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国2周年祭]恋上不死之男的少女01[空野一树][录入完结]


作者/空野一树
插画/ぷよ
译者/徐旻钰
扫图/Gemini☆Saga
录入/Gemini☆Saga
校对/龙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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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只是个普通高中生的主角·乃出狗斗,却拥有一种特别的能力——
他是个「不死身」。不管是踹他、揍他、刺杀他,他都死不了。而身为杀人魔的美少女·桐崎恭子却爱上了这个不死的男人。理由是:「不管我怎么刺他,他都死不了呀」
由鬼才为您献上迥然不同的黑色爱情喜剧,现在开幕!







目 次
第一章 不死男与杀人魔
第二章 不死男与撕裂女
第三章 不死男与随机杀人
第四章 不死男与绝望的序曲
第五章 不死男与孤独的刀
第六章 不死男与仿造的疯狂
最终章 恋上不死之男的少女
后记


第一章 不死男与杀人魔

「乃出狗斗!」
讲白一点,我现在正处于所谓的危机当中。
我被一群像是那个的男人包围。我口中的那个就是那个,换言之,那个就是,简单地说明白,所谓的那个就是小混混。
他们说我最近很跩,所以在放学后把我拉到这个荒废的工厂,似乎是要用集体暴力的手段来对付我的样子。而现在大家手上都拿着木刀啊、钉板啊、高尔夫球球杆啊、或是铁棍之类的东西,感情很好地把我圈在圆内、对我施压。他们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牙齿磨得轧轧作响,仿佛就像是饥渴的野兽般,把无法压抑的感情全写在脸上。
一副想杀了我的模样。
「啊——各位,请冷静一下嘛。」
我决定要先安抚一下这群情绪亢奋的人。唯一能在人类和野兽之间拉出一条界线的,不就是说话这种绝对的能力吗?
「闭嘴!」
我的话一下就被打断了。达尔文的理论毫无立足之地。
「唉呀呀。别这么说嘛,你们多少听我说一下嘛。首先呢,我想问你们一些很基本的问题……
……我到底做了什么事?」
「啰嗦!你给我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小混混A挥手大吼。我照着他说的环绕四周。原来如此,上来找我麻烦的小混混砰砰砰,真的是砰砰砰地倒在积满了灰尘的混凝土地板上。看起来就像是筑地的鲔鱼卖场似的。不过这些家伙的价钱大概是负五千圆左右吧。
「你把我们搞到这种地步,居然还敢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怒发冲冠的小混混A大吼。也就是说,他的意思是这样:你把我们的成员打得落花流水,结果你这个浑帐现在还敢说这些有的没的。「有的没的」这句话感觉好像有些老气喔。不管怎样,他的话里有些语病。首先,是他们先来找我麻烦的。结果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他们『做了什么』,他们说我『把事情搞到这种地步』其实算是推卸责任。而且,他们也没有正确地回答我的问题。
最后,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基本上,『我什么也没做』。
「喂喂喂,你在说什么啊。是你们自己冲上来打人的吧。」
然后你们是自己倒下去的吧。
没错。
「——因为揍我揍累了。」
然后才累倒在地上的。我说的没错吧?
我根本连反击都没反击啊。
「呐,这不是我的错。是你们太弱了。」
「是你太耐打了吧,该死!你是怪物吗!」
小混混A咒骂完后,站在一旁的小混混B小声地对他说道:
「呐,大大,这样有点糟吧。这家伙……你记得那个谣言吗?」
「不准叫我大大!还有,你是白痴吗。那一定是捏造的啦!」
小混混,不,大大这句话让我抬起了半边眉毛。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谣言,不过那应该不是什么有意义的谣言吧。
「呐,大大。」
「我就说不要叫我大大了!」
「难不成那个谣言是在说那个吗?说我——」
我歪过头说道:
「——我【死不了】吗?」
那群小混混的脸色一变。我亲口说出这个谣言的话,应该能让『不会吧』升格为『搞不好真的是』吧。只要我继续说下去,搞不好还会变成『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这样喔。
如果他们能怕到落荒而逃的话,那对我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但看来他们似乎是没有要那么做的打算。我的话似乎对他们那丁点大的自尊起了作用,大大露出诡异的笑容朝我踏出步伐。
「……嘿、嘿嘿。不会吧。不会有那种事的。很、很好、我就来确认一下。」
说完之后,大大就从怀里掏出完全违反枪炮弹药防制条例的刀子。真是个危险的男人。
「不、不要啦,大大!」
「就是啊,如果那是骗人的话怎么办。不要杀人啦,大大!」
「住手啦大大!」
「你真的要下手喔大大!」
「不要动手啦大大!」
「啰嗦!我都叫你们不要叫我大大了!还有你不要也跟着一起叫!」
被发现了。
「……唉呀呀。」
我叹息了一声后,抓了抓头。在不安的伙伴们的守护之下,大大吞了一口口水。
「好——」
然后用一口气。
「去死吧,乃出狗斗!」
他叫着这世界上我最讨厌的名字,朝我冲了过来。大大和我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大大的脚程意外地快。他平常可能有参加田径队或什么的吧。我动也不动。双眼似乎因紧张而充血的大大拿着刀刺了过来。接着,他冲进我的怀里——
用刀刺了我。
大大笔直刺出的刀尖毫无疑问地深深刺入我胸口里。大大放开手,一边以颤抖的声音说着「我、我成功了、成功了……!」一边往后退开。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正慢慢地倒下。我的背随即撞上坚硬的地板,微微弹起后,我就完全地倒在地上了。
「嘿、嘿嘿、很、很简单嘛。去死吧!」
狠下心来行动一事似乎满足了大大的自尊心,他高兴地举起双手。
「我、我从以前就很不喜欢你这个人。明明就是这附近所有高中的头头,可是过的生活却跟个普通人没两样。你那种绝对不下场自己打、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的做法也让我看不下去。不、不过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接下来呢。
「应该差不多了吧。」
「什么!」
我坐起身,把手撑在弯曲的膝盖上站了起来。痛是满痛的,不过还不到忍不下去的地步。
「你满意了吗?」
大大和其他小混混用像是在看着僵尸的眼神盯着我的脸。唔,对他们来说,我应该就跟僵尸差不多吧。
我一脸无趣地跟他们这么说道:
「我说过了吧?」
我握住刺在胸口上那把刀的刀柄。当我干脆地把刀拔出来之后,鲜血从伤口中喷射而出。不过那道伤口也很快就好了。
「我呢……」
我丢开的刀在空中划出弧线,坠落到地板上时发出轻脆的声音。我用脚踩住那把刀,丢出我的理由。
「……是绝对……死不了——的啦。」



跳楼三十二次。服毒十五次。动脉破裂四十五次。上吊二十五次。吸瓦斯十二次。
听到这个数字的每个人都会露出讶异的表情。「那是什么数字啊?」我会立刻给他们正确答案。
这是我的死亡记录。
在我十七年的短暂生命中,如果连小地方也一起算进去的话,我尝试自杀的次数早已超过一百次。
同时,这也可以说是我用来证明我所具备的特殊能力的各种手段合计次数。
没错,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就是『不死之身』。
不过,从我生下来到现在为止,我的身体一直有在乖乖地老化,所以看来我应该不是所谓的『不老之身』。我想我大概可以活到八十几岁,然后再跟个普通人一样死去吧。
然而,除了这种死法之外,我是不会死的。不管是被刺、被勒住脖子、被别人灌瓦斯、被从高楼屋顶上推下来、还是被灌毒药,都无法夺走我的性命。
理由?我哪会知道。我自己才是最想知道理由的人耶。
我从小就知道自已有这项才能。说来讽刺,是我在这世界上最憎恨的人让我发现这项才能的。
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接受自己死不了这个事实,所以才会有现在这些数字出现。虽然我还没有被车辗过,不过我想我大概不会去试吧。答案很简单,因为这样会给别人添麻烦。还有,我听说如果让电车因为我被辗过而停下来的话,我好像得付一笔相当高额的赔偿金还是什么的。这就先不管了。
我并不是一心求死。
然而,我总觉得死不了,就无法证明我现在活着。
如果我已经死了,然后现在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而活着,我也无法彻底否认这种绝不可能出现的现象。
我之所以会在干架的时候不出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白痴最根本的理论相当暧昧,所以我不管是打人、还是踢人,做什么都没有实质的感觉,而且我根本提不起劲来做这些事。既然我没有办法确定我是不是依照我自己的意志活着,这或许是没办法的事也说不定。
「……啊,糟了。」
认真地想着这些事情的我因为客厅里灯光亮着而在家门前停下脚步。
「为什么她总在这种时候提早回来……」
我低下头,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放任那些小混混在我身上留下的伤痕都不见了。伤痊愈得比别人快也是我的能力之一。这或许是不死之身的附加要素,但这就先不管了。
被他们拉扯、被他们弄得破破烂烂的制服看起来太糟糕了,这个是绝对没办法恢复的。
只要不被她抓到就好了。
我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音,静静地把门打开。我慎重地脱下鞋子,偷偷摸摸地要走上二楼。
那大概是综艺节目吧,像是从电视里发出的笑声传来……好,看来现在还没有被她发现的样子。
就我这么想的那一瞬间。放在鞋柜上的一个熊娃娃(熊泽君),那大概是在我视线死角里吧,它撞到我的身体,掉到地板上。掉到地板上这件事是怎样都好。不过,那只熊娃娃会对冲击做出反应,让体内的录音带自动播放。它是大受欢迎的说话熊熊系列。
『早啊、我是熊泽君!今天的早餐是蜂蜜吗?』
你去给我抓鲑鱼啦,这个肉食动物!
