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国物语15 槛中黑蝶[雪乃纱衣](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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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吏部尚书?红黎深被削职一事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为了讨论如何处分吏部侍郎?李绛攸,朝中决定召开御史大狱!虽然秀丽拼命保护绛攸,但认为红氏之名蒙羞的红姓官员居然全部拒绝出面!!甚至还利用红家之力进行了经济封锁,导致王都的物价飞速上涨!!与水火不容的同僚?陆清雅一起忙于应付严重事态的秀丽会怎么做!?
王的官吏?秀丽绝不后退!人气系列小说第15弹!




花瓣似雪一般片片飘落。
这一席花的地毯,让人不忍踏足,宛如梦境。
“想要诛灭的话就去做好了。一切与我无关。”
如冰一般冷凝的双眸。他丢下这样一句事不关己的话。语气也冷得让人难以忍受。他的表情、声音,都没有任何感情。“一起与我无关”——这句话就代表了他的一切。
或许在说出这句话时,他甚至露出了微笑吧。
算了吧。谁知道他对自己所抛弃的东西究竟抱着怎样的感情呢。
我知道了——我这样回答道。然后离开了他身边。
……然后,他的一族,就这样灭绝了。
◆ ◆ ◆
轻而易举毁灭他全族的王,就站在他视线前方。
“……孩子,选择吧。你是要你的性命,还是这个桃子?”
已经变成孤身一人的他,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新鲜欲滴的桃子,回答道:桃子。
他并没有什么求生的意志。他们一族的人原本就不会对生命太过执着。正因为如此,他的族人很少,少到一夜便被灭绝的地步。
王眯起了眼睛。冷淡的双眸中透出少许兴味。
“你放弃生命选择了桃子是吗?那等你吃完我就要杀了你哦。”
“不,我不会吃它。我要把它埋起来。”
只不过是不想再活下去所以才选择了桃子,他如此说道。而且,他认为埋掉桃子是个好主意。既然他已经要死了,那这样做更好。
种下的话,或许有一天,它会长成一颗桃树,开出满树的桃花,结出挂满枝头的果实,而后随着四季更迭,在遥远的未来,形成一片淡红色的桃林。
让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桃花成为他们一族的墓碑,应该也算是不坏的结局吧。
呵……他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微笑。其实对他们一族而言,恐怕没有比这更适合的梦幻般的墓碑了吧。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为自己竟然还会有这种哀伤情怀而惊讶。
……或许是因为这漫天飞舞的雪一般的花瓣吧。
这是他从出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花很美。这种情感是真的——让人有种这幅画面永远都不会改变一般的错觉。所以他才想要把桃子埋掉。
王挑起眉头,有些恍然地看着快要死去却还在微笑的孩子。
“你真是的——你们不是一族吗?你好像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选择活下去复仇。”
“或许吧。不过很不凑巧,我对这种事情并不关心。”
难以想象这是在全族刚被杀死后会说出的话。他不像一个孩子,一点也不像。
“你——没有‘人类的感情’吗?”
孩子看着王,笑了。看着他露出的苦笑,更让人觉得他不像一个孩子。而能在这种情况下露出那种笑容的,也决不可能是个孩子。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一族就是这样。所以才会被你所灭不是吗?”
的确如此。
天空突然下起雾一般的小雨。
王漠然的将桃子丢给他。孩子接住后,开始认真的在地上挖起坑来,准备埋掉桃子。雨水让泥土变得柔软,他沾满了泥巴和汗水的侧面,看起来是如此的认真,还带有一点欣喜。和刚才苦笑时完全不同,现在的他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孩子。
王试着开口道:
“你要侍奉我吗?”
“对不起,我的主君不是你。”
“我不明白。像你们这样的性格应该不懂得什么是忠义和恩情吧,所以我觉得你会说这种话很不可思议。”
“是啊。我也一直对他们为什么要侍奉先祖感到不可思议呢。”
但在这场花瓣雨中,他似乎开始明白了。
因为这是我们一族的选择。
因此,才会招惹上他们吧。
“我不懂什么是忠义和恩情。我们之间不是厉害关系,也许也并非主从关系。但是——不是他们就不行。或许,是我们一族欠了他们什么吧。”
只是这样而已。我们选择了他们。
“任何东西都会在最终走向消亡。只要它存在于这个大地上,总有一天会消失。我们一族也不例外。让我们灭亡的也不一定是你——而你,总有一天也会死去。哪怕我不报仇,你也会死。”
他的话里没有丝毫讥讽或嘲笑之意,淡淡地回响在细雨之中。
小心翼翼的,像对待某个重要事物一样,孩子将粉红色的桃子放进挖好的坑里。在他短暂的一生里,或许只有种下这个桃子才是最有意义的事吧。虽然有点遗憾,自己看不到开出满树芳华的它,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我并不想为了让你死,而特意浪费我的人生。——你懂吗?我的意思是我不想为了你花费我一点心思。与其为你浪费人生,不如用在这个小小的桃子上。我连一句怨愤的话都不想对你说。如果你要说这就是我的报复,那就算是吧。”
也就在这时,王才察觉到,这孩子并不是没有感情。面对一族的灭亡,没有人能毫无感觉。只不过他不愿意将自己心中的感情发泄到王的身上罢了。事实上,他连憎恨都吝于给与。
“你是说我在你的人生里连这个桃子都不如吗?”
“是啊。”
直视着王的目光冷淡得近乎傲慢,宛如玻璃一般冰冷。然后,他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毫无侮蔑之意。像在看着朋友一样,温和的微笑。
“你会怎么样,一切与我无关——我的人生自有我的价值。”
他看着被称为霸王的男人,如同看着路边的一颗石子一样。
如果此时有其他人在场,看着这个被灭族之后仍然能带着一脸祥和的微笑,说着不想复仇的孩子,恐怕会把他当作圣人吧。
但王却觉得他一生从未见过如此邪恶的人。
那孩子带着宛如神祗的微笑完全无视霸王的人格和存在,将他全盘否定。就像在说:“你的一切都对我毫无价值”一样。
此时如果王杀了他,那就是他赢了。就等于王承认自己是个毫无价值的人类。但王并不打算放过这孩子,他原本就打算斩草除根。
无论是放过他还是杀了他都是自己输了吗?原来如此。王低喃道。
“是吗?你是当代的——啊!”
孩子微微地笑了。
就这样,在细雨迷蒙中,他那一族就此灭亡了。


序章
月色深沉,犹如歌一般的声音从门扉半开的露台上传来。
旺季停下了笔,走向露台,那优雅姿态让人看不出年纪。
孙陵王正一手拿着酒杯,肆无忌惮得占据着旺季家的露台,心情大好地吟着诗。他的脸一半隐没在黑暗中,模糊了漫长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痕迹。
只能看到他那双宛如孩童般灵动的眼睛,无论历经多久岁月都闪耀着好奇的光芒。
朗朗的吟诵声随着飘散的花瓣一同远去。他又重新唱起一首汉诗。
这首诗,孙陵王在很久以前曾经吟咏过。那是在将要奔赴不知生死的战场的前一天晚上。
“你就像花一样呢,旺季。”
“……啊?”
“大概,你消失的时候也会向这样高洁美丽地随风散去吧。宛如梦幻一样。而我就是护花使者,会守护它不被风带走,直到最后一刻。我很喜欢现在这样。虽然只有酒略显无聊了些,不过只要能赏花我就很开心了。身处花下是无上的享受,有月有酒有风——这就是活着的全部意义了啊。”
所以,我也会一直陪你到最后。
的确是这个自称是庶民,却和真正的贵族一样喜欢风花雪月的男人会说的话。
经历了战争他们两人仍活着。过了这么久,现在陵王依然以同样的心情陪在旺季身边。
但旺季已经不是当时的年轻人了。
“……而现在的花是王,我则变成摧花的风了吗?”
陵王微微一笑。但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
“那么王的护花使者又是谁呢?果然是小姐吧。她现在还在四处奔走处理善后,还真是有精神呢……就像你的姐姐和戬华王一样。”
旺季的眼瞳忽然闪过一丝动摇。
“正因为如此你才不想见到她是吗?……并非是因为讨厌她官员的身份,而是讨厌她成为一个无偿为王献身的官员。就像你姐姐一样,为国家和王鞠躬尽瘁,直到忽然有一天像飞散的樱花一样梦幻地逝去。”
呵……旺季微微叹了一口气。仿佛在说陵王的话都是无稽之谈。
“……如果你再说这种无聊的话,我就会发布命令禁止在室内吸烟了哦。”
“不好意思啦。那我们进入正题好了。羽羽殿下拜托我转告你,希望能听你弹琴中琴。”
旺季挑起了眉毛。琴中琴?
“……这个嘛,既然是羽羽殿下请求的话……不过那家伙应该还记得吧……”
“喂,所谓的琴中琴,是那个吧?该不会是今天早上陛下弹的……但那的确——”
“大胡子你吵死了。如果你再罗嗦的话,我就颁布禁酒令咯。”
“真是卑鄙!酒和烟可是我这种英俊的男人必要的人生乐趣啊!难道你希望你英俊的朋友变成个糟老头吗?”
“你本来就是吧。所以根本没关系。你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就算是糟老头也会觉得受不了吧。”
“脸根本不重要啊!别再说废话了!哼,我的胡须在冬天可是宝物呢。”
旺季在调整了琴弦后,以及其自然的动作将手指扶上琴弦。
优美的调子随即在月夜中响起。陵王眯起眼睛,侧耳倾听。
在无数的琴瑟中,以起源最早,演奏方式最复杂之极而闻名的琴中琴,即使是乐官之中也极少有人能完美地弹奏它。但一到旺季的手中,就变得宛如小孩子的玩具一样简单,轻易便可演奏出天籁之音。
咕噜咕噜……陵王给手中的杯子注满了酒。夜风静匿,只听到旺季的琴声。
为什么总是这样呢。从很久以前起,只要旺季弹起琴中琴,就会有不知从何处吹来的清凉的风,仿佛要洗净一切般,给人不可思议的感觉。宛如清澈的流水冲走污秽,又似祭祀的神乐穿过脑海,音符从他指尖倾泻出一地清丽。
就好像在微熏的迷梦中,听到温柔的细雨洒落人间一般,让人心情愉悦。
即使是在王面前,旺季也是如此。
而只要在旺季身边,就像在飘花的树下一样,是陵王无上的享受。对于这个为了保命,逃兵无数的战场上,将自己的钱和粮食都给了自己的笨蛋男人,陵王可以为他献出自己的生命和人生。以血洗血的凄惨乱世之中,他是唯一让陵王觉得可以为他而死的人。也是改变了陵王一生不侍奉任何人决心的人。
所以如果是旺季的愿望,无论是王位还是其他任何东西他都会为他夺来。
(不过现在还是被戬华王和霄太师所掌控呢……那两只老狐狸!)
那两人让旺季的旧友陵王占据与吏部一起被称之为国之双壁的六部最重要部署的兵部,又将门下省长官的大权交给旺季,陵王认为这是“一旦有空隙便可夺权”之意。他差点忘记了,提出逐渐取缔多数贵族甚至亲族,导入国试制,让平民取而代之的“实力主义”的也是这两个人。
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能高枕无忧地坐在权力的宝座上。随时都可能会有人取代你。
(先王和霄太师还真是冷酷呢。不仅没有给自己的儿子留下安稳的王位,甚至还在其中撒下了有时限性的火种。不知道该说是固执还是冷血。)
于是在年轻的王上懈怠之时,吏部沦陷了。
“下一个吏部尚书?要提名杨修吗?”
终于,陵王将话题转向了这里。切,原来我也很不解风情嘛。明明这个话题什么时候都可以说的。
幸好旺季没有停止弹琴,但他的回答却与琴声完全背道而驰的现实。
“不,尚书一职暂时空着也好。反正红黎深在位的时候也和空职没什么区别。杨修虽然有一定经验和实力,但一直是暗中做事,并不为人所知。如果突然提升他可能会招来反对。暂时让他继续担任吏部侍郎一职,代行尚书之事吧。”
“嗯,这样一来人事权和军事权就都在你掌握中了。”
“这是我应得的。”
“我这边也多亏蓝楸瑛的问题,军事权上让我得了不少好处。”
蓝楸瑛不仅国试及第,又深得武官信赖。同期的绛攸已经是侍郎,再不提升他也说不过去。但绛攸落到那般境地,而蓝楸瑛又将“花”还给了王上,这就等于自毁前程。
“该说他们是正直还是不知人间险恶呢?被自己青春的热血激励着的人生~真好呢。回想起来我也有过那样的纯真岁月呢。”
“别自欺欺人了!你有的就是那满脸大胡子而已!”
旺季毫不留情地一刀斩断了他的幻想。
“别回答得这么干脆好不好!”
“话说回来,在无所事事的红黎深还握着人事权时,我们刚才所说的一切都还是纸上谈兵……当然,如果在悠舜回来前让红黎深和蓝州的姜文仲等人做好交接的话恐怕又是另一种局面了。”
“的确如此。”
红黎深担任蓝州州牧时不知道为何与三子交恶。因此虽然对国事毫不关心,但如果对手是那三人的话,他一定会认真工作,像挤牛奶一样彻底榨干蓝州剩余的财富。如此一来必然会与蓝家发生冲突,如果战火扩大,也许还会引发蓝姓官吏的不满。这样不仅丰盈了国库同时也抑制了蓝家,还打破了优待彩七家的传言,从而让民间对王的评价大升。等姜文仲当上吏部尚书之后,必定在三天内清理人事,做好万全的准备迎接郑悠舜的到来。进而滴水不露地确立新王体制。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俩可能会被丢到某个鸟不生蛋的农村,每天的工作就是对着牛马过日子,就这样一直到寿终正寝吧。”
呵……旺季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是除了他的朋友外谁也不可能见到的轻松笑脸。
“……那样也不错啊。”
或者这才是旺季这两年来一直期待的结果?陵王不禁这样想。
不,不仅是这两年。自从公子之争以来,已经经历了数年岁月。
“不会有那样一天的。国政和王位不是小孩子的游戏……一直对你的话充耳不闻的可是王上。”
王只听身边朋友的话。只听自己喜欢的人的话。只做让自己开心的判断。为一个少女屡次罔顾法纪格外开恩。这种任谁看来都是昏君的做法,不知年轻的王自己注意到了没?旺季的数次进言——比如多听官吏的不满,对一些有才的特定臣子不要过分宠溺,广纳贤才,以身作则等等,年轻的王都认为只不过是贵族的不满而不予采纳。
所以如果旺季不采取行动的话,恐怕今后仍然如此。
“悠舜那边恐怕也很棘手吧,真可怜。”
“但他很清楚该怎么使用手里握着的牌。”
听到悠舜的名字时,旺季的目光稍微缓和了一些。
陵王摇晃着酒杯,抬头眺望着月色。王将注意力集中在悠舜身上不知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悠舜的确很优秀,但是——
(那家伙啊……)
陵王回味着舌尖的美酒。
但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旺季的指尖划过最后一个音符。这个梦一般美好的夜晚宣告结束。
“……我希望能在春天之前让一切都结束。”
旺季决定的事情必定会坚持到最后。以前是,现在也是。绝不会后悔。既然他说希望夺得王位,那最后等待他的只会有两个结局——登上王位,或者死。
陵王也一样。
如果要死的话希望自己能死在花下。陵王一直是这样想的。不过如果不是在春天死去也没关系,只要能在旺季身边,就算是严冬也会宛如繁花盛开一般幸福。
(这样真的可以吗?戬华王。即使终止你所创造的时代……)
今后将会是旺季为王的时代了。
◆ ◆ ◆
“羽羽!!”
看着砰地一声跌倒在仙洞省内书库的矮小羽羽,缥璃樱吓得脸色苍白。慌忙将他抱到附近的房间,让他躺在长椅上。看着一脸迷茫的羽羽,缥璃樱抚了抚胸口,看到他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倒下的瞬间,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
“羽羽……没事吧?”
“……嗯……让你担心,真是非常抱歉。可能……是因为太高兴了吧。……旺季大人……为我弹了琴中琴呢。”
缥璃樱吃了一惊。旺季弹了琴中琴?
“这本来是……我的工作……所以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羽羽,该不会仙洞宫的封印解开了吧?”
短命的术者能够如此长生的人,在当代,除了伯母瑠花以外,就只有羽羽一人而已。而且伯母是用特殊方法延长自己的寿命,羽羽则是自然长生。
羽羽曾经笑着说,是以为先王和朋友叫他最好不要使用力量。
“对了,早年茶家当主交替时,茶朔洵曾经破坏祠堂,而这次又是蓝州宝镜碎裂,这些都会对仙洞宫和你有影响的吧?”
缥璃樱相当聪明,虽然羽羽什么也没说,但他马上就猜到了。
随即,缥璃樱懊悔地低下了头。
“……真的很抱歉。本来是仙洞令君的工作。可是,因为我的无能——什么也不能做……”
“缥璃樱大人!不是这样的!”
“什么不是!”
羽羽伸出小手紧紧握住缥璃樱的手。
“……缥璃樱大人,并不是只有异能才是缥家的证明,没有异能也绝不是‘无能’。您知道我离开这里的时候,所听到的缥家最为人称道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吗?”
“……?”
“缥氏一族民心所向的地方有很多,即使没有异能,但勤于学习,知识渊博,在中央和地方鞠躬尽瘁,这就是缥家。所以缥家其实是好学的一族,我认为这也是缥家存在的意义。”
有没有异能绝不是自傲或自卑的标准。
有异能拯救人心,没有异能拯救人身,为了这个目的而勤于学习,因此缥家才会在各地得到如此深厚的信赖,也数次救了羽羽。这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啊。
缥璃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瑠花小姐……)
明明是那样美丽的人,却不知道自己真正值得骄傲的地方是哪里。
“缥璃樱大人,您绝对不是‘无能’。您给了我非常大的帮助,我以您为傲。”
缥璃樱动摇了。自他出生以来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你,你在说什么……羽羽你做得太多太累了是不是!父亲大人也日渐不支卧床不起,明明看起来才二十几岁的样子啊!你还在在意秀丽的事吗?”
“……那又如何呢?”
“羽羽?”
羽羽直起了身子,看起来似乎很快乐的样子。
“呵呵,我没问题的。已经完全恢复了哦。”
“太快了!拜托你还是多休息一段时间好吗?今后也多听听旺季的琴中琴。”
“嗯,不过……”
羽羽忽然有些落寞地垂下头,胡须也耷拉下来。如果他的感觉是正确的话……
“缥璃樱大人,希望你能稍微留心一下红秀丽大人的事。”
璃樱当然不可能忘记红秀丽。
不过,他一直在等着这个时刻。
他一直都近乎愉悦地看着,看着一切宛如投下石子的湖面所荡开的波纹一般,渐渐扩散开去。


