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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被纠结到的 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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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衰退之后 02
作者:田中罗密欧
插画:山崎透
译者:邱忆薇
人类小姐的不可思议体验,欢乐超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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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人类迎接缓慢的衰退,已经过了好几个世纪。如今地球已经属于「妖精」的了。我身为国际公务员「调停官」的工作,就是负责斡旋在妖精与人类之间……不过拥有高度智慧的妖精周围总是充满着不可思议的事件。像是制造出无法理解的奇怪道具来把我的身体变小,或是让我好几次去迎接祖父的助手回到工作岗位……这些事根本不能写在报告书上!咦?我是原因之一?没那回事吧……
作者 田中罗密欧 TANAKA Romeo
1973年生,以PC GAME为主要活动中心的自由作家。众所公认的残酷行为是能够面不改色地将睡在膝盖或键盘上的超可爱小猫给移开。
插画 山崎透 YAMAZAKI Toru
居住于日本福冈县的插画家,明明家具只有床跟桌子,但房间却很脏乱。怎么办?
CONTENTS
人类的弱肉强食
妖精们的时间活用法
五月份报告
后记
人类的弱肉强食
这阵子一直在熬夜。
昨晚也沉溺在制作模型当中而弄到半夜三点才睡,原本以为铁定会迟到了;幸好靠着这一个月来勤奋上进而养成的习惯,让我尽管只有四小时的睡眠,仍分秒不差地准时起床。在四五秒之内换好衣服后,我抓起行李飞奔出房间,塞了一个代替早餐用的苹果到口袋当中,潇洒地出门上班……!
……就在这时我醒过来了。一看时间,早已过了中午。
「糟了——」
明明计划好今天一定要七点起床、九点前去上班,傍晚回家之后最晚也要在十二点就寝,让生活作息变正常的;结果又成了「明天再继续加油」的状态。
要是持续这种生活,最后我可能会变成夜行性的人类。
「绝对不能变成那样……」
我爬起身来,抬起沉重的眼皮,拖着懒散的身体前去上班,勉强开始了一天的工作。由于是这种时代,因此虽说是工作,却也清闲得很。但今天偏偏有各种要商量的事件接踵而来。「哎呀,仓库被妖精给占领了?咦?您则是在砍断的树木上发现了妖精的窝?田地里头埋的不是蔬菜而是妖精?那究竟是怎样的状况呢?」我勤奋地工作着。
在我累得精疲力尽回家之后,一阵温暖的炖肉汤味道包围住我。
就在我正要享用第一口的时候,我清醒过来了。这时已经是两点了。
「咦咦——?」
太悲惨了……悲惨的回笼觉!
我可不想做出因赖床而第三次陷入梦乡的愚蠢行为,于是我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重新确认时钟之后,果然时间早已过了下午两点。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夸张地睡过头。
屋子里感觉不到有人在家的动静。唯一同居的祖父,老早就到事务所去了吧。即使无事可做也会去上班,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啊啊啊,怎么会犯这种错呢,真是的。」
即使迟到也要去上班,看来被身为所长的祖父讽刺个一两句,会成为我今天第一项工作。叹气。
既然如此,那现在慌张也没用了,我决定悠哉地梳洗准备。
我一边茫然出神地梳理着找不到时间跟理由去剪短而一直留长的长~头发,一边将视线移向桌上。我无法抑制住上扬的嘴角。
「……呵呵。」
桌上摆着迷你家具的模型。
用火柴盒制作的柜子、用剥开的胡桃壳制成的汤盘、用枯枝做成的桌椅、床铺上铺着迷你尺寸的床单跟枕头,还有剪裁柔软蓬松的吸墨纸制成的地毯;用安全别针加工打造出来的晒衣架、顶针(注:顶针(thimble)是指缝纫时用来保护指尖的钟型小用具。)则加上把手改造成锅子;处于就绪状态的瓦斯炉在这些家具当中更是我得意的杰作,它甚至能够实际点火来使用。
没错,我所制作的模型正是迷你家具。
开端是在大约一星期前,我想到了可以制作妖精专用的椅子,在他们来玩时拿出来接待。
我参考家中现有的物品,尽可能地试着重现出同样的造型;接着便开始想要张桌子,然后是想要杯子……就这样欲望无止尽地失控了起来——
「看起来就像我的房间原封不动地被缩小的样子……」
在桌上摆着重现出我房间的立体模型。虽然只有两面,但也立着墙壁。倘若将四周都围住的话,会让我想更进一步地制作出整栋房子的模型,因此才决定采用这种将两面墙壁联系成直角的开放式构造。
「啊,对了,有个地方我忘记了。」
昨晚刚完成的最新作品。
我将装着那副知名名画蒙娜丽莎……邮票的迷你画框,装饰在我房间里实际上也挂有肖像画的场所。
肖像画是祖母年轻时请人画的东西,怎么看都跟模型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即使是我也无法用迷你模型重现肖像画的图案。
现在就先忍着用这个来代替吧。
虽然这么说很像老王卖瓜,但无论哪个部分都制作得相当精致。原本我就擅长精细的作业,在以前就读的学舍举办宴会时,我可是在道具装饰方面发挥得淋漓尽致。
例如这张迷你椅子。
它就跟我现在正坐着的椅子同样形状,要是能灵活运用远近法的话,甚至能让它们看起来像是两张同样大小的椅子并排着的一样。
就是那个,在远处摆着较大的椅子,眼前则摆放迷你模型……的手法。
「啊,这边的手工有点粗糙……」
我透过从窗户射入的阳光确认着细部,将美工用的精密小刀对准有问题的部分削了好一阵子。
「这样的话——」
我将改良过的椅子摆好,感觉立体模型的完成度又更上一层楼了。
真想快点让妖精们使用这些家具……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餐具破碎的声音。
「……咦?」
是从厨房那里传来的。我前往厨房一看,只见立在餐具台上晾干的盘子,似乎有两盘掉落到地板上,摔得粉身碎骨。
「怎么会……?」
窗户紧闭着,也没有风吹进来的迹象。只见一小块的红萝卜摇摇晃晃地穿越过眺望着流理台的我的眼前。
就我所知的范围内,红萝卜是不会自己移动的。
「等等,万一——」
我可以猜测到「只有一个种族」是会做出这种好事。
「走在那边的妖精们,请问是要上哪去?」
红萝卜无视我的询问,只是一心一意地咚咚咚咚往前跑。
我伸出手,抓起了红萝卜。只见两人份的脚垂吊在红萝卜下方。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红萝卜啊?」
我将红萝卜的背面反转过来,跟紧抓在上头的生物对上视线。是两只褐色的老鼠。
「哇啊,出来了!」
由于我大吃一惊而从手中滑落掉下的红萝卜,被吸进了流理台的后面。偷偷摸摸地拉扯着红萝卜的声音似乎逃走到某处去了。
「……被偷走了。」
我到达事务所是下午三点的事了。
「有句话说大人物都不会太早登场啊。」
对我说了这番跟我预料中一样台词的人,是我的祖父,他同时也是樟树之里调停事务所的所长。
「我原本是打算在中午以前出门的……但是有老鼠跑了出来。」
「老鼠?」
「牠偷走了蔬菜。」
祖父暂时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但他像是接受了这说法似地抽动了一下眉头,将视线移回手边的文件上。
「……又跑出来了吗?」
「之前也发生过这种事?」
「似乎是偶尔会偷跑进来的样子。」
「我原本还以为是妖精呢。」
「但他们又不会偷人类的食物。」
说的也是。
「先别提那些了,妳看看这个。」祖父这么说道,并举起手上拿的东西。
我本以为是文件,但似乎是信件的样子。我接过信并看了看内容。
『最近在镇上似乎冒出了众多奇妙的物品。感觉像是妖精们的恶作剧,请问是否会有危险?随信附上一件这边回收到的物品。』
「这可真稀奇,是投书呢。」
「信是今天早上放在玄关旁边的。随信附上的物品就是这个。」
祖父将长靴慎重地放在桌上。
「是人类用的尺寸呢。」
「妳穿看看。」
长靴被推向我这边来。
「……会引发让人出乎意料的神奇现象的长靴。」
被要求穿上这种东西,我感到有些困惑。我将长靴拿在手上窥探着内部,并试着将靴子倒过来摇晃看看,但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从这个构造看来,似乎是不实际使用看看的话,就无法了解其中奥妙。在迷惘了一阵之后,我下定决心,试着将脚伸进长靴里面……
「穿起来的感觉似乎很普通?」
「妳走几步看看。」
我穿着尺寸不合的长靴,在室内哒哒地绕着。
异常现象立刻就发生了。
「咦?」每当我踏在地板上,就开始有水声回荡着。我试着抬起一只脚,只见地板依然是干的,不见任何水滴。但是只要我跨出一步,就会听见啪答啪答的水声。
「靴子里什么时候进水了?」
我脱掉一边的靴子,发现只有长靴里面积了满满的水。
「像这样的东西,最近在镇上似乎四处可见。」
「这究竟是怎样的机关呀?」
虽然祖父一副「在太阳系里头这种事算是家常便饭」的表情而显得若无其事的模样,但我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
「至少是有将空气中的水分给收集起来的构造吧。」
「但这看起来只是普通的长靴……」
我真的不晓得那种机关究竟是安装在哪里。
我从四面八方仔细地研究着这神奇的长靴,这时祖父对我这么说道:
「妳去看看情况。」
「……我吗?」
「虽然放着不管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害,但都有人投书过来了,这样正好。妳就当成研修,去镇上探查一下情况吧。」
「什么!」我在胸前重叠起双手,垂下了双眼,静悄悄地走近祖父的桌边。「你是叫我去跟非特定多数的人们交谈吗?」
「妳这样子不是每天都只有来回在事务所跟自家当中而已?妳也差不多该跟镇上的人们进行交流,试着立志成为能让大家依靠的调停官如何?」
「我并不擅长跟不认识的人交谈。」
「这种外勤是新人的工作。」
「我对于这种明明是志愿到企画部,但进公司之后却被送到营业部一般的跳跃式发展稍微感到困惑。」
「这不是个绝妙的安排吗?」
看来似乎还无法期待祖父对于我的创作性有任何贴心的理解。
「……那么,我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发了。」
「嗯。」
于是事情就演变成这样了。
我拨开了一看到人便用身体冲撞来表现亲爱之情的羊群,穿过了让人联想到绿色草地毯的放牧场之后,便来到像是将石板随性重叠起来一般的低矮石墙(看起来虽然如此,不过还是很牢靠的)前。石墙夹着道路延伸下去,只要顺着这条路走,大约走个五分钟,就会进入镇上的人口密集区。
看这个时间,无论哪户人家都差不多开始准备做晚餐了吧。四处可见从屋顶突出来的烟囱冒着白烟。这一带几乎所有人都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像我们这样从事专门行业来获得代价的人,是罕见的少数派。
通货制度没落之后已历经了无数岁月。为了维持从事文化活动相关工作的人们生活,才会导入了配给券制度……但对于不靠自身流半滴汗而获得食物这一点,我也不是不会感到那么一丝丝理亏。我原本就不擅长跟人交谈……但工作就是工作。
我下定决心,迈向第一间房子的门口。
「请、请问有人在吗!」
这项访问陌生人所居住的陌生房子的苦工,是调查活动的第一件任务。
只见大门打开,看似严厉的妇人走了出来。
「在您正忙的时候打扰了。我是调停事务所派来的人。」
「事务所派来的人……您真的是调停事务所的相关人士吗?」
「呃……我是获得许可才前来访问的呀?」
「是哪边的许可?」
「是祖父的。」
「妳在说什么啊?妳感觉很可疑哟?」
「那我就告辞了。」
「等等!搞什么呀?」
尽管如此,这也是我缠斗到最大极限的成果了。
我逃回路上之后观察门口的动静,只见那位妇人依然朝我摆出诧异的表情。那视线逼得我从现场移动到其它地方。离开好一段距离之后,我总算是松了口气。究竟是哪里出错了?那种视线,彷佛在说快来惩罚那名可疑人物似的!
我感到十分挫折。
虽然就连我自己也认为刚才是一次稍微不太自然的访问。
在访问这个行为当中,存在着不合常理的精神压力。在门打开的瞬间,脑中便会一片空白,开口说话这个行为也变得无法顺利控制。以我的情况而言,光是跟陌生人交谈这点都已经让我感到十分疲惫,因此更是双重的紧张。
「……至少是我认识的对象就好了。」
从学舍毕业并回到故乡之后已经一个月了。至今我在镇上仍未拥有所谓的朋友。但倘若将范围扩大成认识的人,倒也并非没有这样的对象。
配给券。对于衰退并不断减少的旧人类来说,这是支撑旧人类逐渐没落的文化活动的最终分配制度。以陆路跟海路连结起世界的商队,可说是名符其实的生命线。当然商队也会来到樟树之里。他们会带来在这块土地上无法入手的货品或药物,像是为了生存绝对必要的物品、极少数的嗜好品、远方友人捎来的信件……诸如此类的东西。
在商队逗留的期间内,广场上每天都会举行特卖会。这是跟镇上收成期同样生气蓬勃的时期。商队提供从货舱卸下来的各种货物作为交换,透过配给券来收购镇上剩余的产品,然后再度回到贸易旅途上。
商队没有在这里停留的时候,则是由接受委托的民家代为销售杂货跟食粮。可以称呼他们为商店吧。当然在商店也可以使用配给券。其实并非一定要用配给券喔?以物易物,或者以劳动付出相等的代价也是没问题的。这真是个充满漏洞的制度,对吧?这是因为在清心寡欲的旧人类当中,并不会发生太严重的争执。
就在我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从左手边可以看到白色墙壁的两层楼式农舍。这里是代替仓库用的配给所。除此之外还有好几间受委托的民宅,但我较常利用的是这一间。虽然是保存药物跟食粮的建筑物,但入口却是门户大开。也没有人顾店,食粮日用品跟其它货物凌乱地排列着,甚至堆到了农舍小屋的外面。
没有半个人在。
屋檐下只是摆了张椅子,椅子上放着一个用来收纳配给券的小箱子。类似无人贩卖所的自助形式。我窥探了一下四周,发现只有箱底放了几张配给券而已。真的是毫无防备呢。
「请问,可以稍微打扰一下吗~?」
我一出声呼唤,一位丰满的妇人便从庭院内部的其它建筑物当中露面向我打招呼。
「哎呀,妳是学者大师那里的人嘛。欢迎光临。今天也是来拿蛋的吗?早上的份已经不太新鲜了,所以妳尽管带走吧,对了对了,要不要来份鸡腿肉?刚才我正切好了晚餐要用的部分,可以分一点给妳哟?」
这位待人亲切的太太就是店长。大家都称呼她为「鸡蛋大婶」。她的丈夫从事农业,太太则是专门养鸡;因此博得了「鸡蛋大婶」这个名号。虽然在镇上自己养鸡的人也相当多,但没有养鸡的人们则是从这位太太这边分取鸡蛋。她无论对谁都是一视同仁,为人又大方慷慨,因此广受大家的爱戴。
鸡蛋是做点心的基本。
每次为了补充材料而前来拜访时,总是承蒙她多次与我攀谈;非常感激不尽。由于本人不擅长说话而不太能配合她的话题多聊,对此我总是感到十分过意不去。但今天我一方面也是为了工作而来,因此我设法摆出较正式的职业笑容并开口说道:
「非常抱歉无理粗鲁在您百忙之中打扰您了,我是调停事务所一行派来的人。」
由于我的语言控制率还不到百分之八十,因此稍微有些奇怪的地方还请各位见谅。
「哎,妳是因为工作而来的吗?」
所幸对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图。
「是的,其实是——」
我说明关于投书一事,并询问对方周遭是否有发生任何异常现象。
「啊,这么说来,我先生好像有提过这些呢。虽然我不太清楚,是不是有奇怪的东西四处冒出来的那件事是同一桩呢?」
「是的,就是那件事。您知道些什么消息吗?」
「因为不晓得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听说是打算集中起来保存在公民馆。」
喔喔,感觉似乎能一口气完成任务的样子。
「是公民馆没错吧。我明白了。非常恭谨感谢您的协助。」
「工作很辛苦吧。来,这给妳当跑腿费。」
太太给了我一罐装有金平糖的小瓶子。(注:一种表面呈凹凸状的球型糖果,状似五颜六色的星星。详细及插图请见第一集59页)
「……谢、谢谢您。」
这个年纪还在拿跑腿费……
「对了,话说回来,我在那边弄了个小型菜园,目前正在种植红萝卜呢。妳会做点心对吧?下次做个红萝卜蛋糕如何?」
「啊,好的,没问题。」
「红萝卜很好栽培呢。三月播下去的种子都很顺利地长大,差不多快可以收成了哟。光是弄成炖汤或浓汤也太乏味了,可以的话请妳务必帮忙。」
「好的,我愿意接受这个任务。」
「真令人期待呢!那就拜托妳啰~!」
在太太的目送之下,我前往公民馆。
太好了,这样一来应该就用不着挨家挨户的访问了。
实在不应该随便找个人问而碰钉子,首先应该从认识的人问起才是聪明的作法呢。
我在公民馆报出祖父的名字之后,工作立刻就结束了。
木箱几乎是反射性地递到我手上,里头收纳了许多看起来没什么奇怪之处的日用品。据说这些就是全部了。
「这些真的是不可思议的道具吗……」
尽管我内心感到疑问,但仍抱着木箱回到了事务所;但祖父似乎刚好外出的样子。我于是一个人开始先记录回收起来的道具。首先从之前那双长靴下手。
「这到底……是有什么用意呢?」
穿上之后内部会积水的长靴。长靴应该是雨天为了不让脚底弄湿才会穿的东西。讲明白点,这根本是毫无意义的一项产物吧?会制造出这种东西的只有妖精而已。
妖精——即现任地球人类的行动,至今仍然充满谜团。
为了促进他们和人类之间的交流,我们调停官这项工作才会被制度化;但关于妖精们的谜团仍未有任何发现,事情毫无进展,两种族的关系倒是因此安定了下来……
「然后人类就持续衰退着。」
我空虚地将长靴放进箱子里。
「……不行。」
无论怎么调查,感觉都无法掌握住长靴的真面目。关于长靴这个项目暂且先空白。
我从木箱里头拿起其它道具。
「这是……粉蜡笔?」
就如同外表所见一般。看起来是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四处可见的粉蜡笔。但是粉蜡笔是用来画图的东西,不使用看看的话便无法了解它真正的价值。我在文件的空栏上试着画了条线。接着只见画好的线缓缓地扭动起来并脱离白纸,弯曲着身体(?)从文件当中跳出来了。
「哇啊!」
它用让人联想蚯蚓或娱蚣的动作在桌上蠕动滚绕着,张开嘴(?)「嚇呀~」一声地进行威吓之后,又砰地跳落到地板上,顺势开始蛇行。只见它跳跃到敞开的窗户上,逃离到外面去了。这是从三楼进行的勇敢降落行动。
「……这还真是……意义不明的……」
……看来我只能将发生的事情照实记录下来而已。
接着我从木箱里拿出来的是一罐小瓶子。
瓶口是用软木塞拴着,里头则不留一点隙缝地装满了乳白色液体。
「牛奶瓶?」
要说是牛奶瓶却又太轻了。那重量轻得像是只有将瓶子内侧涂成白色而已。要确认物品的本质,只有打开盖子一途了吧。我做好了相当的觉悟,扭开了单手握着的软木塞。在发出啾砰的可爱声响之后,瓶子里开始冒出大片大片的白色烟雾。
烟雾的气势非常强烈,没过几秒,室内的视野就变成一片白色了。
「这样我什么都看不到耶!」
所谓的烟雾,一般应该是拥有会扩散的性质才对。但是妖精的烟雾却是保持着巨大的块状。烟雾用宛如「棉花糖」一般的浓度充满着整个室内,而且能够碰触得到。
「……这道具究竟是……?」
瓶子里什么也不剩。
有人在瓶底的部分用潦草的字迹写着「SPARE」。
「备用。」
备用的云?
我用手抓起蓬松的云,将云朵赶到窗外。云本身似乎拥有浮力,出到窗外之后,便轻飘飘地往空中上升了。原来如此,的确是备用的云。
「没有意义……」
我现在发现到,这些全都是制作成人类尺寸的大小。换句话说,这些制造出来,都是要当人类用的道具,也就是妖精赠送给人类的礼物。
我一边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并在文件上面写下:
『备用的云。想要云的时候使用的道具』
这样的批注。我感觉自己开始抓到重点了。
我将木箱里头的东西哗啦一声地撒落在桌上。我的视线停留在一组徽章贴纸之上。那尺寸跟杯垫差不多大小,一组十二张。表面画着微笑标志。
我大概环视了一下事务所内部,寻找当中「看起来最不需要的东西」。
「应该是这个吧。」
图腾柱的摆饰。这似乎是相当古老的东西了,只见摆饰整体早已经泛黑,表面的雕刻也开始消磨不见……这样物品就算说它只是根垂直站立着的棒子都不过分。
我将撕开背面的徽章贴纸贴在图腾柱上面。
『唔唔唔唔唔』
微笑标志发出了充满怨恨的呻吟声。
「说话了……」
不过它似乎没有耳朵,对这边所说的话并没有反应。
『好痛啊啊啊啊啊』
它诉说着痛苦……
『我不会忘记的……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啊啊啊……』
它似乎在回顾人生的样子。
『被砍断的怨恨……被削开的怨恨~~~』
这个徽章贴纸莫非是?
『我不行了……』
「什么?」
微笑标志突然变黑,明明没有人碰触到它,但图腾柱却产生了龟裂。
「喔喔喔……它死了……」
毕竟原本就是个相当古早的东西,或许是衰老了吧。
「这样的话,这项道具的效果就是……」
我归纳出一个结论,在文件上写下这样的批注。
『翻译徽章贴纸。十二张一组。代替不会说话的东西们说出心声』
我已经放弃解析,决定将发生之事照实记录下来就好。包括到目前为止的道具也是。
『晴天长靴。穿上就会积水。可穿着积水的靴子走路来享受啪答啪答的水声』
『可以画出活生生线条的粉蜡笔。画出的线条是有生命的』
我接连不断地替妖精的道具命名、确认其效果并进行记录。时间眨眼间就过去了。
「喔喔,妳已经回来啦?」祖父回来了。
「欢迎回来。」
「嗯。这就是……之前说的东西?」
祖父似乎有些感兴趣地眺望着在桌上宛如废弃物一般堆积成山的道具。
「目前这些似乎就是全部了。」
「这是什么啊?」
他拿起一个漆黑的罐头。
「那个打不开,所以我没办法确认它的功用。」
「看起来像是普通的罐头……」
「我试过各种方法,但连一个洞也打不开。目前是用途不明的道具。话说回来,黑洞是指什么呢?」
「妳说什么?」
祖父的声音有些僵硬了起来。
「标签上有写哟。虽然黑色卷标配上黑色文字并不好辨认,但仔细一看,『内容物:BLACK HOLE(内含一个)』……上面是这么写的。打不开的话,不就没办法食用吗?」
「……大概打不开吧,光凭地球上所存在的物理性方法,无论什么手段都打不开的。」
「是这样吗?」
「这可以给我吗?」
总觉得祖父的声音似乎有些雀跃。
「是无所谓啦。但是打不开的罐头不是没办法吃吗?」
「这不是食用的。是观赏用……不,娱乐用……应该说是为了知性游戏而存在的吧。」
祖父眺望着罐头并陶醉地叹了口气。
「结果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呀?」
「妳不晓得什么是叫做黑洞的天体吗?所谓的宇宙科学,现在也成了兴趣一般的学问……等于是变成了毫无用处的知识,这也难怪了。」
「在宇宙当中有黑洞什么的吗?」
「虽然那是正确答案……简单说明的话,就是这里面装有星星的残骸。」
祖父用三根手指抬起罐头,并这么说道。
「星星的残骸……再怎么说,那种东西都不可能放进罐头里的吧……」
「我并不晓得里面是否真的放有那个东西,是在宇宙当中捕捉到的天然物体、或者是类似在烧瓶底部产生出来的合成物、又或者只是一种玩笑?说不定打从一开始里面就什么也没放。就取决于我们如何认知吧?只不过既然要说这东西是黑洞罐头,倘若罐头本身不具备遮蔽超重力的效果就奇怪了。倘若从爱好者的观点来探讨,这一点应该是无法造假的。实际上这个罐头被赋予着足以收纳黑洞的强度。倘若不是这样,以玩笑来说就不有趣了啊。」
「这样啊。」
「要藉由外部手段来破坏这么坚固的东西是办不到的吧。因此要确认里头的东西是不可能的。里面究竟放着什么,或者是什么都没有放;虽然要打开才会晓得,却没有打开的方法。不不,应该说倘若打开了的话吧。毕竟地表上是会在一瞬间发生超重力场的。」祖父兴致高昂地说道。
「……无法确认里头的东西冯?」
「没错。很有趣对吧?」
祖父在手心上把玩着罐头,一副满足的模样。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要是演变成大祸临头,请爷爷负起责任来喔。」
「好啊。倘若这个罐头打开,里面的东西是真货时,就由我负起全部的责任吧。」
他开始压低声音笑了起来。这是类似男人的浪漫之类的东西吗?总之这方面就交给祖父,我继续进行自己的工作吧。
一旦有要做的事,就会感觉时间经过得特别快。
直到日落,我都埋头在调查并记录妖精道具这项无益却愉快的工作当中。
即使到了隔天,这项工程仍然没有要结束的样子。
毕竟道具堆了一座小山,我好不容易才调查完大约一半的份量。
要是没有该做的事,人类就会变得堕落。我被和煦的阳光照耀着而发呆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黏附在内心深处的感情杂质剥落下来,烦恼跟不满都整个消失不见了……一种近似睡意的舒适感包围住我,思考无止尽地停滞下去,人也佣懒起来了。
虽然我讨厌太过忙碌的生活,但具有建设性的工作也是不错的呢。
「我出去一下。」
祖父跟往常一样忽然地外出了。
在单独一人的事务所里,我默默地埋首于解析妖精道具的工作当中。
虽然无论哪个妖精道具都尽是一些毫无道理、意义不明又无法理解的东西,但刺激一直持续不断的话,自然也会跟着习惯;即使发生什么意外的状况,我也不太会感到惊讶了。就在这时,一个看起来丝毫没有异常之处的量匙反而引起了我的注意。
外观看来只是个小巧的量匙。由于是计算份量用的,所以底部呈现四角形,内侧则标示着刻度。握柄的部分刻印着322这个数字。数字代表的意义不明。试着甩了甩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找不到可疑的按钮或开关之类的东西,量匙本身也不会说话或发光或抖动或融化或合体或飞起来。
「真的只是普通的量匙?」
这是镇上的人们收集起来的道具。有可能是哪里弄错,导致普通的量匙被混进来了。只不过……我换了个角度想。
量匙原本的用途……就是用来做点心。
「……我来试试看吧。」
饼干完成。
「平安无事~」
这样我也无可奈何,只好泡了壶红茶,跟饼干一起拿回自己房间。
接着是午茶时间。因为刚好也到了上午喝茶的时间嘛。
「结果还是不晓得它的用途。」
我一边轻轻地甩动量匙,一边品尝着红茶。加速的量匙飞离了我的指尖,一边转动个不停并弹跳到天花板附近。然后出乎意料的是,冲撞到天花板的量匙来势汹汹地反弹到我的头顶上。
量匙咚一声撞上我的头顶,于是一阵尖锐的疼痛向我袭来……的状况并没有发生。
「怪了?」
相对地头部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我战战兢兢地用指尖摸索着头顶……量匙这可不是垂直地长在我头顶上吗(言语由于动摇而产生混乱)。
「…………为、什么?」
我摸索着像角一样耸立在我头上的量匙握柄,冲击稍后才涌现出来。
「刺在我头上!?」
在我的头上、头顶上!
在无论怎么汲取也不会枯竭的智慧之泉上!
我吓得脸色发白,口干舌燥,身体则颤抖起来。
虽然应该要保持现况去接受治疗会比较好吧?但我已经混乱到理性毫无用武之地,几乎是反射性地将量匙给拔了起来。量匙伴随着一阵湿滑的恶心感触收纳在我的手中。幸好丝毫不会感到痛苦。
但是大概无法避免出血,而且这搞不好是攸关性命的重伤……于是我试着再度用指尖进行触诊,但却找不到伤口。
「怎么可能……」
无论我怎么找,就连伤口本身也找不到。指尖上也没有血液,或是在童话世界当中绝对不能描写出来的粉红色思考用物质附着在上面。
我调查着量匙。照理说刺进我头部的那侧会沾着血才对。
但量匙上并没有血或脑浆,只见上面堆着一般份量的粉末。
「这、这个是……?」我试着舔了一点点。「是低筋面粉呢。」
或许实际上是不同的东西,但就舌头感触来判断的话,就是这个答案了。
换言之这跟从长靴里涌现出来的水一样,是会产生出低筋面粉的量匙。
从人类的头部当中……
我试着将量匙插入自己的一只手上,但却插不进去。我试着推向头部,量匙便轻而易举地——
「……插进去了呀。」
我拉出量匙,只见上面盛了满满的低筋面粉。
「无止尽地……冒出点心的材料……」
虽然觉得有点害怕,但这毕竟是妖精制造的东西,照理说不会有危险才对。这量匙一定是将人类想相信的心情转换成点心原料的道具吧。毕竟材料也不是免费的。但是从今以后,只要我希望,要多少都没有问题……
即使沉浸在感动当中,我的手也依然马不停蹄地继续从头部把低筋面粉给舀出来。
转眼间桌上便堆了一座低筋面粉的小山。
这时我突然感到一阵晕眩,视野瞬间转变成一片黑暗。
「唔……」
我将手放在椅背上,深深地吐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幸好我的视力立刻就恢复了。似乎只是轻微的贫血。我先是坐回椅子上,并擦拭着额头在瞬间冒出来的汗水。在我冷静下来的同时,我感受到周围跟平常不太一样。
是哪里不对劲呢?并没有看到哪里产生了变化。墙壁跟桌椅,还有挂在墙上的画框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只不过放在桌上的东西……模型跟饼干还有低筋面粉消失不见了而已。照理说直到刚刚都是放在那里才对的啊。
我揉了揉眼睛试着重新确认一遍,但消失的东西并没有冒出来。
没错,并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倘若硬要说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大概是这个巨大化到跟人类身高一般大的巨大量匙吧。
跟 身 高 一 般 大 的 汤 匙——
3、2、1、0!(读秒)
「哇——、好大——喔!!」
NO!Super Size,NO!
量匙竟然会巨大化!
这种东西应该说是铲子,不然就是铁块才对。
另外还有一个变化。
「……数字……改变了?」
31。
记得一开始应该有320左右才对。
这数字所代表的意思……会是什么呢?倘若是表示量匙尺寸的数字,从320变成31这点就产生了矛盾。
「真搞不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看来先回事务所跟祖父商量一下会比较好。我背起量匙,打开门奔向外面的世界。
真是宽广。
只见一个过于宽广的世界正在眼前拓展开来。
脚下是木材,不时穿插着巨大的洞孔。旁边耸立着一座白色小山,彷佛在欣赏雪山的景观一样。看起来也像是将粉末堆积起来的成品。
还有好几枚烤成焦黄色的木板重叠起来并被放置在其它方向上。看起来就像是巨大的烘焙饼干一样。
原本应该是走廊的地方,现在则变成了铺着地板的宽广平原。
即使眺望远方天空,也有一层薄雾遮盖着,甚至无法看透对面有些什么东西。在宽广辽阔的空间中前进一阵子之后,没多久便到达了尽头。
悬崖。
大地从途中便像是被锯子给锯断一样地消失无踪了。我跪下来,趴在悬崖边缘窥探着底下的模样,于是看到了巨大的椅子正不动如山地坐镇在那里。
「………………呃。」
我用跑的回到了房间。飞奔到挂在房间里的那副画框……也就是祖母的肖像画前面。
「这不是蒙娜丽莎小姐吗!」
那画框里装饰的并非祖母,而是蒙娜莉萨的邮票。
「这、这么说!?」
我抱头试着整理状况之后,结论只有一个。
「变小的不是其它东西,正是我本身对吧——!!」
迷你家具的房间。堆积成山的低筋面粉。像木板一样的饼干。还有巨大的量匙。
这里是桌子上的世界!
「啊啊啊啊啊」
究竟为什么?怎么回事?直到刚才,我明明都还是人类尺寸的啊?
只有混乱的情绪不断膨胀起来。在我心情七上八下,就像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的时候,现实的重量沉重地堆到了肩膀上,我当场蹲坐了下来。
「……是这个量匙的缘故?」
我找不到其它的原因了。
「怎么办呢……破坏掉这个是否就能恢复原状?」
相反地也有可能一旦破坏掉这量匙,就再也无法变回人类了;严禁轻率的判断。我脚步踉舱地回到迷你小屋(开放式展示构造),坐在一旦变成同样规模之后,会发现其实并非那样精致的椅子上。这是为了思考今后该如何行动。
「首先是找人商量。」
要是有困扰或不明白的事时,在调查之前得要先询问,就是这样!
但是就这个尺寸能够商量的对象,感觉似乎只有妖精而已。
「要是爷爷在的话……」
要走到事务所那边找祖父商量看看吗?
不行,以这副身高要走到事务所去,那可是破天荒的漫长旅程。何况还有高低差,再说根本找不到方法从这张桌子上下去。光靠我自己的力量连一扇门也打不开。也不晓得是否能爬上楼梯的台阶?啊啊,变小真不方便……
「要不要干脆就这样在这里生活呢?」
反正有巨大化的点心。暂时可以不用担心欠缺食粮吧。墙壁只有两面,天花板虽然是整个掏空,但遥远的上方有着「真正的屋顶」,所以也不用担心日晒雨淋。
「什么嘛,根本不愁生活。」
我将身体靠在椅背上,然后闭上双眼。安稳的心情包围住我。
「放弃吧。」
遇到束手无策的状况时,首先就是放弃。就是这样。身为智慧种族,惊慌失措可是很难看的。还是充满尊严地做好觉悟比较好吧?
我察觉到从玄关处传来祖父回来的气息。
「啊——爷,爷!!爷~爷!救命啊!——」
我生存本能全开地大叫着。
「爷啊~!爷爷啊——!!你可爱的孙女大事不妙了——!!」
沉甸甸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我的房间。
「妳在吗?」房门伴随着这声音打开了。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我挥舞着双手,往上跳了好几次。
巨大的祖父……他的视线突然准确地停留在我身上。
「喔喔,这是……!」
「请救救我,事情演变成这种状况了!」
接近过来的祖父不知是否因为尺寸的关系,看起来比平常更可靠且睿智。
「其实是因为如此~!所以这般~!?」
我说明事情经过(拼命度MAX)。
「嗯嗯。」
「就、就是这个量匙!这个量匙把我变成这种手提式身体!变成这种便于携带的身体——!」
祖父用爱护小动物般的眼神说道了:
「看来妳是误闯入这里的样子啊,妖精小姐。」
什么?
「那个,我不是妖精小姐,是你的孙女耶~?」
即使尺寸是变小了,但外表模样并非原本的样子吗?
祖父将脸凑近我,用客套的态度说道了:
「真抱歉啊。我孙女现在似乎出外不在的样子。」
唉呀?
「所以说,我就是那个孙女……从那个孙女来的人?」
「哦,是这样啊。妳是来玩的吗?」
你说什么?
总觉得言语似乎没有顺利传达出去?
是因为声音太小,无法传递到耳朵那边去的关系吗?
「不是来玩,是事件啦~!」
我一边跳上跳下并这么控诉着。
「哈哈哈,玩乐也很辛苦吧。的确就跟妳说的一样也说不定。」
奇怪~?