「……狗斗?」
靠!我把熊娃娃(熊泽君)踢飞,撞到墙壁上的熊泽君大叫:『我的朋友是迷你猪的培根君!』
「狗斗?你回来了吗?」
拉开椅子的声音响起,有一只手掀开挂在客厅入口的帘子,她从里面探出头说道:
「什么嘛,如果你回来了,就说声『我回来了』嘛,真是个糟糕的小孩。」
「……我回来了,姊姊。」
我对这个明明就已经二十五岁,可是却还顶着一张超级娃娃脸的姊姊·雪华打了一声招呼。她把长长的黑发绑在后面,和平常一样随性地穿着背心和牛仔裤。
「你的工作呢?」
「我今天难得早下班啊。怎样,你有什么不满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啊……」
我趁姊姊一脸诧异的时候,慢慢地像个螃蟹一样横着走向楼梯。千万不要被抓包千万不要被抓包千万不要被抓包千万不要——
「啊——!」
「呀——!」
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诡异行动的姊姊突然张开大嘴、用指头指着我,然后她缓缓吊起眉毛和双眼,看起来跟个女鬼一样。
「你——!」
「对、对不起!」
姊姊气冲冲地冲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然后笔直地瞪着我。
「你又去跟人打架了对吧!」
「我、我没有。」
「你刚刚不是才说了对不起吗!」
「希望你能相信这是一个人对顶着女鬼般表情朝自己逼近时会有的防卫本能。」
「那你这衣服是怎么一回事?根本就是抹布了嘛!」
姊姊用两只手抓住我试着转开的脸,用力地硬把我的脸转向前面。完了。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都要用来说教了。之后,制服钱大概会从我的零用钱里扣掉吧,再会了,我下个月想买的那些东西,永别了,我的豪华午餐,永远不灭的梦想与希望啊。
「你啊,那张脸就已经长得够吓人了,我不是跟你说过要收敛一点吗!」
「我可是过着很收敛的生活喔。是对方先动手的。而且你那句那张脸长得很吓人根本是多余的吧?」
「那种人你当没听到就好了!碰到那种人的话,就把眼神移开,把自己当空气不就没事了吗!」
「我不要,好丢脸。」
「总比被别人揍好吧。你至少也帮我的面子着想一下嘛!警察的弟弟每天都去跟人家干架,你教我怎么有脸工作啊!」
姊姊在我们所住的明答市明答警署工作。对隶属于生活安全课的姊姊而言,弟弟每天都干架的确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不过姊姊并不是真的为了保全自己才骂我的。她很清楚,与其一直骂我,说成我在给她添麻烦的样子,我才会乖乖反省。虽然我也不想照着姊姊的策略走,可是姊姊这样的说教的确很有用,我垂下头说道:
「……对不起。」
大概是听出我声音里的认真了吧,姊姊松下紧绷的表情。「……真是的,你喔。」她叹息了一声。
「我知道你是『那样』没错,可是这并不代表你可以随便受伤啊。不要让我一直担心嘛。」
「我知道,对不起。」
第二个知道我这种能力的人就是姊姊,而这也是我和姊姊出来住的重要原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我最害怕的就是给姊姊添麻烦。姊姊看到我真的在反省之后,她放下环抱于胸前的双手,露出笑容。
「你知道就好,一起吃饭吧。」
「真难得啊。哪种?是哪种便当?」
「……姊姊准备饭菜就等于是去买了便利商店的便当回来,你这种思考模式真是让人火大。」
因为你平常都很晚下班,所以家事全都是我在做啊。
「我也是会煮饭的,你不要太看不起人了。」
「你做了什么?」
「煎蛋啊、照烧鲫鱼啊,还有滑子菇味噌汤!」
「真的吗?」
「——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然后姊姊小声地说道:「……那个,桌子上有豪华猪排便当。」
「我超喜欢便利商店的便当的。」
「我好高兴喔。如果你的声调可以不要那么平板的话,那我会更高兴的。」
那是不可能的。
「你也想想看嘛,我可是期待天降奇迹般的晚餐耶。」
「你的期待愈高,期待无法成真时的绝望就愈高喔。来吧,赶快吃吧。」
「收到。」
「然后,吃完之后就是说教时间啦。」
「……收到。」
我以悲惨的声音回答。
『——公园实施已经成例行事项的鲦鱼放流,将小小鲦鱼放流至河川中的亲子们让公园显得一片热闹。』
电视上正播着一连串怎样都好的地方新闻。姊姊一边看着这个节目,一边喝着饭后的热茶。
然后我挂了……没想到姊姊真的整整训了我两个小时。
『○○市××署的女性警官向媒体爆料,该署巡查部长两年来对身为部下的她进行袭胸等性骚扰行为——』
「这个世界真是烂透了——」
我的心也差不多要烂了。
「你有点腐败的话刚刚好啦。」
我是起司吗。
『……接下来的这则新闻是——』
之前原本念新闻念得不愠不火的主播突然变了声音。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点紧张,语调也变得僵硬。
『某巡逻中的警官疑似于本日在××县明答市的马路上发现被刺杀的男性尸体。』
姊姊拿着茶杯的手停住了。我也跟着抬起了脸。这样说虽然有点难听,不过近来杀人事件并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事。只是当案发现场是我们所居住的城市时,那就另当别论了。
画面转换,某个十字路口出现在电视上。从四周的建筑物来看,案发现场似乎离这里不远的样子。
「这社会真是危险啊。」
『男性的尸体上有多处刺伤。警方从男性胸口上大大的十字伤判断此次的杀人事件和现在日本各地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有关,并持续进行调查。』
「十字……就是那个杀人魔吧。」
我对姊姊的低语无言地点了点头。
十字伤的撕裂魔人——
这是数年前在某乡下都市犯下第一起杀人事件后,就不断接连杀人的杀人鬼称号。
奇妙的是,事件并不是限定在某个地方发生,杀人魔会在一定的期间过后,转移到其他城市。杀人魔至今的足迹南至九州、北及秋田,犯下杀人罪行的范围相当广阔。
因此,警方当初并没有把这一连串的事件当做是连续杀人事件。不过白痴犯人在杀人时一定会在尸体上留下十字型的伤痕,警方才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同一个人物所犯下的罪行。
然而,这史无前例的罪行似乎也让警方内部对此抱持怀疑的态度。至今的所有罪行都是同一个人犯下的吗?还是说有犯人人数为复数?再加上还有模仿犯罪的可能性,搜查进行得非常不顺利。
「可是如果说是同一个人干的,那听起来实在很像是在骗人。那个人如果还过着正常生活的话,那他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吧。」
「所以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啊。不过,这也不能说是事不关己了。我想署内应该会设置搜查本部吧。我就是没办法喜欢县警那群人啊。」
姊姊按着紧皱的眉间叹息。
「你们知道犯人大概长什么样子吗?」