第一章 棺材中的刑部尚书
御史大狱。
这不仅是御史台主导的审判所,同时也是集合了御史台长官以及刑部尚书还有大理寺长官这三个站在顶点的人的特殊裁判所。所以很少召开。
本应该决定李绛攸如何处分的御史大狱却遭遇吏部尚书更迭,只能紧急地将当初预定的时间延迟五日。而在此期间关于御史大狱的谣言在官员间口口相传。——当然不是关于绛攸的处置问题,也不是红秀丽与陆清雅的对决。
“……那个刑部尚书终于出现了吗!?”
“究竟是谁把他招来的!?那个人居然会在白天出现!”
“没人招他吧,不管怎么说侍郎以上都应该出席朝议啊。”
“在御史台这么重要的朝议上,却只是一味地睡觉。”
“好像是睁着眼睛打瞌睡吧。”
“太恐怖了!他不是人吧!”
虽说是谈论与御史大狱有关的话题,但内容却清一色的只是与刑部尚书有关,这一点的确有些奇怪。
◆ ◆ ◆
“刑不尚书来俊臣……曾说过末日论,也为先王陛下所器重。”
悠舜手握着羽扇仰天叹息道。
“虽然一直为人诟病,但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对他的行为提出异议呢?凤珠。”
“……或许大家觉得他至少比黎深要称职一些吧。至少基本的工作他还是会做的。话说回来,在决定来俊臣为刑部尚书之后,那些为了争夺尚书令而费劲心思的贵族派和国试派便顿时如鸟兽散了吧。”
怀揣着这棘手的尚书令的悠舜浑身一震。霄太师——
“等等……这该不会是宵宰相和先王陛下早就计划好的吧?”
吏部尚书?红黎深,户部尚书?黄奇人,兵部尚书?孙陵王,工部尚书?管飞翔,加上早就成为礼部尚书的蔡尚书,一干人还能勉强维持着和平的局面,但自从加进新的刑部尚书来俊臣后就没有人愿意当这样一群人的上司了。
刘辉的目光在悠舜和奇人身上来回游移着。黎深不在了。虽然两人表面平静,但应该不是他们真正的心情——应该在的人不在了。就连刘辉都能感觉到他俩之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破碎了,他们本人当然更不可能毫无察觉。
但是刘辉还是将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面前的案件上来,他冷静地道:
“刑部尚书……是噩梦般的国试组中的一人吧?”
一瞬间,悠舜和奇人的对话顿时停止。悠舜的笑容凝固了,就好像刘辉说了什么绝对不能碰触的禁忌一般,两个人都没有回头看刘辉。刘辉觉得自己好像一不小心打开了一个不能打开的箱子。
“……诶?那个,我并没有觉得他是那么奇怪的人啊……”
当然,刘辉也曾经在朝议上见过他,不过因为对方很快就回去了,所以即使是过了两年,他仍然对此人没什么了解。他们两人间也没有过单独的对话。
悠舜深深地叹了口气。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不可能再对这个人避而不谈了。
“……是吗,你没觉得他有什么奇怪的啊……”
虽然这种看法对王上而言并不太好,但悠舜和奇人还是禁不住对到现在还抱着这种看法的王从心底里觉得羡慕。
“……这个嘛,他会比黎深称职倒是真的。……不过要说他究竟哪里比黎深好,这倒不好说。”
“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胜过黎深,因为如果黎深遇到他,只要被他扫一眼,就会立刻逃走吧。”
刘辉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啥?他刚才说了什么?那个红黎深?……逃走?
“黎深似乎对俊臣大人有莫名 的恐惧呢。”
“虽然看到那个情景会让我觉得有点高兴,但黎深一逃的话也会连累到我们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什么意思啊!?你是说他比黎深更差劲吗?”
悠舜的神情有些困扰。
“……也不能说是差劲,应该说是完全没有恶意……大概……也许吧?”
这时,静兰歪着头走了进来。
“失礼了……那个,关于御史大狱,刑部尚书他……他好像说他不想白天外出,希望能将举行时间改到深夜……”
悠舜和奇人听到这意料之中的话,不禁抬头互看了一眼……果然。
“……果然一点也没变呢。”
“也许只有管飞翔能叫他起床吧。能和俊臣一战的只有飞翔和姜文仲而已。”
静兰的脸色有些微妙。
“……但是呢,小姐她……她说‘别开玩笑了!我可是从昨天开始就彻夜不眠地在研究如何对付阴险大魔王啊!他凭什么要我配合他啊!我要拖着他的脖子把他拉出来!’,然后就走掉了……”
这爆炸性的发言恐怕是连夜作战的结果吧。在场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想。
奇人面具下的脸色有些复杂。当秀丽还在户部工作时,她还是个温和胆怯的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大了呢。虽然只有像现在这样才能管理御史台,但仍然有点怀念过去的她。
“……什么,你是说她去找俊臣了?为什么不阻止她!”
“诶?为什么要阻止……”
看着有些失控的奇人,悠舜微笑着以羽扇拍了拍他的脸。
“冷静一点,凤珠。这样或许也不错,让秀丽和那个人见一面也好。”
“笨蛋!如果因此被他看上怎么办!?会被缠到天涯海角直至死为止的啊!”
缠?刘辉和静兰不禁一愣。
而悠舜忽然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秀丽可是对像奇人这样的妖怪人类毫不畏惧的,是现存凡人中最胆大妄为的人。所以如果被那个人看中一点也不奇怪——但刑部尚书可不能再出状况了。”
刘辉恍然地看着悠舜。自从吏部尚书和侍郎出事至今,朝政的天平开始一口气向抗议的贵族们倾斜,而人事更迭和对其他重要案件的定夺,前提条件都是必须获得半数以上的大官认可。
来俊臣虽然并不是刘辉的亲信,但也不是贵族派。而且还和悠舜是同期生。
“悠舜……来俊臣是国试派吧?”
悠舜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他的确是国试出身。身份……也不是贵族。及第之后曾在中央和地方担任过各种官职,还曾经在司法部积累了不少经验。所以他被提拔为刑部尚书也并不奇怪……您懂了吗?我的王上,也就是说,他曾在御史台和大理寺这种贵族派的中心工作过,并获得了他们的认同。”
刘辉顿时瞠目结舌。那么——
奇人抱着手臂嘀咕着什么。似乎对来俊臣有什么不好的回忆。
“……俊臣在最终殿试上,曾对先王说过这样一段话。”
“陛下,我是因为讨厌你才参加国试的。因为你至少需要一个讨厌你的人成为大臣。这是必须的。你不是提出实力主义吗?如果这不是口头说说的话,我这样的主张和性格非常适合成为官吏。我会努力工作,让人对我的成绩没有半句怨言。——然后我会尽全力反对你的一切。”
◆ ◆ ◆
(居然说改时间!?为什么六部尚书都是这么奇怪的家伙啊!!)
秀丽满眼血丝地冲向刑部,却在走廊的拐角处遇到一脸悠闲的清雅。看着对方那张明显是睡眠充足的悠然面孔,秀丽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要去干什么?今后有你忙的,为什么现在不在房间老老实实的待着。”
“因为如果你和刑部尚书在如何处理李绛攸的问题上达成了什么协议的话,那可不太妙。所以我也一起去好了。话说回来,你的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呢。再走这么快的话小心会倒地不起哦。”
“吵死了!如果我不走这么快的话,就会倒地长眠啦!”
“是一晚上都在想我的事所以没功夫睡觉吗?这还真是男人的荣幸呢。”
“是啊,我一直在想着怎么样才能打扁你那高傲的鼻子!”
她可是整晚都在和贴着“清雅是个阴险狡猾的男人”纸条的坐垫决斗呢。拜此所赐,坐垫比之前更凄惨了。等事情完了以后得好好洗一洗。
“你倒是睡得不错啊,表情还是一样阴险。”
“我可是极受欢迎的男人,当然不能对女人无情。我昨天晚上梦见你了哦。”
“我一定在你梦里踩着你狂笑吧!”
到达刑部后,秀丽一边和他拌嘴,一边前往刑部尚书室。看到她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没有一个官吏和护卫敢阻拦她。如果有谁敢挡她去路的话,肯定会第一时间被踹飞的吧。
随后,正如他们所想,秀丽一脚踹开了尚书室的门。
“真是抱歉,我来拜见刑部尚书了!到审判时间了哦——不在!?”
秀丽一眼看到瑟缩在墙角的官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追上去。可怜的官吏吓得跳了起来,被这充血的眼睛盯着实在是太恐怖了。
“抱歉,请问,刑部尚书不在这里吗?”
“那,那个……”
“嗯!?”
“他,他在刑部大牢里。”
……牢?秀丽和清雅对视一眼。
刑部地下牢房的最深处有个被犯人称为“诅咒之牢”的房间。那间长时间无人的牢房里不知道为何放着一具棺材,而类似半夜会有僵尸从棺材里爬出来袭击囚犯的传言也甚嚣尘上。实际上有不少打开棺盖的人似乎都听到有什么要爬出来的声音。在这种毛骨悚然的传言下,哭诉地说如果要带他们去那间牢房还不如直接执行死刑的犯人像小山那么多。
这时,轻轻的脚步声正慢慢地向牢房最深处逼近。昏暗之中,的确有一具棺材放在房间正中。毫不迟疑的脚步声迅速靠近,拿着蜡烛的男人一言不发地打开了棺材。
然后用手里的蜡烛照亮棺材内部。
里面传来了诅咒般的呻吟声,男人却对此充耳不闻。
“起来了,刑部尚书。来俊臣大人……来俊臣大人!”
这时从里面伸出一双颤巍巍的手,抓住棺材边沿。
“呜……头,头好晕。……我要死了……究竟是谁,居然敢妨碍我神圣的睡眠!”
“我是葵皇毅。”
皇毅脸色丝毫不变地立刻回答道。他将手里的蜡烛靠近棺材中心,立刻响起了凄厉的悲鸣。当然,此时听到悲鸣的犯人们自然认为诅咒之牢出现了新的牺牲品,于是纷纷哭泣着颂起了佛语。
“您还没死吧。御史大狱的时间就要到了哦,请起床。”
虽然被皇毅抓着手腕,但那个把棺材当床的刑部尚书仍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什么嘛,皇毅你不是坏人。我不是说过把御史大狱的时间改到深夜吗。你不是这次判决的主审官吗,所以应该没问题吧?我喜欢晚上,所以决定晚上工作。和那群吵死人的热血动物一起在白天工作实在是太傻了。我预言,人类一千年以后都会变成夜行生物。话说回来,皇毅,我越来越想把这个棺材送给你了,你觉得怎么样啊?”
“拒绝。”
“那我退让一百步,为你念经如何?”
“拒绝。”
“那我退让一千步。啊,我是多么宽大的男人啊!全世界都为我而感动呢。你死的时候让我当你的葬礼僧好了。”
“不懂你说什么。”
刑部尚书不由得发出悲叹。
“大家都太过客气了啊。就算你们收下我的馈赠也没关系啊。这些都满含着我浓浓的真情啊!为什么大家连贿赂都肯收,却不愿意收下这棺材呢?”
这家伙究竟在说什么啊。而且念经是什么意思?就连号称铁面王的葵皇毅也不否认自己在那一瞬间产生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俊臣大人,至少这次你不能缺席。请快点起床吧。”
被再三逼迫后,刑部尚书终于抬起头看着葵皇毅。
“……难得你这么积极呢,皇毅。清雅不是担当御史吗?李绛攸的处置问题应该很简单吧。虽然黎深被斩首的话会有点可惜……黎深被砍头!会发出多么甜美的声音呢……那可是比世界末日更有趣的情景呢。我真想一见啊。当然为了表示哀悼,我会为黎深准备盛大的葬礼,亲自进行表演~对了,葬礼上不能有哭泣的女人,得笑才行。黎深是个寂寞的人嘛,所以我们得拍手喝彩笑着送他上路才对。我真是太为黎深着想了。”
除了厌恶之外,皇毅没有其他的想法。拍手喝彩大笑的葬礼简直是闹剧。
但已经沉醉其中的刑部尚书还在陶醉地编织着他的计划。
“还有还有,陪葬品要有诅咒的镜子,带血的五寸钉,会长头发的人偶,当然,最后的信一定要是不幸的信。什么祝福之类的都用不着,如果黎深能附在信上的话效果肯定一流,如果送这种东西的话,别人的诅咒都是废物,黎深就是这么有用的人呢。一定会成为让众人感激涕零的葬礼呢!不过如果是生前葬礼的话,黎深本人就也能看到如此美丽的光景,一定会感动得泪雨滂沱吧!啊啊!一看到黎深我就会浮现出无数特别的创意呢!”
哦呵呵……幸福微笑的四十五岁刑部尚书(四十五岁!!)。讨厌日光,只在夜间活动。最喜欢深夜里从地下牢房的棺材(←自己制作的)里醒来,掀开棺材盖时的嘎吱声。在噩梦般的国试中被黎深等人屡次大喊“幽灵退散”的男人。对他最精确的批判是:没有恶意就是他最大的恶意。
这个会抓住一切机会将人送进坟墓的男人,却鬼使神差的当上了掌握人的生命裁判权的司法刑部尚书。这个人选让人仔细一想都觉得背后发冷。事实上,当时在场所有人的大脑都陷入一片空白,纷纷怀疑自己耳朵的时候,先王就已经一锤定音了。现在,有着被称之为恶鬼巢穴的吏部,魔鬼户部,再加上诅咒般的刑部,难怪谁都认为尚书令是块烫手的山芋。
不过现在不是在这里悠闲听他说葬礼论的时候。
“红黎深的葬礼究竟是办得简单还是奢华都没关系,现在请你马上出席御史大狱。”
“为什么?我又不用为李绛攸辩护。而且我认为我不出席比较妥当。”
“话虽如此,但这次有些东西务必请你亲自看看。”
皇毅长话短说。来俊臣终于仰起头认真地凝视他。
“……哦?这次将御史对李绛攸检查和辩护两个程序分离了吗?这倒有点意思。这就是说御史不能用严刑拷问的自白作为证据了吧?”
“是的。”
棺材中的来俊臣饶有兴味地点了几次头。但目光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原来如此。御史之间也可以相互告发。虽然拷问是法律允许的,但也涉嫌伪罪证。如果证明拷打下的自白是假的,辩护御史就可以反过来告发别人。如果严重一点的话,恐怕会说御史为了出人头地而捏造证据滥用酷刑,造成怨案……这也是有可能的。因为如果审判过程只有一个御史的话,就算是诬告也能将犯人立即处死灭口。不过,像现在这样的话,搜查和审判时间无疑拖长了。”
“不错。这样就必须增加人手,不管怎么说,如果只有御史台让检查和辩护分离的话,内部很容易发生渎职事件。如果真是这样,这样做的价值又在哪里呢?”
御史台只是作为检察机构,制定整顿法律是刑部的工作。来俊臣微微一笑。
“你还真热心呢,葵皇毅大人。是因为你家也是因诬告而被灭门的原因吗?”
皇毅的脸色丝毫不变。他早就将这让人怜悯的过去抛弃了。
刑部尚书?来俊臣将双手枕在脑后,似乎在体会刚才的想法一样,微微眨着眼,将手伸向枕头边的发带,准备起床了。
“好吧,我应该出面了。不过话说回来,这究竟是谁的提议?让我想送那个人一个漂亮的棺材呢。”
红秀丽的确喜欢漂亮的东西。(所以会喜欢一个漂亮的棺材吗?)就在葵皇毅犹豫该不该告诉来俊臣的时候,忽然从地牢的另一边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但这个诅咒之牢是连狱卒都不怎么靠近的地方啊。
随即有人追上来的声音,也清晰地回响在地牢里。
“为什么刑部尚书会在地牢里啊?!而且还说在刑部最下层的地牢,那不就是那个地方吗?喂,你巡视牢房的时候应该听过囚犯之间的传说吧?”
令人惊讶的是,不仅有女孩的声音,接着传来了清雅的说话声。
“啊啊……你是说诅咒之牢吧?”
“对啊!明明是间牢房,却听说不知为何放了个棺材呢!”
“什么叫‘听说’啊。那里的确放着一具棺材。”
“哇……是真的!?怎么会有那种东西!究竟做什么用的啊!而且深夜的时候会从里面传来呻吟声的传说也是真的吗?”
“那就是刑部尚书吧。既然他没给其他人带来麻烦,那就随他去吧。”
“不会吧!!这怎么看也太奇怪了啊!!难道天下的刑部尚书都是睡在棺材里,深夜才出来活动的怪胎吗?!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僵尸吗……”
“……”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你反倒沉默了啊!?啊,我知道了。说出他是僵尸会被免职吧?比起僵尸刑部尚书,对外宣称是怪人比较容易让人接受吧。不过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僵尸不能当刑部尚书吧?”
“……你这家伙……不是这样的,你别随便就认定别人是僵尸!”
然后,两人的对话开始往“是否应该录用认真工作的僵尸为官吏”的方向争论下去。他们的辩驳声一直传到棺材所在的房间里。真是愉快而有意义的争论啊。
而被人擅自认定是僵尸的来俊臣勉强压下了从喉咙里发出的愉快笑声。
“……该不会,刚才你所说的提案就是这个女孩子想出来的吧?”
“不错,她说要为李绛攸辩护。”
“这可不是明哲保身的官吏应该有的想法。看来这女孩无论是对弱者还是僵尸都不肯轻易抛弃呢。被你和清雅每天这样践踏她的理想,居然还能坚持下去,心理承受能力实在是不错呢。”
口头上大谈理想或正义的事谁都会。但在逆境时仍然能坚持信念不轻言放弃这实在是难能可贵。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还能坚持是极其困难的事。不过,扑灭这种执着则是官吏的工作。
“她已经在御史台呆了半年以上了吧……还真是意料之外的坚韧呢。还没有体会到‘本质’吗?”
来俊臣完全没想到王上的“中意”会持续到这种地步。
“虽然被你和清雅全盘否定,却完全没想过逃避,而且现在还精神满满地在你们面前活跃着呢。不错嘛,我很中意这女孩哦。”
“随便你。反正她现在也早已走上台面了。”
来俊臣凝视着皇毅的表情,却难以猜测到对方的真意。
(嗯?他不是开玩笑的吧……据我所见,皇毅捡那个女孩回去的理由是——)
就在来俊臣准备起身时,秀丽手中的蜡烛砰的一声落地了。
皇毅一回头,本来正战战兢兢窥视里面情景的秀丽顿时尖叫起来。
“哇啊啊啊啊!!出现了!!葵长官的幽灵————!!快点火把啊!!”
点火把?不是只有蜡烛而已吗?正在皇毅发呆的时候,红秀丽做出意外之举。
她飞奔进牢房内,一头扎进皇毅的胸口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葵长官!你为什么死了啊?什么时候死的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某个怨恨的人行刺的!虽然我一直在想你总有一天会这样死掉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变成现实了!而且是死在御史大狱的日子里!啊,那样就能对绛攸大人从轻发落了吧!不对不对我不可以这样!我不应该感到高兴!虽然长官很没有人性,但杀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对的!我一定会为了长官找到凶手,在您坟前上香告慰您的!!所以请您不要因为这被诅咒的棺材而变成僵尸,请安心长眠吧!”
来俊臣有幸看到葵皇毅的额头难得地浮现出青筋。能让皇毅如此失控的人,原本只有凌晏树而已。
“红秀丽……”
“是!您还有什么遗言吗!?事已至此,请不要留下什么遗憾,既然已经发生了这样的悲剧,那应该不会有比这更坏的事情发生了。请相信我,绝对和那个畜生一样的二号冷血鬼陆清雅完全不同!!你有什么遗言尽管交代吧。”
形容词还真是华丽啊。而跟在秀丽身后的清雅此时也出现了。虽然看起来冷静,但在看到葵皇毅的瞬间似乎也有些失态。看到被称为年轻贵族巨头而为人畏惧的葵皇毅露出难以形容的恐怖表情时,为了压制自己的笑声,清雅握着铁栏杆止不住地浑身颤抖。
而注意到他的秀丽,一边哭一边怒吼道:
“那边的冷血鬼二号!有什么好笑的!知道长官变成僵尸,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虽然他以前的确是跟流着黑血的僵尸没什么区别!但看到长官这样还能笑得出来,你真是太差劲了!而且僵尸长官现在还是热热的呢!你看!”
秀丽一把抓住皇毅空出来的左手,往自己脸上贴去。皇毅的袖口随之散发出淡雅的香气。秀丽不由得发出舒服的呻吟声,将皇毅柔若无骨的大手在脸上蹭来蹭去。因为害怕而在他生前不敢做的事却在他死后做到了,实在是七大不可思议事件之一啊。
“你看,长官也多少有点人类气息嘛。而且比我还热烘烘的……诶?”
……该不会?秀丽的眼泪瞬间停止。
秀丽僵硬地放开皇毅的手,但那柔若无骨的指头悄无声息地抬起她的下巴。沐浴着能将南国变成冰天雪地的冰冷视线,秀丽绝望地想:他一定是僵尸没错啦!但当皇毅目光冰冷地弯起嘴角时,秀丽立刻撤回前言——不,他比僵尸还恐怖!
“……你说谁跟流着黑血的僵尸一样啊?”
“诶,啊,那个,呵呵,哈哈……长官……你,你还活着啊……”
“很遗憾呢,我还活着。现在我总算知道你的真心话了。我会对此评分的。”
在背后的清雅难以抑制的爆笑,秀丽还拼命地在为挽回自己的评分而努力。
“诶诶!?长官你听错了啦!你看,长官你也到了耳朵不灵光的年纪——啊,不对,那个……对了!这一切只是我为了让刑部尚书出席御史大狱而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计策而已啦,就算勒断他的脖子也要把他拖到御史大狱!”
“是吗?你还真有干劲呢。说起来,到这里来过的只有你和清雅吧。那就按你说的,交给你了。”
皇毅那抬着秀丽下巴的手指微微一滑,向旁边轻轻一指。秀丽的目光随着那指尖打开的棺材看去,只见里面某人正向她微笑。那人肤色惨白,枕头旁边放着名为《拷问与墓地、与僧侣间千丝万缕不可思议的关系》的书。棺材附近散落着五寸钉,蜡烛,绷带,绞首的绳子,还有不知从哪来的某个古人的墓碑。(谁的啊!)
“勒断我的脖子也要把我从棺材里弄出来吗?……这是你对我的爱?也许是,不,一定是爱。我一直在等着哦,等着某个手持蜡烛的少女打开我的棺材唤醒我。这一切没有爱和勇气是做不到的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如此。皇毅心想。爱和勇气并口颂佛经——不对,胸襟是必须的。(日语的胸襟和颂经是近音)就像为爱而赤脚离家的贵公子也需要爱和勇气一样。
来俊臣苍白的指头抓住棺材边沿,直起上半身。棺材也随之发出不吉利的沙沙声。然后他将一朵不知从哪变出来的白蔷薇——不,是白菊——伸到秀丽鼻子前,微笑着。
“请务必收下我精心培育的白菊,我可爱的小鸟。这花可是被大婶们评价为最最适合墓地的花哦。你愿意和这样了不起,这样英俊的我一起躺在棺材里吗!?或许我对第一次见面的你说这样的话太冒昧了,那我们先在棺材里讨论一番死后世界如何?我一定会送你一副最可爱的棺材的。”
秀丽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有清雅在拍着铁栏杆狂笑。
皇毅拍拍秀丽的脸蛋,还是没有反应。看起来就像已经断气一样。
“……竟然能睁着眼睛睡觉,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孩……”
来俊臣两手支在棺材边上,托着下巴,看着失神的秀丽道。
“这里即安静又黑暗而且潮湿,最适合睡觉,所以她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吧。”
这是和说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一样彻底错误的解释。皇毅心想。
“不过她目光涣散,还有些错乱,好像连续熬夜以至精神不足呢。哈哈,一定是因为你说‘严格遵守审判时间’才会这样吧?”
“你的爱情还真叫人难懂呢~我真想送你这样害羞的家伙一顶巫师假发!又好看,又可以除魔,如果不影响头皮的话还可以使用桂油,实在是很棒的东西。而且遇到骚乱的时候,戴上它可以让你看起来像可疑人物,闲人不敢靠近哦!”
闲人不敢靠近吗?恐怕皇毅会被当做可疑人物抓起来吧。
“我不需要。”
“你还是这么谦虚。话说回来,御史台这个原本的杀戮之地最近半年已经变成一个愉快的职场了吧。”
“……这个嘛……”
的确,能让“官吏杀手”陆清雅笑得喘不过气来,还真是个愉快的官场。
来俊臣将头发扎起来,开始穿起放在棺材里的特制漆黑官服。待他走出棺材时就是堂堂刑部尚书了。这一系列动作都显得相当优雅。
在整理了一下衣着后,来俊臣露出了笑容。
“你属下还真是可爱呢!居然会认为你是僵尸,还哭着说要为你报仇,太有趣了。但你啊你,你可是个就算属下爬上悬崖也会毫不留情地一脚把人踢下去的邪恶上司呢!不过就算你踢她千百次,她还是认为你是她上司吧,虽然你与她的正义站在对立面,但她仍然确实承认你……以前那个喊着要一刀两断割袍断义的理想主义女孩已经变得像柳树一样柔韧了吧。真不错呢!”
来俊臣低头看着皇毅怀里的秀丽。
“嗯嗯……我好像有点中意她了。虽然这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以前也对她毫无兴趣。但今天确实很想送她一具可爱的棺材呢。不过小鸟太年轻了点,送棺材似乎太早了。那你觉得现在为她预约一个合适的墓地怎么样?她一定会很惊讶的。”
当然会惊讶……估计她做梦也没想到才十几岁就会被人擅自预约墓地吧(而且那人还是第一次见面的刑部尚书)。这个女孩还真是男人运超烂的。是前世做了什么孽吗?
刑部尚书戴上最后的手套,低声道:
“……诶,真是很合我意呢。或许她是极少数‘纯粹’的东西。对了,皇毅,审判还是要推迟到明天。”
“你在说什么梦话!”
“我也想看小鸟和陆御史大人的对决呢。”
皇毅盯着来俊臣的脸。
“我可不会被你的眼神吓倒哦。而且我也想重新看看审判资料。讨厌啦,我也不想被人看不起的说。”
看着哈哈大笑的来俊臣,皇毅很想使用暴力。
“怎么样?皇毅?”
就在这时,忽然从楼梯那边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来人是清雅的手下。此时的清雅已经停止狂笑。在御史大狱迫在眉睫的现在,这人会特地到刑部大牢来找清雅,也算是忠心啊。
清雅扫了一眼那人带来的文书,将它递给了皇毅。
皇毅看过之后,目光扫过只剩眼睛还能动,仍然处在失神状态的秀丽和悠哉的来俊臣。
“……我知道了。没办法,只能推迟数日了。不过仅此一次。”
数日,不是推迟到明天就好了吗?似乎有什么让皇毅不得不推迟的事发生。虽然清楚皇毅态度骤变必定有其原因,但来俊臣还不至于笨到开口问为什么。
“是,是~非常感谢~如果能睡个好觉就更好了。既然现在都已经从棺材里出来了,就算是大中午也只好先工作了。讨厌啊讨厌,今天如果我一不小心判了几个怨案的话都是你们的错啦。”
“你吗?我想是不可能的。”
两人再没有说什么其他的寒暄之词。来俊臣露出一个无所谓的微笑,伸手拉开门。清雅单膝跪地对他行了一个对最高长官的礼,俊臣微微仰了仰下颚,傲然接受了。
“御史大狱更改到明天以后。让我看看你的手段吧,陆御史。”
“——如你所愿。”
刑部尚书?来俊臣。
信条是“听到却无法理解的法律是无用的”。在黑暗的大业年间,干脆利落地删减庞大而充满矛盾的复杂法律,并加以整理,最终确立简洁明了的文言体系的人就是他。通晓古今东西的法典,在司法官们绝对的信赖下掌管刑部乃至大理寺。只有他承认的东西才是法律,代表着时代的正义。
“所以我的天平必须永远公平。绝对的中立和公正,绝对的平等就是我的正义。我喜欢这个能够公然对王挥舞对立之刃的工作。”
但,葵皇毅知道绝不仅仅如此。
“中立的确是我的信条。但也必须做出决断。中立不等于旁观。我的工作是审查与案件有关的所有要素,然后下达最终判决。”
绝不会在讨论中弃权或缺席。他的观点是将所有愚蠢的判决和愚蠢的官员送进坟墓。而判决的理由是“没有存在价值。”
他的天平的确是公平的。但是最后却必然会向一边倾斜。绝对中立的来俊臣最终下达的“判决”,将会决定事态细微的发展趋势。而其中有一个关键。
——皇毅手中的那个女孩。
“小姐,小姐?该起床咯~”
被燕青拍打着脸颊,秀丽迷茫地张开眼睛。补足了睡眠之后,大脑清醒多了。就在这么想的瞬间,秀丽一下子面色惨白地跳了起来。——睡眠!?
“我怎么会睡着了————!!”
“您想起来了?你说要去叫刑部尚书,就跑出去了。结果却被葵长官公主抱的方式抱着回来。已经成为大?新?闻了哦。”
“被葵长官公主抱!?”
“没错。真了不起呢,小姐!大家都远远地看着,不过没人敢靠近。只要对方是葵皇毅,总是很惹人注意。对了,半途凌晏树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嘴里说什么‘真好~真好~我也要抱抱~’,在皇毅周围转来转去,缠着他不放呢。当然更加引人注意了。不过皇毅完全无视了他。”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什么!?”
秀丽瞬间条件反射地面色惨白。脊背开始渗出寒气。怎么了,似乎有什么事不愿想起来一样。就好像会重新体会这世上最恐怖的事——
“那、那究竟是什么……诅咒的牢房……僵尸……可爱的棺材……老太婆的白菊花……葵长官的变化……我的评分再次降低……”
看着神色恍惚喃喃自语的秀丽,燕青沉默了。她好像在哪里受了什么刺激。
“…………喂,小姐……你真的没事吧?”
僵尸在牢房的棺材里栽培白菊花?完全听不懂啊。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为什么刚才我突然回来了?判决呢?”
“葵长官说变更到明天以后。具体日期特定。”
“明天以后!?居然推延这么久!?”
“哦哦,大概是审判资料送到后,刑部尚书需要仔细确认吧。”
刑部尚书。秀丽猛然回头看看燕青。
“——刑,刑部尚书!?燕青你见过他了吗!?”
“见过了啊。你这么吃惊做什么?不是小姐你叫他来的吗?”
“等等等等一下燕青,那个刑部尚书是怎样的人?”
“什么怎样?”
“就是那个啦!他是不是带着棺材?……还有蜡烛,五寸钉和白菊花?”
大约三秒的沉默后,燕青露出了慈爱而温柔的笑容看着秀丽。被他以这种同情的目光注视着还是第一次。屈辱!
“…………呐,不管怎么说能延期实在太好了是吧,关于最后的裁决。”
如果今天举行的话,一旦辩护不利,绛攸很有可能被处死。
“你别想岔开话题!快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怎么样?”
燕青开始努力回想刚才送资料的时候见到的刑部尚书的样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算是个比较干练的人吧?看资料很认真,问了我不少问题,全部都正中核心呢。他几乎没放过任何细节,虽然面带微笑却很有魄力,头脑也很灵活。黑色的官服和白色的手套超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个冷静能干的成熟男人。”
“…………!?…………!!………………???”
秀丽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难道她在刑部大牢里所看到的都是错觉吗?
(……不,的确是这样。认真一想的话,燕青所看到的那个人才是正常的。以后难为身为天下的大官,刑部尚书,怎么可能在棺材里和五寸钉一起睡觉呢?)
那种奇怪的人不可能是刑部尚书。虽然黄尚书也戴着面具,但是实际却是个正常人。但那个棺材里的家伙肯定也很奇怪。还说什么“要和我一起睡棺材吗?”。怎么可能有这样荒谬的刑部尚书——一定是梦。
秀丽试着劝服自己相信不可能有比她叔父吏部尚书更差劲的男人。一定是她进去不久就昏倒,所以一切都是梦。
秀丽用冷水洗了洗脸。忽然闻到从袖口传来的淡雅香味。她记起这是葵长官的薰香。应该是送她回来的时候沾到的吧。再仔细闻闻,感觉是一般香料所不能比拟的非常复杂美妙的香味,一闻便能轻易与其他香料区分开来。这多少与葵皇毅本身有些相似。
几重香料精妙地交融在一起,让人迷惑,却又难以捕捉到它真正的香味。
“我要让红蓝两家慢慢退出政治舞台。”
蓝楸瑛,李绛攸,还有吏部尚书。正如葵皇毅当时所言,他开始排除红蓝两家。秀丽绷紧了嘴角。
忽然闻到的葵长官的薰香让秀丽冷静了下来。无论他是如何没有人性如何坏如何像僵尸一样冷血,但只要有上司葵皇毅在,秀丽就会感觉到安心。似乎无论自己犯了怎样愚蠢的错误也会像没问题一样的安心。或许是她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上司的能力资质吧。
——那么葵皇毅是否也能用同样的看法看待刘辉呢?
……从清雅所出示的关于绛攸罢免理由的文书上似乎可以找到一个答案。对于绛攸的非难,其实就是对刘辉的非难。针对王的批评中,就有他对于秀丽等人的各种特别待遇。这的确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如果没有秀丽的话,也许会好很多。
(真的。)
……真的,其实我真的知道。这也是她被清雅找麻烦的最大理由。
这些问题毫无疑问都是因为红秀丽的存在……
◆ ◆ ◆
本来应该是御史大狱进行到关键时刻的时候,政事堂却在召开紧急宰相会议。
“——您打算让谁接任吏部,主上?”
一开口便被直击痛处,刘辉不禁将身体微微后仰。
“……太,太严厉了吧,旺季。你稍微笑一笑怎么样?这样的话,人生肯定也会更快乐的。”
刘辉只是想尽量让气氛缓和一点,但让他吃惊的是旺季居然真的笑了。
“身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和侍郎一起出问题,的确让人觉得很好笑。而且连主上的‘花’都被送还,我也只能大笑了。多亏主上,给了我人生最大的愉悦。”
“…………”
真是自掘坟墓。刘辉心想,的确除了笑以外别无他法了,于是试着露出了笑容。
“哈哈哈哈哈……”
旺季也随声符合。
“哈哈哈——现在不是笑的场合吧!”
“……对不起。”
就是这样,一被呵斥,刘辉便下意识地道歉了。
看着这一幕的缥琉樱吃惊地抬着头,而宋太傅则是对能让沉默寡言的旺季笑起来的刘辉敬佩不已。这样的情景戬华王和清苑是根本无法模仿的。
虽然刘辉是自掘坟墓,但多少让气氛有所缓和,连悠舜也露出了微笑。
“的确不是笑的时候。当时指定红黎深和李绛攸为吏部尚书和侍郎的是先王和霄太师。大官们也最终认可了这一决定。而当时主上并没有参与国政,现在又为何要受各位指责呢?”
——当然,旺季当时已经是能担起一方国政的重臣。既然如此,真要追究起来又是谁的责任?——就是这个意思。
旺季与悠舜的目光交错。
刘辉顿时感觉到了四溅的火花,缥琉樱也吃了一惊。悠舜虽然看起来温和冷静,但毕竟是担任了十年的茶州副官,定然是做到寸步不让。
刘辉不漏痕迹地瞥了一眼空缺的太师位。羽羽大人因为身体不适缺席倒是可以理解,但没想到霄太师居然也会缺席这次担负着“任命责任”的宰相会议。这老头实在是太狡猾了,居然借机逃避。
“……那么主上的想法是?”
“诶!?啊,啊啊……”
再次给旺季留下一个痴呆的印象后,刘辉有些动摇了。他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向悠舜。而这一切看在眼里的缥琉樱不禁皱起了眉头。
“……喂。尚书令在来朝之前在偏僻的茶州待了十年啊。对于朝廷的人事,您应该更清楚才是。在上朝之前您就应该想出合适的人选才对。该不会到现在您还希望听到李绛攸的意见吧?”
面对突如其来的尖锐指责,刘辉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宋太傅再次觉得缥琉樱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果然是像什么人吧。平常做着其他工作的他与现在判若两人。这就是所谓的即视感吗?
就在宋太傅沉吟的时候,刘辉咬紧了牙关。
他的确和悠舜谈过关于下任吏部的问题。但就和旺季刚才问他的一样:“主上的想法是?”——刘辉其实根本不知道谁能胜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是谁。谁的名字和脸孔都没有出现在脑海里。
刘辉也很惊讶这样的自己。自他参加早朝以来已经过了两年了。但绛攸一不在身边他就无所适从。是因为以前他都将人事交给黎深和绛攸吗?
悠舜并没有责备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刘辉,但他也没有提名谁适合,只是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什么话。刘辉仍然低着头,机械地将悠舜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就像个傻瓜一样。
“……吏部尚书位置暂时空缺。将杨修提升为侍郎,代行尚书之职……就可以了……”
缥琉樱一脸困惑。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王上如此低落。只是极其平常的陈述了意见而已……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是吗?如果您是这么想的,那就按您的意思做吧。我也不便对中央人事提出什么异议。”
旺季的目光扫过悠舜后,也缓缓地点头表示同意。
“我也没有异议。吏部尚书可是六部之首,必须慎重对待。吏部里都是精锐,侍郎一人应该足以应付了。这次因为红姓官吏的事件导致吏部不稳,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在商议了几件其他事务之后,宰相会议结束。
缥琉樱定定地目送着刘辉的背影。不知为什么他老是让王沮丧不已。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对,总是一不小心就伤害了刘辉。
“难道我什么都不说才好吗?”
“——那样的话你参加宰相会议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如早点回缥家算了。”
从缥琉樱身边经过的旺季停下脚步,低头看着他。那是一双平静但强势的眼睛。
“如果你连自认为正确的话都不敢说,还是滚回去吧。这样的你只是个妨碍而已。有李绛攸和蓝楸瑛讨王欢心已经足够了。”
丢下冷酷的话后,旺季转身离开了。虽然言语尖锐,缥琉樱却并不反感。的确如他所言——缥琉樱开始反省自己。旺季不会将缥琉樱当做孩子看待。
自缥琉樱入仕以来,第一次有人这样直视着他。最初他只是听从父亲和伯母的话担任仙洞令君。……但没有任何人将他当作孩子看待。所以他也开始努力让自己与其地位相称一些。并不是想要得到夸奖,只是希望尽量不要让自己丢脸。
但他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做得太多余了。直到今天被旺季一语惊醒。认为正确的事就应该贯彻到底——缥琉樱开始有些高兴起来。
“……缥琉樱……一直都那么敏锐。”
回到办公室的刘辉沮丧地趴在桌上。这期间他一直在想,但是不管怎么想,他都觉得其实缥琉樱比自己更适合当王。
“请不要太低落了,我君。”
紧跟着进来的悠舜和静兰看到的就是这个像泻了气的青蛙一样的刘辉。
“今天他也算是救了我一次。那时候我真不知道如何阻止。”
缥琉樱在政事方面的确可以算是天才。不知是不是与缥家的教育方式有关,他的直觉非常出众。刘辉呆呆地问:
“你说什么?”
“在旺季问你‘主上有什么想法’的时候,你不是在回答之前看了我一眼吗?只要是注意到这一点的人都会认为你要听从我的意见吧。”
闻言,刘辉惊讶地抬起了头。脸色渐渐发白。
“你在这之前也是一直这样征求绛攸和楸瑛的意见吗?”
“……没错。”
“诚然,虚心倾听别人的意见是重要而且稀有的美德。但在询问别人的意见前不先阐明自己的意见的话,很容易被身旁的人左右。缥琉樱也感觉到这一点了吧。既然是旺季在征求您的意见,您就不应该用尚书令的意见作为回答。因为这并不是王,而是一个臣子的意见。”
一旁的静兰默默地凝视着紧咬着下唇的刘辉,不禁想起了像抚育孩子一样看着刘辉成长的楸瑛和绛攸。直到现在仍然习惯性地听从他身旁人建议的刘辉,已被人诟病为只听宠信之人意见的君主了。
“您要清楚周围是以怎样的眼光在看你。清楚的表明自己的看法是很重要的事。身为王必须亲自一个个的解析案件,直到最后都得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如果我的话竟在宰相会议上公然成为王的意见,那就完了。”
刘辉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虽然他认为听取楸瑛和绛攸的意见并没有错,却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看法,让其他人以为一切都是这两人的意见。
“缥琉樱比任何人都更尊重您的权威。他最后不是说‘如果您是这么想的话,那就按您的意思做’吗?这非常重要。只有王决定的事才能让臣下遵从。其他任何人的意见都不能让大臣服从。我在上任之时就说过‘要实行君臣之礼’不是吗?这也是一样的意思。王必须要有王的威严。”
在现在这种场合下,刘辉很想笑一笑,但却完全笑不出来。不管是低头还是抬头,眼泪都好像要掉出来一样。他慌忙揉了揉眼睛,屏息说道:
“…………你是不是已经不想做了?尚书令?”
“不是的。”
“骗人!!如果你真的这样想的话为什么要和熊猫一起移居到蓝州去!?”
“是吗?但我还是尚书令啊……”
这样的话让现在的刘辉心痛不已。就好像一把刀刺进心口一样。
——他的确不知道吏部人事变动谁比较合适。完全没有头绪。
“……我的手中……真的什么也没有吗……”
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人肯辅佐他。正如瑠花说过的那样,这就是刘辉的现实。
“主上,您听过吗?关于鹿和牛的故事,他们成群的在草原上吃草或休息,头永远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忽然听到如此唐突的话,刘辉不禁愕然。
“……啥?啊,不,是这样吗?我没注意呢。怎么?”
“还有候鸟和蝴蝶,虽然没有地图,却仍然能毫不迷茫地向自己出生的地方飞去,这您知道吗?从北方的万千山脉中飞出的蝴蝶,会横跨我国到达蓝州,被人称为运魂之蝶。还有,您知道为什么星星会根据季节而变化吗?您知道为什么太阳会东升西落吗?”
刘辉完全一头雾水,静兰则微微皱起了眉头。
“诶?这些需要理由吗?”
自出生以来,刘辉就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悠舜又继续道:
“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推测出来。因为万物皆有联系。”
“诶!?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牛或鹿会头朝南或北休息!?为什么!?”
“其实答案很简单,但思考的过程却充满了矛盾。就像围棋一样。人们通常不会去考虑这种事究竟是为什么。只会惊讶地说有多么不可思议。”
绕了一个大弯后似乎又回到自己身上了,刘辉不禁有些畏缩,没想到悠舜又扯到自己。
悠舜笑着歪了歪头。
“对我来说,人们不加思考便觉得不可思议这一点比牛为什么向着南北方更奇妙。”
“…………你不要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啊……”
“我知道,与其让自己陷入复杂混乱的思绪,不如坦然接受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实。王上,为什么当初在蓝州的时候,燕青能够毫不在意的吃霸王餐之后溜之大吉,您却没有逃走而是留在原地受罚呢?”
悠舜的声音像春雨一样温和。和毫不留情夺走一切生命的冬雨截然不同,宛如温柔地抚育新芽的春雨。
刘辉凝视着悠舜。悠舜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像平常一样,露出让人安心的微笑。静兰默默地看着这两人。
“……在蓝州那次,如果我真的逃了的话,也许就回不来了吧?”
“有可能。”
“……如果我回不来的话,会怎么样呢?”
“怎么样啊……我也不知道呢。但主上已经平安回来了,现在我也已经是您的尚书令了不是吗?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悠舜很少生气。只有刘辉在即位时曾让他发过一次怒。
直到现在,无论刘辉做了什么愚蠢的事,这个人都不曾责备或生气。所以,对刘辉而言,悠舜是他最后的庇护所——他随时可以回去。
“是我君您自己选择了回到这个会让您痛苦的地方。既然王已经决定不再逃避,那您的尚书令绝对不会比您先一步逃离。”
回来真是太好了——刘辉真心地这么想。如果就那样逃避的话,所有伤口永远都不会愈合。
而这时,静兰终于开口了。
“……悠舜大人,吏部这样处理真的可以吗?让尚书位空缺,提升杨修为侍郎。”
“现在的情况只能如此。暂时为以后的尚书人选留有余地,而且也能够让侍郎丰富管理经验,培养优秀的吏部官吏。杨修能够胜任。旺季大人应该也是和我一样的想法。”
“可有可无吧。”
静兰用了句奇妙的讥讽式回答,刘辉一惊。
“静兰!!为什么你忽然有些阴阳怪气的!?难道是饿昏头了!?”
静兰顿时慌乱地低下了头。
“……不,没什么。这样也好,杨修也不错。”
“静兰大人,红姓官吏那边情况怎么样?”
“不大好。很不稳定的样子。”
闻言,悠舜在羽扇的另一面眯起了眼睛。
静兰跟在从王的办公室出来的悠舜身后,和往常一样担任警卫工作。
在确认四周无人后,静兰低声喊道:
“——悠舜大人。”
“嗯?”
“对于吏部的处理方案,事实上我不能完全接受。为什么会做那样的安排?”
拐杖声和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上回响。
“在黎深大人退职之前,您不是从吏部调阅了大量人事记录吗?您脑中应该清楚从地方到中央的主要官吏的为官经历、实绩、经验、赏罚……为了对主上有所帮助,您应该早就有能让贵族派和国试派无法非议的吏部尚书人选了不是吗?为什么最后却没有推荐,让其空缺呢?”
悠舜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甚至连悠闲的步调都没有改变。只有拐杖声音规律地响起。
“虽然刚才我说‘可有可无’,但实际上这至少给了杨修五个以下的人事决定权——您究竟在想什么?”
悠舜轻轻地笑了起来。
“……静兰大人居然会这么直截了当的问我,还真是难得呢。”
“虽然说起来有点让人郁闷,但从以前开始,我下棋就没赢过你。那是我计不如人,倒也罢了。可现在你既不出棋,似乎也并不打算一味的防守——关于吏部的事,你应该可以使用尚书令强行进行人事变动,而且你应该有‘最好’的安排不是吗?”
悠舜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他脸上仍然带着和平常一样的微笑。但这种时候露出的笑容感觉上却和平常完全不同,让人奇妙地冷静了下来。悠舜总是用他的微笑来掩饰一切——静兰不禁这么想。
“……恐怕我说不要在意你也不会接受吧。那我老实告诉你好了,我的确有自己的想法。最完美,最无可挑剔的,能让王上毫不苦恼的方法我有山一样多。”
听到悠舜如此坦白的话,静兰反倒一时间搞不清他话里的真正含义。
“啊——!?”
“但那毫无意义。”
静兰眼里喷出怒火。
“意义!?什么叫意义!现在这样就有意义了吗?我感觉不到!”
“如果要我包揽一切——很简单嘛——我可以做到。提出计划,修改完善,详细说明,一点点地做细致的解释,告诉王上万无一失的‘正确答案’。王上一定会按我的说法去做,这样一来也许能让伤害降到最低。但,这究竟是谁的国家?”
静兰顿时语塞。
“这……”
“必须趁现在一口气解决所有问题。虽然痛苦,却是王不可避免的责任。我的工作只是帮助他,而不是取代他。帮助王将手中所掌握的东西和他所选择的道路做到最好,这才是我的职责。王的手中并没有吏部尚书和侍郎的棋子,这就是他的现实。要让我从某处调任一个优秀的尚书很容易,但对于王来说,他从此要调用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官员。”
“这……也许的确如此。”
悠舜的话是对的。但静兰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太过理想主义了。
“但现在不是实行这种漫长教育的时候吧!?现在应该利用一切可用的棋子,如果不这样的话局势将更加艰难,只会被一味的逼迫而已。旺季并不是好对付的人,他会步步紧逼到最后一刻啊。”
在静兰还是公子的时候,当时指挥逮捕企图谋反的外祖父的,就是担任御史台长官的旺季。就连清苑自己也是由旺季一手送进监狱的。
“我知道。”
闻言的刹那,静兰以为悠舜是指知道他公子时代的逮捕事件,不由得吃了一惊,但应该不可能啊。悠舜并不知道静兰原本是公子。而且他那时还没有国试及第,不可能知道“清苑公子”长什么样子。
不知他究竟知道了什么,悠舜一脸平静地继续说道:
“如果静兰大人当上王的话,或许就不会发展成今天的局面了吧。”
是在讥讽他吗?——静兰面色僵硬地拼命忍耐着。悠舜不可能知道自己曾经狼狈地被流放到茶州,所以不可能是讥讽。要忍耐。
“至于红姓官吏那边,最好还是力保红黎深。虽说他已经被拉下吏部尚书之职,但只要黎深在,就能保证红姓官员对王的忠诚。我想,要保住他的人头不用王上,只要你出手就行了。毕竟处理渎职的官员是你尚书令的权限。”
“这就是静兰大人你的‘最好方法’吗?”
“……既然现在已经这样了,我认为这是最起码的事。”
悠舜苦笑起来。
“对了,静兰大人,你对蓝家三子在千钧一发之际,带领蓝姓官吏一起退出朝廷有什么看法?”
“诶?”
“蓝家的家纹是‘双龙莲泉’……虽然罕见,但的确有过双龙时代。现在也是一样,除了龙莲大人之外,三子中还隐藏着另一龙。那人相当高明。”
什么地方“高明”?静兰一时无法理解。话说回来,刚才悠舜似乎说了很了不得的话。他之前也曾这样谈论过缥家。
(悠舜大人知道很多常人不知道的东西——)
关于天,关于候鸟和蝴蝶,关于牛和马,这些是无论多么聪明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调查的知识。而是经过数代才能积累下来的庞大的调查数据和统计,必须有计算方式。而关于“蓝龙莲”的存在更是近乎机密。至于“双龙”的传说,连静兰也是初次听说。
不知何时种下的疑惑种子,在此时悄然萌芽。
(……悠舜大人……是“谁”?)
悠舜究竟是在哪出生,又是怎么成长的呢?为什么他会如此清楚只有缥家和彩八家的核心人物才能知道的东西?回想起来,也从没有听说过悠舜有什么亲兄弟。虽然位居尚书令,朝中却没有一个亲族。上任时无人祝贺,连人影都没有。这究竟——
“……你在发呆哦。”
似乎看穿了静兰一般,悠舜微笑起来。静兰有点僵硬。虽然在悠舜面前经常感到无力,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似乎一切都被人看透了一样。
“如果你还是在意的话就去和王上谈谈吧。但不管怎么说,最后做出选择的还是陛下,而不是我们。”
◆ ◆ ◆
一刻也无法忘记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爱与被爱,都不过如此。”
这是她的口头禅。曾经无数次这样对邵可说。
我爱你。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结婚让你成为我的妻子。为了留住不知道何时会消失的她,邵可做了一切努力。他不知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能打动她的心。
她在长年的监禁生活后,变得不信任人类。比憎恨更可悲的是,她对于人类这种存在只是冷冷以对。邵可发誓,一定要守护她直到世界末日。他会坚守自己曾许下的承诺,以及没有说出口的所有誓言。
——哪怕一生一世就他们两个人也无所谓。
他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财富、地位、权利、红家当主。就算这一切都化为乌有也无所谓。他要证明他爱的只有她,而不是缥家的特别力量。就算她美丽的容颜老去也没关系。就算没有孩子也没关系,他爱她并不是为了得到她的孩子。如果她还有疑问,他可以用一生来证明。他会将所有的一切毫无保留地献给她,即使最后一无所有。他曾说过:如果他们之中有谁不在了,另一个人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而他也的确决心舍命守护她直到死为止。
“……我是真的这么想的……”
将最后一本书放上书架后,邵可环顾了一眼府库。平常都是人来人往的府库,今天格外安静,只有他一个人。
从蓝州回来之后,邵可一直在整理府库。今天终于将工作告一段落了。修缮被损坏的书籍,记录书名,清点书册都已经完工。现在一切完美。
邵可很喜欢书。闻着年代久远的书籍所散发出来的香味,在它们的包围中度过每一天实在是种享受。所以他经常特意留一些工作带回家,这样就可以像白天一样继续看书,让书的气息无处不在。
但现在已经没有剩余的工作了。
“……自从你不在了之后,也许我心中的某处就一直‘什么都不想做’吧。所以我才拼命工作。其实,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度过一生也不错,不是吗。”
好累。自从爱妻死后,邵可一直生活在负罪感之中。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一生都这样看着书度过。
这其实是邵可孩提时的梦想。但最终却没能实现。
邵可低声呼唤着只有他能叫的她的名字。不是蔷薇姬,也不是蔷君。邵可一直叫她那个名字。那是她向他打开一部分心房的证明。
“对不起,我打破了预定,已经无法袖手旁观了。”
在过了这么多年以后,邵可终于能够叹息。在这里,的确不会被任何人所杀,但也什么都做不了。他被抛弃在这个角落了。
现在的他已经不想像一个旁观者那样默默地看着别人在湖面投下涟漪。
“走吧。虽然和你在一起的话,就算是一文不名也无所谓。但现在的我,可是很多孩子的‘父亲’哦。”
至今为止,有无数人到过府库,但他们终究是要出去的。
终于邵可也到了这一天。
他将早就写好的辞呈向后丢去。
“碰巧经过这里的霄太师,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吏部。这种事你应该会做吧。真是的,和你在一起都沾染上不少迂腐之气呢。”
霄太师一手摸着胡子,慢悠悠地仔细端详着辞呈。
“呵呵,连你都辞职了,究竟想做什么?”
“去红州。”
霄太师挑起了嘴角,若有所思地摇晃着手里的辞呈。
现在的府库,已经没有邵可非做不可的工作了。