总觉得绝对不是语言不通,而是单字极为零散地被对方认知的样子……虽然能够交谈,却无法沟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看来我似乎还稍微有点混乱的样子,所以我试着冷静地将意识集中在自己所发出的言语上。
「妳今天是一个人吗?」
「呀~(是啊)」
我的声音有这么尖锐吗?
「看来那量匙是妳的宝物啊。」
没错,量匙。我将今天的关键证物举得高高的,强调它的存在。
「嗯?」
我慎重地挑选着要说出口的言语。
『请观看这项道具,所长。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量匙。它拥有将人缩小的能力,其运作原理至今仍处于谜团当中。万一这对人类而言是有危险的东西,必须藉由迅速的调查来及早预防灾害。这正是身为调停官应尽的义务。』
……我原本是打算说这番台词的,但实际上说出口的是——
「爷啊、爷啊,看看吗?」
怎么会这样~!?
我的台词被单纯化了?
难道说到目前为止所说的话,也比我认知上的台词还要更简单吗……?
「这是量匙吗?这数字是什么意思啊?」
祖父将量匙拿在手上。
『注意。倘若用那根量匙去舀头部,身为人相当重要的东西似乎会被变换成粉末!』
虽然我试着这么说明,
「要挖吗?」
却已经进入妖精语世界,无法说明到任何一项重点。
「嗯,量匙一般是拿来挖东西的道具嘛。」
「挖啊~(翻译:千万不能拿来挖头啊!)」
这句话的排列组合应该相当简单吧!
「上面刻有数字啊。刻的是1275……的样子?」
比我那时还要大上许多的数字虽然让人在意,但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
「有好多!」
明明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但这副身体却是用脊椎神经在反应呢。
看来在单纯变小之后,用字遣词跟外表给人的印象也随之低落的样子。所以在祖父的眼中,我看起来只跟其它的妖精一模一样吧。
「来,这个还给妳。」
「可喜可贺~」
在谜题解开之前,我可不能失去这根量匙。我慎重地背起它并固定好。
「我孙女说不定是在事务所那边。我现在就过去将妳来访的事情转达给她知道吧。那边似乎也有饼干,抱歉留妳一个人在这,妳就尽管放松享受吧。」
祖父直到最后都是保持着一副客气的表情,就这样离开了房间。
啊啊……我唯一的救生索就这么离去了。
「爷啊~再~见~」
我明明内心感到悲伤无助,身体却欢乐地挥舞着双手……
「姆姆~」
既然这样,看来真的只能去拜托货真价实的妖精他们了。
我要找出神出鬼没的妖精,向他们盘问关于量匙的事情,并问出恢复原状的方法。
我拉出几块饼干,并将餐垫纸撕开来代替包袱布包起饼干。
这就当成便当。
接着——
照理说妖精即使从高处跳下去也不会死才对。就跟跳蚤等小型的昆虫类一样,因为身体轻盈,所以就算从比身高还要高出好几倍的高处掉落下来也不会有事。现在的我身体也相当轻盈……我是这么认为,但是,但是。
「好高~」
从桌子边缘俯瞰的下界就宛如地狱的底部一般。
好高!好恐怖!好像死定了!
「啊,对了。」
椅子……用椅子当作转运地点再跳下去的话,应该就比较安全了?
「嗯~……还是好高~」
只是地狱变成了一半的高度而已。要跳下去是不可能的吧。
「还是要跳吗?」
咦?
在我做好觉悟之前,这悠哉的身体就擅自咚一声地进行高空弹跳了。
内心怎么会跟身体的意见不一啊啊啊啊啊——!
「……还活着~?」
我的身体毫发无伤地着陆在椅子上。
「我——是妖精?(翻译:看来身体机能似乎也变得跟妖精一样了呢)」
接下来是从椅子跳到地板上。这次也是安全着陆。双脚也丝毫不会疼痛。
假设现在的我大约是十公分,到椅子座位的高度大约四十公分……以人类的感觉来说,算是轻易地跳下了约六~七公尺左右的高度吗?
「啦啦~」
妖精们也一样,可以若无其事地从高处轻松地蹦蹦跳下来呢。
这表示如果不是太夸张的高度,可以不用那么在意也没关系吧。
「粉~好」
我细细品尝着这一丁点刚获得的勇气。我必须找到妖精才行。
对了,难得有这个机会……我钻入了胡乱塞放到柜子最下层的其中一个藤编箱笼里头。整个人钻进打算等到某天再来整理而放置在里头的玩具类当中。
「有了~」
卡其色的五分裤以及附带一堆口袋的短袖衬衫。还顺利地将靴子也成套地挖掘出来。洋娃娃用的探险装备大致都凑齐了。
这是我小时候的东西,原本是打算改天拿去送给妖精,才会留下来没有丢弃。没想到会是自己用到这套服装……
「再来是,安全帽,有的话就好了?」
遗憾的是并没有安全帽。
于是我决定拿一个插在旁边盆栽上的蛋壳来戴在头上。
我背起量匙跟便当,准备OK。
今天的野外调查……似乎会变成一场大冒险。
「JO~Y!(翻译:真令人期待!)」
不,这可是攸关生死问题……拜托认真点进行吧。
我的身体大人,您明白吗?
我从门缝当中出外到走廊上。这次是走在货真价实的铺着地板的走廊上前往出口;就在我前进的途中,不知为何我的双脚发出了啪答啪答的可爱声响。靴子上并没有什么机关,看来这似乎是自然而然地发出来的。妖精音效吗?
人类变小。
这种故事应该有好几则。在故事当中,由于身体规模变小导致观看世界的角度也会跟着变化这点似乎不太常被提出来深究,我记得是这样。
相异之处比我预料的还要多上更多。
首先远近感便决定性地变得异常了。
在近处的东西可以正常地用肉眼辨认,但想要眺望远方时,便无法跟身为人类时一样顺利。具体来说,拿天花板当例子好了。我一抬头仰望,在身为人类时可以正常看见的天花板……很不可思议地变得模糊了起来。这似乎并非被物理上的雾给遮蔽住视线的样子。
变成妖精尺寸的肉体,辨识能力也受到局限,并没有涵盖整个视野领域……这该说是无法完善处理视觉接受的讯息吗?用较粗鲁的比喻来说,就像是人类也无法用肉眼辨认出红外线一样。
同样地,人类看得见,但是妖精看不见的东西……不单纯仅限于可视光线,还有无法理解或认知的领域跟概念吧。
这是我自己对于雾的假设。
雾盘绕在照理说是天花板的地方,只有光线从雾的缝隙间照射进来的那副模样……让人联想到神圣的宗教画的背景。
「……啊~」
在我走了一阵子之后,耸立在左右两旁的城壁(其实就是走廊的墙壁)突然消失无踪,通到了广大的空间里。虽然看起来的印象不太一样,但这里大概是有餐桌的房间吧。有好几根从大地刺向天空,彷佛树皮被剥掉一般光溜溜的柱子林立在里面。
那大概是……桌脚跟椅子的脚。
既然如此,钻过桌椅脚之间前进的话,应该立刻就会到出口了。
光是离开家里就耗费了这么大的心血……出到外面之后会变成怎么样呢?不安的感觉朝我袭来。而且这不仅只是单纯地出远门,甚至还需要跟妖精相遇才行。虽然我也考虑过待在自己房间等候他们来访的这个办法,但他们有时会好几天都没来,因此我实在无法放心选择待命这个选项。就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可以看到眼前出现了我家那扇让人联想到但丁诗中地狱之门的庄严大门。
「大喔(翻译:这门非常巨大)。」
如我所料,门扉上方被拉长到远近都扭曲变形,消失在那片象征无法辨认领域的迷雾当中。虽然光靠个人的力量应该无法打开大门,但在一旁有个小小的换气孔,那洞孔的尺寸虽小,但就连现在的我也能轻松通过。
「出发~」
我(的身体)抑制不住蠢蠢欲动的感觉,无意义地冲刺之后跳进了那个小洞。哇啊~
就妖精的本能而言,用扑向垒包的姿态,来前往未知的场所似乎是铁则的样子。
至于主宰思考的内部自我,此时此刻则是希望身体能够更加重视慎重性。所幸这次是平安无事地来到外面了。
「喔喔?」
外面。野外。平凡无奇的这个世界,感觉比往常还要耀眼个十倍以上。
光线实在是过于强烈了点。没想到室内跟野外的明亮度会有这么大的差别。从天而降的光芒,让人联想到化为瀑布向下流动的水流。虽是光线看起来却又像是描绘出松散的弧形,是因为妖精眼力的缘故吗?有机的曲线涵盖着生气蓬勃的存在感,衍生出好几重枝干,彷佛要将我包围似地降落下来。
被夸饰的并非只有阳光而已。
寒冷地裸露在外的地面,现在感觉就像是松软膨松的松饼一般。稀疏生长着的杂草,展现出嫩绿成长的年轻麦杆的跃动气息;不经意地滚落在一旁的石头,散发着天然石头壮阔的风格,浑然天成且稳如泰山。
用小小的眼睛所看见的世界,实在是非常奥妙且美丽的光景。
我突然被某种想要在大自然当中尽情奔跑、就这样融入自然,与它合为一体的错乱想法给支配了。
「嗯~这个等下次再说~」
……不,不是什么下次再说,那是一辈子都不该去做的事。
追逐梦想的下场,无论何时都会撞上一条活生生血淋淋的死胡同。
啊啊,总觉得每次一遇上新的状况,妖精的本能就会逐渐侵蚀我的理性……
「真想到视野良好的地方去啊~」
没错没错,我得先判断出妖精可能会在的场所。
「在那里,吃便当?」
不是啦!
我家附近有座丘陵。到那里应该可以一眼眺望到周遭的景象吧。
「GOGO~」
我将脚指头比向丘陵大概会在的方向。
……要是能顺利到达的话就好了。
是的,我果然迷路了。
我准确无误顺利遇难。谢谢各位。平常总是承蒙关照了。
「在哪里~!?」
这也难怪内心跟身体都稍微有哪么一点慌张起来了。
虽然我走在平原上,但由于阳光被杂草形成的屋顶给遮蔽住,我似乎没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误闯入森林深处当中了。我现在正处于植物茂密生长着的丛林正中央。倘若是人类尺寸的话,这应该只算是一小撮的草丛罢了吧?
啊啊,我稍微可以了解妖精们会对人类另眼相看的理由了……
但是现在的我并非人类阁下,而是妖精。
「要~怎么办呢~?」
我茫然地呆站在原地不动,于是从草丛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现身出来的是一只巨大鼠妇。
尺寸大概将近三十公分。
不过这是从现在身高不满十公分的我眼中看来的感觉,实际上应该只不过是个大约一点五公分的较大个体。
巨大昆虫出现。倘若是平常,这大概是会让我吓到跳起来的局面,现在的我似乎被妖精的粗神经给支配了,我丝毫不会感到害怕。
鼠妇并不在乎我的存在,牠用触角一边摸索着地面,一边慢慢地前进。
而且仔细一听的话,可以听见这只鼠妇嘴里正碎碎地叨念着些什么。
「食物。食物。食物。暗处。潮湿处。食物。食物。暗处……」
竟然可以理解牠说的话,我真是大吃一惊。
这也是妖精身体拥有的神秘力量吗?
「食物。暗处。食物。暗处。」
鼠妇喜欢阴暗的场所呢。像是盆栽底下。
「喂喂~?」
「食物。」
「请问一下~?」
「暗处。」
根本无法进行对话。
牠只是淡淡地将欲望说出口,该说是欠缺人类般的情绪吗?总之丝毫感受不到话中的温度。很明显的鼠妇语并非用来沟通彼此间的意思。牠只是单纯地任由本能在鸣叫。说不定这副耳朵也只是从中抽取出有意义的词汇而已。
专注于用触角探测地形的鼠妇将脸钻进了湿润的土壤里,开始猛烈地用餐起来。牠不停蠕动并咀嚼开始腐烂且牵着丝的土壤。
看到牠如此专注的模样,我的身体变得蠢蠢欲动地想要进行妨凝。
但是那么残忍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下得了手!我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虫子~」
我朝牠肚子踢了一脚,将牠给踹飞出去了。
不,这是身体擅自作主动了起来……
可怜的鼠妇先生,整个卷缩成一团了。
「防御。防御。防御。防御……」
牠似乎因为恐怖而陷入混乱状态,只见牠身体虚弱地颤抖着。
「对不起啦……」
我慌忙地离开了现场。
我似乎不该未经思考就四处乱晃,现在我误闯入比刚才更加阴暗的场所了。
「肚子,好饿好饿。」
我暂时搁下迷惘的现状,审慎思考是否该吃便当了。
这里的土壤味道异常强烈,是个让人莫名地无法静下心来的场所。我总觉得不能在这里久留。啊啊,但我好想吃便当哟。我想现在立刻开动。我已经无法忍耐了。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带来当作便当的包裹早已经摊开来了。
一块饼干甚至比脸部还要巨大。这真是太划算了。倘若有这么充足的份量,应该半块就能充当一餐了。我张大口咬碎饼干,于是一阵松软的感触立刻在我嘴里膨胀开来。用挤花袋做出来的饼干,那稍微带点湿润的口感让我感到幸福不已。
视野突然染成了一片漆黑。
「……不暗吗?」
我的头部被坚硬的东西给牢牢固定住,像是被盖上布袋似地眼前一片漆黑。袋子的深处传来一阵生腥又湿暖、彷佛地震般的气息……这个,该不会是,鸟喙吧?
我似乎是因为用餐中而松懈了警戒,或者是妖精身体原本就不具备警戒能力呢?总之我被从背后飞舞下来的凶狠鸟类给咬在嘴里了。
我被咻一声地带到高空上。
鸟一边嘴里叼着饲料(我)并抬头仰望天空,牠嘎嘎地晃动鸟喙,试图将我吞咽下去。
「哔——————————————————!?」
我不想变成鸟的大餐——!
我拼死地挣脱鸟喙,飞也似地逃走了。
「我是人类,!我是人类啦——!」
「饲料。饲料。饲料。饲料。」
啊啊,我听得懂鸟说的话!但就算听得懂我也一点都不高兴!
鸟一边叫着饲料~一边追了过来。
「饲料。我吃。饲料。我吃。」
虽然我拼命逃跑,但对方的脚程实在太快,我立刻被追上了。
「嗯哔~!?」
啊,当我这么想时已经太晚了,鸟喙一击刺向我的头部。
「……啊~唔……」
由于头部受到了致命伤,我的意识开始缓慢地停止动作。
啊啊,啊啊,这是多么悲惨的结局啊!
我的人生就在此时此地宣告终结了。
人类衰退之后
FIN
解说(编辑部)
有史以来,试图接触万物深奥的探求者们,逐渐将世界的全貌一点一滴地给剖析出来。这应该是相当伟大的行为,但我们不知为何,却对于这件事实却是漠不关心,这果真是无可奈何的现象吗?
我们生活在复杂的现代社会之中,不得不将大部分思考能力耗费在每日的生活上,对于这样的我们而言,除了一部分业余爱好家之外,所谓的学术性回顾,或许的确不具备任何价值吧?
但希望各位读者能想一想。我们身为独一无二的智慧生命体,支配着超过五亿平方公里广大无边的地表、随心所欲地操纵着地表上所有资源跟土壤,不是早已脱离饥饿,生命也不会受到恐怖野兽的威胁吗?只具备着弱小肉体的我们,之所以能够站上食物链顶点的原因,不正来自于知性,以及企图将未知转变成已知的探求心吗?想到这件事时,若是我们拨出一点时间,为这位愚昧且不成熟的探求者的悲哀末路感到可笑,或者思索这一切行为,应该不会是毫无意义的尝试吧?
本书正是为了那种拥有求知欲且不失玩心的勤勉读者而执笔写下的故事——
喂,慢点慢点这个不亲切的解说给我等一下!
「…………奇怪~?」
照理说应该碎裂开来的头……并不会痛。还没有变成FIN。看来我还活着。
「难缠。难缠。难缠难缠。」
被贯穿的只有代替安全帽戴着的蛋壳。嘴喙无法从蛋壳中拔出来的鸟,在原地用力地晃动着脖子,慌张失措地暴动着。
求生的大好良机!
我用扑垒动作逃进附近的草丛里头。我拨开草丛往深处前进。
被狩猎本能支配着的鸟真是可怕。不,不只是鸟,这表示从现在开始我必须留意所有肉食性生物了吧。
……没有弱肉强食技能的我该如何是好?
「甩开了?甩开了?」
鸟似乎没有追上来的样子。
我摸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从现在开始,走到开放的场所时得多注意才行。
但是依照目前没有地图也不认得路,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徘徊的现况,是否能期望崭新的发展呢……就在我这么想时,便看到了村落。
「投机主义?(翻译:这真是天赐良机)」
村子是在枯树被挖空的洞穴内部。简陋的稻草屋顶小屋宛如互相扶持般地并排着。
这里的话鸟便进不来,即使有外敌来袭,枯树做的城墙似乎也能抵挡得住。
有村落。有防御外敌的准备。换言之,表示有智慧生命体居住在这里吧。然后说到目前在地球上除了旧人类以外的智慧种族就是?
「妖精大人~!妖精大人————救救我~!!」
我趴在其中一户民家门上,用双手和单脚激动地敲着跟立板无异的大门。过了一阵子之后,门静静地打开了。有着毛茸茸栗子色毛皮的小型生物从小屋当中现身出来。
「什么事?」
「……呃?」跟我知道的妖精不一样。「您是哪位?」
「那是来拜访别人家的人会问的事吗?」
小屋的居民是隶属于啮齿目仓鼠科仓鼠亚科的小型哺乳类……换言之就是仓鼠,牠全身散发出宛如『妳大概不太会看场合说话吧?』这种阴险的沟通规则煽动者的气息。
我被招呼进入小屋里面,接受牲畜的款待。
「请用。这是冰水。」
「多谢~」
在平坦的石头桌上放着盛有水滴的小小嫩叶。这似乎是他们的餐具。
「这是今早最新鲜的朝露,很好喝喔。」
「盛情款待吗?」
我连同树叶一起舔了舔上面的水滴,那是滴让舌头感到舒畅清爽的冰水。似乎只要一滴就足以充当一个杯子的份量了。
「我们是名为加卡利亚仓鼠(DJungarian Hamster)的种族。」
「哦~」
对面一屁股坐在石头椅子上的仓鼠先生,利落地取得平衡并用宛如人类一般的坐法坐着。他身穿略微朴素的背心,看起来充满知性。
「这么说可能是老王卖瓜啦,但我们可是这个地球上独一无二的智慧文明。」
「……你们那么认为呀~」
毕竟要如何自称是个人的自由。
「至于妳……讲话难道只能用那种语气吗?」
「嘿喔?」
「就外表看来,虽然不如我们,但妳智商似乎挺高的样子……怎么会连话都没法好好讲呢?」
「嗯,要正经的话……」只要我努力集中意识,拼命地抑制住本能——「……也不是办不到啦。」
「具有知性的说话方式才适合我们哟。」
「这样啊……」
虽然这会让我感到非常疲惫……
接着,我想问的事可是堆得跟山一样高。该从那边下手呢?就在我思考的时候,对方先开口提问了。
「那个。我想问一下……妳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说我吗?我是一个人类。」
「人类……?」
「我是旧人类哟。就是那个有名的、曾经是地球支配者的种族。」
仓鼠用手掩着嘴角,压抑住咯咯的窃笑声。每当他要喷笑出来时,腮帮子便鼓鼓地膨胀起来。
「您真是爱说笑。地球的支配者可是我们仓鼠哟。」
看来这个人似乎不晓得何谓广大的世界。
「我的名字是野目田。这个名字里头含有『就某种意义而言很聪明』的意思哟。」
「能够互相沟通这点让我大吃一惊呢。」
「因为我们是具有智慧的种族嘛。」
「虽然你说具有智慧,但是……」
我环顾小屋的内部。几乎看不到能称之为家具的家具。只是用未经加工的木块围起来的墙壁相当单薄,屋顶则是简陋的稻草屋顶。可以说是唯一的一项家具,也不过是将附近的石头堆积起来的成品。连一个柜子也没有,日用品就只是那样立在墙角。储备着树木果实的罐子也是非常原始的成品……唉,那应该算是土器吧。
「照这样看来,您生活的水平……令人敬佩?」
「您还真会挑选词句呢……」
「不,不敢当!」
实际上要从这个稻草屋顶住家进化到地球最高的智慧文明水平,至少得耗费万年以上的时间吧……但这我可说不出口。
「话说回来,您是一个人在这独居吗?」
「不,因为我们正处于构筑文明的过程,所以是有同伴的。他们现在刚好外出工作。」
「原来如此……那除了这个村落之外……有其它国家吗?」
「国家是什么呀?」
国、国家这种概念并不存在吗?
「……请别在意。换言之,是扎根在这里的文明对吧。」
「不,其实也并非那么回事。」野目田先生原本就有点垮垮的肩膀垂得更低了。「来到这里之前,我们原本是住在更南边的。在更早以前我们是住在更南的南边。随着情势变迁动荡,才会被追赶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
「那又是为什么呢?」
「是啊,妳问得好。」
野目田先生用单手揉了揉脸颊附近之后,缓缓地开口说道了:
「……其实我们长久以来一直跟恐怖的鼬鼠们持续着战争。」
「战争?」
「是的,我们跟他们是宿命的敌人。我们一族的历史,就是血流成河、血洗大地的抗战史啊。」
「我懂了,你们一直被他们给吃掉?」
「不是那样的。我们可是毅然决然地挺身对抗他们的侵略。没错,我们勇猛地竖立起尾巴对抗。」
「你说对抗,但对手是你们的天敌吧?」
「他们是很难缠的对手。但是体格差距可以用文明的力量来弥补。」
「虽然你说可以用文明……」
我环顾室内,推敲着他所谓文明的程度。
「我知道妳想说什么。妳心里在想这里看起来很寒酸对吧?」
「不,怎么说呢,就跟您所说的一样……」
「其实我们仓鼠一族的智慧颇高,文明即使达到更高水平也不奇怪。」
毕竟我们是独一无二的智慧生命体嘛——野目田先生彷佛很自豪似地鼓起了脸颊。
「但在现实中是这种局面的话……我们已经束手无策了吧。」
我看到在房间的某个角落有一把石器斧头。
「那是因为我们已经凋弊不堪的缘故。长久以来的战争让我们失去土地、失去食粮、失去同伴……如果没有战争的话,我们现在应该能够形成更大的村落。」
「您这边人口大约有多少呢?」
「在没多久之前曾经有十五只……但是现在——」
「现在?」
野目田先生用圆滚滚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六只。」
「极少数。」
这几乎算是濒临绝种的野生动物(Red List)了嘛。
这样啊,仓鼠现在已经演变成这种情况了……
「那副表情……妳瞧不起我们对吧?」
「不,没那回事……」
我只是感到悲哀而已。
「好吧。虽然这是机密,不过我就特别让妳见识一下。」
他砰地一声从石头跳下来,招手邀请着我。
「看什么?」
野目田先生毫无意义地鼓起腮帮子之后,一脸骄傲地说道了:
「……看我们的超级科技。」
在村落的内部有间特别大的小屋,我被带领到那小屋去。
「这里放着那超科学技术的结晶。来,请进吧!」
我跟在他后面进到屋里,只见在以稻草屋顶来说算是相当宽广的房间中央,摆放着「那个装置」。
「这、这个是……!」
「没错。就是这个。这是集合仓鼠的睿智所生产出来的……热发光装置!」
装置被透明流线型外壳给覆盖着。漆黑的细长物质慎重地从两旁挂在其内部中空处,可以得知它是担任装置中枢的重要部分。电线从底部朝外面伸出,延伸到小屋的内部。
「唔哇~」
这真是惊人的……电灯泡。
「这是在夜晚也能自行发出宛如太阳般光芒的惊人科技哟~」
「……我知道。」
「咦,妳说什么?」
「不,没啥米(没什么)。」这冲击的事实让我慢慢地再度变回妖精模式。「啊。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如果是在我能回答的范围内,请尽管问吧。」
野目田先生一边得意地抖动着胡须,一边这么说道。
「这是从哪里拿来的东西呢?」
「……请问,妳有在听我说话吗?这是我们从零开始发明出来的东西……」
「换言之,你们是靠自己的力量发明了电灯泡?」
「电灯泡……?」
「这个是靠着电力发光对吧?用电力发光的球体,所以叫电灯泡。」
「这点子不错呢。听妳这么一说,热发光装置这个名称,一般社会大众的确很难耳濡目染,就采用妳的点子吧。」
什么跟什么啊?
……不过,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发明出电灯泡这点确实很了不起。
「不好意思~我实在太小看仓鼠先生们了。」
「妳能明白就好。」
不知是否感到害臊,野目田先生追着自己的屁股绕圈跑。
「不过,真亏你们能制造出电灯泡呢……明明只是个啮齿类。」
「刚、刚才的语气好像带着歧视的感觉!?」
「啊啊,真对不起。我弄错了,我是要说您真是明白事理的啮齿类先生呢。」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啊。唉呀~也没妳说的那么厉害啦。」
野目田先生的表情沉了下来。
「可是土他接着这么说道:「……发明这个装置的是我们一族当中最聪明睿智的仓鼠。但是……」
「但、但是?」
「他被猫头鹰当成美味大餐吃掉,就这样死了。」
「他被当成美味大餐吃掉了啊……」
电灯泡已经完全成为失落的科技了。
「这把剑是他的遗物。」
野目田先生泪眼汪汪地从背后拿出来的东西是一根生锈的钉子。他似乎随时携带在身上的样子。
「唔哇,没有枪械什么的呢……还没制造出来吧。」
这就难怪会被吃了,被当成大餐大口大口地吃掉。
「枪械?」
「没什么……请忘了我刚刚说的话。」
野目田先生重新面向电灯泡,将手轻轻地放在灯泡表面上。
「我们不会放弃的。因为我们是独一无二的智慧文明。我有预感只要让这种科学技术更加进步,即使身在弱肉强食的世界当中,也能够更安全地生活下去。」
「在那之前请小心不要绝种了哟。」
「……我们当中已经没有母仓鼠了。」
「没救了。」
灭亡确定。
我当真为他们感到悲哀了。
「先别提这些了,妳想不想看看这个电灯泡仿佛太阳一般闪闪发光的样子?」
「……啊啊,你要点亮这个灯泡是吗?」
「没错。」野目田先生从小屋内部将连接着灯泡的大型外部装置给拉了过来。「只、只要使用这个装置……就会闪闪发光喔。」
「喔喔。我看过类似的装置。」
要形容的话,那就像是悬挂在空中、彷佛水车一般的机关。
是的,没错……也就是仓鼠用的滚轮。用来解决仓鼠运动不足的道具。
「我懂了,换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你们藉由进入滚轮里面并转动它的方式,来提供电力给灯泡对吧?」
「妳真是厉害呢!明明不是仓鼠,竟然懂得这么多。就跟妳说的一样。这是我们一族代代相传最棒的智慧游戏,名叫『悠久的旅途』。」
「那名字会让人感受到某种跟知性完全相反的东西耶。」
尤其给人一种无论到何时都不断重复同样行动的印象。
大概是被基因培养出来的记忆还牢牢地依附在他们身上吧。
「就像这样子使用!」
野目田先生无视于我的困惑,自行跳进了滚轮当中,开始转动起双脚。
喔喔,滚轮转动起来了……
仓鼠的脚程相当地快,只见车子以惊人的气势转动着。
「啊,亮了!」
没多久电灯泡开始闪烁着微弱的光亮。这个灯泡能够正常运作这点,老实说让我有些吃惊。
「呼咪!?」
野目田先生突然跌倒了。
由于滚轮已经被灌入相当程度的运动能量,当然不会因「内容物」跌倒便停止下来。
野目田先生因为离心力而紧贴在滚轮内部,结果形成了转来转去的垂直摆动。
「啊呜~~」
那副爱玩小宠物的模样,真的是再惹人怜爱不过了。
没多久野目田先生的身体被咚一声地给抛了出来,砰咚地掉落在地板上。
「……妳尽管笑我吧。」
横躺在地上的野目田先生这么说道。
「不,您刚才那模样十分可爱呢。」
「……感谢妳的体贴……」
「事情就是这样,请多关照身为现今最热门且是智慧生命体的我们仓鼠一族。」
「那倒是无妨啦。」
我们再度回到一开始那间小屋,享用第二滴露水。
「那么,能够跟我们对话成立的妳,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是属于人类这个种族。」
「人类……妳刚才也是这么说呢。我没听过这个种族。」
「人类是种大型且用两只脚走路的生物……您没见过吗?」
「我们是不会接近大型生物的。即使对方没有敌意,但仍然很有多同伴是被他们无意间踩死的。更何况——」他用双手按摩着鼻头,说道:「妳算是小型生物吧?」
「嗯~」
我该怎么做才能清楚地说明我现在所处的状况?
啊啊,对了。首先得确认清楚一件事才行。
「对了,我想到了。人类的话题就先搁在一旁,请问您知道妖精的所在之处吗?」
「妖精?我没听说过这种生物。」
「完全没听过?一次也没有?那是尺寸跟您们差不多大,外表跟我相似的生物……」
野目田先生双手抱胸,一边左右晃动着并思考了起来。
「……嗯~我没有印象。」
不晓得妖精?
既然住在森林里面,照理说多少都会共享到生活圈才对呀……
「追根究底来说~」他将斗大宛如珠子一般的瞳仁望向我。「能够跟我们仓鼠进行会话的种族,目前只有鼬鼠跟一部分鸟类而已哟。」
「您说什么?」
「我们跟狼或鱼是无法沟通的。跟大型动物原本就没有接触,所以也不晓得能否沟通。至于同样尺寸的种族,算是第一次碰到妳这样的喔。」
「跟昆虫什么的也无法沟通吗?」
「那是不可能的。那些家伙就算开口说话也只会吐露本能而已!啊,妳要吃向日葵的种子吗?我这边有好吃的货喔。」
「唔唔唔~」我陷入沉思。
妖精们竟然没有跟这么有趣的种族接触过,这怎么可能呢?
「啊,但是我的同伴中说不定有知道妖精的人。等他们回来之后,可以问问看——」
这时大门打开,四只仓鼠跌跌撞撞闯进屋里。
「大家怎么了吗!」野目田先生这么说道。
在四只当中体型稍微大上一圈的仓鼠,用跟他体格不符的虚弱声音叫道:
「无本他被吃掉了!」
他们举办了一场葬礼。
在六只贵重的同伴当中,名为无本的先生过世了。死因是被当成食物。据说外出采集食粮的无本先生遭受到天敌鼬鼠的袭击,被当成美味大餐给吃掉了。弱肉强食的世界真的是难以生存呢。
刚好在场的我也自然而然地帮忙准备葬礼的仪式。
大伙一起挖洞,然后将几个往生者喜欢的东西跟遗物埋进洞里。我用量匙代替铲子(这个尺寸正好)来参加挖洞行动。
据说原本应该将遗体也放入洞里,但遗憾地这次只是简略的形式。
仓鼠们似乎没有建造墓碑的概念,埋上土壤之后,那里看起来只是个单纯的地面。
「……这么一来就剩下五只仓鼠了。灭亡的倒数计时正在一分一秒地逼近着。」
一只仓鼠低声道出了绝对不能说出口的话。
参加葬礼的五只仓鼠全都惊吓地颤抖着全身,头上盘绕着灰暗沉重的雨云。
最先从这片愁云惨雾中重新站起来的,是野目田先生。
「算了,一直啰哩啰唆地谈论着被吃掉的人也不是办法。不要再烦恼这个了。」
野目田先生放弃的速度之快真是异于常人。
「刚才我就有点在意了,这边这位……这个……从未见过的生物是什么啊?」
其它仓鼠指着我这么说道。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她似乎叫做人类。语言可以互通喔。」
「……大家好。」
现场「喔喔」地喧腾了起来,四只仓鼠先生一起嗅着我身上的味道。
「……请问~?」
「似乎不是坏人呢。」
「凭味道可以知道吗?」
「是啊。」
是这样啊,动物这种生物……
「那,接着就放松一下吧。」
四只仓鼠静不下来地开始用四只脚在室内晃来晃去。
这样的举动,彷佛知性从他们身上突然消失不见似的。
我看向野目田先生寻求着说明,但他也专心地洗着脸。
「野目田先生,能够请您介绍大家给我认识吗?」
「……叽哩叽哩叽哩。」
他清洗着脸。无视我的呼唤。
「喂喂~?」
我摇晃他的身体,于是他突然停下了动作。在我得到回答之前,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什么事?」
「您刚才是不是差点放手抛弃知性了?」
「本来就会这样啊。」
仓鼠种族的知性行为,似乎并非二十四小时维持同样的态度,而是经常会输给本能的样子。
「终究只是啮齿类吗……」
真是低等的文化、低等的社会呢——我这么沉浸在优越感当中的时间也只有一瞬间。
「……我的妖精模式也是类似的状况呢。」
照现在的状况,倘若去嘲笑对方智慧,也只是原封不动地回到自己身上来而已。真是丢脸。
「……要吃向日葵的种子吗?」
野目田先生轻轻地拍了拍消沉的我的背后。
就这样,我决定停留在仓鼠村。
我跟他们吃同样的食物,在同一时间就寝。这是野外调查当中最基本的基本。
在仓鼠族群当中发现文化——用锐利的切入点跟柔软的想象力来知性地剖析这个有趣的主题……透过野外调查所能获得的东西绝对不在少数。
活生生的资料。现场的声音。崭新的创意。生命的安全。食衣住的保障。往人类的回归。
试图探究真实的各种思绪交错缠绕着,包括私心私利。
最初的几天立刻就过去了……感觉是这样。
之所以会说得这么暧昧不明,是因为我掌握不太住天数经过的感觉。
毕竟所谓的森林内部,是难以区别日夜的环境。即使是白天也大多阴暗不已,相反地即使在夜晚,有时也会因月光而显得明亮。
因此我将就入睡和起床的循环视为一天。
我以这个仓鼠村为起点,接连好几天持续寻找妖精的行踪。身上挂着三颗树木果实当作便当。
我在身上装备着一根钉子当作保护自己的武器。
这是从已故的无本先生的遗物中借来的。是根没有生锈的全新钉子,品质据说也相当不错(虽然有点触霉头)。
即使无法对付猫或狐狸等大型肉食野兽,倘若是娱蚣或蛇之类的动物……好像还是没用?大概是没用吧,我应该会逃跑……算了,就当作是给自己一个心安。
仓鼠一族并不晓得关于妖精的事。
这么一来,我就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找出妖精。因此我才会像这样亲自在森林的底部四处爬来爬去。
仓鼠村的援助是有代价的。
就是倘若在某处发现母仓鼠时,要将对方带回来。他们的村子目前全村都是男性,能否发现母仓鼠这件事攸关他们种族的生死问题。
以条件而言算是相当好的待遇吧。
可能的话我其实还想借用一些人手,但实在是无法开口要求这么多。
因为村子目前正忙着进行改造成堡垒的工程。
枯树的洞穴作为天然的城墙发挥了其作用。由于入口狭小,侵入者被限制为顶多十公分大小的生物,因此光靠他们也能充分应付。
但是失去一只同伴的打击让他们更加警戒,现在正急速进行着改良堡垒的工程。
一阵彷佛被投石打到的冲击划过我安全帽的头顶。但那并非石头,而是从高处被打落下来的大粒水滴。
「唉呀……是雨?」
是这块土地上常见的骤雨。
虽然我戴着新到手的蛋壳,但它并没有坚硬到能代替伞。
倘若这场雨下太久,土地有时会崩塌化成泥流,因此即使是小雨也必须严加戒备。就凭这副身高,即使是一点点积水,有时也会成为危险的水域。
我一个箭步冲进突出的树根底下,在那里躲雨。
哗啦哗啦哗啦。
一旦变小之后,对雨的印象也会有很大的变化。
宛如拳头一般大的雨滴。雨滴答滴答地落下并碎裂开来。
雨声是让人联想到土石流的轰隆声响,雨势敲击着地面的震动更是形成了微弱的地震,撼动甚至传到我的膝盖。
拥有敏锐感应器的小鸟跟虫子们,应该处于难以活动的状态当中吧。
总觉得在整个森林当中的无数微小生命,应该就跟现在的我一样,趁着一时的休战期间养精蓄锐。
但是也有即使在雨中依然照常活动的生物们。
「啊,是青蛙先生。」
在激烈动荡着的水花对面,坐着一只青葱色的漂亮青蛙。由于雨声盖过了耳朵,他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接近。
青蛙先生用虽然斗大却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他的大小比我大上一圈,体长大概是十一~十二公分左右吧。
我将手放到背后,从卷起草做成的刀鞘当中慢慢地拔出钉子。
虽然我想他应该不至于掠食同等尺寸的生物……
我跟他互相对望了一阵子。青蛙忽然地离开了。
「唉呀?」
是因为雨势让视野变得模糊的缘故吗?