「在建档的时候好像有整理出一个大概轮廓的样子。他犯罪的时间大多接近深夜,所以应该是个早上有在正常上班的人吧。」
「啊啊,【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啊。」
十字伤的撕裂魔人若是世间对杀人魔的称呼,那【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就是在一部分人之间相当有名的称号。我所说的一部分的人就是来自网路和其他线上世界的人。在社会上引起引起许多人议论的这件事在情报容易扩散、不需要任何顾虑的网路上也引起相当大的回响。由于犯行都是在深夜进行,所以不知道是谁帮犯人取了这样的名字。
「没错没错。还有,我们猜想杀人魔的自我表现欲应该很强,然后他很可能出乎大家意料的年轻之类的——喂!」
「干嘛啦。」
「怎么可以让我随便泄漏内部的情报,你要怎么补偿我啦。」
「这也是我的错喔……」
有关杀人事件的报导就那么一点点而已,很快就结束了。想必警方目前也没收集到那么多可以公开的情报吧。姊姊在所隶属的生活安全课中负责少年犯罪的事务,要说相关性的话,可以称得上是毫无关系,不过看来她又要开始晚下班了。这样我得想想能够恢复疲劳的菜色才行啊。就在这个念头几乎全自动地出现在我脑内的那一瞬间……
『……为您送上下一则新闻。在邻居的通报下,住在○×市、目前四岁的铃原茜小妹妹被发现在母亲的长期虐待下死亡。』
我和姊姊之间和稳的餐后气氛瞬间变得沉重……该死,真尴尬。
『铃原茜小妹妹在母亲数个月的虐待之下,连三餐都无法吃得满足。尸体上除了像是被殴打的伤痕之外,还有烧伤等痕迹,警方正在对已被逮捕的母亲·铃原彩音嫌疑犯进行调查。』
姊姊平静地喝着茶。不过只要仔细一看就可以知道。她的手正微微颤抖,变得锐利的眼神正狠狠地盯着电视,仿佛铃原茜小妹妹的母亲有出现在荧幕上似的。
我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掉。画面随着一声无力的声音转暗,寂静流入两人之间。
「……我去一下便利商店。」
丢下这句话后,我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姊姊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盯着被关掉的电视。
我对要不要说「我出门了」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月亮露脸了,是仿佛撕裂月空般的新月。我提着装有随便挑的果汁和零食的塑胶袋,抬头仰望暗淡的夜空,慢慢地在街上踱步,希望可以尽可能地晚点回家。
我吐了一口气。历法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不过季节仍然停留在冬天,白色的混浊空气溶解在幽暗之中。
一想起刚刚那则新闻,我就立刻不快地甩了甩头,憎恶的记忆重现在脑海中。大部分人在懂事前的记忆会随着年岁淡薄,最后消失无踪。不过我却不是这个样子。我总觉得如果能忘记的话,那该有多好。
……小时候,我受到爸爸的虐待。
原因出在我身上,至少我爸爸是这么想的。
妈妈在生了我之后就过世了。深深爱着我妈妈,也就是他妻子的爸爸从那时候就开始变得怪怪的。他辞了工作、开始喝酒,也不出门了。从某个时候开始,他开始用暴力虐待我,我的特异能力就是在那时候被发现的。爸爸对我的虐待过头了。被揍被踹是家常便饭.被打火机或香烟烧灼更是再平常不过。他有好几次拿着家里的木刀(可笑的是,那还是我拜托姊姊帮我买的)打我。他带着憎恨的力道大到足以让我的皮肤出血、骨头折裂。那个时候姊姊还小,无法完全保护我。不过她还是站到爸爸面前,拼了命要保护我。我还记得她那时候的身影。
然而不管被爸爸怎么虐待,我都没事。当然,那个时候会很痛,也会留下伤痕。不过我的伤总会立刻痊愈,最后会连伤痕都不见。爸爸就是不喜欢我这点。同时,他害怕我的情感更从中而生。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爸爸开始说妈妈的死是因为生了我这个怪物。这或许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行为也说不定。而且对爸爸而言,这似乎也是虐待我的正当理由。
他对我的虐待日渐恶化。他把我从屋顶上推下来,他用菜刀不断刺我,他把我丢到火堆里,他把我沉到浴缸里,他硬逼我吃香烟,他还曾在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勒住我的脖子。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死不了,这一点让我爸爸更加愤怒。在那之后,我被爸爸这样虐待了十年以上,我自己也很佩服我居然没有疯掉。不,事实上,我搞不好已经疯掉了。我自己从来没有那种感觉,不过如果疯子认为自己是疯子的话,那就不算是疯了吧。唉,这事就别提了。
姊姊从警察学校毕业并被分发到明答署之后,就立刻带我离开那个家。妈妈留下的存款和爸爸的退休金早已见底,一直以来根本都是姊姊在打工养我的,所以爸爸以后可能会过得很辛苦吧。可惜我没有在意那种事的多余心力,而且我和姊姊也不是心地那么善良的人。
所以,就结果而言,我现在过着平稳的日子。虽然有时会像今天这样被卷入争执,而且说烦也真的是很烦,但比起我爸爸,那些小混混根本算不了什么。
只不过,有关虐待的话题在家里是禁忌中的禁忌。只要当某些事发生,或是电视报导这种新闻的时候,姊姊就会非常没精神。对她而言,这十年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被爸爸虐待,自己却束手无策一事似乎造成了她心灵上的创伤。不过就我而言,光是能从那个地狱里逃出来,我就已经非常感谢姊姊了。
不管怎么说——要问我要说什么的话,其实就是我现在非常不想回家。对基本上只想过着开朗生活的我而言,我实在不喜欢那种难以忍受的奇妙气氛。
「去公园走走吧……」
一瞬间突然有了这个想法。姊姊如果陷入那种状态的话,心情至少会坏上一个小时,离现在似乎还要再过一点时间的样子。
我改变去向,转向附近的儿童公园。还要再三十分钟吧,反正我很喜欢发呆,要我二十分钟不做任何事并不难。
走了一会儿后,我就看见里面只有溜滑梯、秋千和攀缘架……摆明了是做来逃税的明答公园。
……此时,我倏地停下脚步。有个声音传来。好像是硬物刺穿柔软东西时的奇妙声音,而且还是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有谁在那里吗……?虽然觉得不太对劲,但我的好奇心却获得差距微小的胜利。我继续往前走,在闪烁街灯的照射之下,夜里的公园显得相当诡异。
走到入口边的时候,我看见有个人坐在地上。在不怎么宽阔的公园里,有个小小的人影出现在腹地中央附近,刚才那道声音好像就是那个人发出来的。应该说是,咕嚓,还是说,咚嚓?那是一种很难用言语表现的声音。不过那声音听起来的确让人觉得不舒服。
那家伙看起来像是个女生的样子。年纪……大概跟我差不多吧,她溶入暗夜中的黑发长度大约及肩。我原本以为她穿着一件很厚的大衣,但我后来才发现她好像是套着一件雨衣的样子。雨衣……在天气这么好的时候?