第二章 红风突变
“被打败了……”
在和刑部尚书见过面的几天后,秀丽回到家里径直走向厨房,然后一下子趴到桌子上失望的叹着气。在旁边哼着歌正准备开始淘米的燕青转过头来说道。
“御史大狱不是延期到明天才知道结果吗?怎么大小姐现在就认输了?”
“我当然不会那么轻易认输啦!!所说的被打败了是指别的事。”
秀丽似乎受到很大的打击一样,提醒正在爽快淘米的燕青要“节约用水!”“淘米水别扔啊!”“之后打扫卫生时候还能用呢”之类的。
秀丽用好似瞪着杀父仇人一样的眼光恶狠狠地盯着晚饭的材料,那是在回来的路上和燕青一起买的。
走这一路上买了很多东西,最后秀丽兜里花的只剩下一点零钱。
仔细算来并没买什么却花了这么多的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味精、酱油、甜料酒和白酒这些调味料的价格涨成这样的?所有的一切不如意汇聚到一起成为一个军团,对秀丽的精神与经济都造成了巨大的打击。被打击到一败涂地的秀丽最后只能买了些刚刚收获下来的便宜小麦回家。燕奖这时候也已经把米淘完了。
“我和父亲吃小麦也没什么关系,不过燕青你和静兰不太爱吃麦子吧?”
“谁说的!我才不会那么挑剔呢。只要能填饱肚子,我吃什么都行。”
“骗人吧!!最近晚饭粮食不够的时候,第二天我就会发现田里种的大萝卜少了一个。燕青,一定是你晚上饿的时候偷偷拔去吃了吧!”
“呃呃……抱歉。”
燕青完全想不到事情会败露。真不愧是秀丽啊。虽然跟身为羽林军一员的静兰一样拿着很丰厚的俸禄,可是这种节俭的秉性却一点都没有变。
(如此说来,大小姐的俸禄究竟都用到哪里去了呢?)
府上的样子没有一点改变,家里的用品家具也都还是以前那些破破烂烂,一点都看不出拥有万贯家财的模样。
秀丽在一旁边发着牢骚边看着燕青手法娴熟的将炉火烧旺。两年前燕青还是“客人”的身份,所以秀丽多少还有些顾虑,不过现在她已经一点也不在乎了。
“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奇怪的时候还连续发生这么多奇怪的事呢……?盐的价格没有上涨,味精和酱油却贵的离谱,到底是什么道理?”
大米的话等到水稻的收获季节自然就便宜了。可是像味精和酱油这些调味品的价格难道也会随时间波动吗?秀丽挠了挠脑袋,越来越糊涂了。
等她回过神来,燕青已经把菜全切好了,秀丽急忙站起身。要是连最后这项炒菜的工序也交给燕青的话,那么所有的菜都将成为“过火炒一下再放点盐就完事了”的燕青流怪物野战料理了。
“谢谢你,燕青。帮了我的大忙了。——嗯。今天就用这美味的饭菜来养足精神,明天一定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就在秀丽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门外刚好传来邵可与静兰回来了的声音。
“要回红州休养!?”
听到邵可的话,不只秀丽,就连静兰和燕青也都大吃一惊。
“父亲大人……等等,为什么?那样的话,工作怎么办?再说休养的话在蓝州不就可以了吗……”
望着表情狼狈的秀丽,邵可用和往常一样的沉稳声音回应道。
“啊啊,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这次我提交了正式的辞呈。”
“辞呈!?是,是说您要不干了吗!?”
“是啊。”
“为,为什么?!要是现在没了父亲帮助的话……!!”
秀丽意识到燕青也在旁边,所以话只说了一半。不过,父亲应该能明白话中的意思的。
在现在这个众人都纷纷离去的时期,如果连能够与刘辉推心置腹的父亲都辞官离去的话,那么刘辉的处境更愈发艰难了。
静兰第一次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平淡语调对邵可说道。
“……大人……莫非,是有谁对您说了让您辞官的话吗?”
邵可不由得在内心苦笑了一下。一提到红家提携上来的红姓官吏,首先想到的果然是这个吗?
“不,是我本人的意愿。”
“您自己一个人告老还乡吗?”
“不,我打算和弟弟一起。”
秀丽虽然不知道静兰话里的意思,但是对于“和弟弟一起”还是明白的。
“弟弟……是指那个前吏部尚书吗?一起回去?虽然这样也好,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有事情要做。”
“有事情?”
秀丽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只鹦鹉一样,只知道像个傻瓜似的重复别人说过的话。
邵可微微一笑。那是一种秀丽从没见过的不可思议的笑容。虽然看起来还是很温柔的表情,可里面似乎隐藏着深不可测的秘密。不对,父亲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虽然表面看起来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却拥有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坚定意志。秀丽走到父亲的身旁。
“抱歉,秀丽。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虽然知道父亲不会回答自己,可是秀丽依然低声地重复着。不过究竟是否要问“为什么”,就连秀丽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不也是一样吗,对于吏部尚书那件事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和父亲说过,而且还把父亲扔下,自己一个人去了蓝州。甚至都没有和父亲商量过。所以对于现在父亲的选择,自己如果不能理解的话就显得有些太不近人情了。秀丽心里明白。……实际上,自己就好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一样,只是单纯的不希望父亲离开而已。秀丽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只问了一句。
“还,还会……回来吗?”
邵可放下筷子,把手伸过去抚摸着秀丽的脸颊。如此唐突的分别,让邵可不由得回忆起以前很突然的去世了的母亲,邵可心中一紧。
“我还会回来的。别担心。”
只有这份约定是绝对不能打破的。
“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向你保证。我不在的这段期间已经托百合姬替我照顾你,如果你遇到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去找她想办法。”
“啊,那就是说……叔母大人会留在贵阳了?……嗯,我明白了。”
秀丽紧锁的眉头终于稍微舒展开一些。虽然秀丽同百合并没有太多接触,不过百合依然给秀丽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对于身边即将没有一个可靠亲人的秀丽来说,能够有这样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在自己身旁自然会感觉非常的安心。
“静兰,燕青,秀丽就拜托你们了。”
邵可不在,让三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青年男女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怎么看都是很不靠谱的事。对于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出“拜托了”的邵可,静兰与燕青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就在他们这样想着的时候。
“拜托你们可千万别给我惹出任何事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静兰与燕青忽然在邵可的笑容中感觉到一丝寒冷的杀气。两个人不由同时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异口同声的答道“……是”。
邵可充满爱惜的望着旁边正一个人无精打采吃饭的秀丽。对于邵可来说,即将有一段时间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了。而且邵可也知道,在这段期间内秀丽的生活绝对不会是风平浪静的。现在的秀丽不管自己喜欢也好讨厌也罢,她已经身不由己成为王与贵族两派之间权利斗争的一枚棋子了。
而现在邵可所能做的只有做为父亲给女儿留下几句忠告。
“……秀丽,我回红州之后就无法再帮你打点这边的事了。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最后都得靠你自己一个人来作出决定。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那就是不管你最后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支持你。”
秀丽不由得停下筷子。
“父亲大人……”
“其实不管什么事都是一样。做出最能够解决自己烦恼的选择是没有任何错误的。如果是不合自己心意的选择,即便那结果如何圆满也是没有意义的。所以请一定要尊重自己的意愿。……这一点千万不要忘了。你以前做过很多让自己烦恼的决定,这一点我都看在眼里。今后希望你可以做出让自己不会后悔的选择,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反对你,我也会永远支持你!”
此时的秀丽,对于父亲的话还不能完全理解。只是内心深处想到父亲真的要离开这件事情就不由得生出一股寂寞与不安。秀丽最后小声地问道。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早上。御史大狱你要加油喔,秀丽!”
真是走得太匆忙了。秀丽只是点了点头做为回应。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反对你,我也会永远支持你的决定!”
晚上睡觉的时候,秀丽迷迷糊糊地想起父亲的话。
无条件的,发自内心对自己说出这种话的人,只有父亲。
秀丽从铺着新被子的床上一下子坐起身来。
……睡不着了。
最近这段时间——特别是从蓝州回来之后就是这样。似乎一下子变成了不需要睡眠的体质一样。不,如果现在催促自己“不睡觉不行”的话,还是会有一些困意。虽然如此却没有任何不自然的感觉。如果整夜不睡的话第二天身体应该会感觉到非常疲劳,而且似乎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一样,但是只要头脑里给身体下达“这样不行”的指令,整个人便马上没有那些感觉了。实际上“这样的话,很奇怪吧”。
……自己的身体,有些奇怪。和过去有些不太一样。秀丽不由得思考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去蓝州之前?还是从蓝州回来之后呢?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不过,明明连唐唐都晕船晕成那样了,自己却还一点事都没有。可是自己分明没有受过燕青那样的特别训练啊。
“拥有这样深不见底的酒量。你真的是人类吗……”
——你真的是人类吗?
就连苏芳都是战战兢兢地登上九彩江,自己却连大气都没喘就轻松搞定了。
“……真是体力惊人啊。就连王都累得筋疲力尽呢!”
……自己的体力比苏芳好倒是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是如果说比刘辉还有体力则是不可能的。
而且就算被大雨浇成落汤鸡,浑身上下全都湿透,秀丽也从没得过感冒。以前的自己明明非常体弱多病的。……如此说来,最后一次得感冒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还有,从蓝州回来的时候还有一件突然消失的东西。
“……黑子……不见了呢……”
秀丽喃喃地嘟哝道。在蓝家别邸的时候就发现哪里都找不到黑子了。因为是宋太傅的东西,所以还跟燕青与唐唐一起去找了好几圈,不过一直都没有找到。可是为什么秀丽没有发现黑子丢了呢,甚至一直到刚才为止还以为黑子就在身边。为了绛攸的案件奔走的时候明明还特意去了宋太傅与霄太师那里道歉,霄太师还温柔地摸着秀丽的头发安慰她“别在意”呢。
秀丽忽然想起父亲刚才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掌心的温暖。同时也想起葵长官掌心的温度。
稍微迟疑了一下,秀丽轻轻地把自己的手贴到脸颊上面。
——手掌令人惊讶的异常冰冷,连秀丽自己都吓了一跳。又稍微等了一会儿,掌心依旧没有日呢和温度。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自己的手一直都是暖暖的。当然小孩子的体温是要比大人高那么一点点。不过即便如此,秀丽还是发觉这段时间自己的体温正在逐渐下降这一事实。
自己正在不断地发生着什么变化。指尖的温度好似沙粒一样——甚至连流动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便滑落不见了。就好像隐藏在千里之堤下面的蚁穴,不知不觉使整个大坝完全崩溃。
(……是,心理作用吧……)
因为父亲明天就要走了,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击使的自己感到不安吧。
手指只要紧紧地握住就会变得温暖起来。……所以没问题的。
就在秀丽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忽然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接着,她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倒在床上。剧烈的头痛和强烈的眩晕使她感到一阵恶心,眼前变得一片模糊,刚才还感觉那么寒冷的肌肤,此刻却渗出巨大的汗珠。耳鸣的声音几乎要使人昏死过去,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乐曲的声音。
(……什……什么声音……?……琴……?)
秀丽听到一阵琴声。不,怎么会听到琴声呢?
但是那确实是琴的声音。就好像琴弦在耳朵旁边拨动一样。
那是和贵阳非常相符的声音。没有任何妖孽的都城,所有不净之物都被强制排除,完全的圣洁之声。
——又好像是在九彩江听到的二胡一样。
(……?……我……听过二胡……什么的吗……?)
她的记忆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秀丽忽然闭上了眼睛毫无征兆地啜泣起来。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似乎有人温柔地将手抚在她的额头之上。就在那一瞬间,刚才的耳鸣一下子全都消失了,而她整个人也完全陷入沉睡之中。
“我们一族的话……也许什么都可以做到……”
就在秀丽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之前,耳朵里忽然响起璃樱的声音。
看到紧张感从秀丽的脸上完全退去之后,霄太师才把抚在她额头上的手拿起来。他的手并不是老人的手,而是变成了拥有光滑肌肤的青年的手。
刚才秀丽听到的琴声并不是真正有人弹琴,而是霄太师所结的琴音结界。
霄太师的剑光一闪,在贵阳清净的夜空中划出一道闪光。
“琴中琴……”
彩八家以及缥将都有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神事用乐器。缥家的二胡,蓝家的龙笛,红家的琵琶,还有王家的琴中琴。这些对于羽羽之体应该都能起到很好的作用。
可是对于红秀丽却是相反的效果。就好像瑠花所说“很快便会无可救药”,秀丽的身体正在不断地变化着。即便是霄太师也只能暂时控制住她的病情。
霄太师抚摸着肩上的小白。如果不是因为把黑子放进去的话,恐怕在九彩江的时候,她就已经因为承受不了珠翠的二胡和蓝龙莲的龙笛而陷入永远的沉眠了。
现在只要她呆在贵阳,身体状况便会一天天地变化。贵阳城内本身就是不允许异物存在的绝对神域。所以对于体质特异的秀丽也会自然的产生抗拒。
就连小白和黑子都无法变为原形,只能保持着这种毛茸茸的可怜模样。
“被称为红仙最强侍从的你们两个都沦落到这样的地步,真是凄惨呢。是不是啊,风伯。”
风之神?风伯的化身小白在霄太师的手里挣扎着,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不过霄太师却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本来八仙之间的关系就不是很好,各自的侍从对于除自己主人之外的其他人态度都很恶劣。
“那么随便地就把雨师风伯封印在茶州的祠堂里面,真是太愚蠢了!”
看到被称为红仙最强侍从的二人变成这样圆滚滚的毛绒模样时,就连黄叶都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给他们两个取名叫做小白与黑子这样贴切的称呼对于宋隼凯来说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现在正是小白与黑子守护秀丽的关键时刻。而且在守护的同时,黑子甚至化身为秀丽。现在身处贵阳而逐渐发生着变化的“红秀丽”,体内正隐藏着作为人类生存的黑子。因为将她作为人类的部分用非人类的东西弥补上,所以秀丽才会出现那些“奇怪”的地方。这对于聪颖的秀丽来说,或许多少有些残酷。就连霄太师也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使她稍微休息一会儿。
就算有小白与黑子在她身边,命运也是无法改变的。
“……红哟。你明明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为什么?”
霄太师无法理解。明明你所爱的是身为人类的男子。
“……为什么,还要生下孩子?又为什么为了换取孩子的性命而死?”
为什么你不选择同邵可二人终老,却非要选择生下孩子而长眠呢。和“蔷薇姬”的预言一样。
——稀薄的生命力。流逝的生命。时刻变化着的身体。
“……你所给予她的这仅有的一点犹豫,又有什么意义?”
对于那些活着的人的悲伤,你明明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
霄太师觉得这未免太过残酷,这样做只会徒增悲伤而已。秀丽也是,邵可也是……王也是。
“为什么……?”
没有答案。
◆ ◆ ◆
——翌日,天还没亮的时候,邵可就已经起程向红州出发了。因为他要在路上与弟弟会合,所以秀丽一直到最后都没有见到这位叔父。
(……既然人家这么讨厌我不想让我见到他,那我也没办法了……)
秀丽的国试特例措施需要位居三品的监护人,而接下这个任务的就是吏部尚书。现在秀丽才知道他接下来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叔父。可是自己却没有机会当面向人家道谢。
秀丽稍微感到一些消沉,随后马上用手帕拍拍自己的脸蛋再次打起精神。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让自己的意志消沉下去,尤其是今天还要同清雅在御史大狱一决高下。
一再拖延的结果是,自吏部尚书更换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
“嗯。精神也基本上都恢复过来了。”
从早上开始身体就完全恢复到了以往的模样。昨天晚上那种痛苦的感觉现在回忆起来还真是有些不可思议。应该是因为连续通宵再加上父亲突然辞官,留下她一个人回归故里这些连续打击而使自己感觉到精神疲劳吧。
(……仔细想来,父亲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连商量也不商量一下就辞官了!?)
而且并非是换个闲职,而是直接变成无职了。这样父亲将来恐怕很难再次入朝为官了。
(明明和葵长官差不多一样大……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呢——)
这么比较起来,秀丽不由得为这巨大的差别而感到十分无力。是的,父亲同皇毅与晏树都是同辈的人。虽说都在朝廷内官居高位,却一个是要职,一个是闲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区别呢?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生活方式,就好像这次父亲在事业正如日中天的时候突然意味不明的早早辞官回家养老。不过,这并不能改变秀丽对于父亲的深厚感情。就算这样会导致家里的收入减少。
可是关于回老家的理由“不能说”又算是怎么回事呢?将来要有段时间没办法联系了,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呢?难道说父亲在什么地方瞒着我借了别人的钱,现在打算逃债去了吗?
(……不可能的。不过还是应该问明白才好。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
就好像昨天的自己一样,也是非常的奇怪。
“好了,再不去洗脸吃饭怕是要来不及啦。”
现在的自己必须把精神都集中在绛攸这件事上。毕竟对手是清雅和葵长官。一旦自己露出破绽便会马上被对手抓住。在谨慎程度上必须小心再小心,对于绛攸这件事,秀丽必须举出实绩和证据并且利用这些正当的方法尽全力去说服刑部尚书和大理寺长官。不过不知道与清雅辩论之后,究竟能够将对绛攸的处分降低到什么程度——
到了刑部,比秀丽提前抵达的清雅看到秀丽的到来对着她微微一笑。清雅身上并没有穿着平时常穿的便服而是换上了正式的御史台的官服,异常合身,简直就像为清雅量身定做一般。
“眼睛怎么好像小兔子一样红红的。——就用你那可爱的声音,来让我欢乐一下吧~”
秀丽不为所动的瞪了他一眼。见到清雅之后连心中那最后的一点杂念都被吹得一干二净。
“哼。兔子虽然看起来可爱但其实可是很凶暴的哟。你试试伸过手来看看,我会用那坚固的牙齿把你的手指当成胡萝卜一样啃掉!”
确实,不管是为了绛攸还是为了刘辉,站在这里的秀丽就是下定决心要将抗战进行到底。所以她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绝对不能手软,如果输给他的话会令秀丽异常懊恼,现在的秀丽只想着如何将对方毫不留情地打倒,然后仰天长笑。
——用自己的全力将这个男人打败。
似乎听到秀丽的心声,清雅的双眸闪烁出明亮的光芒。
时常都为别人着想的秀丽,现在心中所考虑的只有清雅一个人。在秀丽那本来充满了很多重要事情的内心之中,讽刺的是现在却只有有关清雅的事情。
当然现在对于清雅来说也是一样。在对于女人完全没有一丁点儿信任的清雅心中,现在所考虑的全都是这个他异常讨厌而且不愿作出半点让步,绝对不能输给她任何一个地方的秀丽。总之不管发生什么,清雅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败给秀丽,而且他也坚信自己输给秀丽的那一天绝对不会到来。
也许这种感情和热恋中的人差不多。都想战胜对方,把对方夺过来,令他屈服于自己,只不过他们两人之间的战争没有一点温柔的影子,完全是硝烟粉飞的激烈战斗。
(很像吧……)
“……如果你能的话就尽管试试吧,不过要是毫无力量地咬的话,可是伤不到我分毫的!”
清雅冷冷的话语宣告了双方战斗的开始。
知道在法庭上的陆清雅同红秀丽要论战(骂架),前来旁听的官吏可以说是人山人海。当然大家都是来看红秀丽的。主要是为了见识见识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敢和那个恐怖的“官吏杀手”陆清雅针锋相对。和他的绰号一样,被陆清雅瞄上的官吏没有一个能够逃脱被拉下马的命运,而且到现在为止被他拉下来的那些人还没有一个人敢同他作对。所以大家都认为未来他将会是葵皇毅或是凌晏树的后继者。
不过这个没人敢同他作对的先例却被红秀丽打破了。而负责这次御史大狱裁判任务的便是皇毅。
刑部尚书?来俊臣望着平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葵皇毅。现在这里似乎还没有任何一个官吏察觉出葵皇毅的真正意图。
“……你还真是一个邪恶的上司呢!”
“哎,算了。你知道就行了何必说出来呢。”
两个人不动声色的小声交谈道。
“一旦看人家没有利用价值就马上除掉,要是还有利用价值就赶紧笼络!你这个人还有良心吗,我看是没了吧!”
虽然被对方这么说,皇葵毅却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淡淡的双眸里闪现一丝笑意。
“你这么说太过分了。我不会除掉那小鸟的。我可是即便被人冒犯也会微笑的温柔上司,就连我自己都为我的善良感到惊讶。”
能够面不改色说出这样昧良心的话,而且还带着那样邪恶的微笑,再加上后半句那毫无任何抑扬顿挫的完美读音,简直就是笑里藏刀阴险上司之典型代表!!
“嗯,我对这个世界上能够存在如此邪恶的用心也感到十分惊讶。也是,现在你是不会除掉那个小姑娘的,不过……”
说到这里俊臣没有继续往下讲,似乎他已经预见葵皇毅会如何处置红秀丽一样。
“真残忍!你这样想的话我和小鸟都感到很委屈啊。”
“……所以?”
“原本淡淡的忧伤一下子变成痛苦的哀愁了。”
“少打文艺腔,给我说人话。”
“好不容易长成这样的小鸟,就这样放弃了,不觉得可惜吗?”
皇毅冷酷的双眸注视着面前的红秀丽。其中看不到半点感情。
“——没什么。”
皇毅刚才所说的这些话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来俊臣无法得知。皇毅也许是有感情和良知的。但是他不是会被这些感情所左右的男人。
“算啦。我还是好好把握住你特意创造的这次机会,尽量使其变得有意义一些吧。”
说着来俊臣将手中的惊堂木敲了下去。
秀丽听到惊堂木的声音抬起头来。
首先看到的是坐在中间的葵长官,坐在他右边的是大理寺长官,左边是刑部尚书。敲惊堂木的是刑部尚书。
秀丽终于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刑部尚书,于是目不转睛地仔细观察起来。
(……果然……是我看错了呀!!)
从年龄和外貌来看这个人和秀丽以前见过的人完全不同,大概是因为在牢房里面光线不好所以看得不太清楚吧。不过这个人单从外表看不出是有多么喜欢送棺材的样子,跟燕青说的一样,是个深藏不露的家伙。不过他身上穿着的黑色衣服和白手套倒是与他挺相称,甚至比皇毅看起来显得更加泰然自若。从他刚才敲打惊堂木便可察觉到他犹如明镜止水一般的状态。
刑部尚书用缓慢而稳重的声音只向秀丽问了一个问题。
“我问你,如果真的不希望李绛攸被罢免的话,为什么不申请‘官当’呢?”
听到这句话,秀丽不由得张大眼睛说不出话来。真不愧是刑部尚书,竟然一击便切中要害。
——“官当”。
这是只有官吏才能使用的特别减刑措施。
和罚金刑只要交齐罚金便可赎罪一样,“官当”是用官品来进行赎罪的制度。只要能够降下与所犯罪行相当的官位便可减刑甚至立刻无罪释放。如果一个四品的上位高官犯了相当于七品的罪行,只要他申请“官当”就可以立即无罪释放。不仅如此,他还可以用那富余出来的三品继续留任。甚至还有规定四品以上的高官如果表现得好的话,在一年以后可能官复原职。
确实,只要申请“官当”的话,那么不论清雅如何刁难也可以回避被罢免的处分。
可是,秀丽却没有使用“官当”。
“为什么你没有使用‘官当’呢?也许李绛攸在侍郎的官位上有些玩忽职守,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罪。通过你所提供的证据来看,他还是一位非常有能力的官吏。如果使用‘官当’的话立刻就能够获得赦免,明天开始他便能够再次开始工作。吏部侍郎官居四品,一年之后他还可以官复原职。既然他对朝廷来说是非常必要的人才,那么这种选择才是最合适的,不是吗?”
刑部尚书的声音与皇毅好似断罪之刃的声音不同,听起来没有一点冷冰冰的感觉。非常暖和且沉稳的声音——虽然也谈不上有多温柔,不过他的话语让人听来觉得充满了正义感。
“那么你为什么不选择这种办法来救李绛攸呢?是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吗?”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从来俊臣的口中说出来却显得很有分量,让人不得不回答。
秀丽咬了咬嘴唇,绛攸的脾气她是了解的。
“——我认为这样做不合适。所以,并没有申请‘官当’。”
“理由呢?”
“我认为官吏犯罪之后可以申请‘官当’进行减刑的制度非常不合理。”
在“官当”制度下官越高越可以免罪。只要不是“十恶”范畴之内的罪行,即便将高官逮捕,只要将官位降下还可以继续为官。
秀丽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不由得哑然。怎么会有这种将庶民当傻瓜的法令。要是这样的话,那些当官的不是可以整天为非作歹了。
“官吏的贪赃枉法屡禁不止,‘官当’就是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拥有这样优厚的待遇,官吏们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官吏是由在底下的老百姓们支撑起来的,而不是依靠上面的俸禄生活。‘官当’制度应该完全废除!我认为这种制度是完全不符合时宜的,所以没有使用。李绛攸身为侍郎却冒犯了尚书的权威这是事实。需要对其进行处分令其反省,我认为减俸禄降级的处分是比较合适的。”
就在这个时候,皇毅忽然发现来俊臣的嘴角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那完全是一种深得我意的表情。对于站在绝对中立的立场进行法律编撰的来俊臣来说最为诟病的莫过于这个“官当”了。
“那么你今后任何时候都不打算使用了?不管对方是谁也好?这次只是资质的问题并不是犯罪啊。”
“不管怎样,如果我使用‘官当’,哪怕一次也好,今后我都无法提议废除这个制度。所以我一定不会使用。”
“那也就是说,即便今后你逮捕了高官,也不会使用‘官当’了吗?”
嗡的一声,法庭之内立刻议论纷纷。“官当”制度可以说是在座所有人当官的理由之一。只要身为官吏,在“官当”范围内的贿赂即便被发现也可以无罪释放。如果“官当”制度无法使用的话,那么对于他们来说……
秀丽把手掐在腰间,径直望着来俊臣和葵皇毅。
“——当然。不管对方是谁,即便我是官吏,这种优待措施我也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葵皇毅望着秀丽坚定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笑。——真是和清雅一样,有了不起的胆识和胸襟呢。
法庭之上再次掀起一片骚动。御史的官位虽小可是权限却很大。几乎可以对所有的事件进行单独审判。也就是说一旦被红秀丽逮捕的官吏,即便你是高官,最后都会没有任何减免罪行的办法,直接扔进大牢。现在就连她的亲友、最大的拥护者之一李绛攸都没有使用“官当”。这真是和陆清雅相比一点也不逊色的严厉御史啊。
来俊臣笑了。他笑秀丽的天真。既然要为李绛攸做辩护,那么就应该使用任何手段去救他。
可是虽然如此,她的这种做法却拥有相当大的说服力。——很令自己满意。
“我理解你所说的‘公平’。而且我也非常支持你的判断。”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秀丽的这种看法。
整个法庭之上,存在着一股充满了反对气氛的官吏集团。那就是红家系的官吏们。在他们看来,连被红黎深一手提拔上来、官居副职的李绛攸都逃脱不了被罢免的下场,那么他们其他这些人就更加自身难保了。对于为李绛攸辩护的红秀丽来说也是一样。虽然仔细想来,原因是出在红黎深自己身上,还有陆清雅紧追不放,可是现在红黎深并不在场,似乎两个能够救出李绛攸的人却又是这样的表现,怎么看都显得很不可思议。
(当然,还有皇毅这一关……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是个铁面无情异常邪恶的上司。)
按理说即便红黎深侥幸逃过一劫,御史大狱也是没办法中止了。实际上除非是谋反之类的重大案件,像这样的小案子完全不会启动御史大狱。
(不过从现在这个样子看来,红姓官吏应该团结一致才对……)
在当主将被罢免的危难关头还不想点办法,红姓一族究竟在干什么。
“你还是那么诡计多端呢……”
察一便可观十的葵皇毅压低了声音道。
“这么做又没有犯法。”
“这我知道。不过还是觉得不爽。现在我还不想给你送棺材啊!”
不过这就是凭借自己本身能力登上今天这个地位的葵皇毅和凌晏树的实力。仅仅依靠前辈提携上来的蓝楸瑛与李绛攸无法同他们竞争也是很正常的事。
自从实行国试制以来,也已经过了几十年了。废除贵族特权推崇实力主义的制度经过这几十年的风雨之后,国试及第的官吏们都拥有了一种“及第便高枕无忧”的安逸心态。而那些能够在这样强烈的竞争之后残留下来的贵族们,也各个都成了圆滑世故,拥有很强大的政治手腕的官吏。逐渐夺回了一些被国试派抢走的位置。
(……国试派里中级官吏占绝大多数。一旦看情况对贵族派有利,便将他们一口气镇压回去。)
现在的国试及第者之后,有很大一部分与其说是为了国家和王效命,不如说他们是为了使自己出人头地的新兴阶层。他们的一切行为完全都是为了自身利益,什么对国家的忠诚和对人民的责任,一切都可以抛在脑后。从现在情况来看已经同来俊臣的主张很接近了。
在之前的初步试探性斗争中,不用说也是贵族阶级的胜利,虽然还说不上是完全的胜利,不过也已经为今后的压倒性胜利埋下了下希望的种子。
来俊臣最后再一次往骚动的红姓官吏集团望去。
他们可以说是红黎深的一个缩影。从他们的身上完全可以看出当主红黎深的影子。而且就好像儿子像老子一样,他们对朝廷的态度也跟红黎深完全一样。虽然有能力却很傲慢,矜持又自视清高,对朝廷不屑一顾。简直可以说是反映红黎深态度的一面镜子。他们自以为和黎深做出一样的行为也会得到赦免。不过这并不应该说是他们的罪过,而应该算是黎深的过失。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但眼前这个在面对刑部尚书时公然放弃“官当”权利的红秀丽,却真的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物。能够提出这样一个提高官吏们危机意识的建议,虽然她知道肯定会受到绝大部分官吏的反对。
王究竟会如何选择呢?来俊臣也很好奇的想看看结果了。
◆ ◆ ◆
“真是非常抱歉,绛攸大人!!”
绛攸惊讶地眨了眨眼道。
“为什么要道歉啊?你不是做得很好嘛,能够只是降职而没被罢免,还可以上朝。这不就足够了吗。虽然不算正规编制,不过也够用啦。”
实际上绛攸是真的非常满足。毕竟对方是那个传说中的“官吏杀手”陆清雅,能够获得这样的战果也实属不易。御史大狱中王并没有露面,也就是说这判决是没受到任何外界干预的公正判决。而且连“官当”都没有使用还能够降职到编外官吏。虽然不是正规编,没有实际的工作。不过依旧可以上朝。可以理所当然的在朝中行走,再拉上楸瑛和静兰的话还可以觐见皇上。可以说这是让自己十分满意的结果。
“等到明年年初的大赦时,该谨慎地选择一下配属的地点。”
恐怕楸瑛也要受到降格处分,不过绛攸并不在意。
“嗯。实际上我的目标是能够在今年年内回归……”
秀丽咬了咬嘴唇。
“……抱歉,绛攸大人。实际上我应该使用‘官当’,那样的话……”
“我说了没关系的嘛。对于你的意见我也非常赞成。而且,我真的很高兴。”
“高兴?”
“因为我看到你成为了这样一个优秀的官吏,所以感觉到高兴啊。”
红家的人对于亲人和好友往往会手下留情,绛攸和黎深也都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过秀丽不一样。虽然她也是个重感情的人,但是她能够做到公私分明,并且坚定地贯彻着自己的信念,真的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官吏”。这一点也是值得绛攸学习的。
(……大公无私……吗?)
绛攸的心中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其他的红姓官吏,会有多少人支持秀丽的想法呢——?
(她会不会干了一件傻事呢……)
果然绛攸的担心变成了现实。
——翌日,所有的红姓官吏全部选择拒绝上朝,以示抗议。


第三章 渡蝶与笼中乐园
“你说什么!?本家并没有做过那样的指示啊!?”
听闻红姓官吏拒绝上朝的报告之后,百合震怒起来。
“在现在这样一个紧要关头还给我添乱!”
听到百合的话,绛攸谨慎地答道。
“……大家这么做或许也是情有可源的……”
“就算是情有可源!——现在也不应该那么做!为了他们自己都被罢免了,要是再这么姑息下去那就太没骨气了。如果他是那样的一个男人我就跟他立刻离婚!”
“啊,百合!!等等,别这么冲动啊!”
“要是那样的话,绛攸你会选择跟我在一起吧?!如果你被那个傻瓜黎深夺去抚养权,那你今后的人生就全完蛋了!!”
“……………………”
一提到自己的人生,绛攸便显得非常在意。
“不是那样的!百合,现在不是这个问题!!”
“说的也是,现在不是考虑那个傻瓜的时候,还是想办法让那些人赶紧上朝……”
百合忽然停下来,目光之中露出思索的神情。
“……真奇怪啊,这时机掌握得也太好了。刚好在黎深和邵可大人前往红州之后,马上就一起拒绝上朝。简直就像是有谁下达了指示一样。”
“可是谁能下达这样的指示呢……红家只能听从直系的命令不是吗?玖琅大人也不可能下达这样的指示啊,就算本家的其他人下达指示,这也有点太快了——”
从黎深被罢免的消息传到本家,然后再把指示传回来,最快也要半个月的时间。可是现在别说是半个月了,从被罢免到现在就连十天时间都没有。
“……是啊。所以我才觉得奇怪。莫非在朝廷之中还有能够命令红姓官吏的人?可是这个人又会是谁呢?而且完全没有联络我这个在贵阳的红家就全部决定拒绝上朝。将我和你都无视掉了,这就说明此次的问题是他们红家自己的事,所以没有告诉‘外人’。”
“‘外人’!如果说我算是个外人的话,可百合您是黎深的妻子,而且一直为红家的事业尽心尽力,怎么能算是‘外人’呢!”
“如果没有血缘关系,那么对于红姓一族来说就是‘外人’。……这是红家的一个坏传统。虽然我作为黎深的妻子很受重视,但是因为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没有办法踏入最后的领域。”
百合实际上是红玉环同先王的私生女,所以她不仅拥有红家的血脉,甚至在血统上比黎深更加纯正。只不过这件事情基本上没有人知道。
百合身为当主的妻子,在红家一向备受尊敬。平时任何事情也都会提前向她报告。不过这次的事件确实是一个例外。当主被以那样不名誉的形式罢免,红姓官吏们全被愤怒冲昏了头。红家男人和那三兄弟一样,一旦在心里决定了什么事情就绝对不会向外人说。就连百合也一样。
“……是我失算了。事先和黎深沟通一下就好了。本来我以为他不管有什么事情都会和我说的,结果他还是自己一个人做主了。”
“都是我的过错啊。”
绛攸苦笑道。
“因为我的过失导致黎深大人被罢免,所以他们才没有跟我们联络吧。”
“绛攸……”
本来朝廷中的红姓官吏就与绛攸不合。身为当主的养子,不但没有血缘关系而且政治立场还常常与众人意见相左。同时,由于这次事件,红姓官吏们已经将绛攸完全从红一族中排除了。大概是因为对百合还坚持留绛攸在府邸之中的反感,所以才没有将这次的决定告诉她们。
“大概是吧。不过,这并不是你的错。”
“嗯,我知道。我并没有后悔。”
绛攸微微一笑。正因为自己遭遇如此的对待,才能够看清楚一些事。
“现在的红姓官吏……和之前的我非常相似。只蜷缩在自己的小圈子里,看不到外面的任何事。要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是很危险的。”
“……是啊。现在的朝廷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可以公然显示名门主义的朝廷了。这和去年玖琅引起的贵阳机构半停止事件的意义完全不一样,可是他们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那并不是与朝廷的敌对行为,而只是表达出对拘禁黎深的主谋——当时的礼部尚书——的一种不满。而且玖琅对当时的朝野上下都很重视,不但没有借机提拔红姓官员,还规定红家绝对不允许炒卖生活必需品。事件结束之后玖琅又向贵阳的全部商店亲自拨出数千封慰问信,还将红家所使用的全部商品在三天内半价销售。因此贵阳的老百姓才从那次事件之中恢复了心情。同时也对红家的一族主义,因为当主被冤狱陷害的愤怒心情表示了理解和支持。
可是,这次并不是冤狱,而是黎深真的有不对的地方。
所以这次如果再次故技重施,恐怕就不会得到别人的原谅了。
“……没有人会理解的,红家会被孤立——”
如果一族陷入那种境地,本家也有责任的。身居高位的人,本身就应该起到一个坚毅刚强冷静沉着的表率作用。
“……百合,我们还是尽力做些力所能及的补救吧。就算他们不会听从我的劝阻,我也要去尝试说服他们。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现在我的时间是非常的充裕。毕竟这件事情的起因是我和黎深大人。我会对这件事情负责的。我——虽然不是红家的人,但是也毕竟是黎深大人的儿子。”
百合望着眼前显得冷静异常的绛攸,不由得百感交集道。
“绛攸!你真的是成熟了,像个男子汉了……不愧是我的孩子。能够替你那个白痴爸爸勇敢承担起责任。要是我能年轻十岁的话,就坚决要把黎深那个麻烦制造者装进橘子箱内顺河冲走,换你做当主!”
绛攸不由的愣了一下。
“哎!?真,真的吗!?”
“真的。”
百合冲他微微一笑,绛攸忽然有一种非常幸福的感觉。
“不过话说回来,究竟是谁能够统一起全部的红姓官吏呢……?绛攸,你心里有答案吗?”
“……如果只是一些年轻气盛的官吏行动的话,还可以知道是几个人。可是这次连一些上了年纪、平时以谨慎著称的官吏都参加了……而且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全部官吏不分老小的一网打尽,能够有这样能力的人……”
“是啊。虽然本家是团结一致的。但是红家的各个分家却是互不相让。因为大家的脾气都很刚烈。……莫非这次没有主谋,而是大家平等商议的结果吗……?”
不过这种说法还是无法解释,这又不是罢免当主的家族讨论会。
(那么,除了直系以外能够全面掌握红家的人又有谁呢——)
百合的脑海里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玉环教给她的关于红家的秘密。这是连绛攸都不知道的秘密中的秘密。这也是让百合几乎完全无法相信的事情。
可是,如果那秘密是真的话……那么确实,这件事就是有可能的。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啊。
万一……或者说百万分之一,真的存在的话,现在也应该已经不在朝廷之内了啊。
“……绛攸,你替我去一趟王那里。……他现在一定正受到来自下面的很多非难呢。我告诉你几条可以进宫的隐秘道路。”
“好……可是,百合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这些都是红玉环传授的王城攻略,不过百合却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绛攸。
为了尽量安抚住绛攸怀疑的情绪,百合只好拿出杀手锏。
“……因为我是黎深的妻子啊!”
“原来如此。”
不管是多么怪异的事,只要说出自己是“黎深的妻子”,那么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
“就像你刚才说的,尽力去做吧。现在我们也该做个了断了。红家到了应该进行变革的时候了。如果不在这里改变的话——红家就会灭亡!”
不过此时的百合和绛攸都不知道。
从红姓官吏的拒绝上朝这里,事情才刚刚开始。
◆ ◆ ◆
“红姓官吏全部拒绝上朝!?”
听到静兰的报告刘辉显得十分惊讶,不过悠舜却好似早就预料到了一样非常冷静。
静兰焦虑地继续说道。
“……大概是因为黎深大人被罢免一事。百合大人和绛攸大人似乎正在努力地劝阻此事,不过看样子并没有那么容易。而偏偏又在这个时候身为当主的黎深大人离开了贵阳。”
本来在罢免黎深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红姓官吏们会发出一些牢骚,可是会闹到这种程度却是始料未及的。
“悠舜,你有什么好的主意吗?”
悠舜闭口不言。他的表情与其说是在思考,不如说是感觉到困扰。
“……主上认为,应该如何对待这些红姓官吏?”
“当然是要镇压他们,不能再像蓝姓官吏一样重蹈覆辙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
刘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没想到对方会问自己为什么。
同时,他的脑海里忽然想起旺季的一句话。
“为什么要如此信任彩七家呢——”
为什么旺季和悠舜会说出同样的话呢?还是说这只是单纯的一种偶然呢?
“万一再像蓝姓官吏那样提升不是会引起更大的不满吗!?其他官吏们会觉得不公平。那么悠舜,你是希望我不要手软吗?”
“是的……的确如此。”
悠舜叹了口气道。
“那么,我来阐述一下我的想法。我认为在如今这种状况下,完全没有必要过于在意他们。而是应该迅速地将他们全部罢免。这就是我的意见。”
◆ ◆ ◆
——几天后。
“啊啊,真是好久没有休息了……”
御史大狱事件之后,秀丽几乎没有出过御史室,一直在处理和燕青一起从蓝州带回来的工作。
(从蓝将军那里得到的盐和人事资料……)
虽然还没有全部做完,不过为了稍微休息一下转换转换心情,今天就去编外官吏室一起吃顿饭吧。
“哎呀?一个人都没有可真是少见啊!”
秀丽见到空无一人的屋子不由得惊讶起来。往常这里都是好多闲职聚在一起,非常热闹。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嗯?你怎么会在这里?”
“叔牙。怎么了,为什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风叔牙。以前也是个编外官吏,因为和苏芳的关系很好,所以跟秀丽之间也很亲密。苏芳本人就已经很好打扮了,可是叔牙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耳朵和手指上都戴满了耳环指环,不管她走到哪里都能使之充满一种快乐的气氛。最后还为了“快乐的玩”(不是为了多赚点钱而是为了多点快乐)来到这里。秀丽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叔牙惊讶得张大了眼睛道。
“……你怎么了……哇!你的脸真是太可怕了!头发也好久没梳理。眼睛都有黑眼圈了。你不觉得皮肤很干燥吗?虽然年轻可是也不能这样不懂得保养自己啊。一会儿跟我来,好不容易长成这样的美女,怎么可以如此糟蹋呢。”
被别人笑话之后,秀丽不由得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实没有多少弹性而且显得有些干燥。
“这这这,这也是没办法嘛!因为我一直关在屋子里面工作。”
“你做了御史吧。而且还很有气势的哟,你的那场官司我看了。”
“你去看了!?”
“当然了。女官吏在那样的高官面前进行判决,除了你我还没见过第二个人呢。我把当时空闲的编外官吏们都叫去给你加油了。”
“……什么叫有空闲啊……”
还有什么叫加油啊。
“大家都是抽空去的啊。很努力地把自己的工作提前做完。很伟大吧!可惜,那些太专业的地方我也看不懂啦,不过你当时的表现实在是太帅了!大家感觉非常惊讶呢!”
“……这个,该怎么说呢……”
是在夸自己吗,应该说谢谢还是告诉她“其实很辛苦”呢。
叔牙倒坐在椅子上面抱着椅子背微微笑道。
“你啊,变化还真是大呢。真的和苏芳说的一样,虽然清雅也是个奇怪的人。”
“那家伙简直就是奇怪过头了!”
叔牙好似坐在摇椅上面一样,把椅子来回地摇晃着,一直注视着秀丽的脸。大概是这里的椅子坐上去都摇摇晃晃的原因,所以大家全都像她一样习惯这样坐。
“我问你啊,要是我做了什么坏事的话,你也一样会把我抓起来吧?”
“毫不留情地抓起来。所以请你一定不要做坏事。因为我不想抓你啊!”
叔牙呵呵地笑了起来,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对吧。所以大家都说‘不好啦,秀丽做了御史啦,大家千万不要做坏事啊,要不然的话真的会被她抓进去说教吧’。”
“这是谁说的啊……”
“怎样都好啦,要是你说的话,我们大家都会听的。”
叔牙接着继续说道。
“你这个人啊,言出必行。所以我们都很相信你说过的话。而且你还很认真地听别人的建议,从来也不会捉弄人。”
就算是上法庭做判决,也绝对不会落井下石而会尽量保护别人。甚至还用那样坚定的态度勇敢挑战陆清雅。
“大家都笑着说你只有敢于顶撞上司这点没有变。不管对方是吏部侍郎还是闲职都一样,你都能够保留这样的勇气实在是太令人高兴了。”
这是这个朝廷之中最难得的事,像叔牙这样的下级贵族对于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了。
“苏芳也说了,要是你有什么事的话大家都会帮助你的!”
“唐唐也……!?”
“是啊,所以说,既然你说了让我们不要做坏事,那我们就一定不会做啦。不让我们上朝我们就不上。”
秀丽一下子愣了,前半句还好,可这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啥?我没说过什么不让你们上朝的话啊?”
“可是你们红姓官吏不是现在都没有上朝吗?你看,因为当主被罢免所以一气之下全部拒绝上朝了啊。我那边也因为红姓官吏的缺席而变得十分混乱呢。所以就连平时的闲职现在都赶过去帮忙了。工作越来越多,真是受不了。就连白天这屋子里都一个人也没有了。现在红姓官吏中还依旧上朝工作的恐怕只有你一个人了吧。”
“……………………等……等等,你说什么?这是真的吗?”
望着眼前露出一副不可思议表情的秀丽,叔牙也愣了起来。
“你不知道吗?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都不知道,你也很强大啊。难道你已经被红家赶出来了?现在只有红家的姓,可实际上却是分家的分家的分家的分家的分家了?我知道了,放心,我家在农村是大地主,你要是什么时候吃不上饭了就跟我讲,我会分你点粮食的。”
要换在平时这句话一定会让秀丽欣喜若狂的,可是现在的秀丽无心考虑那些。
她的脑袋里面只是越发的混乱。
——红姓官吏一起休职?
(等等……等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抱歉,工作太多我得先走啦!!”
一看到秀丽气势汹汹地向御史大夫室跑来,葵皇毅无言地命令身旁的卫兵退下。左右的护卫心里也知道现在想回避秀丽愤怒的突击已经是不可能了,所以干脆放弃抵抗。
“葵长官!!我是红秀丽,我要进来了!”
“……真是的,我刚想要安静一会儿。你怎么又来了?”
自从御史大狱之后,秀丽一直在御史室里面工作,所以很久都没有见到葵皇毅。许久未见的皇毅虽然还是和往常一样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实际上却并没有生气。甚至可以说是带着饶有兴致的眼神望着秀丽,嘴角微微向上一扬。
“你来得比我想象中还要晚呢,我以为三天前你就该破门而入了。”
“——那么说,红家真的全都拒绝上朝了?”
“是啊,现在依然在工作的奇特红姓官吏只有你一个人啦。”
秀丽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而皇毅继续很有兴致地注视着秀丽的表情变化。
“……那是因为我,罢免了身为红家当主的吏部尚书的缘故吗?”
“大概是吧。”
秀丽微微一愣,然后用微弱的声音简短的问道。
“……清雅有什么举动?”
“没什么举动。这次还不是他出场的时候。新任吏部侍郎杨修已经先一步行动了。”
吏部有行动的话,那就是说还是要罢免吗?
秀丽叹了口气,紧握着的双拳稍微松开了一些。
“……这样啊……”
“只有这些吗?我还以为你会对我说‘请帮帮我’之类的话呢。”
“我不会说的。而且你也没有帮助我的理由。我以为要是清雅没有什么行动的话,那么我就去做点什么,毕竟自家的事还是由自家来解决比较好。不过既然吏部侍郎已经先一步行动了,那我也就没什么可做的了。”
秀丽把双手交叉在胸前转过身去,一副非常气愤的样子。皇毅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秀丽的反应,忽然秀丽转过头来道。
“啊,你又在笑话我了。现在你的心中一定在想‘为什么你们红家全都是这样的傻瓜呢’?不过只有这次我没办法反驳,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事实确实如此。我接受。”
皇毅的眉毛向上扬了扬,虽然刚才自己并没有嘲笑她的意思,不过似乎确实笑了。
实际上这次自己并没有嘲笑她。
秀丽的表现实在是超出了皇毅的预料之外。原本以为她会狼狈地认为这次的事件是由于自己的过失而慌张地说出“我一定会尽力挽回!”之类的话。结果实际上却完全没有那样。
秀丽显然十分愤怒,而且毫不犹豫的将那些人抛弃了。
不过这正是可以令皇毅满意的表现。所以他才会不由得使自己的表情缓和下来了吧。
……皇毅一直以为这个小姑娘太过天真。当然现在他对她的看法也没有任何改变。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判断力似乎已经达到与清雅相当的层次。这种对于突发事件的对策,简直和清雅不相上下。
不管自己如何地挖苦打击,她都不会退缩,相反地有时候还给予皇毅坚决的反击。看着自己的下属能够有这样的成长——确实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好不容易长成这样的小鸟,就这样放弃了,不觉得可惜吗?”
忽然刑部尚书的话再次在皇毅的脑海里闪过,皇毅闭上眼睛,打断回忆道。
“讽刺的是,现在红姓官吏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秀丽冷冷地一笑,毫不客气地说道。
“万幸的是这次是由吏部侍郎负责。要是由葵长官和清雅负责的话,一定把所有的红姓官吏连我一起都给罢免了。”
“差不多吧,要不是你一直躲在御史室里,我早就把你和那些人全都一起罢免了。”
“得了吧。葵长官你多少也该坦白一些嘛!能够有我这样热爱工作又可爱的下属,难道你不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吗?”
“没大没小。我还是第一次有你这样一个总是盼望着上司早死的混帐下属。我看倒是你应该庆幸自己拥有这样一个心胸宽大而且温柔善良的上司。——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你,跟我到旁边的屋子来。”
秀丽老老实实地跟着皇毅来到旁室,看到早已经有两个人等在屋子里面了。发现其中一人是清雅之后,秀丽条件反射般的浑身不自在起来。但当她看到另一个人的时候,一下子又精神起来了。
“——景侍郎!”
秀丽忽然想到他在户部的工作身份机密,于是急忙收拾一下心情使表情尽量显得平静。虽然户部侍郎景柚梨在对着秀丽微笑,可是秀丽仍然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许久未见的景侍郎那端庄的面容上透露出一股疲色。虽说户部的工作十分繁忙,可是景侍郎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户部。秀丽忽然恍然大悟。
“莫非,还是因为盐的价格?”
“不,这次不是。这是红州的监察御史和景侍郎、清雅的调查材料。你看看。”
皇毅用手指敲着摊放在桌面上的几十张资料道。
秀丽踌躇着走到书桌旁。景侍郎和清雅的调查材料,应该是机密文件。而且这些资料虽然散乱在桌子上但是所使用的纸张都是非常上等的,看来真的是他们调查出来的结果。这些资料中大部分是清雅的笔迹,密密麻麻地罗列出大量的数字。还有一些似乎是户部的资料。上面能够看到景侍郎的笔迹。
确实不是有关盐的事情。
(……今年的大米收成……各种农作物……以及,铁……油……棉花……石炭……?)
秀丽看着手中的资料、并与户部的资料进行对比的时候,不由得大吃一惊。
清雅所调查的资料是最近的农作物以及资源的原价和流通量,而户部的资料显示的是历年来这一时期的价格变动。两者相比之下显露出一个非常明显的事实。
“……农作物和铁的价格——都在大幅度上涨……!?”
秀丽一下子发觉到,这么说来前段时间大米和调味料的价格也都上涨了。只不过是每个都涨了一点所以并没有太过留意——
(酱油的原材料是大豆,甜料酒是米,砂糖是甜菜,油是油菜籽……)
这些都和原材料的价格上涨有关。
农作物的价格会随产量的多少而上下波动,可是像酱油和料酒这些调味品的价格也一并跟着上涨却非常奇怪。因为调味品的制作需要时间,一般来说今年市场上所销售的调味品大多是去年制作的,所以如果受今年农作物价格影响的话,至少也应该从明年开始。
“……莫非……是为了控制原材料价格急剧升高所带来的影响而将相关调味品的价格稍微调高,以此来抑制价格的大副波动吗……?”
景侍郎不由得吃了一惊,正是如此。
“是的……这也是一个暂时的措施。我们同贵阳的所有商家进行了协商,为了不至于使米和油的价格剧烈攀升,于是将价格分担到相关产品之上,让所有的商品价格都小幅度上涨。”
为了避免那些每天都要食用的生活必需农产品价格迅速升高。只能把价格平均的分摊到那些平时购买频率不高的调味品上,借此来抑制原材料价格的急速增长。虽然这样做引起了市民的一定不满,不过毕竟影响还是小的。
(虽然我早就知道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
不过只是看了这些基础调查的资料就能够总结出最近生活必需品价格上涨的理由,这一点却是令我感到非常意外。不过,葵皇毅和陆清雅似乎一点都不感觉到惊讶。莫非对他们来说,已经对于秀丽的这种能力感觉到理所当然了吗。
也许真的是这样,以葵皇毅的性格来说,不可能手把手地教你去如何进行工作。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去考虑,更何况还有陆清雅这样的竞争对手,为了不至于被开除只能尽全力拿出最好的工作成果。每次濒临被开除的边缘她都会拼尽一切把工作做到最好吧。虽然这种做法也许太过苛刻了,不过一旦获得成功,她的能力便会在短时间内得到很大的提高。如果换在其他六部的亲切尚书手下工作,在这相同的时间内她肯定不会取得这样的进步。
秀丽冷静地审视着手中的资料。御史大狱的第一次延期是因为吏部尚书的更迭,这一点她已经知道了。可是第二次延期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葵长官,御史大狱推迟的真正理由,是因为这个情报吧?”
“嗯,是的。关于李绛攸的判决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所以临时派遣清雅去调查这件相对来说更加重要的大事。”
这么说来在延期的这几天时间里,清雅一直都在忙于调查市场,并且同户部一起与商业联合会讨论经济对策。所以在御史大狱的前一天价格才会一下子上涨。
就在秀丽还什么都不知道、全力以赴准备李绛攸的案件时,清雅却在忙碌着其他的事情。真是不敢相信。对于清雅来说,御史大御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工作。自己竟然和他有这样天壤之别的差距。实在是太让人不甘心了,不过虽然自己觉得非常生气,但这就是秀丽与清雅之间的现实差距。
这一点必须承认。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完全没有考虑这些事情的工夫了。
“……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实在是显得有些蹊跷呢?”
葵皇毅用手托住脸颊,一边观察着秀丽的表情一边说道。
“正是如此。虽然一开始都是和往年一样的流通量与价格,但是从某一时期开始流通量忽然减少了。或者说,这应该是被某一家限制住了。这正是在红家当主被罢免之后的事。”
秀丽好似被雷击中一样猛地抬起头来。难道说——
如果说蓝州是水之都的话,红州也有一个别名被称为杜之都。蓝州的特产是盐,红州则是农作物。
“你的故乡红州,是拥有国内最大面积肥沃土壤的大粮仓。一望无际的平原以及险峻的丘陵地带,还有流经肥沃土壤的几条大河。且不说粮食作物,铁矿和煤矿数量也是数一数二的。还有大片的森林可以作为优质木柴,燃油资源也非常丰富。所以即便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也可以充分的自给自足。现在价格上涨的这些农作物和铁、炭资源无一例外都是原产于红州。可以推断这是红姓商人一致团结控制供给的缘故。”
秀丽忽然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从指尖开始渐渐地失去热量。
和去年春天的时候一样。红家确实拥有能够在当天便将贵阳的全部机能处于半停止状态之下的实力。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却和春天不同。
“……可是……马上就要……冬天了……”
“是的,特别是北方的白州和黑州在动乱之时大量砍伐森林用以种植农作物。所以现在只能依靠红州的石炭来维持供暖。而且如果红州限制了铁的输出,那么全国的工具与农耕用具的价格也会一并上涨。”
如果农耕用具的价格上涨,那么农作物的生产就会缩小。如此一来就会同十年前的王位争夺战时一样,有钱人购买了仅有的粮食与煤炭囤积起来,而贫穷的人因为没有粮食吃也没有煤炭取暖而饿死冻死。虽然也许不至于做到那一步——但是红家确实拥有能够导致这样事态发生的能力。
忽然,秀丽发觉到不只皇毅,就连景侍郎和清雅的目光也都集中到自己的身上。
脸上的表情完全都僵硬起来了,秀丽的耳边忽然传来皇毅那略带忧郁的叹息的声音。
“……知道我为什么要特别处理红蓝两家的理由吗?我来告诉你。红家也好蓝家也好,都拥有极大的财力和权利背景,对朝廷极不尊敬。而王也因为一些特别的理由对红蓝两家特别优待,这也使得他们更加放肆。红姓的官吏们更是除了自己一族和红州以外不把其他任何事物放在眼里,一族主义思想严重。你对我所说的话有什么意见吗?”
秀丽注视着皇毅的目光道。
“没有意见。不过,对于这件事绝对有一个地方显得非常奇怪。”
“你说说看。”
“如果说是因为红州限制了物资供应的话,那么能够下达这个指示的,只可能是直到之前为止一直都在贵阳的前吏部尚书。可是从时间上来看即便是传达书信指示这些,时间也是来不及的。更何况即便他不想被罢免也已经被罢免了,所以事已至此再做这样的指令也毫无意义。”
皇毅和清雅同时淡淡一笑。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特意把你叫来。如果说除了当主之外还能够下达这样指令的人,只有目前身在红州的红家名门?红玖琅了。听说你和他的关系很熟,所以想向你打听一下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会是他的。玖琅大人虽然很重视红家一族,但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不顾他人利益并且有失公正的事。而且他是一个清廉务实,待人温柔随和的人。我认为玖琅叔父绝对不会滥用权利做出这样的事。”
秀丽很坚决地如此断言道。虽然如此相信自己的亲人多少显得有些天真,不过以秀丽所知道的玖琅来看,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本以为自己的回答又会招来上司的训斥,可是皇毅却出人意料地皱起眉头。
“……果真如此。抛开别的红家一族不谈,单说红玖琅确实是大贵族中难得的正直之人。好像书里面写的一样严谨正直。甚至比我还要更加自律。不管怎么看都没有任何缺点。而且对于那个一族主义严重的兄长并不唯唯诺诺,甚至还会经常对其进行劝诫,实在是一个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的男人。”
在现在这样整个红姓一族全部拒绝上朝的抵触状况之中,依旧能够维持公正良知的贵族恐怕只有红玖琅一个人了。
秀丽没想到自己的叔父会得到皇毅如此的赞赏,高兴得忘乎所以地笑道。
“对对对!就是那样啊葵长官!!而且他还很会做饭,还有还有……”
就在秀丽好似自己受到表扬一样兴奋地滔滔不绝的时候,皇毅忽然将手中的笔弹到秀丽的脑门上。
“现在是你为自己亲戚的优点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吗?你这个白痴!”
“呃呃,是。很抱歉,实在是对不起……”
秀丽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反省道。刚刚才被葵长官训斥不久,就又被骂了。
“幸亏你到现在还没犯在我手上,要不然早就把你抓进去了。”
“等等啊,葵长官!!”
“开玩笑的。”
不过从他那微微上扬的嘴角中所流露出的邪恶笑容来看,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也有可能是红玖琅。不过,现在也不能确定究竟是谁。不论如何,这个人一定是与红一族有关系的人。毕竟红家的那些家伙除了本家以外的命令是不会服从的。”
秀丽没有说话。红一族究竟是怎样的一族,实际上秀丽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所认识的红家人,除了父亲、玖琅和百合以外,就只有绛攸了。即便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可是却不能够代表红一族——所以,现在秀丽完全提出出任何的意见。
皇毅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眼注视着调查资料。
“对于这种公然的示威行为,这次绝对不能姑息下去了。虽然现在还不知道红家究竟会做到哪一步,不过现在临近冬季物价上涨是个大问题。即便把红姓官吏全部罢免,这个问题也需要同红家商议解决才行。下次上朝的时候把这个情况上奏给朝廷,尽量通过户部和朝廷同贵阳的全部商业联合会一起平抑物价。已经没有时间了。清雅尽快将这件事情彻底地调查清楚。前往红州,阻止红家的计划。”
“遵命!”
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伫立在身旁的秀丽,清雅面无表情地轻轻点了点头。
皇毅接着把目光落在秀丽的身上。
“你怎么办?你的父亲也在之前辞官返回红州了吧?”
秀丽咬了咬嘴唇,即便苏芳不在,皇毅似乎也已经掌握了一切情报。他一定是在全体红姓官吏拒绝上朝的同时就已经对他们进行过调查并且全部监视起来了。
“能够不被罢免并得以留在朝廷之上的红姓官吏大概只有你一个人了。而你身为红家直系,也是一枚可以利用的重要棋子。要不要和清雅一起?”
就在景侍郎刚要出言阻止之前,秀丽就已经在心中做好了打算。
从她那紧咬着的双唇之中吐出的回答异常简洁。
“可以。我在身为红一族的一员之前,首先是一名官吏。”
皇毅淡淡的双眸之中露出了笑意。看到这一点的景侍郎不由得稍微感到有些吃惊。那个从来都只会露出嘲笑的葵皇毅,竟然会有这样会心的笑容。这是任何人都没有见过的。
“……好吧。那么你就跟着清雅一起,优先处理这件事情。一定要赶在冬季以前将红州贮藏在仓库之中的物资调配出来。冬天的时候商人和物资就很难移动了。所以一定要在北方的黑白二州被大雪完全隔绝以前做成这件事。否则的话,黑白二州肯定要举起对朝廷的反旗。那两州的军事实力可是相当强悍的。”
秀丽不由得想起黑白两位大将军。从贵妃时代开始他们对自己就非常亲切,如果这次再见面的话他们又该怎么看待自己呢?他们的故乡……一想到这里,秀丽的心里不由得一阵发凉。
不只是红家。目前的波及面已经很广泛了,似乎感觉到一切都变得混乱起来。
这些最后都会导致民众及大臣对刘辉的不信任。甚至连两大将军的忠诚也会受影响。
景侍郎先行离去,清雅也跟着走了。而就在表情凝重的秀丽也准备退下时。
“红秀丽,你稍微等一下。”
皇毅少有的没有呼唤清雅,而是叫秀丽留下。清雅虽然有些惊讶,好像要回头,但是脚下却没有停止,依旧向外走出。
看到秀丽将门完全关闭之后,皇毅便一直望着秀丽的表情。一直低着头望着地面的秀丽不堪忍受这些视线与沉默气氛,咳嗽了一声道。
“……葵长官……一直这样沉默下去就太压抑了。说点什么吧。”
“破罐子破摔了啊?”
“呵呵。我也是完全没有办法啊。闭门工作的这段时间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我还全然不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而且清雅甚至连那些事情都已经调查完毕了。
秀丽不知是悔恨还是不甘,眼睛忽然一热几乎要掉下泪来。
“自己家族的耻辱由你自己来洗清吧。红家是否会名声扫地,全看你的了。”
秀丽惊讶地望向皇毅。不过皇毅还是一副冷漠的表情。秀丽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对,一定是听错了。
“话说回来,差不多你也该把我的笔还给我了吧?”
“啊,哎呀!真的。实在是太抱歉了。”
秀丽发觉刚才皇毅扔到自己额头上的笔现在还握在自己的手里,急忙向皇毅递了过去。皇毅用淡淡的双眸盯着秀丽,然后似乎要将秀丽也一起拉过来一样慢慢地将笔从她手里抽了过来。
“……对了?你说你一直闭门工作甚至连红姓官吏全都拒绝上朝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究竟是在调查什么呢?”
听到这音调低却异常尖锐的质问,秀丽不禁惊讶得屏住呼吸。现在的她对自己刚才的失言感到十分懊恼。就好像自己坦白说自己在调查不能报告给上司的事情一样。秀丽头上不由得冒出一阵冷汗,默默地松开握住笔的手,然后微微一笑,刚想转身逃跑却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被皇毅拉住了。
“想笑笑就蒙混过去的方法十年前就过时了。给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上司的问题。”
皇毅面部没有任何表情,他也没有生气。好像秀丽不管做什么都逃不过他的双眸。就连秀丽越过皇毅直接上奏刘辉弹劾吏部尚书的时候也一样。
每当秀丽追查皇毅给她安排的工作以外的事情,皇毅总会再扔给她另外的工作让她没有时间去干别的。
不过这件事情是自己不想让皇毅知道。对于皇毅来说,秀丽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是一清二楚。秀丽也知道自己的谎言根本骗不了对方。所以,干脆坦白地对他说道。
“因为我在调查一件事。不过现在还不是能说的时候,所以我不能告诉你。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长官你不必太在意啦。”
皇毅微微眯起眼睛,然后松开了好似手铐一样抓住秀丽手腕的手。轻声笑道。
“……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我可比清雅可爱多了吧?”
“说什么梦话呢。不过算啦。既然你说不是什么大事,那就暂时先放一放吧。首先把精神都集中在解决红家这件事件上来。不要拖清雅的后腿啊!”
“……知,知道了!”
秀丽咬了咬嘴唇。又来了。好像开玩笑似的把工作一个接一个的扔过来。而且还安排得恰到好处,让你除了工作以外没有一点空余时间去干别的。
(可恶!能够做出这样完美计划的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就在秀丽咬牙切齿想着的一瞬间,忽然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在之前自己也遇到过非常类似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对了!唐唐的双亲在盐的交易上被假货和假币蒙骗的时候!)
将苏芳一家全部利用之后,又像蜥蜴尾巴一样毫不犹豫地抛弃了。
“简直就好像按照写好的剧本来表演一样的家伙。”
那个时候,清雅也这样说过。在那些人的背后一定有个头脑相当好的人物。
完全没有破绽的计谋。不断分散你的注意力和行动,多个相互交织在一起的缜密手法,将他的真正意图隐藏在最深处。……秀丽忽然发现现在的情况和那次的事件非常相似。
头脑相当好的人物。在那件事情之后利用苏芳的弱点来借机监视秀丽的葵长官。
(……可,可是……这次的事件应该不是葵长官在其中作梗吧?)
既然红家一族主义严重,那么就不可能听从葵皇毅的命令。他不可能使红家做出这样一致的行动。
……不过,引发红家愤怒的吏部尚书的更迭,却是清雅和秀丽——也就是御史台的行为。
“……长,长官……”
“怎么了,忽然变成好像摇尾乞怜的小狗一样的表情。就算你肚子饿了我这里也没吃的给你。”
秀丽不由得愣了一下,望着皇毅,自己又被当成傻瓜捉弄了。
“我去蓝州前你对我说过,是为了守护爱与和平才做官吏的,对吧?”
“是啊。我每天都在悄悄地保护每个人的爱与和平。”
非常迅速的回答。这种面无表情的标准回答算是什么啊。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就算退一万步想,这句话听起来也是个天大的谎言——)
从没有听过这么好似沙漠一样冷淡又没有激情的爱与和平。
皇毅露出一脸无论怎么看都充满了邪恶感觉的微笑说道。
“你作为守护爱与和平的先遣队,这次也要好好地努力啊。”
让秀丽去对付自己的父亲和叔父以及自己的故乡。而且还这么开心的样子。虽然说是以爱与和平的名义,大是无论怎么看都好像是邪恶军团。
如果说自己与清雅还算是站在同等高度上的对决的话,那么自己与皇毅则是完全不平等的。甚至对方都没有站到擂台上来。这就是目前秀丽与皇毅之间的距离。
“罢免红姓官吏只是我们用以同红姓本家的经济封锁进行谈判的一个条件。红州州牧也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不过还是由朝廷来援护一下比较好。另外,现在王对蓝家的做法也引起了红家的不满,所以想必是不会服从的。”
皇毅好像一个坏家长教唆孩子做坏事一样继续说着,不过实际上他所讽刺的却是刘辉。
若刘辉无法令红家服从自己命令的话,从他身为王的角度来说是非常不好处理的。
“——所以,臣子要替主上将事情解决。这也正是官吏的工作,对吗?”
皇毅难得的既没有嘲讽也没有否定,只是注视着秀丽。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不过也看不出来有什么高兴。总之可以说是完全的沉默且静谧,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听到秀丽的回答。
皇毅似乎要将秀丽的存在从眼前排除一样闭上眼睛道。
“出去吧!”
听到这简短的命令,秀丽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皇毅确实知道一些什么,而且似乎是和这件事情有关。不过这一切都被他隐藏得很好,让秀丽即便怀疑也无从下手。
虽然自己整天被这个上司讽刺挖苦,委派很多工作还成天教唆着让自己干这干那,但是对于秀丽来说现在的心情却是十分矛盾。这时她忽然想起绛攸。那样一个正直优秀的人在吏部尚书的事情上一直到最后都不为所动。其中的心情,秀丽现在多少也能够理解一些了。
秀丽走到门前停下脚步,没有转身依然背对着皇毅低声道。
“……长官,我有一些私人的话想和你说。”
“你要说什么?”
“你刚才无论表情,眼神还有态度都像极了坏家长。不过要是真的不会做坏事,不再给我增添工作的话就太万幸了。总之,谢谢你啦!”
没等葵皇毅发怒,秀丽好似兔子一样抢先一步打开门逃出去了。
跑出屋子以后,秀丽迅速地关上身后的房门,就像要封印住里面的大魔王一样。就在这个时候秀丽忽然发现一件事情。
(……哎?这么说来,今天……葵长官竟然没有对我说一句“开除你”?)
特别是提到红家一族的事情时,皇毅一直到最后也没有提及开除秀丽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他没有说开除自己,她非但不觉得安心反而更加不安起来。
……也许是自己太多心了吧。不过秀丽隐约感觉到不管这次的事件究竟会如何收场,葵皇毅对自己的处置似乎是已经决定下来不会再变的了。
望着秀丽离去后关上的房门,皇毅若有所思地坐在原地。敢对自己说出“不要做坏事”的下属,秀丽还是第一个。虽然是背对着自己而且说完就逃跑了。
打开抽屉,里面堆积了很多未开封的书信。不过就算不打开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尽管之前也发来不少书信,但自从御史大狱之后这数量一下子就如爆炸般的增加起来。皇毅把这些书信集中起来放入身旁的火盆之中烧掉。虽然厌倦,不过这却是每天必做的事情。
高官们发来要求罢免红秀丽的书信在皇毅的眼前燃烧起来。
当初清雅崭露头角,罢免多名官吏的时候也是如此。那个时候皇毅同样是将那些书信看都没看便烧掉了,只不过这次的书信量更大。或许他们也知道,即便有些时候陆清雅能够放他们一马,可是到了秀丽这关也是绝对过不去的吧。
皇毅打开半扇窗户,想把因燃烧产生的浓烟放到外面去。虽然实际上和往常没有任何变化,可是他却忽然有种屋子里面变得明亮起来的感觉。难道是因为刚才为止一直都在这个房间里闹腾的那个小姑娘的存在吗?
自从那个小姑娘来了之后,整个御史台都变得比以前热闹多了。就连以前一直做出一副死人脸的御史大夫室的门卫似乎也都活了过来。这都是秀丽在贴着“立入禁止”纸条的门前趴着匍匐前进的缘故。门卫们都在暗中捧腹大笑,似乎觉得“就连御史台中也有这种人”。一直坚持着的威严,在秀丽来到之后的这段时间里一下子荡然无存。
不过,这一切也即将再次回归到以前那好似被掩埋了一样的寂静之中了吧。
在皇毅面前燃烧着的书信逐渐都变成了灰烬。
那是一个软硬不吃的小姑娘,不过却依旧有一个办法能够使她乖乖就范。现在能够左右那姑娘命运的不是皇毅,而是那个男人。
皇毅一直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火盆,直到那些没有一点开封价值的书信完全化为灰烬。
◆ ◆ ◆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空空如也的酒杯,很快就被一双如雪般白皙的纤细手腕端着的酒壶无声地填满美酒。
“‘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对吧!”
“正是。你懂的也不少呢,不愧是姮娥楼的蝴蝶!”
蝴蝶微微一笑,显出少女一般的百媚娇羞。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曾益其所不能’。可是实际上,却是上天要利用这个人为自己做事。但是这个人却要不明所以地遭受这样的灾难,真是太可怜了。”
忽然,蝴蝶的眼前闪过一片蓝色。那是一只漆黑的翅膀上带有红色与蓝色斑点的美丽蝴蝶,蝴蝶不禁愣住了。以前自己也见过几次。每次这只蝴蝶出现又消失的时候,晏树就好像追随着蝴蝶一样也消失了。甚至有时候一连几年都见不到他的身影。
晏树望着轻盈地飞舞在室内一角的蝴蝶。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认真起来。
“蝴蝶,记得我跟你说过这是什么蝴蝶吗?”
蝴蝶微微一愣反应稍微慢了一些。很多男人沉醉于自己的温柔乡之中很快便会被自己征服,只有他是个例外。就连蓝大人都被征服了,可是惟独他除了那温柔的笑容之外没有真心。不过现在他问的话应该不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才说的吧。自己也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女人的直觉告诉自己是这样。
“你说,那是运送灵魂的蝴蝶……”
“嗯,这也是我从别人那里听说的。这个蝴蝶在幼虫的时候会吃掉相当于自己体重三千倍的叶子。不过那并不是普通的叶子,那其中含有剧毒,它们每天都在不停地吃。”
晏树没有看着蝴蝶,目光一直追着黑色的蝴蝶。与其说是在与蝴蝶说话,不如说他在回忆之前听到的故事。
“因为吃了大量含有剧毒的叶子,所以体内也堆积起很多毒素。于是即便它被青蛙什么的吞下,也会因为毒性巨大而被好很快吐出来。这是既没有能飞的翅膀也没有硬壳等其他任何保护措施的幼虫的生存智慧。吃下含有毒药的叶子,杀死对手,成为蝴蝶。……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中活下来的,并不全是美丽的故事。”
……这在蝴蝶听来,简直就好像在讲述晏树自己的故事。
为了尽可能延长自己的生命。在那幽雅而美丽的翅膀之下,还隐藏着身为幼虫时期吞食毒叶最后成蝶的过去。
但是在现在的蝴蝶身上看不到半点关于那恐怖过去的影子,它们只是轻盈地飞舞着。
“渡蝶会由北向南迁徙。向蓝州进发。它们同太阳共舞,与太阳共体。似乎很害怕寒冷。”
寒冷的时候它们不会活动,不过太热的时候似乎也会生病死掉。晏树如此说道。
“能够到达蓝州的,大概在十万之中只有几十只。”
“……只有这些?”
“是的,只有这些。就是普通人的话,也不可能从万里之外的山脉走到蓝州吧。更何况是蝴蝶。你看它那薄薄的翅膀,完全不像候鸟那样强健。它们只能够借助风力,最小限度地减少自己飞行所消耗的能量。或者落在马车牛车上面跟着走一段。这种完全借助别人力量来到达自己目的地的行为,不知为什么跟我非常有共鸣。”
真的是和晏树本人非常相似的蝴蝶呢。莫非他的前世就是这个蝴蝶吗?
“不过话虽这么说,等待时机的忍耐力也是非常必要的。如果要跨过一条大河的话,为了能够乘上一股顺风甚至有时候要等上十天之久。而且就算如此,最后能够成功抵达目的地的也只有几十只而已。”
晏树摇了摇手中的酒杯,望着那小小的蝴蝶笑道。
“这也许是蝴蝶同乐园的约定。大概对于蝴蝶来说,它们自己都不清楚究竟要去向哪里。只是为了寻找花蜜而踏上旅途。为了前往那遥远的地方,到那从没见过的世界。就好像从出生开始,便已经决定要去那里一样。”
但是,能够成功抵达的,只有几十只。
不停地吞食毒叶成为蝴蝶,借助周围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向更高更远的地方飞翔。眼睁睁地看着身旁的同伴一个一个的掉队。
只有运气和能力都出众的蝴蝶,才能够到达这里。
简直就和某人的人生一样,晏树不由得想道。
要去那里,至于为什么要去那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知道的只有必须到那里去的这一个信念。而且前往那里的方法,从自己出生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
自己只是为了这个信念而生,一直到死。
“……我并不讨厌这种蝴蝶,只是有时候觉得它们很可悲。”
空荡荡的果盘,空空如也的酒杯。蝴蝶伸出手去想要再次将酒杯斟满却被晏树打断了,接着他好似猫一样优美地站起来。飘柔的秀发遮住他俊美的脸庞。
“好了,我也该走了。再见,蝴蝶。”
晏树用手抓住飞舞在半空之中的黑蝶,然后放到旁边的灯笼之中点燃。随着嘶的一声冒起一阵微烟。蝴蝶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虽然我并不讨厌它,不过看到它却会觉得郁闷。”
晏树的脸上一直带着妩媚的微笑,然后挥挥手离去了。
……他像爱花和蝴蝶一样,爱着这个女人。又好像“虽然并不讨厌”但是却毁灭了蝴蝶一样,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之中,已经将蝴蝶连同这个以蝶为名的女子全消除了。“虽然并不讨厌”。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蝴蝶把目光收了回来,望着一口未动的食物和被吃的一干二净的果盘。完全无所谓的东西和喜欢的东西,只吃自己喜欢的食物。他的性格从这一点上就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
他本身就好似云一样令人琢磨不透,而他的世却又被残酷地分为二等份。
不能尽情地玩乐便无法尽兴。要将无聊的人生变得有趣起来,这是他的口头禅。
就好似渡蝶一样,总是在注视着别的什么东西。那大概既不是金钱也不是地位更不是女人,就连蝴蝶也不知道,现在他所执着地追求着的究竟是什么。
蝴蝶轻轻地将蝴蝶的尸骸捧在手掌上,站起身要将这可怜的蝴蝶掩埋。
这只蝴蝶,好像自己一样。
晏树一边登上车子,一边在口中重复着刚才的句子,虽然他自己并不太喜欢这段话。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确实公主殿下也许是由天选定,而且皇毅也好清雅也好晏树也好,或许也都按照太内上的意思在工作着。但是对于晏树他们来说,每个人都过着无法安乐的生活。
就好似渡蝶一样,乘着凛冽的寒风,不管有多少人掉队自己也要活着抵达这里。
……要去那里。至于为什么要去那里,自己不知道。虽然晏树对蝴蝶是这样说的,但是实际上在他的内心最深处,却清楚地知道那样做的理由。所以他才会站在这里。
有一个非去不可的地方。那里有自己想要看的风景。还有至今为止从没见过的世界。
“呵呵,上天究竟降下了多大的责任在公主殿下身上呢?”
到达那遥远的地方之后,渡蝶便会交尾,产卵之后很快便死掉了。
……也许秀丽的人生才更像蝴蝶。就在晏树他们等待顺风的时候,那个少女却不曾等待,而是勇敢地迎着暴风拼命扇动着翅膀,无休无止地飞翔着。
等到她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一定连卵都产不了,只能够让她那已经残破的翅膀永远地休息了。
即便是那好似恶鬼一样残忍严厉的皇毅,也应该觉得过分了。
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就一定会是那样的结局。何况晏树和皇毅,都没有要害死那女孩的意思。
“要是可以给她个选择就好了。”
这究竟是上天的考验,还是眷恋,晏树也不知道。做出选择的,是秀丽。
即便无法抵达约定之地,也依旧可以在附近的花田之中度过幸福生活。
即便对于晏树来说,也不认为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那是可怜的蝴蝶们。
笼中的乐园。