离去的青蛙好像是用两只脚站着走路的……?
「不会吧?」
已经看不见青蛙的身影了。
倘若也能跟他们进行对话,就能询问妖精所在之处——虽然我想过要追上去,但怕到最后只是白费功夫,结果双脚还是没有动起来。
而且现在的我拥有的是妖精眼。
我是用妖精的角度在观察事物,还有跟仓鼠或鼠妇对话的。
我无法用肉眼辨识出笔直的柱子,越接近天边的部分在我眼中看起来就会越扭曲。
宛如镜片一般的双眼。彷佛将世界在视觉上重新解释过一般——
我抬头仰望,只见包围住我的树木们在遥远的高处像麦芽糖似地扭曲,彷佛要形成中间开了个大洞的中空圆形一般交织结合着。
我想起了非常不可思议的凯尔特(注:印欧语系的欧洲原住民族。凯尔特族将其民族特色在艺术文化方面发挥得淋漓尽致,另外如著名歌手恩雅(Enya)也是凯尔特人。)绳结图样。也像是几何学上的图形。
照理说我身为人类时的观察角度应该才是正确的。
但果真是那么一回事吗?
倘若现在的观看角度才是正确的呢?
倘若世界的真实面貌其实是这副模样的话?
「啊啊……」
我叹了口气。
我开始觉得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了。
其实妖精什么的根本不存在,现在的我是因为某些缘故而记忆错乱的一只仓鼠……不不,结局应该不至于这么夸张才对。
「雨。」
在正背后传出来的声音,让我吓得跳起了二十公分之高。
「是谁?」
我的盘问空虚地被雨雾给吸了进去。
我保持警戒地观察着周围情况,我听见了有个彷佛在喃喃低语的声音再度说了声「雨」。
「……等等,你到底是谁?」
找不到声音的主人。根本没看到半个影子。
我摒住气息环视着周围,没多久便从附近接连响起了无数说着「雨」的微小声音。
在零散而参差不齐的时间点中,同样的单字被各自的语言播放出来了。
就仿佛雨滴不会同时落下一般,低喃着「雨」的声音也绝对不会一致。
「……雨。」
「…雨…」
「雨。」
「雨……」
「………………雨……」
「…雨……」
「这……该不会是植物的声音?」
我之所以会这么认为,是因为声音当中丝毫不带任何感情的关系。
那平淡又充满无机质、酷似被雨淋湿的草叶发出淅哩声响的感觉,让人联想到大自然的生态。沐浴着雨滴的草木一同流泄出欢喜的声音。又或者是妖精的耳朵将森林吸收雨水的单纯声响解释成这种感觉呢?无论答案是哪边,这都是一次奇特的体验。
不说话的植物也会对着小小的耳朵滔滔不绝。仿佛在告诉我观察世界的角度不是所有生物都一样的。
我感觉自己稍微触及到万物的秘密了。
我已经厌倦了。关于寻找妖精一事。
还有那些用小小的双眼和耳朵所体验到的什么万物神秘之类的超自然现象。
一旦生命安全受到保障,人类就会瞬间自甘堕落起来,我现在已经成为这个教训活生生的实例,现在正热中于用锯齿石(可代替锉刀)修剪指甲形状的工程。
「向日葵的种子。」
我朝半空中点菜。
「已经没了哟。」
「之前有很多吧?」
我一边吹着指甲并试着再度提出要求,但野目田先生说出了非常惊人的事实。
「现在闹饥荒了。从今天开始一天只能吃一粒来生活。」
我首次将视线移向他。
「……您说什么?」
「因为人类小姐一直不停地吃,所以食物已经没了。」
「可是这里明明是文明社会啊?」
「我们有几个固定收集树木果实的地点,原本是按顺序轮流在采收的;但是其中有几个已经被鼬鼠他们给抢走了。」
「战争竟然影响了这种地方……」
「照这样下去,又得考虑要迁移到某个地方去了……」
「这是个大事件呢。」
之所以要加速将村子改造成堡垒,看来是因为真的面临非常迫切的状况。
洞穴用大石头封闭住出入口,且在大石头内侧架起缠绕着荆棘的枯枝栅栏,村落完全处于围城封锁的状态之中,气氛着实是非常严肃。
由于我从未见过鼬鼠,所以还不太能体会到危机感。
「假如有充足的食粮,就能够一直守在窝里面了。」
「……充足的食粮。」
我脑中浮现出一个想法。
「有没有哪个地方会有很多食物散落在四处的啊?」
「你们没去过人类的村落吧?」
「人类的村落?」
「……看来是没有。」
我请他将村里的居民聚集起来。全村一共有五只仓鼠。
在我说明计划之后,仓鼠先生们互相看了看彼此。
野目田先生往前踏出一步,彷佛在说「我有问题」似地举起了单手。
「换言之,在那个名叫『田地』的土地上,有很多食物是吗?」
「正是那样。」
其它仓鼠先生也走到前面。基本上我分辨不出他们之间的差别,说不定这位才是野目田先生;但请别在意这些细节了。
「有哪些食物?」
我回忆着在遥远的过去曾和鸡蛋大婶交谈过的对话。
「我记得……有红萝卜。」
「以死前所吃的东西来说,算是上等的大餐呢。」「……闭嘴啦。」「大伙一起努力避免那种局面吧。」「既然是那么棒的土地,干脆把窝迁移过去如何?」
仓鼠先生们围成圆形互相交换着意见。
「……关于这几点意见,您有什么看法吗?人类小姐。」野目田先生这么问。
「那是块已开发的土地,而且有很多巨人……要定居下来或许有点困难吧。」
「妳说巨人吗?」
「大概有多大?」
「有您的十倍以上大哟。」
仓鼠先生们突然仓皇失措了起来。
「有、有那么大吗?不会危险吗?」
「他们很温和,不会像鼬鼠那样袭击我们的。只不过在收集蔬菜时被抓到的话,或许会有点麻烦;因此必须慎重行动。」
就这样我们决定前往人类村落远征。所谓打铁趁热。比以前更熟悉路的我和仓鼠们一起同行,负责前往村落的向导工作。这成了花上一天一夜的长途旅程。
「越过那座丘陵之后,应该就会看见田地了!」
虽说印象是大相径庭,但我感觉得到自己正走在熟悉的土地上。
在我们终于到达丘陵的山顶时,可以环顾到下方广大的田地。
「就是那个吗~真是奇怪的土地呢。」
毕竟野目田先生从未见过田地,会有这样的感想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闻到了食物的气味。」「也没看到什么巨人呢。」「真是奇怪的土地……」
他们似乎无法掩饰对于初次见到的人类村落所感到的困惑。
我必须好好地带领他们前进才行。
但是,从现在开始要采取的行动是标准的窃盗行为。
「大婶……很对不起。但这也是为了生存下去。」
我们并非企图偷走全部的东西,只是要拿走一丁点而已。
大婶那么亲切,一定会原谅我的……等我变回人类之后,我一定会做好吃的点心带去给大婶的。只有现在,只有现在——
「请原谅我也是不得已的!」
窃盗集团朝田地进行突击。
在大婶田里的红萝卜,每根都浑圆壮硕。
人类种植的蔬菜,是长年以来不断尝试各种育种方式并经过筛选的作物,因此要比野生类的蔬菜来得更甜更大。虽然我了解这个知识……但从未实际体会到那是多么可贵的恩惠。
在我看到那充满魅力的红萝卜之前。
「……光用看的就知道很好吃呢……」
野目田先生掩饰不住他的兴奋,只见他全身颤抖不已。
「真是太适合拿来当作最后的晚餐了……我有预感那会是道佳肴。」「我感觉快飞上天了……」「啮齿蠢蠢欲动……」「我们上吧~!」
窃盗集团伴随着「喔~」的叫声分散到田地当中。
我们从田地的一角开始挖掘,然后将收割的作物……不对,是偷割的作物用藤蔓绑好,一个个串连在一起。
别说是田地的一部分了,那气势彷佛是要将所有作物都挖掘起来一般。
「哔~!这可是大收获~……」
我也早已经抛弃理性,化为只是埋头于用量匙挖掘地面这个工程当中的存在。所以才会没有察觉到——
「你们这些肮脏的鼠崽子~~~~~!!」
从天边的高处降下了从未听过的怒吼声。
「!?」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五鼠一人都僵在原地,无法做出正常的反应。
宛如山峰一般的巨大身体发出碰碰碰的脚步声朝这边奔驰过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真是太让人吃惊了,是人类。虽然在妖精的眼里看起来只是个灰色的巨大身体……对方穿着似曾相识的服装……对了,那不就是鸡蛋大婶吗?
从十公分尺寸看起来的人类身影,让我感受到一种仿佛天摇地动般的不合常理。
倘若山峰朝自己奔跑过来,无论是谁都会丧失思考能力的吧?
我目前就是这种感觉。
「但是得逃跑才行!是人类哟,各位!人类过来了!」
我吶喊着一般人不太会说出口的台词,一边背起成串红萝卜拔腿就跑。吓到在原地冻结住的仓鼠先生们在晚了几秒之后,也跟在我后面逃走。
「啾~!」野目田先生这么叫道。
是因为恐怖的缘故吗?他已经完全被野生的血统给支配住了。
「站住~~~你们这些小偷鼠崽子~~~~~~!我要把你们抓起来弄成肉饼~~~~!」
追过来的人类所发出的粗壮声音冲击着我们的背后。
那、那人该不会是鸡蛋大婶吧?
那看似温和的人竟然会变成这种魔鬼……
「啾——————!?」
「毕——————!?」
有某个东西咚一声地落在我们正旁边。
是块大石头。
大婶正朝着这边丢石头。
「咿咦咦咦~」
被这种东西打到的话可是会没命的!
我脑中一片空白地奔跑着。
弱肉强食的世界非常严厉。我一直这么认为。但不仅只是那样而已。
人类社会也非常严厉——
我们哭哭啼啼地慌乱逃跑着。
「我要把你们做成肉饼~~~~~~!!」
那粗哑的声音如影随形地一直追赶上来。
等回到仓鼠村落时,我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了。
我们被大婶追赶而走散,我虽然勉强捡回一命,却不晓得自己身在何方……我以似曾相识的风景跟味道为路标流浪了好几天,才总算是回到了小屋。
「我、我回来了~」
我用量匙代替拐杖,在集会用的小屋中露面。
「啊,人类小姐!妳平安无事呀!」
「真是太好了,原来大家都在一起呢!」
令人怀念的面孔并排在一起。
一、二、三、四——
「那个,好像少一只耶?」
其它四只沮丧地垂下了鼻头。
「……他没有回来。」野目田先生的声音颤抖着。
「这么说……他是被抓去做成肉饼……?」
「不然就是被石头给击中了吧……」
室内的空气变得更加沉重了。
「他是个好人……」
有一只仓鼠悲伤地哀叹着。保持沉默的其它仓鼠似乎也是同样的心情。沉重的悲伤充满着周围。野目田先生拍了拍手。
「好了,我们别再垂头丧气了,已经不在的人就放弃牠吧!」
「说的也是,那样比较好。」「忘得一干二净吧。」
唉,这种族的生命真是卑微。
「终究只是啮齿类……吗?」
「妳刚说什么?」
「不,没什么。」
「先别提这些了,人类小姐,那时到手的红萝卜,虽然几乎都遗留在那边,但还是有带回一点点来喔。」
桌上摆着一根大大的红萝卜,四处有着被咬过的痕迹。看来他们刚好正在吃晚餐的样子。
「生的红萝卜……」
虽然我觉得不太妥当,但还是顺从本能的引领试着咬了一口;于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清爽甜味在我嘴中散发开来。
「这就是幸福的滋味呢。」
「真是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野目田先生望向远方。「但是巨人太可怕了。我是第一次碰到那么可怕的生物。」
「……对不起。」
这是代表人类的赔罪。
「啊,不过你听我说!人类并非都是坏心的巨人。就在那块田地附近的屋子里头,住着一位亲切的大姊姊哟。」
「……真的吗?」
「是啊,巨人也不是都是些坏人。」
「是那样就好了……但不管怎么说,我想应该不会再到那块土地去了吧。」
我想也是吧。毕竟刚经历过那种恐怖的体验。
「总之这样一来就能暂时锁城了。大家,一起加油吧!」
「喔~!」
大伙齐声附和。
就这样我们一边哀悼同伴之死(而且一边忘记他),一边不停地啃着红萝卜。
豪雨敲击着大地的重低音充斥着整个世界。
甚至从远处传来了雷声,可以得知雨势比之前的骤雨还要更加激烈,雨声几乎可以说是轰隆作响了,从地面伴随着麻木感传来的震动实在引人入睡。
我在自己的小屋当中,被树叶跟稻草围住并安祥地睡着。
破坏这舒适睡眠的是喧闹作响的一阵警钟(由空罐子制成)。
「什、什么速?速?」
进入半妖精模式的我爬起身来,单手拿着枯叶被子,毫无意义地惊慌失措着。
野目田先生冲进了小屋。
「出现了!那些家伙出现了!他们来袭击了!」
「那些家伙是指……咦,我们遭到袭击了吗?」
「因为一直下着大雨,所以没注意到那些家伙把封闭住入口的大石头给移开了!他们就那样从入口闯进来了!」
「从那么小的洞里?」
「鼬鼠是进得来的!只要头能进来,身体也可以跟着通过!他们就是那样的生物!」
可以听到从外面传来仓鼠们的哀嚎。
「栅栏被破坏的话我们就完了!总之快逃离这里吧!」
「我……我也会有危险吗?我并不是仓鼠……」
对不起,我心里只想到自己没事就好。
「鼬鼠是以狩猎为乐!种族的差别根本没有关系!」
「唔……」
以狩猎为乐。没想到牲畜竟然会有这种邪恶的思考模式,这真是让我大吃一惊。但是在鼠妇会说话、仓鼠会举办葬礼的世界当中,这种事也是有可能的吧。
「应该有确保可以逃走的通路吧?」
在考虑挺身对抗或闭关锁城的手段之前,我首先想确认的是这一点。
在紧急状况时,倘若有类似可以在不被敌人发现的情况下逃走的后门……
「并没有。」
「呜啊~!」
我发出了哀号。
「为什么!?」
「因为这里原本就只有开着一个洞。」
「自己另外开洞就好了呀,!」
仓鼠呆然地沉思了一阵子之后,恍然大悟似地敲了一下手。
「现在才注意到已经太——慢了!」
我们握紧钉子,决定到小屋外面观察情况。
我们通过广场走到栅栏附近时,只见三只仓鼠朝着同一个方向架出钉子。我将视线移向他们所指的前方——只见对方就在那里。
是鼬鼠军团。
人类对于鼬鼠这种动物一般是抱持着怎样的印象呢?
想必是这种(站起身来的鼬鼠先生之图),或者是这种(从雪洞当中露出脸来的鼬鼠先生之图)吧?
着实是非常可爱又惹人怜爱的动物。跟犬类相比之下,那细长柔软且脚短体长的独特体型让人产生这种想法。
但那只是假象而已。
无论是谁,只要用变成十公分的身体站在鼬鼠先生的面前,就能明白这一点。
所谓的野生世界就是如此残酷的现实。即使有为了记录野生动物充满野性且会抢地盘的活动而潜伏在现场的采访小组,他们也绝对不会出手相救吧。要说为什么的话,首先第一个理由就是『人类不能轻易地介入野生世界的严厉法则』,还有无论怎么主张这是生态记录,其实还是一般以营利为目的的摄影(或许您已经察觉了,我现在正陷入轻微混乱的状态)。
鼬鼠先生的姿态让我联想到幽灵的集团。
垂直伸起的站立姿态、因杀意而混浊成暗黑色的眼球,以及游走在胸前的锐利爪子。
「这、这未免太……凶恶了吧?」
「对、对吧?」
鼬鼠总共有十只。他们在栅栏对面规矩地排成了一列。有一只格外巨大的鼬鼠从后面穿过行列向前多跨出了一步。
对方站起来时的高度,感觉比目前的我至少高出五倍以上……一眼就能得知他是这群集团的头目。最重要的特征是,十只鼬鼠当中只有那只鼬鼠是唯一有着白色毛皮的。这点似乎反而让他更有反派威严的样子。
白色鼬鼠从容地环顾着村落,脸上浮现出邪恶的笑容,然后用仿佛在款待客人般的语调开口说话了。
「嗨,各位肮脏污秽的仓鼠。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没有人能够回他半句话。因为不想做出反应而被盯上这种本能性的恐惧,正支配着我们所有人。
「因为我可以像这样目送你们仓鼠集团的末日……我会一只只地,好像挑掉细碎骨头一样,把你们杀掉的。」
这复杂难懂的台词反而更强调出对方的恐怖。
所有仓鼠们全身都不停地发抖。
虽然勉强将钉子前端朝向栅栏对面,但当真要开打的时候,有没有人能够冲向前去这点就难说了。
「一开始曾有过的众多同伴,也已经剩下仅仅四只……唉呀?似乎有个没见过的面孔。看来似乎不是仓鼠?」
白色鼬鼠用他独有的深红色瞳仁仔细地盯着我看。
他的眼神浮现出一种特别的关切。
身为曾经站在食物链顶点的旧人类的一员,在这个局面之下,必须说些什么才行吧?
「……啾?(假装自己是仓鼠)」
「没用的,没用的啦……人类小姐……」
野目田先生用悲伤的眼神摇晃着我的肩膀。
「啾?」
「就算妳装成是仓鼠,也只会一起被杀掉而已。」
「对、对喔!啊啊,我刚才真的是混乱过头了……!」
白鼬鼠似乎对这种小闹剧没有兴趣,他不悦地哼了哼鼻子。
「……无所谓。只是增加了一只陌生的老鼠,状况并没有任何改变。反倒应该说我的乐趣又多了一只的份量啊。」
这只鼬鼠先生当真想杀了我呢。
我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全力运转着脑袋搜寻逃离的方法,但依然找不到任何妙计。
「野目田先生,那个栅栏……大概有多坚固呢?」
栅栏看起来是非常拼命做出来的东西,高度比鼬鼠们的身高更高,网眼也调整得相当细小。
即使是从狭窄入口滑进来的鼬鼠,也无法钻过栅栏的缝隙。
就算他们试图攀爬过栅栏,但锐利的荆棘宛如有刺铁丝网一般缠绕在栅栏上,看来不是那么轻易能爬越过的样子。
「……这我也不清楚,因为没实验过……」
我可以感觉到自己脸色发白,整个内心凉了下来。
这状况让人犹豫着是否该说出「这不是穷途末路了吗?」这句话。倘若一说出口,不想正视现实这种类似咒语般的不安彷佛会一涌而出。
「那个、我想一个人先走了……?」
「我了解妳的心情……但妳最好还是放弃吧。」
「我不想放弃啊。」
倘若对手只有一只的话,只要大家各自散开逃跑,或许还有得救的可能。
「快想啊,快想想啊我……总之要拼命想想出个办法来……然后创造出奇迹。就像在捏造的故事当中经常会出现的那些老是赌上百分之一以下成功率的主角们……」
我单手拿着钉子,另一只手则架着量匙,陷入了思考当中。
「人类小姐?」
我对着看似担心地上下晃动着胡须的野目田先生这么宣言。
「我怎么能够放弃……奇迹……我要创造出奇迹……只要不放弃,奇迹一定会发生的。神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总之我先说了些积极正面的台词。对神(倘若存在)说的。
「你们就尽管祈祷吧。尽管紧抓着根本不存在的希望吧。然后尽管被仍然无法消除的恐惧冻结住每一滴血!但是千万别忘记了。被绝对性的力量给捕捉住的可怜祭品,会幸运地遇到善良的援手这种状况,终究是只存在于弱者梦想中的cliche(陈腔滥调)罢了!」
……这个饶舌且词汇丰富的鼬鼠男,当真是一只小畜生吗?
虽说是肉食性动物,但在童话世界当中,鼬鼠毕竟算是森林里的可爱动物同伴之一;真希望他能止于「我要吃了你喔」这种程度就好。
现实中的弱肉强食真是太残酷了……
啊啊,我开始觉得这一切都是恶梦……应该说我全力地想如此认为。希望这是一场梦。然后让我现在立刻醒来。
「好了,各位肮脏污秽的仓鼠。虽然你们似乎以为这个栅栏能够有效阻挡我等的入侵……啷唏唏,原来如此,这个隔板做得不错。以你们那只有指甲般大的弱小脑袋,能做出这东西确实厉害。不过——」
有着褐色毛皮的手下鼬鼠们,同样浮现出好笑并伸出了爪子。
「只要一抓就会坏掉啦!」
白鼬鼠一将爪子往旁边横扫,栅栏便轻易地被切裂开来了。根本不需要用爬的。因为对超出规格的白鼬鼠而言,荆棘什么的丝毫不构成威胁。
鼬鼠们从被划开的裂缝当中接连地闯了进来。
「现在要开始宴会了,我的部下们!慢慢地杀了他们然后尽情地享受吧!」
过来了过来了过来了!
「奇迹~!奇迹——!由于主角威能而幸运发生的奇迹~!!」
我将钉子跟量匙伸向前方,尽可能地大声吶喊。
不知是愿望有传达给上帝,或是命运的引领,又或者是主角威能?
卡嚓——
浮现在量匙握柄上的那个数字,不晓得是因为怎样的机关,从3l奇迹似地上升成32了。
「……」
以上。
「只有这样——!?」
鼬鼠们袭击过来的身影宛如缓缓进行的慢动作,散发出一种连环漫画剧般的独特风味。
「啊哈哈,已经没救了呢~」
野目田先生用异常明朗的语调说道。
他的眼神已经放弃要活下去了。
「死亡还真是不可思议呢,人类小姐。」
「就说了不能够放弃呀!」
「或许所谓的活着,只不过是连绵不断地横跨在世界上的现象的一个型态而已……这么一想的话,就不可怕了。」
「不可以现在就看透人生啊——!」
四只仓鼠彷佛随时会爆发开来一般。他们扔掉唯一能当成武器的钉子,处于各自散开逃跑的前一刻。但是既然入口已经被鼬鼠们给控制住,无论逃到哪里都不可能得救的。我们只能紧贴在墙壁边缘,紧靠在一起发抖而已。
就在这时,突然有强烈的光线在洞穴之中点燃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
鼬鼠们仓皇失措了起来。过了一会,响起了仿佛将纸张撕裂开来般的尖锐声响。
忽然打下一个霹雳。而且似乎是落在非常近的地方。鼬鼠们的视线游移不定。以野兽的习性来说,这大概是不得不小心火灾的场面吧。
「我们稍微赚到一点寿命了。真是划算。」
野目田先生事不关己似地说道。不知恐惧感是否早已经麻痹了,只见他露出满足的表情。放弃得太快的人,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起来竟然是如此悲哀呢。我也得小心才行……如果能活下来的话。
「趁现在……」
就在我试图提议趁乱逃跑的时候。明明没有人碰到,但墙壁的一部分却崩塌下来并开了个洞。那是个大约五~六公分的小洞。
有只淋成落汤鸡的仓鼠从洞里露出脸来。
「你是……!?」
在采收红萝卜的行动中不幸牺牲的……叫做……虽然没有问过他的名字,但总之是那位被认为已经死亡的仓鼠先生!
「你还活着啊!费尔南德斯!」
原来是这般高贵到有点浪费的名字吗?
「各位,从这里escape……也就是逃跑吧!」
喔喔,仓鼠们的脸上闪耀着希望的光芒,接连地朝洞穴跳了进去。我是最后一个。
「人类小姐也快逃!」
「是、是的!」
我将钉子扔在原地,只背起量匙之后,我也将身体推向洞穴。在视野的一角可以看见白鼬鼠迅速跳出来的身影。被发现了!
「别想逃!」
白鼬鼠的气息在背后膨胀了起来。我泪眼盈眶。
「呜~」
我拼命地挥动四肢,但洞穴实在太小,我的屁股过不去。
「人类小姐,快点逃到这边来啊!」
「我、我钻不过去……」
「把量匙丢掉吧!」
「卡住了拿不掉呀!」
虽然仓鼠先生们帮忙拉着我,但屁股还是过不来的样子。
「人类小姐,该不会……」
「不是的。」我非常冷静。「并不是因为我整天吃着向日葵种子而发胖的缘故。」但这只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都是因为妳成天吃了就睡啦!」
虽然已经看不见身影,但可以察觉到白鼬鼠就站在我的背后。他散发出强烈的杀意。明明已经将对方逼到末路,却被对方给逃走一事让他火冒三丈。
「你们这些要小聪明的混帐仓鼠,我要把你们给撕裂开来!」
爪子朝着我的屁股伸了过来。
「我已经不行了!你们快逃~!」
我决定认命地接受FIN这个结果。
人类衰退之后
FIN
第八五七回烧狱馆(注:烧狱馆的日文音同小学馆(しょうがくかん),小学馆即本书的日方出版社。)轻小说大奖,
于****年九月底截止收件。
非常感谢各位的热情投稿。
目前我们正进行着,
从旁人眼中看来也十分毫不留情的残酷评审——
就在我委身于让人联想到异次元的混沌之中时,从屁股那边响起了硬邦邦的声响。
「咿?」
瞬间,我的身体宛如香槟的软木塞般碰一声地跳开,且将仓鼠先生们也卷了进来,往豪雨之中飞了出去。
「喔喔喔?」
大概是有相当强劲的力量在作用吧,我们以惊人的气势飞了出去。虽然维持着丸子状态暂时飞行了一阵子,但仿佛没捏紧的雪球般,大家逐渐在空中七零八落地散开。
「人类小姐~有缘再相会——」
野目田先生的声音跟身影逐渐远离。
「好的~野目田先生~请多保重~!」
分别的时刻到了。
今天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天啊。我一边滑翔一边感触良深地这么心想。
……看来我似乎昏厥了一阵子。
我宛如小吊饰一般地垂挂在刺进树干中的钉子上。
还有,那棵树正燃烧着。
「咦~」
似乎只是背负量匙用的绳子钩住了树木而已,我一挣扎便立刻脱离了树干。我从大约五十公分的高度轻松着地。
「得救了……?」
树木似乎是直接遭受到刚才那记落雷的攻击。我刚才竟然像钉十字架一般被钉在那种地方……倘若没有下雨,说不定我现在早因为浓烟而窒息死亡了。
在我勉强得救之后,又差点没命了。
这么说来,为什么我能够从屁股被刺成串烧的危机中逃离呢?
回想起来,在遭受到爪子攻击时的尖锐声响,似乎还残留在我耳边。
「啊~是打中了量匙?」
我背在背后的量匙正好匙形部分包住了屁股,似乎是碰巧成了盾牌的样子。靠着那一记攻击的威力,让我甚至穿过了洞穴。
「……得逃走才行~」
不立刻行动的话,说不定会被鼬鼠给抓到。我这么心想并跨出了步伐。
然后就掉落到河川里了。
「哔——!接二连三地——!」
当然,因为豪雨的关系,河水正泛滥着。不由分说的水流力量将我从河底拖了出来,又搬运到脚踩不到地的深处去。
「……啊呜……」
嘴里进水之后,『FIN』的文字开始在我脑海里闪烁着。这是死亡的前兆。
啊啊,哪种死法是最轻松的呢?烧死、病死、失血致死、坠落摔死、窒息闷死、溺死、被碾死、因爆炸而死……虽然有各式各样的死因,但一辈子只能体验到一次。
我个人认为冻死应该是比较理想的。听说能够像睡着一样地死去。烧死是最糟糕的!那绝对是种讨厌的死法。话虽如此,但并不是说溺死就比较好……我的意识开始昏沉了。那么各位,永别了。
我的身体从激烈动荡着的水面上被拖往下方,静静地朝水中沉没下去。
我跟青蛙对上了视线。青蛙?
青蛙先生从灰暗水流中的对面缓缓地游了过来。他抓住我的手之后,以让人不会感受到急流反作用力的强劲力道,将我拉到了丘陵上。
「非、非常谢谢您。」
刚才流进嘴中的水分从嘴角滴答滴答地排出。我曾耳闻过水也是有致死量的,但总之能够得救真是太好了。
青蛙先生挺直了背,用两只脚威风凛凛地站立着。并不是因为他救了我才这么说的,总之他看起来真的是相当有男子气概。这位青蛙先生开口说道了:
「嗨,小姐,今天真是个大好的雨天呢?」
「………………说话了。」
「像这样的日子,心情还会时而振奋时而低落呢?」
「咦~?」
他毫不畏缩地说着意义不明的发言,让我稍微胆怯了起来。
「唉呀,这真是失礼了。原来我一直穿着雨衣呢?」
只见青蛙从头顶附近以宛如双开式工具箱般的构造,滑溜溜地往左右分开。
「……」
我冷静地观看着这怪异的一幕。由于今天发生了许多事情,导致我的内心已经麻木了。现在的话我可以接受任何混沌的现象。应该说现在的我就是个混沌的存在。
青蛙裂成两半——开来,让人在意的内部是?
窥探着内部的我,大吃一惊而往后倒。
「咦?人、人类?」
青蛙的内部是个有着纤细体型的人类(?)。还有一张让人难以判别是男性或女性的中性容貌。是非常惊人的美貌。不,他不可能是人类。但倘若他是妖精的话,照理说应该更娇小……既然如此,那这个生物究竟是?
「您、您是哪位?」
「这个嘛,我很少想过这件事呢?」
宛如用G笔跟圆笔(注:G笔跟圆笔是画漫画常用的两种笔尖)描绘出来般的美貌,以像是在吟唱诗歌般的轻快声音,说着让人有点怀念的胡涂台词。
「你该不会是……妖精?」
妖精(?)将身体猛然挺向前方。他的脸部凑近过来,彷佛流入清澈湖水般的瞳孔,用那混合着满满好奇心的视线注视着我。我宛如被鼬鼠盯上的仓鼠一般,只是缩起身体全身颤抖着。
没多久妖精(?)突然笑逐颜开,用冷静的语调这么说道了:
「我也觉得自己曾经是呢~」
即使外表不同、或是微妙地使用着绅士般的口气,但我认为这个人一定是妖精。
我被招待前往妖精的村落。
木箱制成的电梯将我送到了位于约二十公尺高的森林林冠层。所谓的林冠就是指位于林木顶部处的茂盛枝叶部分。由于总是受到阳光的照射,因此树叶的发育不但良好,且总是暖烘烘的;在通风跟雨水方面更是得天独厚,可说是森林中属于胜利者的场所。
二十公尺这个高度,即使以我原本的身体来看,也是相当惊人的高度;对于目前变成一口尺寸的我而言,感觉甚至有三百公尺以上。
意外的是有各式各样的生物在林冠上生活着。
无论在哪都能看见虫或鸟的影子。其多样性让我震惊不已,特别是小型生物似乎是最活跃地在此生活着。由于有如此众多的资源跟能量存在着,以结果而言,对妖精们来说似乎也是非常易于生活的场所。
村子的模样相当奇特。
挖空南瓜做成的屋子放置在四处,常春藤制成的吊桥跟铺着木板的走廊自由地挂在四面八方。用常春藤支撑着木箱的电梯设置在各处,突出的树枝在特别牢固的地方摆设着直径长达三公尺的圆形木板,被当成广场活用。
各种设施也十分充实。例如称不上是动物园的昆虫园相当受欢迎,为了观赏瓢虫、鼠妇或跳蚤等昆虫,据说连续好几天都是客满状态。
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有热闹的事件发生,四处洋溢着笑容跟笑声,简直就是地上的……不,是树上的乐园。
人口并不算多。大约是一百人或两百人吧。再多似乎也不会超过五百人的样子。以妖精的村落来说,会让人感觉比较闲静,是由于人口较少的缘故吧?
决定聚集人数多寡的原因,在于那场所是否愉快。
我推测这个世界虽然相当愉快,但毕竟位于高处,因此难以受到注目;结果便止于适度发展的状态。
另外关于那套青蛙装,据说是雨天用的服装。听说最近相当流行。
难怪无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妖精。
关于量匙的事。我立刻在村落里打听情报。
「从没看过。」「没看过。」「完全没看过。」「根本没看过。」「没看过没看过。」「整个没看过。」「倒不如说很想说有看过,但不能说谎啊。」「话说回来,这是什么啊?」
没有任何消息。没有解决方案。以这样的结果收场了。应该说很有可能制造出量匙的当事者并不在这里。或许是在远方某处的其它个体。我束手无策了。
妖精的文化社会,其搜寻能力实在太低落了!(抗议)
我下定了决心。
「放弃吧(笑容)。」
这里是安全的地点。
从地上的束缚跟弱肉强食的规则中分离出来、每天都宛如祭典一般愉快、还有不知从何处收集而来的点心,因此也不用担心食物的问题。跟仓鼠时代相比,提升了好几倍的生活水平。什么都不做也会有食物冒出来。眺望出去的景观也相当漂亮。
「如果一直住在这里也不错啊?对吧?」
就这样,我决定在这天空的乐园里快乐地生活下去。
因为其它的妖精们也是每天都在玩乐。并不是只有我而已,所以不要紧的。我虽然明白,这是在逃避现实……
虽然整村都是俊男美女这点,一开始带给我相当大的压力,但不可思议的是在他们身上感受不太到异性的感觉。我立刻就习惯了。易于生存、易于生活。理想的王国。
我跟他们一起玩抓鬼,还有捉迷藏。
还有玩球跟唱歌跳舞。
肚子饿了的话,就吃点心。
最刺激的游戏是利用常春藤缆车来进行滑翔。游戏的玩法是抓住专用的滑轮,从固定在两侧的常春藤中间溜过去,滑行到对面树木。虽然我一开始怕得全身发抖,但由于下面张有网子,加上固定用的道具相当牢固,因此我也跟着开始玩这个游戏了。现在我是比村里的任何人都还要热中于这个游戏的人。
「活着这回事,太美好了?」
不知是否因为不须为了生存而动脑,我越来越像是妖精了。
啊,对了对了。只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
就是身体比例的差距。
相对于顶多只有三等身的我,身高明明相同,但妖精们却是六头身到七头身的比例。无论是谁都散发着中性的魅力,且毫无例外地都是美形,因此看起来非常神圣高贵。也就是说依照我目前的尺寸跟智力的认知看来,连妖精这般逗趣的存在,竟然也可以升级成如此高等的生物了哩?