她挥着手,专心地在——在——
在刺着什么?
我倒吸了一口气。
她不只是一个人。
一直到我接近她之前,阴影都没能让我看到那个东西。
她并不是坐在地上。
——她是骑坐在某个人身上,然后在刺着什么东西。
糟了——我的本能如此告诉我。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我有时候会感到一种气息。譬如说像聚集在车站前的小混混,譬如说像在意四周环境到不自然地步的人们,在碰到最好不要插手的事时,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息』。那家伙身上就有那种气息。我最好不要再前进了,体内有道声音强烈地警告我,为了逃走,我往后退了一步。
喀榔一声响起。我缩了一下身子,看向右手。去死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店员放得不好,塑胶袋破掉、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我才刚买的罐装咖啡滚落地面,那个胖子,他刚刚把冰咖啡和肉包放在同一个袋子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搞得我陷入最糟糕的状况!
「……」
我像是被钉在原地似的动也不动。
因为少女停下手,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挥下手。在沉暗的照明中,红色的鲜血四散……听好了,我再说一次喔。我对我自己再说了一次。
红色的鲜血,四散。
少女倏地转过头来。
所谓毛骨悚然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被光与影分成两半的少女的脸上,沾满了鲜血。不,不只是她的脸。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她为什么要穿着雨衣。是为了挡住喷出来的鲜血。她的手、她的身体、还有她的脚,全部都被染成了红色。而她的手上,则握着一把也是沾满了鲜血的大刀。
趴在少女身下的是个男人。
不——正确来说,那曾经是个男人,现在不过是个肉块。
远远看过去也知道那个男人死得很惨。他全身上下不知道被刺了多少次,而且我真的看到了——
刻印在男人胸前是一道偌大的十字伤。
「——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
冲击刺激着脑内的记忆中枢。明明就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但我却还是看了手机上的时间。时间是十点半,这跟传闻中根本不一样嘛!
我太大意了。我只能这么说,事件发生在明答市,犯人还待在这个城市里也不足为奇,但我却以为这是发生在远方某处的事件。
糟了——快逃。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跟我这么说。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同样一句话有如警铃般不断在我脑中作响。不管我再怎么不会死,我都还是有痛觉的。如果我的身体被刺成那个样子的话,我怎么可能受得了啊。赶快,赶快赶快赶快赶快赶快赶快赶快——
赶快!
「!」
我一回过头,就立刻用全速冲了出去。
砰,一声响起。
「什……」
我僵住了,骗人的吧?
我只把头转到后面去,然后我看到了……
我看到杀人魔站在我背后,把刀子深深刺进我的腰里。这不是人做得到的事。你以为我们之间隔了多远啊!
杀人魔拔出刀子,鲜血随着灼热的感触流出。我差点就跪了下来,不过我还是忍住了。只是,这些努力都白费了。
杀人魔抓住我的肩膀。试着抵抗的我扭动身体,但那个女生却用不像是女人的力量硬是把我转成面向前方。从正面看到这张涂满鲜血的脸,我没惨叫出声还真是奇迹。就在此时,刚才被她刺了一刀的地方传来一阵冲击。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脚步也因此摇晃。这家伙,居然敢踹我!
我失去平衡的身体往后倒下。杀人魔一跃而起,在我仰倒在地上的同时,骑到我的身体上。她用一只手按住我的手臂、限制我的行动,并用两个膝盖把我的身体紧紧固定住。现在变成了我抬头仰望杀人魔的姿势,她就这么骑在我身上,不过我一点都不高兴!
接着,杀人魔举起拿着刀子的手。
——刺。
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刺!
锐利厚实的刀刃剜着我的血肉。好多次好多次好多次好多次好多次好多次好多次,杀人魔固执地不断刺着我。每当她刺我一刀,鲜血就四处飞散,沾污了夜空中的月亮。
杀人魔愉快地发出嗤笑声,就像个拿到玩具的孩子一样。
她的身影,让我想起我的爸爸。那个家伙在刺杀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只能在暴力中找到生存意义的人,才会发出这种人格崩坏的嗤笑声。疼痛让我的意识逐渐模糊,不过我在这方面的耐性比一般人还强。我是觉得我应该不会痛到休克致死——可是我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我的能力。你也想想看嘛,我没办法昏倒,只能一直看着别人用刀刺我的身体,这比任何拷问都还恐怖。
享受了一会儿刺杀秀的杀人魔突然停下她的手。我原本以为我终于可以被解放了,没想到事情却不是这样,杀人魔一站起身,就把我的领口抓了起来。路灯照亮了杀人魔的脸,这样看上去,她长得还满漂亮的,尖尖的下巴很适合她那锐利的眼神……我在说什么啊我。
「不要怪我。」
杀人魔第一次开口。
「这是没有办法的。」
她迅速地把刀转了一圈,握住刀柄。
接着,她以华丽的动作迅速地以纵横两个方向划下刀子,她的额头上沾满了大量的鲜血。
现在,我的身体上大概已经出现一个十字型的伤痕了吧。这样我也成了那个有名的『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的其中一个牺牲者了,真是值得骄傲啊。去死死啦!什么叫做没有办法啊!你根本就是乐在其中嘛你!
