥匙’,是什么啊?”
“人家也不太清楚。”景季摇了摇头
“把借时表的画给他看的时候,他好像注意到了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应该和景季的借时表有某种关系吧?虽说现在必须尽快去追清浦,但他的下落早已不明。
不知如何是好的光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此时,卫衣口袋里有什么东西震动了一下。
“对了,虽然时机不太对,但是我有东西想要给你。”
“想给人家的东西?”
光太从卫衣的口袋中拿出一个压扁了的纸盒。
“无论如何,都想要把这个交给你,虽然看起来似乎有点糟糕的样子……”
所幸,打开纸盒后,里面的东西平安无事。
“是手表。之前约会的时候,你说过没有表很不方便,所以……”
“这个花的图案……”
“是紫苑花。你知道它的花语吗?”
景季轻轻地摇了摇头。
“‘追忆’、‘思念远方的人’、还有,‘不会忘记你’。”
景季睁开了双眼,夜空中的灯火映入她的眼眸。
“所以就算景季回到了过去,世界重来了一遍,我也会一定会顽强地诞生的。并且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想起你的。所以,请你也不要忘记我。”
“怎么可能会忘记呢。怎么可能忘记那个总是一脸嚣张,却又总是把人家放在心上的人呢。”
景季忍住眼泪,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这是一直心心念念的,景季的笑脸。
“喏。”景季优雅地把左手伸到光太面前。
“给人家戴上吧。”
光太用犹如参拜仪式一般的一板一眼的动作,把表带绕在了景季纤细而雪白的手腕上。景季怜爱地轻抚戴好的手表,突然站起的景季,旋转着身子唱了起来。
“人生苦短,快去恋爱吧少女~”
“这首歌,你以前也唱过的吧。是‘踊念佛’(日本佛教用语,也称踊念佛、歌念佛)吗?”
“啊啊,这……这、这不是经书啦!”
“虽然不太懂,不过唱得很烂这一点倒是懂了。”
“《凤尾船之歌》啊。现在的年轻人居然不知道吗?”
《凤尾船之歌》。——不对,感觉在哪里听过。但是,是在哪儿听过呢?
“是大正时代的歌对吧?”
“嗯。大概是人家来这边的两三年前吧。啊——”
景季很不自然地中断了自己的话。“啊……是什么啊?”光太追问着接下去的内容。
“……啊,是……幸吉唱的歌。”
景季用很抱歉的语气说道。听到这种语气的光太甚至有点开心。
“人家很喜欢这首歌,甚至想在工作之余做一个八音盒来着。最后还是失败了。”
光太“啊—”地张开了嘴巴。对了,在那里听到过。
光太脑海中的某个假说正迅速地组建起来的时,裤子口袋中,正平的智能机发出了震动。电话是用美波的号码打来的,不过接通之后传来的却是正平的声音。
“喂,没事吧?貌似有大象出现在四条河原町了,你现在在哪里啊?”
光太走到靠近楼顶边缘的位置,在不远处看到了新京極路和寺町路的入口。光太在电话中告诉了正平成功救出景季的事,以及他们现在的位置。
“不好意思,正平。你能先带我到接下来所说的地点去吗?”
听到光太所说的地方,正平虽然感到有些迷惑,但还是说了声“了解。”
两人从楼顶下来,看到在玄关前的地面上散落着刚才的借时表的碎片。机芯已经完全破碎,看来已经没有办法再作为借时表使用了。
正平的车所到的地方,是美波曾住院的那家医院。景季从光太那里听说了,正平的祖父也在这里住院。
“正平,鹤男先生的身体怎么样了?”
“其实今天早上,似乎肺部呛水了。现在还戴着吸氧机……现在就连接受手术的体力都没有了,只怕是……”
“对不起!”光太向正平低头道歉。对于景季来说,这是第一次见到正平的祖父。景季等人走进病房时,八音盒的声音响了起来。
“哦?护士来上的弦吗?”
这首曲子是……!景季仿佛被弹射出去一般,飞快地跑了出去,冲进了八音盒声音所在的那间病房。
病房的窗边放着一个小小的立方八音盒。景季走近八音盒时,感受到了某人的存在。
景季转过头看向一旁的病床,看到一位嘴上戴着漏斗一样的东西的老爷爷,在痛苦地呼吸着。看到这般景象,景季差点要哭了出来。
景季站到了枕边,把嘴巴慢慢地贴到老爷爷的耳旁,低声耳语道:
“幸吉。”
虚弱的爷爷的眼睛,突然如花苞绽放一般睁了起来,他朝着景季的方向轻轻转过头去,露出了和以往一样的笑容,嘴上戴的漏斗也随着呼吸起了一层雾。
“小景……你来了啊。”
响着《凤尾船之歌》的八音盒的声音停了下来。光太他们也姗姗赶来。
“景季,果然他就是……”
“嗯,人家工作过的的朝仓钟表店的,幸吉啊。”
“为什么……”对着被震惊到的正平,秀吉摇晃着脑袋催促他把面前的漏斗给摘下来。
正平上前取下了漏斗,幸吉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真亏我活了这么久啊。小景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漂亮啊。”
幸吉缓缓地抬起胳膊,景季用双手握住了幸吉伸出的手。
“幸吉。出兵西伯利亚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太记得啦” 面对景季的问题,幸吉如是说道。
“在西伯利亚被游击队包围的时候,我已经做好赴死的觉悟了……可是不知什么时候,我突然就在一片空无一人的雪原上了。接着,就听到有人喊‘喂——,回去了呦’。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跟着那个人一起乘船回到了舞鹤……而日本这时已经被外国占领了。记得当时报纸上的日期是,昭和二十四年。”
——是借时表。没想到连幸吉也穿越了时间。
“幸吉你也,使用了借时表么?”
“……借时表?不不,我当时身上没带着什么表啊。”
景季他们歪头看向彼此,而幸吉则目视远方,继续着刚刚的话。
“和我一起回来的,是在西伯利亚被俘的人。回到京都之后,我得知了小景下落不明的事。不知是遭遇了事故死掉了,还是说像我一样遇到了神隐而失踪了,我担心得不得了,心里满是后悔。”
“后悔,是指……”
“要是早把我的心意传达给小景就好了。”
光太心头一紧。表情变得有点复杂的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我一直没能传达出自己的心意,不知不觉,小景变成了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成为我这种贫穷的普通职工再也无法触及的存在。我也害怕教你骑自行车。不想变成再也回不去的关系,也不想要两人对此感到后悔。自行车的事情,我想着以后总会有机会去道歉的,可是道歉的对象突然不在了,我再也没有机会道歉了。”
景季握住幸吉的手加大了力道。幸吉的眼睛眯了起来,缓缓露出了笑容。
“活下去就能和景季相见。怀着这样的想法,我从头再来了。”
“你见到实夜小姐了么?”
“没有,最终还是没见到。不过话说回来,实夜小姐的杰作还健在我就放心了。”
实夜小姐的杰作。景季胸口一紧。那一定就是清浦持有的借时表。
“幸吉,你说的那个实夜小姐的杰作是?”
“小景不是知道嘛。”幸吉勾起眼角的皱纹,对向前探出身来的景季说道。
“我们三个就在那杰作,度过了虽然短暂但快乐的日子啊。”
听到幸吉的话,光太也恍然大悟,身子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他似乎也注意到了
“千本中立売的钟塔……”
“是呀。就是开始实夜小姐在生意刚起步的时候,设计的钟楼呀。”
正平和美波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用手扶着额头的光太解释道:
“那个钟楼的四面都有表盘。就和景季的借时表一样,有四个表盘啊。”
“这样啊。”听了光太的话,正平好像也明白过来了。
“我就觉得很奇怪。津津见社长为什么不在找到‘钥匙’的时候马上就使用借时表。原来是用不了。因为钟楼是没法一起带来的。”
“那这样的话,清浦现在岂不是很可能正赶往钟楼那边呢?”
美波的话,让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再不走的话就来不及了。
“再让人家问最后一件事。”景季又转向幸吉,脸上带着的是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人家,让幸吉遭受了痛苦的回忆么……?”
“我不知后悔了多少次、多少次。也有过后悔得晚上难以入眠的时候。也有过想着小景,想到什么事都做不下去的时候。也有过像死一样地难受、痛苦的时候。”
“即便如此,”幸吉抬起头,径直看向正平。
“我想活下去、并且坚持活了下去,然后我遇到了好多的,多到我连后悔的余地的没有的,美好的东西。”
幸吉那肌肉已经僵硬的手指向了正平。
“美丽的妻子,优秀的孩子。还有,引以为傲的孙子。”
幸吉苦笑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正平,接着,又转向了景季。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如果小景学会自行车的话,就给你奖励的约定。托这个约定的福,我才能拼命地,好好地过完了我剩下的人生。正是因为我一直怀着有一天能再见到小景的希望……能再见到你,我的人生也就圆满了。”
幸吉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活着,真是太好了。”
“幸吉!人、人家学会骑自行车了!”
幸吉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他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向景季。
“……小姑娘,你是新来的护士吗?”
景季眼前一黑。
“不好意思啊,能麻烦你帮我转一下八音盒吗?”
站在八音盒旁边的正平转动了发条,《凤尾船之歌》的旋律开始响起。
“这个,请收下吧。”正平把八音盒递向了景季。
“虽然不知道爷爷所说的奖励是什么,不过这个八音盒是爷爷特别看重的东西。”
正平把八音盒放到了景季张开的手掌上。上面还稍微带着一丝温度。
幸吉激烈地咳了起来。正平把漏斗又戴回了幸吉的嘴上。恐怕,幸吉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面对着这样的他,最后的最后,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呢?