就在我深陷于这种散漫生活的某一天。
「各位,今天没拿到点心。」
从下界空手而回的妖精,道出了令人深感冲击的消息。
「那真是遗憾啊。」「也就是说要忍耐吗?」「是刻苦的时候吧。」「偶尔这样也不错嘛?」「也会有这种情况呢。」
大家似乎都不要紧的样子。
但是我无法一整天都不吃东西。我决定主张自己的意见。
「肚子,好饿好饿?」
「喔喔,小姐说她肚子饿了,是这样没错吧!」
「这可是要紧的大事。」「真想替她做点什么呢。」「有人想到什么好主意吗?」「嗯~这是个相当困难的问题啊。」
众多的妖精立刻围着我开始讨论了起来。
我在这里占有角色优势,因此大家都非常地疼爱我。
「以结论来说,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会变成这么一回事呢。」
「啊,没有吗……」即使占有角色优势,但还是无法避开被归纳出来的残酷结论。「……做不出来吗?」
「妳说要做,是指做点心吗?」「原来如此,没有的东西就动手把它做出来,这也是一种道理吧?」「的确如此。」「如何呢各位,就朝做点心这个方向讨论看看?」「身为一个绅士,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但这是不可能的吧。」
「啊~?」
残酷的结论保持着不动如山的地位。
「为啥米咧~?」
「因为我们非常不擅长做点心。」
啊啊,是这么一回事吗……
「不会做?」
「因为我们本性比较大而化之。」
「粉随便……」
做点心的钢铁定律就是计算份量要精准。只要配方有一丁点变动,成品也会跟着干变万化。加上烘烤的时间跟搅拌的程度等等,有着大量需要小心处理的步骤。
「因为这样,所以是不可能的。」
「……嗯~」我稍微想了一下,「材料,有的话,可以做喔?」
「小姐要做吗?」
「是唷~我会做。」
妖精们端正俊秀的面孔互相对望,彼此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
「如果是材料的话,应该可以收集到吧。」
「拜托了噜。」
三十秒后,几乎所有的材料都凑齐了。
「好快~!」
「很遗憾的是,只有低筋面粉没能得手。」
「啊,既然这样,那个就由我来准备?」
久违了,看来借用量匙神力的时机来临了。
「看看这个?」
我用双手将量匙举向高空。
「是量匙。」「是啊。」「可以挖什么吗?」「应该可以挖吧。」「要是能挖起很多东西就好了呢。」「在各种意义上,能够挖就好了呢。」(注:用汤匙「挖」或「捞」的动作跟「拯救」这个动词在日文中发音走相同的(すくう),本段可能隐含着一点双关语的意味。)
我在妖精们的注目之下,将量匙朝自己的脑门一刺,接着将量匙轻轻地拉了出来,只见上面盛着满满的低筋面粉。
「喔喔!这真是太精彩了!」
盛大的拍手声让我得意了起来。
「唉呀,量匙的数字从32降低到16了。」
「……唔唔」
真的变成16了。我一直很在意关于数字代表的意义……
「啊……?」
一阵强烈的晕眩感向我袭来,我当场蹲了下来。我紧紧地闭上双眼,稍微忍耐一会儿之后,不舒服的感觉便消失了。但当我再度张开双眼时,换成一股非常不自然的感觉。
妖精们的身高变得更加苗条高挑了。
大概有八头身……不,有九头身?
我们应该部属于身高十公分的同伴才对,但现在妖精们似乎高了我一倍以上。
「……奇怪?」
总觉得我的声音似乎也变得微妙地口齿不清。
「这*是让人惊愕至极。」「竟然会发*这*事件。」「简*就像是直*看到了空想世界中的幻觉一般。」「可说*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吧。」「嗯,这是非常罕*的现象。」「关*这个现象诸位知*些什么吗?」「不,从未听*有这种东西。」「但肯定是跟吾等有关*东西不会错吧?」「嗯,大概是那样吧?」
呃,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的声音也变得老成起来,就连语调都变得微妙地庄严肃穆……?
片段地传入耳里的话语,甚至有种尚未被意识捕捉到便脱落散失的感觉……这就类似那种状况,跟小时候完全无法理解大人们对话的感觉很相似。
我一显露出不安的模样,便有一位妖精弯下腰来配合我的视线高度。
啊……我稍微安心了点,松了口气。有种温馨的感觉。
「小姐,妳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不要紧喔?」
「看来妳似乎是因*某种特殊现象而导致身高缩小到只剩一半左右。根据我们*观察,这是起因于这*量匙造成的前*未有的反应,因此我们推测这*具看来似乎有应用到属于我们妖精一族的理论所致。」
「……………………」我完全无法理解他所说的话。「……用一句,来说明的话?」
「是的,如果EASY地说——」妖精哼地清咳了一声:「拥有空**的某种****,藉由在**下的**当中可说是常态的**而偶发性发生的产物**了基干,由于复杂且以高密度重叠起来的*****作为**发挥作用一事让我们***了这个结论,藉由****导致*叠与复*化的场合,**是极为高——」
「慢点唷————!!」
「怎么了吗?」
「人家完全不懂!」
太诡异了。我也很奇怪,妖精也很奇怪:总觉得头脑开始昏昏沉沉,好想现在立刻用全力奔跑然后消失到某处去抛下这一切不管了啦~!
「那么,我就非常单纯地来说明吧。」妖精拿起已经变得比我的身高还要高的量匙。「就是这根量匙将妳*思考能力变换*了低筋面粉。」
「……啊~」
将思考能力变换成低筋面粉?
思考能力是什么?
「用白话来说就*脑功能。」
「脑?」
「就是大脑。」
「脑子~?」
我将身体向右倾斜下去,这么回问着。
「就是大脑。」
妖精也将身体向右倾斜下去,这么回答着我。
对于这相当冲击的事实,我的反应是——
「原来是这样呀。啊哈哈。」
我逐渐丧失了将冲击的事实认知为具有冲击性的能力。
「一般而言,把这*道具制作为只会降低思考能力的道具,其作法*较为简单,但要讲究细节*话,实际上对于肉体也会产生物理性作用*作法会比较诙谐且有趣。」
妖精拿在手里的量匙上的数字,上升变成了49。
啊啊,那数字果然是……这表示……
「原来如此,我也能够理解*。换言之这个量匙,是以将思考能力变换成粉末为目的而制作的**。」
另一个妖精这么说道,于是——
「正是如此!只不过,既然都将思考能力变成粉末了,倘若体型没有配*智力变小的话,就不有趣了。制*出这项道具的人应该是这*认为*吧。」
「喔喔,这十分合乎常理嘛。」
这会合常理才怪。
「毕竟乐趣是最重要的因素嘛。」
一点都不重要。
「唉呀,您说得完全没错。」
这可是大事件哟?
「哈哈哈!」「呼呼呼!」「呵呵呵!」
妖精们笑了起来。
仿佛在强调『这里是THE·社交界』一般绅士地笑着。
「啊哈哈,嗯呵呵——」
我也笑了起来。因为觉得很愉快。现在的我就是如此单纯的生物。脑袋模模糊糊的,变得无法察觉到自身的危险。
但是我在某个部分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了吧。
「啊哈哈……」
我一边笑一边流下豆大的泪珠。一边流下比那天在森林中看见的雨滴还要大粒的泪珠,一边哭泣着,并抓住了妖精衣服的衣角。
「……救救我……」
我不会再说什么想轻松过活了。工作也不会偷懒。
不会再跟仓鼠先生一起去偷蔬菜了。
不会熬夜。
也不会再玩将水灌入蚂蚁窝当中的游戏。
我不会说什么不想成为社会的齿轮之一。
我会认真地参加农业互助的活动。不会装病休息。
我不会再说什么只想做充满梦想的工作这种暧昧的奢侈要求。
朋友寄来的信我也不会嫌麻烦,会认真地回信。
「所以请救救我吧……!」
「小姐她比起变得有趣好玩,似乎更强烈拒绝变小这*事呢。」「看来似乎是*样」「必须帮助她恢*原状啊。」「说得一点都没错*。」
一名代表走向前来,温柔地对着我说道:
「小姐,请妳别哭了。有*法解决的。」
「是什么?是什么?」
「因量匙导致智力降低*话,体格也会重新调整成跟智力相符的尺寸。」
不知是否因为智力快降低到幼儿程度以下的缘故,在言语的某处,时常会存在我无法理解的部分,但我仍拼命地仔细听着。
「对策相当简单。只要提升智力*行了。」
「对策?提升?」
我不是很懂他的意思。
「换句话说土察觉到这点的妖精重新开口说明:「就是要读书。」
「啊啊……!」
这个我能够理解!
我将双手合十,瞻仰着妖精先生神圣庄严的面貌。
「我要读书喔。」
感觉就像是神~
基于这样的理由,我开始读书了。
妖精为我准备了特别的书房。太感激了。
但不知为何那里摆设得像是单人牢房一般。
不,不是「像是~一般」,应该说的确就是单人牢房。没有任何幻想空间。是非常现实的监狱。要说里面有的东西,就是读书用的桌椅、厕所、床铺、装日用品的小柜子、书柜、以及装饰在墙上的唯一调剂品——丽泰·海华丝(古代的女演员)的性感海报一张(注:1940年代最红的女星之一.在电影「刺激1995」(The Shawshank Redemption)『肖声克的救赎』当中,男主角用来遮洞的海报正是丽泰。海华丝的电影海报)。
……就只有这些而已。
窗户相当小,入口则是铁栏杆,无法自由地出入。在铁栏杆的对面则是有些肮脏的水泥地走廊。其中一面墙整个就是书柜。书柜里放的是教科书或读物什么的,尽是些看起来一点也不有趣的书籍。由于目的是提升智力,因此他们似乎是将找到的各种领域的入门书全部塞进了柜子里。
「……感觉,有点丧气?」
才刚开始没多久我就感到挫折了。
但是监视者现身了,彷佛在说事情没那么简单就算了似地。
「四号,请用功学习。」
监视者是个机械。像是会出现在古早宇宙战争电影中的宛如圆桶一般的机器人。
然后四号指的就是现在的我。
「请勤奋地用功学习。」
它用合成制作出来的不自然语调催促着我。
「我有读书了……」
「请更加用功学习。」
「我读了很多书哟?」
我今天已经读了非常多的书。大概读了三小时左右吧。使用过度的头脑僵硬了起来,已经无法正常地思考了。
「脑袋,昏昏沉沉。」
「OK」
内藏式注射针筒唰锵一声地从机器人的腹部当中跳了出来。针筒里早已经填充好绿色的药水。
「……那、那是、什么~?」
「这是能振奋精神的药物。」
「振奋?」
「疲劳会PON一声地飞走。」
那不会是禁药之类的吧……?
「打下这针之后,请更加更加地用功学习。」
「没、没有药我也能继续用功!」
「那真是失礼了。」
注射针筒被收了回去,让我松了口气。
这个机器人真可怕……
我面向书桌,从书柜上拿出『从现在开始COBOL,学成之后一生受用无穷~』『上帝投资术~轻松获得一亿的奥林匹斯炼金术~』『人为什么外表就占了九成?』『傻瓜的品格』『写出这本轻小说的完全手册』等看似艰深的教养书,并开始阅读了起来。
「……」
机器人一直在监视着我。因为他并不需要休息。
读书一点进度都没有。因为是古早时代的书籍,我在不了解背景的情况下,就算阅读也完全无法理解内容。
我的耐性马上就用光了。
「……那个,休息呢?」
「我是不需要休息的。」
「我,有需要啊?」
机器人思考着。他的单眼一边闪烁并朝上下左右移动着。
「……那么,就给妳娱乐用品吧。」
「我想要自由……」
有某个东西从配给用的缝隙中被扔了进来。
发出咚隆一声并掉落过来的东西是……附带锁链的铁球。
「将它装备在脚踝上,尽情地玩乐吧。」
「啊~……」
我突然感到一阵空虚,转而寻求位于小窗对面的户外风景。纤细高瘦的妖精们正在玩踢毽子。啊啊,真是充满闲情逸致……
好想加入他们。
我会被杀的……照这样下去我会被迫变成在监狱中死亡。
「四号,差不多该继续用功了。否则的话,我就PON一声地赶走妳的疲劳喔?」
他似乎是打算对我施加压力,只见他将注射针筒不停地拿进拿出。
「呜呜……」
我感觉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贴在墙壁上的海报轻飘飘地掀了起来。在丽泰·海华丝的性感照片下面,隐藏着四角形的凹洞,洞里准备了一个红色的开关。在按钮旁边写着注意事项。
「放弃(Give up)用」
「我按~」
我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于是墙壁被往两旁打开,往左右两旁滑动之后,自由便在我的眼前拓展开来了。
我抓住立在一旁的唯一一件私人物品,也就是量匙。只有五公分的我要拿着量匙虽然有些困难,但勉强还能带着走。上面的数字是16.显示出智力的数字并没有任何变化。虽然单人牢房的生活没有带来正面效果,但也未造成负面影响。
「……明天,再努力。」
我这么下定决心,往外头飞奔而出。
瞬间,数字卡吱卡吱卡吱卡吱地减少了4,变成12了。
「啊咿~」
又降低了。算了,无所谓。从明天开始努力就行了吧?
「这样真的好吗?」
机器人从背后,现在已经变成彷佛那边才是监狱一般的铁栏杆对面,向我这么问着。我自信满满地放话说道:
「我会努力喔?」
「努力什么?」
我像是个活泼的女孩子一般用力地紧握住拳头。
「……努力做些什么。」
「是这样吗?」
感觉机器人像是在怜悯我。
但现在我只想玩乐而已。我一心只想着玩乐。
我用尽全力地飞奔到正踢着毽子的妖精们身旁。
我现在的智力据说是11。
量匙上是这么显示着的。
11这个数字,表示这个人的脑袋是相当值得同情的。真是不得了。
要是参加考试的话,结果可不是开玩笑的。
但是也并非都是些坏事。像是可以不用去思考琐碎的小事,也用不着理解困难的话题。可以悠哉地活下去,能够过着吃饱就睡,睡醒就玩的人生。听起来都是些好事。
或许实际上并不一样,但听起来的感觉就像那样。
最近我养了只瓢虫当宠物。因为我是五公分,所以瓢虫等于跟小狗差不多大。我替他绑上绳子,牵着牠去散步。我也帮他取了个名字,但是却忘记了。虽然我有笔记下来,但是我忘了自己有做笔记,因此还是不晓得他的名字。
还有,近来我一受到惊吓,就会像鼠妇一般变身成球体。跟妖精是同样的反应,我觉得挺不赖的。
还有面包丁(crouton)很好吃。我会慢慢咀嚼品尝。
我每天都在玩乐。跟妖精一起。妖精们都很高大,只有我一个人是小矮子。但是大家都很喜爱我。我有时会这么想——在他们的爱意当中寿终正寝或许也不错。
「小姐,要不*一起去神的家里玩*?」
「神?」
「没错。就是神的HOUSE。」
「我没去过哟?」
「那*非常好玩*。」
「有多好玩?」
高大的妖精想了想之后这么说道:
「据说可以拿*点心、还可以请神*自己取名字;话说我的爵士称号,原本也是从神那里获得的。」
「哦哼~」我并不是很懂。但似乎很好玩的样子。「我要去唷。」
「好啊,我们就一起去吧。」
我一边开心地微笑着,但在意识的某处感觉到一种「啊咧?」的感觉。
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虽然是有点不太舒服的状态,但我立刻就忘记了。
过了几天,大伙一起到神的家里去玩了。那是次非常快乐的体验。从未见过的场所,不知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有看似想得起来却想不起来的事情时,心情就会变成「唔~」的感觉。
我感到不寻常的快乐。但妖精却这么说了:
「很遗憾地,今天神似乎不在。」
「咦~?。」
「温*亲切的神平常*会**这里。」
我已经不是很懂妖精所说的话了~但是我有听到是很亲切的神。光是用听的就让人感到雀跃不已~心痒难搔的称呼。因为我很雀跃,所以决定来玩。喜悦就是从游玩当中开始产生的。
明明刚才妖精们的身影还有一大群,但我却已经看不见了。
妖精真的是非常不可思议。
会突然消失或互换……像这样的状况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会忙碌地动来动去,并做出各种事情。我茫然地这么想着,妖精的高大身材就是身为大人的证据。因为是大人才会有各种工作吧。
今天也是明明有十个人一起来,但大家似乎都各自在做不同的事情。
说实话我也很想跟过去,但因为我追赶不上他们的动作,所以只好跟往常一样随意地四处张望,做自己在意的事情。
「喔,刚开始就碰上这个吗~」
我发现了巨大的饼干。
「一开始就来个好兆头的话,真不敢想象之后会变怎么样啊~」
饼干大约跟我的身高一般大。我用量匙「咚」地将它敲碎,搬运到位于附近的屋子。那里凑齐了许多家具。
我一边看着不知是什么的画,一边将饼干的碎片送进嘴里之后……
「……软掉了~」
已经软掉的饼干实在令人感到寂寞且悲哀。不受眷顾的饼干需要有人伸出爱的援手。接着我发现了一座沙山。
「这真是相当具有探险的价值。」
当我一把手伸到沙山里头去,突然变得想哭了起来。
「……奇怪?」
就算在沙山里头有着巨大的虫咬了我伸进去的手,我应该也不会像这样哭泣才对。是怎么回事呢,这是什么来着,这东西……好像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当我茫然地在原地发呆时,有一名妖精走过来了。
「哇,这是低筋面粉呢。」
「低筋面粉。」
我知道。
我知道这东西。
「是做饼干的材料呢。」
对了,就是那样。
我原本是会做饼干的。
「那么,要做吗?」
「没有软掉的饼干对我们而言是最棒的宝物。虽然很想要做饼干,但对我们来说是不可能的。」
「……做得出来哟?」
照理说应该会做,但我却没有自信。
只有模糊的记忆诉说着我是做得到的。
「只要妳开口说要做什么,我们也可以帮忙呢。」
「既然如此——」
就来做烤好刚出炉的饼干吧。
我总觉得必须这么做才行。
量匙的数值在我的背后从11减少成10了。
我用量匙挖出低筋面粉。
一看到数字,我的脑袋就朦胧了起来。但是我忍耐住了。
「小姐,我们准备好妳所说的东西啰?」
「谢~(翻译:非常感谢各位)」
他们立刻就帮忙准备好材料了。我要用这些材料来做点心。
「呃……」
要怎么做来着?
由于我的头脑无法发挥功能,我只能依靠身体养成的习惯来制作点心。不过身体意外地记得相当清楚,作业算是挺顺利地进行着。
我跳到碗底,搅拌揉捏着材料。搅拌均匀到面团开始变得柔软之后,我从碗底对着上面的妖精们大叫。
「蛋汁,放入蛋汁~?」
「要一点点地放进去没错吧~?」
我转啊转揉啊揉,专注地持续着混合搅拌的作业。
「……完成~」
当作香料添加进去的香草油的香甜味道,从整个面团里飘散出来。
「哇,真是好棒的香味啊。真想就这样吃掉呢?」
「不行~」
只有香味而已。味道还很难吃。工程才进行到一半。
我将完成的面团从碗里倒出(使用人力起重机),全员一起将面团拉平。就像是面团做的地毯一般。
「完成了……」
那么,下一个步骤是……
「啊咧啊咧~」
我已经无法用言语说明了。
我直接拿起道具,像是在说「跟着我做~」一般地高高举起。
「喔喔!」妖精们发出了惊叹声。
我拿在手上的是……星星形状的铁制压模。这种(☆)形状的。
没错,接下来是做造型。
这是做饼干当中最快乐的工作。大家一边交接,一边一个个地用压模做出造型来。压好的星形则由两人一组搬运到烤盘上并排着。
形状压得差不多之后,面团地毯也变得零零落落的。
但是要把剩下的面团再次揉成圆形,然后再次拉平,并压出星形来。
「这个感觉,好怀念……」
即使头脑并不记得,但身体还是记住了那种感觉。太好了。
量匙上的数值现在是7。
我大吃一惊。但就连为什么会感到害怕的理由都不明白。
我现在只能集中在眼前的工作上——
将几乎所有的面团都弄成星形,并全数放在两个烤盘上。
「接着~那个~」
正是那个。
最大的难关。烘烤。
我将烤箱的温度设定成一百七十五度。
对现在的我而言,这是超出我能力范围的作业,因此我拜托妖精替我准备好。
我们费力地将烤盘搬运到厨房。
一大群的妖精们,像是在抬轿一般地进军炉子下方。
「GOGO~」
坐在烤盘前头的我,就像那个,紧贴在船头前端的女性那种东西。
「往这边走!诸位!」
负责厨房工作的妖精们挥着双手出来迎接我们。
两个烤盘骄傲地通过聚集的民众之间并前进着。
「焦黄色~!(翻译:请将烤盘放入烤箱中层。烘烤时间是十~十五分。由于饼干这类的小型点心立刻就会烤焦,所以请勤奋点不时去观察烤箱的情况。等整体都变成有点焦黄色之后就完成了!请留意不要烫伤,并将饼干移到铁丝网架上,让饼干充分地冷却!一并准备好冰凉的饮料就更完美了。等一切都完成之后,就可以开始点心时间了!)」
烤箱开始烘烤了。
这是需要十分小心留意的步骤。
只要有一点大意,饼干立刻就会烤焦。
能够计算时间的只有我而已。
我必须振作才行。
但是……我的意识已经变成相当值得人同情的程度了。
我感觉意识模糊不清。
将烤盘放入烤箱的步骤耗费了相当多的时间。
数值……量匙的数值变得怎么样了呢?
我战战兢兢地看向量匙,正好是数字从5变成4的瞬间。
「啊——」
世界中的亮光一口气退去了。
或许可以说是产生了剧烈变化吧。
知识跟意识错综交杂起来,只有这一瞬间我清楚地想起了自己究竟是谁。
但是那并非复原的征兆,反而类似临终前的火焰一闪,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照亮整个周围的光芒,朝原本过来的方向……也就是往上方咻地飞了回去。
我的周围就仿佛照耀着深海底部的探照灯一般,仅剩下些微的视野。
是个让人感到不安且寂寞的世界。
这让我联想到在漆黑的舞台上,独自一人被聚光灯照耀着的身影。
这就是现在的我所能够认识到的世界。
也就是智力4的世界。
即使我抬头仰望天花板,也只能看见黑暗盘旋在上方而已。这里不存在任何能够让心灵振奋起来的事物。
刚才那么多的妖精们现在怎么样了呢?
我环顾四周,只见有奇妙的直条纹图案包围住我。
——这是什么啊?
我从未见过这情景。
深灰色的直线跟黑色直线细密地相互联系在一起。
似乎延伸到高空中,对我而言是看不见的地方。
举例来说,倘若在巨大的圆桶内侧画上直线图案,然后用它盖住人,应该可以重现出相当类似的光景吧。
这不可思议的现象到底是……我本来有打算仔细沉思,但又决定放诸水流。
「……已经够了吧。」
我感觉内心相当沉重。
总觉得又要继续思考,变得麻烦起来了。
所谓的智力4,就是连「可怕」这种感觉也不晓得的状态呢。
我想悠哉地休息。
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并抱起了膝盖。
等到4变成3,最后又变成1、变成0的时候,我会变成不再是我自己吧。
啊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我当成宠物的瓢虫是叫做阿尔吉侬。
倘若我变成傻瓜,还请哪位善心人士帮忙喂饲料给阿尔吉侬。
拜托了。
就这样我宛如扔向池塘的小浮石一般,逐渐潜进水里,浮浮沉沉。
我的心开始消失了。
有各种场景在眼睑后方鲜明地复苏了过来。
这就是所谓的走·马·灯。
有小时候的回忆。
在学舍度过的日子。
毕业典礼时发生的事。
跟祖父的生活。
跟妖精的相遇。
还有友人指着我,放声大笑的回忆。
「……」
这个……不是首次被她看穿本性那天的事吗?
我明明从记忆中抹消掉了,为什么现在又冒了出来!
那种逼得我无地自容的状况……或许发生过很多次……但总之我先声明,在本故事中算是第一次……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那种逼得我无地自容的状况!
友人Y,可以说她的人格有点问题吧。
我好不甘心。我不想就这样变成傻瓜然后消失。
我不想被其它人知道,尤其是被她知道这件事。
这种不光彩的死法……
「……无论怎么想……感觉都很讨厌呢。」
既然要死的话,我想寿终正寝,彷佛睡着一般地死去。没有任何痛苦地。
以最基本的理论来说,智力变成0的话就会死掉吗?
倘若只有意识消失,身体还是活着的……变成类似这种情况的话……
消极负面的印象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绝对要避免那种情况……」
要脱离目前状况的话。
信息……
没错,就是信息。
请谁来给我信息吧。
给我小道消息、特惠信息、机密情报!
对于生存的渴望,让我强硬地吸收了身边讯息密度最浓厚的东西。
也就是……在黑灰色的萧条世界当中,唯一全彩的高密度影像记录信息——倒带的走马灯。
「重复播放快转播放两倍速三倍速四倍速!!」
我的大脑大人哪,开始狼吞虎咽地咀嚼情报。
用我有史以来最大的学习效率。
量匙的数值在0跟1之间不停地变动着。
「唔——!」
渐渐地l所占的比率越来越高,在发出卡嚓一声之后,终于完全切换了过来。
「这还不够……十倍速~!」
走马灯以猛烈的速度播放着。
而且是实时播放。我可以听到声音。不,应该说我必须去听!以拼死拼活的气势!
效果出类拔萃。
数值从2变成3。跳过4之后,一口气啪答啪答地恢复到6。
周围的直条纹空间产生了变化。
直线图案突然增大了幅度。
似乎是随着数值的上升而变宽的样子。
另外亮度也产生了变化。
原本只有众光灯程度的光量开始变强,跟刚才相反,这次是黑暗逐渐退去,世界逐渐变得宽广高大且明亮。
数值现在达到1O了。
直条纹图案变宽且逐渐变成彩色之后……也能辨识出其真面目了。
「……是脚?」
那是无数彷佛被拉成无限漫长一般的脚。
「那上面是……」
上方。
以信息性来说,那似乎是象征着更高度的领域。
上方。又或者是信息。
同样具备知性但等级相差太多的同伴,彼此无法辨识出对方。根本不会注意到对方就近在身边。
宛如竹子一般、应该是属于妖精身体一部分的脚笔直地往上伸展着。
我看不到胯下还有腰部的那一带。我只能勉强辨识出往直线方向伸展的靴子。
各位知道绘制在古早道路上用来标明速度限制的数字吗?
那些数字考虑到从车里看过去时的远近感,因而绘制成纵长型。现在正好就跟那种状况一样。
数字目前恢复到14了。
不知是否因为识别的准确度急速上升的缘故,我看见的景象全都闪烁个不停。
「只能拼了……虽然会对大脑造成很大的负担……」
现在是个机会。
我即将恢复成原本的天才少女!
「以二十倍速播放——!」
走马灯轰嗡嗡地全力转动着。
播放到这边之后,就连不愿回想起来的记忆也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
「啊~讨厌————!?」
啊啊,好痛苦……都是些痛苦的记忆……!
我想永远关在家里头过一辈子~!
数值突破15了。
「那、那个是?」
就在这时,有某种东西从天空逼近而来。
那东西一开始只是一个小点,慢慢地扩大并朝我接近。
那是星形……呈现焦黄色的……
是饼干!
饼干从天而降。
「啊啊!」
我以迎接神一般的心情,抱紧了彷佛要将我的视野整个掩盖住似的巨大饼干。
原本抓着饼干的粗糙手指,突然消失在上方了。
是妖精吗?
啊啊,刚烤好的饼干香味!
讯息量真是惊人。
人类光是活着,每天便会接触到惊人的讯息量。
我张大口咬住了饼干。
我将所有的刺激都转换成信息,跟酥脆的口感一起咀嚼品尝着。
「啊映福喔~(好幸福喔)!」
我马不停蹄地吃掉了一块巨大饼干。
在我吃完饼干之后,数字便以彷佛在开玩笑般的气势跳到了45。
「哇啊~!」
辨识情报更新。认识限度更新。
在智力变成45的瞬间,我终于找回能够辨认出世界的知性。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站在色彩鲜明的世界当中了。
「……啊,变、变回来了……」
我不停触摸着自己的脸,并一一抚摸着手脚。
「嘿~哈~哦~」
直到刚才都一直侵蚀着我、仿佛要吞食掉内心的孤独感也消逝了。
「妳不要紧吧?」
在同样高度的视线上也可以看见妖精的容貌。
「喔喔,竟然恢复到十公分尺寸了……」
看来似乎是靠着一块饼干,一口气恢复了智力的样子?
「小姐,现在正是烤好刚出炉的时候呢?」
妖精们围着刚出炉的热腾腾饼干小山。
他们一边谈笑,一边将饼干的碎片送入嘴里。
「啊……」
那个饼干……材料是……
现在我总算注意到了。
那是我大脑的成分——
「STO——P!」
我用力地挥动双手,又奔又爬地跑到饼干小山上面,高声地宣言了:
「这些饼干其实是有毒的!!」
「咦~!?」
妖精们的声音响彻整个室内。
「所以不可以吃掉!我要回收这些饼干!」
我从所有妖精手上回收了饼干。
「这些饼干很危险,因此由我来进行杀菌处理!」
「咦~!?」
您会认为我这样很可耻吗?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呀。
因为这些饼干正是我的智力本身。
倘若被大家给吃掉,那部分的智慧就拿不回来了哟?
量匙所变换的东西。
那并非什么低筋面粉。
而是将知性物质化并转换成制作点心的材料。
要比喻的话,可以说是「聪明粉」吧。
这结局真是太残酷了。
要我跟妖精们道歉也是无妨的。
但我也是很拼命的呀。
还请各位能谅解这一点。
我一个人吃掉了饼干。
一个人吃掉了份量有我自己体重好几倍的饼干,没错,我一个人吃掉了。
托了这些饼干的福,我的智力指数恢复到2 50了。各位还记得一开始的数字是多少吗?
是322哟。
我吃掉了所有饼干,现在是250。其中的差距约七十二之多。
即使扣除靠着走马灯教育自行提升的部分,还是有五十多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还有一部分是消失到妖精们的肚子里去了。不过,另外还有其它的理由。
那个智慧饼干……虽然是成功回收了大部分。
但有一部分被它们给逃掉了。
至今仍尚未发现其下落。
所幸在数字超过100的时候,我的身材也被改良成勉强能看出来是个人类的比例。为了对我长期失踪一事赔罪,我到事务所露面。用身高来说的话,大约是九十公分那时的事吧。是个很接近古董娃娃的尺寸。
祖父不是很喜欢古董之类的东西吗?我原本是看准这一点的。
「久违了,爷爷。是我。」
祖父用非常诧异且同情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说妳啊……不,还是算了。妳什么也别说。」
然后手按着眼睛,忍住快夺眶而出的泪水。
成为这古怪祖父引以为傲的孙女……看来我要获得这样的立场,还必须累积更多修练才行。
只看外表的话,我应该表现得很好没错吧?
毕竟我看起来娇小,加上原本就拥有看似梦幻的容貌。
「……妳听好了。人类是看气质的。」
「气质?」
「一切都是由气质来决定。就算看起来梦幻,但倘若从内在散发出来的气质并不符合深闺大小姐的形象,也会被看出本性的。」
「……」
「妳身上完全欠缺那种神秘性。即使表面看起来像是洋娃娃,但内在只是个凡人罢了。」
「凡人……」
「死心吧。还有快点恢复成原来的姿态。妳这么小只会让我分心。」
虽然我领教到了令人难以想象是血亲会说的台词,但似乎可以不用为了失踪一事受罚。不过这也是有原因的。
「毕竟从妳突然消失不见之后,都还没经过一天啊。再说我也知道妳昨天半夜还在厨房弄东弄西的。」
唉呀唉呀唉呀?
还没经过一天?
「我以为至少已经过了十天了……」
「那还真是不可思议啊。不过妳晓得吗?只能生存仅仅数年的小动物,跟能够活好几十年的巨象,一生中心跳的次数是一样的。」
「……嘿?」
「据说那个次数是十五亿次。这算是平均值。只不过那种心跳的感觉,依照动物的种类不同,快慢也会有所差异。」
虽然是非常难以理解的话题,但现在的我拥有切身感受。
「也就是说极为小型的生物所感受到的时间,跟人类的时间相比之下,是以惊人的速度在流逝……对吗?」
祖父看似满意地笑了。虽然近乎是别有用意似的笑容。
「正是那样。」
我感觉像经过十天的日子,实际上是在一天当中所发生的事。
这实在是令人相当难以置信。
虽然我也曾体验过,倘若没有最后那件事带来的经验,我大概无法相信这种说法吧。
小小生命的所能享有的天数,远比人类过得更紧凑密集。
小小生命内心的认知,编织出跟人类大相径庭的世界。
就像妖精的姿态会根据我知性的「程度」而有所变化一般。
「妳要尽快恢复成原本的尺寸啊。照妳这个尺寸,说不定会影响到妳结婚什么的喔。」
「什……!」
我领悟到祖父话中的含意,胀红了脸且说不出话来。
在智力变成250的现在,我的体格也大致恢复成人类的标准了。
……因为我可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哪。
倘若以身高来说的话,大约是多高呢?我现在大概是一五○左右。由于各部位的比率偏小,因此看起来就彷佛洋娃娃一般。不知该高兴还难过。
在这次的冒险当中,还有很多后续发展。
首先是后日谈其之一……关于地板下的事件。
恢复成人类尺寸的我,某天注意到了地板下发出的声响。我掀开地板进行调查,于是发现有野生的仓鼠在里头住了下来。数量大约五只。
他们都背着钉子,且披着一件上衣。
……是的,也就是说,一般认为应该就是那么一回事吧。我发现仓鼠们的时候,冈为不小心对上了视线,他们非常可怜地惊吓到全身僵硬。之前跟他们一起生活的客人就是我呀……但他们大概无法辨认出来吧。
虽然觉得有点寂寞,但这也难怪了。毕竟仓鼠先生有仓鼠所认知的世界,现在的我已经被排除在那世界之外了。
他们在那之后应该是吃到了不少苦头吧。
大家都因为压力而斑秃(鬼剃头)了。毛皮也脏乱不堪,想必是拼了命地逃到这里来的吧?甚至严重到必须选择躲到人类村落的地板下这种危险的选项。
真是太可怜了。
因此我决定将我手工制作的迷你家具跟食物送给地板下的仓鼠们,这么一来生活水准应该会比稻草屋顶的小屋提升不少吧。
现在恢复成人类大人的我,也可以轻易地得到向日葵的种子。
我偶尔会偷偷地观察他们,看来他们似乎顺利地定居了下来;家具有使用过的迹象,给他们的食物也确实地减少了。还有还有——
「爷爷,你弄得到母仓鼠吗?」
「妳要那种东西做什么?」
「我有需要。」
「妳打算拿来吃吗?」
「……我有需要。」
「听说那是稀有动物……杂种也行吗?」
「是的,只要是母的,大概什么品种都行。」
过没多久,便有两只母仓鼠由商队从附近的城镇送过来了。
我将她们放生到地板下。仓鼠先生们想必会大吃一惊吧。因为某天突然便有母仓鼠像这样从天而降。
「之后就请你们靠自己去建立关系吧。」
我跟他们这么说道之后,将地板放回原状。
如果他们能因此作为种子,让仓鼠的文化复苏过来,发展出更高度的智慧文明——虽然那大概是遥远未来后的事吧。但比起靠自己从电灯泡那附近开始进化,这样应该会快上很多吧。
假如那时已经没有任何人活着的话,地球就拜托你们了啰?