第四章 红家的凤麟
新任吏部侍郎杨修推了推眼镜的鼻架,细细相连的锁链发出响声。
“真是的,红家是不是对我有仇啊。不只是当主,整个红姓一族都来增加我的工作。我是无所谓啦。”
自那以后,朝廷似乎在为怎样安抚红姓一族的情绪而东奔西跑。因为有能力和有名的红姓官吏全部离开,各个部署都在为填补空缺而日夜奔走。
“而且王也是个笨蛋呢,居然等了五天时间。”
王没对杨修下任何命令,不过这样也好。
“好了,我差不多也该去做本职工作了。”
◆ ◆ ◆
“——所以说,新的工作砰地暴增了,燕青。”
燕青听罢,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实在没想到除了红姓官吏的事以外,还会遭到全国怒涛般的追攻。
“……不愧是小姐的老家,干的事情就是不一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一旦决定放手干到底。果然和茶家做事有天壤之别。”
“我才不希望他们在这种愚蠢的事上出类拔萃呢。”
燕青看着怒不可遏的秀丽,哈哈大笑起来。
“——所以呢?红姓官吏的事要怎么办?”
“吏部侍郎好像把他们都开除了,这事不用去管。”
燕青对绣意料之外的冷淡言语有些惊讶。
“可以放着不管吗?”
“没关系。要先解决经济封锁的问题,才没工夫去管他们呢。”
那倒也是。燕青露出苦笑。
“他们一定没想到真的会被开除吧?”
“那样的话就连搭救的价值都没有。如果有人过来说什么,请你全部无视掉。至少要等到他们知道错了为止。让他们好好冷静一下头脑!”
秀丽会如此绝情也不是没有道理。工作确实猛地暴增,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么,从什么地方开始着手?”
“我们分头行动吧。燕青去全商联和紫州府收集情报,再就是去牢城监督犯人们,让他们老实收割稻子。”
燕青瞪大眼睛。
“……前半部分是没问题,后半截是怎么回事?”
“不是有代替俸禄得到的田地吗?”
“啊啊,官给田?”
“没错。即便是冗官,也能在郊区获得相当大的土地。我当上御史之后又得到一些。因为自己没法种,所以就用俸禄买来青苗,在附近雇佣人手耕种。我在蓝州时也有托人管理,作物生长顺利,现在正是收割的时期。”
“……你把钱花在这种事情上了啊……”
“呐,燕青。粮食短缺时,最先无法顾及的是牢城里的犯人吧?”
燕青仔细端详起秀丽来。
“所以,我从原冗官伙伴那里便宜租来官给田,让服劳役刑的犯人们去种蔬菜、稻米和小麦。正好有富余的人手嘛。与其让他们无所事事地去服兵役,还不如去种田比较好吧。”
这件事应该用掉了秀丽——大概还有静兰和邵可的所有俸禄吧。
会让人觉得留在小姐身边真好的时候,正是这种情景。
秀丽把犯人也当作人看待。只要看看卫生条件得到改善的牢城,就很清楚了。
燕青从悠舜那听说过。当茶州发生疫病时,秀丽生气地表示不需要派遣军队,有这个工夫还不如让他们去种田。现在,秀丽已经顺利地依靠犯人们实现了此事。
“你没想到过会出现逃跑者吗?”
“想到了啦。不过我说会负责写全部的悔过书,所以才获得许可。虽然也确实写了好几张,不过想要逃跑的囚犯意外的少哟。还有犯人逃跑后又回来了,说什么‘我只是担心自己种的洋葱才回来的’呢。”
“哼。”
燕青强忍住笑意。犯人真正担心的大概不是洋葱,而是被秀丽处分才对吧。被当作人对待的话,就会收复人心,良心也是一样。
“收成应该不错的。你去向大家说明情况,确保各牢城使用的最低限度的粮食供给。记得和州府交涉,不要被他们敲竹杠。多余的部分就安排运到朝廷的常平仓去。虽然犯人不准使用刀具,不过这毕竟是他们种植的作物,我还是希望由他们去收割。我会从羽林军借调人员负责监督。有燕青在的话,无论是谁想使坏或者逃跑,你都能熟悉抓回并打得他们乖乖听话吧?”
“这我最拿手了。再就是去全商联和紫州府收集情报吧,明白了。小姐你呢?”
秀丽一下子变得情绪低落。
“……和清雅两人以红家为中心调查。”
“你好像非常不愿意呢?”
“当然会非常不愿意呀!要一整天和那个阴险蛾男在一起哟。可是没办法,我毕竟是红家的亲属。如果单独去调查红家,根本没有可信度,而且也欠缺公平性。”
燕青开始在别的方面担心起来。她和清雅两个人啊……
“……呐,要和我交换吗?”
“不行。家族之耻要靠自己来洗刷,而且有红家人在应该也比较方便。没事的啦。不管是被当作清雅的仆人还是手下使唤,我都会忍耐的!!”
虽然秀丽嘴上这么说,太阳穴上却直冒青筋。还没开始工作就已经快要发飙了。
燕青卷好被褥之后,秀丽就沉默地开始又打又拽。被褥刚被太阳晒得蓬蓬松松,就突然受到蛮横对待又皱了起来。秀丽似乎还对在御史大狱“输掉”的事情耿耿于怀。对方应该也是如此吧。
(和清雅两个人啊……)
一旦被静兰知道,看来会被处以三百零八道私刑。那么该怎么办呢?
“燕青,这次的事背后有鬼哟!如果有值得注意的事,无论多么微不足道也要全部查清楚。因为燕青野性的直觉相当准确呢!”
其实那并不是野性的直觉,而是经验累积产生的推测。因为这样所以才会猜中。
“了解……那么,小姐有什么头绪吗?”
“时机太绝妙了。红州多半不是发生源,当然也不是玖琅叔父。——玖琅叔父是做不到的。所有的事都做得太完美了,获得情报太快。就好像……”
“——只能认为事前就知道吏部尚书的更迭吗?”
门外传来“啪啪”的脚步声,连那声音听起来都显得趾高气昂。秀丽条件反射地板起脸来,看来她光听脚步声就明白来者何人。
“……来了呢,清雅。哼,没办法,这次就和你协力吧!”
“哈?协力?你嚣张什么啊!你难道以为和我是对等的吗?搞清楚自己的分量,你只是下仆、下仆!如果你不想被我利用完红家之名然后抛弃的话,就尽心尽力地为我服务。根据你的服务表现,我也可以考虑疼爱你哟!”
“你闭嘴!!要是你出错的话,我会立刻向长官和吏部报告,让你一个人寂寞地左迁到驻扎在人迹罕至的万里大山脉的营业所去!做好觉悟和我工作吧!!”
“你以为在和谁说话!——尽管放马过来!”
燕青没有像苏芳那样躲到桌子下避难,反而因为两人争风相对的争执而忍俊不禁。难怪秀丽会有如此的成长。
“有什么好看的,燕青!不要大笑了,快去工作!”
“是是。”
秀丽率先大踏步地走出房间,清雅也准备跟着出去。
有什么轻轻掠过清雅的脸颊,击中墙壁砸得粉碎。清雅低头一看,发现是当作点心的胡桃。以这种速度被击中的话,坚硬的胡桃也能成为厉害的凶器。
清雅眯起眼睛扭头一看,只见燕青只有手指便捏碎了坚硬的胡桃。
“打偏了呢。——我先提醒你。适度地欺负小姐是没关系,但故意去做蠢事可就没这么简单了。不想吃苦头的话就适可而止。”
锐利的眼神和低沉声音的威胁,锋利得有如一抹凉意滑过脖颈。
清雅转身直面燕青,用脚跟使劲踩烂胡桃说道。
“……做了十年州牧的人迷上一个小丫头,现在成了被她随意使唤的跑腿吗?真够堕落的。你不觉得在女人后面摇首乞怜很悲惨吗?”
燕青吃着胡桃的果肉好像很愕然地说。
“笨蛋。这和是男是女有关系吗?只是觉得值得跟随的对象偶然是女人而已。你会看不惯小姐,也并非因为她是女人吧。那是因为红秀丽这名官吏既优秀又顽强,和你正好相反。就算她是男人,你应该一样会想打垮她。小姐她对自己是女人一事,既未当作优势也没看成是缺点。既然她是以一个人的身份挑战,你也应该从正面回应吧。虽然我不知道你吃了女人什么苦头,但不要老把小姐和那种女人相提并论。那只会使你的世界变狭窄而已。”
清雅眼中闪过一瞬惊讶的神色。
“……你为什么会那么想!”
“你会看不起女性,是因为在警戒吧。我只是这么觉得而已。因为茶本家也是坏女人的巢穴呢。我了解不择手段的女人是多么无情。不过男人也是一样吧。茶家的烂男人真的是糟透了。——虽然我不太担心,但总之先警告你,作弄小姐娱乐下就行了。”
燕青看着清雅生气的面孔,单手拿起胡桃说道。
“你的性格恶劣暂且不提,自尊心却和小姐差不多高。即使会为了工作不择手段,也应该绝对不会去做自降格调的事。人就算拿着刀子,也不可以去杀人。男人和女人都存在即使拥有也绝对不能相互使用的武器。女人是妊娠,男人是暴力。只要你不使用暴力,小姐就会以自己的力量面对你。——不要做出降低自己男人格调的傻事哟。即使是讨厌的女人,在危机关头也应该去保护的。”
燕青走过清雅时一改精悍的表情,在他的头上乱摸一通后大步离开。
被丢下的清雅一时哑然。就连葵长官也没有这样把自己当小孩对待。
“……不但被严厉警告!”
而且还要我在危机关头好好保护她。
(蠢透了!)
清雅咂了下舌,转身去追秀丽。
◆ ◆ ◆
“那么,我来发表自己的看法。这次的情况,我认为完全没有理会他们的必要。应该尽可能全都迅速地开除掉,这就是我的意见。”
那时,刘辉对提出应该把红姓官吏全部开除建议的悠舜回答道。
“……等一下。”
他请求再多等一下。
搞不好,这也许是刘辉第一次不同意悠舜的意见。就连在场的静兰也面露难色,那再怎么说也太乱来了——
悠舜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不满。他说了几句后,和往常一样静静地点头表示“明白了”。
“就按陛下的意思办。”
那时,刘辉确实松了口气。
——他做梦也没想到事态会演变成这样。
“你说杨修从高位的红姓官吏开始依次开除换人!?”
刘辉接到绛攸的报告后大惊失色。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什么时候开始的!?”
绛攸也铁青着脸。他每天都为说服红姓官吏四处奔走,夜里也为劝说他们上朝而写信,身心俱疲。因为总给自己闭门羹的一个红姓官员,突然大惊失色地拿着免职通知跑来诘问绛攸,他才得知这个情报。
“这事没有向朕报告啊!!”
“……杨修也知道,打算来个先斩后奏。大官暂且不提,五位以下的任免权本来就是吏部尚书单独掌握的。只要有尚书代理的印签便可,而且也不违法。如果他说以朝廷的机能恢复为最优先,我们根本无法反驳。”
“即便是机能恢复,他把那些人统统开除是什么意思!!根本没有恢复——”
“不,我已向在吏部的珀明确认过了,不断有顶替的官吏就任。现在大概已经有相当多的人数被替换了。”
“替换……!?虽然红姓官吏的性格和黎深大人相似,但都很优秀。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找到替换的人才——”
“不……杨修大人的话就有可能。”
绛攸脸色苍白,看着从吏部偷来的人事机密资料。虽然被发现后又会被御史台找茬,不过现在的绛攸打算装傻到底。管他是御史台还是陆清雅,有本事就来抓我好了。除了秀丽,我绝不会对任何人承认的。
“杨修大人长期作为蒙面官吏进行官吏查定。不只是朝廷,也经常到地方上。没人比他更清楚哪里有良吏了。而且,他也非常善于发撅被埋没的人才。”
清雅和绛攸都未曾发觉到楼苏芳的隐藏才能,就是被杨修最先发现的。而且提议将他招入吏部的人也是杨修。杨修在发现、培育被埋没的人才、判断谁适合何种工作,适才适用进行配置的能力上,是无可比拟的。
他的脑袋里储存有各种官吏们的名簿与调查书。如果全部用上的话……
“虽然红姓官吏很优秀……还是能够替代的。他可是连黎深大人都更迭了的人。无论多么优秀,他对怠工的官吏都毫不留情……”
杨修一定从决定更迭黎深起,就预料到这个情况而开始准备新的人事。他是曾被看作会成为最年轻吏部侍郎的俊才,这种事对他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反而是他在红姓官吏拒绝上朝后的五日内毫无动静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不对。)
绛攸想起五天这个数字,脸色阴沉到让人犹豫的程度。
“可恶……在五天之内……”
这时,响起“哐”的手杖声。悠舜从刚才起就冷静地听着绛攸与刘辉的对话,这时他镇定地对正快步进屋的两人问道。
“……然后呢?各省内的情况如何?静兰大人,楸瑛大人。”
静兰和楸瑛按照悠舜的指示视察了整个朝廷,两人都神色凝重。最后开口的人是楸瑛。
“……大半都放心地接受了后任官吏。吏部似乎事先做了交接内容说明,几乎没有出现不满和混乱。那个……看来接任的都是非常优秀的官吏,呈现松了口气的放心气氛……”
“只是这样吗?”
楸瑛面对悠舜微笑的反问,一下欲言又止。静兰代替他低声说道。
“——由于新吏部侍郎的手腕,对杨修大人的评价急剧上升。因为后任官吏都很优秀,甚至比原来更好,所以对红姓官吏的评价反而急转直下。在事情告一段落后,很多人都对不负责任的红姓官吏感到激愤。现在已经满是‘不再需要红姓官员’的气氛。而且相比杨修大人的迅速对应,人们对迟疑不决的王产生严重的不信任和反感。在罢免红家当主激怒红姓官吏之后,却连收拾残局都做不到——之类的。”
刘辉无言以对,不过静兰也是一样。他满脑子光在考虑挽留红家和红姓官吏,否定了悠舜“立刻开除所有红姓官吏”的提案。
现在,他终于明白悠舜为什么会那样说了。
“……杨修大人并未一口气开除所有人,而是从地位高的红姓官吏依次免职。这是杀鸡儆猴。还未收到免职通知的红姓官吏们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惊慌失措地穿上官服开始陆续登城。”
绛攸枯涩地咬紧牙关。那样劝他们都不听,可一旦明白真会被免职就是那副模样。他们那不可排除的红姓官吏的自负,轻易地就被杨修一刀斩断了。
那“英明决断”产生了难以置信的效果。
受到新吏部侍郎苛烈的独断专行之影响,其他官吏们也纷纷紧张起来。虽说是暂时性的,但纲纪就如同查定时期般得整肃。既然头号名门的红姓官吏都会被立刻开除,那么同样的事可能随时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关于这次的事情,贵族派与国试派、以及其他人的感想如何?”
静兰面对悠舜绝妙的问题,真想扭过头去赌气不理他。虽然他真的扭开了头,但还是以低沉的声音继续报告。
“……杨修大人是贵族出身。不过在我看来,他是毫无疑问的实力主义者。”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不过他是贵族出身,又和御史台协力扳倒国试派中被称为下任宰相候补的黎深,大概会被看作是贵族派吧。”
“嗯。所以贵族派因为红姓官吏的没落而喜形于色。因为他们总在四处抱怨红姓官吏至今太过优待,是彩七家威光下的被排挤者。那些人现在正高喊着‘我们的春天来了’之类莫名其妙的话。”
还有人叫嚣什么“居然让女人做管”,结果挨了暗处飞来的毬栗连击,变成恐怖的毬栗男。而且还被查出姓名后匿名举报到吏部要求解雇他。反正那种人也是吃闲饭的,应该会在两三天内被开除吧。
虽然在场众人都从静兰所散发出的超危险气息中明白“……他一定做了什么”,却都明智地缄口不言。悠舜干咳了一声说道。
“那个……国试派一方呢?”
静兰没有说话。刘辉的视线好刺人。
国试派除了少数人以外,基本都保持中立。他们即使不满王对红蓝的重用,也因为以实力通过国试而自负,更加根深蒂固地反感纯粹的贵族们。彻底庶民(黑道一家)出身的某工部尚书,与名门贵族的工部侍郎何某之间的见面就很有名。
“哇,那奇怪的打扮是怎么回事。奇怪的名字。装模作样的贵族光看打扮就让人恶心。你不要小瞧庶民哟!如果因为是贵族就自命不凡的话,小心最后被沉到附近的河沟里哦。要不给我讲人话,我就彻底无视你。阳玉!”
“我的名字是玉!哼,连欧阳家都不知道的白痴!猴子般的纯种野蛮人居然能成为尚书,时代也改变了呢。你明白连贵族都不知道庶民那守护培育传统美和文化的意义与价值吗?想让我低头的话,比起依靠国试和庶民出身,首先展示出实力啦。你这个死醉鬼!”
工部就这样走到今天。就连还能彼此理解(?)的两人当初都是这样,其他国试派与贵族派自然是整天都在为无聊的事情针锋相对、争执不休。所以他们虽然与王保持距离,但也不至于产生反感。
可在杨修的决断之后,气氛改变了。
静兰闭上眼睛报告了那件事。反正是迟早会知道的事情。
“……杨修大人在后任人事中也大量启用国试派。因为打击红姓官吏,在后任中平等启用优秀人才的缘故,使得国试派也一下沸腾起来。而且他们对出人头地很执着。不管名字和出身,只要展示出能力就会被新吏部侍郎任用。‘实力主义’可能会复活。说不定旺季大人会比现在的王更明白事理——之类的意见。”
也就是说,国试派大幅倾向贵族派。
楸瑛和绛攸分别抓住静兰的双臂。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不留情面呢!应该有更好的说法吧!?”
“就是啊!这下他的情绪肯定会跌落谷底!说得更婉转一点嘛!”
静兰看着比亲哥哥还要过度保护的两人,咂了下舌。这两个大少爷真是的!
“无论什么报告,如果不正确传达事实就毫无意义。你随便说‘不要紧’试试,事情会变得更加无法收拾。既然你们两人已经无法使用蓝红两家的权力,如果不想遭到抛弃的话,至少好好动动脑筋。”
——大少爷绛攸和楸瑛败在了因为政治斗争而惨遭不幸的原公子大人的魄力之下。
“……是。”
“……对不起……”
话虽如此,其实静兰并未如他所说的那样生气。他同时对依旧过度保护的两人感到安心。严厉的言辞和下下签都交给自己负责就好。在四面楚歌时,被仅存的同伴非难是最难受的。这时绝对需要伸出援手的人。
……那时清苑身边没有任何人,谁也没有留下。但是刘辉身旁有保护他的人。静兰对此感到欣喜。
静兰以为刘辉应该会非常失落,担心地朝他望去。刘辉虽然低着头,看起来却似乎很冷静。静兰感到很惊讶。
(……?)
绛攸没有察觉刘辉的样子,惊慌失措地像饥饿的熊一样来回走动。
“可恶,被摆了一道!明明一开始更迭黎深大人的就是这家伙……!”
因为杨修对红姓官吏毫不留情,统统开除的缘故,结果将贵族派和国试派不满源头的“彩七家优待”一扫而光。同时还祭出“实力主义”的大旗。可话说回来,断然决定将红家最大的人物,红家当主更迭这件难事的人不是杨修而是刘辉。明明如此,可现在所有的功劳都被杨修和贵族派抢走了。
就连楸瑛也仰天长叹,这事做得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黎深大人更迭事件的巨大余波完全被杨修大人利用了呢……”
在那冲击尚未平息时一鼓作气完成红姓官吏的处分,结果让人们产生是杨修更迭红黎深的错觉。顺带还让人们将对黎深和红姓官吏拒绝上朝的不满和怒气,全都指向了王。
楸瑛腋下直冒冷汗。他好像明白了蓝州的雪兄坚持不让蓝姓官吏回归的理由。——大概兄长已察觉到御史台的动向,才避免被这样当成“警告”。红家被处分的话,下次的目标可能就会是蓝家。特别是在那时,蓝家有着“司马迅”这个弱点。如果在那时回归的话,一定会马上被御史台抓住弱点,借此开始削弱蓝家的影响力。
雪兄长到底预见到何种地步?楸瑛有时会从他身上感到龙莲般的可怕。
不过,楸瑛还是对冷酷无情的哥哥们感到火冒三丈。
(……既然知道的话,稍微告诉我下又有什么关系啊!!因为我被王选中而讨厌他的那些话,原来是真心话啊!可恶,老大不小了,没大人样也得有个限度吧!实在是太气人了!我暂时绝对不会回老家的!!连信都不写了!)
另一方面,绛攸也停下脚步注视着地面。他紧捏的拳头已经变成白色。
如果刘辉在五天内做到这些的话,既能抹消对“红蓝重用”的不满,还能对国试派官吏展示向“实力主义”的转变。及时平息朝廷混乱的功绩也应该是属于刘辉的。更重要的是,世人看刘辉的目光、他与周围的距离都会改变。
“可恶……如果在五天内找杨修大人做出盖有玉玺的公文书……不……”
绛攸咬紧嘴唇……他其实很清楚。
“……抱歉,陛下。如果我在任时实施这些就好了。”
如果所有这些都在绛攸是侍郎时实施的话,那么所有的事都会不同。
不对,那些才应该是作为吏部侍郎的绛攸的职责。
无论怎么后悔都没用了。所有事情都出了错。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的话,他会立刻为了刘辉去这么做。
更迅速、更周全地行动的话——
不但总是慢人一拍被逼到如此地步,甚至连黎深不惜自己承担污名而留下的最后机会,也彻底被杨修夺走。
(我不会再称呼杨修“大人”了!!光叫他杨修就足够了——!)
振作起来的绛攸不再优柔寡断地烦恼,而是像原来那样直接发飙。他决定和杨修绝交。
不过,他的怒火也在看到刘辉时像破掉的气球般泄了气。
“……真是、对不起……全都是我没用的缘故。”
“没关系的,绛攸。不要在意。”
一直保持沉默的刘辉微微笑道。绛攸、楸瑛和静兰都感到不可思议。
他们原以为刘辉会像松软的无底沼泽般消沉——他的表情的确呆滞——可并非是六神无主般的狼狈不堪,倒像是早有觉悟的表情。
“没关系。这是朕决定的事情。只要混乱平息……就够了。”
刘辉想要起身,却不慎踩到衣角滑倒,脸撞到前方的大机案。桌上堆积的书像雪崩似的掉下来,直击他的后脑勺。
屋里变得鸦雀无声。绛攸咽了口口水。这情景像在无情地暗喻目前的状况,屋漏偏逢连夜雨。就连楸瑛也实在笑不出来了。
刘辉推开倾倒的书堆,起身,带着幽灵般的表情迈出脚步。
“……宰相会议前我会在隔壁休息。时间到了过来叫我。”
刘辉东碰西撞地消失在邻室之后,恢复正常的静兰对绛攸和楸瑛小声地怒吼起来。因为像平常那样大吼会让刘辉听见。
“你们这两个大少爷!!为什么不拦住他安慰一下!废物!!”
不服气的绛攸和楸瑛也小声应战道。
“那你又为什么沉默地目送他离开啊!你看那充满哀愁悲伤的背影!难道不觉得像奇怪的秋风在刮个不停吗?他现在肯定在抱膝而坐。就是因为你平时总在磨练坏心眼,所以在关键时刻才没法温柔对人!突然间的行动还真是能表现出人类的本性呢——”
“现在是争执这个的时候吗!还不住手!受不了,被宠大的家伙都是以自我中心呢。现在应该先担心王才对吧!户部不是来报告了吗?如果不在重臣会议前让他振作、记下对应物价高涨的对策,不知道又会被人怎么说了。”
静兰和楸瑛勃然大怒。
“你以为这都是谁家的错啊!!都是因为某人娇惯养父母,结果害我们受了这么大的牵连。起码要管好自己的亲属吧!”
“而且与其说是担心陛下,还不如说是在担心工作吧!多么无情的家伙啊。我看错你了!”
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刘辉,因为太过无措而开始互相迁怒起来。就在他们唧唧喳喳地小声争吵时,突然响起“咚”的一声。
三人不禁跳了起来。回头一看,发现悠舜面带笑容地把急救箱放在机案上。
急救箱。三人倒吸一口冷气,脸色渐渐变青。
(……说起来,陛下摔了一跤,脸狠狠撞在机案上……)
(就像致命一击一样,书也“乒乒乓乓”地砸在他的后脑勺上呢……好像哪出喜剧。)
(糟了……包扎伤势了吗……)
悠舜拿着急救箱,拄着拐杖朝邻室走去,完全无视少年组。
三人慌慌张张地正想追上去,拐杖突然停住了。三人的脚步也同时停下。
悠舜微微回头,笑着说道。
“——请你们退下!”
与脸上的笑容相反,那是如暴风雪般冰冷的绝对命令。年少组不敢吱声,只得垂头丧气地退下。
三人深刻体会到连黎深也会对悠舜束手无策的原因了。
悠舜一只手拿着急救箱走进邻室。
刘辉虽然听到拐杖的声音,却没有抬头。他摸着通红的额头,自暴自弃地直接坐在地板上。虽然他并未抱住双膝,却背向门口盘腿而坐。
悠舜绕到王的面前,正对着他坐下并打开急救箱,用棉花沾上治伤的药。房间里只有盖上瓶子的声音和轻轻的咚咚声。
悠舜一碰到刘辉不停摸着额头的手,那手就如同断了线般垂下。他用手指拨开刘辉的刘海,发现了小孩子般的轻微擦伤和肿起的包。
悠舜一边用棉花涂着擦伤处,一边朝低头的刘辉看去。
“一次都没看我的眼睛呢,我的陛下。”
刘辉搭在膝盖上的手掌微微动了一下。
“如果你没有后悔的话,就请看着我的眼睛。”
经过三分钟的寂静之后,刘辉抬起了头。
悠舜看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说。
“你不想开除红姓官吏吧?”
“……嗯。”
“我也知道你并不是什么都没做。既然是你思考后选择的事,我是不会怪你的。”
“我驳回了你的建议才会变成这样,你没有在想‘果然不出我所料’吗?”
“是啊……”
悠舜虽然露出苦笑,但那只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明,并不是真被刘辉说中。
他为了延长时间,把整整一小瓶治伤药都涂到了棉花上。
“……陛下,我的进言、杨修所做的事是近路。越是聪明的人越会这么选择,那么选择也有相应的效果。你也许是绕了远路,但应该也看到更多的景色吧。你看过我和杨修没有见过的景色……我很想看看那些景色呢。”
“我也想看看自己一个人看不到的东西。”这样嘀咕的悠舜虽然看起来和平常一样,却又有所不同。刘辉有种面纱一瞬间被撕扯下来的错觉。
“我不清楚你做的事情是否正确,因为那不是我的选择。也许那根本是愚蠢的选择……当然,也可能在哪儿发挥了作用,只不过现在还看不到罢了。”
“结果显而易见,完全毫无意义地结束了。”
“也许是那样,也可能只是现在看起来那样。‘不做的话怎么知道’,这是燕青的口头禅。可以确定的是,你没有逃避而是选择了自己的掌中之物。所以我觉得这样也不错。你为什么想要挽留红姓官吏的那个理由也是没错的。”
“等一下。”刘辉那时是这样说的。
他表示希望等到最后关头再开除红姓官吏。
悠舜在听过那个理由后同意了。
刘辉听到燕青的名字,露出苦笑。燕青,悠舜所辅佐、成功重振茶州的男人。
“……如果燕青是王就好了呢,悠舜。”
悠舜一下停住了手。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他遥望远处,说道。
“……谁知道呢……也许会成为一个愉快的国家吧。下属每天都会哭泣哟。再说那个胡子男和他师父一样喜欢借钱,说什么‘没有的话去借啦!’就随便欠下大堆债务。就算凛和彰每次都阻止他,州府还是每年赤字呢。为偿还欠款而胆战心惊还算好的,最后还要假装州府无人和捏造借口。他最擅长的就是这些呢……会让人变成卑鄙的大人哟。”
“……那、那个,抱歉。不小心害你想起不愿回忆的黑历史。”
这如果被金库当值?户部尚书黄奇人知道的话,肯定会一把掐死燕青然后丢到屋后的菜地去。
燕青成为王的话,国家似乎会成为愉快的欠债大国。这到底好还是不好呢?
“我也有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既然你没有后悔的话,那么如此消沉的真正理由又是什么?不——与其说消沉,不如说像在闹别扭。”
刘辉不高兴地低下头,沉默片刻后嘟囔道。
“……因为被杨修抢先了。”
“哈?”
“你也在做与杨修相同的准备吧?尚书令室内放着堆积如山的人事录。”
悠舜停下手,不高兴的刘辉买看到悠舜那时的表情。
“因为朕做的事情看来会白费力气,所以你应该确认一旦打算朝廷无法再等,就说服朕采取和杨修同样的行动……因此朕虽然觉得可能白费力气,却以为还有时间……可是,现在功劳全都被杨修给抢去了。尽管轮不到朕来抱怨……‘为什么是杨修啊!?’之类的……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自己觉得很别扭……悠舜?你怎么沉默不语了?”
刘辉抬头一看,发现悠舜不知为何,哑然地露出惊愕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他才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如果燕青在的话,也许会说“这是我在国试状元及第时才可能看到的表情”。就像百年之后才可能出现的事物,此时突然降临在眼前一样。
“悠舜……虽然不知怎么了,不过你的脸好奇怪。”
悠舜慌忙咳嗽了一声。
“抱、抱歉。因为你说了出乎我意料的话。”
“出乎意料的话?”
刘辉歪着脑袋想了想,心情很快又变得黯淡。
“……不过这样一来……又会变得艰苦了……抱歉。”
“比起向我道歉,你应该还有其他事情做吧?”
“哎?”
悠舜抚摸刘辉的后脑勺,悠然地重重拍了一下。
“啊!好痛!”
“很好,额头和后面都肿起了包。太好了!”
“什么!?”
刘辉在起身的瞬间,又看到悠舜做鬼脸般拉长两边的下眼皮。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果然在生气吗!?”
“保险起见。头被撞到的时候,肿起包会比较好。因为你撞得很夸张。很好,眼睛也没有异常。头部严重受伤时要检查眼睛,如果左右瞳孔大小不一的话就糟了。不过你看起来没事。”
“是……是那样吗?你知道得真多啊。”
“不过很痛吧?要哭也可以哟。”
刘辉被戳到痛处。他这时才明白那句“还有其他事情做吧”,以及悠舜为何故意去拍他头上大包的意思。
“要哭也可以哟。”
他低下头不让人看到脸。没想到,好不容易忍住的东西像决堤般涌了出来。好几条泪水流过脸颊。他感到非常的悔恨与悲哀,但全部都是自己的错,并不是绛攸的责任。因此他才会觉得连哭泣的资格都没有。
“……好痛……”
“是啊。”
“会哭是因为大包好痛的缘故。”
“嗯嗯。冷静下来的话,就过来为重臣会议做准备吧。”
“嗯……”
刘辉把责任全都推到无辜的大包身上,痛哭起来。
悠舜最后温柔地看了一眼哭泣的刘辉后,把意识集中到重臣会议上。
——刘辉没有察觉到,那表情像换了个人般严峻。
◆ ◆ ◆
与宰相会议不同,重臣会议是和各省的大官们一起会面。虽然中书省空荡荡的座席还是老样子,但吏部尚书变为空席,新吏部侍郎?杨修也新加入进来。让人在意的是羽爷爷今天也没有露面,就连刘辉都开始担心起来。他不久前明明还那么精神地在朝廷里到处跑,现在究竟怎么了?
话说回来,大官们最注意的其实是刘辉本人。正确地说,应该是他额头上肿的像个馒头的大包。
(为什么额头上有大包……)
(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所有人都想问,却都没有开口。
刘辉原本端正的容貌再加上这个包,现在成了相当搞笑的蠢面孔。刘辉本人以为大家在看自己,他越是想要抖擞精神就越是反效果。不断有重臣因忍不住笑意而俯下身子。本应火花四溅的重臣会议一下丧失了紧张感,让悠舜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
这次紧急重臣会议只有两个议题。
“安静,首先是关于红姓官吏一事。”
众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到杨修身上,就好像之前统辖吏部的是他一样,毫无不协调感。在他进来时,会场甚至有一瞬间安静下来。看到他那副鲜明强烈的才气与仪表堂堂的身姿,人们如果不谈论“为何此前会埋没如此逸材”的话题才更不可思议。有些重臣本打算实际审查一下就突然提拔的他,现在也只能全部缄口不言。
他晋升为吏部侍郎后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对红姓官吏的集体处分。
重臣们的反应意外彻底地分为赞否两派。
从静兰那听过报告的刘辉瞪大了眼睛。他本已做好觉悟等着众人对杨修三呼万岁,然后集中批判自己,但实际上对杨修的独断专行表示异议的人似乎也不少。
“虽然红姓官吏的行动确实过分了,但也不至于做到那个地步。这样太极端了。再说,现在刚刚罢免红黎深——”
“没错。这样不是只会更加激怒红家吗!!太肤浅了!一心只想争功的小毛头!”
“蓝家全部辞退官职后发生了什么,你难道没有看过吗!?”
刘辉边看着杨修那青蛙脸守丧平淡的表情边听着议论,终于明白重臣们真正的反对理由。
虽然下属在因为解决老热人员不足而高兴,但高位的官员清晰地回忆起过去蓝姓官吏一起退官后发生的事。
(……没错。的确是蓝姓官吏与三胞胎一起全部消失——)
动摇和不安一下子在官吏之间扩散开。与此同时,对意外空出的高官位虎视耽耽之辈开始在暗中横行。在上面监视的大贵族消失,想要掌握权利的贵族和国试组蠢蠢欲动——被认为是发生公子之争的契机。
只有红蓝两家未卷进那场公子之争中。因此只有他们两家毫发无损。他们的武器不只是富饶的土地和经济力。更因为其先见之明,才使他们得以保持名门之首的地位。光是他们是否进入朝廷,就足够左右时代。
“红蓝两家并不是单纯的大贵族!他们的存在本身就起到抑制奸臣横行跋扈的重要作用。那是他们长期以来构筑起的权威,不是单靠一两个优秀人才可以做到的。听好了,当人们再次意识到红蓝两家全部消失的事实时,就会引发无法言喻的动摇和不安。不只是官吏,民众也是一样!我们亲身经历过所以明白。当红蓝两家全部从朝廷消失时,总会有什么事发生!!”
动乱——
在鸦雀无声的静寂中,工部尚书?管飞翔用小指挖着耳朵说道。
“……喂,杨修。我不认为你做的事情是错的。可是呢,听说你好像彻底无视悠舜——尚书令和王独断专行。就算你有权限,也应该能区别什么是可以事后处理的事吧?小子,既然你担任吏部侍郎,就算是王也得去服从。但不要太嚣张了。你把轻视悠舜和王的风气传播给了下边人,就像黎深和红姓官吏一样。如果不想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话,就给我自重一点。”
黑道般的可怕迫力使会场笼罩在不同于刚才的沉默中。应该说,大家都被吓坏了。
(流氓……!)
(这里有流氓……)
“他果然是传说中叱咤黑白两州大流氓总头领的儿子。”每个人都在这么想。
同时,会场上也充满惊讶。虽然管飞翔以前都在与王保持距离,但现在可以说明他表明了自己站在王一边。欧阳侍郎看看身边的酒豪上司,叹了口气说道。
“……说的没错。杨修,因为你是贵族,所以要格外注意言行。虽然红姓官吏的行为和他们的当主一样愚蠢,不过你也应该清楚,在过去公子之争时,是哪些家伙做了特大的蠢事吧。是众多贵族做的。请你注意不要做出让人想起曾经的傻事的举动。搞不好的话别说实力主义了,连落后于时代的贵族主义都可能复活。”
飞翔张大嘴巴,朝副官看去。虽然欧阳玉扭过脸根本不去看他,但那话的意思很明显。他是在为飞翔做援护射击。
(???你在想什么啊,阳玉。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吵死了。我有我的想法。又不是某处黑道猴子军团一家的家训,遵守“不背叛同伴”这种侠义般的无能规定怎么能当政治家呀。我还没堕落到把个人感情夹杂到政事里……这样就好了啦。)
他瞥了一眼杨修。虽然很细微,但他确实在眼镜后露出大概只有老朋友欧阳侍郎才能察觉的笑容。
另一方面,葵皇毅和凌晏树见状同时眯起了眼睛。
——吏部虽被攻陷,但工部却站到了王一边。就是这么回事。
杨修依旧是那副青蛙脸,一副平淡的表情,点头说道。
“……是啊。我承认多少有些不足之处。只不过,我并不认为红蓝两家是重镇。重镇是不会出于自己的方便而随便移动的。如果他们对王宣誓绝对忠诚也就算了,可他们在以本族优先的状况下来来去去。他们的秉性是只要对自己有利就好。应该说他们才是动乱的万恶根源。就是因为我们总是说需要他们并讨其欢心,才让他们更加放肆起来。——如果说需要明确君臣之礼的话,也应该在事情发生前就去要求他们。”
毫不让步。
众人最后分成赞成和反对两方,一时争得难解难分。
刘辉完全被瞬息万变的会议动向所吞没。虽然管飞翔和欧阳玉的发言也让他很惊讶,但他印象中几乎没见过像这样所有人都各抒己见的场面。
“……所以呢?”
在骚动中,传出一个并不响亮的清晰声音。
缥琉樱仿佛在静寂的间隙中滴下水滴般,再一次问道。
“王的意见是?”
缥琉樱直视刘辉,众人也跟着朝刘辉看去。
真是时机绝妙的一言!悠舜和旺季虽然惊讶,同时也松了口气。如果作为王派与贵族派领袖的悠舜和旺季开口的话,事态反而会变得更难以收拾。在这一点上,仙洞省因为其性质上与政事保持距离的缘故,最适合担任这样的调整角色。不过很少有人能准确地看穿这点并选择好时机。
旺季瞪了副官晏树一眼。尽管平时保持“中立”是他的职责,但他今天却只是在饶有兴趣地笑嘻嘻旁观。就算被旺季瞪了,他仍然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这种时候便是他在打鬼主意的征兆。
这次刘辉没有看悠舜。
“就接受杨修的判断吧。红姓官吏的确也有错。如果后任人事能不出纰漏地公平进行,那这样也无妨。关于这方面呢?”
杨修微微瞪大了眼睛。——他的意思是如果事后发现有欠公平的人事任命,就要追究责任。杨修用中指扶了扶眼镜的鼻架,认真地说道。
“这是吏部的工作,我会尽吏部侍郎的职责,正当而公平地完成后任人事。请尽管让御史台或其他部门来调查。”
“很好,那样就没问题了。不过关于被开除前回来的红姓官吏,吏部要在充分考虑的基础上,把复职也纳入选择范围进行讨论。”
杨修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又在讨红蓝两家的欢心吗?”,会场中闪过一瞬这样的气氛。
“……理由呢?”
“理由就是你考虑后决定让冗官中的有用者复职。听说现在那些人都在好好工作。朕并非因为他们是红姓才这样说的。谁都会犯错。如果他们认识并改正错误、请求复职的话,难道不能原谅他们吗?只不过,这只限于真心反省、发誓再不如此的人。如果看不到反省的态度,那么换掉也无妨。”
惊讶又有些困惑的嘈杂声在会场上传开。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不过王似乎有哪里改变了。这阵嘈杂就是由这份认知引起的。
王的身旁已经没有红蓝二家。
那不依靠任何人、发自内心的言语,听起来的确是刘辉自己的话。
他毫无先王的苛烈。比较两者的话,确实会有官吏感到不满和欠缺。不过琉樱认为这样很好,这才像他会说的话。所以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样啊。我觉得很好,我赞成。”
“我也是。”
静静接话的人,是礼部的重镇——鲁尚书。虽然他那岩石般严肃的表情没有改变,但似乎能从中找到高兴的神色。
“我长期负责新人官吏的教育,也认识很多红姓官吏。虽然他们的脾性的确极端,不过并没有狭隘到会不承认自己的错误。比起因为一次失败就放弃,还不如再给他们一次机会。那才是真正培养人才的方法。”
不轻易开口的他所说的话,伴随培养出众多大官的实绩,听起来极具分量。
杨修耸耸肩,意外干脆地让步了,仿佛他也在等着这个时机。
“我明白了。那么就这么办吧。”
悠舜瞅准时机,将议题转移到下一个难题。
“那么,下一个议题。我事前郑重强调,无路如何也不能把此事传扬出去。现在需要想出应急对策——红州开始进行经济封锁了。”
静寂中,最先开口的人是旺季。
“应该打开常平仓。”
刘辉一下子跳了起来。
(那……那是——!!)
明明应该是朕说过的意见——!!
旺季仿佛听见那句话般朝刘辉望去。可能是被害妄想吧,刘辉仿佛听见“呵呵”的笑声。
“有什么异议吗?陛下。”
“……什么也没有,朕也赞成。”
常平仓——为防备不时之需,储备有谷物和石炭等的国家谷物库。
有人嘀咕道“又没有发生饥荒”。旺季严厉地瞥了一眼四周说。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让民众为朝廷招致的祸端来善后才是最可耻的。”
他那定罪般的大声一喝,让会场霎时安静下来。
就连对红姓官吏的处置漠不关心的孙陵王,也不禁对此露出微笑。旺季从年轻时就在暗处为朝廷的失责善后,他对此当然有大发雷霆的权利。
“我的领地也有积蓄,就进行必要的开放吧。我还会向门下省的贵族们请求,听说今年的收成还不坏呢。”
管飞翔不解地问道。
“中央的贵族官吏们为什么会拥有这么多的米?”
“管尚书才是,你难道忘了代替俸禄得到的官给田吗?”
“因为你长了颗鸡头(指非常健忘),肯定忘记了呢。”
会这么说的人当然是欧阳侍郎。
“欧阳玉!!你明明知道我会在休息时去耕田的吧!?”
“我当然知道了,因为你还拉我去陪你呢。真是的,特地在休息日拼命种田,然后把收成送去酒厂拜托人家让你喝头等酒。也只有你这个耕田尚书会这么做了,你到底喜欢酒到什么程度啊!”
“闭、闭嘴!你还不是喝了用我的米酿的酒,不准抱怨!”
“如此白痴又奇特的尚书大概只有这个酒豪尚书,其他官吏应该有很多都把田地撂荒了吧?旺季大人。”
“这也说得太离谱了呢。那是国试组的吧。”
旺季瞥了霄太师一眼说。
“门下省的贵族有很多都受到肃正、家道彻底中落,还有不少人在为每天的事物发愁。和及第就能获得大量现金的国试组不同,我们只因为是贵族就被强加代替俸禄的贫瘠土地。但即使是荒废的土地,只要用心照料也能重获新生。贵族们都被教导一定不能荒废官给田,雇佣人手进行耕作。因为金钱没法当饭吃呢。在座的凌晏树和葵皇毅也在贵阳的郊外拥有丰饶的大庄园。”
“别这么说,旺季大人。我的土地不是耕地,是果园啦。因为我特别喜欢桃园。”
旺季因为晏树的插科打诨耷拉下肩膀。就算告诉他“不要种植无法储备的水果类,去种稻米和蔬菜”,晏树也顽固地不肯就范。他那里能长期保存的最多也就是苹果。这样不就和为了喝酒而努力种稻子的工部尚书没两样了嘛。
“……就是这样。 如果以为我们和以前的富豪贵族一样就伤脑筋了。比起‘把得到的田地撂荒’的国试官吏,贵族应该更有用些。”
有所自觉的官吏们尴尬地缩了缩身子。虽然他们中很多人属于庶民阶层,可一旦得到大量的现金,就完全丧失雇人耕种田地的想法。有了官吏的俸禄谁还去耕田啊。在郊外的大量荒废耕地中,大多数的确是属于国试派官吏的。
“还要让红州以外的各州府从农民手上尽可能高价收购多余的必要物资以备不时之需。也应该考虑到春天为止的暂定减税措施。幸运的是,由于春天的冗官清理以及大幅度的官吏削减,支付的俸禄也多少得以降低。如果这样还不够的话,就从高位的官吏开始减薪。如果官吏们自觉保持勤俭的话,一个冬天还是不成问题的。”
有人开始悄悄嘀咕,这不是让所有官吏去为红家的报复善后吗?之所以只有“隐约”程度的小声,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贵族领袖、身为“高位官吏”之首的旺季。
悠舜立刻确认道。
“……旺季大人,那当然是指从你率先开始节约吧?”
“当然了。如果尚书令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强求就是了。”
“呵呵呵呵呵呵。你真会说笑。我在茶州其实过的就是清贫的生活,请不用担心。”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那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谁也没有插嘴,“贫穷竞争”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决定了。
既然相当于宰相官职的两名最大高官宣言要贯彻“清贫”,自然就没有任何人抱怨了。虽然只要躲过御史台的注意就可以奢侈,不过更没人想去做那么恐怖的蠢事。如果被陆清雅和红秀丽逮到,幸运的话会因为“罚金”被剥得精光,搞不好还会退官处分。只需忍耐一个冬天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飞翔嘀咕道。
“……真有一套,旺季大人。相当厉害呢,他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那就是真正的贵族哟。”
“而且说不定是最后的。”欧阳侍郎在心里补充道。
“你这个冬天如果不节约酒钱的话,我一定会向御史台举报的。”
“知道啦。我的田庄那里最危险了。老实说,旺季大人的提案真是帮了我大忙。啊啊,难得黑州和白州因为饥寒而死的人数减少了……”
欧阳侍郎向旁边瞄了一眼,发现飞翔的表情难得地严肃,完全不适合他。
“……我田里的收成全部送给你的田庄哟。”
飞翔沉默了三分钟后,只回答了一声“喔”。欧阳侍郎“哼”地吸了下鼻子说。
“不过话说回来,王一定打算自己提出旺季大人的提议。结果全部好处都让旺季大人给抢走了,连一片树叶都没有剩下呢。他现在一副魂魄要从嘴里飞走般的表情愣在那里,真是可怜啊。”
既然飞翔都这样,就表示还有相当数量的官吏动了心。实际上,那话确实有如此价值。如果王这么说的话应该会让天平少许倾斜,结果却完全没有机会。旺季正是料到此事,才抢先口若悬河地全部讲完。不愧是他,毫无疏漏。
(不过,先让旺季大人来说也比较好就是了。)
现任王这么说的话,只会遭到强烈反弹。很遗憾,旺季与王的程度差太多了。即使是彻底轻视王的所言之辈,也会勉勉强强地服从旺季。不过,反过来却无法成立。
那就是现在王手中的现实。
“没问题吧,陛下。”
“哎!?啊,啊啊。”
刘辉一副“魂魄要从嘴里飞走般的表情”,内心在咕噜噜地动摇。自己甚至想象过如旺季现在被众人“哦哦”欢呼的情景,还做了边表示“这没什么”边安抚众人的提前练习,结果所有的功劳都被旺季抢走。他虽然绞尽脑汁想要找出旺季没有提到的妙案,不过如果真有那种东西,自己事前早就去准备了。结果刘辉就像被撒了盐的青菜般无精打采地萎缩,只能选择屈服。
“朕觉得那样很好……”
怎么回事?他只说了“朕也赞成”和“朕觉得那样很好”这两句话。
“朕希望能尽量以高价从民众那里收购。不过要绝对禁止榨取剩余部分以上的量,也不要强行禁止民众必要的花费。庶民在平时就过着很节俭的生活。要管束的话,就以贵族为中心。从陈米开始放粮,对贫民无偿提供,对有能力者就以低价卖给他们。稍微浮动……”
意志消沉的刘辉低声补充着,没有察觉到大官们都瞪大了眼睛。悠舜也很惊讶。老实说,这种“庶民的感觉”原本是王最欠缺的。在耳闻目睹秀丽每天朴实的节约生活、偷偷溜出城体验市井生活的期间,他似乎获得了那种感觉。再说,他原本也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公子。
悠舜用羽扇轻轻敲了下手掌说。
“——那么,大致的对策就是这样。详细的部分就由六部各自担当部署负责制定。不过这毕竟只是紧急措施,如果不尽快让红家撤回决定是无法解决的。”
不满的声音顿时充满会场。“真是麻烦到底的家族”之类的抱怨此起彼伏。
“不可能的。”“以那个下定决心后比石头还硬的红家为对象,到底要怎么做!!”“就算我们道歉,难道他们就会老实听话吗?”
旺季嘲笑般仔细大量刘辉和悠舜说。
“陛下该不会打算亲自奔赴红州进行说服吧?”
“又来了。”好像能听到这样的嘲笑。
“我先提醒你,去了也是白费力气。特别是更迭了当主的你,红一族根本不会听你的话。你去只会火上浇油。”
管飞翔斜起一只眼睛……这话让大家想起是谁造成了这个现状。
“真是厉害。”欧阳侍郎也嘀咕道。焦虑和不满的矛头指向王。
刘辉鼓起仅有的一点勇气,直面旺季说道。
“——不,我不会空出王座。”
不会空出王座。
并没有多少人察觉到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皇毅的眉头微微皱起,晏树眨了几下茶色的眼睛。两人都是一副猴子在自己眼前开口说话般的表情。孙陵王笑眯眯地看着还不罢休的王,只有旺季本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悠舜像是做出裁断般,转动手腕慢慢摇着羽扇说道。
“是啊。王的工作当然应该由‘王的官吏’来做吧。”
过了一会儿,明白意思的人们露出惊讶的表情。
——“王之官吏”。只有一个部署被那样形容。
羽扇前方的葵皇毅,将那如万年冰雪般冰冷眼眸眯得像针般锐利。悠舜微笑着接下被晏树称为“能够充分享受成为刺猬感觉”的目光。
“因为是你,所以我想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这次正式由中央来任命御史为敕使。准备好之后,马上派往红州、与红州府以及红家交涉,以图在冬天前打开事态。御史就由你来选择——做得到吧?葵长官。”
皇毅的太阳穴猛地出现起伏。晏树装作若无其事地朝后退去。
被这么一说,那个矜持颇高的葵皇毅不可能说“做不到”的。
对那充满挑战性的话,有人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因为让人汗毛倒竖的紧张,会场安静得连扭动身体的声音都能听清。
孙陵王差点吹起口哨。悠舜也不简单。敕使是王的代表。既然在这么多大官面前宣布“任命敕使”,那么即使御史台接触经济封锁,功劳也都是王的。如果失败的话,就会成为御史台和做出任命的皇毅的责任。他在逆境中搬回了一局。
“这是国家大事。既然是最近连续立功的御史台,应该能够胜任吧。这事就拜托你了呢。”
除了管尚书,其他旁观者早已冷汗直流。悠舜他笑着又嘱咐了一回。他其实比黎深还要强硬。不这样的话,黎深根本不可能会投降认输。那些认为悠舜“稳重温和”的人,都被他的笑容蒙蔽看不到真正的他。
在体感温度几乎急降二十度的寒冷大厅里,皇毅以气温再降三十度的冰冷声音第一次开口说道。
“……没问题。为王善后也是御史台的工作。御史台是唯一一个即使立功也不会高兴的部署。我对连续发生的不详事件深感羞愧,丝毫不认为值得夸耀。你既然身为尚书令,就应该对御史台经常显现的政事感到羞耻。你会不会不适合这个位置啊?”
这就好像巨蟒与鹫的战斗,冰冷的火花四处飞溅。谁也不肯相让。
刘辉对什么也说不出的自己感到羞愧。虽然悠舜承受了一切,但造成所有批评原因的人都是刘辉。悠舜总是抽到下下签,本来他的工作明明并不是负责为刘辉收拾残局。
“你会不会不适合这个位置啊?”
葵皇毅的那句话,绝对是针对刘辉而说的。
“好了,吵架到此为止。想要分出胜负的话,请到阴间再做。不要给大家添麻烦。”
晏树瞅准时机做出轻薄的仲裁。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上天的恩惠。凌晏树虽然是旺季的副官,不过他自认属于“中立”。国试派与贵族派那些家常便饭的争执,基本上每次都是他出面仲裁和收拾残局的。甚至还有人说,如果没有凌晏树,朝廷就无法运转。
晏树没有就此作罢,而是笑嘻嘻地说道。
“对了,我也有一个提案。”
管尚书扬起了眉毛。真是少见。凌晏树虽然经常整合分歧的意见,但是几乎从未积极地发表意见或加入议论。
“要让红家的愤怒平息,就算是御史台也很难办到吧?因为正是御史提出对红家当主?红黎深的弹劾请求。”
红秀丽的名字出现在大厅一角。
“但是,这也不是能慢吞吞进行的事情。红家会不满,说到底应该是在朝廷里被轻视了的缘故。他们的矜持之高是出了名的。可话说回来,现在也无法再去讨好红姓官吏。覆水难收呢。而矜持颇高、顽固不化的他们,也有一族——特别是红家直系宽容的弱点。”
“……那又如何呢?”
刘辉觉得很奇怪。这根本无需多言,单从红姓官吏的事上看就很明显。而且他们会被激怒,也是因为更迭了身为红家当主的红黎深。不过现在给黎深复职也于事无补,反而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再次被愚弄,就好像火上浇油一样。再说,黎深自己也不可能会满不在乎地回来。
“不明白吗?你们想想,只有一个就算不特别优待红姓官吏,也能特别优待红家的方法。这个提案也许能够改变像骡子般倔强的红姓一族。”
皇毅和旺季都保持沉默。
悠舜没有阻止他。无论怎样,在这里阻止晏树都是不可能的。如果有那种妙案的话,无论谁都会想知道。再说,他认为这事迟早会有人提出来。
那并不是异想天开,而是被反复使用的传统手法。
“这也是只有陛下才能做到的事。”
刘辉对那句话回应道。
“……只有朕才能做到的事?”
“嗯嗯。”
晏树“呵呵”地露出天真的笑容说道。
“虽然并不广为人知,不过朝廷现在还剩下一名如假包换的红家直系官吏。此人还是这次唯一没有拒绝上朝的红姓官吏。那名官吏顺从自己的良心没有服从红家,而是选择了王与朝廷。”
会场“唰”地嘈杂起来。
“你说红家直系!?还有吗!?”
“是谁?虽然红姓官吏多如牛毛,不过我可没听说过那种事。”
“既然没有拒绝上朝,那人一定很有骨气。要不要同意让他连续晋升来提拔一下?”
户部的景侍郎察觉到晏树的意图,脸色变得铁青。他朝沉默寡言的户部尚书看去,却无法弄清他面具背后的想法。工部两人的表情也一下变得严肃起来。
“那是大家非常熟悉的孩子哟。她的能力非常优秀,甚至一度做了州牧。现在也在御史台与陆清雅竞争,显得非常活跃。对不对,皇毅?”
瞬间,众人变得鸦雀无声。
皇毅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否定。那也代表了回答。
“难道说……”有人呻吟道。
“……红秀丽?”
“说的没错。她是红家三兄弟长男的独生女,也就是红家直系长女。在红家的血统序列上排名第四位,是仅次于三兄弟、高贵血统中的高贵血统。在红之一族中——,不在整个国家中也是独一无二、出身最高贵的贵族小姐。”
会场里充满哑然的沉默。那气氛和之前得知红黎深就是红家当主时很相似。
怎么会有这种事。不可能的。出身高贵?她哪里高贵了?不是个超级野丫头吗?
与其说无法相信,不如说谁也不愿去相信。
“她是红家直系长女,而且她国试时的监护人是当主红黎深。红家当主代理红玖琅也在各方面对她照顾有加。虽然红一族对亲属一向都很宽容,但她在其中受到的宠爱则更为特别。更迭红黎深的人就是她,如果换做陆清雅大概就做不到吧。正因为是红黎深的可爱侄女,所以他才会老实被解雇。他对红秀丽可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呢。”
他说的没错。刘辉、悠舜和奇人都撇开视线。在旁人看来,红黎深对秀丽的疼爱不要说含在嘴里怕化了,甚至到了随时会泪流满面的程度。不过,那只是他单方面的爱罢了。
“所、所以呢?要把红御史立为敕使吗?那样的话——”
“这个嘛,最终决定的人是葵大夫。不管怎么说,都有更有效利用她的方法。我不是说了是只有陛下才能做到的事吗?”
晏树“砰”地跺了下脚。
“她是女人,而且还是直系。被立为笔头女官的蓝家十三姬是妾生,但她是嫡出。红秀丽的身份比十三姬要高,完全够资格。——召见她,将她作为妃子纳入后宫就行了。”
刘辉目瞪口呆。
会场内响起嘈杂声。那确实可以说是盲点。因为红秀丽是官员,所以谁都没有想到她有“作为结婚道具的利用价值”。不过那才是传统怀柔对方的策略,效果也是出类拔萃。直系的话就更是如此了。晏树笑嘻嘻地继续说道。
“你们看,那样一来不用特别优待红姓官吏,也能够特别优待红家了吧?既然是重要的直系长女的话,对内宽容的红家应该也会打消与王对抗的念头。和王家结成姻亲的话,红家也就不会做这种傻事了。当然了——”
“——当然了,那时必须要让红秀丽退官。”
掌管司法的刑部尚书?来俊臣继续说道。
“没有法律规定妃子能够兼任官吏。我更没有打算去设立这种愚蠢的法律。说这种话的人应该一个不剩地被活埋。这样一来,就没有人能违逆她的话了。朝廷会再次被红姓官吏占据,根本无法促使红一族反省。只要我还在一天,就坚决不打算承认。——妃子还是官吏,她只能二选一是绝对条件。”
欧阳侍郎也点点头。秀丽的资质和优秀不是问题,“成为左右王的存在”那影响才是问题所在。到那时周围会把她的话当作“王的话”来对待。
“是啊,我也同意。再说,红姓官吏的公私不分就是这次事件的原因。是继续作为官吏使用,还是被选为妃子完全退出政事,她只能选择其一。红御史也没有那么笨,我想她应该明白的。”
皇毅觉察到因为来俊臣和欧阳侍郎的发言,风向正在一点点改变。
堆积如山的要求红秀丽退官的请愿书。越来越多心怀鬼胎的官吏开始对日渐成熟的她抱有危机感。只要把她赶进后宫就能取悦红家,而且碍眼的红家官吏也会从朝廷里消失。这不是一石二鸟吗?那的确不是坏事。现在,她作为官吏比成为妃子更加棘手。
“虽然损失一名优秀的官吏很可惜,但是优秀的官吏还有别人,可红家直系长女只有她一个。只是让她从官吏变成妃子而已。陛下似乎也很喜欢红御史,这不是有检讨的价值吗?政治婚姻也是王重要的工作哟。”
工作——作为工作的婚姻。
那就是只有刘辉才能做到的事吗?只有那个吗?
(朕的……手中……只有那种东西。)
自己真是没用。不过,既然在非做不可的事中几乎没有刘辉能做的,那么就去做力所能及的事如何呢?
没错,晏树的话也有道理。
不知是不是猜到了自己的想法,晏树用茶色的眼睛仰望着他。刘辉只能看到他翘起的嘴角。
“尽管如来尚书所言,她会变成笼中之蝶,但不能飞的蝴蝶还是蝴蝶。在笼中抚慰陛下也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只要陛下好好宠爱她的话,她就不会寂寞吧?”
是妃子,还是官吏?
刘辉清楚大官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
刘辉没法回答……不能回答。
他说不出“需要作为官吏的秀丽”这样的话。
刘辉对不能这么说的自己感到厌恶。
……在蓝州船上的约定还留在耳边。
愿望也许会实现。
以夺走秀丽最宝贵的事物、践踏她内心的方式。
◆ ◆ ◆
在通向红州的路上,马车因为碎石“嘎啦嘎啦”地摇晃着。虽然邵可想快马加鞭赶回去,但因为有黎深在所以只得作罢。
黎深扇着扇子朝外眺望,一直沉默不语。
扇子突然不动了。
“我没有被抛弃哟。”
“就算宣布要回红州也没人挽留,真是可怜呢。”
“……哼,只要彼此心意相通就够了。”
邵可差点忍俊不禁。“彼此心意相通”?这是哪国话啊?这大概是大宇宙发来的传言吧,完全不能解读。
“我说黎深啊。‘工作还是我,你选哪一边’这种话,对工作狂来说是禁句呀。对于秀丽和悠舜大人这种以工作为重的人,‘我明白你喜欢工作哟。我也会支持你的,加油啊’之类的话绝对要有效得多。可你却说出‘不要管什么工作了,好好看着我!’,倒打一耙,彻底妨碍悠舜大人的工作,结果精彩地自爆了呢。”
黎深僵住了,他对此超有自觉。
“……兄长。”
“什么?”
“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这些?”
“我在等待你自己察觉。怎么说呢,实战失败也是必要的,特别是对你这样的人呢。”
果然如此吗?黎深现在终于有了确信。
自从离开贵阳,邵可就非常坏心眼。
“……兄、兄长。”
“嗯?”
“你在生气吗?”
“不要说你完全没发觉哦。给绛攸大人也添了那么多麻烦。”
黎深听到邵可面带笑容的冷淡回应,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现在非常生气——
“对不起……”
黎深像撒了盐的青菜般,垂头丧气地低下头。
“……骗你的。我没有生气,只是在迁怒而已。不好意思呢。”
虽然自己有自觉,但在焦躁难耐时,还是会忍不住迁怒地去欺负黎深。这就是邵可的坏毛病,和黎深欺负绛攸完全一样。
(……果然是兄弟吗……)
他就连因为喜欢才会欺负人这点都和我一样,真叫人失望。
“真的没有生气哟。我认为你已经很努力了,当时只能那样做的事也是……即使生气也是生自己的气。”
“哎?”
“黎深,我其实是清楚的。我清楚你完全不适合做红家当主的事,还有自己在逃避的事。我把玖琅和父亲的遗言当作借口,把一切推给你逃走了。”
从马车上,能看到树上的小梨在摇晃。
在红州,梨花是和李树一起绽放的。梨树绽开雪白的花瓣,宛如梦幻般怒放。
邵可很少待在红本家。他在十岁前就离开家,作为“黑狼”在各地辗转了十年以上。屈指一算,自己在红家度过的时间大概连人生的一半都没有。
回想起的,是萧瑟的琵琶音色和被雪白花瓣覆盖的禁苑,还有水墨画般的连绵山峦。
可是因为有两个弟弟在等待,所以那个家确实是自己“该回去的地方”。
但邵可到了最后,还是把一切推给弟弟们离开了红家。
他打算自己一人平静地生活。
“因为我感到所有的一切都很麻烦。对不起呢。”
邵可试着“哈哈”轻笑几声,但黎深却没有笑。
他合上扇子,看着窗户嘀咕道。
“……不是这样的吧?”
“哎?”
“兄长不是觉得麻烦,而是感到累了吧?”
邵可惊讶地看着黎深。黎深却没有去看兄长,继续朝窗外望去。
邵可从孩提时就一直在竭尽心力地战斗。为了两个弟弟、为了国家、为了尽早让国家安定下来,他在无辜者被杀死前接受杀人的工作。真正的兄长对权谋术数毫无兴趣,他是个喜欢读书,觉得只要能安静弹琵琶度日就感到满足的人。可他却封印了那一切,继续着与此完全相反的工作。
没有时间放松精神,也不能回家。
那就像现在的秀丽一样。
兄长和秀丽、嫂子一起回红州时,黎深一眼就看出来了。邵可他身心俱疲,累得精疲力尽。如果没有和嫂子相遇的话,邵可结束“黑狼”职责后是不会回红州的……黎深觉得他可能会选择自此结束掉自己。
所以,黎深才决定像邵可一样去疼爱嫂子和秀丽。
兄长从未为了自己而活,他为别人耗费了所有的时间。
不过,他只有一次为了自己而行动。
……所以黎深才会接受红家当主一职,这都是为了因疲惫而厌倦的兄长。
“玖琅会赶走兄长也是那样哟。即使不知道‘黑狼’的事,他也觉得不该交给当时的兄长负责吧?”
是邵可保护黎深和玖琅,让他们静静地在红家一角度过了数年梦一样的生活。
去年春天,玖琅对邵可所说的话在脑中苏醒。
“即使到现在,赶你走这件事也没有错。你如果待在那个家里,一定会被压垮的。”
自己明明有说高明谎言的自信,结果却像那样露馅了吗?
“……那你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因为他把兄长赶出了红家啦。结果害得兄长完全成了先王的跑腿,还要作为‘黑狼’收留被流放的公子!其实只要包围那里就能保护兄长吧。那个天下第一的大白痴,他明明清楚兄长一旦离家要很久才会回来。而且准备的宅邸居然是在贵阳!?‘随时都能轻松召回‘黑狼’耶耶。’那是会让霄太师和先王暗自窃喜的最糟糕选择啊。再说他怎么能趁我不在时,不和我商量就这样做啊!?完全没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太嚣张了,只有笨蛋玖琅我绝不原谅!”
那当然是因为玖琅不知道“黑狼”的事,所以也没办法。而且玖琅肯定不认为黎深会有“商量”这个机能。
(……这么说来,我也没有和黎深“商量”过……)
因为似乎会得到奇怪的答案,所以根本想都不会去想。
“所以,请你不要道歉。”
“黎深……”
邵可微微一笑。车内一时间流动起温暖的空气。可是……
“……不,果然搞错了。不该交给你负责的。太后悔,太失败。啊啊。”
黎深被邵可非常严肃地丢下这么一句,立刻大吼道。
“你刚才不是说没有生气吗!!骗子!”
“反正我就是骗子啦!我自己知道!被你和红家作弄是无所谓啦,但我可没打算在女儿和侄子都被耍得团团转之后还按兵不动哟。和平日子过得太久,我的眼光也不行了。居然会搞错时机,对自己好失望,真的很失望。”
兄长很稀奇地自暴自弃起来。黎深觉得那样新奇的邵可也不错。
“有什么关系。那个臭小孩的王开除了红家当主哟,这下‘宠爱红蓝’的招牌也该拿掉了吧?开什么玩笑,谁想要他宠爱呀。明明只是那小子擅自在摇尾巴而已,我们这边才为难呢。”
黎深的毒舌依旧。邵可告诫他道。
“——喂,黎深,注意口气。就是你的那种态度有问题。”
“哼,有意见请去向任命我为吏部尚书的霄太师和棺材里的先王提。我不是为了王和国家,而是为了悠舜、秀丽和绛攸才接受革职的!”
他摆出一副只有这点我决不让步的样子扭过头去。
黎明深的性格就好像把红家的气质浓缩一样,聪明却冲动,感情优先于理性。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就是喜欢。两者泾渭分明,绝不让步。他不会像蓝家那样,做出即使讨厌也会先笑脸相迎的灵巧把戏。他从一个极端直奔另一个极端,顽固而高傲,对家人宽容,一旦对人敞开心扉就至死不渝。
不管是好是坏,都只为忠于自己而活。虽然教育得好会变成秀丽和玖琅那种老实得让人吃惊的性格,但失败的话就会成为人性大魔王黎深。
(……教育玖琅的是百合,教育黎深的是我……是我的教育有问题吗……!?)
也许不能说很好。
“也罢,现在也还不算晚。百合应该会暂时抑制住中央的红姓官吏。在他们擅自采取行动之前——”
邵可和黎深突然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那是红家当主直属的精锐“影”。
黎深一打开扇子,上面就如同魔术般出现书信。红家直纹“桐竹凤麟”的刻印只有直系才能使用。黎深看着玖琅罕见的潦草笔记,皱起了眉头。
他没有打开,直接将扇子递给邵可。
“兄长,你先请。”
邵可不客气地接过信封撕开,草草一瞥后脸色大变。
邵可沉默地把信交还给黎深。
黎深读过信后,所有表情都从脸上消失了。
邵可只简短地问了一句。
“——感想呢?”
“很有趣呢。红姓官吏全部拒绝上朝和经济封锁?这不是让红家自取灭亡的绝佳妙策吗?我要是先这样做就好了。”
黎深一副不像开玩笑的表情,“哼”地嗤之以鼻。他一如既往地讨厌红家。
在邵可责备他之前,黎深“砰”地合上扇子。他的眼神如同冬天的残雪般冰冷。
“但是,让我以外的人来做真叫人不爽呢。”
在书信的结尾,写着要黎深尽快用当主印撤回命令。也就是说,一族连玖琅的命令都顽固不从。一定有什么异于常理的事发生了。
邵可摸着嘴角,脸上渐渐浮现出红家男人的表情。
“无视百合与绛攸,就连玖琅的命令都不听……不可能啊。”
玖琅担任红家当主代理,决定权仅次于黎深。玖琅唯一无法撤回的命令,只有当主黎深直接下达的命令。但是,黎深并没有指示那种愚蠢的命令。
“背后有人捣鬼呢。那样一来就正中杨修的下怀,是他的话一定会把红姓官吏全部开除的。”
“呐,黎深。就算有人捣鬼,你觉得一族会这么老实地听从我们之外的命令吗?玖琅深得一族的信赖,连他的命令都不遵守,这才是不可能的吧。”
“那个不可能出现的可能性不是已经显现了吗?”
黎深叹着气扇着扇子。打开的扇子锁扣上印有红家直纹“桐竹凤麟”。
邵可和黎深结论相同。
只有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可能性。
“……你在就任时见过吗?”
“没有,和先代一样杳无音信。那个席位是空席。兄长你也没有见过吗?不是说只会在战国乱世、红家危机时才会出现吗?”
“不,没见过。因为那时乱世已经结束,而且也不是赌上一族命运的战斗,所以不需要‘红之天才军师’。或许玉环大叔母曾经见过……”
——红之天才军师。
就好像蓝家拥有“龙莲”一样,红家也有相似的存在。只不过和蓝家不同,“他”不属于红一族,而是代代出现于某一族之中,可以说是守护红家的存在。事实上,他的确曾出没于历史上的大战之中,多次化解危机。而危机一结束,他就像从未存在过般骤然消失。因此,敌人才将其敬畏地称为幻之红家军师一族。
因为那传说般的众多功绩,其在红家的权限仅次于当主,比玖琅还要高。因为“他”行动之时便是红家存亡危机之时,所以不管一族的末端是否知晓他,也必须绝对服从其命令。事实上,还从未有过错误的先例。
只有红家当主才能撤消其命令。
锁扣上的“桐竹凤麟”。红家是这样称呼“他”的。
“就是说‘凤麟’还活在某处。”