再见了?不,不是的。景季再次趴到幸吉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路上小心,幸吉。”
幸吉的嘴巴稍微动了动。景季把脸埋在枕头里,小声哭了出来。
幸吉又咳了起来。看到幸吉情况似乎不太对劲,正平赶紧上前,按下了病床边的呼叫按钮。
“正平,你和美波一起守在幸吉的身边吧。”光太突然的话语,让正平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接下来我一定会做些什么给你看的。”
正平咬了咬嘴唇,看向了美波,随后两人点了点头。“等这边情况稳定下来,我就马上赶过去。”
此时景季也站了起来,来到了光太身边。
“没事吧,景季?”光太充满担心的表情中夹杂着一丝不安。
景季微笑着牵起了光太的手,手心的温度似乎正告诉光太自己没事。
“走吧。”
看到终于赶来的护士走进病房,两人就从病房跑了出去。
乘着出租车,两人终于来到了千本中立売的钟楼。
一层的黑野意大利面馆今天休息,所以灯都关着,不过正面的门却是开着的。
光太率先走进了钟楼,走到通往二层的楼梯处后,他开始小心谨慎地往上走。
“社长。”
从二层传来了福原的声音,光太赶紧停下了脚步。
“我们到底——”
声音突然不自然地停下了,一时间一片死寂,没有一点声音。
光太对景季使了个眼色后,一口气冲进了二层。
“哦,还真是挑了个好时候啊。”
光太刚上到二层,便听到阴暗处传来的不合时宜的阴沉声音。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钟楼的动力装置前是脸上挂着丑恶笑容的清浦。
动力装置的前面排列着四个小的表盘。在那下面的操作台本该是被保险柜一样的结实的箱子所盖住的,不过现在,箱子上带有转盘锁的门却肆意地敞开着。
箱子中有分别连接着上面的四个表盘的管子,还分别各自对应着一个硬币大小的按钮。清浦的手,就放在其中一个按钮上。
“大意了啊。”光太在一旁轻声叹道。
那个锁着操作台的转盘锁,要用数字和假名的排列组合来解开。
而解锁的密码,也确实是由景季保管着的。
从那个总是忘记钥匙和对应的锁冒失鬼实夜那里,得到的钥匙。
“1905 イツシ”
景季的借时表背面刻着的,和制造年份相悖的数字和干支。就是钥匙啊。
至少,应该早点意识到钟楼就是借时表的。
“津津见先生,为什么你会知道这座钟楼的事情呢?”
“爷爷袭击这里的那天。来到二楼的爷爷一看到这四个表盘,就确信这就是能够跳跃百年时间的借时表了。而问题就在于打开操作台的钥匙。尝试到店主或者店员身上去找钥匙,然而那个叫幸吉的男的战死了,实夜也从袭击的那天起就突然消失了……即便如此爷爷还是没有放弃,一直仔细地进行调查,终于得知了使用借时表逃走的那个穿着栖凤羽织的小姑娘,是足以被托付钥匙的,深得店长信赖的人,就得出了她肯定握有钟楼钥匙的结论。
黑暗之中,清浦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我从小就听了无数遍了啊。‘要是有那个栖凤羽织的小姑娘的话’、‘要是能用那座钟楼的话’什么的。”
“该不会,你跟波留美小姐结婚,是为了得到这座钟楼……?”
“那是当然。我的运气也真是不错呢,多亏了那次食物中毒事件,让我如此轻松就拿下了这里。”
眼前这个人,在景季看来已完全不是和自己一样的生物。
“刚刚用福原来试了一下表。这表盘已经有些腐锈了啊,也就从他那偷了那么点不够看的时间,不过嘛……剩下从你们那儿偷过来就行了。”
“你这家伙!到底有多卑鄙无耻啊!真难以想象你是那个有人情味的铃原清村的孙子。”
听到自己祖父的名字,清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人情味?……那个男的有人情味?”
清浦的脸开始抽搐,肩膀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你这臭丫头又懂他什么……你知道他都是怎么对我的吗!”
下一秒,清浦的脸上只剩下了愤怒。
“破产之后,几十年来他都没想过去工作。而我自从懂事以来,就住在四处漏风漏雨的破房子里,而他只会喝酒和打骂我。爸爸挣来的钱都被他花在了酒和女人上,他只要有不顺心的地方就会殴打我和妈妈!明明是个什么价值都创造不了的臭老头子,一切却都得以他为优先。他每天吃着白米饭,而我却只能喝米汤的这份痛苦和耻辱,你们能懂吗!”
向来以勇敢豪迈的闻名于世的铃原清村。晚年的样子竟如此不堪。
“……在我小时候,曾拜托他带我去大阪万博公园玩,他说家里没钱,叫我忍着。可他倒好拿着爸爸的钱,一把年纪了还好意思带情妇跑到万博公园去玩。回来以后还臭不要脸地炫耀他在那边看到的月之石和太阳塔。”
清浦瞪大的瞳孔没有看向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而是望着遥远的过去。
“老家伙死前不久,我曾经跟他大吵过一架。你猜结果怎么样?爸爸跑来训斥我说:‘不许这样跟爷爷讲话’。到那时我终于理解了。理解了所谓的家人是义务,家人是诅咒。还有所谓爱就是隐藏自己的真心。”
即使在这有些昏暗的钟楼里,依然能够看到清浦的脸上暴怒的青筋,他并不是在向谁诉说,而是单纯在发泄愤怒。
“贫穷的、连澡都洗不上的、每天都穿着同样衣服的我,总是被班上比我脑子笨的混蛋欺负!不管我多么努力地取得更高的地位,却总是被世人用没有任何根据的、根本站不住脚的感情论攻击,他们总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俯视我”
“但是一切就到此为止了!”清浦像妖怪一般歪斜着嘴角说道。
“我要回到大正时代去,让我那失业的爷爷再尝尝地狱般的滋味儿。不,不止如此,如果我活用未来的知识,甚至可以让大日本帝国的经济称霸世界!女人什么的我能买上一千个!就连历史也能被我改变!我要把日本……把全世界都变成属于我的帝国!我要站上世界的顶点,所有人,一个也跑不了,全都要臣服在我脚下!”
讲完自己称霸世界的宏图壮志的清浦,肩膀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看到清浦这副样子,光太哼笑了一声。
“像你这种狡诈的现实主义者,居然会相信借时表这种都市传说啊。”
“我根本就不相信……直到我遇到了那个叫锦户恋子的女人。”
额头被汗水打湿的清浦,脸上又浮现出笑容。
“锦户……虹江的,母亲?”
“自从和她相遇,那家伙就一直很粘我。是个好到让我觉得不爽的程度的烂好人,一个会无条件地信任他人的,愚蠢的女人。所以那家伙……那个身为实夜的子孙的家伙,把借时表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我,,还一边说着什么‘一起保护栖凤羽织吧’这样的蠢话。”
“你相信了借时表和景季的事情,然后舍弃了家人吗……?为了你所谓的复仇。”
“啊、是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用结婚这种麻烦的手段来得到钟楼吗?是因为我想要舍弃掉和老头一样的,‘铃原’的姓啊。我恨那个人,恨到了这种程度”
“为了你那自以为是的仇恨,你到底给别人带去了多少痛苦啊……!”
“我不这样做的话,过去的我不会原谅我的!那个贫穷的、穿着破烂的衣服的悲惨的家伙,一直窥视着我啊。‘为什么你明明有可以复仇的手段却不用啊?’‘为什么你不去惩罚那个臭老头子啊?’他就这样一直在心底追问着我啊。所以我——”
“这些这只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你真正憎恨的,是那个弱小的自己。”
对着不停地说着这些抱怨之语的清浦,光太投去冰冷的目光。
“你只不过是从家人身边逃走了而已。在被爱着的时候,害怕着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讨厌的你。用着名为复仇的借口。”
“你这家伙——”瞪圆了眼睛的清浦,话说到一半却停下了。
在清浦视线的前方——光太和景季的身后处,不知何时虹江站在了那里。
“虹江?你怎么在这儿。”
虹江眼神空洞地望向清浦,手中握着工作用的智能机。
“我查了小景拿着的我的智能机的定位信息……用了防备丢失的追踪功能。”
“比起这个。”虹江的声音颤抖着。
“你刚才的话都是真的?为了你所谓的复仇,你就把我们都抛弃了么……?因为你自己被伤害过,就可以去伤害别人了吗?只要自己过得好就可以了吗?”
“这不是很正常吗?反正到最后都难逃一死,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只是对你自己而言啊。哪怕你死了,你所造成的伤害,也会变成跟随别人一生的伤痕啊。”
“啊——够了,真够啰嗦的啊。你真是太烦人了,就先从你开始消失掉吧!”
清浦麻利地在表盘的位置操作着,紧接着把手放到了与表盘联动的按钮上。
“虹江!”
景季的面前,光太突然从一旁冲上去将虹江一把推开。虹江滚倒在地板上,扬起阵阵灰尘。
然而,倒在地上的却只剩虹江一人,光太已不见了身影。
“光——”叫喊声在景季喉咙处哽咽了一下。
被清浦盗取了时间的光太,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不---光太!”
才意识到情况的虹江发出了的惨叫让整个室内的空气都震荡起来。
“冲向未来的速度吗”清浦一脸愉悦地调侃道。
“还真的跑到未来去了啊。托他的福我也攒够了一百年份的时间了”
“停手吧,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啊……爸爸!”
景季咬着牙,狠狠地瞪着清浦。“……卑鄙小人。”
“你现在才知道啊?”清浦哼道。
“不,你只是个胆小鬼罢了。之所以用这些强硬的话来吓唬别人,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弱小罢了。这种人,连卑鄙都说不上吧。”
“什么……?”
“为了得到钟楼而和波留美小姐结婚也是,其实是因为你也有点想要有一个家庭。然而无法相信别人的你却再一次逃跑了。你只是在强词夺理地掩饰着弱小的自己。只是在固执地坚持着你那自以为是的想法而已。”
“闭嘴!”
“光太他!”景季提高了声音。
“光太他即使停下了脚步,也始终在向前看。和你这种站在未来却只知道向后看的人不一样!”
“……是么。既然这样,那就让我回到过去,前进给你看吧!”
“永别了。”青浦把手放上按钮,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一阵齿轮间转动咬合的声音后,闪光凭空出现了。