「那么——再会了。」
她以高亢的女高音唱着说完后,把我放开。
就在此时——
「至少,让你走得安详点。」
她伸出的手上握着刀,深深地贯穿了我的心脏。


第二章 不死男与撕裂女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大概在这里就要迎向人生最后一刻了吧。放映着人生的工作人员名单,以及最糟糕的烂结局。如果我是客人的话,我大概会把手上的爆米花丢上去砸向来参加首映的导演吧。
只可惜我不是普通人。装死的我等杀人魔离开后便回了家。幸好姊姊已经睡了,如果被她抓到了,不知道她又要说些什么。我换好衣服后,就偷偷地把坑坑洞洞的衣服处理掉。对流行没什么执着的我常常会买好几件同款式的衣服,所以姊姊应该也不会觉得奇怪。
接着我沉沉地睡去,若无其事地迎接早晨。身为勤劳学生的我因为市立明答学园只要从家里徒步十五分钟就可以到,所以就选了明答学园就读。早上的太阳以眩目的光芒照亮世界,我和许许多多的学生一起走在上学的路上。不是我在说,我始终觉得我实在是太了不起了。前一天才快要被杀掉(正确来说,应该说是被杀掉了),隔天居然还能正常地去上学。
我忍下一个哈欠,想着昨天的事真是让人意外。没想到杀人魔是个年纪大约和我差不多的女孩子。就一般市民的义务来说,还有身为刑警的姊姊的立场而言,我应该向警察报告这件事吗?这么说来,我昨天一心只想着要赶快逃走,结果却把那个被杀掉的男人给忘在现场。他最后怎样了?我心里还留有一些罪恶感。不过就算我什么也没做,发现那个男人尸体的人总会向警察通报的吧?我尽想些不负责任的事。在我还被爸爸虐待的时候,姊姊不知道去找那个烂组织商量了多少次,结果他们还是动也不动。我对那个组织没什么好感,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尽量不要跟他们扯上关系。就姊姊而言,她相信要从内部改变这个组织,才能让我这种人不再出现,所以她亲自进了敌营。我是真的很尊敬她这种积极的想法。
不过既然我都知道犯人长什么样子了,至少应该跟姊姊报备一下吧。把我被杀掉的那一段省略掉好了,不然状况会变得很棘手,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请大家踊跃捐款!」
突然,一阵开朗的声音刺激着一早就沉浸在阴郁心情中的我的耳膜。有几个学生拿着纸箱做的募款箱站在校门口对路过的人进行募款。请大家从箱子缝口丢钱进去的人胸口别着一根蓝色的羽毛。是※蓝羽毛募款啊,一早就这么有精神啊。(译注:蓝羽毛募款是日本水难救济协会所进行的募款活动,募得款项用于资助民间水上救难活动。)
就大部分的学校而言,这种活动都是由学生会主办。但本校却是募集想要参加活动的志愿者,属于完完全全的自发性活动。只是就算参加的人克服早上想睡的欲望、比别人还早到学校、而且还得叫到声嘶力竭,最后能得到的也就是名为荣誉的无形勋章。这么完美的活动当然使得本校的学生争先恐后地参加……怎么可能。不过有趣的是,每年都会有一些兴趣独特的人报名,看来人类也不是那么糟糕的生物嘛。
希望多少能尽一分心力的我从制服口袋里掏出皮夹,从我少得可怜的零用钱(在昨天那件事之后,它又变得更少了)里犹豫地掏出五十圆。此时,一道极有精神的声音响起:
「啊,是小狗狗!」
我把五十圆硬币放回皮夹里,准备迅速离开现场。我太大意了。我完全忘了那个一定会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人。
「等等等等嘛,小狗狗,你要不要捐点钱?」
一个女学生站到准备从学生们责难眼神中逃走的我面前。这个比我矮了一、两个头,手上拿着大大募款箱的娇小女生,与其说是募款的人,还不如说她是刚从圣诞老公公手上接下礼物的小学生还比较恰当。
她把编成一条辫子的头发垂到后面,奇特的发型是她的注册商标。这家伙的名字叫做久远玲。成绩普通,运动神经有点不好。这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高中生有两个不太一样的地方。
一个是她极端的奉献精神。除了募款之外,玲还积极地参加清扫校内、到老人之家当老人说话的对象等这些尽让人嫌麻烦的志工活动。而且她做这一切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要让自己的推荐函看起来更好看,也不是为了要让老师喜欢她,这些出于纯粹善意的行动的确是异于常人。
简单来说,这个女人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
还有另外一点,就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跟我特别好。
像昨天那种想要来找我干架的小混混到处都是。而在我藉着我的能力以无败的战绩通过所有挑战之时,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已经把县内所有的高中生都踩在脚下了。这个学校里的每个人都害怕这样的我。我个人是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但这个久远玲在二年级分到和我同班之后,却奇特地用亲切的态度来靠近我。虽然我一开始觉得她很烦(我到现在也还是觉得她很烦),但我现在已经学会要懂得放弃了,如果只是要聊天的话,那我会陪她聊聊。
「捐钱这种事是出自捐款人本身的善意吧?哪有人用强迫的。」
「是这样没错。可是我从刚刚就一直没能募到多少钱啊,就算是一圆也好、十圆也罢,你就捐点钱嘛。」
「现在我才捐个十圆也没用吧。」
「就是因为大家都这样想,所以我才会募不到钱啊!」
她说得没错。我叹了一口气后,把皮夹掏出,拿出刚刚收回去的五十圆硬币。我犹豫了一下,嗯了长长一声之后,便把铜板放回皮夹。
「啊,什么嘛——既然你都拿出来了,那就不要放回去啊。」
「我才没有那么糟糕。」
我拿出一百圆硬币,把它丢进久远玲的礼物箱,不,是募款箱里。
「这个啦。」
「喔喔!嘿嘿,谢谢啦。真不愧是小狗狗,真是个好男人!」
看着玲笑得那么开心,我露出微微的苦笑。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的名字,每次听到别人叫着明显夹含着我爸命名的恶意名字,我都会再次体悟我爸根本不希望我诞生到这个世界上。我的名字叫狗斗耶,这不是正常的爸妈会帮小孩子取的名字。不过,只有姊姊和玲不一样。姊姊就不用说了,被这个家伙叫名字时,我都不会有什么不愉快的感觉。我愈来愈觉得她是个贵重的人才。
「这么一说起来,小狗狗你知道吗?」
离钟声响起还有一段时间,我决定站着陪玲聊天。
「什么事?」
玲朝我靠近。看她挺直了背、用手捂住嘴巴,我也跟着弯下身体,把耳朵靠过去。玲像是在说秘密地低声说道。
「……这附近发生了杀人事件喔。」
我忍不住从嘴巴里发出「噗呜!」的奇怪声音。
「叽呀!小狗狗的口水!口水喷到我脸上了!好脏喔!」
「啊、啊啊,抱歉。其实没有很脏啦,别担心。」
「很过分耶!?」
我抽出面纸递给玲,她则是鼓着一张脸把口水擦掉。
「我知道你很惊讶,可是你也不用表现得那么夸张吧……」
「……哈哈哈。」
我总不能说我目击了那起杀人事件吧。玲继续说下去:
「听说有个男人在公园里被杀掉了……而且,好像是那个喔。呃,那叫什么去了,十文字太郎的杀人记?」
「那是什么愉快的故事啊?」
「不是啦,是十文字杀法吗?」
你不要再坚持十文字那三个字了。
「啊,十字门太郎的放浪日记!」
连原形都没了。
「……是十字伤的撕裂魔人吧。」
「对,就是那个那个!好像就是那个什么人下的手喔,好恐怖喔。」
「就是说啊。你也小心一点,别被她抓到了。」
「嗯。小狗狗也是喔。小心不要在晚上从超商回来的时候碰到杀人魔喔!」
「唔哇——这个笑话真是一点都不好笑啊。」
「笑话?」
「呃,没事,我知道了。那我走啰。」
「嗯。等会见。啊,对了。」
「还有什么事吗?」
玲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从刚刚的认真(就她而言),瞬间变成满面的笑容。
「听说今天有个转学生要转到我们班上喔。我是听老师说的,好期待喔。」
「转学生?他来的时间还真奇怪啊。明明二年级就要结束了说。」
「好像是因为他们家里的因素吧。小狗狗,你要跟新同学好好相处喔。」
「你去跟他好好相处啦。不要算上我。」
我轻轻敲了玲的头一下后,便耸了耸肩走向教室。
不管是什么时代,转学生这种人总是背负着巨大的期待。要不就是个美人、要不就是在前一个学校成绩优秀的秀才、要不就是个大奶妹、要不就是个美腿姊姊、要不就是个帅哥、模特儿,各种毫无根据的谣言在早自习之前早已传遍整个教室。
虽然我也不是觉得说是谁都好,可是我并不像班上其他同学那样,心里有什么期待或希望,我只是在想说这次的转学生应该是个普通的人吧。要是把希望描绘得愈大,绝望时受到的冲击就会愈深。昨天是不是有人说过这句话啊?