第五章 那颗心是
几天来,秀丽都在作为清雅的仆人奔走。不出所料,自己果然被他任意驱使。那天,秀丽又被命令从户部搬出大量的最新资料。
“——喂,等等。”
秀丽被人叫住。她转身一看,发现几个不认识的官吏正阴沉着脸站在那里。
“什么?”
一旁神情气爽的清雅皱起眉头,他当然是两手空空。
“导致红家官吏被开除的家伙。”
秀丽的表情一下变得冷淡。清雅则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面孔。
“是嘛。该不会就是每天寄给我写着‘想办法让我复职’之类胡言乱语的其中一人吧?”
“你还有精力去一封封地看那种东西啊,看来我使唤得还不够呢。”
“你说什么!?”
红姓官吏之一因为两人开玩笑般的对话激怒了。
“我们是因为你的缘故被开除的。想想办法啊,你不是救了李绛攸吗?”
“……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秀丽眼中出现出怒气。那愤怒让红姓官吏不禁后退一步。
“你说是谁的错?是你们自己错了。还不明白吗?你们的那种态度就是导致被开除的原因。”
“什——”
“因为当主被开除就拒绝上朝?我还从未像那时一样愤恨得眼前通红呢。你们会被开除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们是为谁工作的,红家吗?不要开玩笑了!如果吏部侍郎不开除你们,我也会开除的。你们把吏部的工作当成什么?最先考虑王和人民,为他们竭诚服务才是官吏的工作。可你们又是怎么做的呢?我没有要帮助‘为了红家的利益’的当官者的打算。那是红家之耻。你们该不会把夸耀与傲慢搞混了吧?给我冷静一下头脑,好好想想自己做了什么!”
她没有怒吼,言语里却充满了冰冷刺骨的魄力。
“被开除的不是红家当主,而是怠工的吏部尚书。你们也是一样,在明白那是妥当的处分之前,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就连清雅都感到惊讶,没想到那天真的女人会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走吧,清雅。”
秀丽大步迈开脚步。这时,背后传来有些踌躇的声音。
“等、等一下。”
秀丽转身看看红姓官吏们的表情,叹了口气。他们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抱歉,清雅你先走吧。”
“早点回来哟,今天还要出门呢。”
清雅耸耸肩,很快走掉了。他连一张文书都没有拿!
“什么?”
“……要怎样才能恢复官位,只要协助你就可以了吗?”
他们突然变得垂头丧气,让秀丽很是愕然。这些人的感情起伏真强烈。
红姓官吏之一从胸口取出文书,沉默地递给秀丽。
秀丽虽然怀疑会不会又是请愿书,不过他们应该没有笨到那个地步。她接过来瞥了眼内容——秀丽的眼睛渐渐瞪圆。这是——
“……我们无论如何都想回去。”
他们低声嘀咕道。这次秀丽没有生气,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是吗,是这么回事。我刚才说得太过分了,真是对不起。”
红姓官吏们相互看了看。
“感觉好像玖琅大人发火呢。”
他们“啊”“嗯”地相互点头。秀丽只觉得又气又好笑。
“想回去的话,自己的耻辱只能靠自己去洗刷。——如果对这次的事知道些什么的话,就全部告诉我吧。”
◆ ◆ ◆
“‘凤麟’啊。是他发出的指示吗?”
清雅所说的“出门”目的地,是百合所在的贵阳红家。
“红姓官吏拒绝上朝和经济封锁的背后,似乎都有那个叫‘凤麟’的人在。因为大家都不是很清楚,所以说去问问百合婶婶比较好。”
“那么刚好,省得再跑一趟。”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来婶婶这里?”
百合是极少数没有参与本次事件的人之一。调查的话明明应该早就结束了。
清雅笑而不答。
百合被问到之后,有所领悟地点点头说。
“……嗯嗯,应该就是‘凤麟’。”
百合悄悄瞥了陆清雅一眼。这本来应该是红家的机密。虽然偏偏极其遗憾被御史台知道了,不过也不能单独把他给赶回去。比起之后被人找茬,还不如一开始就老实交待所有的情报。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百合简单地说明了“凤麟”的事情。她也只是从红玉环那里听说的,甚至都没把此人的存在当真。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那样考虑了。
“当主并没有参加与红姓官吏拒绝上朝和经济封锁这些事。玖琅当然也不可能,他一旦知道绝对会当即撤回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现在,绝对是有人发布了玖琅无法撤回的命令书。那是——”
“‘凤麟’……吗?他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现在一族里应该没有人知道。他正式露面的次数少到成为传说的程度,而且‘凤麟’和红家还有意地隐瞒了所有的情报。”
和蓝家的“蓝龙莲”一样,那样做是为了彻底防止他被暗杀或者利用。
“他是红家最后的杀手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所在地。一旦暴露敌人马上就会知道。所以,他的所在地也只有历代当主才知道。”
“那么前任吏部尚书知道‘凤麟’吗?”
百合摇了摇头。在她还是“让叶”时,黎深成为当主。虽然“让叶”也出席了就任仪式,但‘凤麟’的位置一直空无一人。不只是黎深就任时,听说红一族前代的当主就任时也是那样。
“他应该不知道。大概只是知道所在地。如果没有非常重要的事,我们既不能前往也不能联络他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据说没有必要时无法到达那里。可是出现危机时,对方似乎会自己找上门来。”
秀丽心想,真的好像龙莲一样。
“所以说,应该没有人知道他的长相。那个人真的很少出现啦。在红家也经常有他们是不是已经灭亡的猜测出现。”
清雅眯起眼睛说道。
“……难道说,‘凤麟’是被称为‘红之天才军师’的红门首席姬家?”
百合发出呻吟。……真是的,瞒不过头脑出众的聪明孩子呢。自己明明说得那么暧昧不清,结果还是完全被他猜中了。
“……嗯嗯,没错。”
“姬家……是那个!?那不只是传说吗?”
姬家是自古延续下来的名家之一,兵法书上的常客。
清雅嘲弄般看着秀丽说道。
“是啊。那是和司马家同样属于传说级别、你们家拥有的军师一族。姬家是战绩全战全胜,无论何种劣势都能扭转的天才军师一族,别名‘红家的头脑’。不过与那出类拔萃的头脑相反,他们也因性格恶劣而臭名远扬、以全员都是稀世的恶党而闻名。欺骗、威胁、怀柔、背叛、圈套、总之就是使用阴谋诡计出类拔萃。说出‘老实人都是笨蛋’这种话的也是姬家。但不可思议的是,姬家从没背叛过红家。……到目前为止。”
百合咬紧了嘴唇。——没错,到目前为止。
这次的事件不是拯救红家,而是要将红家陷入绝境。
秀丽怎么也弄不明白。
“……婶婶,明明谁都没有见过,为什么会知道是‘凤麟’呢?”
百合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可能是假货吧。”
“有人趁着大家因为红家当主更迭而头脑发热的空当,冒充他发出假的指示。比起真身突然出现,那样想还比较正常吧?”
“是啊……我也想那样相信呢。实在是太愚蠢了,可是……”
百合皱起柳眉说道。
“……上面有印哟,只属于‘凤麟’的印。那可不是什么粗陋之物。那印有着和玉玺同样的精密度,只有‘碧宝’才能复制。而且那印代代相传,上面还有残缺。如果连那些地方都完全一致的话,玖琅应该也无法撤回了吧。”
百合因为清雅的请求,依靠记忆随手画出只见过几次的印,结果看起来就像小孩古怪的涂鸦。清雅皱了皱眉头,还是收下了画。
“假印的可能性呢?”
“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不过凤麟本身百年都不见得出现一次哟。盖有凤麟印的文书不但屈指可数,而且几乎都被严格保管于红本家,现在处于玖琅的管理之下。虽然为在凤麟印出现时确认真伪,分家也保管有确认印,但为了不被人擅自捏造,如果不凑齐各地分家当主保管的钥匙是打不开锁的。偷窥印形根本不可能,要复制也只能托碧本家。不过为了防止伪造,个家族约定要制造只有‘碧宝’才能做出的精密印签时,必须向朝廷提出申请。”
当然,没有那种申请出现。
百合闭上双眼,郑重地向秀丽和清雅深深低头说道。
“——这次的事件,全部是我们红家的错。只有当主能够撤回凤麟的命令。当主目前正紧急赶回红本家。他一定会规劝一族的行为,全面撤消那些行动的。请务必等到那时——”
“——很遗憾,我无法信任你。这边也不是可以耐心等待的状况。”
清雅冷冷地打断百合的谢罪。
“关于红姓官吏一事,即使被看作红家有反抗朝廷的觉悟也怨不得别人。”
“清雅!!你为什么——”
秀丽狠狠瞪了清雅一眼,却因为清雅冷酷而为之胆寒的眼神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能保证这些不是这个女人的演技吗?不要告诉我她是个好人哟,你应该也是直到最近才认识这个女人的。她既然拥有红家当主正妻的地位,首先完全袖手旁观这点就很奇怪吧。只能让人认为她不想去阻止呢。再说她从无法握紧一族的缰绳时起,就没有尽到与地位相应的责任。”
“清——”
百合本人制止了秀丽。
“没关系的。一族的所为也好,我没有出手阻止一事也好,全都正如御史所言。贵阳红家的所有责任都在我身上。”
“很好。”
清雅冷冷地对百合不屑地说。
“——从今天起,首先查封这贵阳红家的全部财产。我的部下应该很快就到,想要解雇和处理家仆们的话就赶快去做。”
秀丽目瞪口呆,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件事!
不过,百合像已有觉悟般毫无动摇地毅然回答道。
“全都已经办完了。”
“动作挺快嘛。另外,朝廷要暂时拘留作为红家当主夫人的你。”
即使是秀丽,也明白那话的含义。
“……清雅……要把婶婶当作人质吗?”
“那是当然的吧?对方连经济封锁都实施了,我们当然要采取所有可能的对抗手段。你也差不多该有所体会了吧,红家都是些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的家伙。这样一来便可知道对方觉悟的程度。如果红家即使舍弃当主夫人也要在红州闭门不出的话,就是对朝廷的谋反。当然,那时百合夫人就只能一死了。”
“谋反……”
秀丽说不出话来。谋反在十恶中是排行第二的大罪,根本不可能从轻发落。
“当然是株连九族——但是原则上只有彩八家能留下直系呢。虽然红家三兄弟肯定是死刑,不过你和红玖琅之子两人应该会放过。即使是泄愤也得有个限度,不适可而止可不行呢。”
秀丽无言以对。他说得一点没错。想想黑州与白州的话,那绝不是可以原谅的事。红州已经不是红家的“领土”了。
百合也闭上眼睛。秋后算帐的时候来临了。黎深和邵可不在,绛攸也丧失对红一族的影响力。虽然百合留在贵阳红家,但一族却在服从“凤麟”的命令。御史台不可能会放过这个削弱贵阳红家力量的大好机会。
百合毫无惧意,毅然抬头直视清雅说道。
“——我完全遵从朝廷和御史台的旨意。本人既不逃也不躲,任凭发落。我是贵阳红一族的当主代理,一族的失误就由本人来承担。不过李绛攸并不属于红一族,请让他自生自灭。他是背叛养父的逆子,我不承认他是我家的人。”
清雅当然也知道那是庇护李绛攸的行为,但李绛攸现在既没官位,又被看成一族的叛徒。就算抓他也毫无意义。
“这个没问题。那么在御史台所属武官来之前,你就打点一下行装吧。他们不会乱来,会郑重地请你同行。——回去了。”
秀丽脸色铁青地呆立着,百合轻轻握住她的手。因为那手实在太冰冷,所以吓了百合一跳。她轻轻抚摸,温暖着双手。
——红家这次最麻烦的人就是秀丽。
“没关系。请你好好去做自己的工作。那是你带着夸耀所选择的工作吧?应该只有你不是为了红家才当官的。因为有那样的你在朝廷,所以红家才没有彻底堕落下去。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去做正确的事。那也是在保护红家哟。我也只是在做我分内的工作,丈夫失职的责任就由作为妻子的我来承担。”
百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露出微笑。
“我告诉你。红家呢,代代都是男人专注感情,女人专注工作。比方说你曾大叔母,就是暗中执红家牛耳的女中豪杰哟。我不要紧的。好了,快走吧。”
秀丽明白她只是在安慰自己。
秀丽咬紧嘴唇做了个深呼吸,不过却没有什么效果。
“家族的耻辱要自己洗刷。红家之名是否会彻底堕落,就要看仅存的你了。”
葵长官的话与百合的话是一个意思。
“——我明白了。我会去做自己该做的工作。”
“嗯,那才像是红家的女人哟。”
对秀丽来说,百合那带着夸耀的笑容起码算是安慰。
秀丽与清雅一起走出红邸时,御史台麾下的官用马车刚好相继抵达。
清雅低头看了一眼走在一旁的秀丽。她僵硬着面孔看着脚步声隆隆的武官们,却什么也没说。
“无话可说吗?真是明事理呢,你不揍我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毫不客气地暴扁你哟。”
“但是……”秀丽紧紧咬住嘴唇。
“……你做的事虽然叫人不甘心,却是正当的措施。我不会生气的。”
清雅微微翘起眉毛。刚才名叫百合的女人断然的身影也好——
(红家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吗?)
百合的话也许是正确的。她要远比那些脑袋发热掐住自己脖子的红家男人们理性,而且有胆识。清雅看了看戴在自己右手上的古风腕轮。
那的确与清雅所知道的女人们不同。
“那么清雅,可以揍你吗?可以吧?”
“你看起来心情很好、干劲十足呢。我才不要,似乎会断几颗牙齿的样子。”
“什么呀。让人空欢喜一场。不要舍不得几颗牙齿呀!!”
“你白痴啊。当然会吝啬的吧,这可没法再长出来。”
“小气!傻瓜!没头脑!”
一旁的秀丽显得很不满。清雅清楚她是想以乱发脾气来恢复内心的平衡,所以也陪着她。没头脑?清雅还是第一次被人骂得这么可爱。这个女人还真缺乏骂人的词汇。
“……要人道地对待百合婶婶哟。”
“那就要看红家了。现在只是把她监禁在后宫的别室里。”
秀丽似乎松了口气。
清雅在做完大致的指示之后,坐进了官用马车。然后秀丽也跟着坐到对面,马车便立刻开动。清雅骄傲地翘起脚,眯起眼睛对秀丽说。
“——那么,你的想法呢?”
清雅那尖锐的提问已变回御史的语气。虽然秀丽没想到他会询问自己的意见,不过利用能利用的一切才是清雅的性格。自己在这里赌气也毫无意义。
“……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凤麟’应该就在朝廷里。”
“啊啊。如果不了解朝廷的动向,是不可能把时机掌握得这么准的。”
清雅曾说过,只能认为是事前就知道前吏部尚书的更迭。秀丽也是同样的看法。红家当主无论是折回贵阳还是加速赶回红本家,都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对方似乎看准了他无法马上采取行动这一点。
“凤麟”肯定在朝廷里。而且——
“应该是官吏的身份。”
“……不过,现在的朝廷里并没有姬姓。因为姬家也是被限制的姓氏。”
在过去彩八家因王之命而改姓八色时,也有其他被严格限制使用的姓氏。例如蓝门司马家、碧门欧阳家之类的名门就是如此,红门姬家也是其中之一。
使用姬家的名字肯定会引起注意。虽然也不是不明白他想隐瞒的心情……
“就算用的是假名,可又为何非要离开作为主君的红家去当官呢?”
“果然是假借‘凤麟’之名的骗子吗?”
“不过他应该和红家有什么关系。毕竟,知道‘凤麟’存在的人并多。如果考虑到‘桐竹凤麟’之印的事,几乎可以断定是某人。”
清雅突然想起一件事,眼神变得深沉起来。
(……这么说起来——)
秀丽没有注意到清雅的变化,自己确认着种种可能性。
“……呐,清雅。如果‘凤麟’是假货的话,红家就被欺骗了吧?”
“所以呢?这样能不能稍微减轻罪行?我可没问你的期望哟。”
“不是那样。如果能证明那点的话,不是可以作为解除经济封锁的绝好材料吗?红家如果知道对方完全是假货,一定不会继续服从他的。”
清雅听罢,冷冷地眯起眼睛说。
“……就算如此,我也不打算以假货为前提工作。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皇毅大人应该说过好几次——放弃先入为主的想法,连亲人也要怀疑。一旦有这种想法马上开除,你这种人不要也罢。亏我还以为你稍微变聪明点了。不管是被骗还是怎样,最终实行的是红家这点都不会改变的。”
秀丽咬紧牙关……她无法否定其中混有自己的愿望,还有尽量庇护父亲和玖琅叔叔——红家的想法。清雅清楚地看穿了她的想法。秀丽现在才深刻体会到,皇毅为什么会将她置于清雅的支配下。如果加入自己的主观想法,一切都会变成偏颇的臆测。那样是决不可能顺利工作的。可即便如此,秀丽还是越说越激动。或许全都是红家不对,但也有可能不是那样。
“清雅,是真是假都没有关系。如果‘凤麟’在朝廷里做官,搜寻做出这种事的他不正是御史台的工作吗?”
清雅用鼻子嗤笑一声。——总算说出一句像样的话了。
“……没错。总之不管怎样,‘凤麟’这张牌都能成为与红家交涉的王牌。无论是真是假,他都是红家的弱点。虽然没有时间,但有充分的调查价值。——得向留下大功劳的红家表示感谢呢。”
清雅极其坏心眼地翘起嘴唇说。
“如果朝廷里的‘凤麟’真是改名换姓、瞒着主君红家出仕的话,是不是因为他对红家彻底失望了呢?红家至今为止应该做过很多蠢事,即使有什么怨恨也毫不奇怪。”
秀丽想起晏树“红家也做过很多过分的事”的话。
她觉得清雅的话中还隐含着其他含义。秀丽谨慎地选择词语地问道。
“……你指的是‘凤麟’更换了主人……吗?”
“也许吧。他现在可是在拼命诋毁红家呢。”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秀丽只觉得后颈掠过一阵寒意。
“——那样的话,‘凤麟’现在的主君是谁?”
清雅微微瞪大眼睛,接着在心里直咂舌。玩笑开得太过了。亏她能以那么少的情报察觉到不该知道的事情。
(……是啊。为什么“凤麟”会发出那种指示——)
因为这回的事件,红姓官吏占据重要官位的比例骤减。即使归还故里的红家当主能撤消命令,红家应该一时都无法再夸耀其存在、发言权和原本的威势。不只是吏部尚书更迭,红家被以此为契机彻底从朝廷分割出去。
(为了什么?)
“凤麟”被称为“红家的头脑”,他出于什么目的要这样做——不,是结果会变成怎样?
在这次的事件里,朝廷中什么人会变得不利,什么人会变得有利呢?
突然,清雅伸出手指挑起秀丽的下巴。不知何时,清雅已经逼近到秀丽眼前。
“……喂,不要多管闲事。这次的工作是解除红家的经济封锁。”
“话是没错。可是……”
“你有说‘可是’的立场吗,下仆。爱惜生命的话,就老实接受主人的忠告。红家大小姐,我可不想被你殃及池鱼。还是说,想要我强行让你闭嘴吗?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也可以满足你哟。”
他用拇指的内侧诱惑般慢慢抚摸秀丽的下唇。秀丽突然意识到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人。清雅似乎也想起此事,从喉咙深处发出笑声。
“又是在马车中吗?我们和马车还真有缘呢。我是个对下仆宽厚的主人,如果你老实一点的话,我会好好按你所希望的方法来对待你哟。”
清雅的脸一下接近到彼此鼻尖几乎相碰的距离。
“等——”
秀丽正要推开他,突然察觉到不协调感。怎么回事,这不像平常的清雅——
(他在着急?)
在接近自己的单眼皮双眸中,的确有着一丝紧张结成的薄膜。
秀丽移动眼睛朝马车外看去。——她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
秀丽慢慢站起身,拼命虚张声势道。
“哼、哼,你做得到就做啊。”
她用双臂搂住清雅的脖子。清雅露出笑容,用一只手将秀丽紧紧抱在胸前。
“真不可爱呢……你只要乖乖地老实让我抱着就够了。”
他的嘴唇埋进秀丽的脖颈,只发出微微的呼吸声。另一只手则使劲搂住秀丽的腰。紧接着,清雅抱着秀丽撞破马车门跳了出去。
秀丽为预防冲击闭紧双眼。两人重重摔在地上,骨溜溜地翻滚起来。也许是多亏了清雅,受冲击的力道远比想象的要轻。
在清雅松开手的瞬间,秀丽自己翻滚开后飞身而起。在视野的一角,她看见清雅同样起身拔出宝剑。这里是与朝廷完全不同方向、荒芜人烟的地区。不知何时被人替换、不认识的车夫沉默地从翻倒的马车上跳了下来。马已经被事先砍伤脚,无法再骑。
清雅咂了咂舌。对方受过相当的训练。秀丽看到那额头包着布的车夫,马上回想起“牢中的幽灵”。
(——那时的杀手!!)
不过那人的模样看起来很奇怪。他好像被操纵了一般,浑浊的眼睛暗淡无光。那样子反而让人想起珠翠。
不管怎样,杀手就是杀手。
“——清雅!!对方只有一个人的话,能逃掉就是胜利!!你没有那么厉害吧!?”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不过,说的也是呢。”
清雅环顾四周,这里离市中心还不算太远。虽然对方应该有同伙,不过他们的计划多半是等马车抵达目的地后,再让埋伏的同伴动手。如果自己冲动地与对方单打独斗,发现异变的敌人同伙就会赶过来。
马车的马已经不能用了。清雅气得只想咬牙。
(要徒步啊。)
在清雅分心的瞬间,杀手朝他直冲过来。清雅一边慌忙应战,一边察觉到对方的目标是谁。
(不是秀丽,而是我吗?)
——自己心里有了头绪。
他一边与杀手交手,一边骂了句“混蛋”。对方的武功明明不高,身体能力却很异常。与其说他经过锻炼,还不如说仿佛被强行提升一样,很不协调。和他交手更是给人一种在和猴子对打的感觉。
(和缥家有关吗?)
自己赢不过他那异常的腕力。清雅虽然为避开力量胜负而选择后跳拉开距离,对方却对他紧追不放。清雅感到心惊胆寒,这种速度的话,在防御前就会被斩杀——
在他这样想的瞬间,杀手的背后有什么东西落下。
不知为何有网降下。杀手完全被套在了里面。
“捕获成功!快逃吧,清雅!!”
清雅一边毫不犹豫地跟在秀丽身后拔腿就跑,一边朝身后望去。杀手真的像猴子般被网住,似乎越挣扎套得越紧。
“……那是什么?渔网?难道你是渔夫吗?”
“呵呵呵,凛小姐特制护身道具之四——缠人网!据说一般的刀具是切不断的。”
“从哪拿出来的。”
“少女有一大堆秘密的小口袋哟!虽然那个之前怎么练习都没有成功过,不过真是太好了呢——没有飞到清雅那边去。”
“你想害死我吗?”
清雅青筋直冒。明明成功率为零,亏她还敢去做。
“反正都成功了。老实向我道谢啦!”
“还不是我最先察觉的功劳。你那敷衍的台词是怎么回事?演戏演得那么差劲,那样铁定会露馅的。全都是你的错。你以为那样就能攻陷我吗?”
“吵、吵死了!!我是故意那么做的!那是演技啦、演技!!本姑娘要是认真起来,用刚才的渔网网住一两个你这样的家伙还不是小菜一碟——”
“啊啊,大概会有成功率为零的可能性呢。在害死我之前拼命练习吧。”
被嘲笑了。他好像相当记恨刚才的事,真是个器量小的男人。
清雅停下脚步。秀丽也和他背对背地停了下来。
“那么还有那种网吗,下仆?”
“……没有了,主人。少女的口袋是很小的。”
他们不但被敌人的同伙追上,而且还被包围了。清雅和秀丽明明跑得很快,可还是输给那些人猴子般的身体能力。虽然和苏芳在一起时用爆竹,但那是因为有能使用弓进行远距离攻击的皋翰升在。现在用了也只会给清雅捣乱。
“可恶!!清雅塞住耳朵!”
秀丽粗暴地拉出挂在脖子上的奇怪小箱子,使劲吹了起来。
笛子发出几乎会传遍整个贵阳的巨大声响。背靠背站着的清雅吓得差点丢掉了剑。到底是谁做出这种连己方都会受害的护身道具——!
不过效果好得出乎意料。在那震耳欲聋的大音量中,似乎还混进了人耳听不见的特殊声音。就连清雅听了都感觉天旋地转般的恶心。
杀手们的耳朵应该锻炼得比常人更敏感,效果当然也比清雅更强烈。
他们接连捂着耳朵摇晃倒地。清雅立刻集中注意力,上前杀出一条血路。对方有五人,这样应该能应付——
“——你快走!!一边吹着那笛子一边跑!”
秀丽没有丝毫踌躇。附近有人家。只要吹着这大音量的笛子,一定会有人过来的。
自己就算留在这里,也只会成为绊脚石。
她跳过被清雅砍倒的对手,竭尽全力地边吹笛子边飞奔。
本以为只有清雅才是目标,可一名杀手却摇晃着朝秀丽冲去。秀丽背对着他,完全没有察觉。
“——可恶!”
杀手挥动手臂,朝奔跑的秀丽投掷出小刀。
后面传来一声非常讨厌的沉闷声音。
秀丽转身,看见的是清雅的后背。宝剑从他手上滑落。
清雅身体前倾,朝秀丽的方向踉跄了几步。
秀丽弄不清自己是何时回来的。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从后面抱住清雅的背。随着沉重的冲击,手掌上传来粘稠而温热的感觉。
血!
“——清雅!!”
尽管清雅没有倒下,但那已是极限。他不是武官,也没有那种即便肺被刺中也能挥剑反击的危机时显现的怪力。
可恶,是致命伤。受伤位置太糟糕了——清雅犹豫是否该拔出小刀,最后放弃了。他捂住伤口咂了下舌。秀丽按在相同位置的手已被染得通红。自己靠着秀丽胸口保持站立,已经达到极限。刚才是清雅抱着秀丽,现在情景却颠倒过来。
受不了,真没想到我会有需要女人帮忙的时候。更糟糕的是,我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去庇护女人。这情景如果被昨天的我看到,绝对会被嘲笑的。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我要为了这种女人……)
即使讨厌的女人也要保护?是哪个混蛋说出这种蠢话的。
红秀丽在身后喊着什么。好吵,脑袋嗡嗡作响。受不了——
虽然对清雅来说女人这种生物都是瘟神,但也许这个女人才是货真价实的瘟神。像楼苏芳那样赶快闪人是正确的。我想要彻底打垮、粉碎、踩扁她,看到她屈服时的表情的想法才是大错特错。
明明人生才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笛子声停止了,杀手们摇摇晃晃地重新拿起武器。
秀丽的手非常舒服,清雅感觉有些舍不得推开她。在犹豫的时候,膝盖开始渐渐无力。可恶。
“……这是对几颗牙齿的回报,利息好贵呢……赶快走啊。”
清雅闭上了眼睛。
——清雅的身体“噌”地一下变得沉重。
光是支撑已是极限。秀丽的膝盖因为负重开始弯曲,最后跌倒在地。倒在地上时,秀丽看到了插着的小刀。她反射性地想要拔出,又慌忙停住了。那个能有什么用呢?自己又不是医生。她把清雅的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拼命摸着他的心脏。他还有脉搏,可这样一直流血——
(会死的。)
秀丽不想哭泣,过去也是一样。因为一旦哭泣,不愿承认的事似乎就会变为现实。
(谁……有谁……静兰、燕青……影月……爸爸……)
谁也不在。杀手们开始慢慢缩短距离。秀丽的脑中响起什么烧断的声音。
谁来救救我!
“——!!”
在她发出不成声叫喊的瞬间。
也许是秀丽多心了,好像传来整个贵阳都在晃动的冲击。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大雨倾斜而下。就和在蓝州时一样。
不,比那时还要厉害。四周已经看不见杀手的人影,但秀丽已经对此不在意了。
比死还要讨厌的对象。
开什么玩笑,快告诉我这是演技。虽然我生性节俭,可又不是高利贷,怎么会要求打落牙齿的代价到这个地步。就像我讨厌你一样,你明明也非常讨厌我的。我才不想被你保护呢。
秀丽的表情扭曲成一团。
“……骗你的。对不起,谢谢你。”
不过还是很讨厌。自己讨厌这样,一点也不感到高兴。
连最讨厌的雷鸣都听到了。
(最讨厌打雷了。)
雷会夺走一切。不过自己知道其实并不是这样。妈妈以前教过自己,雷会让植物变得有精神。如果真是那样,就给这个妄自尊大、自信过剩的男人一点活力,把血给止住。
(妈妈。)
秀丽的意识开始迅速模糊,体内像是有什么奇怪的感觉突然涌起。现在明明不是昏倒的时候。
秀丽没有哭。她讨厌哭,他还没有死。
仿佛要在倾盆大雨中保护清雅般,她抱紧了他渐渐冰冷的身体。
在稀薄的意识中,能听到马蹄的声音。雨明明下得这么大,为什么能听得清呢?
秀丽紧紧抓住那人。这是她第一次流下了泪水。
“帮帮我,葵长官……!”