*


飘散着青草的气味。耳畔传来的河水湍流声,昆虫振翅声嗡嗡地响着。光太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了一个小型的直升机一样的物体盘旋在空中。
无人机……吗。和在网上看到过的无人机快递的试验影片里面的场景是一样的。
他正躺在一座河堤上。坐起身来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奔流的大河。
光太立刻反应过来这里是桂川,但不远处却有一座未曾见过的铁桥架在桂川两岸。
看起来似乎是新干线的铁路桥,可供电的电线杆不见了。
光太仔细一看,正看到一个白色的长条状物体从铁桥上飞驰而过,光太一下子惊呆了。
“磁悬浮新干线……”
坐在河堤上的光太大脑一阵眩晕,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
穿越到未来了,而且不止是五年十年,而是更久以后的未来。
恐惧从光太的心中喷涌而出。景季怎么样了?虹江呢、正平呢、美波呢?
原来的时代,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吧。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如同掉落到地狱底层一般,一股内脏翻涌般的恶心感向光太袭来。
心中的恐惧源源不断地上涌着,光太抱住了自己的头,呆在原地瑟瑟发抖。
“妈妈,快点呀。磁悬浮马上要来了。”
“不用跑也来得及的。”
光太听到了一对母子的声音。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小男孩儿在河堤的路上跑着。
小男孩的右耳上戴着一个类似笔型手电筒一样的东西,下到河堤的他,就站在光太的不远处,接着他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朝着磁悬浮新干线经过的铁桥摆出了相机的形状。
车经过铁桥的瞬间,男孩说了一声“茄子”。小男孩儿把手放下来后,又开始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盯着光太看不到的某样东西,开心地说了声“拍得不错”。
“哎呀,好久不见了啊。”
光太闻声转过头去,小男孩的母亲站在了自己身旁。她戴着眼镜,穿着藏青色的带花纹的浴衣,以及红色的布袜和草屐。黑色的长发梳成发髻,她边用左手撩起一旁垂下的头发,边俯视着光太。……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您忘记了吗?是我啊,卖给您紫苑花的手表的那家店的女孩子啊。”
“欸,你是近江屋小姐?”
“自那以来已经过去三十年了啊。您还真是没怎么变呢。”
“妈妈,这个大哥哥是谁啊?”
“是妈妈的老相识。我们有些话要聊,你先在附近自己玩儿一会儿吧。”
小男孩儿跑到了河堤下面去。他脱掉鞋子,踩到了长椅上,开始从一个长椅蹦到另一个长椅上玩儿。光太呆呆地望着这幅景象。
“以前,也在路边的景观石上这么玩过啊。把路面想象成岩浆、大海什么的,要是掉下去就游戏结束。”
“在那孩子眼中,现在长椅的周围真的满是岩浆。”近江屋平静地说道。
“他耳朵上戴着的是应用了新开发的AR技术的装置。这样一台装置不仅可以作为相机和电话使用,还可以像他那样在自身周围通过增强现实来进行游戏。”
“在未来,是可以让小孩子的妄想变成现实的吗?”
“是的,变成了一个便利而有趣的时代呢。和您所期望的未来有些不同吗?”
“……我一直觉得未来还在很遥远的地方。在即使拼尽全力奔跑也不确定能否追得上的,遥远的地方。如果能去到那里的话,我还想着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会改变呢。”
然而并不是。光太的脑海中浮现出至今为止和自己有所关联的人的脸。
“是这些和我一起一路走来的人们,改变了我的未来。只要比现在更向前一步,那里就会变成未来。未来就在眼前,不,我本来就一直都生活在未来之中。”
一道没能忍住的泪痕划过了光太的脸颊。
“好想,回去……孤身一人跑到这里,并没有意义。”
好想回去,好想回去。好想回去和虹江开那些白痴的玩笑,好想回去和正平聊好多白薯胜雄的话题,好想回去被任性的美波来回折腾,
好想回去,牵上景季的手。
“能回得去啊。只要你一直怀着想回去的愿望,一定可以。”
近江屋解开了头发,把橡胶的头绳拿在手里。接着她把头绳的圈放到光太眼前,说道:
“即使可能性看上去是‘0’”
近江屋用两只手指把头绳撑开,翻转一下,摆成了横着的8的样子。
“只要稍微翻转一下,就能变成‘∞’。”
说到这里,她的脸一下子变红了。
“真是的,都这个年纪了,我在这儿说些什么呢。”
“如果知道回去的方法的话……”
光太和近江屋都看着在一旁开心地玩耍着的近江屋的儿子。
“没事的,一定还能再见面的。无论是和那个人,还是和您。”
近江屋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即使世界被重塑,还是会有想要见到的人的对吧?”
近江屋母子走后,光太在河堤上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
……翻转过来看的话。光太正准备要再躺下去的时候,突然觉得肚子上好像有什么硬硬的东西。光太把手插进卫衣口袋里,从里面摸出来了幸吉的八音盒。因为景季觉得一直用手拿着比较碍事,所以就交给了外套上有口袋的光太来保管。
光太转动发条,《凤尾船之歌》的旋律回响起来。是景季和幸吉喜欢的曲子。
这是一个用钟表改造而成的八音盒。过了一会儿曲子停了下来,光太又再次转动发条。
——稍微翻转一下。
忽然弹了起来的光太,把手放到了八音盒的盒子上。
用力尝试着打开盒子,不过盒子被固定得很好。
捡来了一块儿有些锋利的石头,光太朝着盒子的接口处砸去,把盒盖弄开了。
紧接着出现在盒子里面的是——一块怀表。
这是一个银制的计时码表。原本调整时间用的部分,被做成了八音盒的发条,只有这部分是露在盒子外面。
在怀表中有着三个表盘。在表盘处装有迷你型的八音盒的机芯,由于空间不足的关系,旁边的表盘被削去了大概一半,最大刻度变成了“30”。
光太看向外侧的储蓄刻度的指针,刚好存满了30年的时间。
当初在西伯利亚陷入危机的时候,幸吉是在想要最后听一次八音盒的音乐时,偶然触发了机关而跳跃时间的吗?还是说,他是知道八音盒的真相而主动使用的呢?真相已不得而知。
重要的是,自己想要回到大家身边,仅此而已。
脑海中浮现出刚才的母子二人的身影,不过深吸一口气的光太下定了决心。
再次确认了一下借时表的刻度,光太将手指放到了时间回溯的按钮上,拼尽一切按了下去。
在《凤尾船之歌》的旋律中,时间回溯发动了。借时表的表盘破碎开来,周身笼罩在光芒之中。齿轮开始倒转,身体从重力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在光的漩涡中不断下沉的光太的耳边,《凤尾船之歌》的音色温柔地回荡着。