后续发展之二。
「森林里发生了火灾。」
祖父这么说道。
「这样啊。」
「野生动物们因为那场火灾失去了家园,纷纷逃出森林,虽然应该没什么太危险的动物,但要去森林的时候,还是小心一点。」
在事务所听到这个消息,应该是我的智力数值大约有260的时候吧。
另外我也从面对人类时,个性很温和的鸡蛋大婶那边听到了一个传闻,就是在镇上的人们之间,正流行喂饲料给肚子饿的野生动物。
然后,就在隔天。
「啊啦?」
在我被使唤去领取配给的食粮时,脚边冒出了那雪白且体型细长的生物。牠滑溜溜地缠绕在我脚上。
「……你是……?」
牠应该是判断出拿着纸袋的我身上拥有食物吧。
不断地将身体凑近我,且拼命地主张自己存在的那生物是……白色鼬鼠?不对。
「啊,这是……小白鼬(注:小白鼬原文为「オコヅョ」,一般称为「白鼬」。但为跟文中的鼬鼠(原文为イタチ,又称黄鼠狼)做区别,故书中译作「小白鼬」。其特征是一年会换毛两次,夏季会变成背部褐色、腹部白色的模样;冬李则是全身雪白。尾巴前瑞则为黑色)?」
小白鼬。食肉目鼬科的哺乳类。
曾经看起来那么恐怖的牠,像这样用人类的眼睛来看,也只不过是一只小动物而已。
而且牠似乎完全习惯了从人类身上获得饲料,甚至还学会了讨好人类。
以十公分尺寸相遇的时候,明明给人一种「小白鼬大人!」的感觉呢。
可以看见其它的小白鼬同伴们那身褐色的毛皮,在越过石墙的牧场附近散落移动着。
「你这家伙,当初还想杀了我呢……」
小白鼬像是要挡住我的去路似地横躺在路上,咕噜一声将肚子给露出来。是否能够获得饲料?牠似乎在这件事的交界点上被逼到走投无路,不断传达出那种拼了命的感觉。
「我说你啊~!」
牠吓得抖动了一下身体,并往后跳了一公尺以上。牠的性格应该更凶猛才对呀。
「算了,已经够了……」
我叹了口气,从纸袋中拿出他们大概会吃的东西。
小白鼬兴奋不已。
牠已经完全没有自尊可言,开始在我身边转啊转地绕着圈子。
「只要凑近人类身边撒娇就能得到饲料什么的,是弱者才会梦想的cliche吧?」
「……啾、啾?」
小白鼬讨好人的方式还不能说是很熟练,感觉仍相当生硬。
不过,牠才被我狠狠一瞪,就感到困惑的态度,让我算是勉强满足了。
「来,请吃吧。」
小白鼬开始吃起饲料之后,一般的褐色小鼬鼠也慢慢地凑近了过来。这里的排列顺序似乎跟之前一样。
我数了数之后,发现少了大约三只。而且无论哪只小鼬鼠,体毛都有烧焦的痕迹。这表示少掉的那三只大概是归西了吧?森林的火灾,有时就算下雨也灭不掉呢!这么一想,就觉得这些生物其实也相当可怜。
「让我摸摸你的肚子吧。」
我硬是将白色的小白鼬给翻过身来,无视于牠叽叽的鸣叫声,尽情地抚摸着牠的腹部。
「我满足了。」
「啾~……」
所以,我就这样原谅你吧!
后续发展之三。
这是最后一个后日谈了。
偶尔会有祖父认识的人来事务所找祖父泡茶闲聊。
当然我也会跟着一起喝茶,但从初次见面的客人眼中看来,我不但是个陌生的姑娘,而且又是新人兼孙女,自然会被追根究底、如连珠炮地向我盘问各种大小问题。
虽然有时会遇到让我稍微感到难受的问题,但我仍努力地应对着各种疑问。
因为不暂时安分一点的话,感觉似乎会遭天谴……
基于这样的原因,虽然为数不多,但我也逐渐跟镇上的人有所交流;曾几何时,有一段时间变得相当严重的那种对于孤独的恐惧感,现在也逐渐一丁点地冲淡掉了。
然后,从现在开始才进入正题。
「话说回来,最近又冒出了奇怪的生物呢。」
客人不经意所说的一句话,让我惊讶地愣住了。
「您是说,奇怪的生物?」
我一边端上红茶,一边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动摇这么问道。
平常在打完招呼之后,就会立刻逃回自己桌前的我,这时却坐到了沙发上一事,让坐在旁边的祖父对我投以疑惑的眼神。
「……嗯,虽然我也只见过一次,有个类似海星的生物啊——」
类似海星的生物。
我不祥的预感命中了。
那东西终究是被其它人给看见了。
「类似海星的生物怎么了吗?」
我将身体倾向前方,催促着下文。
「镇上的人都称牠为海星虫……我在想又冒出了诡异的奇怪生物呢。」
「唉呀,那还真是不得了呢。倘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就好了。」从现在开始才要进入主题。「那么,那个海星虫是在哪一带被目击到的呢?」
「喂,妳……」
祖父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我用眼神制止他。
这对我而言可是攸关生死的大事哪!
「我想想,是在镇上的……」正开口说到一半的老人,突然指着墙壁。「就在那里!」
「!!」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般神速的动作从沙发上跳起,袭击黏在墙壁上的小型海星型生物。
在海星虫摆出防御状态之前,我便迅速地一巴掌拍下去杀了牠。
这种生物会使用五只手脚,像蚱蜢一般地跳跃。
「哦哦。您的孙女虽然感觉文静,但其实相当地活泼嘛,大师。」
「让您看笑话了。」
「竟然能徒手击毙虫子,年轻的姑娘通常是办不到的啊。」
「真的是让您看笑话了。」
祖父的语调平淡得让人感到诡异。这一定是他衷心如此认为的真心话吧?确实是因为孙女而感到羞耻的态度。
他应该不至于察觉到我正在做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吧……?
「我、我很擅长驱逐这种虫哟。倘若您在镇上有看见的话,请务必跟我联络。」
我将杀掉的海星虫藏在背后的手中,勉强打了个圆场。
「已经够了,妳快坐下吧!真是吵死人了!」祖父这么说道。
「是的。」
海星虫。
其真面目就是那些用我脑袋里所拿出来的低筋面粉做成的饼干。
在烤好刚出炉的时候,确实是普通的饼干。
但当我吃掉一次能够塞得下的份量,打算将剩下的份留着改天慢慢吃,正要把将饼干保存起来时……那些饼干便在盘子上扭动了起来,然后一哄而散地逃走了。
换句话说,海星虫就是具备了智慧的饼干。
从这一天开始,我猎捕海星的活动便在日常生活的阴影处,不为人知地揭开了序幕。
虽然在饼干动起来的瞬间我就多少有点觉悟,但果然是野生化了。我也看过正在分裂的个体。总之直到我重新找回丧失的智慧为止,猎捕海星生活就会一直持续下去,一定会的。
虽然也有靠自己用功学习来恢复智力的手段啦……
「……她是个奇怪的孙女。」
「不会啦,这是所谓的世代差异啦。我家的孙子也是——」
我在进行会话的两名老人旁边只是一直保持着微笑。然后看准两人视线移开的空档,将刚才杀掉的海星虫迅速地放进了嘴里。
某处发出了小小的卡嚓声响。
妖精笔记【妖精道具】
妖精所制作的道具,无论是哪一种都隐藏着奇妙的效果。
不同的道具所拥有的效果也不一样。偶尔会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所以得到道具时,如果要使用请慎重注意安全喔!
由于形状跟大小多半是被制作成人类用的尺寸,因此一般认为这些道具并非妖精为了自己使用才制作,而是赠送给人类的礼物。
不知为何,妖精道具无论多么慎重地保管储存,据说还是会发生弄丢的情况。非常不可思议!
妖精的时间活用法
除非死亡或是陷入昏睡,否则没有任何天然资源,会像时间这样公平而持续地提供给人类。
而且我也认为,没有任何领域会像时间那样,能够突显出个人能否加以活用的差异。
以这个基准而言,我知道自己是属于不擅长的那方。
由于祖父是早起早睡,所以从旁人眼中看来,生活节奏有种安定的感觉;但我的作息却是随机处理的,例如对于在中午前起床一事,每次都必须进行是否成功动作的判定,在这些部分尤其明显。
在这样的时代当中也确实存在名为闹钟的物品,但对我而言似乎并未发挥太大的效果。
在早上到事务所去工作是我自己规定的基本模式,但最近能达成的次数一直减少,我屡次被焦躁感弄得烦恼不已。
但是今天非常地顺利。
我到事务所露面的时间,是在时钟快变成十一点之前。
甚至还可以享受十一点休息时间的茶会。
「早安,爷爷!」
就连打招呼都变得活泼开朗起来。
「是啊……」
对方却投以心不在焉的响应。
祖父坐在位于背对窗户边的位置,属于事务所当中采光最棒的座位,他正一脸乏味似地读著书。
无论怎么说,我们毕竟身为学者一员,有众多的书籍跟纪录会以各种形式跟管道被带进这个事务所里来。
祖父并非爱书人也非书迷,却是个相当不挑食的乱读家。
『发现了贵重的书,请学者大师保管。』
附上像这样的一句话并跟商队一同摇荡过来的书,祖父会不断重复着一本接一本地翻阅,然后扔到隔了两间的无人事务所去的行为。
樟树之里综合文化中心的三楼,除了我们的事务所之外,他全都是空房。应该说这栋建筑物本身只不过是被拿来再利用而已,处于根本无人知道其正式所有权归属于谁的状况。
啊,之所以不使用隔壁空着的事务所,是因为那里早就已经被堆得看起来像座佛塔的书籍给淹没的缘故。
楼层中的一间房间被堆得老高的书籍给淹没的情景,实在是相当地壮观。
在桌上堆着大约三座被紧紧绑好的书所构成的书塔,看来祖父目前正在阅读的书籍也是其中约一本。
「商队过来了吗?」
「是啊……」
有新刊(虽然是二手书)出现,就代表是这么一回事吧?
由于商队会个别运用复数的路线,因此倘若是小规模的商队,有时会未经预告便出现。
「这么一说~」祖父抬起头来。「他们送来了一件大型包裹。放在接待室里面。」
「寄给我的吗?」
「似乎是那样。」
这么说完之后,祖父便又回到了书本上。
「包裹?」
我窥探着名义上是接待室、实际上只是用隔板隔开来的狭小空间,只见里面放着一个相当大的木箱。
会是什么呢?我一边这么心想,一边用类似铁撬的东西把它给拆开了。
「糖、糖果罐……?」
在塞满箱子的稻草里头,装着一个巨大的金色罐子。
这是之前的纸雕骚动时,因为妖精们在附带抽奖的牛奶糖里头抽到代表中奖的牛奶糖,于是我代替不晓得抽奖一事的他们,寄出包装纸。兑奖条件是一张金色包装纸,或集满五张银色包装纸。妖精们所获得的牛奶糖,是金色的包装纸换来的。
「还不到两个月就寄来了……他们的处理过程真是迅速。」
即使在人口减少的世界当中,在某处也还是有人在认真工作着。
「但是话说回来……」
我试着拿出罐子,发现那罐子大到要用双手才抱得起来。罐子非常沉重,重到不靠把手来拿的话,会有一点麻烦。
「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
虽然将包装纸寄出兑奖的是我,但没料到奖品会真的寄过来了。
我身为点心学的权威,虽然很想调查一下内容物,但这是妖精的东西。首先必须送到他们手上才行。
就在我这么心想,然后告诉祖父我要外出一事时——
「不,且慢。虽然我没跟妳说,但其实我的助手从今天开始要回到工作岗位了。」
「什么……?」
我抱着金罐子,凝固在原地。
「之前我就说过了吧?虽然他因为个人因素至今一直休假,但从今天开始要回到职场来了。」
我是听说过祖父有助手一事。但是——
「我记得他应该是因检查而住院,对吧?」
「没错。除此之外还有他个人因素,所以暂时请别人照顾……不过据说目前没什么问题。」
我无法做出反应。
我暂时茫然地化为了抱着金罐子的一尊女人像,彷佛会就这样在地中海一带从大约二世纪的遗迹当中被挖掘出来一般。
我相当震惊。
我并不擅长这种在已经熟悉的领域当中有陌生人闯入的状况,更何况对方还是名异性。
我是领域意识相当强的动物,我是猫科的。
但祖父又给这样的我重重一击。
「拜托妳去接他。」
「这真是份困难的工作呢!」
「妳在说什么啊?」
在我附近即将出现同世代的异性。
倘若是年轻人,应该多多少少都会有这种心情吧……但要求身为老年人的期间已经是身为年轻人时期好几倍的祖父去理解这件事,或许是过分了点吧。
加上已经忘却斗争的旧人类,几乎都是些性格大而化之的人。
倘若是年轻人的话,多少会比较血气方刚,但现在是超少子化时代,其数量已经可以说是稀有物种一般稀少了。
「那份工作似乎超出我的能力范围。」
「我不懂妳的意思。」
「他是爷爷的助手吧?由爷爷去迎接他如何?」
「我有其它事啊!」
啊啊……看来似乎束手无策了。
「……无论如何我都非去不可?」
「妳为什么要退缩成这样啊?这有什么好怕的呢?同样都是人类喔。快点去一去立刻跟他打成一片之后用力地抱住他的肩膀然后迅速地把他带回来。」
满脸胡须的北欧海盗似乎就会用这样的方式变得熟稔。
这是逼不得已。我只能前往了吧。
我露出彷佛老毛病发作一般的痛苦表情看着祖父,这么宣告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接他回来……毕竟是工作嘛……」
祖父丝毫不在意我苦闷的模样,他这么说道了:
「在下午一点之前,面对广场的地方有个叫小羊与橄榄的出租房屋对吧?他应该就在那里等着。」
这里产生了一个疑问。
「啊啊,爷爷,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们必须去迎接他呢?」
「嗯?」
「助手先生应该知道事务所的位置吧?为什么要专程由我们去迎接他呢?」
「……这点我还没跟妳说明过啊?」
祖父的表情变认真了。
「其实他身上……有一些异于常人的地方。平时的他,该怎么说呢?是非常不确实的存在。」
「不确实?」
「很难懂吗?」
「不……只是就评价他人而言,很少听见这种方式。」
祖父露出相当严肃的表情,开始挑选着用词。过没多久之后,从他嘴里说出的话语,是比我想象中还要更令人沉重的内容。
「他是出身于住在高原地域的少数民族,由于是与世隔绝了大约一百年的环境,因此被发现的时候,除了他以外已经没有其它人生存下来了,他被保护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人,我们客观判断,他已经无法在那个地域继续自力更生下去了。」
「这样啊……」
「之后他就被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最后决定由我来照顾。」
「原来是因为这样啊。」
「他是个还不熟悉社会的年轻人,需要有人帮他……」
祖父的声音仿佛交杂了怜悯一般沙哑起来。
他应该是相当纤瘦的类型吧?
瘦巴巴且缺乏生存的气力,身体虚弱又靠不住的年轻人。
但我心想倘若是这种类型的话,因为学舍也曾经有过,说不定可以不会那么紧张地跟他交流。
「附带一提,外表是怎么样的人呢?」
「嗯。」
祖父点点头,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的特征。
「外表是个普通的年轻人。身为年轻气盛的男孩子,他理应拥有可说是理所当然程度的、经过锻炼的肌肉。没错,倘若要比喻成历史上的英雄,就是海克力斯(Hercules);要用神来比喻的话,就是爱力士(Ares);就是这种极为标准的年轻人模样。」
「哪个星球会拥有那种勇猛威武的平均值啊!」
我原本因同情而动摇的心情,因肌肉冲击而一口气烟消云散了。
「年轻人就是要这样才行啊!」
「那应该是爷爷喜好的年轻人形象吧?」
我似乎说中了,只见祖父「唔」地低喃一声之后,便歪起嘴沉默了下来。
「……不过这些也要是以拥有热情的意志为前提。即使拥有标准的结实且强壮的肉体,倘若没有作为核心的勇敢灵魂,也容易变成印象薄弱的人,这是无可奈何的。」
「在爷爷的世界当中,标准就是猛男呢。」
真是个讨厌的世界。
「虽然身为猛男一事跟印象薄弱这件事完全没有关连性……总之我大概知道是怎么样的人了。」
「嗯,拜托妳了,下午一点哦。」
因为时间还很充裕,就趁上午这段时间先去一下妖精那边,把金罐子送去给他们吧。
回程时顺路到镇上去的话,时间应该是刚刚好。
「啊啊,对了。假如他有戴眼镜,或是绑辫子之类的特征,我想先知道一下。」
「……特征?」
不知为何,祖父愣了一下。
「应该不至于完全没有吧。」
「是什么样子啊……」
「难道说您没见过他?」
「不,没那回事。虽然我见过他好几次……对了,就是那个。就像刚才跟妳说过的那样,他是个印象薄弱的年轻人,虽然体格很标准。」
祖父看人的角度,应该扭曲得很严重吧……
这么一来是否真的是猛男也变得很可疑了,倘若跟祖父所说的相反,我会很欢迎就是了。
「已经够了。我出门了。」
我抱着罐子跟便当,从事务所出发了。
这是十一点刚过没多久时所发生的事。
有很多缝隙跟阴影处等可供躲藏的场所。
平常没有人居住。
有被弃置不顾的巴士、废墟、游乐设施、垃圾山等等看似有趣的东西。
妖精潜藏的地方大致上是这类的场所。
平常的他们过着在缝隙间旅行的生活,只是个无害的小生物。
但是只要一度增加其数量,便会开始宛如某种社会性昆虫一般的高度协同作用,
开始发展出爆发性的技术力。
像是建造出巨大的都市或宫殿、创造出对旧人类而言是未知的科学技术,一直玩到他们腻了为止……然后就解散。就是俗称的「集合离散」的性质。
有趣的是,人口少的时候,其文明的水平也会比较在常识范围这一点。
虽说人口众多便可能进行更大规模的工程,这点跟我们旧人类的上古历史也一样的。
总之现在并没有妖精集团可以达到建立那种妖精国度的程度,我正处于漫无目标地寻找着的状态。
只要找到了一个妖精,事情就没那么困难了。
然后将金罐交给其中一人的话,之后他们便会连锁性地聚集起来吧?
说不定会那样顺势发展成大文明,但如果演变成那种情况,其实也是一种乐趣。
能够无数次重新建立起文明的妖精真是太棒了。
我从被牧场围绕住、宛如孤立起来般的事务所出发,沿着下坡往跟镇上相反的方向走;没多久便踏进了虽有房屋却渺无人烟的地域。
我走在曾是广阔庭园的场所上,然后便发现了类似兽道(野兽所使用的道路)的小径。
那是大约可供一人份通过的小径。
右手边木栅的对面有着草地,左手边则有仿佛墙壁一般地耸立在那里的灌木丛。灌木丛中有水仙花、杜鹃花、石楠花等等,绽放着五颜六色的花朵,构成一幅让人感到放松的风景。
没多久我便到了Y字路口。
根据倾斜腐朽的标示脾看来,右手边是果园,左手边则是住家。
我朝左手边前进,拨开侵略着小路的茂密杂草往前走,于是一间坏了一半的白色墙壁房屋便映入了我的眼帘。
「呼。」
房屋从墙壁中段开始,连同上方的屋顶,都整个不见了,就彷佛被巨人给咬了一口一样。
墙壁因常春藤而染成了一片绿意,但仍可以看出在荒废之前,曾经是一座给人一种华滋华斯(注:华滋华斯(William Wordsworth)定英国浪漫主义诗人。)的庭园那种感觉的时髦庭园。
「……好像会在。」
我集中精神,仔细地环视着周围。
虽然有好几处可疑的地方……但特别引人注目的是——
「那里。」
开了个锯齿状缺口的墙壁一角。
「你好。」
我察觉到对方的动静,出声打招呼。于是一个熟悉的小小的头部冒了出来并摇摆着。
「登场,也没关系?」
「快出来吧!」
十公分的新人类,妖精登场。
我放下罐子,告诉他:「我带了很多点心来。」
「妳认真的?」
「请把大家叫过来吧!」
「是~」
妖精仿佛跳蚤似地一边蹦跳着并消失到草丛当中。
他在三十秒内便回来了。
「我带来了。」「哇~」「是人类小姐~」「好像很强~」「要玩吗?」
全部一共有五个人,似乎没有我认识的个体。
一开始的妖精站在我脚下说道:
「想吃多少,尽管吃?」
「我不会吃你们啦。」
「……是喔~」
为什么要摆出一副遗憾的表情啊?
我将罐子夹在两膝之间,扭开了盖子。发出了啪铿的清脆声响。
「糖果罐的内容曾是长久以来的谜团,现在即将分晓……」
「喔喔~」「是金色的。」「是怎么回事啊。」「……真是诱人的颜色。」
妖精们各自悬挂在罐子的外围,跟我一起窥探着罐子里头。
「喔喔~……」
罐子内侧也是金色。
注入内侧的光反射着,在宛如小山丘的糖果上看似神秘地摇晃跃动着。
让人目眩神迷的光景。
「真、真是讲究……」
一口巧克力、威士忌夹心糖、糖果、威化饼(薄酥饼)、饼干、麻糬、薄脆饼干(cracker)、水果软糖、最中饼(注:最中饼是一种夹红豆馅的日式点心,第l集的第182页也曾出现过)、草莓派、棒棒糖……
甚至还装有现在已经难以到手的工厂制造品。
那些糖果被鲜艳色彩包装起来,就宛如惊奇箱的内容一般。
「……」「……」「……」「……」「……」
所有妖精们都目瞪口呆地愣住了。
他们张大着嘴,彷佛灵魂出窍似地发呆着。
「喂喂?」
我用指尖戳了戳其中一人的脸颊,他便啵一声地掉落下去。就像是成熟的果实一般。
我将所有人都击落到地上之后,他们总算是开始恢复了意识。
「好啦,你们可以把这些都吃掉喔?」
「此话当真?」
「当真。」
我将罐子翻倒过来,于是便冒出了一座糖果山。妖精们反射性地爬上了山顶,因此顶上变成了挤满人的客满状态。
「为什么要爬上去啊?」
「因为它就在那里?」「正因如此。」「因为在那。」「在的话。」「就算不在。」
「推倒天柱(注:推倒天枉(棒倒し)。天日本运动会的竞技之一。参加者分成两组,在各自的阵营上立起高高的棒柱,先将对手的棒枉给推倒的一方获胜)。」
我把糖果山的底部挖走了一块之后,妖精们就纷纷跌落下来。
『哔————!?』
就这样玩乐了一会儿之后,点心时间开始了。
「好好吃喔。」「好棒的味道……」「我快疯了。」「软糖……跟水母好像……」「有软绵绵的吗?」
大受好评。
「品质真好呢……」
虽然我能理解因为是纪念品才会如此讲究,但现在也能做出这么多种类的点心一事,让我着实地吃了一惊。
应该是有技术相当高超的师傅在吧。
老实说,这些点心比起我做的还要更加精致且纤细……而且美味可口。嗯~
我一边用舌头转动着威士忌夹心糖,一边思索着关于在死前是否有机会能够跟应该还存在于世界上的知名点心师傅碰面这个问题。
「人类小姐、人类小姐。」
「……什么事?」
「会做点心的人类,有更多就好了。」
神奇地是妖精的疑问正好跟我的思考重叠了。
「说的也是呢!不知道还剩下几个人……」
现在还算好。
还有人留着,而且也活着。
但是下一个世代呢?再下下一个呢?
人类花费了长时间所遗留下来的做点心的技术,是否会就此消失无踪呢?
「如果有留下很多人就好了呢!」
妖精并不适合做点心。因为他们不擅长计算份量。或许是不晓得调整份量这种概念吧?
实际上,他们所制作的东西总是尽可能地发展到能发挥出最大效用为止。
「要是有很多个我就好了。」
其中一名妖精拾起了头。
「那个~不是不可能?」
「你说什么?」
「只要努力。」「梦想就会成真?」「不努力也会成真。」「也可以故意不让它成真。」「愿望,帮妳,实现?」
「用、用什么样的方法?」
五个声音重叠起来:
『复制人。』
「不行。」
「啊~……」「立刻回答……」「不行吗?」
偶尔他们会说出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复制技术。虽然人类也在某种程度上也办得到,但是下令禁止了。」
「为什么?」
「在伦理上……」就算这么说明,他们也无法理解吧?「……因为一些伟大的人会很生气。」
妖精们大惊失色。
「……会很生气……」「还是算了。」「复制人,不行啊。」「复制人,不行,呀。」「差点就不妙了。」
「差点就不妙……?」
他们是喜欢人类的妖精。
由于太过仰慕人类,倘若开始复制起来,后果肯定是不堪设想的吧。
倘若复制出来的是我,那真的是……
「复制人是绝对不行的喔!」
我费尽唇舌地再三叮嘱他们。
不知是否听到了传闻,妖精们开始慢慢地聚集了起来。
我虽然暂时愉快地眺望着他们的点心时间,但今天必须去迎接助手先生才行。
我看了看手表,但时间却依然停止在十一点。
「坏掉了……」
我不知道现在的时刻。
「那边的妖精先生,请问现在是几点呢?」
「……中午。」
说的也是呢!
我还是靠自己去确认时间吧!似乎也该准备个新的手表会比较好。跟祖父开口的话,他应该会拿出点什么来给我吧?
因此我决定先回事务所一趟。
这是在回程中发生的事。
在前方的小径上,坐着一个陌生的生物。
「……」
看到那个生物,我的思考便模糊地浑浊了起来。
会在人类城镇上闲逛的动物,一般而言表情都算是相当丰富的;但那名生物却给人一种毫无生气的印象,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虽然我试图仔细去观察,但我感受到一种仿佛看见强光时一般难以忍耐的抗拒感,我不禁用力地闭上了眼睑。
接着我睁开双眼时,好像看见有个女孩子的黑影站在那里——
太奇怪了。
但是当我又眨了一次眼时,女孩已经变回原本的动物——
「bow」
然后这么叫了一声。
「是狗……?」
当我这么认定之后,牠就只是一只狗了。
狗将脸偏向一旁并移开视线之后,用矮短的手脚快步地离开了。
「……奇怪的……狗?」
当狗的身影从我视野当中消失之后,那股不自然的感觉也随即消失无踪了。
我回到事务所时,时间是十二点三十分。
我报告关于手表损坏一事,并恳求要一只新手表;于是祖父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妳想要手表是吗?」
「是怀表也无妨。爷爷有很多个吧。」
祖父算是跨越了多种领域的收藏家,他喜欢收集像枪械或钟表这类机械装置的东西。
「等等,那可不行,坏掉也无法轻易修理哦。」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所有东西都是会毁灭的。」我说着这种换个角度听起来会显得很悲观的台词:「即使是没什么价值的手表也无妨喔?」
「……我这里没多少那种东西……唔唔……且慢,倘若是那个的话?」
他这么说道并离开事务所,消失到某处去了。
大约五分后他拿着手表回来了。
并没有放在箱子里面。整个裸露在外,似乎是相当没有价值的东西,只见祖父用像是小孩子在挥舞树枝般的轻松态度,甩动着手表。
「这个可以给妳。」
「非常谢谢您……才怪。」
我之所以会撤销道谢的台词,是因为看起来是手表的那个物品实在是非常惊人。
「这是什么东西啊!」
「那个叫做……手表式日晷(注:日晷仪的简称,走一种利用日影测量时间的仪器。或称为「日规」)。」
在面盘上只有三角形的突起代替指针突出着。
「这甚至不是机械……这个真的能测出正确的时间吗?」
「还有这个指南针也一起带着吧,如此一来就能分析出正确的时间,虽然仅限于晴空万里的白天。」
「饶了我吧……有没有其它的……更确实一点的……」
「只要精通日晷的使用方式,在有什么万一的时候,说不定会派上用场喔。」
「绝对不会变成那种状况的,我会整个人被包围在文明的摇篮中死去。」
「唔,真是奢侈……好啦、我知道了,改天我会替妳准备好可以用的手表。今天妳就先用那个撑过去吧。」
我暂时装备起那个手表式日晷。
当然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看时间。就算给我指南针,我还是觉得很困扰。这个手表大概没有被活用的机会了吧?
「不过,爷爷竟然会有这种东西呢……」
「那个啊……嗯,是怎么来的呢……是什么时候入手的东西啊?」祖父用指背叩叩地敲着皱纹紧紧聚集的额头附近。「喔喔,对了。那个是很久以前,从某位女性那里得到的东西。」
「女性……?」
「是位美丽的女性。」祖父淡淡地说道。
「那是指奶奶吗?」
「不,不是。」
祖父干脆地承认了。
「那,是外遇?您明明都有奶奶了——」
「不是。那是跟她相遇前的事情。而且是我还很年轻时的时代!」
从祖父愤慨地这么说道的模样看来,我应该是戳中了他感到相当介意的部分吧。
「那,是进行到哪种地步……的关系呢?」
我并不太擅长关于恋爱的话题。
尽管如此,既然遇上血亲违反道德的行为,自然也不能眼睁睁地放过。
「没有到任何地步。妳所想象的事一件也没有发生过。只是对方单方面喜欢我罢了。」
「……真是肮脏?」
「为什么会扯出这个结论?我可是很纯洁且清白的。」
「竟然忘记人家好意送的礼物……而且还说什么机械装置的手表不能给我,但这个却可以。那个初恋情人真是太可怜了!」
「……不,我偶尔也会交换一下磨损的突起部分,有好好地在保养它……」
而且强调时的声音还这么微弱。
「……真不诚实。」
「更何况她根本不是什么初恋情人。虽然漂亮,但我们立刻就分手了。」
啊啦,其实算是个美谈……?
「别提这些了,妳快点出门吧。时间到了。我也得去牵双轮车回来才行。」
祖父抓起白袍并站起身来。
「……既然您要出门,就用那双脚亲自前去就好了嘛。」
「因为不晓得那车还能不能动啊?人带回来之后,妳就随便照顾他一下吧!」
「……是。」
总觉得还残留着一些疙瘩,我便这样离开了中央大楼。戴着派不上用场的手表式日晷。
这大概是十二点四十分左右的事。
从事务所到镇上广场的距离,走快一点的话大约是二十分的脚程。
只要赶一下路,应该可以在下午一点整到达才对。
但我总提不起劲来赶路。
助手(说不定)是个肌肉发达的年轻男性,这个事实让我感到心情非常沉重,自然地脚步也就跟着迟缓下来了。
并不是担心会跟那位助手发生什么冲突或状况之类的,不是那个次元的问题。
是能否习惯的问题吧?
虽然也有能够立刻跟他人打成一片的人们,但我正好是位于相反位置的人种。要花上一段时间。
倘若对方是同性的话,所需时间也会缩短一点。
倘若年龄有差距的话,所需时间会再缩短更多。
倘若并非怪异的性格,所需时间会一口气缩短非常多。
但跟不属于任何一种类型的人,我本身还不晓得该如何相处。我以为总有一天会晓得,这样也能维持身为女性的衿持,倒是挺好的。
「呼……」
至少助手先生如果还是个少年的话,我也会感觉轻松一点。
「人类小姐~」
在我走到事务所跟城镇中间的牧场附近时,从石墙对面妖精突然现身,向我搭讪。
「是、是,有什么事吗?」
妖精拔下背着的黄色果实,朝着我举了起来。
「这个,送给妳~」
我得到了一根小小的香蕉。
「这是怎么一回事呀?竟然会有香蕉,真是稀奇。」
「……」
不知是否没有听见,妖精沉默不语。
也罢,倘若是这些妖精的话,要从其它地方采集来区区一两根香蕉,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香蕉给人一种在生病时才会吃的印象呢。要是能得到更多香蕉的话,就能用新鲜的香蕉做出各种好吃的东西……」
用餐中——
这么说来,妖精给人一种不吃鱼肉跟蔬菜,只会吃点心的印象……那么果实是包含在点心当中的吗?
「怎么样呢?」
「……没什么味道耶?」
「味道,需要吗?」他用有些意外的声音说道。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这种彷佛忘了调味一般的说法,让我莫名在意起刚才吞进胃里的物体实际上究竟是什么,那真的是香蕉吗?
「下次会添加味道。」
「……这应该没有危险吧?」
「是麻糬(翻译:是,那是当然的)。」(注:当然(もちろん)日文只取前面两个宇,刚好也有麻糯(もち)的意思。这是俏皮的说法。)
那就好。
「你有吃金罐子的糖果吗?」
「有,金色,闪亮亮的喔?」
「这样啊。倘若每天都有那种礼物,就太棒了呢?」
「呢~?」
妖精蹦一声地跳到石墙对面去了。
可以看到草原上有几顶三角帽子摇摇晃晃地进进出出。有一颗球砰、砰地在忙碌地…… 不停跑动着的三角帽子之间来往着。
「踢皮球。」
虽然我自己不擅长运动,但倒是挺喜欢看别人玩。
我坐在石墙上暂时眺望了好一会儿。
不至于吹乱头发的微风,吹过了在平缓的丘陵跟城镇间拓展开来的平原。将花草淡淡的香味交织成大理石模样的风,彷佛蕴含着诗意一般;即使只是呆坐在一旁,我也能沉浸在生气蓬勃的感觉当中。
我丝毫没注意到呢。
没注意到就是像这样感到心情愉快的时间,才会比主观更为迅速地流逝消失。
是的,这已经是将近十三点四十分时所发生的事。
「喂~!妳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祖父不耐烦的声音把我从石墙上的大小姐拉回成不成体统的孙女;还顺便被重力也拉了回来,于是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好痛喔……爷、爷爷?」
在我看过去的瞬间,有辆马车嘎沙嘎沙地从眼前的道路上奔驰了过来。
马车在我眼前停了下来。
「这、这、这什……?」
这太过冲击的状况让我说不出话来。异常强壮的拉车马在额头上刻有谜样的十字伤痕,且看起来相当粗暴;牠一边散发出「老子平常就在斗争当中打滚」的气息,并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我。
「这是一种叫夏尔(Shire)的大型马。名字是戴莫斯号(注:戴莫斯(Deimos)是希腊神话申战神亚瑞斯(Ares)的儿子之一)。平常是只拉车马。」
戴着金色头盔的祖父就在战车上。
还有一个陌生人坐在他旁边。是个身穿连身工作服,且具有农家风味,但看起来就似乎非常喜欢这种游戏、有着浑圆瞳仁的老人家,一定是他的玩伴,
「啊,这……咦?」
「我有拜托妳去迎接他吧?妳在摸什么鱼啊!时间不是早就超过了吗?这可是工作啊,妳还不快点去?」
「是、是的……」
「而且我说妳啊——」
我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这一段就省略掉。
「……那么,那东西是什么呢?」
「这是双轮战车(chariot)。」祖父若无其事地这么说道。
那是只有单轴的车轮,必须站着搭乘的双轮马车。
「我还以为双轮车是指什么呢,原来是古代的战车吗……(注:本书中的双轮车原文为「チャリ」,跟双轮战车的日文「チャリオット」前半刚好相同。)」
我只有这种程度的知识。
「原本应该是由两匹马来拉,但戴莫斯老弟既然身为以十二马力为傲的本镇之英雄,要拉这种程度的战车根本不成问题。」
「这匹马肩膀的高度比我的头还要高耶……」
「牠就是那种品种。虽然车体是重现出来了,但却没有马可以配合。今天总算是能够让它动起来了。虽然在大约二十世纪时也曾有名叫梅卡瓦(Merkava)的战车,但它原本在希伯来语当中是意味着双轮战车(Chariot)的词汇。可以说这就是梅卡瓦的始祖。能够重现出来可说是历史性的丰功伟业,这就是活生生的学问。」
完全是在玩乐。
「我还得再试跑一下,所以妳还是趁现在赶快去接他吧!」
「是……很对不起。」
祖父发出口令之后,马车又开始动了起来,并顺势在道路上奔驰前进。
「……好愉快的人生。」
因为刚才发生过那桩意外,所以这次我决定认真地朝着目的地前进。
随着逐渐接近镇上,道路也变成了用石头铺设的,路上来往的人数也逐渐增加。
并排着的住家也并非都一模一样。
鲜艳地涂抹成白、红、褐色的街道,之所以会让人感觉是打从一开始就设计成那样的和谐,是因为岁月的熏陶已经结束的缘故吧?废墟所没有的生气活动着,让个性封闭内向的我也感受到类似安心的感觉。
来到大街上之后,便开始会看见以街道的浓淡为背景,将椅子搬到屋檐下睡午觉的老人、或是正在谈笑闲聊的妇人们之类悠哉生活着的人们。
给人一种彷佛整个城镇变成了巨大酒吧般的印象。
所谓的小羊与橄榄,就是面对着前方圆形广场的出租房屋。
以前似乎是间酒吧,在举办义卖等活动时,经常以当时的用途被利用着。没有营业的时候,搭配着羊与橄榄的招牌会垂挂下来非常好认,因此也经常被当成等人的场所。
因此我来到了这里一看……他已经在那边了。
在建筑物前方、招牌的正下方。拥有一身衬衫彷佛就要裂开来似的肌肉,让人感到畏惧的年轻人正直立在那里。
就在现在,就在我内心当中,他得到了Mr.海克力斯的别名了。
不知是否晚了整整一小时的事让他感到不快,只见他绷着脸且双手交叉着。
实在很难开口跟他搭话……但我必须达成这个任务。
总之我试着并排在距他约十公尺处的旁边……嗯,完全看不出来是并排着。
我用一分钟前进一公尺的速度逐渐地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大约花了八分钟才到达能够交谈的距离。
一直逃避也不是办法,因此我用那八分钟调整好心情之后,开口向他搭话:
「……请问……您是海克力斯先生吗?」
「嗯?」
我弄错了。
「失礼了……您是助手先生没错吧?」
「您说在下吗?在下是个邮局员工……」
我弄错人了!