第六章 羽翼飞逝之后
秀丽苏醒过来了,她看到的是从未见过的天花板装饰。
“您醒过来了吗?”
突然感觉到羽令尹探视的目光,秀丽睁圆了眼睛。
“羽羽大人……这里是……”
“这里是仙洞省。是葵长官和琉樱殿下将红御史送到这里来的。”
“葵长官和琉樱——清雅!!”
秀丽脸色大变,飞身起来。
“清雅!!清雅呢!?”
“他并无大碍,请您不要担心。”
“骗人!”
这确实是谎言。因为明明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是真的。这不是在安慰你,过一会儿你可以自己去看,总之是活下来了。”
秀丽徇声抬头,看见缥琉樱一手拿着碗正往屋里走。
“琉樱……‘总之是活下来了’,果果果果然是快、快快要死了吗!?”
“还活着。”
琉樱的表情很奇怪。似乎很困惑,迷惑于该如何向秀丽解释清楚。
“……过一会儿自己去确认吧。你这家伙也是一直沉睡着,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琉樱轻轻把手伸向秀丽的额头,秀丽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体的低温,不由自主地立刻缩回了身子。可是不大功夫,秀丽就发现琉樱的手掌和自己的额头温度相近,于是睁圆了眼睛,感觉自己的面颊和额头黏糊糊的。
真暖和啊……
“看来是积累的大量的疲劳,虽然没经你同意,我还是调了几副药,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这么一说,秀丽感到在烂泥一般的睡过之后,身体变得轻快多了。以前不知具体在哪总能感觉到身体的奇怪感觉也一点不剩地全消失了。
“看来是药起了作用。您真是很好地睡了一觉。”
“‘睡了一觉’,睡了多长时间?”
“三天三夜,睡得很熟。因为需要和御史台提前联络所以记得很清楚。”
秀丽感觉自己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什么呀。)
看来真的只是疲劳积累过多。想起来那天晚上考虑着奇怪事情的自己真像傻瓜一样。
再加上清雅不管怎样总之是还活着——琉樱也不是那种会说谎话安慰人的人——秀丽感觉安心了许多。
“琉樱君!”
秀丽从床上飞身起来扑向琉樱,嗖地抱住了他。
“谢谢,把我带到羽大人这里。”
面对秀丽快要将自己扑倒的这股势头,琉樱急忙一面不让手中的碗掉落一面接住秀丽。
“好不容易煎的药弄洒了怎么办!”
“是!对不起!无论多苦我都会好好喝下去!!”
秀丽试探着轻轻地将自己的额头贴向琉樱的面颊,感觉反倒是琉樱的温度较低,于是更加放心了。
“……哎呀,琉樱君也感冒了?怎么连耳根都红了呢?”
“……我说你啊!”
琉樱回头看向羽大人,虽然他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在边上悠然自得,琉樱还是能看出来浓密的胡子下羽大人是在窃笑。琉樱使劲地搓着自己涨红的面颊。
“好了,快点喝药!现在只是药起了作用,但你的身体还没真正复原。”
“是吗?好——嗯……真——难喝……”
“不要抱怨,那是因为用了很多高价的药草。”
秀丽并非开玩笑,药难喝得连舌头都快要麻痹了。不过比起再被奇怪的不安感折磨,还是喝下这难喝得要死的苦药为妙。下定决心之后,秀丽掐着鼻子一口气喝了下去。
“真难喝。嗯……琉樱君也做过医生的修行吗?”
“占卜师和医生只有一纸之隔。缥家便是这样的存在。”
秀丽捏着鼻子等着药味散尽,琉樱将药碗收拾起来。
“……你,打算嫁给王吗?”
秀丽看着琉樱。虽然这样的传闻不久前就已听说。
“……这样的话从仙洞令君琉樱口中说出就说明已经并不是单纯的谣言了呢。”
“——”
秀丽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无论何时,把刘辉逼向困境的,都是他自己。违背法令,人性反使自己深受其害。在那之后,不管怎样努力都显得毫无说服力。
——秀丽其实也明白刘辉得出的结论。可以说现在情况已经到了非那么做不可的地步了。直到那时为止,只要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就行了。
“……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所以现在还不能向琉樱君作出回答。”
琉樱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只说了一句“这样啊”。
“说起来为什么琉樱君和葵长官一起来的呢?”
“诶?葵皇毅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我是……是羽羽莫名其妙地预感到那边会出现不详所以才来的。”
琉樱说出的理由十分随意,可秀丽却轻轻一句“这样啊”就轻易地接受了。
“总觉得,只要是琉樱君说出来的,无论多么不可思议都可以接受呢。尽管那总像个谜一般。”
就这样,秀丽回到了御史台。
“……怎么样?那家伙的身体……”
“正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
羽羽用满是皱纹的手抚着已全然变白的胡子。
“和杜影月有什么不同?”
“仙人一般‘死’后会借用身体。恐怕杜影月阁下就是如此。身体已经死去,仙人只要不离开其肉体,任你使用什么样的手段对付他,都不能使其‘死’去吧。”
琉樱点了点头。这一点在琥琳郡琉樱也亲眼目睹。往“涟”里钉钉子也好,将双脚砍下也好,致命的失血量也好,杜影月都不会“死”。即使像“活着一样”拥有睡眠或者心脏跳动,但由于原本的身体已经死去,在这基础上也不会死第二次。这是判断“仙人”的最简单的方法。
“但是……我觉得好像秀丽殿下在身体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入了仙籍。”
“就是说,秀丽的身体还‘活着’……是这么回事吗?”
“是的。虽然说好像‘活得’很辛苦……”
“羽羽,既然还活着,那么和杜影月不同的红秀丽就会‘死’吧?”
“……正是如此。已经是很危险的状态了……秀丽大人身体内的仙几乎已经将施在身体上的封印完全解开了。直到有一些小小的契机轻而易举地将仙之力量解放出来为止,箍都在咔哒咔哒地晃动着。而且看起来,为了保卫秀丽殿下,仙的护卫……操纵着雨的雨师已经进入了秀丽殿下的体内。”
琉樱想起了那场非同寻常的雷雨。虽然说是“无能”吧,但可能是身上流淌着缥家之血的缘故,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而且在仙洞省保管的所有神具都像是呼应般发出共鸣,让人觉得闭锁不开的仙洞宫要大开宫门一样。用作占卜用具的道具一齐笔直地指向同一方向——秀丽的方位。
“在九彩江的时候,为了保身,似乎也借助了雨师的力量。不久前也是如此……在贵阳使用法术的话,对普通的术者来说是可以致命的负担……但是我认为那天秀丽殿下为了救陆御史使用了相当大的力量,于是身体突然发生了变化。”
通向非人的变化。就像从坡上跌落下来一般,通往“死亡”。
“……用药的话,能坚持到何时?”
“不清楚啊。连能不能挺过来年春天都不确定啊……”
“红秀丽”就这样死了的话,沉睡的“蔷薇姬”就会苏醒。
不久前伯母大人想要“红秀丽”的身体,父亲察觉到只要静静地等待“蔷薇姬”就会苏醒过来,于是决定采取观望的态度。原来是这么回事。
现在能确定的,就是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个女人的生命就会像沙子一般流失殆尽,仅此而已。
◆ ◆ ◆
面对单独一人现身的秀丽,皇毅单刀直入地问道:
“去看过清雅了吗?”
“是的。”
“这是机密。前几日醒来的事,就算对浪燕青也不要说。你和清雅这几天要在我的指示下单独行动。”
秀丽也没有异议。虽然也有不想让人担心的因素在里面,但如果对燕青说了他一定会保护我的。不过,燕青自己也在调查着什么,所以秀丽也不想妨碍他,更重要的是,清雅的事情绝对不能被别人知道。
总之还活着。琉樱的话是事实。是不容质疑的事实。
“你一个人,行吗?红秀丽。”
“我会去做的。”
淡淡的语调简短的回答。虽然她能强忍清雅的事是可以理解的,能从这样一个感情丰富的小姑娘的口中听到仿佛切断了所有感情的声音,皇毅做梦都没有想到。一旦成为现实反倒像做了噩梦一般,没有现实感。
(噩梦,吗……)
说起噩梦来并非只此一个。想起清雅,皇毅轻轻地皱了下眉。在中央的御史并非只有清雅和秀丽。考虑到清雅的现状以及秀丽是红一族的族人,应该将秀丽调离开来。这一次的话,即使是这个小姑娘也不会有所抱怨吧。
但是从皇毅口中说出的却是完全相反的话。
“我了解了。试试看吧。直到事情结束前都要隐瞒清雅的事。无论如何你都要做出在清雅的指挥下行动的样子。清雅是不是担当御史关系重大。”
秀丽僵硬地点了点头,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这时燕青正移步走向冗官室。冗官室里正传来久违的鼎沸人声。
注意到燕青的凤叔牙面向椅子回头说:
“燕青?太慢了!给,苏芳写给你的文,应该说,是文书?虽然有点过重。”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多谢了。”
燕青接过叔牙从怀中取出的文书卷,没有半点惊讶的神色。实际上像今天这样和叔牙之间传换文书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篮州归来的船上,苏芳对燕青说:
“我离开之后,让一个叫做凤叔牙的家伙负责联络,有什么事就和他说。他是我的铁哥们。我有什么事也会经过他来联络。那家伙看起来很轻浮但是绝对守信。虽然看上去不怎么样,但其实很讲义气。”
苏芳看人很准。燕青打开文书前瞄向凤叔牙。他看上去确实“很轻浮”的样子,不过,二十多岁的人怎么能显得老气横秋呢。吊儿郎当的家伙,这是平和的标志,因此燕青反倒很喜欢这样的。大体上来说,像燕青之前认识的茶州州牧那样外表看起来潇洒的人反倒是内心最肮脏的。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耳朵上耳环直晃,但是这样守信的叔牙更为正经。一次都没有偷看过书简。
“说起来,听说大家从老家往常平仓送米之类的?真是帮了大忙。”
“没事没事,我们这些下级贵族回了老家就跟地主差不多,米啊,麦子啊之类的像山一样多,陈了的吃不完也卖不完,虽然价钱便宜但是只要赚点钱,父母就很高兴。这点事能帮上小秀丽的忙的话,完全不要紧!”
“可真是帮了大忙啊!”
确实如此。实际上,原冗官们从老家陆陆续续送来的量完全不输贵族派,一点一点地送往黑州和白州的常平仓。
“喂,我说你啊,让苏芳调查什么?”
“一点小事。啊,我读文书期间,你们稍稍吃一点小姐亲手做的点心也没关系的。”
“喔,那就不客气了。”
“给我客气点!每一样都留一个!饺子要留两个,那是我最爱吃的!”
“真抠门啊!”
虽然抱怨着,但是还是不吃两个以上,这一点燕青也很欣赏。
叔牙狼吞虎咽一点都不客气地吃着东西,看着开始读公文的燕青。
“……那个,为啥要瞒着小秀丽呢?”
“那边也有她自己要忙的事。不用担心,等调查结束会好好告诉她的。”
听了这话,叔牙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放心的表情。看来,他是在担心燕青是不是瞒着秀丽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真是个不错的家伙。
“喂,你对小姐这么讲义气是因为得到了她在官场上的支援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铁哥们苏芳家也得到过帮助,还有以前也有很多。”
叔牙环视了冗官室一圈,在这个屋子里还真是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什么都不做最轻松,玩一玩也很快乐,之所以无论做什么都会马上厌倦,大概是因为大脑的某处曾经认为这样的自己是不被世界需要的人吧。无论做什么,最后总会消失得不留任何痕迹。自己的手掌中什么也没有留下。一点确确实实的东西也没有。
但是现在,即使被骂也好,忙得没有时间玩也好,却有一种在逐渐积累着什么的感觉。
“我……不喜欢做坏事,即使是很小的那种心里也会不舒服。不过,我也不是什么正义英雄,所以无法阻止欺凌新科进士的事,面对就在面前被随意扔掉的垃圾都在想着怎么办啊,最后也没有拾起来。结果就这样吊儿郎当地到现在。”
燕青微微一笑。
“那么,你喜欢看着小姐吧?这样就畅快了吧。”
“喜欢。虽然苏芳曾说我太幼稚……可我就是喜欢看,毕竟,她对于我这样的人也不曾磨磨蹭蹭地找借口搪塞,而是真心对待啊。”
虽然听起来像是谁都可以做到的事,其实并非如此。正因为把心里想着正确的事做出来了,叔牙才喜欢看着秀丽。
“我虽然不能做同样的事,但还是想帮忙尽一份微薄之力。”
尽管和什么也不做整日玩耍的日子比起来紧迫了一点,但是每一天都在积累着乐趣。
燕青破颜一笑。秀丽并没有改变什么,但是看着秀丽的人却都在一点点发生变化,燕青感觉这水波的其中一纹正在自己的眼前。
“对了,小秀丽其实是红家的直系长女,最近正盛传她要成为王的新娘而授命辞去工作,真的吗?”
“不知道啊,是红家的直系长女没错,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叔牙一下子生起气来。
“干吗这么冷淡啊!”
“为什么要生气呢?”
“不只是我,冗官们大家都在生气,对不对!?”
话音未落,围在周围听得津津有味的冗官们纷纷议论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王就太过分了!”
“是啊,结果就是随心所欲地利用了小秀丽嘛。麻烦的事都推给人家,周围起了点议论就让人家退官还要人家做老婆,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家伙啊!”
“这个,虽说他就是王。但要是这样的话一开始就别让人家当官啊,自己让人家做官,时机不好了又让人家不做,完全把小秀丽当工具用嘛!倒不是对王有什么意见,可这样给人的印象相当差啊。”
“我也不是太喜欢,总是反复无常,没有信用。”
“喂,到此为止吧。小姐能当上官吏还不是托了王的福。”
“可是,结果不做官还不也一样。”
“没什么好可是的。听着,如果小姐真的嫁给了王,那么因为你们这些话而面上无光的正是小姐,不许再说王的坏话。”
虽然还有抱怨,但最后总算形成了勉勉强强答应的氛围。
“喂,叔牙,有这样想法的家伙多吗?”
“总能听说呢。不光是我们,还有御史大夫见到的上司之类的。”
“……这样啊。”
认同秀丽的能力和实力的官吏增加起来反倒起了反作用,这可真是一种讽刺。
对于作为官吏的她认不认可的两派纷争持续到现在,无论是否将秀丽纳入后宫,对王的责难都只会加强不会减弱。
◆ ◆ ◆
数日后的一天,秀丽赶赴清雅的御史室。这段时间以来,这已经成了每日必做的事。
冒冒失失地,趁着没人,就进了屋子。这个比秀丽的房间大三倍的屋子,依然被积成小山的资料占据着。以前还能从中看到一丝缝隙,现在一点也看不见了。能一个人自由自在地使用这么大的房间和这么庞大的资料的御史,除了那个傲慢不逊的人以外再无他人。
秀丽擅自推开门进入里面的休息室,以前她也曾照看过因发烧而病倒的清雅,而现在,清雅正躺在同一张床上,脸色像纸片一般的苍白。
秀丽将手放在清雅的胸前。虽然心跳很微弱,但确实在跳动。秀丽舒了一口气。
“‘凤麟’是谁,你应该有线索吧?”
秀丽小声嘟囔着。没有回应。
——如果是能事先预测到吏部尚书更迭的对手的话,肯定是大官级别。即使秀丽到了最后关头也没有想到清雅要更迭吏部尚书。而且这个人还知晓红家的“凤麟”,肯定是为数不多的高位家族成员。或者是原本高位家族成员。
(葵长官。)
很有可能。如果想要削弱红蓝两家的力量,这实在是一个高招。
“……当然了,你肯定也猜测得到吧,清雅。快起来啊笨蛋!呆子,装横!”
即使使劲捏住清雅的鼻子,他也还是不醒来,一直睡着。
冰凉的身体,好像正在冬眠一样。
“你将百合叔母作为人质的办法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喔。贵阳的红一族陆陆续续地抛弃自己的资产,向朝廷请愿。说什么一定请将叔母释放之类的。因为百合叔母人在御史台,我这里每天都有很多请愿书呢。让我去说服葵长官。最后怎么了?葵长官的性格你也知道的吧,死死咬住直到红州的经济封锁解开为止一点也不松口。啊,确实如此呢。哈哈,这全是你这家伙的手段哦。真是太好了呢。嗯。”
说着,秀丽轻叩了一下清雅的额头。
“顺便说一句,你讨厌的女人如你所愿立刻就被辞官了哦。不能亲眼看见真是遗憾啊。”
发泄一通之后,眼泪似乎要涌上来。即使清雅不醒过来,在清雅面前哭这件事也是死也不愿意做的。秀丽像饿着肚子的熊一样转来转去,没有注意到这时清雅的指尖轻微颤动。
(……那个凶手。)
反复思考了许多遍,应该不会错,就是“牢中的幽灵”。被谁饲养的凶手。
(联系起来了,果然在什么地方有联系……)
袭击他们是在出了红家之后。
(是从叔母大人那里听说的“凤麟”?)
如果这样的话,果然“凤麟”的真实面目对对手来说是不愿意被发现的。
(如果“凤麟”就是葵长官的话……)
那是冒牌的。葵皇毅是原紫门四家出身,这应该没有问题。但并不是红门姬家的。
贵族派的大官,身份不明的实际上有一个人:凌晏树。
(总算明白了葵长官说不要扯上关系的原因了。)
他的姓氏变换过几次。正确地说他在继承了做为养子入门的贵族的财产和特权之后,每一个他做为养子入门的家族都只剩下他一个而灭亡,他则更换门庭继续生存下去。简直就像他将那些家族灭亡了一般。但是能显示他和家族灭亡有关的证据却从未有过。凌家是他最后一个入门的家族,现在也已经几近灭绝。知道了这些事,秀丽背上顿生一股凉气。而且他真正的出身谁也不知道。
——对于世所罕见的恶徒云集的姬一族来说,像他这样合适的人可能再也没有了。
(但是如果是想要财产和特权的话,待在姬一族内不就可以了。)
姬家是红家首屈一指的名门。如果晏树真是姬家的人的话,应该也没必要辗转各家贵族从零开始搜集财产和特权。总觉得哪里不对。不能完全对上号。
(果然,还是只有去红州调查一番才行。)
要集中精神思考问题,这里再合适不过了。在清雅面前不能放松,虽然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但秀丽想尽可能将想法成型。
在自己还能为刘辉工作的期间里。
“没有证据啊……”
连是不是冒牌的,在那之后都完全无法联系起来。现在,明明就在同一座城里,可无论怎么探寻,都如同用手抓云彩一样,毫无进展。
想起来,秀丽一直带着“清雅在做什么,在想什么”这种思考方式四处奔走。现在清雅不在了,就马上变成这样,真是太没出息了。
“你那聪明的头脑也借给我用一下啊。”
即使用力扯着清雅的头发,他也仍如“清雅棉被”一般温顺。现在无论是踢还是打都可以随心所欲了,但是秀丽只是扯了扯他的头发就“饶”了他。
这次就饶了你。
“快点醒来啊……”
秀丽鼻子一酸,眼看就要哭了出来,她急忙回转身。
这时,她的袖子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
在她转身回头看的同时,手腕像被枷锁铐住一样被紧紧抓住了。
清雅的双眸像追着小苍蝇一样看着秀丽。
“……在别人的床前……啰里啰嗦的,很烦啊你……”
“……清雅……”
“喂,你居然对着救命恩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说的是工作上的内容,真是个没有女人味的家伙。”
秀丽请忍着奔涌欲出的泪水,看着那只抓着自己的手。
“……总比哭强吧。”
清雅轻轻耸了一下肩,收回了双手,似乎连话都懒得说。
“……清雅……”
秀丽为了该说什么而考虑良久,结果说出来的却是有点傻呼呼的话。
“有什么想吃的吗?”
“那之后过了几天了?”
“十天左右。已经秋天了喔。”
“什么叫‘秋天了喔’,我可不想和你闲扯。应该还有别的该说的吧。”
秀丽手中的梨正一个个变成兔子的形状,但秀丽自己好像都没有注意到。看起来是相当的心神不定。变成小兔子形状是因为我还活着而暗自高兴吗?太容易猜透了。
不过,清雅还是满腹疑惑。
“那么,为什么我还活着?”
“谁知道……”
对于秀丽这不着边际的回答,清雅气得太阳穴发胀。
“少开玩笑了,什么叫谁知道?不是很奇怪吗?被刺十天后,致命伤逐渐开始痊愈,这样的事可能吗!”
清雅起身后,最先确认的就是伤口,基本已经痊愈,连绷带都可以摘下了。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秀丽噗地勉强笑了一声。
“那个葵长官都吃了一惊哦。”
“当事者的我更吃惊。给我简单易懂地解释一下,那之后究竟怎么了。”
面对气势汹汹的清雅,秀丽扭过了头。其实她也完全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也不明白怎么回事。那之后我也突然晕了过去。”
“在那种情况下,哪有一起晕过去的家伙啊!?”
“要、要、要你多管!我也不是想晕过去才晕过去的。只是突然下起了雨,可能是因为寒冷的关系,产生了与在雪山上遇难时一样的倦意……”
“我以前还不觉得,原来你是这么个笨蛋啊。”
即使是秀丽也无法反驳,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秀丽只记得在那之后,直到在将天翻过来一样的暴雨中抱着清雅的那一段,那之后的就……那之后的事就像粘贴画一样互相搭配不上。
等回过神来葵长官正站在眼前,自己放心地哭了出来,之后记忆就中断了。
将秀丽和清雅带回来的好像是琉樱和葵长官,这一段也模模糊糊记不太清。是骑马回来的还是坐马车回来的也记不分明。
奇怪,为什么葵长官会出现在那种地方?简直像忍者一样。
“……葵长官不知什么时候就出现在眼前了,为什么呢?”
“嗯。”
“诶?你怎么不吃惊啊?”
清雅一副稀奇的样子玩弄着插杀伤能够牙签的小兔子形状的梨。可能是觉得吃了有点可惜,但是转念想到还有很多就开始从容不迫地张口大嚼。
比起苹果,清雅更喜欢酸甜多汁的梨。总之,现在口渴了。
“葵长官给每一位御史都安排了护卫,如果发生了什么就立刻飞奔过来和到葵长官那儿报告。”
“护卫!?根本没有飞奔过来嘛!”
“那些家伙可能也在什么地方被拦住了吧。在那之后,要是没有再多逃一点或者多忍耐一会儿,他们可能就跟上来了,毕竟,他们是精锐中的精锐嘛。”
如果不是这样,清雅也不会有只身战斗的想法。虽然受点小伤是免不了的,但没想到会为了掩护秀丽而受到致命伤,这实在是大失策。
(虽然还活着……)
同样没想到葵长官会那么快亲自到场。
(可能对皇毅来说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失策吧。)
清雅眯着眼睛吃着梨。小兔子太可爱了以至于让他犹豫是不是要连耳朵一起吃掉。
“算了,不管怎么说总算还活着。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奇迹,接下来就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体力恢复了就和从前一样了。”
“……你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我可真是打心眼里羡慕……还有呢?”
“什么嘛,还有什么吗?”
“还有吧,似乎某人还没向救命恩人道谢吧。”
秀丽不经意地呆住了。
“嗯,嗯,道谢可不是强制的。”
“你把人的性命当什么了。喂我吃你那盘葡萄。”
“葡萄之类的你自己能吃吧?!明明一个人在那大口大口地吃着梨。”
“因为了累了。‘有什么想吃的吗?’说这话的不知是谁啊?”
秀丽狠狠咬紧了牙,使劲往下摘大粒的葡萄。
“……看来我从此以后得被你拿着救命恩人这个挡箭牌死乞白赖地说教了。好啊清雅,你就不能说点‘我没事,不用放在心上。’之类的话吗……”
“哈?说什么傻话。都快死了怎么可能不在意。谁都要去抓人的弱点嘛。给我好好剥皮,籽也要去掉。”
“啰嗦!被你救了真是一辈子的失败!!”
即便如此,秀丽还是一边认认真真地剥皮去籽,一边将反复练习要在清雅醒来时说的话嘟嘟囔囔地说了出来:
“……谢谢你,救了我。对不起。”
听到这软绵无力的声音,清雅瞄了秀丽一眼。
“不要在意。”
“你是谁啊,我好像听到什么奇怪的话了!?”
“也是啊,我是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依我的性格肯定是理所当然地收下这份谢意。”
清雅抓过秀丽的手腕,将秀丽手中的葡萄一舔而过,顺便也舔了流到指间上的汁水。
“呀!干干干什么!”
秀丽想要逃走,没想到被他以病人不应有的力量拉回到床上,脸上泛着打心眼里溢出的坏笑,清雅简直和以前一样。
“直截了当地用身体来偿还吧。”
“我明白了!只是一天的话,想让我当侍女什么的就随你的便吧!”
“还人情还讲价,真是有脾气。也罢,就让你讲一回吧。话说回来,就因为你那糟糕透顶的演技才落到这般田地,我一定要让你好好练习一下。闭上眼睛!”
“你说什么啊!?和那个没关系吧!!”
“切”,清雅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就是让你用这个扯平的意思,被你一辈子道谢可就麻烦死了。把你最讨厌的谢意拿掉的话,那种感觉也会没有了吧。”
还是毫无变化、不带一点温柔的冰冷眼神和声音。也不像是在取笑。
“这样就扯平了的意思。”
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绝对不想感到内疚。
让你再也不想言谢,这就是典型的清雅风格的怪论。但这确实是在很了解秀丽性格基础上的“交易”。
清雅已经不再听取秀丽的想法,强硬地拉过秀丽,嘲笑道:
“只是在演技上的一次交易而已,别当真啊!”
秀丽的头发后部被轻轻地拽住,她不由得仰起了头,感觉到发簪掉落在地上。
脸上掠过清雅冰凉的手指,为了防止她逃走,身子也被清雅抱紧了。秀丽下定决心闭上眼睛。过后绝饶不了你……
清雅的头发轻轻地落在秀丽的额头上。鼻尖从脸颊掠过,嘴唇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就在这时,清雅像是有所犹豫一般停下了。
“?”
秀丽微微睁开眼的瞬间,脑门被砰地弹了一下。
“疼!干什么啊你这混蛋!”
“哼,你傻啊,还真闭上眼了,有本大爷特意陪你练习的道理吗。”
秀丽真是怒火中烧。这人怎么这样!
“谁也没求你,是你自作主张的吧!”
“看你摆出了那样一副傻相的份上。这就算两清了。不要让我再看见那张郁闷的脸。别在这磨磨蹭蹭了,快回去工作!我的工作要是因为你而评价降低了看你怎么办,那时候可就真要踢掉你了啊。”
被这个人救了真是一生的失策。秀丽无法再抱有任何歉意。
“让我在这磨磨蹭蹭的又是谁啊!老老实实睡觉去吧!”
“喂!”
“什么嘛!!”
“去保管证据的保管库,重新调查一下楼苏芳的事。”
秀丽飞似的离开之后,清雅把玩起小兔子形状的梨。其实他本不打算向秀丽说的,但是既然已经关系到了身家性命,他也不想再沉默了。
(既然是那个女人,说了这些,接下来她自己也能找到吧。)
但是要轻易找到“那个人”还是有点不太可能。因为对方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
“顺便说一句,你讨厌的女人如你所愿立刻就被辞官了哦。不能亲眼看见真是遗憾啊。”
只要想想现在的王和红家,就很容易推测出那个女人会以怎样的形式被退官。
清雅从容不迫地吃着“小兔子”。
在这儿辞官的话,那个女人一定可以捡回条命吧。老老实实待在后宫,应该不会招来杀身之祸。如果蹩脚地继续下去,探寻到“那个人”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清雅知道,“那个人”是不择手段的。正因为这样,皇毅和晏树才会专门做出让她进入后宫这一选择。
对清雅来说,这多少算是有些无聊的话题,只是又回到了原点而已,不过,只要恢复平静就好。
(那个女人做王妃?真是愚蠢!)
让她成为一个单纯的女人,有什么意思吗?与在清雅面前乖乖闭上眼睛的女人相比,瞪大眼睛怒发冲冠的她更有女人味。但是王所爱的“红贵妃”和清雅中意的女人肯定是不同的。清雅对于“红贵妃”之类的毫无兴趣。一旦她进入后宫,清雅就决定把她从脑中抹去。
清雅看着被“谜一般的奇迹”治好的伤口。如果说有什么残留下的话,恐怕只有这个伤口了吧。
虽说随意的轻咬不会留下伤痕,但是这个伤却实实在在地留下了。
(只能看作是丧心病狂了。)
想什么呢我。不过,如果是含有“真相”的伤痕的话,留下也未尝不可。
我可受不了和那个女人逢场作戏嘴唇相接。
不是真心的话,有何价值。
……远处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清雅立刻猜到发出声音的人是谁。那是可以随意进入清雅的御史室的人为数不多,他就是其中一个。
果然,料想中的人物出现了。
清雅抱怨了几句。这种程度的抱怨是可以谅解的。
“我可差一点就没命了啊——指使凶手的人,是你吧。不要在我注意到瞬间就马上派凶手过来啊。我又不是头脑僵硬的红秀丽,如果想再争取点时间的话可以和我说,我也会有所考虑的啊。”
对方笑了笑,似乎表示肯定。
清雅心中四散各处的拼图,基本上连在了一起。
他正是这一次的幕后主使——“凤麟”。
◆ ◆ ◆
“去存放着没收证据的保管仓库,把楼苏芳的案子重新调查。”
秀丽奔向保管库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驱使着自己,但没什么比清雅留下来的线索更可信的了。
(果然清雅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虽然心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惊讶,不过,秀丽确实有些生气。
本想早晚要让对方哑口无言,但是那样的机会也已经没有了,真是不甘心。
至少,哪怕在最后也好。
(就算死,我也要那个男人说“我不知道”这句话。)
秀丽钻进保管仓库。这里凉飕飕的,灰尘满布,弥漫着刺鼻的腐臭味。
(唐唐的案件——赝品和伪金!!)
因为赔偿问题,苏芳家里查抄的值钱东西一件不剩都已经卖掉了。所以在保管仓库里,与其有关的东西几乎没留下几件了。
秀丽仔细地翻阅着目录,那个时候的秀丽虽然还只是个冗官,却拖着苏芳做了许多自作主张的事情。她并不知道清雅做了什么样的调查。但是,再往后翻阅资料时突然开始发抖。资料中的证据是经过点滴积累,并严密组织起来的,难怪清雅曾经怒吼,说秀丽净给他捣乱,说这些差点被秀丽“单纯的直觉”破坏殆尽。在知晓这一切之后,秀丽不由得冷汗直冒,开始深刻反省。
(……不过,我死也不会对清雅说那句话的!)
花了些时间把目录翻阅完……秀丽觉得……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绝不应该是那样的!?一定是我把什么地方漏掉了!)
秀丽仔细地把目录又看了三遍,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当时我把所有的赝品都收集回来,接着那些东西都被清雅没收了。)
碧歌梨的儿子?碧万里被迫画过赝品,其中,有一幅画是碧万里主动画的。
后来被姮娥楼的大老板买了去,以此为线索,歌梨到了苏芳的家里,关于那幅画……
(名字好像非常直截了当,想起来了……就是一个字“庭”。)
的确,苏芳家的庭院是不会有除它之外的假货的,其他的诸如“红山云海山水图”之类的,皆因过分修饰而被淡忘,反倒是对这只有一个字的题名还留有印象。
——可是,不管怎么翻,那个非常短小精悍的标题名为“庭”的在目录里就是没有。
没有!?不应该没有呀。难道说——
(……莫非,写着“庭”的那页没有了……?)
那样想着,秀丽更加仔细地看了看资料,目录中的一页,在眼睛看不到也不会轻易察觉到的地方被人用十分高明的手法撕掉了。——到底是谁撕去的?
(为什么呢?要是这样说的话……)
当然是为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而把证据销毁掉。
在明确了这一切的瞬间,秀丽很激动,这就是清雅告诉她的线索。
被撕去的那页,一定记录着作为证据的赝品。
那会是什么呢?
(与这次的事件有关的某种东西,莫非在赝品案件发生的时候就出现了?)
赝品和伪金的案子,以及这次的红州经济封锁,到底有什么联系。
秀丽一边咬着手指甲,一边看着保管架。陈列着苏芳家东西的架子上的物品几乎都被卖光了。只有小箱子里乱糟糟地陈放着证据物品。和目录一核对,没写的东西还真是多。但撕走目录的那伙人,不可能眼睁睁地把证据放在那里等你去拿呀。
尽管如此,在从箱子里倒出来被搞得像破烂山一样的东西中,秀丽倒真发现了几个用在伪金上的印记的试作品。为了不让人使用,全部被严重破坏了。看着看着,半年前的各种各样的事情全都回到了秀丽的头脑中。是的,最终是苏芳发现并带回了制作伪金使用的最好印记,而后被秀丽在御史台无意中拾到。
(能够制作出那么好的赝品和印记真是非常厉害呢……)
特殊的印记应该是不可能复制的呀,就算是蝴蝶姐也绝不会知道的——
(……哎?)
秀丽见过印章。
像这样好到极致的印章。原本来讲就其品质之高是根本不可能复制的。
有相同“印”的说法,也不曾从百合那里听到过。
“……印的话,倒是有。单拿‘凤麟’来说。当然,决不能是什么粗制滥造的东西。要和玉玺有同样的品质。只有‘碧宝’才能够复制得出来。”
“碧宝“,碧歌梨即使受人委托,也不会做出什么伪造的事件。不过,其子万里年幼无知,做出来了假冒的“印记”。而且,他具有将本应该不可能复制的印记完美地伪造的能力。
怎么回事呢,秀丽心乱如麻。
(百合婶婶……是怎么说的?)
“要想复制东西只能求助碧族本家。但为了防止伪造,同族的人都约定,要想拿到只有‘碧宝’才能够做出的超高品质的印,必须要向朝廷申报。”
可是,那时的万里,不通报碧家本家,也不申报朝廷,就按吩咐伪造了“凤麟”印?
往回翻目录。自然,完美的印是不可能一次就制造出来的。和其它的印一样,也应该有凤麟印的试作品呀。这些印记都应该是用印在纸上印出来的呀。那些有很高的可能性都被碧万里带走了。当然可能都已经被清雅没收了。
(但是,既然凤麟印的存在除了红族之外基本没人知道,那么,在那时,无论谁见到伪造的凤麟印,都不会产生怀疑吧。)
应该只有一枚刻印。
消失的目录。
在目录里所记载的,该不会就是伪造凤麟印的试作品吧。
(就清雅完美主义的性格而言,在查阅证据物品的时候决不会漏掉任何一件的。)
清雅的记忆力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只看了一下百合画得马马虎虎的凤麟印,就能马上想起半年前没收的其他案件的证据物品中有一件和这个极为相似的印,就他而言这也不足为奇。
(……他受到袭击的时间,正好是在刚刚看望完婶婶后。)
被派遣来的杀手要袭击的对象,是已经察觉到有伪造凤麟印的清雅。
——伪造。没错,如果要是货真价实的“凤麟”,就没有必要特意去制作伪造印了。
(被用在经济封锁上的那个“凤麟”是假货!!)
证明物件突然消失真叫人不甘心。万里和歌梨回碧家的时间前后相差不大。即使追去,取证也要花不少时间,而且不能大张旗鼓地取证。公开的话,万里也有可能获罪。虽然不知道犯人将事件考虑得有多周详,但不管怎么说,他头脑聪明得让人感到可怕。
在朝廷里的假凤麟到底是谁,那家伙是怎么知道凤麟印的,现在应该仔细调查一番才好。
重要的是,在红家本家发现了解除经济封锁的材料。
◆ ◆ ◆
“燕青在吗!?”
“秀丽小姐,正好。我有话要说。”
“什么话?”
燕青不停地挠着头。不知为什么,秀丽觉得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嗯——还是先听小姐要说的话吧,怎么了?”
秀丽简单的把假“凤麟”的案子叙述了一下。关于“凤麟”的事,以前和燕青说过了,而且,虽然赝品风波的时候燕青并不在场,但他也查阅过资料。
于是,燕青马上轻轻点了点头。
“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经济封锁。”
“嗯。接下来上报葵长官,希望能够取得谅解。燕青你那边怎么样了?”
燕青一直在州府和全商联的中心调查着什么。
“唔——您叫我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事就去调查吧。”
“……有什么发现吗?”
“稍等一下。”
燕青简单的打开了一束纸。足有一百张。接下来会有什么让秀丽更加吃惊的呢——
“……燕青,没必要故意把调查的东西都写成暗号吧?”
“字写得像蚯蚓爬,实在抱歉了,这是普通文字。”
这哪叫普通文字啊。他当州牧时的字也是这样,完全是连在一起,无法辨别的“艺术字”。是需要翻译才能看懂的谜之象形文字。不过,在御史台的时候,这样反而更好。把机密文件让燕青写好,随便放在某个地方,绝对能保住秘密。虽然清雅一定会来偷看,但他绝对拿这样的文字毫无办法。这种情景,光是想象都让秀丽忍不住偷笑。
“这次的案子,不是有关于收粮的通知吗?”
“喂喂。冬天可是什么都没得收获的。”
“不过,我觉得奇怪的,是其它的事。”
“其它……的?”
“煤炭和铁。”
说着,燕青拿出一张纸。上面似乎用暗号写了有关煤炭和铁的事情。
“红州盛产谷物,但煤炭储量更丰富。储藏量居全国之首。”
的确,葵长官也这样说过。
“嗯……?你是说北方的冬天太冷,煤炭是必须的?虽然煤炭火力最好,但是还能用竹碳和木炭之类的代替呀。”
“不。我想说的是,是我还当州牧时从悠舜那里听来的事。”
“从悠舜那里……?”
“在红州,有某种很特殊的技术。基于某种原因,这种技术由红家统一管理,绝不外漏。当然,光有技术没有碳也是不行的。我做州牧的时候,就觉得这虽然方便,但也有不利之处。关于那种技术凛也是闭口不谈,只提供给最信赖的工匠使用。因为这对当时的茶州是很重要的。”
“……是什么。”
燕青难得地犹豫了片刻,并特意地皱了皱眉。然后叹了气地嘟囔起来。
“……制铁技术。”
秀丽一呆,自己那么紧张地听着,却听到这么个答案。
“什么呀。那个不是现在也有嘛。记得好几百年前就是青铜时代了呀。”
但是燕青并没有笑。
“完全是不同的。把碳……用某种特殊的方法加工。只要利用这种特殊的碳,制铁技术就会突飞猛进。换句话说,可以让大量生产铁变成可能。”
突然,秀丽缄默了。不知怎么,此刻她脑中出现了某种危险的信号。
巨大的危机啊。
“……喂,燕青。方才,你说虽然方便,但也有不利之处,是吧……”
危险信号越发巨大。这也是燕青说话吞吞吐吐的原因。
燕青不停地挠着头。
“……茶州不是什么也没有吗。开垦耕地的工具也好,开山造田的工具也好,连锅都没个像样的。货币就更不用说了,要是能有那种技术,就能大量生产廉价的农具,铁质的日用品也会变得便宜,这是它好的地方。但是它还有一点可以被拿来利用。那就是不利的一面……也可以很容易的大量生产武器。”
听到这儿秀丽的心一惊。
方才,燕青都说了什么?
“说煤和铁很可疑……”
“已经从州府和全商联得到确认。——在经济封锁引起的混乱中,红州出产的煤和铁,大量地莫名消失。紧接着大量的优秀制铁工匠也不见踪影。制造锹啦、锅啦的没什么问题啊。毕竟,那些是对大家的生活有用的东西,可如今的这个状况呀……其危险度,可不是诈骗什么能比的。”
调查了此事的苏芳已经成了牺牲品。
大量生产武器所需的制铁技术和物资,正迅速地四散流失。
——大量生产武器,它所意味的事情太多了。
在赝品和伪金案中消失的巨款、消失的盐。司马迅和杀手集团。然后是这次的制铁技术。
“……是谁在暗地里……做着发动战争的准备……?”
燕青紧锁眉梢。
“……想不通呀。但是,那种可能性却是真实存在的。这次的元凶不仅使用了凤麟的伪造品,而且如果是朝廷里的大官的话应该也已经开始行动了……以正常的思维方式来说,那最终的目标应该就是王。”
驱逐红家期间,真正要抢夺的目标,正是制铁技术和铁碳。
通过牵着秀丽的鼻子转,对方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要是没有燕青,没准到最后秀丽都察觉不到。
但是现在,秀丽只能选择辞官了。
对刘辉而言,四处奔走是不可能的。可能的话……
“……燕青。”
“嗯?”
“假如,我辞去官职,也请燕青继续为刘辉工作吧。”
燕青一动不动地看着秀丽。当然,他也是听说过那些传言的。不过,燕青并不知道那些传言是真是假。燕青选择的主人只有一个。
不管是什么愿望,燕青都会帮助秀丽实现,即使秀丽已经不在。
“明白了。只要那是小姐的愿望。”
什么都不听,燕青一如既往地忠实于秀丽,最想要的就是能看到秀丽的笑容。
秀丽可以安心了,突然间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开口询问。
“……喂,燕青,为什么悠舜会知道那些事情?”
“什么,你没听说过吗?”
燕青愣了一下。因为自己并不打算隐瞒什么的。
“那家伙,小的时候一直在红州生活。和小姐还是同乡呢。”
◆ ◆ ◆
“五岳归来不看山,红山归来不看岳。”
彩云国中有五处名山,要是登过了它们再去看其他山就会觉得其毫无光彩可言。但是如果登过了红山,甚至连那五座名山都将尽失光彩自愧不如了——诗句赞美的,就是这天下第一名峰。
红州的密境“红山”,是可以和蓝州九彩江相匹敌的美景。
云雾如喷涌不绝的泉水一般,形成笼罩群山的云海,在交错纵横的石山中,被凿刻出了据说超过6万阶的石台阶,角度与地面近乎垂直。
“虽然还没有人能够全部数清……要是真数的话,包括那些没完工的台阶,在这儿应该超过十万阶。”
邵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轻松地向台阶进发,接着又开始讲解起来。
红山的四绝可是被赞誉为绝景中的至宝,怪石、奇松、云海、温泉。就像是从山水画中照搬过来的美丽的云霞中,到处都隐藏着红家天才军事一族设下的陷阱,据说还没有谁能进去。邵可指着“凤麟”一族的隐居地的方向说道。
“确实,如果说到‘凤麟’一族的隐居地,那么,怎么想都只有红山最适合了。这头脑战实在激烈,杀机四伏。真不愧是我们家的坏心眼儿军师一族。黎深,跟上,别落后了!不快些回去的话,玖琅很可能背上责任而选择自杀。”
由于性格过于认真,玖琅极有可能突然想不开,拔出怀中的刀刺向自己的脖子。
有个恶劣的哥哥,他还真是可怜啊。“你比我年轻,给我跑快点!”
黎深一边上下摆动着肩膀,一边拼命地追赶着哥哥。汗水滴落在地上,双膝开始颤抖。黎深虽然也锻炼过,但像这样三天三夜持续不断的步行。换了谁都得累个半死。
“……虽然……说是年轻……!!但我和哥哥不一样,只做过普通的锻炼啊!”
红山的主人——猴子在附近的松树上跳来跳去,仿佛是在讥笑黎深一般。九彩江的主人是熊猫,可红山的主人为什么是猴子。黎深一想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因为这些猴子,自己曾经被蓝家三胞胎嘲笑为“猴山大将军”。要是熊猫的话,秀丽一定会高兴地一起来玩儿。为什么偏偏是猴子!
“滚远些,可恶的猴子!”
但是猴子们像是在戏弄黎深一样,在他身边转来转去。
邵可畅快地大笑着,一点儿喘粗气的样子也没有。黎深确信,哥哥绝对不是人。怎么可能是人呢,那无穷无尽的体力,外表也给人只有二十来岁的感觉。
“不要太介意嘛,黎深。很好呀,这正是红族直系的证明。”
“我可不喜欢猴子!!啊,可恶的猴子,竟然嬉皮笑脸地坐在哥哥肩上!”
“不是很可爱嘛。毛茸茸的。”
“和猴子比起来,还是我这个弟弟更可爱呀!”
“啊——哈哈。可爱程度是一样的哟!”
黎深非常气愤。自己怎么会和猴子一样,那到底是说可爱还是不可爱呢。
但是在发怒之前的一瞬间,他被哥哥盯住。
“有叫嚷的力气的话,就跟紧点,你不是准备对‘凤麟’咆哮吗!不是想知道他是‘谁’吗!”
黎深马上恢复了平静,拼命地用比猴子还快的速度追赶着哥哥。他只顾着狂奔。
“黎深,给你——”
哥哥把什么东西扔了过来,黎深发射性地接住一看,是梨。红山上有很多梨树。
“吃吧。好好补充一下水分。”
黎深用袖子把梨擦了擦,吃了起来。
在红州,到了春天,梨花和李花一起开放,绽放着白色的花朵。
李子的花从白到粉都有,而梨花则只有白色一种。黎深曾经听人这么说过。
(……听谁说的呢?)
应该不是哥哥。当他努力思索着往事的时候,脑中出现了纯白的花瓣粉飞飘洒的场面。
如雪般盛开的白花,纷纷飘落。
……是谁呢。
在那个白色花瓣如雪般飘落的禁苑里,出现了一位本不应该出现的少年。
在想到什么的瞬间。
咔叩,响起了巨大的响声。眼前,那块需要仰视的巨大岩石,轰鸣着移向旁边。犹如地狱般黑暗的迷宫入口打开了。
邵可此刻已经目瞪口呆。经过三天急促的赶路终于到了这里。
仔细一听,会听到有蝙蝠或者什么动物旁若无人地拍打翅膀的声音。
“……有风啊。里面似乎完全变成了巨大的迷宫……只要迷路就必死无疑。而且我认为正确的道路只有一条。世间少有的恶徒一族果然名不虚传。险恶至极!”
邵可回头看着弟弟,向他伸出手。
“你的夜视能力应该不太强。拉着手走吧。等待着我们的凶险圈套和陷阱就由我对付好了。要是搞不清时间,失去方向感就问我。迷宫的解析和寻找通向出口的道路就由你负责了。行吗?黎深。”
“明白了。”
黎深仰着头分析石山的全貌,并轻松地点了点头。
怕麻烦的黎深几乎从来没有发挥过他那被人赞誉为“真性的天才”的本领。
不过,一旦他发挥本领,即使再凶险的迷宫,也不可能迷惑他。
邵可也一样,虽然要花些时间,但逃脱出来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邵可需要十天走出来的地方,换了黎深半天就能走出来。堪比蓝龙莲的黎深就有那样的能力,邵可是很清楚。对邵可而言黎深从做红家当主开始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么,走吧。”
经过了几十年之后又能与哥哥手拉着手,这让黎深感到高兴。有一只猴子也跟着他们走了进去。稍微恢复心情的黎深只是轻轻敲了敲猴子的头,就进入了那最后一道难关。
在这一百个人中会有九十九个人止步返回的尽头,邵可按照例外的那个唯一的黎深的指示,找到了最后的机关。
在和入口相同的岩石移开之后,如桃花源一般的光景出现在了眼前。
一望无际的云海,云海中半遮半掩的名山群峰,夕阳照耀着云海,绽放出彩虹般的光辉。
这真是如梦一般的美丽光景。
——从红山向下望,美景只有这些。
其它的一切,完全化作了废墟。田园荒芜,看上去已经数十年没人进来了。星星点点的小房屋也全都化作瓦砾。
邵可沉默了,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姬家一族……什么时候灭绝的!?”
红门首席姬家。被称作坏心眼儿的天才军师一族,传说中的红之守护神。
“究竟是什么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也不和红家联络?黎深,回去好好查查记录。”
可是,黎深却有着比邵可更深的惊讶。
“哥哥……这里被破坏,大概是三十年前的事。”
“三十年前?……正是我离开红家的那段时间?”
“嗯……玉环大伯母暴毙,父亲正式成为红家当主的时候。”
在暗处支配红家的女主人红玉环同时也是父亲的“监护人”。
好像玉环刚一死,紧接着邵可就出了红家。
“……那时候……最害怕红家的,是先王。不,不仅是红家,先王戬华要消灭的,是所有‘掌权的贵族’。”
邵可大吃一惊。
“——姬家一族是被戬华王诛灭的。不可能的。我——”
邵可本想继续说却又咽了回去。那个时候邵可是以半“人质”的身份去给先王做属下的,为了换取红家的延续而接受了“黑狼”的称号,并表示自己绝不会背叛戬华王。
(——不,以那个王的性格,是很可能这样做的。)
他毕竟是被称为血之霸王的男人。虽然放过了红家,却不会放过有“红之天才军师”之称的姬家,想想也没错。作为红家的守护神,姬家多少次救红家于危难之际。想要完全掌控红家,就决不能留下姬家这个绊脚石。
“……但是,戬华王不应该知道这个地方呀——不,莫非是在玉环大伯母死后——!”
“嗯。玉环大伯母就算是死也不会说出姬一族的隐居地点,但是父亲却未必如此。例如以‘红家的存亡’为筹码,逼迫父亲说出姬一族的隐居地。父亲曾经想过‘凤麟’可能不存在了。”
那个时候的邵可几乎从不在家。黎深则对红家的事毫不关心。玖琅还是个孩子。
“……这么小的隐居地,戬华王岂不是一个人就可以轻松地把它摧毁掉。”
正是如此,想到这里,邵可觉得眼前变得一片通红。
——戬华王有如鬼神般的强大,对此邵可是完全清楚的。无论姬家有多么天才的头脑,在戬华王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也只有败北的命运。
“难道连红家都没来得及通知……!!”
“不,来过的。”
“……什么?”
“来过。当时的‘凤麟’,曾经来求助过……”
黎深发呆地反复回想着。
是的,来过。但并不是向父亲。
在那个白色花瓣如雪般飘落的禁苑,原本,只有红家直系才能进入的地方和那个少年相遇了。
“……真漂亮呀。这李花,从粉红到白色,像梦一样美丽。梨花,虽然只有白色一种,却比李花更加美丽呢。”
他微笑着,在对黎深施以了面对当主的全部礼数之后,跪了下去。
“不久戬华王就会来诛灭我们。无论如何,请救救我们吧。下一代的红家当主。”
出卖姬家的不是父亲。
在这个刚过六七岁,被选为下任当主的孩子面前。
想起来了。那个时候,面对那个少年,黎深做出的是怎样的回答。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兄长,黎深什么都不关心。
“想要诛灭的话就去做好了。一切与我无关。”
一句无所谓,就把他打发了。
——那个时候,那个少年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他带着温柔,稳重而无奈的微笑,起身离开了。
那个人——
“……悠舜……哥哥。”
“……你说什么?”
没错。虽然那时候他的脚并没有瘸,也没有拄着拐杖。但是,那张脸。
“……当代的‘凤麟’是……悠舜,哥哥。”
被诛灭的姬家一族——不,是被黎深看着杀死的一族。
“是我和戬华王……毁灭了悠舜和悠舜的一族。”
凌晏树的嘲笑又在脑海里开始回响。
“我很早以前就觉得,你真是厉害,居然能那么恬不知耻地讨悠舜的欢欣呢,现在谜团揭开了,原来是不知道呀。真应该佩服什么都不说就把你当朋友看的悠舜胸怀宽广才对。”
他终于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了。
对悠舜而言,王和红家——不,连黎深他们都是家族的仇敌。
在这个平静的地方,被某一天如飓风般来袭的王踏平。主家非但不施以援手还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杀死。至今还和黎深在一起的他,到底有什么想法呢。
悠舜做了宰相,黎深被弹劾,红家一族失势。悠舜反复说过的话。
“因为还有事情要做,所以,不能放弃宰相之位。”
邵可脸色突变。
“……如果这些是真的话,那姬家还真是少有的恶党一族。笑着编织谎言,欺骗背叛。这些伎俩还真是出类拔萃。还拥有无以伦比的知识和头脑。”
红家的“凤麟”从红家飞走了。从前放走它的是红家,所以无话可说。
但是,假如血之霸王全灭了姬家,悠舜却幸存下来。
那么就像司马迅被救一样,有人救了悠舜。
在霸王的身边,有个救下贵族的幸存者,并把他们养育成人的人。
“……旺季大人吗……!”
悠舜国试以首名身份及第的地方。正是紫家四门之一旺季的领地紫州。
为什么悠舜要把自己的过去全部抹掉。这可能做到吗?
如果是通过先王戬华和旺季的话,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
“黎深。我回到红家后,还要去贵阳,你怎么打算。”
“……我……”
黎深忽然哑然失声。混乱了,什么都没法思考。曾经对什么都毫不关心的黎深的世界,现在开始崩溃了。
无论有多么好的头脑,都无法完全看透人心,因为人心是无法精确计算的。正如迷宫不可能轻易地走出来一样,前进的方向和角度只能靠自己做决定。
邵可敲了下黎深的额头。
“——自己考虑清楚了再回答,我不能教给你正确答案。只有你自己想出答案。一直陪伴在悠舜大人身边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邵可用力拉住了黎深的手腕。
“不管怎样,还是暂且先回到玖琅那里。好了,回去要干什么,好好想想吧。”
“哥哥……”
“长期以来,都是我不好。谢谢你,黎深。接下来的一切都交给我吧。已经松懈的红家的缰绳,由我来勒紧。‘凤麟’已经不存在了。这样也好。全部都由自己的脑子思考,得出结论,前进就好。就像其他人那样。——红家当主的位子,交给我吧,黎深。这样一来,你就自由了。请随心所欲地去做你喜欢的事吧。”
邵可用手指弹了一下黎深的鼻子,开心地笑了。
——为了那个目标,邵可回来了。
◆ ◆ ◆
眼前突然闪过了鲜艳的蓝色和红色。
独自在回廊里踱步的悠舜抬起头,顺着不合时节的黑蝶飞舞的方向望去,站在那里的是凌晏树,对此悠舜丝毫不感到惊讶。
凌晏树把什么扔了过来。悠舜用毫无变化的冷淡神情看着这划出一道弧线落在掌中的又冷又硬的石头。
“给,这个还你,悠舜。虽然是假货,但还是有点怀念吧?”
伪造的“凤麟”印。尽管拿在掌中摆弄着,悠舜却没有产生任何感慨。
“尽管对你来说如果是真货的话会更好,可是你,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把真的凤麟印给扔掉了呀。和你那完全被抹消的,连重要的朋友也毫不知道的‘过去’一起。”
“……晏树。你对黎深说了什么多余的话吧?”
悠舜直接呼唤了晏树的名字。晏树马上满足的微微一笑。晏树的微笑,不是笑脸。
而是他的本来面目。他真正高兴的时候是什么表情,知道的人寥寥无几。黎深不知道,凤珠不知道,但是悠舜却知道。
“多余的话?对于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你当作朋友的他,我只是给些真相的碎片。都是些暴露了也无所谓的东西。”
晏树看着悠舜的脸,越发高兴的笑了。
“大谎言家悠舜。我敢说,如同你的过去一样,你的真面目,红黎深和黄奇人也不知道。就连相处十年的燕青也一定不知道。或许,就连尊夫人也不知道。谁都不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真不愧是生在坏心眼儿一族的人。做得很好。”
悠舜什么都没有回答。晏树则舒服地靠着旁边的圆柱。
秋天的阳光,被飘来的云朵遮住,慢慢变暗。漆黑的蝴蝶在视野的角落里飞舞。悠舜似乎见过这种蝴蝶。正确来说,是见过蝴蝶和晏树的搭配组合。
“……这蝴蝶,还对你纠缠不休啊。”
“明明是渡蝶,却完全无视季节规律。无论死多少只还是会出现。”
轻轻地,轻轻地,有着鲜艳的红蓝花纹的黑蝶就如同要迷惑悠舜和晏树似的在他们之间飞舞着。
“运送灵魂的渡蝶。喂,悠舜,你觉得这个是谁的灵魂?因为我‘处罚’过很多人,所以完全不清楚呀。”
“是最初被你杀死的人的灵魂。”
晏树那茶色的双瞳,暗淡无光。只见他嘴角微微一翘,优雅的微微一笑。
“……呵呵。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教我们相信这种蝴蝶能够运送死者灵魂的是旺季大人。”
晏树的声音也更加接近了,他用指尖托起悠舜的下巴。
“我们三人中头脑最好的是悠舜。如果身边没有任何人了,王只能信任你。真是个只要给点好处就轻信他人的白痴王啊。他现在已经对你言听计从了吧。而对于只会说严肃事情的旺季大人,他则一直无视。旺季大人,他大概是信不过吧。要是不给他点惨痛的教训,他大概是不会明白的。”
说这话时,晏树皱紧眉头。相反,悠舜嘴角却挂起了淡淡的微笑。那种微笑,和平时那温柔的微笑有些不同。也许是因为语气中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他那柔和的声音听起来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这些话,你直接去对旺季大人说吧,晏树。”
“讨厌。我与你和皇毅不同,最讨厌旺季了。而且还是非常讨厌。不过,看到那些轻视旺季大人的家伙,就觉得他们更加令人讨厌。”
晏树的手指从悠舜的下巴滑开。
“喂,悠舜,在你抹去的过去中,有没有我们三人在很早很早以前各自许下愿望的事情?正是为了实现那个愿望,我还有皇毅还有你,今天,才会相聚在这里。”
晏树慢慢地把右手攥紧,好像握住那个愿望一般。
“黎深的调动,红家名誉扫地,蓝家现在还不能回朝……现在的局面,全部的事情都是照着你的计划在进行。对吧?”
“嗯。”
漆黑的蝴蝶轻飘飘的飞舞着。渡蝶那美丽的翅膀掩盖着它身体里隐藏的剧毒。
“喂,悠舜,你喜欢黎深吧?即使他是那个对你的一族见死不救的傲慢的孩子。”
“嗯。”
“也喜欢王?即使他是把你的一族毁灭殆尽的那个冷酷霸王的儿子。”
“嗯。”
“这些也是谎言?”
悠舜若无其事的微微一笑,没有作答。
“你呀,虽然从很早以前就像傻瓜一样喜欢他们……但是,最后还是会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要是为了那个目的,无论利用、欺骗或背叛谁都无所谓。对我和皇毅也一样吗?”
悠瞬闭上了眼,并不是因为难以回答,而是由于突然下起像雾一样的雨。老天下雨,狐狸嫁女。悠舜一面聆听着雨声,一面以简单,不带任何感情的话作为回答。
“——嗯。”
晏树在飘进回廊的雾雨中,轻轻挠了挠已经湿润的头发。
“欢迎回来,悠舜。难得人都到齐了。我们中年纪最小,头脑最好、最攻于心计、最会撒谎、最冷淡,却比任何人都要尊敬旺季大人的,第三位后继者。”
随后,晏树从悠舜的旁边无声地走了过去,如同幽灵一般。
……雨滴仍持续飘进只剩一人的回廊。漆黑的蝴蝶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狐狸嫁女即将完成。一切都好像是白日梦。
悠舜望着天空,把眼睛细细地眯成一条缝。虽然温柔,却有着比任何人都坚强的意志,这是他所认识的人的口中一致说出的话。——比任何人都要坚强的意志。
是的,甚至对十年以来的朋友们,他都没展示过自己半点过去。
“你最后要实现自己的愿望。”
“……没错,晏树。谎言也好,不管是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实现我的愿望。”
——很早以前,他就有一个愿望。
有就算拼上性命也一定要确认的事。一直藏于自己的笑容中,虽然一直隐藏下去也并非坏事。先王把悠舜驱逐到茶州,年轻的王又把他接了回来。
“那个时候,我曾经询问王,我真的可以吗?我的主上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糊涂又温和的年轻的王啊。原本已经停下的命运的齿轮,自此开始转动了。
“我们做出了约定的吧……我的陛下。我要辅佐你,直到最后。而我,也将看到自己的愿望实现……您会一直信任我吧。”
我的笑容,我说的话何为真,何为假,您是知道的吧。
悠舜望着天,露出总是挂在脸上的微笑。
小小的雨滴顺着贴在前额的一缕刘海,如泪珠般从脸颊流下。