*
清浦按下了时间回溯的按钮,接着出现了一道闪光。
然而,闪光只一瞬就消失了,钟楼里立刻又回到昏暗而寂静的状态。
不知所措的清浦再一次按下按钮,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为什么……应该已经设定好了啊。”
清浦一遍遍地按着按钮。然而什么反应都没有。他的脸上浮现出焦急的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
“借时表是无法回到自己还没出生的过去的……”
坐倒在地板上的虹江流着泪说道。
“时间回溯说到底不过是让时间逆向倒流回去的功能。并不是让自己直接跳跃到过去的。怎么可能回溯到自己不曾存在过的世界去啊。”
“难道你这家伙,明知道如此还——”
“我一直都……想要看看这可悲的景象啊。”
清浦离开了操作台,对着虹江的脸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虹江!”
景季向清浦扑了过去,却被清浦愤怒地用手臂甩到一边,倒在了地板上,
清浦伸出粗壮的手臂,紧紧掐住了虹江的脖子。
“一个个的,都把老子当傻子耍!”
清浦已经丧失了自我。因窒息而痛苦得表情扭曲的虹江,向景季投去视线。
“……景季……回、去……”
景季看向了操作台。清浦不在的情况下,正是好机会。然而——。
这时,天花板上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
循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的瞬间,一道人影撞破了天花板直直地掉了下来。
不可置信的是——这个人影居然是光太。
急速掉落下来的光太,径直地砸在清浦身上,清浦惨叫出声,地板也跟着发出巨大的声响,掀起一阵灰尘。光太离开清浦的身体,慢慢地站了起来。
“光,太……是光太吗?”
“抱歉,好像有点跑得太过了,不小心跑到未来去了。”
“光太。”倒在地板上的虹江,用手捂着喉咙,勉强地笑着。
“虹江……?你没事吧,这是怎么了?”
“……时、钟。”
倒在地上的清浦呻吟着,景季他们立刻摆好架势。清浦空洞的眼神不知正看向哪里。
“时钟,一定要回去。”
奋力想要爬起来的清浦,却又倒在了地上。景季看到清浦的脚,发出了激烈的尖叫。
清浦的脚,变成半透明了。
半透明的地方最终变得完全透明,从脚开始,清浦的整个身体在渐渐地消失。
意识到这一点的清浦大叫道:“不要啊……!”
“不要啊,不要这样。我不想死,我还什么都没得到啊。快救救我……!”
“这,发生了什么……?”
“是因为……触犯了禁忌啊。”虹江边说边不停地咳嗽着。
“这就是给‘想要回到自己出生之前的过去’的人的……惩罚啊。”
支撑身体的手臂也消失了,清浦趴倒在地板上,接着脸部也开始变得半透明了。
“不要这样啊……救救我,求你们了……爷——”
谢幕的呐喊还未结束,清浦就已经完全消失掉。
作为一个人的结局,未免是有些太没劲了。
随后,正平和美波终于赶了过来。幸吉的病情似乎也稍微稳定了下来。听光太说明了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之后,美波紧闭双唇,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说明完情况之后,光太来到正因无力而瘫坐在地板上的虹江身边,弯下身来问道:
“虹江,你没事吧?”
“……我只是想要一个美满的家庭。想要成为某个人无可替代的存在。因为我对父亲来说是个碍事的人,对母亲而言也只是名为‘继承人’的道具罢了。”
“虽然我不知道那个男的是怎么想的,不过我觉得虹江的妈妈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只是我的推测,她把这些关于钟表的技术教给你,会不会是为了让虹江你能有靠自己生存下去的一技之长呢?为了以防她自己将来会出什么事。”
“……真是,净捡好听的说。”虹江轻哼道。
“我可不想这么认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了逃避母亲只回溯了一年时间的事,我会一直后悔的。我真是个很过分的女人吧。”
“虹江很温柔哦。”
“这里应该说‘的确如此’来挖苦我啊!像平时那样。”
“我不能否定事实。如果虹江真的是那种人的话,怎么会来救景季呢。之所以要在第二次的2018年也要赶去京都站,就是为了去救景季不是么?”
“不是的啊!那只是妈妈拜托我去的啊……是因为妈妈跟我说‘去救下栖凤羽织的女孩’我才去的……!我只不过是,想做个好孩子,而已。”
“也谢谢你。救下了濒临绝境的我,还赋予我新的名字。”
光太的话将他的心意好好的传达到了,而虹江悲伤地把自己已被眼泪濡湿的脸转向一边。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光太呢。明明有两个的话我就不会得相思病了。”
“真是那样的话,我想虹江就不会喜欢上光太了。”
面对虹江的假设,美波这样说道。
“正因为是这世上唯一的,不可替代的存在,所以才会喜欢上啊。”
听到这里,虹江愣了一会儿,又像个小孩子一样哇哇地哭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等到虹江终于冷静了下来,光太这才向景季说出了八音盒的事。
“我想,大概那个八音盒就是幸吉想给景季的奖励吧。”
景季立下头陷入了思考。接着又把头抬起,看向了钟楼的动力装置。
“……人家,今天就用这个时钟回去。”
早已知道了结果。即便如此,光太的胸口还是一阵苦痛。
“虹江,那个八音盒被光太用过之后,过去的那个八音盒也会消失吗?”
“……不,我觉得不会。光太是用八音盒从未来回到了现在这个时点对吧?那么虽然今后的未来当中这个八音盒就已经不存在了,但假如用借时表回到比现在早的过去的话,那么那个八音盒中的借时表应该是还在那里的。按照妈妈所说的话,是这样的。”
“这样的话,如果回去以后幸吉还会拿着那个八音盒的话,就太好了。……人家不会做多余的事情去干扰到幸吉跳跃到未来的,正平你放心吧。”
“……你啊,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的事情吧。”正平把视线移开了。
“虽然一开始觉得正平的脸一点都不霸气呢。” 景季一边笑着,一边把手贴在了正平的脸颊上。
“但是是和幸吉一样的,堂堂正正的脸啊。”
正平拼命忍住了眼泪,像棒球比赛后的行礼一般,他深深地低下了头。
“不要,我不想让你回去!”