「是什么样的人啊,是什么样的人啊?」
坐在旁边的玲兴奋地摇着桌子。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家伙。唉,或许能在日常生活中找到小小乐趣的生活方式才是能让人生有意义地过到最后一刻的秘诀吧。
「是啊。拥有适当的沟通能力、能够适当地和同学对话、学习能力有适当的程度、有适当的运动神经,过没几个礼拜就能和班上同学打成一片。转学生应该就是这种人吧。」
「小狗狗根本就没有梦想。」
「请你说我是脚踏实地。」
事实上,世界上怎么可能事事顺心。转学生是天才啊、是大奶妹啊、是超能力使者啊是外星人啊是未来人啊、是魔法使者啊、是战斗民族啊、是美少女战士啊,这种事只会在漫画或是电影里出现。
一生只要有一、两次冲击性的邂逅就够了吧。这世界上有很多根本没体验过冲击性邂逅的男男女女,在看过杂志的星座专栏或恋爱电影后一心想找到命运中注定的那个人,结果到最后居然就这么过了适合结婚的年龄。
门被打开了,教室内的骚动平静下来。
首先是从二年级一开始到现在都毫无存在感的导师站到讲台上。
「呃——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今天有个学生要转进我们班。」
这句话让每个人都探出了上半身。导师扶正眼镜,像是刻意地等了一下。然后他对着入口说道:
「进来吧。」
我把一只手撑在桌上,是气氛来到最高潮的班上唯一一个冷静下来的人。这么说来,那个杀人魔也和我一样,平常都有去上课吗?搞不好她意外的是个成绩很好的学生也说不定。我常常在电视上看到有人评论犯人是『完全看不出来他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我昨天所说的『知道自己疯掉的疯子』或许真的存在也说不定。那些人平常一定都在思考要怎么杀了带着笑容说早安的邻居,或是要一起回家的同学吧。而且他们脸上一定还带着一个不会让人起任何疑心的微笑。真是让人觉得一点也不恐怖啊。
「小狗狗,转学生来了喔。」
玲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转学生似乎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进到教室里来了。我将盯着空气看的涣散眼神拉回前方。
「我是桐崎恭子。」
……然后我就这么僵住了。
「我因为父亲的工作而转学到这里来,希望能和大家相处得很融洽。」
基本上,我是个现实主义者,所以很少相信宿命这种事,可是这次不一样。
我痛恨世界上这种潮流,一心希望这只是我在做梦或这是虚幻不实的世界。
「小狗狗,她好可爱喔!好好喔,看起来好有气质,应该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吧……小狗狗?你怎么了?」
我听不清楚玲跟我说了什么,我心里的撼动强到这种程度。
『她』很快地把教室看了一圈。
然后,我就这么跟她对上眼。
「……」
『她』也停下了动作。
「……」
「……」
我和『她』就这么对看了数十秒。
「……桐崎,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导师的声音让『她』回过神,『她』眨了眨眼。
「……没有。没事。」
『她』以冷静的声音说完后,导师便点了点头,指向教室角落的位子。
「那你就去坐那里吧。」
『她』朝自己的位子走了过去。那优雅的步伐让每个人都为之叹息,把清丽这两个字表现得栩栩如生的『她』,显得一点也不做作,反而相当自然。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真的是你吗?
在『她』将要走向自己位子的时候,穿过我的身旁。
那个时候,『她』用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悄声说道:
「……午休时间到体育馆后面去,不准逃。」
我觉得我全身的肌肉都因此而收缩,她的话就像一把刀刺进我的身体里。我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
我望向一坐到位子上就被旁边人找着说话的大小姐『转学生』。
没有错。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这个没人回答的疑问就这么在空中化开。
唯一知道正确答案的女人——
【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只有露出平稳的微笑。
午休时间。
通常都把这些时间用来吃便当,剩下时间拿来睡午觉的我今天也只能推翻这预定的行程。
光线偏暗的体育馆后方满溢着潮湿的空气。
桐崎恭子还没来。平常的我应该是会发火地说着叫人来的家伙居然敢迟到,但我今天却为此感到安心。她应该不会一见面就给我一刀吧。
我靠到墙上、环起双手,思考着她的目的。
就一般的角度来看,最有可能的应该就是警告吧。如果把我的事说出去,我绝对让你死得很难看——之类的。不过,就她而言,她应该认为我已经死了吧。而我现在居然好好地活在她转学来的这个学校,这对她来说应该是笔墨难以形容的冲击吧。搞不好她觉得我只是个长得很像昨天晚上那个人,现在只是把我叫出来确认而已。
可是……我换了一个想法,桐崎说她是转学来的,而且是因为爸爸工作的关系。这是真的吗?我回想起【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的活动范围。白痴都知道她的犯行遍布全国各地,所以警方也花了很多时间在摸索犯人的线索上。犯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如果……如果杀人魔是学生,因为【爸爸工作的关系】四处转学,然后她转学到哪里,就在哪里进行杀人的话呢?也就是说,这家伙并不是为了要隐藏行踪而四处改变犯罪地点,而是因为她本来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如果从这个角度去思考的话,那她奇妙的行动模式不也有了解释吗?
「让你久等了。」
就在我想到这里的时候,一道声音传来。我移动视线……她来了。
她环抱着双手、脸上挂着和在教室里时完全不同的无惧笑容。桐崎恭子就站在那里。
「……我不喜欢让人等的女人。拜啦。」
我打算潇洒地离开。不过,就在我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桐崎用力地抓住我的手。
「不准逃。」
呜喔,桐崎恭子用那双眼尾吊起的双眼一直盯着我看。然后她这么说道:
「……你真的是我那时候杀掉的家伙吗?」
「你认错人了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耶哈哈哈哈哈那就是这样我要回去看七龙珠了。」
「我叫你不准逃走。」
痛痛痛痛痛痛!我的手臂正在叽叽叫!叽叽叫!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那时候的那家伙吗?」
「……我再说一次。你、认、错、人、了!」
我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地说完后,桐崎恭子竟然意外干脆地回了一句「是这样吗?」看来她是真的把我当成是别人了。真是的,饶了我吧。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桐崎恭子像是很自然地还是怎样地就丢出这句话:
「那就来试试看吧。」
嗄?我还没来得及回问。
桐崎恭子毫不犹豫地以华丽的动作拉开裙子。薄薄的布料在空中飞舞。下面是一条沿着魅惑V字的纯白小熊内裤……她穿小熊内裤!?