第七章 待到樱花绽放时
那一夜,秀丽有某种莫名的预感。
报告已经全部整理成调查书,交给了葵皇毅。
该做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了。
那么,恐怕就是今天了,她想。
考虑片刻后,秀丽独自一人前往府库。没有父亲的府库,变得空空如也。
……这里是刘辉最喜欢的地方。
这个初次与刘辉相遇的樱花绚烂的地方。
这个平日里总是有人留守的府库,今天却被黑暗无声地掩埋了。
正当秀丽点燃一盏烛台,她听到了“咔哒”一声轻响。她想起了两年前的一些事,如今那似乎也已成为遥远的过去。
记得他们彼此装作不认识的时候,刘辉每次都是像这样,从最里面的书架之间闪现身影。
那个曾经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想做王的刘辉,如今已经不存在了。
秀丽转身,对伫立在黑暗中,宛如将一半身影隐于其中的刘辉露出微笑。
◆ ◆ ◆
刘辉盯着秀丽,静静地站在原地,看了很久。
终于,他微微张口出声,然而声音却已嘶哑。
“秀丽……”
“什么?”
“……还记得在船上约定的期限吗?”
“记得,‘待到樱花绽放时’。”
那个不短,但也并不长的期限。
他用一种比沉默更安静,比蝴蝶振翅更微弱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忘了它吧,孤希望你以红家直系千金的身份进入后宫。”
他没有说出秀丽的名字,而仅仅用了“红家直系千金”这样的称谓。
如此诚实,确实很符合刘辉的风格。
因此秀丽也不打算有任何隐瞒。
“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也请你忘了一夫一妻制。答应我,一定要将十三姬从首席女官升为妃子。时间交给你定,任何时候都可以。”
在刘辉开口之前,秀丽微微一笑,很快又继续说了下去。
“……有件事我还没有对你说过。我……不能为你生孩子。叶医生告诉过我,我的身体无法生育。”
刘辉吃了一惊,一时屏住了呼吸。
“所以,我无法为你生下继承人。你不能只有我一个妃子……所以我求你,答应我一定要将十三姬也升为妃子。然后……‘红家直系千金’就会辞去官职,进入你的后宫。”
比刚才持续更久的沉默渐渐消失于空气,融进了黑暗。
刘辉没有其他选择,这一点秀丽很清楚。
刘辉曾在船上说过,他无法成为秀丽一个人的王。虽然当时这是另一种含义,但其实这一句话就已经表达了一切。
他无法成为秀丽一个人的王。
当时,秀丽认为那也没关系。
所以他不止选择秀丽一个人也无所谓。倘若秀丽作为官吏成了刘辉的障碍,那她就会离开。只要刘辉是王就好。不管以哪种形式,自己都能为他效力,都能自始至终陪着他。
对秀丽而言,王只有刘辉一人。
仿佛听到了秀丽的心声,刘辉轻轻开口。
“……好吧,孤……答应你。”
秀丽露出微笑。
“我会成为你的妃子……别哭嘛,只不过是从官吏变成妃子而已啊。”
刘辉一下子拉过秀丽,紧紧抱住,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直到最后的最后,刘辉依然是要夺走秀丽最重要的东西。
让她辞官,选择红家直系千金而非秀丽,也不能实现只娶她一人的承诺……甚至要逼她吐露一直以来深藏于心中的秘密。
不该是这样。
待到樱花绽放时的约定决不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秀丽却接受了这一切。
“……对不起……”
“不要道歉,没关系。”
“…………”
“别哭了。”
秀丽抱紧了恸哭的刘辉。
此刻身处最痛苦的位置的人是谁,秀丽心中一清二楚。尽管如此,刘辉并没有逃避,而是选择留在那里。与他相比,秀丽所放弃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了,刘辉,你是不是给每位红姓官吏都写了一封信?”
刘辉似乎吃了一惊,低头看着秀丽。秀丽微笑着,拭去他脸颊上的泪水。
她回想着红姓官吏交给她的信。
“……你写了‘我不想辞去你们,请回来工作’对吧?”
刘辉写给每位官吏的信中,事无巨细地记录着他们各自的履历和工作情况,并佐以热情的字句,阐述他们是朝廷需要的人材,劝说他们回来。
这种做法绝对不会是因为对方乃是“红姓官吏”。
真不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少时间来写信。
“……因为孤不想如此轻易就辞去他们。”
“为什么?”
“孤所知道的‘红姓官吏’……有绛攸、邵可……还有你。孤心目中的‘红姓官吏’都是热心工作,生性认真,待人温柔,总是为别人着想的人……那些一无所知的人又凭什么说红姓官吏都不适合为官呢?至少,孤不想在连这些人做了些什么工作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一个不剩将他们全部辞去。说到底,他们之所以会采取这种行动也是由于对孤的不信任。虽然无法向他们道歉,但也想尽自己的诚意……孤希望得到他们的信赖。”
所以,他尽可能挤出了时间,逐一调查那些官吏的事之后,写了那些信,希望能留住他们。
秀丽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刘辉看过自己和父亲,看过绛攸之后,认为他们有如此重要的价值。
“……可惜……只是徒劳。”
“……不是徒劳。”
“嗯?”
“你没有徒劳。他们说,为了你,愿意再回来为官。”
官吏们很后悔由于自己的行为将王逼入绝境。他们都表示,一定会回来为官,尽自己的一份力,不为红家,而是为了王。
所以这绝对不是徒劳,它的的确确起了某些作用。
希望继续让这个人当王——秀丽衷心期盼。
而为此,她所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件事了。
“辞官前,我会最后一次前往红州,我要去说服父亲他们回来。”
秀丽轻轻放开刘辉,嫣然一笑。
“这是我作为官吏,能为你做的最后一项工作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然后就会辞官,进入后宫。”
与刘辉分开后,秀丽独自一人又信步回到了御史台。
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龙笛的声音。
音色典雅优美,犹如一柄从头至尾锋利冰凉的刀刃。
秀丽吃了一惊——没错。
(这笛声是……)
尽管只听过一次,但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这种动听到几乎让人起鸡皮疙瘩——冰一般的音色。
与那时一样,秀丽觉得自己似乎被音律所召唤,她专心追寻起笛声的来源。
飘渺的薄云,宛如被夜空丝丝切开。
昏暗迷蒙的月,洒下似有似无的银光。与那夜一样,月色朦胧。
秋夜的凉风一过,吹起数片落叶。就连这一点也同那一夜如此相似。
在落叶飞舞而去的尽头,映着月亮的明镜般的池边,站着笛声的主人。
“葵大人……”
笛声戛然而止。
与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葵皇毅用那严肃冷静的双眸,回头看向秀丽。
那一瞬间,秀丽觉得皇毅似乎看透了一切。
甚至也许连她今夜作出的选择也都了若指掌。
不知道是秀丽走近了皇毅,还是皇毅走近了秀丽,或许两者都有。当她回过神来,发现葵皇毅已经站在了她眼前。
随着一声叹息,话语也轻轻飘落到她的耳边。比起平日,声音中更添了一抹温柔。
“……做出了愚蠢的选择啊。你,还有那个王。”
一瞬间,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某样东西一下子涌了上来。
秀丽的表情顿时崩溃,忍不住呜咽起来。由于实在抽泣得太厉害,她甚至都来不及擦去那倾泻而下的泪水。她咬紧牙根,放弃擦泪,紧抓着皇毅胸口的衣襟大哭起来。周围的空气中荡漾着一股熟悉的雅致清香。
皇毅并没有回抱秀丽,只是沉默着,任她在胸口哭泣。
秀丽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泣成这般模样。是悲伤,是不甘,亦或其他?然而,惟有眼泪不断涌出,想止也止不住。
对刘辉说的那番话不是谎言,也不是故意逞强。
一直以来,秀丽的手中紧紧抓着一个不愿放弃的梦想。尽管如过眼云烟一般,但毕竟它曾经实现过。所以她想,自己一定只是有些难以放手。仅仅是如此而已。这比起从未实现已经好太多了。毕竟,她享受了一场短暂的美梦。
以后再也不会在这个人手下工作了。
——还想……
“……还想……”
还想留在皇毅的身边,见识各种各样的事物。还想跟着他,学习很多很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
她知道,皇毅虽然经常嘲笑自己,但却一次都没说过“谁让你是个女人”这样的话。
他一直看着秀丽。就算讥讽,就算痛骂,他都将她视为一名官吏。
所以,不管皇毅怎么说自己,她也一定不会讨厌他。
她希望得到这个人的认可,就像清雅和燕青一样,哪怕只有他们的百分之一也好。总有一天她能做到。
“……可以开除我了……你很高兴吧,葵大人?”
“是啊,看来总算能丢掉这个麻烦了。”
真无情。然而他的话语中却不可思议地不见了平日的讽刺和冷漠。
“……我本来打算总有一天要让葵大人你另眼相看的!”
“笨蛋,再过一百年也不可能。”
直到即将离去的今天,秀丽还是不孩子到这个人到底是好是坏,也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算少了一个可爱的下属!也请您别去干坏事哦……”
“天知道。”
“请您答应我。”
“我的一贯原则是不答应做不到的事。”
声音波澜不惊。秀丽想,也许这就是葵皇毅的本性吧。
皇毅低头看着这个像幼兔似的紧抓着自己衣襟,正哭得稀里哗啦的小丫头。
(真是个愚蠢的王。)
严辞胁迫也好、好言相劝也罢、甚至漫骂羞辱,原本应该没有任何人能够让这丫头辞官。在皇毅所认识的官吏之中,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被称为“王的官吏”。她只是一心为了王,在官吏的位置上奉献身心,一路跋涉至此。
然而,对于这个最忠心不二,竭尽全力,无论面对任何对手都全身心投入来帮助并守护着自己的“王的官吏”,那位王却选择了自断臂膀。这下连来俊臣都会绝望了吧。王竟然不保护那仅有的几个有希望成为“真正贤吏”的官吏,反而将他们像棋子一样用完就丢。
“——那么,就由为臣替陛下来做。这不正是官吏的工作吗?”
……愚蠢的王,皇毅在心中重复说道。在这个朝廷上,她是一个比所有人都坦诚对待王的优秀官吏。谁也无法改变她的意志,而王正是唯一的例外,他能轻而易举地令她的意志如细雪般融化殆尽。
原本,不管皇毅和晏树如何怂恿安排,王都只需贯彻决心,守护住这个女孩到最后一刻。要让她成为官吏或普通女子,最终的选择权明明始终掌握在王的手中。
不为皇毅,也不为其他任何人。自始至终,能左右这个女孩的,唯有那位王的话语。
“我命令你去做最后一项工作。——作为敕使去红州。”
秀丽惊讶地抬起头,只见皇毅淡色的眼瞳正俯视着她。他的眼中看起来似乎闪过一丝犹豫,但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要让……我去吗?不让清雅去?”
“我应该说过,亲人的耻辱就该由你自己去洗刷。在完成工作回来之前,你还是我的下属。”
我的下属……这个词在秀丽心中久久回荡。
——这是第一次,一定也是最后一次。
秀丽擦去泪水。
“是。”
“去红州的人,有四个人。你和燕青,还有仙洞令君缥琉樱也会一起去。”
听到这句话,秀丽更吃惊了。
“……哈!?琉樱也要去!?这是为什么?”
“负责监视你。”
“监视我?”
“本来我打算派清雅和你一起作为敕使去红家。因为派你一个人去,有可能会偏袒红家一方,而派清雅一个人去,反而又有可能自己故意搞砸了回来——毕竟你们一个是王派,一个是贵族派嘛。”
“……的确如此。”
他的担心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实上出现这种事的可能性也很高。
这次葵皇毅之所以会让清雅和秀丽一起去红家搜查,恐怕也是一开始就有派他们一起作为敕使出行的打算。
然而,清雅却在中途险些丧命,现在也还没恢复。所以皇毅才会放弃这个打算吧。
“……这么说,是为了代替清雅,才让琉樱去吗……?”
“对。仙洞省不直接参与政事,与官位之争也无关。而且调解工作本来就属于仙洞省的分内之事。让他们派人与你同行是为了负责监视你是否能与红家公平交涉,防止你擅自与同族达成协议。羽羽大人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缥琉樱主动要求接受这一任务。”
“琉樱主动要求……是这样啊。”
应该说,秀丽松了口气……之前她身体不好时,是琉樱帮了她。更何况她可不希望自己在路上病倒,有琉樱在,就能帮她弄药了。
“我明白了。”
“你以前确实是个天真到无药可救,净做蠢事的家伙。”
皇毅脸上浮现了若有若无的微笑。
“……现在好多了。不过,就要结束了啊。没能把我挤掉就辞官,还真是可惜。”
“就是因为您总这么说话,才会看起来像恶鬼、坏蛋的首领!您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夸人家两句吗?”
“等你回来,我会考虑一下。”
等秀丽回来。在此之前,她还是皇毅的下属。
“那我去了。请问您要什么土特产!”
“不必。给我平安回来就行。”
看到满脸惊讶、瞪大眼睛的秀丽,皇毅的嘴角露出了平日那种充满讥讽的笑容。
“我应该说过吧,我是一个体贴的上司。”
“…………咦!”
“你干吗发出那种不满的声音?我可是容忍你像蝉一样趴在我身上,任凭你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稀里哗啦弄脏我官服也都没抱怨过一句的体贴上司哦。”
“您这不就是在抱怨嘛!!”
秀丽突然害羞起来,慌慌张张地推开了皇毅。
“……咦?不过您说有四个人……还有一个呢?”
“是楼苏芳。他会在途中与你汇合。”
一瞬间,秀丽不由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楼苏芳!?
“呃,哈!?唐唐————!?”
◆ ◆ ◆
“……自从秀丽小姐出发以后,您一直没什么精神啊,王上。”
听到楸瑛的话,刘辉停下了手中的笔。
为了安慰连日来情绪低落的刘辉,楸瑛对他笑了笑。
“想来现在,她应该过了州境,与楼苏芳会合了吧。”
“是啊……”
“放心吧。秀丽小姐出面的话,身为当主的黎深大人一定会言听计从的啦。“
也正因如此,刘辉相当于彻底利用了秀丽。
御史台将百合姬作为人质一事,极大地触动了贵阳的红氏一族。再加上公开了红家直系的秀丽的辞官,进入后宫的消息之后,效果更是非同小可。
——消息一旦公开,他就决不能再反悔。
刘辉仿佛考虑了无数次。但他现在依然不知道这个决定究竟是否正确。
他感到自己似乎失去了手中某样重要的东西。
尽管他应该是在明白无可挽回的前提下,才作出了那个选择。
但是——不知为何,他总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犯下了错误。
(……不对……)
其实他很清楚。
自己只是选择了轻松的道路。
在早日解决事态的名义下,他选择了最简单、最有效、对刘辉最不至于造成大规模批判的方法。同时,也是能最轻松得到秀丽的方法。
太可笑了。如今的刘辉,简直同当年把“蔷薇姬”关在宫中的王一模一样。
自己本在两年前就已决定:不到最后关头不会使用王的权力,不会强迫她入宫,就算有王牌也不用,能等就等。就像那个被蔷薇姬自身,而非她拥有的力量所吸引——仅仅期望得到她的心并最终得到了她的平凡男人一样。
然而,现在刘辉所做的事,却和当年的王一般无异。并非因为秀丽的心,而是因为渴望“红家的力量”就强迫她进宫,夺走她最重要的东西,剥夺她的自由,将她锁入笼中。
这一切都是如此相似,不禁让人哑然。
“我……不能为你生孩子。”
刘辉手中失去的那样重要的东西,就是本该唯一值得向秀丽夸耀的“真心”。
不止秀丽,对十三姬也是一样。
待秀丽从红州回来,出于罪恶感,刘辉一定会实现她的任何愿望,给予她一切吧……恰似当年的先王一样。
一切都太迟了。
刘辉主动放弃了在秀丽面前作为一个“平凡男人”的权力。
他选择了成为王。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只见静兰很难得地脸色大变冲了进来。
“——陛下,请您立即准备上朝。重臣们也已经派人召集过来了。”
“静兰?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难道有坏消息?”
刘辉和楸瑛顿时紧张起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仔细一看,静兰不像是紧张,倒更像狼狈不堪。
“不,不是坏事。只是,那个……应该说是太出乎意料了吧……”
静兰自己也相当混乱,他迟疑了一会儿,考虑着该如何告诉刘辉他们。
不是坏事,绝对不是。但最好还是亲眼去看看。
“红家当主来了,说是希望能见陛下一面,他是来为这次的事情谢罪的。”
“——黎深大人会来谢罪!?怎么可能!这岂不是天地变色的征兆!!”
刘辉和楸瑛都惊呆了。这怎么可能!以黎深的性格,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其实,那个,不是黎深大人……”
静兰一时不知要如何说下去。
“——是老爷——邵可大人。他代替黎深大人,成为了红家当主。”
◆ ◆ ◆
指令只说能够来的大官要来,但听说了此事,所有大官几乎都火速飞奔而来了。
工部的两人张着大嘴,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那里的“红家当主”。
“不应该啊。不应该。不可能啊。这不正是邵可大人吗?”
“不,那是真正的邵可大人吗!?他的样子,散发出来的气息、面孔都完全不同啊。又不是使用前、使用后。连杨修的脸色也变得铁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那眯着的眼睛一旦睁开,就会变成那样吧!跟我父亲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啊。咳咳。”
“你的父亲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老无赖吧。那么眯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只要睁开眯着的眼睛,大家就都会变得和无赖的老大一模一样,这让人怎么受得了——
“红家当主”既没有发怒,也没有来找茬。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却有一种横扫周围的威严。虽然他穿的只是红家当主式的正装,并无任何特别,但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让人完全想不到他与在府库边微笑边喝茶的那个人是同一人。我敢保证,如果不知道,大家绝对会以为这是另外一个人。
宝座边唧唧喳喳的议论中,传出了宣布王驾到的声音。
眼看着一切恢复了平静,由于过于专注地望着邵可,刘辉在登上宝座之前竟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的脑子一片混乱。
——真的是邵可。
(邵可是红家的当主!?)
这怎么可能!?不过,说到是否可能,如果说红黎深是红家的当主,反而会更让人觉得“那不可能”,不,可是——
由于过于吃惊,刘辉竟然不知道最开始应该说什么了。
这时,邵可先有了行动。他两手交叉,斜着身子跪下。
“主上能在百忙之中见我,让我非常感激 。我是红邵可,以后我将代替我那不肖的弟弟红黎深,继任红家的当主之位。”
他的声音像涟漪般扩散开。
邵可的声音总是能让刘辉的心情平静下来。刘辉勉强问道:
“红家的当主……以前确实应该是红黎深……”
“家弟回到红州后,我让他对自己闯的一连串的祸负责,并当即叫他让出了当主的位置。”
“叫他让位”这番话让不了解邵可与黎深关系的大官们非常惊愕。他们没想到竟然还有人的地位在那个红黎深之上!而了解情况的人所吃惊的,就是这个人便是邵可这一事实。人们知道他能管住黎深,做事很高明,但没想到他竟是这等人物。虽然他与老弟玖琅长的很像,但是看起来,他的沉稳和深谋远虑远远在他的老弟之上。
“我和弟弟赶回红州,本也是为了此事。我们在红本家已经办完了就任仪式,也通知了族人。我现在是红家的正式当主了。我这次觐见,就是为了汇报此事,并亲自为我们族人这次所做的不肖事来谢罪。”
红家是彩七家的第一名门,红家的当主亲自来觐见谢罪——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这种安静的冲击盖过了窃窃私语,充斥着全场。
只有管尚书一人点了点头,似乎表示赞成。
“不愧是邵可大人。果然与黎深不同,是一个非常正派的人。这就是素质啊。”
“你白痴啊!下人就是下人!连眼前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明白。他根本不是什么正派人。红蓝两家的当主特意远道而来低头谢罪——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先王陛下在位时,也没能让他们这样!!”
这不是素质不素质的问题。
至今为止,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红蓝两家都没有低下头,不管是什么事,都是派来“代表”,将事情处理妥当。虽然有的时候刘辉提出“要求”,他们也会来,但是两家的当主会按照自己的意志上朝,对于这等事情,就连先王戬华,也毫无办法。这与邵可的性格没有关系。作为当主的邵可之所有会站在这里,是因为红一族无法否认这些事情。
邵可是那种不仅能让黎深沉默,甚至能掌控那个自尊心强到超越万里山脉的红一族的人,他也是基于此才来到这里的。——而且,这样的事,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做到了。
欧阳侍郎做梦也没想到,在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此番情景。
在如冻结了一般的沉寂中,邵可阐述了内心谢罪的想法:
“对于不肖小弟红黎深,以及我一族的各种可耻行为和由此引发的不幸,我作为当主,在这里致以衷心的歉意。我不应该对他们藐视一切的各种傲慢行为做什么申辩。想到他们的傲慢,缺乏官吏意识,不知给朝廷和国家带来了多少不安与麻烦,我认为主上的判断是正确的。对于主上能够宽厚地让红姓官吏复职,我深表感谢,不求得到主上的更多宽恕。”
邵可说,主上对红姓官吏的处罚,对御史台和朝廷下达的处分都很妥当,他们没有愤怒,也不求从轻发落,他们甘愿接受一切处罚。
这里面的意思让欧阳侍郎出了一脖子的汗。
“……这……这个……也许会引发不得了的事啊……”
这个时候,就连那个葵皇毅也皱起了眉头。只有悠舜和旺季仍然泰然自若。
“我已经通知各地的红族成员在一两天内解除所有的经济封锁。我对黎深的处罚是闭门思过,但我的小弟玖琅、他的孩子都已经赶往各地,去处理这件事情了。红本家暂时由玖琅的妻子,我的小义妹照看。”
也就是说,除了黎深,红家所有的直系亲属都赶往各地去了。
——长久以来,是红家让红州以及他们的族人享受着最好的优待。
“我来到这里,还有其他原因。”
“原、原因。”
对于眼前速度过猛、瞬息万变的状况,刘辉甚至没有使用疑问语气的时间。他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处理速度根本赶不上事情的变化。
但是,之后邵可采取的行动,让刘辉觉得天旋地转、十分惊愕。
邵可两手换个姿势,重新跪了下来。这个跪拜方式非常特别。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但这种似乎要穿透一切的冲击让人觉得大殿都在摇晃。
这种情形,刘辉只见过一次。只有茶家当主茶克洵有过此举。
——恭顺之礼。
所有人都张口结舌,只有邵可一动不动地静静低垂着头,朝着刘辉。
“这次的事情,都是由不把王放在眼里的无礼行为造成的。不知不觉间,红家开始骄傲地轻视他人,变得傲慢而无情。但主上还是赦免了红家官吏,再次给了他们一个自行雪耻的机会。如果可以,请您也再给红家这样的机会。——我会将我的名字和红氏一族、红家的家徽‘桐竹凤麟’全都献给我们唯一的陛下,请您宽恕我们。”
这最后一句话让刘辉的背脊直颤。不光是刘辉,在场的所有大官都是如此。
——与蓝家齐名的第一名门红家,正跪着“向刘辉发誓忠诚”。
刘辉觉得自己似乎从旁边听到了自己愣愣地低语声。
“是对寡人吗……”
“是的。对我的女儿认定的唯一的主上。”
——红秀丽。他听到了某人低声说出这个名字。
现在,秀丽成了红家当主的女儿。
“您能宽恕我们吗,主上?”
听了邵可温软的声音,刘辉低下了头。
邵可对孤身一人的刘辉伸出了援助之手。和秀丽一样。
刘辉的回答只有一个。他用嘶哑,且几乎让人听不到的声音低语道:
“……我宽恕你们。”
邵可笑了。
“谢主隆恩。——从此,我们红氏一族将全力以赴地为君主尽忠,并发誓支持主上的同统治。现向您献上我们红家的家徽‘桐竹凤麟’。”
——紫刘辉一即位,邵可便表明了红家的态度。