从正平的脸上把手放下来的景季,又被哭着的美波抱住了。
“寂寞的话,我每天都去陪你聊天!我们再一起骑车去动物园吧,一起去吃好多甜食吧!和景季一起度过的时间,我不想当作没有发生过啊……光太,让她留下来啊。只要有这个借时表的话,随时都可以回去的吧。”
“……要回去能趁现在了。”光太狠狠地咬着牙说道。
“今天不用掉它的话,明天说不定还会出现像津津见社长那样的人。那样的话,景季就再也无法回到大正时代去了。”
自身所处的环境突然之间发生巨变时的恐怖、不安、孤独。抛下重要的人,孤身来到未来的景季,心中一直都怀抱着挥之不去的不安感。
现在的光太,完全能够理解景季的这种心情。
“如果认为眼前的事物到了明天也会理所当然地存在的话,一定会后悔的。”
美波一言不发,眼里沥沥啦啦地掉着泪珠,景季温柔地抱住了她。
“小美好温柔啊。今后肯定也会交到许多朋友的。你一直都很努力,就算没有人家在身边,也一定能够坚强地活下去的。”
“……那,那你直接叫我‘美波’吧。这样的话我就是大人了。”
“嗯。知道了,美波。”
美波缓缓地放开了景季,使劲儿蹭了蹭自己变得通红的脸蛋儿,努力地露出了笑容。
“还有虹江也是。”景季转向了虹江的方向。
“实在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还有,再次向你道谢,对于被救下性命一事,小女子不胜感激。”
“干嘛说这些啊,明明我这边都还没有好好道歉。”
“那就换个说法。你能来到这边,成为人家的第一个朋友,不胜感激。”
或许是再也忍不住了,虹江突然上前紧紧抱住了景季。
“小景……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结束了与虹江长长的拥抱,最后,景季转向了光太,而虹江紧扣住了双手。
轻轻地擤了一下鼻子的她,脸上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开朗笑容。
“我们三个要变成电灯泡了,差不多该准备离开了唷——”
虹江不顾满脸通红的二人,把正平和美波拽出了出口。
“小景,回到过去后,一定要帮我狠狠地揍揍那个叫铃原清村的男人啊”
景季笑着点点头,虹江带着和往常一样的笑容走开了。
房间里变得安静后,光太便不再犹豫,握住了景季的手。
“干嘛呀,这么性急。”景季笑道。
“我可是为了享受这个瞬间才从未来回到这里的啊。”
“好啦,坐下稍微聊会儿吧。”
景季与光太十指相扣,就这样在靠着墙坐了下来。
“好难受啊,好不容易才和大家打好关系,又要从头再来了。”
“没事的,我觉得景季一定会和大家再次相遇。”
“话是这么说,但是大陆的蝴蝶都能在美国引起大龙卷风,真是令人感到不安呢。”
“可是换一种思考方式的话,不觉得蝴蝶效应其实是一个有梦想的理论吗?”
“嗯?”
“是自己的一些琐碎的行动,是有可能改变世界的。也就是说,无论自己是多么渺小的存在,也都和这个世界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有时甚至还有着可以推动世界的力量不是吗?这样的话无论是谁,都能确实地感觉到被这个世界所需要着不是吗?”
看向时钟塔上的动力装置,光太正温柔地微笑着。
“历史也是一样的。没留下姓名的人也在他们的那个时代里拼尽全力地活着,将生命连接着。哪怕其中缺少了任何一个人,今天地我们可能就不存在了。就像这样一个又一个的渺小的生命堆积起来,今后也一定能够继续创造出恢弘的历史。”
“一个又一个的生命吗……人家和光太把百年地时光紧紧联系在一起了呢。”
“我一直觉得……过去的自己总是在失败着。然而那些我所认为的失败一点点地堆叠起来,这堆叠起来的‘失败’,正是为了能和正平、美波,还有虹江相遇而存在的。现在,能够像这样牵着景季的手,那些被我当作失败的过去,已经不再是失败的了。”
“光太……”
“就算没有时光机这种东西,人也是能够改变过去的。”
光太紧紧地握住了景季的手,作为回应,景季也紧紧地靠在了光太的肩上。
“……怎么办啊,再这样下去,觉得自己要不想回去了”
“再过五分钟把。”光太张开了空着的手。
“那就牵着手,度过最后的五分钟吧。”
光太的视线落在了手表上,凝视着表盘里的指针的他,正尽力地让时间慢下来。
景季也侧过头來,两人的脸靠在一起,注视着表盘。
手表的指针却没有丝毫的感情,就这样继续前进着,一秒也未曾停下。
“光太,你觉得和人家一同度过的这段时间怎么样。很累吗?”
光太把视线从表盘上移开,贴上了景季的额头。
“总被你来回折腾着,还得一直挂念着,烦恼着,痛苦着,到最后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了呢。所以在我犹豫不前的时候,同你度过的时光就这样转瞬而去了。”
光太努力地在脸上挤出一抹苦笑。
“你就是我的,时间小偷。”
五分钟过去了。景季拉着光太起身,站在了表盘前。
交织在一起的手指分开,抽回的手放到了时间回溯的按钮上。
光太没能忍住,从正面抱住了景季。
“时间之神为什么制作了借时表呢……如今我总算明白了。那并不是为了修改过去而存在的道具。”
像是在回应光太一般,景季用另一只手抱了回去。
“人家也明白了。借时表一定是为了将这五分钟化作百年而存在的,一定。”
回想起了在八音盒博物馆看到的,单恋着月亮的小丑的机械人偶。
单恋的不是只有人类。大噶神明大人也在倾慕着遥不可及的人类吧。再没有比人类更不合理,更麻烦的生物了。也正因如此,才更加惹人喜爱啊。
一年也好百年也罢,想要与之一直在一起的,惹人喜爱。
“光太,努力向前跑吧。”景季再一次露出了微笑。
“为了让光太总是能够一直朝前奔跑,人家也会从过去推着你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想再多和你说说话,想一起去各种各样的地方。
不想总是被你推着,而是想和你一起肩并肩,牵着手一同走下去啊。
然而光太还是忍住了心里的话,慢慢地放开了景季。
“那当然,我最擅长的就是跑步啊。”
“这才是光太嘛。”景季这样说着,伸手拭去了沿光太微笑着的脸颊流下的泪珠。
“偶尔也回头看看吧。……过去是很寂寞的。”
含着泪水的她摇了摇头,又一次绽开了笑颜。
“人家会寂寞的。”
“寂寞了的,就跑着追上我吧。我会等着你的。像之前约好那样带你参观鹿儿岛。到那个时候,再一起散步吧!”
景季用力点了点头,按下了按钮。
伴随着齿轮的咬合声,室内被光的漩涡包裹。爆炸和破裂的声音从四处传来,机械被粉碎,吸入到漩涡之中。在漩涡的中心光太和景季面对面站着。
“曾经光太讲过的,被炉和女孩子的时间的那个故事!”
在光芒之中,脸上挂满泪珠的景季笑着说道:
“和光太一起度过的时间也——”