「非、非常抱歉!」
「哈啊……?」
我留下感到困惑的青年逃跑了。
我在离开到远处之后,偷偷地观察着情况,于是过了大约十分钟之后,青年跟他的同伴会合,并离开了现场。
这么一来,屋子旁边就没有任何人在了。
「……毕竟我晚来了整整一小时……就算人不在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吧……」
那么,他上哪去了?
这是由于我太过排斥这个工作,而拖拖拉拉地将它延后的失误。
倘若助手先生无法靠自己前往到事务所,或许他还在这附近徘徊也说不定。
既然如此,得找出他才行。
这应该是大约十四点整时所发生的事。
「我不晓得呢。」
「我没看见呢。」
「这不在我们的营业范围内呢。」
我发挥极少出现的营业模式,试着向镇上的人询问,但却完全没有打听到有谁看见了疑似助手先生的人。
毕竟我本身也没有见过他。于是搜寻的效率形成了极为糟糕的结果。
「嗝?」
「唔~?」
「嗯~?因为大叔我喝醉了的关系~」
我走访镇上,也跟正在闲晃散步的人询问,但他们全都是喝醉的醉汉(这究竟是……)。
在农耕闲散的时期,大家真的都很闲的样子。
我回到城镇外围之后,总算是遇到了跟助手先生相关的人士。
「妳是调停事务所的人吗?」
一位大约二十多岁的女性,拍了拍我的肩膀。
「是?是那样没错……」
她将蜂蜜色的金发随性地在后方束成一把,身穿在现今的时代算是挺罕见的白袍。
「太好了。我从街上的人那边听说妳四处在找人。」
我将整个身体重新面向她,
「……那么,您该不会就是祖父的?」
「不是,我是医师会的人。就是暂时收留了助手的人。」
既然隶属于医师会,表示她跟我同样也是隶属于联合国。
「十分抱歉。因为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所以我迟到了。」
「我才要道歉呢!他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突然人就不见了……我也正在找他呢。」
短暂失踪似乎是常有的事,医生小姐的脸上并没什么焦躁的样子,反而带着有些无奈的表情。因此我也得以稍微冷静了下来。
「那么,我们分头找吧。」我这么提议。
「那我就到镇上再巡逻一次看看啰。」
「我去确认他有没有跑到森林那边。」
「幸好妳是位可靠的人。因为他……是个非常暧昧的人。」
医生小姐也说了跟我从祖父那边听到的形容词有着类似语调的内容。看来对方似乎真的是位自由奔放的人物。
「那么,一小时后我们再到在约定的场所碰面吧。」
「好的。」
我们分别之后,便起步前往各自负责的场所。
距离镇上最近的丘陵,有着让人联想到图画故事本身的风景。
除了有一些零散生长着的树木之外,牧草地的淡绿色占了大半,可以尽情地眺望周遭的景色。
稍微爬到高处后,回头看刚才来时方向的话,也可以眺望到樟树之里的全景。
越过几座平缓的丘陵之后,地形会逐渐变得险峻,没多久便会进入山脉的领土。还有随着逐渐前往远方,茂盛树叶的浓绿色也会跟着增加其所占的比率,草地的颜色会变得无法判别。
而且在这般山岭的另一头,除了仿佛随时会被遗忘的国道支线外,就只剩雄伟的自然界稳如泰山地坐镇在那里了吧?
不过那里毕竟不是能随性走到的范围。
尽管我现在所处的位置视野非常清楚辽阔,但还是没看见半个人影。倘若他在的话,应该是到了更深入的地方。进入树林的人是无法从这里看见的。
「应该是不至于……会走到那边去吧。」
虽说是树林,但也是森林的一部分。
因为只是将密度较低的地方称为树林罢了。
要是不顾前后地深入到内部,到时也有可能会遇难吧。
「应该走不到那里吧。」
要是演变成那种局面,事情就麻烦了。
我稍微加快脚步,朝着附近的树林前进。
虽然我有把指南针带来了……但倘若演变成需要这种东西的情况,就糟糕透顶了。希望这个指南针千万不要是遇难的前兆。
我决定跨步向前迈进,当穿过枝叶注入的阳光无法在脚下照出斑点模样时便回头。
因为也不能保证不会有野兽出没。
突然间仿佛糯米团一般的草丛发出了嘎沙的声音,于是我进入备战状态。
「嘟~!」
一名摆出万岁姿势并僵硬住身体的妖精,以黑胡子海盗桶(注:黑胡子海盗桶是一种将长着黑胡子的海盗玩偶放入特制的木桶里头,参加者轮流将短刀插入木桶上的洞孔,插到海盗跳起来的人即为输家或赢家的游戏。)的气势跳了出来。
「……我没力了。」
我瘫倒在地。
「妳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这种毫无关连的展开,是人类比较不拿手的部分。」
「真辛苦呢~」
「说辛苦的确是很辛苦……啊啊,对了,我问你喔。」
「呀?」
我抓住爬到我头上的妖精,让他坐在我的膝上。
「你刚才有没有在这附近看见男孩子?」
「没看见。」
「看来似乎没有到这附近来呢。」
「我,才这么心想,就看见了。」
我将他悬吊在半空中。
「看一下。」
「啊~嗯。」
因为他是个喜欢被作弄的妖精,所以似乎不是很讨厌的样子。
「那,是在那边看见的呢?」
「人类小姐,我看到了喔?」
啊,这些人该不会无法分辨男女的差别吧?
感觉是很有可能的事。
「……算了,总之能请你替我带路吗?报酬是……」
我摸了摸口袋里头,献上一颗从金罐子中分到的糖果。
「小糖果……我喜欢。」
他告白了。
「那就请你告诉我位置啰。」
「呀,到这边来?」
妖精从我膝盖上滚落下去,朝着森林蹦蹦跳跳地前进。
不太像是在带路的妖精,左摇右晃地跳跃,就像是漫无目的在徘徊一般,脚步有些不稳,让我有点不安地想着他真的打算帮我带路吗?
话虽如此,却又没有其它线索。
我将脑袋放空,跟在妖精后面走着,穿越过一个阳光从枝叶间倾斜射入,树木以相同的间隔并排;真的是非常井然有序的空间。
明明有如此充足的阳光,但却没有矮树丛,只见森林的地表光溜溜地裸露在外。
那是个拥有宛如浑然天成的大自然休息室一般的情趣,非常适合在漫步时铺张垫子坐下来品茶。
妖精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
我感觉像是突然被扔进了异世界,现实跟非现实仿佛会立刻交错一般、是个神奇且不可思议的瞬间。
我一时之间无法判断出自己是否正在做白日梦。
总觉得这里是个奇怪的场所。
是什么呢,是怎么样的呢,是为什么呢?逐渐感到晕眩的感觉,让我停留在原地不动。
「……唉呀?」
那是仿佛钤铛般的声音。
这让我从自己中毒般的诅咒当中解脱,我环顾着周围。
从树荫处现身的是位陌生女性。
当然跟刚才的女医生是不同人。
那是位有着苗条身材与清澈眼神,感觉十分有气质的女性。年纪似乎很轻。大概是十几到二十岁左右吧。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并彼此僵硬在原地。对她来说,这也是一场意外的遭遇吧。
「妳好……」
互相对看之后还假装没看到的话也太不自然了,因此我试着主动打了招呼。
对方也随即露出微笑,
「妳好。妳是在散心吗?」
她用稳重且清澈的声音这么向我问道。
「是的……我正在找人。」
「唉呀。我也是呢。」
女性将纤细的指尖抵在脸上,看似困扰地微笑着。
「也会有这种偶然呢。」
「真的呢。」
她是位容易交谈的人。
我能够毫不紧张地用最自然的态度假装乖巧。
「妳是在这附近找人吗?」
「不,我不晓得。只是对方可能在这附近也说不定。请问……妳有跟谁擦身而过吗?」
我这么询问,只见她摇了摇头。
「这样子啊……倘若再向前进说不定会迷路,或许我们彼此都应该在这一带打住会比较好。」
虽说要就此打住,但由于这一带尚未搜寻过,因此会变成两人一起在同样的场所为了同样的目的四处徘徊着的状况就是了……
「说的也是。要不要两个人一起在这附近绕绕看呢?」
正好我也想提议同样的意见,因此我立刻接受了她的提案,决定将这个天然休息室大致分成两块地区,然后各自去巡视采查。
「我找这边。」
「那我就到这另外这边。」
没有树根冒出的干净地面十分易于行走,寥寥可数的落叶也不至于让人脚滑,因此搜寻行动非常顺利地进行着。虽然进行着,但遗憾地是风景并没有所谓的变化。
这实在是个非常奇妙的场所。
一开始我以为是自然所缔造出来的休息室,但仔细一想,应该没有如此不自然的地方才对。
以相同间隔排列着的树木。
只有一部分是平坦的地面。
仿佛受到控制一般毫无偏差的光量。
记得以前似乎有过一种利用眼睛的错觉,将树木间的细长空间看成是树木的错觉艺术(trick art),我陷入了彷佛迷失在其中的感觉。
——那位妖精先生。
我用不着在脑海中捏制不自然的感觉,它便呈现出形状现身在我眼前了。
「……」
是炉灶——
照理说应该颇有重量,但不知为何却被设置在这个要搬运挺困难的地方。
既然是这么大的炉灶,无论是披萨或点心,甚至连猪肉都能整头烧烤的样子;只要有食物的材料,应该可以不用担心会在这附近遇难。可以确定的是这并非以防止遇难的观点来设置的东西。
「……嗯,大概都找过了吧……」
她似乎是结束了她负责地区的搜寻行动,朝着我这边走了过来。
「不起的是她并没有非常吃惊动摇的样子。
我们两人暂时将视线注目在炉灶上,然后她慢慢地走向前,将手放在炉灶的盖子上。
「那个……?」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
「该不会是躲藏或潜伏或被囚禁在那里面吧……?」
「而且还是烹调后的状态?」
这个人其实挺阴险的呢。
关闭着的炉灶盖子,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打开了。
「唉呀,太好了。」
「……是啊。」
里面什么都没有。
突然间感到一种扫兴的感觉,似乎是我跟她都有共通的想法。
回到事务所,跟祖父报告,道歉,将所有事情都交给祖父处理,然后我回家烤个点心什么的——
这念头逐渐培养成难以抗拒的诱惑了。
「唉呀,在那种地方有只狗呢。」她这么说道(这么说来,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狗?」
「那只狗让我非常在意。」
她突然奔向应该是狗所在之处。我的视线因此被遮蔽住,无法如愿地瞻仰到她所说的那只狗大人的身影。
反倒是她的态度让我比较挂心。
「所谓的狗是——哇啊?」
我试图追赶上去而伸出的右脚,脱离意识的控制并加速了起来。
明明不是在冰上,脚尖却滑了出去,没多久便变成往空中踢上去的形式,我的身体也跟着失去平衡而被抛向了半空中。
我滑倒了。
我马上就知道是踩到了某个掉落在地面上的东西,那感触就类似踩到淋湿的树叶。
我踩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视野呈慢动作缓缓回转,角落有个软趴趴的黄色物体,一边打着波浪并横飞过去。
唉呀呀,那东西正是——香蕉皮是也也也——
「好痛好痛……」
结实地跌了一记,屁股阵阵发疼,背后像是麻痹似地疼痛,头则是彷佛要裂开来一般……尽管我碰上种类如此丰富的痛楚,但让我最不舒服的是散落开来的凌乱头发。
跌倒时头发被夹在地面跟身体之间,让我品尝到了仿佛要被拉扯开来的痛苦。真想剪掉。但是毫无理由地留长的头发,也难以找到剪短的理由。
我一边吐着「够了」还「真是的」还「真受不了」等等,这种彷佛从脊椎神经中渗透出来般的咒骂词,一边整理抚顺头发。
「……呃。」
等我整理好散乱的头发,一波波的疼痛也消失无踪的时候,头脑终于开始运转起来。
唉呀?
这里是哪里,我又是谁呢?
喔喔,看来我的记忆陷入轻微混乱了。
我就先以「我」来代表,至于地点……这不就刚好有座似乎挺眼熟的圆形建筑物耸立在眼前吗?
我知道建筑物的名称。就叫做樟树之里综合文化中心。
什么啊,不就是事务所嘛。
「看见的东西都模模糊糊的……」
我肉眼所能辨识出的万物,轮廓都有点晃动。
混浊的当然不是世界,而是我自己吧?刚才似乎稍微撞到了头,一定是因为这个缘故。
总之先回事务所吧!
我一边将手放在一整年都不会有人在的柜台上,一边喘着大口气爬上了螺旋阶梯。就连靴子发出的叩叩声响,不知为何都重叠成二重唱的样子。
是我连耳朵都出问题了吗?还是最根本的大脑早已进入异常状态了?
三楼。站在每天来惯的事务所前面。门上只写着非常简单的『联合国调停理事会』字样。我的手,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手,同时握住了那扇门的门把。
我为了确认手的主人是谁而抬起头来,只见我正站在那里。
「……」
那在镜子当中经常看见的面貌,发出了跟平常自己经由头骨所听见的感觉大相径庭,有如钤铛般优雅的声音——
「……不会吧?」
是我的声音——就在我这么心想时,被一阵强烈的晕眩给重重一击。
我想我是试图发出了哀号吧。
但是当我终于冷静下来时,另一个我这种非现实的存在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神经传导物质的味道,还是?从恶梦中刚醒来的安心感与尴尬,跟仍然缠绕在舌头上的尖叫重叠起来,形成了极为苦涩的余味。
「……对了……手表……」
记忆逐渐恢复。
就在我重新将手伸向门把时,只见在三楼走廊尽头的那片黑暗中,有一只狗正坐在那里。
「那只狗,好像在哪看过……」
大楼毕竟已经老旧不堪了,自然会有狗迷路误闯进来吧?
怎么办?我该试着凑近牠,还是要无视牠的存在?虽然凑近牠这个选项的动机不明,但不知为何,我有种很想那么做的感觉。
「bow!」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狗叫了一声,便不知上哪儿去了。
于是我也安心了下来,得以扭动放在门把上的手。
祖父一如往常地待在事务所里面。
「爷爷。」
「怎么了?」
「我的手表坏了,我想要新的。」
我这么跟祖父商量,于是他立刻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表现出拒绝让渡钟表收藏品的态度。
结果,他还是无法彻底拒绝可爱孙女的请求,立刻替我寻找适合的物品。但是——
「我找不到。原本有个好东西的。」
祖父这么说道,然后他注意到我的手腕,突然间露出冷淡的眼神。
「……喂,那是什么?」
「是?」
被祖父这么一问,我于是拾起了自己的手腕,只见上面戴着一个似曾相识又彷佛素昧平生的东西。
手表式日晷,就是那样的东西。
「妳什么时候拿出来的?」
「这、这个嘛……」
拿出来?
不对,手表式日晷是我从祖父那收下的东西……怪了?
「嗯?啊咧?这不是很奇怪吗?」
「妳不会要说什么没有拿出来的记忆之类的吧。」
「我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竟然抢先一步把我打算给妳的东西偷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只有收下了这东西的记忆,擅自拿出来什么的,就算是我有梦游症,首先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压抑住焦躁的心情,试着提出说明:
「……话说回来,倘若我真的要偷拿爷爷的收藏品,比起这种没用的东西,我会带走感觉比较有价值的机械表。要偷的话我会偷个更有用的东西!」
我这番关于诚实的窃盗态度的理由,似乎说服了祖父。
「……的确是那样。」
总觉得这话让我有点受伤。
但是这次换祖父感到困惑了。
「我什么时候把这个给妳的?」
「总觉得就在刚才……的样子?」
我们互相对看,两个人一起「嗯~」地低吟着。
「……好像快混乱了。算了,妳就拿去吧!这已经名符其实地是妳的东西了。」
「啊,不,所以说我是想要一个能确实知道时间的表。这种诡异的东西我退还给您。」
他当然不会接受我的退货。
而且我甚至被迫听了根本不想知道的话,诸如这其实是跟祖父的初恋有深厚关连的物品之类的,度过了一段毫无意义的时间。
总之我得去迎接助手这件事情并无变化,我戴着不知道怎么拿来看时间的手表式日晷,朝着约好的地点前进。
……话说,现在究竟是几点呀?
从事务所到镇上广场的距离,走快一点的话大约是二十分的脚程。
在羊儿衔着结有果实树枝的招牌下,虽然站着看来意义深远地等候着人的男性,但我总觉得并非是他。
我冷静地观察周围,发现距离招牌梢远的位置有一对正争执着的男女相当引人注目。
是对年轻的男女。
首先,身穿白袍的女性应该是二十多岁没错,但男性的年龄却难以判断出来。
是个不可思议的男性。
他并非那种会吸引人目光的类型,反倒是完全相反,倘若没有刻意去观察的话,甚至不会留下印象那般的没有所谓的生气。
据说有时会以「空气」一词来表示存在感的稀薄,那简直就像是实际重现了这句话一般的人物。
年龄、特征、服装,所有一切都很暧昧。
明明现在我眼中正映着他的身影,但只要一闭上眼睛似乎就连那长相也记不住。
该怎么说呢……他十分不确实。
「……唉呀?」
一种类似预感的东西操控着我,试着向他们搭话,没想到这一问就中奖了。
「我是滞留在这镇上的医生。也负责他的健康检查……先别提这些了,妳来得正是时候!他正好碰上流浪症发作。我正感到为难呢。」
「流浪?」
「是啊。虽然他平常很老实,但偶尔会突然开始四处徘徊游走。有时还会移动到非常远的地方去呢。」
我原本以为是起了争执,其实只是医生小姐为了不让助手开溜,而抓着助手先生的手腕而已,只要放开手,他就会跑到不知哪去了。
「虽然平常很老实……妳来帮我!」
「啊啊,是的。」
我抓住跟女医小姐那边反方向的手腕。
没有什么打架的经验,很难看地用两手缠绕住对方的手,才能够勉强逮住他。
「OK,这样就行了!」
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被夺走双手的自由之后,助手先生就彷佛拒捕的小孩一般,当场跪倒了下来。他往前后左右扭动着身体,不停挣扎着试图逃跑。
「他马上就会冷静下来的,妳能帮忙压制到那时候吗?」
「是……」
由于我的头脑追不上事情的发展,因此只能敷衍地回答着。
「那在这段期间内为了打发时间,妳愿意听我说吗?」
看来她相当习惯这种事了吧。丝毫不为所动。
而且看来十分愉快的样子。
仔细一看,她的手臂固定技(armlock)看起来就十分完美。相当的习惯。非常的熟练。是医学以外的某种事物让她锻炼出了这种技巧吗?我没有当上医生真是太好了。
「对了,来说说我初恋的事吧。」
「……」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像这样?我得要听初次碰面的人一边维持着手臂固定的姿势,一边讲述美艳金发女医生的初恋故事呢?
「那个,先不提这些……我还不是很清楚关于他的事。」
「这样子啊?那我可得先跟妳说明清楚才行呢。」
我成功地修正了轨道,内心松了口气。
「首先他是……妳知道他的经历比较特殊吧?」
「是的。我只知道这点。」
「他被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他独自一人而已。他不会说话,也没有血亲跟同伴……惊人的是甚至连吃的东西都没有呢。」
「连食物都……?」
「因为他跟他的家人,是一族中最后的家族吧。」
女医所道出的内容,是像这样的情节。
远离文明的恩惠,某个自给自足生活的团体。
他们原本是因为某些理由而无法加入农耕集团的人们,他们采用了作为选项之一的游牧生活。
好几个世代顺利地这么度过了。
尽管生活水平降低,但生活却很安定。
从曾经接近绝顶的科学文明那继承过来的一些智能,在原始般的生活当中应该也非常有用才对。
他们收集食物、饲养家畜、进行烹调、编织衣物,根据情况不同,或许也能进行简单的农作栽培。
昔日的繁华,摇身一变成为生活的智慧。
经过几个世代以后,世界改变了。
对于忘却了科学模样的孩子们而言,科学的智慧并非理论,而是一种仪式。
他们深信那是祖先从森罗万象的事物当中,所获取的贵重礼物。
例如从父亲或祖父那里继承而来的工具短刀。
他们当然无法把刀子重现出来,这个不可思议的利器究竟是从何而来?是天或地或火或水或神或恶魔呢?
喔喔,这个叫做可乐瓶的东西真是太棒了,可以硝皮(使皮革柔软)或灌入水当成笛子来吹响,因为实在太过便利,因此就将它当成神器吧!因为太过方便而会导致大意松懈,所以有可能还给神了也说不定。
他们逐渐世代交替。
那伴随著名为洗炼的忘却。
他们忘却了分子生物学、放弃了工学、遗失了地理学(不小心弄错而扔进炉灶里当成燃料。人在启程去旅行时会带几张地图在身上呢?肯定只会带一张而已),医学和流行病学因为相当方便,或许有遗留下来;化学也混杂在生活形式当中悄悄地得以生存下来也说不定;至于物理学、形而上学、信息科学、数学就只能死心了。天文学除了观看星象以外的知识,也撑不过几个世代。
团体就这样逐渐衰微下去。
即便如此,跟需要强大创意、花费工夫的古代放牧民族相比,都还可以说是容易生存的状况吧。
倘若要说他们唯一比不上昔日放牧民族的地方,那就是交易。
他们因为某些理由而脱离人类的聚落,将与其它部落民族的接触视为禁忌一事非常容易想象。结果,他们丧失了游牧国家名为交易的最大的维他命剂。
缺乏维他命的肌肤眼看着逐渐粗糙干涩。
他们开始拿不到锐利好用的短刀。还有甚至比那更单纯的器具。既然那里是被隔绝的高原地域,就更不用说了。他们能人手的只有肉、毛皮、牛奶跟野草,还有骨头跟皮革。
靠这些东西来顶替的文明虽然勉强持续了一段时间,但没多久其数量也逐渐地减少。
无法期待强悍的蒙古帝国重现。
因为旧人类已经丧失了太多活力,无力去重现出那样的盛况。
同伴灭亡之后他们成了最后一个家族,但就连家族中的亲人也死去了。
最后的幼儿。
没有教他说话或给予他保护的人……他只是单独一人啃食着野草或果实生存了下来。由于他勉强知道生存的方法,因而多出了许多剩余的时间。
虽然他在意自己究竟是谁,但却没有能够深入思考的言语。
他仰望天空,眺望地平线,思考着关于世界有多么宽广,是否偶尔也会遇到妖精呢?
他只用纯粹的感情不断思考着,然后——
然后被我们保护了起来。
「……这些是令祖父的推测。」
「原来是这样啊。」
自己还没见过面就抱持着排斥意识,真是太令人惭愧了。
我强烈地感受到,他是需要帮助的。
「是不是让妳感到难过了呀?对不起喔。他这样已经算是情绪变得比较丰富了。之前还要更……应该说接近无吗……」
「您说『无』吗?」
又冒出了奇妙的单字。
「没错。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他并没有名字。」
「原来如此。因为没有名字,才叫做『无』啊。」
「不,并不是那种意思。该怎么说明才好呢……我一开始是称呼他为『Num』,就是numerical的num。」
「……他被数值化了。」
我小声地重复着她所说的话。
「他是以数值来显示的存在,在身高、体重、血型、脉搏、血压等其它数据上,他的存在是无庸置疑的。因为是我记录的,所以不会有错。但在我偶然视线移开的空档时,他屡次脱离我的意识或记忆,让我遗忘他的事。」
「……」
我根本无法出声响应,只能呆站在原地。
「这是真的!啊、就算妳不相信我也无妨。因为令祖父……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所以我才在想,不晓得孙女会怎么认为呢?」
「会不会结果只是因为医生有健忘症而已?」
我指出这个疑点之后,她露出有点难为情的笑容。
「……我想我是挺健忘的,但并不是那么一回事!这是千真万确的,无法维持关于他整体印象的记忆,要看数值才明白。倘若观察记录,也可以清楚地知道那里的确存在着一个人。但是印象……例如长相、声音跟体格什么的,这些部分的记忆在离开视线的瞬间就会被消除不见,就像他没有形体一样。」
不确实。
突然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就是这个单字。
「……不会吧。」我摇头甩开。「应该只是比较没有个性而已吧?」
「那并非『比较没有』的程度。是纯粹的没有个性。人类是靠着个性来记忆的对吧?要是没有个性的纯粹度太高,无论是谁肯定都无法记住的。这世界肯定就是这样的吧?」
这怎么可能。
我露出了在感到不安时常有的习惯,在嘴前合起双手并陷入沉思。虽然感觉有众多可以否定的材料,但就是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不安。
「妳……的手。」
「咦?」
我不晓得她希望我做出什么反应,于是将双手在眼前轻轻地甩动着。
「放开了……」
「啊……可是。」
在我手指着的前方,只见女医小姐的手也放空了。
「他、他人呢?Num他上哪去了?」
当然助手先生早就已经消失无踪了。
无论跟镇上的哪个人询问,他们都说不记得有看过那样的男性。
完全找不出任何目击者,彷佛在证明美艳女医小姐的谬论一般,我们被迫选择靠自己去搜索。
我们当场讨论商量之后,决定由我负责在沿着前往事务所方面的道路和左右两旁拓展开来的牧草地寻找,女医小姐则负责城镇附近,我们各自分开来找人。
据说助手先生有流浪的习惯。
而且有时似乎会移动相当长的距离。
虽然牧草地还算很好找人,但他要是跑到废墟或森林那边,光靠我一个人绝对是找不到的。
我快步跑回路上,立刻就喘不过气而停了下来;但又被焦虑给推动着小跑步了起来,然后又疲累得弯腰将手放在膝上喘气……一直重复着这样的循环。
应该说我原本是打算就这样回到事务所,跟祖父报告全部经过的。
我需要专家的协助。
「……这是怎么回事……肚子好像饿了起来……」
是因为使用了平常不会消费的能量吗?
我感受到一种身体欠缺燃料般的不安。
「人类小姐~」
石墙上站着一个妖精。
啊啊,但是我现在没办法陪你玩……在我调整好呼吸前,暂且先当你说话的对象,之后就容我告辞了。
「是是,有什么事吗?」
于是妖精将身上背着的香蕉递给我。
「这个,送给妳~」
小小的香蕉。
「这是怎么一回事呀?竟然会有香蕉,真是稀奇。」
「……」
不知是否没有听见,妖精沉默不语。
也罢,倘若是这些妖精的话,要从其它地方采集来区区一两根香蕉,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么说来,我曾听说过香蕉不但消化效率良好,营养成分也是满分。
真是个适时又宝贵的礼物。
「香蕉给人一种在生病时才会吃的印象呢。要是能得到更多香蕉的话,就能用新鲜的香蕉做出各种好吃的东西……」
用餐——
「怎么样呢?」
「嗯,很好吃。」
甘甜且彷佛要融化开来般的独特口感让我十分开心。
「那下次开始就用这个~」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天晓得~?」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呢?
刚才的对话让我有种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
「……呃,我本来是打算要做什么的呢?」
「询问人活着的意义?」
「不,并不是那么深远的疑问……」
「尝试跟自我的对话?」
跟自我的对话?
「顺便。」
顺便?
从某处传来了马蹄的声响,于是妖精他「……啊~」地发出似乎很遗憾的声音之后,朝着石墙对面前进,然后蹦一声地跳落下去了。
这样懒洋洋地松开手脚地掉落下去的话,感觉就像是命尽于此一般,真希望他们能停止这样的行为。
他们就是像这样会突然出现,然后仿佛雾散开来似的消失无踪的存在。在他们所制作出来的道具类当中,似乎也会赋予相同的性质。
他们所制作的道具能够长久保留下来的例子,其实并不多见。即使到手,也会在不知不觉间遗失。仿佛从一开始就输入了遗失机能一般。
所谓妖精的道具只是一种类似惯用语的词汇,具有「唐突」或是「从外表无法预测用途」的意思。事实上他们的创造品即使乍看之下只是个普通的道具,但有时却隐藏着无法想象的效用。
所以说……吃完的香蕉皮突然间消失无踪这种事,应该也是有可能的吧……
就在那之后随即发生的事。
「喂~!妳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爷爷。」
一台由非常巨大的马所拉着的古代战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上面坐着看起来一脸不高兴的祖父。
我能够预测到从现在开始即将发生的事态发展,而且是连台词都明确地预测出来。
祖父说教的内容就如同我所预料的一样,是要我尽快去迎接助手。
我快步地前往镇上。因为时间也拖太久了。我也差不多该处理好这份工作了。
总觉得我已经寻找助手找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头脑也有点朦胧,希望没感冒才好。
在指定为碰面场所的名为「小羊与橄榄」的建筑物旁边,我没找到疑似是助手的人,也没看见医生的身影。
即使我下定决心,勇敢地去向附近的人打听情报,但却没有能够成为线索的证言。
就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被一名女性叫住了。
「妳是调停事务所的人吗?」
是负责检查的医生小姐。
我从她那得知助手先生失踪的消息,稍微互相自我介绍之后,便兵分两路去找人了。
我离开镇上,决定沿着从放牧地横跨过丘陵直到树木繁茂的山脚下一带找找看。由于这一带视野良好,倘若他迷路了的话,应该也能立刻找到人吧?我心里这么盘算着,此外也担心着万一他更朝前面走,要是跑到森林之类的地方去,要发现他一事就会变得相当绝望。
随着我越来越往前进,原本散落的树木也逐渐密集起来,当树木转变成茂密的树林时,我停下了脚步。
「……吗?」「……准备……」「……这个地方……」「……材料是……」「……很完美……」「……只要滑倒的话……」
有道声音从某处回响过来,是妖精们的窃窃私语。
没有身影,只发出声音。
附近似乎有相当多的妖精。
正当我犹豫该不该出声叫出他们时,这次则有人类的声音传入我耳里。
现在还是人类的优先顺位比较高,因此我的注意力便被拉到了那边去。
「有人在吗~?」
这是在寻找看不见的对象时所用的台词。
这地方毕竟相当偏僻,自然不会出现其它人在找别的对象。医生小姐应该在镇上才对,而我人又在这边,一般会认为那个呼唤声当然就是失踪的当事者,助手本人所发出的声音吧?
……虽然以男性的声音来说,感觉声调似乎高了点。
树木遮蔽住我的视线,能看见的视野被限定成非常狭窄的范围。我扶着一旁的树木慢慢移动,试图窥探对面的样子,但就连树木之间的隙缝都刚好被更远处的树干给塞住了,因此实际上几乎是徒劳无功。
无论怎么前进,看见的都是同样的风景。
不知道是因为谁的介入,依照相同间隔被配置的树木,让整片树林无论从哪个位置,所能看见的景色跟范围都是同样的。
在同一个场所无限循环的错觉,迅速地在我内心中燃烧扩散,比火花落在枯叶,变成火种还要快。
「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只有他们……!」
一边急促地喘着气,一边冲进迷宫里。
我会行动,是因为察觉到有人在这里,看见站在树干后头的那个人的瞬间,我不禁发出了有些意外的声音。
「……啊啦?」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陌生的女性。
当然跟刚才的女医小姐是不同人。
那是位有着苗条身材与清澈眼神,感觉十分有气质的女性。年纪似乎很轻。大概是十几到二十岁左右吧。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并彼此僵硬在原地。对她来说,这也是一场意外的遭遇吧。
「妳好……」
差不多再不跟她开口搭话的话就太不自然了呢~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对方主动先跟我打招呼了,因此我也回以客气的笑容。
「妳好。妳是在散心吗?」
对方似乎也是在找人的样子。
于是我们又兵分两路了。我感受到极为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一边在自己负责的地方徘徊。
「……」
这时候,疑惑老早就在我心里盘旋不去。
这肯定是妖精的世界。
他们以插入现实世界的方式,制造出过于特殊的状况。那会成为蒙骗人的幻觉,将人带领到不断循环重复的循环当中。
身为调停官的我,每当跟他们又更亲近一步,总觉得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深入拉进他们的世界当中。
「应该,性命没有大碍。」
首先,妖精们是绝对不会直接对我们散发出恶意的。
但是我曾因为他们所制作的道具而惨不堪言,倘若一味深信自己的安全一定有保障,应该是相当危险的吧?
所需要的是慎重的行动。
话说回来,刚才那名女性……明明是有确实交谈过的对象,但却没留下什么印象。
长相、身高、打扮、散发的气质……该说是暧昧或不确实呢?
我停下脚步思考着。
可是事实却没有要立刻清楚现身的样子,只有模糊暧昧的疑惑莫名其妙地膨胀起来。不自然的感觉是有其原因跟理由的。虽然我尝试设法将他雕刻成有形的东西,但就有如画在纸上的大饼一样没有任何作用,结果只是徒劳一场。
我是在怀疑什么呢?
再次跨出步伐的瞬间,我不小心滑了一跤。
所谓的走路不看路就是指这种情况。
——啊啊,又跌倒了。
虽是自己的事,但我却彷佛事不干己般地仰望着上空。
换言之,会这么说是因为我正处于跌了个四脚朝天的状况中,所以脸部是朝着上面的关系。
视野呈慢动作缓缓回转,角落有个软趴趴的黄色物体,一边打着波浪并横飞过去。
应该是踩到时顺势把它往上踢了一脚吧?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或是值得惊讶的。
我只想着「果然如此」而已。
不知何故,本人正躺在草原上睡午觉。
「扼?」
我滑了一跤跌倒而昏了过去。这件事我还记得。
但……在那之前呢……?
完全想不起来。不过细节也就算了,放大范围来看,我尚未迷失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就是助手先生。
我要去迎接助手先生才行。
虽然我甚至不晓得他的长相,但总之无论如何都必须去迎接他才行。因为他是——
「他是……?」
类似同情的感情的动摇,在我的内部徘徊不去。
对不认识的对象有什么好同情的?
……倒也不是没有。从与世隔绝的环境当中被保护起来的助手先生,是唯一的幸存者。他年纪轻轻便失去了养育他的亲人,甚至没有理解语言能力的这种经历。
「嗯,真的是非常可怜。」
但是本人是怎么认为的呢?
倘若要思考这件事,必须先想象出没有言语的世界才行吧?
他并没有语言。在诞生的时候或许曾听过也说不定,但等他懂事的时候,却已经丧失了。因为语言是种体系,所以没有教育者的话,应该会无计可施。即使有优良的教科书,但也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学会吸收。
学习的过程中需要解析,然而解析又需要别的言语。否则的话,就必须让言语从头产生,这一定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
助手先生没有言语。但因为智能跟人类一样,所以智力算是——在大概是地球上的第二顺位高的吧。
即使拥有高度智能,没有言语的话,就不会去思考细微之处吗?只会忠于本能跟欲望,宛如野兽一般行动?
不,他一定思考过、渴望过才对。
没有言语的思想,会是怎么样的东西呢?