一时之间她不顾惊愕的我,毫不留情地继续前行。带着适度肉感的白色大腿上绑了一个刀套,一把刀就放在那大型的刀鞘里。就在桐崎恭子拔刀的同时——
她用刀刺向我。
「嗝噗!」
这当然是毫无准备的我发出诡异的声音。就算我再怎么不会死、就算我的痛感比一般人少,可是如果侧腹突然被一把能够轻松杀了鳄鱼的刀刺入的话,我也是会发出声音的。
「你在干什么啊!」
我一发出抗议的声音,桐崎恭子就无言地把刀子给拔了出来。我看到我的制服上破了一个洞,而且血还渗了出来。桐崎恭子发出「唔」的一声,然后她接着这么说:
「有趣。」
从这时开始就是地狱了。
桐崎恭子抓起刀子的时候,她同时轻轻地把我踢开。我脚步摇晃地往后退了两、三步。这个时候她冲了上来。她才踏出一步,就已经进到我的怀里。加上昨天晚上那件事让我觉得……这家伙的脚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唰啾!一声响起。
桐崎恭子在刺穿我的侧腹后,把刀给拔了出来,接着便毫不犹豫地将刀子往我肋骨剑突一刺。一直刺,一直刺,疯狂地刺。这已经不是精神构造的问题了,这家伙完全就是个疯子,她挥刀的速度非比寻常,我才刚以为她刺下一刀,她就已经刺了另一刀了。电影里不是常常看到骑士拿着细长的剑在进行攻防战吗?拿来形容现在的情况正好,一直刺一直刺拼命刺,一直戳一直戳拼命戳,我根本就是任她为所欲为,根本毫无反抗的余地。我的鲜血四溅、我的骨肉四散,我被她慢慢地往后面逼退,她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昨天那只是单纯的兴趣,所以她在笑。那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是在试什么啊?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她就是在试我是不是真的【死不了】。我的想法应该没错。可是,怎么说呢,她追寻结果的过程实在是太糟糕了。
桐崎恭子的手突然停下。把刀拔开的她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一脸认真地盯着我看。我靠在体育馆的墙上,一边整着紊乱的呼吸,一边对她说道:
「……怎样啦。」
「总共三十五次。」
她短短地说,什么三十五次啊。
「……三十五次,我总共刺了你这家伙三十五次。」
你这家伙,你现在居然叫我你这家伙。
「我说你啊,你现在讲话的调调跟自我介绍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嘛。」
「那是我装出来的。为了要让学校生活过得更加融洽,每个人都在伪装自己。」
是吗?我就没有耶。
「……什么都没有吗?」
「所以我就问你在说什么了啊。」
桐崎恭子眨了眨眼。在片刻的沉默过后,她挥了挥刀子,把上面的血甩掉,之后她拉开裙子。小熊内裤你好,饶了我吧。
「这个答案已经超出常识的范围了。如果是普通人的话,第十四次就死了。」
那个明确的数字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分析过了,如果刺杀时避开重点部位的话,体弱的人刺九次、健康宝宝刺十四次、中年人刺十一次就会死。」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根本就不想听、今后也不会派上用场的小知识喔。
桐崎恭子把刀子收回刀套里后,低声说了句和之前完全接不上话的「是这样啊……」后,便把头垂了下来。这是怎样?还有这件制服要怎么办?根本就是条破烂的抹布嘛!下午还有课要上耶!
正当我想跟桐崎恭子抱怨而把视线转向她的时候,她那微微颤抖的肩膀让我惊了一下。干、干嘛……她在哭?
我真的搞不清楚了,想哭的人是我耶,我要怎么跟姊姊解释啊。
「喂,你满足了吧?既然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那我就跟你说清楚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就是死不了。然后,在你知道这点后,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我立起两根指头,然后折下食指。
「第一个。你那异常的刀法让我的制服变得坑坑巴巴、破破烂烂,你打算怎么办。赔我是理所当然的,我要你负起责任。」
接下来是中指。
「还有第二个。唔,这是最重要的——是你吧,【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
桐崎恭子的肩膀震了一下,不过就仅止于此。我继续说下去:
「就是你吧?新闻里那个十字伤的连续杀人犯。应该说是你运气不好吧,我的姊姊是个警察啊。然后,你是加害者,我是被害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会怎么做吧?」
我走向桐崎恭子。发现她没看错人的桐崎恭子很有逃亡的可能,所以我相当慎重,不管她做出什么反应我都能有所对应。
「你要怎么办?要自首吗?不管是什么理由,你所做的事都不能被原谅。不论是什么样的罪行,它都应该在适当的场所被制裁……唔,这是我姊跟我说的。反正不管怎么说,如果你要这么做的话,那我就不向警察通报了。」
说完之后,我正打算把手放上桐崎恭子的肩——但我还是没那么做。桐崎恭子终于抬起的脸让我吓了一跳,「什、什么啦」,我口吃了。
桐崎恭子在哭。泪水自大大的眼眸中流出,滚落地面。
「……你摆出那种表情也没用的啦。很抱歉,我的心胸并没有宽广到可以同情一个犯罪者—」
「……了。」
「啊?」
她说什么?
「……棒……了。」
桐崎恭子低声地说。我听不见她说的话,于是竖起耳朵。就在那一瞬间——
「——太棒了!」
桐崎恭子拉高了声音。她发亮的表情和先前不同,仿佛就像是爸妈帮这个小孩子买到她一直很想要的合体机器人一样……嗄?
「太棒了!你这家伙!我就在追求你这样的人才!你就是我理想中的男人!」
桐崎恭子张开双手,用力地抓住我的肩膀。现、现在这是怎样?她预料外的动作让我陷入困惑。
「你叫什么名字?」
「乃、乃出狗斗。」
「是吗!乃出狗斗!……不,狗斗!」
不准直呼我的名字!
桐崎恭子无视我的叫喊。她顶着一张涨红的脸,直直地盯着我看。
「拜托你,狗斗!」
「什么啦。如果是要我放过你的话,很抱歉,这我做不——」
「跟我交往吧!」
「——嗄?」
在我这还算普通长的十七年的人生中,我现在这无法理解的表情应该是占有数一数二的地位吧。
桐崎恭子兴奋地高声向我宣布:
「——当我的男朋友吧,狗斗!」



红色的太阳缓缓地朝棱线彼方落下,仿佛是在为天空闭上双眼。操场传来棒球社和足球社练习的声音,管乐社则吹奏着不知名的古典音乐。校舍内那快要报废的喇叭正以分叉的声音唱着『送别』。
已经下课了。
走在往校门路上的我看到有个人影正在途中的广场上动来动去。那家伙正在那重复着弯腰、起身的动作。那个人随即把拿到的东西放进手上那个像是袋子的东西里面。
「你在干嘛啊,久远。」
我出声叫住她后,久远玲才像是刚发现我似地发出惊讶的声音。
「啊,小狗狗!……咦,你怎么穿着运动服?」
「不要问,说来比长城还长。」
「啊啊,你大便大在裤子上啊。」
「那样还比较好。」女人不要随便把大便挂在嘴上啦。「……那,你在做什么?」
「嗯?啊啊,我在捡垃圾啊。」
玲举起手上的垃圾袋。原来如此,半透明的垃圾袋里装着空罐、纸袋、面包袋、周刊漫画、还有我们买的时候会犹豫一下的十八禁A书。
这个广场的中央除了喷水池之外,另外还设有长椅等设施,是学生们午休时的休憩场所。听起来是很不错,但世界上到处都有没公德心的人,所以就算旁边有个垃圾桶,地上还是随时会有没公德心的人丢的垃圾出现。看不下去的几个老师曾经要全校的学生一起来清扫,但某个家长这句『没有任何权利的学校强迫学生劳动会对确立自主性造成问题』,看似很有道理,其实内容都是胡言乱语的意见让清扫成了志工活动的一环。当然没有人会去打扫,我是这么想的。
「你每天都来捡吗?真是辛苦了,你也真是了不起啊。」
我丢出慰劳的话后,玲便露出害羞的笑容并抓了抓头。
「因为如果没有人要来捡的话,这里会变成垃圾堆吧,大家会没办法在这里吃饭呢,只是用上放学后的一个小时,算不了什么的。」
「是吗,真是厉害。」
我对玲感到佩服。里面不带感情的说法是我与生俱来的说话模式,希望大家原谅,不过这是我很率直的感想。
这个学校大部分的学生都知道玲的奉献精神,里面也有人在暗地里说她的坏话。玲绝对不说别人的坏话、在电车上总是率先让位给老人、只要看到有人迷路就会特地跑过去告诉那个人要怎么走,还会捡起某人乱丢的烟蒂丢到垃圾筒里。的确,有些人看到这种行为一定会觉得她是故意的吧。因为她做得实在太明显了,大家都能看出的亲切,大家都能看出的善意,人类会对这种事感到厌恶。
然而,玲只是个纯真过了头的女孩,所以她不会犹豫。她只是理所当然地帮助人、理所当然地做善事。
如果在意四周观感的温柔叫做伪善,那她并不符合这个定义。
她并没有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这样做才对,所以她这么做。
我暗地里对玲这种无秽的精神感到尊敬。我没有要爱现的意思,可是玲是继我姊姊之后,第二个让我认同的人。除了她们两个之外,大概没有人了吧。虽然一直缠着我的玲会让我觉得很烦就是了。
「很厉害吗?我觉得这是谁都做得到的事啊。」
有多少人会用她口中的『谁都做得到』当藉口,然后绝不亲自动手啊。基本上,这就跟很少人会把自己算在『有人得去做』的『有人』里面一样。
「……要帮忙吗?」
如果就这样离开的话,总觉得心里会有个疙瘩,所以我就开口问了。我想我这样才是真正的伪善吧。
「嗯啊,没关系啦。我已经捡完了……我问你喔,小狗狗。」
「什么事?」
玲一脸呆呆地指向我的右侧。
「……你什么时候交女朋友的?」
她问了我现在最不想被问到的问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而且那个人——」玲歪过头,开口跟我确认。「——是转学生、桐崎同学……对吧?」
「…………嗯,唔。」
我留下暧昧的回答后,我身旁——啊啊,我真的不想承认,可是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看着我和玲对话的桐崎恭子露出了微笑。
「是的,你说得没错。你是久远玲同学对吧?」
「啊、嗯、是啊。你已经把大家的名字记起来啦,好厉害喔。」
「呃,我还没办法把大家的名字都记起来呢,是乃出同学告诉我有关玲同学的事的。」
「啊——是这样啊……那——」
玲看向桐崎恭子,然后看向我,接着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呜哇啊,真让人火大的笑容啊。
「两位、难不成那个、是在交往吗?」
「呃……」
脸上漾起红潮的桐崎恭子害羞地用手包住脸颊,把头低了下来。什么叫做「呃……」啊。这比十四号礼拜六出现的杰森还恶心。
「那、那个、我也觉得刚来这个学校就交男朋友的确有些不合礼教……可是乃出同学他……那个……他实在太过完美了……」
叽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说啊,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干脆杀了我吧!啊,我死不了耶!