尾声:令和元年

“在铃原家,有一个叫做‘栖凤羽织的少女’的传说。”
铃原清浦向坐在餐桌前的三田庆太讲述了过去的故事。
“大正七年的时候,‘铃村汽船’的公司本部被砸毁了。犯人们虽然被逮捕了,但祖父想重新来过,于是开始寻找那个拥有操纵时间能力的‘栖凤羽织少女’。
少女逃走了,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个月后少女来到了祖父的家里。‘想要改变过去的话,就请使用人家的力量吧。但是,恐怕没有比不离不弃地支持着现在身无分文的你的家人更重要的东西了吧。’
被厉声喝斥的少女的大胆所折服,祖父深刻反省了自己,虽是小规模但还是重建了会社。与家人互相扶持筑成了现在的铃原,就是这样的传说。虹江在岚山站帮助了庆太,正是继承了铃原家相互扶持的精神的结果啊。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清浦抚摸着坐在旁边的虹江的头,在厨房里的虹江母亲恋子温柔地注视着这边。
在输掉了平成三十年(2018年)的田径校际比赛,精神受到冲击以后,庆太离家出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被虹江救助,借宿在了铃原钟表店。
在常去跑步的公园里遇到了慢跑的条岛正平,两人因偶然间聊到的白薯胜雄的实况视频立刻就意气相投,成为了常常一起跑步的朋友。
光太也去探望了正平的爷爷。病房里一张黑白照片和小小的八音盒放在一起,照片上面一位身着和服袴的女学生正骑着自行车。
这是他在西伯利亚扣留之后拿到的照片,据说在得痴呆症之前,老爷爷经常一边盯着它一边微笑着说‘不得不给你奖励了啊’。
在那家医院里,还碰见了津津见美波。美波虽然身体很弱,但作为田径部的短跑选手一直努力练习着。‘原先最不擅长的东西,现在可是我最擅长的哦’,美波笑着说。
出院后,在母亲波留美经营的黑野意面店举办了病愈庆祝会。那是一栋是重新利用了古老钟楼的建筑物,但外面的时钟就像装饰一样,内部似乎没有任何机械构造。
庆祝会结束后,庆太乘坐岚电在岚山站下了车,吃的稍微有些撑了的他决定在周围稍稍散散步。走在夜晚的街道上,他正思考着今后的事情。
在岚山支持着自己的人们,我能像他们那样坚强地生活下去吗?
能不能像他们那样,找到自己热爱的事物呢?
不一会儿,庆太走到了挂有标识看板店前,看板上是店名‘杂货近江屋’。入口处张贴着一张年轻的,带着银框眼睛的政治家的海报,上面还写有‘现在,能做到的事’的标语。
走进还亮着灯的店内,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子接待了庆太。眼睛扫过放置得琳琅满目的商品,发现了一个表带上画有花纹饰的机械手表。
“这是紫苑花哦,花语是‘追忆’,‘思念远方的人’,‘永不忘你’。”
紫苑,庆太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块手表。
“喜欢这块表吗?”
“——很喜欢。”
“特别是这种费功夫的机械式,觉得这种手表很有趣。”庆太补充道。
“结构运动的形态像宇宙一样哟。像是摆轮和齿轮的配置、还有不知像是重叠了几层曲线的陀飞轮,就如同太阳系的轨道图一般。看着机械结构精妙绝伦的运动,会有种在凝望时钟之神创造的世界那样的感受。”
说到这里的时候,总觉得有一股温热的东西从背后压向自己。
“这样有趣的世界,自己也能创造出来吗?”
不知不觉间,庆太说出这样的话。
“可以做到哦。只要怀有希望,一定可以。”
在庆太旁边,近江屋的姑娘温柔地笑道。
日本时间11月24日凌晨,博览会国际事务局总会上进行了与俄罗斯·叶卡捷琳堡的最终投票,2025年万博会将于日本大阪举行。
第二天,11月25日凌晨。在家人的陪伴中,正平的祖父暗巷底停止了呼吸。不知什么时候,八音盒消失不见了,“是给了想要交给的人吗”,正平含泪笑着说。
葬礼结束后,庆太回到了鹿儿岛指宿市。
坐着颠个不停的蒸汽火车摇摇晃晃地回到家乡,沿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到了老家。
喘息了一口气,打开了玄关。看见双亲都站在里面。
“迄今为止让你们担心了。真的十分抱歉——”
母亲抱住了想要道歉的庆太。“只要你还活着就好。”
隔着母亲的肩膀,父亲用力地点头。庆太含着眼泪,面向两人说道:
“我回来了。”

令和元年——2019年5月。
高中毕业后,庆太进入虹江也在的滋贺县的钟表专门学校就读。不过,正当鼓起干劲准备好好学习钟表知识的时候,黄金周十连休开始了。
年号从平成改为令和后,庆太回到了鹿儿岛老家。从最近的车站出来时,已经完全是初夏的气候了,青空之下,清秀的开闻岳耸立着。
有过岚山的经历后,光太时常会产生思考。
人生中众多的选择项里,存在绝对正确的道路吗?
无法知道自己选择的道路是好是坏。而偏偏世上存在有无数的选择项,但归根到底,正确的道路什么的或许在根本就不存在。
正因如此,在路途中不管摔倒也好,停下也好,庆太决定都要继续跑下去。
不是为了向着正确的道路前进,而是为了让自己选择的道路成为正确的答案。
走在一片广阔的芋田中的道路上,偶然发现左手腕上缠着的紫苑手表停止了走动。举起左臂,将手指放在了发条的旋钮上。
举起的手表的正前方,有什么陌生的东西进入了视线。
乡间小道的深处,出现了白色的斑点。那些点正逐渐变大,不一会才发觉到是朝这边走过来的人影。把这个景象当作背景,庆太正嘎吱嘎吱地拧着旋钮。
突然,脑内闪过电流般的冲击。
庆太的脑海中浮现出从未有过的印象。
随着发条慢慢拧紧,那个印象愈发鲜明起来。
淡曙色的和服、海老茶色的袴和靴子,栖凤斑点羽织的、留着小碎卷发的少女。
面前的人物,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发条令人愉悦的响声中,光太的心里涌起温热而熟悉的情感。
待到面容清晰可辨的距离时,上好发条的手表再度运转了起来。
“景——”
刚说出口的光太,立刻察觉到了违和感。
穿着紫色长裙白色无袖衬衫的这位女性,和记忆中的那个她比起来更像大人,被草帽盖着的头发梳成了没有翘起的自然短发。
一点小小的差异,让光太瞬间踌躇。
尽管如此,光太还是向那个人迈出了脚步。
她摘下了草帽,带着恶作剧般的微笑,朝着光太喊道:“你说过,要当人家的导游的。”
身上背的行李全部扔掉,光太向那里全力冲了过去。
万里晴空,不动开闻山。百芋丰茂,苍海何澹澹。没有风,没有声音,没有任何动静,连时间都被遗忘的世界里,只有她扬着抓着草帽的胳膊,向他抖擞地挥舞着。
眼里只剩下那个笑容,光太面向前方,径直的奔了过去。