终章
“邵可……”
“我迟到了,望恕罪,我主刘辉。”
没有其他人的时候,邵可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刚才坐立不安的刘辉,终于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但邵可却皱着眉头,无精打采。
“真的很对不起。如果我能再快一些采取行动,将会取得更好的效果……”
事到如今,效果已经减了一半。想来,红家以及红姓官吏的所作所为,对刘辉来说,已经不是致命的一击了。
(——不,应该说他们就是为了取得这样的效果才不断出手的吧。)
秀丽也是如此。据她估计,到了紧要关头,刘辉会真的制裁红家,即使真是那样,他们也可以用出这个效果减半的一招。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诡计。
如果夏天邵可没有跟刘辉一起去蓝州,可能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接任当主了。
(……那个时候,悠舜没有阻止刘辉去蓝州。)
邵可虽然没加以阻止,但那是由于考虑到刘辉的精神状态而做出的决定。
但是,这使邵可陷入了被动局面。如果悠舜是考虑到这些才允许刘辉去蓝州的话——
……如果他是“凤麟”,应该随时能够得到关于红家的所有消息。那么,邵可自小就离家呆在师傅身边的事情,他也应该知道吧。在那期间,邵可做了什么,他应该不难推测到。如果霄太师没有把“黑狼”护卫的事情说出去,那么也许就是悠舜说出去的!借以推迟邵可接任当主的时间。
对于刘辉来说,悠舜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呢?
即使有人要去推测出他的真意,也应该是黎深而不是邵可。
“另外,主上,我的女儿现在在哪?”
邵可话音刚落,刘辉的表情变得僵硬了。
邵可立刻察觉到了这一点。我在这里也陷入了被动局面吗——
“……原来如此啊。秀丽已经决定入后宫了吧?我既然说了要尽忠,就不能再说什么抱怨或阻止的话了。主上是不可能收回成命的对吧。”
“邵可……!!”
“我猜到了一半。因为总是不好意思是主上的风格啊。”
“风……你说的这么轻蔑是什么意思,邵可!!”
“没什么。”
女儿也许哭过。邵可这样想。她一定在王不知道的地方哭过。
如果可以,邵可很想在那个时候陪在女儿身边。
虽然女儿会哭,但那也是她的选择。只选择一个重要的人。
正如过去妻子选择了女儿而不是邵可一样。亦像邵可选择了妻子而不是红家一样。
邵可摸了摸刘辉的头,如同对待儿时的刘辉一般。
“好了。做出决定的是我女儿,而不是你。不管是官吏,还是妃子,只要是那个孩子想好后做出的回答,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错事。对我来说也是如此……嗯,也就是说,你很快就会成为我的女婿了。”
“啊!”
刘辉吓了一大跳。是这样吗!情况会变成这样吗?邵可成为自己的父亲。这件事真是让人觉得很开心。刘辉所想的,与绛攸之前所想的完全一样。
但是,邵可心中嘟囔着——竟然要与那个讨厌的戬华成为亲家——这是唯一的不满。幸亏戬华王死了。如果他还活着,肯定会说一些不中听的狠话。那时,邵可也许会稀里糊涂地与女婿的父亲上演一场生死斗,然后以其中一人死去作为结局。
“那么,我女儿现在还在御史台?”
父亲突然变成红家当主归来这件事,该如何解释呢。
“不……那个,实际上,我已经封她为红本家的敕使了。她与邵可你正好擦肩而过。我立刻把她叫回来。”
突然间,邵可表情全部消失了。
“……你说什么?”
“邵可?你,你怎么了?表情怎么那么可怕?”
“不可能是擦肩而过了。从红州到贵阳的所有关卡都解除了经济封锁。如果敕使来了,一定会向我报告的。我不可能不知道。”
这个时候,静兰面无血色地跑了过来。这次他的表情不是慌乱,而是真正的紧迫。
“陛下,少主!刚才得到报告——”
在听到秀丽和缥琉樱两人突然断绝音信的消息时,不知为什么,刘辉想到了“蔷薇姬”的事。那是被关起来剥夺了自由的一家之主。
以及从一家之主那里抢走了蔷薇姬的男人的事。
后记
夜晚逐渐变长了呢。我突然发现银杏树变了颜色,真的很吃惊。夏天是何时溜走的啊……啊啊。其实我真的很害怕记忆模糊这种情况。让大家等了这么久,真是对不起。正如当时股价大幅波动一样,我也有很多地方都不舒服,很憔悴,但还好能在今年内送上我的小说……!二OO八年的最后一本书《黑蝶》。
“终于有点像少女小说了!”我清楚地记得责编说出的第一句话。前一卷有点像外传,但这次六部尚书都登场了,给人一种著名演员联合登场的感觉。我越写越觉得自己写的人物有人情味了,都开始显露出不完美的一面,对于这一点,我自己也很吃惊,觉得这样比之前有趣多了。虽然已经过了整整五年,但他们仍然在我的掌控之外。
在结语的最开始,是写给工作归来已经筋疲力尽,但还跑来帮我弄药的朋友的,真的非常感谢。当然,我还要衷心地感谢家人,以及由罗老师和读者朋友们。到现在,我还经常收到“我也许是年龄最高的读者”之类的信件,不过现在这个时代,只要未超过喜寿,就不算高龄哦。已经年过古稀的女士们也给我写来了信,我在害羞的同时,自然也非常开心,我就这样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寒冷的季节来临了。请大家多多照顾自己,好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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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0

10000
风の杯具 騎士
话说只对秀丽当妃子的前几话感兴趣

14 年前 0 回復

gddragon 子爵
原來已經15集了 現在才開始看好像會花很多時間
慢慢補齊中 感謝分享

14 年前 0 回復

qws33123 騎士
看完了15之后就真的雷到了..
估计之后又有漫长的等待了

15 年前 0 回復

sam820830 平民
感謝樓主!!好全力開動

15 年前 0 回復

飘雪之冬 平民
非常好的小说 通过这部来看 感觉快要完结了 期待结局中 不知道那个倒霉的皇帝和秀丽之间会怎么样呢 感谢分享

15 年前 0 回復

FFFF 平民
This is book14, not 15!!!

15 年前 0 回復

yu011 勳爵
话说这个不是传说中的十四卷吗?奇怪~~难道是我眼花了吗,怎么看都与十四卷的内容一样啊!!

15 年前 0 回復

kmie82512 勳爵
秀麗被綁走了
估計是不會進後宮的

15 年前 0 回復

d121890p 王爵
已經有十五了嗎,,感謝錄入

15 年前 0 回復

jy02446551 騎士
看这情节离完结还有好远啊。。。我就慢慢等着吧。。。
秀丽和刘辉什么时候才有个结果呀。。。

15 年前 0 回復

leave.sakura 勳爵
这是14吧?还是把外传也算作了一卷?照这个进度想看到下一部要多久啊~秀丽和刘辉好不容易有进展的说……

15 年前 0 回復

宅之预备军 王爵
嘛~连13都没看的飘~
因为感觉剧情有些累所以13。14还在书架上没动~不过感觉着卷会不错~~~那就先收藏~
嘛~奔殿辛苦了~~~

15 年前 0 回復

斑鸠 子爵
百合之后的新书么= =期待秀丽重生,

15 年前 0 回復

mumake2006 騎士
第十五卷啊,让人感动啊,谢谢了

15 年前 0 回復

xyzchwn 子爵
看彩云国总会想起十二国,现在十二国出道哪了?

15 年前 0 回復

ragz 侯爵
这个。。。。。不是14么

15 年前 0 回復

狂奔 皇帝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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