思想比病毒性传染病扩散得更广,且会酿造出所谓意识型态(ideology)的差异。旧人类便因此好几次「起了冲突」,在别人或自己身上造成严重的伤害;有时歧视他人或被歧视;有时独立或被孤立地走过历史。
在草原上独自一人生活着的青年,虽然没有言语,确有高度智能。
他拥有最低限度的生存技术,并没有太大的危险。
他……会去思考自己有欠缺什么吗?
被保护、被带到人类的村落来,无法顺利熟悉这个环境,也不会言语。
之所以有时会像发作似地跑去流浪,这是为了什么呢?
当人四处徘徊的时候,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我觉得我已经知道那个答案了。倘若思考我现在正在做些什么的话……
一名女性站在石墙的旁边。
她对着石墙说话的身影,让我有种莫名发凉的感觉。不,那并非是自言自语什么的……
走近她身边。
我跨起大步,宛如恶棍一般地逼近她身后。
我将手放在她肩上,「喂!」地加强声调叫着她。
于是她「咦?」地发出困惑的声音并面向这边,但看见那张脸后就连我都跟着吓了一跳。
虽然我试图往后退,但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捕捉住我,想将我拉到她身旁。抵抗是毫无意义的。我的身体连一根手指都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一边描绘出两张脸的急速冲突行程并加速了起来。要撞上去了。
「bow」
某处有只狗叫了一声。
「……唔……不会痛?」
我一个人伫立在道路旁。
「怎么了吗?」
「啊……妖精先生。」
我将视线往下移,在石墙上发现了一名妖精。
虽然到刚才为止的记忆暧昧不清,但这个场面我有印象。
「我刚才在这里跟你交谈过。没错吧?」
不知为何我用盘问的语调询问着。
「是的……刑警大人。」
还有不知为何垂下了头这么说道的妖精。
「而且你们又在计划什么大型的恶作剧对吧?」
「……啊~」
「你也差不多该把真相都吐露出来,让自己变得轻松点如何?」
「要是能那样就好了。」妖精突然拿出了香蕉。「要吃吗?」
「……」
没错,是香蕉。
我总觉得这根香蕉有问题。
话说香蕉究竟是什么呢?是不是某种超越了单纯的果实的东西?即使我想要试着探索深奥的意义,但香蕉依然是香蕉。
结果我还是吃了。
「嗯,真好吃。香蕉蛋糕。」
「啊」
妖精似乎心痒难耐。
「……香蕉巧克力圣代。」
「啊啊~」
妖精一副承受不住的模样,扭动着身体。
「巧克力香蕉。」
「啊啊啊~」
他终于整个人翻倒在地,开始咕噜咕噜地滚动着。
「包有整根香蕉的法式奶油长形泡芙(Eclair)。」
「我不行了~!」
我以一种「是这个吗?还是这个好呢」的气势不断列举出各种香蕉点心,于是妖精逐渐变得感觉越来越失常了。
「……这么一想,香蕉跟巧克力很合得来呢。」
啊啊,真想做点心。要是能随时使用冰箱就好了。
我稍微陷入了兴趣的世界当中,于是妖精便消失无踪了。只有「真期待~」这个声音稍微残留在我耳里。
回神一看,刚好有辆像是马车的东西,正从镇上朝这边过来。
他们在有除了我以外的人类也在场时,是不会公然聚集起来的。
相对于消失无踪的妖精,我看见了一只奇妙的狗。那该怎么说呢,是只带有一种难以言喻让人毛骨悚然般宇宙性恐怖的狗。虽然外表挺惹人怜爱,但却完全感受不到所请的生气。虽然牠似乎没有恶意,但那反倒加强了诡异的印象。
「又是……那只狗。」
狗将视线移向了我。但当我一回看过去,牠便彷佛在说只是偶然对上视线一般地转过身去,并从现场离开。
妖精跟狗都不见了之后,我的周围瞬间像是终于回复了现实的重量,空气也变得稳重而静谧,但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喂~!妳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为了斥责偷懒没去迎接助手的我,载着祖父的古代战车冲了过来,将那现实般的气氛给彻底粉碎掉了。
因为刚才发生过那桩意外,所以这次我决定认真地朝着目的地前进。
随着逐渐接近镇上,道路也变成了用石头铺设的,路上来往的人数也逐渐增加。
并排着的住家也并非都一模一样。
鲜艳地涂抹成白、红、褐色的街道,之所以会让人感觉是打从一开始就设计成那样的和谐,是因为岁月的熏陶已经结束——
总觉得这是在重现我曾经见过的场景。
就类似追体验(注:追体验是指透过作品等方式将他人的体验模拟重现,并当成自己的体验。)那样,我有一种被迫站在梦境里的感觉。
倘若以之前阅览过的场景全部SKIP的气势来迅速说明,就是我来到镇上寻找助手,依照分歧点的不同,有时会顺利找到,有时则无法找到;然后会跟负责的女医小姐相遇,最后则兵分两路前往树林。
然后,现在我人已经走在树林中了。
为了找出连长相也不知道的助手先生。
事情既然演变成这样,我在找寻的东西,会不会并非助手本人,而早已经是带有「助手先生」这种概念的东西呢?
不正经的幻想闪过我的脑海之中。
没多久我便来到了炉灶之前。
真是令人惊愕的新展开。树林当中竟然会放置着炉灶。
「……哦~」
照理说应该颇有重量,但不知为何却被设置在这个要搬运挺困难的场所……嗯,算了,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嘛。常有的事。
「……嗯,大概就这样吧……」
就在我四处摸索的时候,她来到这边了。
我们两人暂时将视线投注在炉灶上,然后她慢慢地走向前,试图将手放在炉灶的盖子上,因此我开口说道:
「那个……应该已经不用了吧?」
「……说的也是。」
这是对于预定和谐(注:预定和谐(harmonia praestabilita)是德国哲学家兼数学家的莱布尼兹所提出的学说。他认为世界万物即一个个的单子(monad),最高的车子是上帝,上帝创造了其它所有的单子;而且在刨造单子时已经事前规定,使单子在发展过程中自然地保持一致与同步;此即所谓的「预定和谐」。)的些微反抗。
反正那里面根本没有烤好的助手先生。
「唉呀,在这种地方……?」
第三名女性登场了。
虽然她对我们早已经有两个人在场一事感到些许困惑,但最后仍接受了这个事实,并若无其事地加入了我们的对话当中。
俗话说三个女人聚在一起就好比菜市场。
不知为何我并不觉得生疏,跟她们聊得非常愉快。
「是这样啊,您正在找人吗?」「我也是呢。」「其实我也是。」「我来迎接祖父的助手。」「我也是呢。」「其实我也是。」
要是旁边有人听见的话,一定会认为这根本是场闹剧吧。
但是就参加者的角度来说,倒是挺愉快的。
虽然在意识的某个角落有认知到这状况挺诡异的……但我想应该怎样都无所谓了吧。
我想,大概我们三人都有着同样的心境。
应该说我们明明面对面地交谈着,但却看不清楚对方面貌这点才是异常的状况。
我们聊了很多。
虽然发生了话才刚说完便会忘记的奇妙现象,但这并没什么好觉得不愉快的。
这地方有相当多不合理的现象,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就是在细节上比较大而化之吧?
「先别提那些了,倒是这个炉灶,妳们不觉得它似乎很好用的样子呢?」「我也是这么想呢。」「我一直想烤一次披萨看看。」「倘若有材料的话。」「现在去找材料带过来也行。」「干脆来大量生产蛋糕……」
才对话到一半,我突然滑倒了。
我不太吃惊地注视着刚才吃掉的香蕉皮横跨过我的视野。
我的意识突然变成了一片黑暗。
我正高速接近自己被祖父说教的那一幕。
搭乘在战车上的祖父身影就仿佛超现实主义的玩笑一般,让我无法忘怀。
我在高大的马旁边沮丧地垂下了头,虽然双手交叉在前方摆出「我正在挨骂」的姿势,但其实内心并没有怎么在反省。因为是本人这么说的,所以不会有错。
我迅速地跳跃过草原,以相当惊人的速度前往那两人的身边。
那应该并非是肉体在奔跑,让人觉得该不会是用其它更加非科学性的方法,在朝那里「接近」吧?
就在我要撞上我之前,我听见了一声「bow」的狗叫声。
「而且我说妳啊——」
等回过神来,我正被祖父给教训着。
直到方才为止的记忆还是一样模糊不清,但我能够预测到之后将会发生的事了。
镇上的风光,彷佛将假日和煦的模样原封不动地直接复写下来了。
我为了寻找助手先生,在其中四处奔走。
虽然知道一定找不到,身体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动了起来,仿佛在规定好的轨道上奔驰着一般。
我四处绕了一阵,等我回到城镇外面时,遇到了女医小姐。
不知她似乎也感受到这种循环,她看见我之后露出了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
假如顺着流程进行,我们应该是初次碰面。
对于眼前的女医小姐,我的意识大约有一半是具备着「第一次碰面耶!」的认知。我们在这个时间带,一开始所抱持的感受应该是这样吧?
我首先该感到怀疑并加以探讨的对象,应该是某种好像认识这个人的困惑……但我们终究无法那样去思考。
很明显地我是被操纵了。
那么女医小姐她呢?
即使没有遇上像我这般强烈的混乱,但从她表情看来,似乎有种无法理解的东西卡在喉咙般的样子。
不过,得先要平稳地度过这一幕才行,我等着她主动自我介绍。
「……倘若在隔离的世界当中只有自己存在着的话,助手小弟要怎么去思考关于他自己本身呢?」
女医小姐开口了。
看来她似乎硬是把在流程上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的意识压抑下来,直接切入核心。
「要是把人类从环境中切割开来,应该就无法获得语言了,对吧?像那些从人生的初期阶段开始,就没有跟他人接触过,进入野外生活的孩子们……不只是言语,就连情绪面也会变得欠缺发展,也会缺乏大部分的喜怒哀乐喔!」
「助手先生是最近才接受保护的吗?」
「虽然也不是最近,但他身体不是很健康,所以一直在接受治疗,因为他的体质虚弱,也是最近才有办法接受教育课程;由于他性格温和,所以无论让他做什么都不会反抗,就是无法改善在人际关系上的障凝,只不过……」
女医小姐暂时停了下来,开始挑选着接下来要说出口的台词。
「在本质上他是非常聪明的,我是说在先天资质上。」
「您是说他虽然没有言语,但思考能力却很高吗?」
「可以这么说。但是他的存在感相当稀薄,在这方面几乎无法当作是一个人类来和他接触,令祖父似乎也做出了相同的结论。虽然在认知上晓得助手小弟就在身边,也能在食物跟衣着方面照顾他……但我的意识经常会忽略了他的存在……」
「就像是透明人一样呢!而且还是不会说话的。」
「对吧?妳说,如果置身在那样的孤独当中,妳认为他能如何去定义自己?他又能怎么做呢?一般的话会自闭性地成长吧?但他却十分聪颖。」
「聪明却没有个性的人,会渴望的是……」
会是什么呢?
再怎么思考,我身为外行人,当然不可能找出内心问题的解答。我所能回答的,就只有连说出口都感到羞耻的简单答案。
「首先应该会想要个性吧?该说是自我,还是特色呢……」
「嗯思。说的没错呢。会这么想吧。想要自己的个性吧。」
我的回答似乎在她的预料之中,让我还是稍微感到书臊了起来。女医小姐的目的似乎并非要嘲弄我,她说出了让我大吃一惊的事。
「我觉得他似乎是在找那个。」
「…………『个性』,会遗失在某个地方吗?」
像是妖精般的傻瓜发言从我嘴里冒出来了。
「他认为是有的!一定是这样!」
女医是MAX地当直兰这么想。
「没那种东西啦!」
「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不是相当聪颖吗?」
「所以才会用凡人根本连想都没想过的自由创意,去寻找自己也说不定呀!」
「呃……」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啊……我无言以对。
「他的世界还是不确实且暧昧的!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啊啊,我们的对话真是充满了观念论,由于我自己正置身于不可思议的体验当中,心情也越来越混乱了,最后干脆说:
「……说不定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助手先生这个人呢。」
「即使妳用那么灿烂的笑容在逃避现实,我还是很为难呀。」
「这么说来,爷爷也说过助手先生是标准的猛男什么的……仔细一想,那也是因为认知还没有固定下来的缘故呢。」
「就连我到昨天为止也不曾感到疑问……」
寻找自我。
站在助手先生的角度来看,如果是我的话会往哪里去呢?
虽然我根本无法想象。
「医生小姐今后打算怎么行动?」
「……虽然我觉得他大概不在,但还是只能去镇上绕一圈看看了。如果不在的话,也得到外面找看看才行喽,妳呢?」
「我打算去树林那边看看。」
因为我总觉得那个地方是最可疑的。
当我到达炉灶树材(我替它命名了)时,跟目前为止的状况有些不一样。
有三名女性正围着炉灶在交谈。
她们都是年轻的女性。
我能断定的就只有这一点,对于外表则是无法确定。
很奇怪吧?
即使我用现在进行式直视着她们,但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得知对方是怎么样的人。
女性们看起来模糊不清,轮廓也没有固定形象——
还有那些女性们恐怕就是——
炉灶升起了一缕白烟,看来她们似乎是点了火,在观察炉灶情况的样子。
「……请问?」
「唉呀,欢迎光临。」「午安。」「妳好呀。」
「…………妳们好……」
就算妳们这么轻松地跟我打招呼……
总之我先加入了她们的圈子内。
「我们现在正在观察炉灶的样子。」
「咦……」
原来如此,炉灶的确是相当好用的道具,锅子不用说,这种类似乎是只要在内部放入铁板,就能利用炉火的余温来煎东西。
「火力的调整似乎也没有问题,这样应该能够做出相当多的东西喽?」
有一个人这么做出结论之后,又有另一个人砰地合起双手说道了:
「只要有材料,就能够在这里做点心了呢。」
「问题是要怎么准备那些材料呢。」
我开始感觉自己像是在一旁听着住在森林当中的三名魔女的对话。
「……那个,各位?妳们在这种地方做点心不要紧吗?」
三人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
「嘴巴这么说,但妳其实心里也明白不是吗?」「这是超出人类智慧的状况哟。」「只是无法那么断定,但说不定目前在这边的人其实不是四人而是一——」
「STOP!STO~P!」
我总觉得不能让她说出口。
「助手先生要怎么办呢……」
三人露出了苦闷的表情,我应该戳中她们的痛处了吧?其中一人支支吾吾地扭曲着嘴角,并辩解着说道:「……因为……妖精他们……说想吃点心嘛……」
「有妖精在吗?」
三人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她们所指的是一棵树。不知是否在后面察觉到有人指名了,妖精们飒飒飒地高声发出脚步声,列队呈小队规模往这里行进。
「整队~停!」
身为队长的妖精一声令下,全员便停下脚步。
「整队,变球型!」
全员都变化成了球状。
「我搔我搔我搔搔搔。」
我一展开搔痒攻击,队长便承受不住地伸展身体,恢复成人形。
「啊呜~」
「这一切果然跟你们有关吧?」
「这实在是很难用一句话来说明……而且我们又吃了点心。」
「这不是在说明了吗?」
罚以搔痒攻击之刑。
「啊~嗯~」
「总之,加以归纳之后?」
不单只是针对妖精,我也朝着三名女性这么出声询问,就像接力赛一般,答案接二连三地冒出来了。
「我们需要很多点心。」
「嗯。」我这么应声。
「我原本是在找人,但在这边发呆的时候……他们就这样拜托我。」
「嗯。」
「炉灶做好了。」
「嗯。」
「反正要找人的事也已经束手无策,所以我就想休息一下。」
「嗯。」
「也安排了很多工作人员?」
「人类的?」
「是的。」
「然后,我们并不知道原因,就来到了这里。」
「嗯。」
「这里,是我们的游乐场。」
「……原来如此。」
才觉得这地方真是诡异,果然不出我所料,毕竟是妖精时空嘛!真让我全身无力。
但是……还是很奇怪。
「我大概已经来过这里好几次了喔……」
「可能是吧~」
「但是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做了什么?」
没错。
我知道今天这一天是整体上都很暧昧。这可以解释成是因为妖精的恶作剧吧。
但是……当我回顾这一连串所发生的事时,只有这个场所像是被一层特别强韧的膜封住一般,有某种例外的感觉。
「该不会像这种在妖精国度的体验,一旦到了外面就会忘记之类的?」
「是这样吗?」
「喂!当事人……你是当事人耶……?」
我感到全身无力,当场坐倒在地上。
就是这样。这些人不太会记得自己做过的事。他们可是不会回顾过去的种族哟。
「有件事我一定要讲一下。」
「是~」
「……拜托你们……偶尔也要回顾一下」
「秘书会积极考虑这件事。」
由秘书啊。
「啊~对了~」妖精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这里,不会记得。」
「是啊,所以说我刚才在问的就是为什么会这样……」
「这里,跟过去,分离开来的缘故。」他若无其事地放声说。
「…………啥?」
我想我应该是一副哑口无言的表情吧。
「可能性无限大?」
「无、无限大……?」
「跟未来一起?」
「所以说,我曾来过这里好几次……这种情况是?」
「每当变成过去,就掰~」妖精似乎认为光是这样还解释得不够清楚,又补充了一些:「简单地说就是……温柔的空间?」
「温柔的……空间……」
到底是对什么很温柔呢?总觉得不太想去思考这一点。
要是他们说这是由于物理或时间或量子性摇动等时间的矛盾,诸如此类的种种宇宙法则,概括性地来看大概很温柔,那些一辈子认真投注在研究学问上的人们,大概会火冒三丈吧?祖父或许会觉得很有趣吧?该怎么说呢?总之,这是意味要小心无论对谁都很温柔的男人吗?嗯佛佛哦呵呵(神经突触陷入混乱)
「材料,需要吗?」
「说的也是呢。能请你们帮忙准备材料跟其它的道具类吗?还有人手也希望能再有个一百人左右呢。」
就在我跟队长先生进行着艰深对话的时候,在一旁以严谨姿态整队的妖精部队跟三名女性的话题,已经有相当程度的进展了。
「且慢!」
不知为何我用恶霸的语调插入了他们的对话当中。
「您刚刚好像说了要一百个人?请问是作何打算?请她们坐在仓库的天花板上?」
问题的意义不明(因为我慌了)。
「对点心感到饥渴的妖精似乎很多,甚至有好几千名呢。」
「所以啦,妳要是那么说,他们真的会带一百人以上过来哟?」
而且那所谓的一百人还是——
「人类小姐。」
妖精们发挥水桶接力的技巧,将某个东西搬运到开始激动起来的我面前。
「这个请妳吃~」
是香蕉。
「………………」
出现了。
又是香蕉,这个不知轻重的果实,挡住了我眼前的去路。
三名女性跟妖精们,在这剎那的时间内似乎已经成了共犯似的,露出同样的表情。
他们浮现出彷佛希腊古代雕像般的微笑,对我施加无言的压力,像是在催促着我吃下可疑的香蕉。
「唔唔……!」
我无法反抗众人同调的压力!
我立刻将香蕉吃得一干二净。
只不过这次我用力地将香蕉皮紧握在手中,留意着绝对不要让它掉落到脚下。
「那个,是新型。」
「香蕉还有分新型跟旧型吗?」
「吃掉,马上就会滑倒?」
「咦?……呜啊!?」
我就这样当场滑倒了。
我明明一步也没有动呀!
而且香蕉皮、应该握在我手中的香蕉皮,果然还被我的脚尖钩住了。
真是的!我竟然又滑倒了。
「……!」
如果梦到自己快摔下去,身体应该会抽动一下吧?
现在的我正好就是这种感觉。
明明只是站在路上,却滑了一跤跌倒,那种心跳加速感让我的四肢还惊吓颤抖。
「我走路走到睡着了?」
这什么香蕉……不,这怎么可能。
是我一直站着,突然头晕起来了吗?
无论如何,古代战车已经对在偷懒摸鱼的我进行军事性威胁,因此我决定这次一定要认真地朝目的地前进。
随着逐渐接近镇上,道路也变成了用石头铺设的,路上来往的人数也逐渐增加。
并排着的住家也并非都一模一样。
鲜艳地涂抹成粉红、绿、蓝色的街道,之所以会让人感觉是打从一开始就设计成那样的和谐,是因为岁月的熏陶已经结束的缘故吧?废墟所没有的生气活动着,让个性封闭内向的我也感受到类似安心的感觉。
来到大街上之后,便开始会看见以街道的浓淡为背景,将椅子搬到屋檐下睡午觉的老人、或是正在谈笑闲聊的妇人们之类悠哉生活着的人们。
给人一种彷佛整个城镇变成了巨大酒吧般的印象。
所谓的小羊与橄榄,就是面对着前方圆形广场的出租房屋。
以前似乎是间酒吧,在举办义卖等活动时,经常以当时的用途被利用着。没有营业的时候,搭配着羊与橄榄的招牌会垂挂下来非常好认,因此也经常被当成等人的场所。
因此我来到了这里一看……他已经在那边了。
在建筑物前方、招牌的正下方。有个穿着夏威夷衫(阿啰哈衫)的娇小少年。
「……是这样吗?那个是,助手先生?感觉好像不一样……」
即使先不提我高个子的程度,他也完全是个儿童尺寸。只见他的腰上挂着彷佛从西部片中冒出来的枪带,甚至还周到地戴着一顶牛仔帽。
虽然我不会强制他应该要穿件白袍什么的,但那种打扮感觉不就像是个坏小孩一样吗?
那种仿佛野生儿一般的……
「野生儿?」
啊。
隐隐约约感觉好像有件事让我很在意。
这么说来,野生儿这个词汇的语意,虽然是使用在形容顽皮小鬼之类的……但其实也有「从幼年期开始,长期间不曾在人类环境中生活的小孩」的意思呢。
由于未能接受妥善的教育,而导致无法使且言语,或是缺乏情绪反应,或是摄食方式与常人有异等等,是含有相当沉重意味的词汇。实在不应该轻率使用才对。
更何况,也可能那名少年并不是是助手先生啊。
但对方是小孩的话,要搭话就轻松多了,真是太好了。
「请问一下,你是助手先生吗?」
「对啊。」
我随便说说就蒙到了————————!?
「这么看来,妳就是调停事务所的前任者吗?」
「……与其说是前任者,倒不如说我算是你的后辈……」
「喔,是后辈啊!那真是太棒啦!突然就有个手下了!」
少年跳了起来并抓住招牌(真是惊人的跳跃力),用脚掌拍手来表现他的喜悦。完全就是只猴子。
「后辈可不是手下哟。」
「喔~耶~!」
真有精神啊……而且根本没在听我说话。
他的双眼甚至还闪耀着灿烂的光芒,散发出一种「无敌!」的感觉。
……感觉好累。
「才刚上任就超级顺利的啊!」
镇上的人们看到这样的少年,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真丢脸……
但当事者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瞧瞧。」
成为地上居民的少年,以毫不客气的视线从上到下地打量着我。因为并没有那种带着有色眼光的下流感觉,所以应该丝毫没有那种非分之想才对……
「哼~算是还可以吧。不过穿的衣服跟头发有点凌乱啊。如果想吸引我的注意,要穿得更露一点才行啊。胸部也是,应该不是没料吧,不多露一点实在太浪费啦。妳应该更砰~一声地制造出立体感来把胸部露出来,然后至少要会说『奴家现在想繁殖呢』这类的台词。」
「什么!」
「妳就称呼我为道克吧,大个子姊姊。」
「……你这种侮辱轻蔑他人身体特征的发言在以前的刑法上是适用骚扰罪状有可能会立即被提出诉讼一事你没从猴子山的大头目猴子那里学到吗……」
「唔哈~我肚子超级饿的啦,!」
少年突然当场盘腿坐下,打开拿在手中的包裹,开始大口地吃起煎鱼跟炸马钤薯。
「……」
这个人真的是彻底地只照着自己的步调在活着呢。
「我最喜欢这种油炸的东西了~不过。」
这位死小鬼在瞬间吃完东西之后,这次则从挂在脖子上的牛仔帽里头给我拿出了两颗苹果。
「这给妳,大姊姊。」
「……谢、谢谢你。」
少年用夏威夷衫擦了擦苹果后,便直接咬了下去。
有着强烈香味,看起来很可口的苹果。苹果是无罪的。因为没办法直接这样吃,等之后再做成小巧的苹果派什么的……
「对了,苹果·基德好像也不赖。妳觉得咧?苹果翻译之后就叫『apple』喔。」
「是?」
「这是我的Super name啦。我自己是觉得应该叫道克·郝勒迪啦,不过以名字来说,苹果·基德应该比较时髦吧?」
「……这是西部片吗? Super name。」
我并不熟悉就是了。
「是啊,西部片棒呆了喔!妳一定要看!会湿喔!」
「会湿……?」
「就是会变得想繁殖啦!」
少年的手猛然抓住了我的胸部。
「……」
我、我暂时反应不过来了哟?
「……你、你、你摸了……刚才……你摸、你摸……?」
「还可以啦。不,挺不赖的?这算是相当……宝贵?」
「我要控告你。」
「苹果·基德是有点知性的人在要酷的感觉,而且有反派的味道?」
「我哪知道啊!」
「所谓的Super name啊,就类似中间名(middle name)还笔名那样,是展现出更Super的大爷我的精髓,充满灵魂的soul name喔。」
跳太快了!(他说的话)跳太快了!(他说的话)
「……已经够了。」
「妳真没精神耶。怎么了吗?看起来好累的样子~」
「我是很累啊,因为你的缘故……」
「?」
少年用一副非常好吃的的表情继续啃着苹果,连同果核放入嘴里之后,就像挖土机一样嘎哩卡哩地咬碎了。他连种子都吃掉。
……总觉得我已经受够了。
「很好吃喔!所谓一天一个苹果远离医生嘛。」
他咧嘴笑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
「哈啊……是这样吗。」
以他这种需要女医小姐随侍照顾的身分,还真敢说大话啊;我一个人这么抱怨着。
「虽然我看起来这样,但也是在不错的学校上课喔;只是跟充满魅力的女教师进行繁殖一事被拆穿了,他们都叫我滚出去滚出去的;我回他们说『才不要咧』,结果就被迫参加奇怪的测验。」
「繁……!你、你到底几岁啊?」
「十三岁啊。」
我只是彻底地无话可说。
「然后啊,我参加的那个考试实在太简单了,我就这样可以毕业了。这是叫跳级吗?虽然我觉得根本还没学够,但也没办法,只好认命到现场来啦。虽然也是有其它学校愿意收留我啦,但我自己则是想要开始实地演练了。」
「…………………………」
「说老实话啊,我只是个普通程度的天才喔?不过学校那边很想把我赶出去,才会设法想弄成跳级这种展开吧。但是在这个年纪就大学毕业,在天才史上感觉就像是最天才的人不是吗?最近的教育也越来越随便了啊,就算小鬼再怎么少也不能这样嘛~?想到这样好像被迫背了一块大招牌,我就开始心跳加快而且雀跃不已啦。」
「为什么?」
感觉只像是不同星球的不同生物。
我能断言至少我们绝对不具备相同的基因。
「倘若是我的话,感觉是会变成精神崩溃的状况呢……」
「就是因为这样,我决定以调停官的身分来活跃。要是有类似潜入遗迹拿枪扫射被巨石追赶然后用常春藤像泰山一样移动接着从在弥漫着焚香里举行的邪教仪式当中救出金发美女的任务就好了呢。吶,妳有没有这种经验?」
「……有的话我早就辞职了!」
「这样啊。有点遗憾耶。我是觉得这种热情的罗曼史比较好啦。算了,这也没办法嘛。请多指教啰,大姊姊。」
少年扑向我的脖子,从旁边将嘴唇押到了我的脸颊上。
从那之后我就一直一边用双手防御住脸颊,一边倒着走在前往事务所的路上。
倘若让少年走在背后,他便会像呼吸一样自然地摸起我的屁股;由于实在太过危险,因此这是考虑到前方安全的带他回事务所的方式。
至于当事者本人则将双手盘在后脑部,一边吹着口哨,一边享受着以绝佳风景而闻名的山脚下。
「我说妳啊,有看过妖精吗?」
「……」
「我还没看过呢~好想赶快看到喔~以分类来说,他们算是人类对吧?然后我们算是旧人类嘛?总觉得对这些状况没什么感觉呢~再说世界的主角目前感觉还是人类嘛。人类也是很厉害的喔?看了西部片就会知道。因为他们都会杀掉想杀的家伙嘛。我想果然所谓的战争是有相当接近本质的部分啊。」
「……这样子啊。」
既然讽刺跟无视都行不通,就只能随便敷衍过去了。我尽可能地用听起来就像是嘲讽般的冷淡声音响应着。
只要将这名少年——不知叫苹果还道克还比利还怀特什么的带领到事务所之后,我的任务就结束了。我决定之后的事就通通丢给祖父。就这么决定。
「附带一提啊,所谓的人类假如没有假牙或煮饭的技术,是在自然界顶多活到三十岁左右就会死掉的生物喔。在强度上来说。因为没办法吃硬邦邦的东西嘛。」
「咦?」
「只是靠着很强的技术才能活到一百岁。根本是在逞强嘛?」
「……所以说?」
「所谓的繁殖啊,是开始有繁殖能力时就该立刻进行的东西喔。在这个地球上,就连动物到了发情期时,都会趁那时候赶快做一做。真是的,要是不稍微加快脚步的话就不妙了耶。大自然可是很残酷的喔?」
「……所以你跟女教师发生不伦关系?」
「我是想要精通所谓活着的这件事啊。所以对繁殖跟制造小孩跟养小孩很有兴趣。用比喻来说我算是现场主义。妳懂吗?」
「……我怎么会懂啊。」
「啊。也无所谓啦。虽然妳是那种对我这种类型的人感觉会很有意见的类型,但总之先体验过一次之后才来考虑也不晚……喂,那只狗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跟在我后面啊?」
少年将视线停留在我的背后,有些警戒似地瞇起了双眼。
「狗?」
大约在我们后方约十公尺左右的位置,有一只不起眼的狗跟了过来。
「……会不会是在这个镇上有同样种类的狗在进行大繁殖呢?」
「天晓得?我也才刚到这边来,哪会知道啊。」
「应该不会是同一只狗一直在监视着我吧……」
那只狗身上没有人类味道……更正,是没有狗类味道的感觉让我感到不安。
「这东西真是太时髦啦!」
少年拉起我的手,凝视着我手腕附近。
「那、那个……!?」
「这手表不是日晷吗!」
「啊啊,你说那个啊……虽然实用性是零。真的是根本派不上用场……」
虽然我不知为何一直戴着它就是了。
「妳不要吗?那可以给我吗?」
「啊,别这样……真是的……只是借你而已喔?」
少年强硬地将手表式日晷给抢夺过去了。
「OK牧场(注:应是源自著名西部片「OK牧场大决斗」(Gunfight at the O.K. Corral)!哈哈,真是太爽啦!」
「你一定会成为没神经的好学者。」
「好不好看?怎样?」
立刻装备起手表式日晷的他,不停地跳上跳下用全身来表现他的喜悦。
「说的也是呢……应该比我戴起来更好看吧。」
「棒呆了,这种像是搞错时代的感觉。跟我真是太相配了。大姊姊,你很有送男人礼物的品味喔。唷,好女人!我要迷恋上妳吗,我可以迷恋上妳吗?」
「…………喔。」
这实在太过露骨直接……我无法做出反应……
他说什么?迷恋?真亏他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些话来。
「你……是什么意思……例如诚意……之类的东西……?」
我无法顺利地构筑出话语。
「诚意?我有啊。有我自己的诚意。改天也会让大姊姊见识的啦。」
「不、不用让我见识也没关系……你打算作什么啊……」
「咳~妳太胆小了啦。我只是诚实面对自己的欲望而已。」
「……我希望还是少年的人,可以再多珍惜一点少年时的纯真……」
「我说妳啊~会不会太爱作梦了点?」
……我应该是有那种倾向吧。
但像这样被别人提出来说也只会感到厌烦。
「算啦,以后慢慢习惯就好了嘛?有像我这种容易聊开又还不算是成熟男人的类型在妳身边的话,会很轻松的喔。真是太好了啊!」
「……我也并非完全没有免疫力。」
在学舍也曾经……跟年纪还很轻的少年们……
「小孩跟男人是不一样的吧。」
「呜……」
「总之,请多关照啦。」
他状似亲密地摸着我的背后。
「……那个……能不能请你……别再摸我的屁股了……」
虽然我能理解也会有这种男性……但没想到传闻中的助手先生竟然会是这种类型,这让我十分震惊。
「啊咧?可是……」
闪过我脑海里的,是双手被抓着并蹲坐在地上的纤细少年——
主动向我搭话的女医小姐——
一直四处徘徊不停在找人的我——
「怪了?」
那是被记录在脑海当中,不,应该说像是被收纳在身体感觉里一般的……伴随着感触的记忆。倘若是梦境或幻想的话,更该不会伴有这种真实感……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少年的长相。
蹲落在地上的助手先生,是这种长相吗?
「妳迷上我啦?」
「……并没有。」
「要玩火吗?」
「……要灭火!」
我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唉。
「首先到事务所去吧……」
「喔,好漂亮的美女!」
少年迅速地注意到跟我们两人擦身而过的性感美女。
只是注意到的话还无妨,但他还说出口了呢。美女呵呵地发出别有含意的笑声。
……嗯,应该是因为很开心吧。
即使会注意到美女,但对于我感到彷佛要从脸上冒火般羞耻一事却漠不关心的少年,立刻快步地倒了回去,朝着美女接近。
「你……!」
停下脚步的美女,跟少年似乎很开心地聊着天。
我被那开放性的气氛给压倒,双脚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在我犹豫的期间,美女跟少年似乎已经整理出结论了。
「喂~大姊姊!我决定请她带我去参观一下镇上!」
「你说什么?」
「请妳随便帮我找个理由跟所长大人解释一下!就这样!」
两人感情和睡地缠绕起双手离开了。
我根本连动也动不了。
这是超出我理解范围的事。
「……在工作中……搭讪……?」
那是很普通的行为吗?还是我太晚熟了?或者是少年太过积极了?
「没、没错……」我闪电般地理解了。「他是别的星球的人嘛。」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即使同样是人类,在人际关系方面的技巧上,等级差别可是很严重的;就只是这么一回事而已。
我决定追上去。总之不先将他带到事务所去的话,我也会很为难的。明明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助手先生——
在我经过狗的旁边时,
「bowwow」
我的意识开始昏沉地倾斜了。
伴随着熟悉的晕眩,我被一股强烈的力量抓着衣领往后方拉扯了过去。彷佛被卷入机械里一般,惊人的能量正在将我「逆转」。眼看着我逐渐变小,美女跟少年变成了点状。
景色也整个被拉长,双眼所看见的一切都成了慢动作,时间跟空间都矛盾了起来,
「bow 」
然后狗叫了一声——
是怎么一回事来着?
这应该没什么好迷惘的。要去找助手先生才对。
虽然感觉到刚才为止他好像就在我身边,但那八成是错觉吧。
今天已经连时间都这么——
「……啊,对了。」
应该在手腕上的手表已经不见了。
因为我弄丢了。
至于为什么会弄丢……感觉像是坏掉,又好像是被拿走了一样。
我一边踏着石头铺的路,一边将手放在粗糙的墙壁上,沿着墙壁行走着。
助手先生……助手先生是怎么样的人呢?
虽然我仍感到暧昧的不安,但我希望能尽快解决这种闪烁不定的认知。我有一种几乎是生理层次上的需求。
「首先……」
轮廓是少年的模样。
容貌相当端正,略微娃娃脸。
有种稳重的气质。年纪虽轻却拥有宛如贤者般的清澈知性。
相当绅士、温柔且体贴,不太会让人感到异性的粗暴,收敛的处事态度。
然后很适合夏威夷衫——
「为什么是夏威夷?」
这项道具的选择实在太过唐突了。
「牛仔帽?枪带?」
当我思考起关于助手先生的事,感觉像小混混的零件便接二连三地浮现出来。而且似乎是相当强烈的印象,甚至从质感到设计都明确得让人没有幻想的余地。
夏威夷衬?