后记

执笔中,好几次想吃戚风蛋糕是为什么呢。
大家好,我是结成弘。“弘”不读做“hiroshi”而是读成“hiro”。
想着如果让明治·大正时代的人时光旅行到现代的话会怎样,以此为契机,这部作品诞生了。那时的人已经了解铁路、电影、电灯、各种各样的基础设施等事物,感受到的惊讶也会与江户或战国时代的人们不太一样吧。
至于本编中的话题,在作品里多次登场的“只要还活着就好”这句话,是来自一位养育着幼小儿子的母亲所说的话。
“只要孩子还好好地活着,作为父母就很开心了。”
边这样说着,边用慈祥的目光注视着在旁边玩耍的儿子的模样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本次的作品是以时间为题材,但也涉及了很多“生存”的东西。
近些年,感觉“为了生存而逃避也无可指责“这样的想法渐渐地得到了认可。
我也是从各种各样的事情中逃脱出来,才勉强生存下来的人。不如说现在的我也正在四处逃窜着。
不过,唯有一件事没有逃避,就是成功实现了出书的梦想,这也是事实。
正平向美波说的关于棒球的话,也许已经是过时迂腐的想法了,或许我也应该和大家一起,通过书说出“为了生存而逃避吧”这样的话。
但是我至今还不是很会读空气。别人很平常就能做到的事我却无法做到。因此哪怕有一个人,能在背后不用负责任地推着我这个烦恼的人,就再好不过了。
那么,请让我在此致谢。
首先是负责插画的しらび老师。不仅是和我心里所想的相通的设计,而且更是让角色的个性跃然纸上,能画出这样优秀的插图,我感到十分开心。
然后,是一直以来支持我的H桑,老家的K桑和M桑,京都的K桑和T桑、家人还有亲戚们。
《二十世纪电气目录》刊行以来,以朋友和表兄弟们为首,作品流传开后向我传递了因作品而开心的话语的各位。最后,是这次也不屈不挠的面对作品的编辑大人(给您添了好多麻烦......)以及尽职尽责的各位工作人员。
托大家的福,又出版了一本书,借此机会,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帮助。
本书写作期间,年号从平成变为了令和。
今后会是怎样的时代,完全无从设想。只是这个世上有说法称言灵的文化是真的存在的,所以我斗胆说出这句话。
今后会是更好的时代。
说着,相信着,并继续向前走。如果对这本书感到满意,今后也能继续陪伴我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旅途会变得愈发生机勃勃,一定。



译者后记

大家好,这里是京蜜汉化小分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摩登男女》应该会在5月20日正式发布,希望这本狗粮小说在这个愉快的日子能给您带来一丝丝慰藉。总的来说这是一部非常不错的作品,在翻译过程中给我们带来了非常多的乐趣。也希望 KA能多一些这样的这样的作品。
日后我们也会以“京阿尼决定动画化的作品一定翻,有可能动画化的作品积极翻,其他情况随缘翻”为行动指南;以“翻得好、翻的快、翻得养生”为行动准则。继续进行汉化活动。
我们欢迎N2、N1以及同等水平的同好加入我们这个团伙(笑)。我们的新人群是675421957。期待您的加入。
姑且预告一下,我们的下一部汉化作品是KA文库最大的感动——《时间》,预计发布日期应该是今年的农历7月7日(如果没有的话就是鸽了,会另找一个好日子发布的),敬请期待。




翻译-咸余:大家好,这里是第一次翻译的咸鱼。
其实我一直是踩死线型选手,坚信死线是第一生产力。但这次为了不拖后腿,制定计划以后从第一天就格外努力。刚开始时真的很慢,每天都在痛骂自己的菜;后来速度慢慢提升,也渐渐沉浸在小说本身的乐趣中,翻译变成了我每天期待的事。
在此感谢我的校对iyo,态度好水平高速度快,救我于危难之中;还有我们的主催人连云,没有他就没有我们组的今天。以及感谢当时在B站看见招人,脑子一热就报名了的我自己,以后脑子多热热吧,别整过载就行。
希望你也能享受这部作品,那我们有缘再见吧!



校对-いよ(iyo):大家好,这里是校对いよ。最开始听说《摩登男女》,第一反应是卓别林的黑白片,看过序章之后发现设定意外地有趣,再后来才发现原来是个爱情故事。再加上故事的舞台和背景自己都比较熟悉的,校对的过程十分愉快。
说起故事,我对景季不是很有爱,相反虹江比较吸引我。后半段情节发展地超快,翻译的时候都迫不及待地想看下面的剧情,不知道大家觉得如何。
特别感谢组里的小伙伴们,大家合作完成了这次翻译,如果能让你喜欢上《摩登男女》,就是我们最大的欢喜。希望还有机会再见~




救火-极限天空:时间是公平的,它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相同的,想要自己使用就只能从别人身上偷。这也是摩登男女这部作品的核心设定。虽然可能只偷取了别人一个小时的时间,但会造成无可挽回的结果。结城弘老师通过这个奇妙的设定描写了一个关于时间的爱情故事。在20世纪电气目录里面,老师就体现了对于爱情叙事的深厚功力,短短一本书写的如此的丰富紧凑。京都这片土地上一直都有神奇的事情发生,身为读者的我们只需要跟着结城弘老师的笔触走进这令人激动的世界即可。




翻译-平成废宅: 第一次干这种事情,没想到还有这种环节。哈哈哈,蛮害臊的。我是平成废宅,负责的内容是第五章的前半部分。个人n2飘过,可能翻译不是很到位(但我的校对倒是一位大佬,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哈哈),大家多多包涵。其实本人倒不是什么京都铁粉,只不过想要回应一下太子的号召。但进来还是遇到了一些挺有趣的事情(比如鸽哈哈哈)。
最后大家如果有想法去翻译一下作品或者加入一些组。就大胆的去做吧,可能一些事情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难(毕竟我就是一路鸽过来的,在这里感谢一下我的搭档)。只要你迈出那一步,那你真的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校对-schalanz:舔狗社畜上完了一整天的班,半夜快乐地校对猛男稿件真的是愉悦至极。翻校之前,我是自我约束诚实守信的少女;翻校之时,我是信口胡诌面目可憎的鸽子。
半夜两点钟,诗意与尿意同时消失,愤然将我负责校对那部分里,翻译认真发挥的抒情诗无情删掉,此刻我想对他说句:“对不起,但是我不会改的。”
翻校虽然有不成熟之处,也还是我们一起努力爆肝的结果。希望大家读个乐呵。有错误欢迎指出,蟹蟹。但你要是喷我们,我就谢你全家。




翻译-冰菓:说是写一点译者的话但是也不觉得自己算得上什么译者,毕竟这部汉化是所有人一起的作品,我只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翻译而已,我在汉化组的名字是冰菓,因为这个名字挺普遍所以不是我的主用网名,但还是想吹一波京阿尼。本身虽然是艺术生但是画画很懒,基本就是不动笔的那种懒汉,机缘巧合有幸翻译了京阿尼未来会出的动画还是挺荣幸的。但是最大的目标果然还是不仅仅局限在翻译上吧,话虽如此我也不觉得自己的能力够格,如果你能看到这段话的话是我的荣幸,啊语言组织的乱七八糟,总之,祝愿正在看这部作品的你未来一直都能平安,一起祈祷京阿尼未来十年,数十年,所有的动画吧。京都动画,永世不忘。



校对-司司:大家好,我是司司。
每次读小说,都觉得仿佛是在邂逅别人各色的人生和故事。而我很高兴能作为翻译团队的一员与这部小说中的人物相遇,聆听他们的故事,参与他们的人生。
说起来,我想人生大概就是一段又一段的相遇吧。
景季、光太、虹江、美波……与你们的相遇尽管短暂,但我想一定会成为难忘的回忆。
很高兴认识你们。



翻译-低按小秦筝:有幸参加《摩登男女》的翻译,或许算是为京阿尼KAエスマ文库在国内的普及做了点微小的贡献吧。希望大家有机会可以入正支持,京阿尼商店的其他商品也请务必多多关照呀。
小说的核心元素应该是大正年代和穿越,有很多视觉上的发挥空间,读起来总是不如京都的动画有意思的。如果有机会能动画化大概效果会很不错吧
我翻译的部分情节相对比较平缓,不对按其他组员的说法,小说后半段的剧情起伏还挺大的23333祝大家乐在其中



救火-随天:首先感谢大家能来看我这些碎碎念(鞠躬)。本来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作为救火队员中途加入的,现在觉得能鼓起勇气加入真是太好了。看到组里的大家经常认真讨论翻译的内容,我深信这是一个无鸽汉化组(雾),心想应该不会有我多少工作了。然而鸽子虽然会迟到,但该来还是会来的(笑)。
KA还是很钟意一些浪漫的意象的,弓道、信件、怀表、中二病。或许有人会认为KA的书很多是厕纸小说,不过于我而言,围绕一个浪漫的意象,讲一个完整的故事,虽算不上跌宕起伏、荡气回肠,却也足够带给我一份茶余饭后的,平淡的幸福。如果我们的翻译也能给你带来一点点幸福的时光,那就再好不过了。
翻译是一件意外地还挺花时间的事情,读一页小说可能只要两三分钟,翻译却有时要花上一个小时甚至更久。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熬夜肝翻译的时间就好像被借时表偷了去,而我被偷去的时光,就藏在你指尖划过的字里行间(笑)。
总之,非常感谢大家与这本书共度的时光。



翻译-中吉川希霙:大家好,负责了序章第一章尾声和后记部分的翻译,希望号称你京文库救世主的本作能为各位在这特殊时期宅家工作学习之余的时光带来乐趣。
第一次参与翻译工作,没给校对和文统添麻烦就再好不过了。我估计像我这样全程机翻再逐个单词对照的菜鸡翻译应该并不多见,虽然效率低了些,但至少不会出现大的误译。
本着疫情赋闲在家的时光不能荒芜顺带巩固下快要生疏的日语的想法进了翻译组,不过全翻译完后日语没什么长进,京都腔倒是快我深入我脑髓了。。。这种方言翻译时如何体现出京都女子特有的可爱感的确很费脑筋,文统君应该费力不少吧。如果大家能在细枝末节的地方体会到各位翻译不同的想法与性格一定会感到很有趣。
最后容我一番肥宅发言,景酱的和服三件套搭配肥婆身材实在太戳我好球区了,翻译时脑海总是自动浮现出你京笔下的种种人设,总是想如果是池田阿姨的话会怎么描绘景季可爱的小腿曲线呢,如果是西屋桑的话又怎么像冰菓黑色长裙包裹下的色气身姿那般表现着物姿的景季呢,如果是木上老师又会怎样展现挂在京都车站天台观景窗的两侧、如同平衡跷跷板一样用束带系住的景季与光太两人那样有趣有紧张的动作呢。只可惜这样的想象只能永远停留在想象的层面了。
总之,关于本作我自己想对大家说的话已经在后记的翻译里由作者向大家传达了,不管你是粳米还是扭曲的粳米(众所周知二刺螈只有这两类),愿各位能够一直喜爱并支持本作,当然还有其他KA的作品。




校对&文统-カザミ:hello 这里是担任了文统及校对的カザミ
  没想到因为休学避开了半年的论文ddl后,自己还会面对别的ddl. 不愧是论文总拖到最后一天才改完上交的我,这次我也不负众望的(差点)鸽了. 首先跟一同努力的大家说一声抱歉,希望我的修改符合大家的口味
  看完本篇后,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被“偷走”的这半年. 但再往下想的话,就会发现偷过我的时间的远不止疫情这种无可奈何的事... 嗯 让自己烦恼不是我的风格,沉重的回忆还是pass掉吧
  对于一个听到中意的歌词就会闭上眼享受心里的某种的冲动的人来说,文统是第一次,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挑战.带着对自己语感的信任,一次次的输入和删除 对我来说真的是很享受的一段体验,虽然我的脖子总是持反对意见就是了...如果我的文风能被大家所接受,我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最后,感谢看到这里的读者,也感谢组里的小伙伴们. 期待能与各位在其他的作品里相遇.



校对-mqnwbe:·(“-@)~<~——~=//<_,=:/?(“(~~*“*·(、(:*>(坐在电脑前面却始终无法完成逾期论文作业的脑电波活动)  PS:这孩子在期末考试的情况下依旧一人独抗了两章的校对,实乃肝帝是也。




排版-无聊小小仙:这里是打酱油的小仙,结成弘老师的作品真好看,我已经不可救药的迷上了。



制作-连云:大概是3月的某天晚上,出去喝酒回来。在洗澡时想着“我能为你京做点什么呢?我没有钱,没有办法在经济上支持你京;我没有影响力,无法声援你京;我不会日语,无法进行翻译,传播你京的作品。那么我还能做到什么呢?爱还能做到什么呢?如果现在我不做点什么,我是不是会遗忘现在的心情呢?”
那就组个汉化组吧。即使我什么都做不到,但是这世间一定还有着许多想为你京做点什么,并且拥有能做到的能力的人。我只要充当他们沟通的桥梁,把他们聚在一起就好。
于是第二天我就开始找书源,找能翻译的人。在这过程中得到了非常多人的帮助。让我得以聚起了这么多的翻译小伙伴。非常感谢帮助过我的人,我夹了一些私货把他们写在了转载信息的特别鸣谢里,谢谢你们,没有你们就没有这个汉化组。同时也非常感谢我的翻译小伙伴们,带我装逼带我飞,让我得以参与到了这次汉化,非常感谢应该也算是为你京做了一点小小的贡献吧。
最后,请大家期待我们的下部汉化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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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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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kaniyyds 子爵
好看感谢翻译

2 年前 1 回復

lba 皇帝
看简介还可以!!看一看!

4 年前 0 回復

瀛洲 公爵
感谢翻译与分享!

4 年前 0 回復

吴璇婷 平民
有夏之岚的观感,古今穿越的魂啊!就是文明发展冲击下的变与恒,时间跳跃,少年梦想和爱情,各种家庭,糅在一起太绝了。一卷完结里看过的真!神!作!上一次还感觉是六七年前杉井光的许爱之岛。好多地方笑喷了……

4 年前 0 回復

aefamj 公爵
感谢分享

4 年前 0 回復

sonic23 公爵
感謝分享

4 年前 0 回復

1261545787 公爵
插画好熟悉  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seranppl 伯爵
感謝翻譯大佬的辛勞,這小說蠻好看的

4 年前 0 回復

awslya 王爵
辛苦了

4 年前 0 回復

fanchen 騎士
很好看

4 年前 0 回復

astrayveller 王爵
!竟然看到ka文库作品

4 年前 1 回復

z5529752 王爵
感谢

4 年前 0 回復

可叹落叶飘零 皇帝
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雨鸢 王爵
甜死我了

4 年前 0 回復

染指风华 侯爵
感谢分享

4 年前 0 回復

YDYYD 伯爵
甜是甜,但我怎么感觉这么奇怪呢

4 年前 0 回復

大秦乄赵羽 伯爵
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maskshield 王爵
相当甜的小短篇啊,作者还有其他作品吗

4 年前 0 回復

一之濑千鹤 伯爵
C

4 年前 0 回復

一之濑千鹤 伯爵
没怎么看懂

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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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咯 勳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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