牛仔帽?
神枪手?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太过鲜明的影像反而像是捏造的一般。
首先我对那种类型就不太……
「但是——」
似乎也没想象中那么讨厌?
「…………」
我将双手抓紧墙壁,支撑着彷佛要陷落到地面上的身体。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感觉膝盖就要无力地跪倒在地。
真面目不明的羞耻感让我胀红了脸。
「唔唔,这……究竟是……」
都是因为我太过在意助手先生的事情,而让妄想膨胀过头了……我决定当成是这么回事。
今天是一切都很奇怪的日子。
包括城镇跟道路跟树林跟我,都一样地奇怪。
所谓现象的流动跟水流十分类似,即使能够做出某种程度的反抗,但最后还是会被一股强劲的力量给推向既定的轨道上流动着。我想一定是这样。
所以暂时茫然地陷入沉思中的我,之所以会在无意识当中走向炉灶树林,这也并非什么谜样的体验吧。
但是一来到这座树林,恍惚的大脑便陷入了强烈的动摇。因为发生非常惊人的状况。
有一大群人。
有一大群、有整整一大群人!(快哭出来了)
目前并不清楚这是基于何种理论所发生的事,但限定在这座炉灶树林里面的话,「我们」似乎能够共存。
倘若是这件事的话,我多多少少有感觉到了。
树林是特别的场所。
这次似乎会跟五、六名的女性们相遇吧,我原先是做好了这样的觉悟。
但话说回来,即使是那样,我仍然以为不至于会聚集到数十个人。
那数十名的女性迅速地发现了我,在同样的时间点稍微瞥了一眼我的手腕附近之后,便露出略微上扬起嘴角的笑容,一起开口向我搭话了。
「唉呀,妳好。」「欢迎光临。」「妳是从几点过来的呢?」「又变得更热闹了呢。」「妳擅长做那种点心?啊啊,应该大家都一样吗?」「妳进行到了几点呀?」
经过各种冲击体验之后又来个这样的款待。
即使是我,心中也充满了想干脆抛开所有一切跟着啊哈哈哦呵呵的心情。
并非所有过去的时间带,我认为已经不是时间而只是个场所了。
那是非常荒唐无稽,且不被允许的领域吧。
发生的事情明明应该隶属于过去,但却维持着不明确的模样飘移不定;甚至在未来的方向上进行了改窜。因为是宛如梦境般的场所,所以在大脑上几乎不会留下记忆。无论遇到什么,也不会发生悖论(paradox)。
证据就是即使像这样有一百名非常相似的女性待在同一处场所,也并没什么大不了的情况。因为只能将对方认知成是相似的女性,所以根本无从确认起。
就连人数也相当可疑。
我甚至不晓得是有五十人或一百人。
即使认真去数,大概也只会失败而无法计算出来吧。
这里应该是被那样的规则给支配着。
所幸这里似乎没有大约六十岁左右的我,因此这怪异的现象至少是会在短时间内解决的状况——我先这么安慰自己好了。
…………但还真是累人。
「那么,这状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附近飘散的香草精跟肉桂的强烈香味,让我的头脑感到一阵晕眩。
就某种意义面百,这也算是在弥漫的焚香里举行的邪敦仪式吧。我恳切希望能有人来拯救我……
「因为难得有这么多人。」「而且也人手了许多材料。」「炉灶的火力又很充足。」「我也想试做一些比较花时间的点心。」「客人也在等着嘛。」「这种机会可是不常见的。」
印象非常相似的女性们一同陷入亢奋的情绪之中,说着彷佛借口般的理由。相似的声音多重地回荡着,我快裂开来的头脑差点要被粉碎成颗粒状了。
「就因为这样,所以大家在这种紧急状况下一起做蛋糕?」
事情正是如此。
炉灶的周围现今已成为西点地狱。
不知是谁准备好的材料跟道具堆积成山,除了炉灶以外还有烤箱、蒸笼、铁板;甚至连宛如金库般的冷藏箱等等,所有看似必要的道具大致都凑齐了。树林已经呈现出彷佛野外厨房一般的模样。而且还附带可陈列已完成点心的陈列架,以及大大小小的桌椅组与茶具组。
大大小小?
「……这个迷你桌子跟茶杯是怎么回事?」
迷你露天式咖啡厅在人类尺寸的桌子上占领了一处角落,正处于准备开店的状态当中。这让我联想到趴在母龟上的小乌龟的图画。
「啊啊,那个啊……」
「是我们的~」
甚至不需要说明。
瞬间攀爬到桌上的妖精们数量,实在是数也数不清。
「店,还没好?」「快点~」「我已经等到累了。」「香草精的味道真叫人难耐。」「真受不了~」「会不会散发出太香的味道了?」
「啊啦啦啦……」
数量惊人的妖精们,那一心只想吃点心而扭来扭去并颤抖着身体的模样,实在是相当地壮观。
「趁这个好机会……来玩那传说中的模拟咖啡厅吗?」
身为同样以做点心为兴趣的人,我也有对于咖啡厅的憧憬。
在自己设计的店内,摆设亲自挑选的桌椅、充满格调的桌巾跟高雅的茶杯;饮料靠种类来分胜负,红茶当然要有花草茶、水果茶、中国茶、日本茶等等……啊啊,真是充满了想象力的世界。
当然在现今的世界是无法实现的梦想就是了。
「好快乐的样子。」
即使对象是妖精,但能够体验模拟咖啡厅,那可真是个美好的度过下午时光的方法。
啊啊,我已经……
「……我也想做点什么。」
「是,请吧。」
他们递给我圆盆、杆面棒、滤网、量匙跟刮刀等一整组道具。
找出失踪的助手!
……这种紧张的情绪早已经烟消云散,因此我顺利地将意识成功切换过来。
「哇~人类小姐又增加了~」「您真是会逃·避·现·实。」「未来会有一堆点心?」「这里是没有未来的。」「满是蛋糕的预感?」「我会一直等下去的~」「好甜好香好好吃?」
「啊~是是……无论什么点心我都会做的,这样可以吗?」
既然有这么多的人,身为后来登场的人,真想以独特的菜单来一决胜负呢。
绝对不能发生做出同样点心这种羞耻的事情。那样就太不会看场合了。
「先避开标准的那几种类……要怎么做才好呢?」
虽然我试着侧目偷窥其它人的作业,但这些女人真不愧是以毫无社交性自夸,所有人都吝啬地遮掩住手边来进行着准备工作。
心、心胸真侠窄……
原来从旁人眼中看起来是这个样子啊。我要注意一点。
明明公开给大家看才比较能避免做出一样的点心。
「嗯,算了。」
只要采取具独创性又充满想象力且适合自己的行动,应该就能靠自己一人办到别人所做不到的事。
只有我才能办到的事——
我环顾四周寻找着答案,于是发现了在这种地方居然有香蕉,而且有一二三……嗯~怎么数也数不清。
「没有人在用……刚好走在那边的妖精先生,我有问题。」
我立刻抓住他并将他吊在半空中。
「啊~被作弄跟被欺负这些事我都~」
「讨厌吗?」
「……喜欢?」
小孩子就是这样呢~
「这不是欺负,是想问个问题。你喜欢被质问吗?」
「没想到会被质问。」
「预料之外的发言……」
真是不可思议的生物……
「请问这些香蕉可以拿来使用吗?你喜欢巧克力香蕉之类的点心吗?」
「巧克力香蕉!」
妖精的反应相当明显。
「怎么了吗?」
「……啊~那个时候,要是有巧克力香蕉的话……」他浮现出忧郁的表情。
「会、会变成怎么样呢?」
「会先只舔掉巧克力?」
「我不是在问你吃法。本来也不是在说这个的。」
我将他左摇右晃。
「呜~啊~」
「我简单地说。请给我香蕉。」
「可以啊~」
「这不是什么奇怪的香蕉吧?对于遭遇悲惨下场这件事已经几乎是专家的我的直觉,稍微响起了哔哔哔的警告声。」
「哔哔哔~」收到讯息。之后,回答。「可以放心。」
「……真的?」
「上一个版本,虽然马上很好吃,但会被弹到很远的缺陷。」
「有这种缺陷吗?」
「有时有有时没有。」
「原来是有啊……很远是指哪里?」
「天晓得~」
妖精从我手中溜开掉落。
他顺势来了支自助式德州安打(注:指的是球落在内野跟外野之间,刚好都没人能接到的安打。也称为三不管地带的安打。),在桌上跳起来之后便不知混入哪里去了。
「啊……真是的。」
难得有香蕉还不用就太浪费了。虽然将妖精的保证照单全收是相当危险的,但看起来似乎不要紧的样子,那现在就先借用一下吧。
【香蕉春卷的作法】
1.将香蕉剥皮并去丝,放入圆盆中捣成泥状
2.加入肉桂、砂糖、碎胡桃搅拌均匀
3.投入爱情(★重要)
4.取适量用春卷皮包起来
5.用热好的油炸到变得酥脆为止
6.完成!(无论是趁热或放凉后再吃部相当美味可口。请依喜好添加巧克力酱)
「不将香蕉捣碎,而直接包起来享用的话,又会是一种不同的口感。」
「嘿~」
就是这样,我完成了。
嗯,做得挺成功的嘛。
「那是香蕉类的点心吗?」
仿佛在哪见过的女性窥探着这边的情况。
「不可以看!」
我用上半身像是要抱住似的遮掩手边。
「真是个心胸狭窄的人……」
「…………」
刚才的话以原封不动的纯度回到自己身上,让我「呜呜」地低吟了几声。
「妳现在给人感觉,就像是『因为家境贫困,带去学校的午餐是只有面包的三明治。但是不想被同学看到,只好遮遮掩掩地吃着』那样子哟?」
……给我闭嘴。
就在我们进行这番对话时,蛋糕跟其它烘烤点心也接二连三地出炉了,飘散的香味只是不断增加其浓度。
就如同字面一般,从烤箱以彷佛能开店贩卖的气势跑出来的松饼,由大家一起进行装饰、切割以及挑选;于是桌面逐渐被西洋式点心的盘子给淹没。
妖精们则化为仿佛忘了关紧的水龙头一般滴落着口水。
「可、可以吃吗?可以吗?听说可以?」
「在制作过程中就吃掉是绝对NG的。」
「呜呜~!」
像这样的对话在四处交换着。
「嗯,这样的话应该可以了吧。」
无论眺望那张桌子,大多都是西式点心,我刻意采用反向思考制作出来的春卷于是散发着相当强烈的存在感……才怪。
「……外观看起来就太朴素了点呢……」
蛋糕跟春卷的话,根本不成胜负……吗。
「那么,我们差不多可以开动了。」
某个人这么说道之后,摆有茶壶的推车便以一打为单位被推进来了。
「哇~!」「啊~!」「哔~!」「嗯~!」
由于太过兴奋,妖精们又是昏厥又是失禁的:还有人从桌上掉落下去,形成了非常混乱的情况。
「吾欢的饮料都送到各位的手边了吗?那么……我们开动吧。」
「「「开动了~」」」
茶会开始了序幕。
由于可以预料到妖精们会失控,因此点心方面是采取自助式吃到饱的形式。
妖精们根本看也不看饮料一眼,直接冲向蛋糕或饼干或派或布丁或冰冻果子露(sherbet)。
「嚇~!」「啊呜~!」「呀嗯~!」「啊咿~!」
照理说应该是喜悦的哀号,但听起来简直就像痛苦的惨叫。
虽然有一大群的妖精,但点心比起来还要更多。由于不是能保存起来的数量,必须请他们在今天之内享用完毕才行;但看到他们那旺盛的食欲,似乎不用担心这点。
人类组在极为平稳的气氛中,只拿了些许点坐旱受着喝茶的乐趣。
「真好吃,这是什么点心呀?」
「这是叫做烤糯米团子(注:将糯米团串起来稍微烤过之后,抹上日式甜酱油的一种点心。)的日式点心唷。」
「我是第一次吃到……虽然我知道食谱。」
「……我想也是。」
「绿茶就是要什么都不加地去品尝呢。」
「这太甜了。我可能会想喝点咖啡。」
「要不要来根肉桂棒呢?」
「谢谢,我开动了。」
「这个方块砂糖上沾着小花。真可爱。」
「倘若放入果酱,又是一种不同的风味——」
「这么说来,祖父曾将方块砂糖当成小菜配酒喝——」
我想菜市场也不至于这么喧闹吧。
虽然刚才先搁在一旁不管,但毕竟还有助手先生的事要处理,我实在提不起劲去加入她们的会话。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呢?想到这里,我忧郁的情绪就难以释怀。
相对起来其它的人们,却是从容到有些诡异。她们都没有烦恼什么的吗?或者是已经解决了?一言不发地啜饮着茶的我,决定试着打探消息看看。
「各位请听我说一下,其实我正在找人。」
所有人都突然停止了会话并看向我。
然后又再度将视线移到了手腕上,像是只有自己们懂了似地连连点头。
「……妳在找助手先生对吧?」
还真是会明知故问。
也罢,我就配合一下。
「是啊,正是那样。就如您所知道的。」
「唉呀。」
女性们互相对看并呵呵地笑了起来。呜哇……真不甘心。
「……妳们认为找得到吗?」
我压抑住焦躁并发问之后,
「一定会立刻找到的。」
「说的也是,不会让妳等太久的。」
「倘若妳已经去过远方又回到这里来的话,就快找到了哟。」
「再稍微加把劲吧。」
「但是请放心吧。等一切都结束之后,会有愉快的茶会在等着妳。」
「妳原本觉得忧郁的事,等结束之后再回头看,会发现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事情会很单纯地结束呢。」
「能找到助手先生的话就好了呢。」
「…………」
对方彷佛站在高一阶的角度说着别有含意的话,她们这种说法让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嘲弄一般地坐立难安。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报一箭之仇呢?
我想到了一个主意。
「各位,妳们认为助手先生是怎么样的人呢?」
女性们互相对看彼此。
啊,这些人全都没戴手表——
有没有戴着手表的人呢?
……有了。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只有屈指可数的程度。
她们露出了彷佛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晓得的表情,宛如老婆婆一般地啜饮着茶。
能够显得从容不迫的,就只有没戴着手表的人。
「那我反过来问妳,妳希望是怎么样的人?」
「妳是说我吗?不,我还不晓得……」
「知道的话就不算猜谜了呀?是希望哟,希望。」
我的希望。
「……我不奢求了,既然事情已经变成这样。」
「身高呢?」某个人这么问道。
「怎样都无所谓。但是一定……很矮吧。」
「体格呢?」又换个人问道。
「应该很纤瘦吧。是猛男也没关系啦。」
「个性呢?」
「可以的话希望是很温柔……」我刚说出口,又收了回来。「只要能待在那里,无论是怎样的个性都好……只要是拥有自我,然后有谁能够不会忘记他的话……就算稍微粗暴或任性一点也没关系。」
「服装呢?」
「……」
只有这个问题,让我的内心闪过了某个印象。
「夏威夷衫……?」
不,这不可能吧——我同时也这么强烈地感觉着。正好跟说出口的印象相反。
我感觉到无数的视线。并非揶揄、也并非嘲弄,而是她们温和的视线。
在我旁边的其中一人,代表她们这么说道了:
「我们也跟妳是同样的意见哟。」
立刻又冒出了别的声音,但这次则是伴随着轻盈的笑声。
「但是无法对本能说谎呢~」「希望是个性温柔。」「文静。」「乖巧。」「有礼貌。」「散发着和煦阳光的味道。」「还有松软的栗子色头发。」「但不知为何。」「却穿着鲜艳的衬衫。」「踏实。」「可靠。」「偶尔会。」「很大胆?」
女性们大声讨论了起来。
无法跟上她们话题的,只有我跟戴着手表组的少数几个人。
「……大、大胆是指什么意思呀?」
其它的先姑且不论,这是我无论如何都很在意的地方。
于是代表的女性说了声「请用。」并将装着点心的盘子递向我。「谢、谢谢。」我从分装在盘子上的点心之中,随便选了一个放入嘴里。
直到吞下去之后,才发现那是香蕉春卷的我实在太胡涂了。
「妳的视野变得比之前稍微广阔一点了哟。」
声音从途中逐渐变化成彷佛大人般的音调。
她们被暧昧的滤镜给隐藏住的轮廓突然间变得鲜明了起来。
「……咦,骗人的吧……?」
坐在我旁边的,是位十分有气质的老婆婆。她递出来的盘子依然还拿在手里。但是这位女士,刚才应该和我差不多年纪?
其它人们的年代也是零零散散。
有同世代的女性、稍微年长些的女性、年长许多的女性——
恐怕聚集到这里来的一百名女性,并不限于是从相近的「地方」而来的吧。
我一边接受着大家的笑容,然后我……滑倒了。
——即使加热也没用吗……
我用相当苦闷的心情目送着横跨过视野的香蕉皮。
固定好的事件
在事务所跟城镇中间拓展开来的草地上,古早时代的石墙大部分都残留了下来。
对于羊群而言是毫不留情的墙壁,但对人类而言是正好适合拿来坐的高度,牧童经常会坐在这里享用便当。
一名妖精正在那面石墙的上方待命。
「给人类小姐,谢礼。」
「谢礼?」
「吃得肚子好饱。」
妖精喜爱吃点心。
然后我……则一直提供妖精们许多的点心。从今以后也会提供下去吧。
因为点心比起自己独吞,倒不如送给别人会比较有趣。
今天也是将金罐子送去给他们……
「啊啊,是那个的谢礼吗?」
「香蕉,喜欢吗?」
「是啊,我喜欢哟。虽然不太能吃到新鲜的香蕉。」
「最新型,献给妳。」
「……哈啊?」
虽然我难以捉摸他话中的意思,但看来妖精似乎要送我香蕉的样子。
「那还真是,多谢了?」
「是最新型喔?」
「是、是怎么样的东西呢?」
如果是太奇怪的东西,我会很为难的……
「不会偏掉了。」
「这样啊,不会偏掉……这是件好事呢。」
「还有,会好好地恢复成原样?超~OK~的。」
「???」
完全意义不明。
「可以一直享用。」
没有保存期限的香蕉?
「那么~再会了~」
妖精将身体投入草原之中,就这样离开了。
「……这到底是?」
就在我感到疑惑的时候,
「喂~!妳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祖父不耐烦的声音让我身体僵硬住,且愚蠢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好痛喔……爷、爷爷?」
载着祖父的古代战车,在我眼前停了下来。
「妳没去接他吗?」
「我去了好几次啰。」
这样的台词流畅地从自己嘴里说出一事,让我吃了一惊。
奇怪。我去过了吗?
「……不用去那么多次。」
「说的也是呢……」
我们歪头感到不解。
「……现在去接他吧。都已经迟到这么久了,他一定正感到不安。」
「我弄丢了手表,所以不晓得时间。」
「嗯?妳连日晷都弄丢了吗?」
「是的,在我不知情的时候。」
祖父露出严肃的表情,「姆姆姆」地低吟着。
「……这样啊,虽然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啊,有一点不甘心的感觉。为什么?
「应该说光靠那种手表,我没办法知道正确的时间。」
「改天我会帮妳准备一只。妳现在先去接他吧。他是个有点难应付的孩子,倘若是妳的话,正好年纪相近,应该能够理解他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非常疲惫……」
这么说是事实。
我感受到一种彷佛一整天都在四处奔波般的疲惫感。
「……我知道了。那就让妳搭上这辆梅卡瓦吧。抱歉,能请你跟她换手吗?」
我战战兢兢地坐上刚才跟祖父同乘在战车上,由疑似祖父友人的老人让出的空间。
「那里有合成弓,妳可以仿效当时的射手装备在身上喔。」
「我才不会那么做呢。」
而且又没有敌人。
战车动了起来。是个晃动相当激烈的搭乘工具。
每当车轮踏到小石头时,便会有阵强烈的冲击传达到我的屁股。应该说搭起来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顶!
「啊、好痛喔、好痛、痛……哇啊~」
「太棒了戴莫斯号,冲啊!」
在城镇郊外下了马车的我跟祖父,前往约定的碰面场所。
「还真多狗。」
「……就是说啊。」
四处可以看到同样种类的狗。
坐在路边发呆的狗。
在屋顶上睡大觉的狗。
好几只聚在一起睡的狗。
「感、感觉好像变成狗的街道了?」
「唔……这里是有这么多狗的地方吗?」
乍看之下,约过半数的居民都是狗。
充满狗的生活……
那好像是几乎不太活动的犬种,牠们似乎并未妨碍到日常生活,看起来非常和乎的模样。
「总之先到约定的场所去吧。」
「是。」
在搭配着羊与橄榄的老旧招牌下,身穿白袍的女性跟抱着狗的矮小少年正并肩在那等着我们。
虽然稍远处有一名肌肉结实的男性,但感觉他跟我们毫无关系。
「喔喔,就是他。」
祖父指着少年。
那是个色素稀薄、感觉有些薄命的少年。
纤细的四肢、滑溜柔顺的头发、看似忧郁的眼眸。
彷佛尚未将所谓的自己定位成明确的东西,待在自我境界上一般的少年……那鲜艳的夏威夷衫实在是一点都不适合他。
「……嗯?」
「我稍微提过一点,在他小时候保护者就过世了。因为他也没学会说话,所以一直在相当不自由的环境中生活过来。大概那正是原因吧……我不太会形容,总之他是个有些透明的孩子。换言之,就是没什么存在感……」
祖父耗费苦心在说明的事情,我似乎可以了解了。
少年的确相当纤细,存在感也非常淡薄。
「我并不是要把他推给妳,但希望妳能主动跟他说话。他需要那样的环境。」
即使相遇也会不小心怱略掉似的、相当危险的透明感。
「但是爷爷。」
「什么事?」
「那孩子在笑呢。」
跟祖父的说明正好相反,在温和地微笑着的少年眼眸当中,甚至可以看见文静的知性寄宿在其中。
「是吗?唔唔……没想到讨厌人的妳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我帮妳介绍吧。虽然他可能没什么反应,但妳就当成是那么回事,体谅一下他的立场吧。」
「不,我要试着自己去跟他说话。」
「啊,喂?」
我对他一无所知。
明明一无所知,但我确有种自豪的感觉。
他似乎注意到了走近的我。
我在他身边停了下来,寻找着该对他说的话。
自然而然地有个疑问浮现出来了。是像这样的问题。
「你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
少年的脸上稍微泛起了红晕,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战车发出了卡嚏轰隆的巨大声响并奔驰着。
「……你们早就认识了?」
「不。」
「妳不是一副知情的样子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啦。」
「我是头一次看他那种反应。」
「是这样吗?」
「……真搞不懂。年轻人到底是……真搞不懂。」
战车是两个人搭乘用的。
我们三个人紧紧地挤在一起,朝事务所前进。
「以结果来说,交给妳似乎是正确的决定。」
「不会痛吗?」
不说话的少年往左右摇了摇头。
「……真令人吃惊。在这么短的期间内,竟然能这么……」
「负责的女医小姐也大吃一惊呢。」
「嗯……发生了什么事?」
一定没有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大概他靠着自己的力量,找到欠缺的东西了吧。」
「欠缺的东西是什么啊?」
祖父一边操纵着马,一边这么问道。
「说的也是呢……自己是怎样一个人的认知?」
「那种东西要怎么找。」
「……人的意识是从其它人身上继承而来的。」
「他可没有双亲喔?」
「要是不稍微作弊一下的话,似乎无法弥补起来呢。」
我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朦胧地了解到他是上哪里去了。
「妳说作弊?」
「这只是比喻啦……像是收集……关于他的传闻之类的。」
「那什么意思啊。是有什么理由会变成那种情况?」
由于我不擅长说明,祖父的头脑也变得越来越顽固;因此我们的对话实在无法顺利地结合起来。
「理由……吗。」
倘若有理由的话,对了……一定是因为这个世界跟遥远的以前相比,变得更温柔了的缘故吧……我内心描绘出这种童话般的想法。
那一定是妖精们的世纪吧?
我侧目观察着少年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虽然还无法理解,但仍拼命地倾听着我跟祖父的对话。
他大概是无法定义出自己,而陷落在存在与非存在的隙缝之间吧。
在宽容的世界当中的少数缺陷。
为了补全稀薄的自我,有必要去收集关于自己的概念。所以——
「我在想,妖精应该也跟这件事有关连吧。」
「妳说妖精们吗?我是觉得不太可能……」
「他大概跟妖精碰过面哟,在被保护之前。」
「……唔。」
没错,说到不可思议的事,就想到妖精。
这是很容易理解的说明吧。
但是决定在那种状况下去收集自我一事,大概是他的意志吧。
在关于助手先生的传闻最多、而且是能夺取他人认知的领域,也就是那个破天荒的茶会上——
「……那个茶会?」
「怎么了?」
「我刚才有说了茶会吗?」
「妳说了。」
「……奇怪?」
祖父哼了哼鼻子。
「妳痴呆啦?」
「……所谓的记忆,是没有本人所想的那么确实的东西哟。」
「哦,这是妳的论点?」
「毕竟还可以把自己硬抢夺走的东西,美化成是对方送的礼物嘛!」
祖父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
「……妳是指什么事?」
「我稍微整理過事務所了,助手先生的位置就是這裡。」
「……」
助手先生轻轻地点了点头,坐到属于他的椅子上。
怀里还抱着狗。
「他把狗带来了啊。」
「反正也不会叫,没什么不好啊?」
「这狗有点奇怪。露出一脸像在装傻的表情……」
只有狗到现在仍是团谜。
牠是否跟这一连串的事件相关呢?
今天突然就这样融入了日常生活里头。
「这狗叫什么呢?」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就在我一言不发地正想耸肩的时候,
「……Timeparadogs」
细微的声音是从助手先生小小的嘴唇中发出来的。
陷入一片沉静的事务所。
「「……说话了。」」
祖父跟我的声音彷佛和声般完全重叠了起来。
「唉呀,这真是可喜可贺的事。太好了啊。」
「但我总觉得拼音不一样(Timeparadox ≠Timeparadogs),那含意是?」我这么说道。
「每次抵销掉时间悖论时,作为宇宙的负债而持续诞生出来的狗;这解释如何?」
一名老人以此为乐。
「你说如何,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到在每次有人进行时间旅行的时候,将那莫大的矛盾,当成没有化为狗的形状这种宇宙的浪漫……」
老人家所说的话我完全无法理解。
「……喂。」
「总之,请你多多指教啰。」
我无视祖父,对着助手先生伸出了手。
「……」
他的手就仿佛刚诞生一般的柔软。
在那之后。
在事务所外面发现了由某人所种植的芭蕉科多年生草本植物。真是破天荒的怪事。
「在这种气候的土地没办法成长吧。八成会枯萎。」
但跟祖父所担心的相反,芭蕉科的多年生草本植物成长得非常快速,已经长到数公尺以上了。在三天内。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一开始几乎不显眼的果轴,转眼间便成长到带有果房了。无论哪串果房都肥硕饱满且染上艳丽的色彩,让特别喜欢这种果实的我产生了相当大的期待。
结好的果实无论何时都是成熟的,而且明明没有种子,但无论怎么采收,都会在隔天完全复活过来。
「……」
这时祖父已经接受了现实,并沉默了下来。
芭蕉科的多年生植物……其实也就是香蕉。
「…………」
我带着助手先生进行采收工作。
「我开动了。」
两人就这样直接吃了起来。
「助手先生,话说在吃完香蕉之后,其实有个规矩。」
「……?」
「就是一定要踩到香蕉皮滑倒。」
助手先生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只要遵守这个规炬,贵重的香蕉便可以一辈子享用不尽。」
助手先生「嗯、嗯」地同意着。
「……因为规定就是这样,嗯,总之不用担心。」
我跟助手先生当场被命运给牵引着,华丽地滑了一跤。
并没有受伤或昏倒,就这样维持着意识的连续性,我们仰卧在庭院前方。
「原来如此,没有偏差,恢复原状,超OK……是指这个呀。」
我扭动脖子确认助手先生的样子,只见抢先站起身来的他,正在香蕉前面竖立起植物名称的牌子。真是个勤奋工作的人。
「…………嗯。」
他看着摆在前方的空白牌子,稍微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在上面这么写了:
『时空香蕉 注意,吃了就会滑倒喔!』
妖精笔记【量匙】
妖精所制造的道具之一。
虽然看起来只是普通的量匙,但它具有将智力变换成粉末的能力。
只要吃下粉末智力就会恢复,但没有这么做而继续使用量匙的话,脑袋会变得越来越笨,最后甚至会无法正常理解这个世界。请千万小心不要拿来使用。这道具非常危险!
另外由于这道具也拥有将目前的智力以数字显示出来的能力,所以请千万注意切勿不慎使用,而招致怨恨或妒忌之类的负面感情。
倒不如制造出将赘肉变换成粉末的量匙就好了呢!
『五月份报告』
1.前半期
樟树之里自治行政区为因应地区居民的委托,将村落周边相继出现目击报告的妖精遗留品予以回收。
经由职员调查之后,判别出回收品当中有二十七件为妖精遗留下来的物品。于是职员针对个别遗留品的效用与危险性、以及输入管道等,进行由广泛的观点切入的调查活动。
其后虽然查明了一件匙状遗留品(请参考图Ⅰ)具有极高危险性的事实,但却出现负责职员的心智能力遭受到被害等情形,即所谓「里话灾害」的征兆。关于此事件,所幸经由该职员英雄式地自主行动,得以防止灾情的扩大。
严格来说目前该职员的心智能力仍无法称之为万全,后遗症是突发性智能低落,至今发生的程度仍相当严重。
此外关于同时期发生的山林火灾所引起的自然灾害,据传一部分可能是人为造成的疑点,那件事真的是自然发生的灾害,并不是我造成的。虽然阁下等人甚至专程捎信过来要我报告这件事,但就算诸位这么说,我认为这可是非常相当困难的问题耶。
关于匙状遗留品所具备的效用请参考附件调查报告书。另外目前由于判别出本物品相当具危险性,故由负责职员施以严密的装罐封条处置,但不知何故却遗失了。虽然找过但却没找到。这是从封闭的瓶罐中消失无踪,类似密室杀人的案件,为求解决之道环境评估之类的整备是必要的,就算要抓出该负责的人,只会让我感到困扰而已。
还有关于小白鼬在镇上定居下来一事真的是对不住。不,他们是住下来了。说是对不住其实就是指不住的意思,但我以为也能表示抱歉的意思我以为会造成混乱,正确地说他们是住下来了。由于小白鼬是相当凶暴的生物,因此我命令镇上的人为了避免鸡群遭受攻击,要好好疼爱小白鼬.
地板底下的仓鼠先生们也请多关照。
总之来个小白鼬先生(请参考图Ⅱ)。
我知道报告书写得很糟糕,但都已经是我拼命写出来的东西了,因此希望各位能当作这已经是没救了。
另外为了改善这种状况,我认为联合国应当火速将好用的「捕虫网组合」配给给我。(注:因为主角智能低下,所以报告上有部分日文汉字写不出来,语气也忽而口语,忽而文言,『对不住』和『住下来』是日文同音的笑话。)
2.后半期
无任何特别记录事项。
另外有一名因病缺席的职员回到工作岗位。
该职员从以前开始便接受着人际关系障碍症的治疗,参与调停业务也是医疗行为的一部分。
但是该职员的恢复力相当惊人,目前已能毫无问题地处理规定的业务。
至于是因何种经纬而治愈的,至今仍然不明。
有一说是传闻与妖精相关,该职员也证实确有跟妖精接触的经验。
虽说查明真相一事相当重要,但由于其恢复可能涉及极为个人的心理要素,因此在与医师会所属医生商议之后,为了避免侵害个人隐私权,决定目前暂时仅止于观察其复原经过。
由于优秀同仁的加入,今后对于本地区的支持活动应当能运作得更加充实。
后记。由于空间缩减的关系这次就不改行地写下去了。第二集出版了。感谢各位。这次不小心将本文内容写得太长了一点。页数增加的话价格也会跟着提高。第一集明明才大约六百日币但第二集却变成七百日币之类的话不就糟糕了吗?虽然我对于赚钱只感到兴趣但做得太过火还是不妙,因此我跟责编阁下商量。还讨论过各种暗黑兵法(好诈的伎俩)呢。例如「把一页十七行的格式偷偷换成十八行」或是「增加每一行的文字数」等无论哪个方法都是让人眼花撩乱的小坏蛋,但结果我们还是选择了「减少改行来换取行数」这种朴实的工程。刚好就跟这篇后记一样。但是未将其作业时间排入行程当中的我的生活立刻就成了地狱,很久没有这么舒畅地体验犹大环(第四地狱)(注:源自于意大利诗人但丁『神曲』当中的地狱名称。用于囚禁背叛主人的叛徒)了。大概就是两天只睡一次觉的程度吧。有好几件工作撞上的时候就是这么回事。但是在早上七点结束一份工作后又过了三小时的上午十点约好要讨论工作那次我还真的看到黄泉了。当然没空睡觉。当我在电车里头看来已经相当危险地低喃着「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时,为了激励没用的我,名为亚列尔的天之使者(大概是大天使)降临到地上在我耳边对我施展「这很有可能、这很有可能」(注:亚列尔(Ariel)跟「这很有可能」在日文中发音都恰好是「ありえる(アリエル)」)的心灵攻击。天界啰唆毙了。我还在冥河岸边堆起了石头什么的喔。虽然很突然,但我要在此道谢跟道歉(这家伙上一集根本忘了这回事)。山崎透老师,连同第一集都承蒙您绘制出跟本书风格天衣无缝的插图,真的是十分感谢。用小流氓语调来说的话就是「透桑你也真是太会画画啦!」责编的G志坚大人,抱歉总是让您陪我一起环游地狱。用装甲骑兵ボトムズ语调来说的话就是「不过下一集也要请你陪我一道下地狱」。虽然是很早以前的卡通但真的很好看,希望年轻一辈的人也能看看这部作品。最后给各位读者,因为我很努力地压低价格了,倘若这次也能承蒙您捧场本书的话,我会很开心的。收到的回函明信片跟书迷的来信,我用记忆吐司将全文都记住了(小学馆专用的梗)。那么下次有机会再见……我才这么心想时便突然紧急地发现还有多出来的空白。虽说变成了用不着挤在一起写的状况,但难得有这个机会,我就照这样继续写下去。各位对于女忍者有何看法呢?如何将女忍者应用在创作上,倘若是文字创作者的话,无论是谁应该都思考过这件事吧。在我经过多次考虑的结果,我查明了重点是「在现在社会中自然地融入女忍者」这种路线。实际上也有几部那样的作品。但是仍欠缺了一点什么。而且有没有让作品爆红大卖的方法呢?我感到非常烦恼。然后终于开始在GAGAGA文库刊登了忍务……就是各位熟知的比基尼忍者。对喔,还有这种着眼点嘛。我太执着于让角色穿着学校制服去执行女忍者任务一事了。我体会到自己的不成熟。大推荐的比基尼忍者。我所想的比基尼忍者是像这样子的。比基比基尼忍者。虽然是比基尼忍者,但总是BikiBiki(注:此处应为作者取比基尼(bikini)前半部发音来形容生气时冒青筋的拟声语)地火冒三丈……不过感情丰富,是个在喜欢的男性面前会转变成用「杀了你喔」这种语调说话的比基娇(注:作者自创词汇,从字面上来解释即意指穿着比基尼显露出娇羞一面的角色。)角色喔。这应该挺萌的吧?各位觉得如何?请务必考虑看看(有谁会考虑啊)。我似乎也硬是将纸张的篇幅给填满了,那么在此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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