「有什么关系呢,这样很好啊,喜欢上一个人跟时间无关啦。原来是这样啊,小狗狗也终于交到女朋友啦——!真好——!」
「呃,我想你对我们的误解大概很深。只要是脑袋正常的人,都不会想要有她这种女朋……痛啊!」
「唉呀呀,你怎么了啊?乃出同学。」
桐崎恭子一边拿着刀子从玲看不到的角度刺进我的身体,她一边顶着笑脸说道。住手!不要转来转去!
「小狗狗,你怎么了?」
「没、没有啦,那个,其实这家伙(转转转转转转)唔喔喔喔喔喔喔……没、没事……」
我输了。身为警察的弟弟,我居然还屈服于他人的威胁之下,真是丢脸。
「那么我们该离开了吧?乃出同学。」
「……是、是啊,桐崎同学。」所以请你把刀子拔出来。「……那我先走啰,久远。」为了不让玲感到不对劲,我硬是挤出一个淡淡的笑。
「嗯,我知道了,那拜拜啰。」
玲虽然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但她还是挥挥手和我说了再见。我以同样的动作转过身,桐崎恭子则同时拔出刀子,若无其事地把刀藏到背后,和我一起离开现场。这家伙挽住我的手、贴在我身上,好把伤口藏住。专家。虽然我不知道这算什么专家就是了。
「……呐。」
和玲拉出一段距离后,我才开口。
「什么事?」
声调瞬时改变的桐崎恭子回答。她变脸的速度跟老牌女星差不多。
「……基本上,那种时候不都会用踩脚之类的手段吗?为什么要刺我?为什么你要用刺的?」
「因为……因为……因为人家喜欢用刺的啊。」
人家你个头啦!不要乱换说话方式!
「唉,你别在意。如果你以后又想在人前揭穿我的真面目的话,我会毫不留情地刺你。而且我还会用挖的。」
「……了解,我说你啊。」
「怎样?」
「午休时那些话,是当真的吗?」
桐崎恭子眨了好几次眼之后,这么说道:
「我是当真的啊。」
「……为什么我非得和你交往不可啊。还有,那时候是因为上课钟好死不死响起,可是你还没有给我那两个问题的答案。」
「啊啊,那个啊。」
桐崎恭子看着夕阳即将西沉的天空。
「说真的,我并不想被捕。」
「不准撒娇。不管你再怎么威胁我,只要你是那种态度的话,我会毫不留情地跟警察报告的。」
「冷静一点啦,听我说到最后。」
那我就听你说啊。
「……只有一个方法能让我不被捕,然后你也能感到满足。」
「这世界上会有那么刚好的选项吗?」
「有。」
桐崎恭子这么说道,接着她歪过头。
「你家在哪?」
「不准来。」
「我总不能连接下来要成为我男朋友的人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吧。」
「我根本就还没答应你啊。」
「你会想答应的,反正我想在没人的地方跟你说话。」
「去附近的巷子里就好了吧。」
「你要侵犯我吗?你想得美。」
「你的脑子是海绵做的吗?」
「这是在赞美我的吸收能力很好吗?」
你到底是有多乐观啊。
「我说你是个脑子坑坑洞洞的白痴,反正我不会让你进我家门的。」
桐崎恭子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了,去我家吧。」
「我也不要。」
「再任性下去我就刺你喔,应该说,让我刺吧。」
「……反正你只是想刺我而已吧。」
「哈哈哈哈哈,那我们走吧。」
咦?我好像还没听到答案喔?
「反正我又没要吃了你,我在床上可是很会撒娇的喔。」
「我的头好痛……」
桐崎恭子一脸狐疑地看着按住太阳穴的我。
那间公寓离市立明答学园徒步不远的地方。不知道已经有几十年历史的公寓,外观看起来相当破烂,墙壁龟裂、多到异常的藤蔓包覆住整栋建筑物。与其说是感觉有怪物住在里面,应该说是里面没有怪物才怪的一间公寓。
「……你住在这里吗?」
「是的。」
我踩上仿佛每踩一步,就会踩坏一阶的楼梯。我觉得有些意外,这家伙其实是个穷人吗?
「你爸妈呢?」
「妈妈死了,我没和我爸一起住。」
「你一个人住吗?」
此时我发现一件很怪的事。这家伙不是说她因为『爸爸工作的关系』才转学来的吗?
「我会连那一点一并说明的,进来吧。」
如此回答我的疑问后,桐崎恭子走到二楼最边边的房间前,转开门把。
我停在原地一会儿后,看见桐崎恭子催促我进去,我叹了一口气。
接着,我踏进了杀人魔的房里。
这个房间里的家具少得惊人。原本附上的厨具和冰箱就算了,房间中央有个暖桌、墙边有个小电视、再加上衣柜,就这样而已。暖桌上的笔电在这朴素的房内显得格外突兀。
「真是简单啊。」
「我向来不喜欢放太多东西在家里……我是想这么说啦,但其实我只是没钱而已。」
「你是说你家吗?」
「不,我是说我自己。学费虽然是我爸出的,可是生活费和其他必要经费都是我自己要负责的,我没多余的钱可以用。」
「你靠你自己生活吗?」
「我有在打工。」
可是学生能打的工并不多吧。这个房子的确很破烂,可是学校放学后数个小时的劳动应该没办法赚到租这房子的钱吧。
「……你真是个好人。」
桐崎恭子突然说出这种话后,在地上铺了个座垫,要我坐下。
「这是我第一次被别人这么说。」
「我应该说你无知比较好吗?」
桐崎恭子走进厨房,把装好水的茶壶放上瓦斯炉,开火煮水。看她转了好几次才把火点上,想必那个瓦斯炉也是历史相当久远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把脚伸进暖桌里,刚插电的暖桌还是很冷。
「赚钱不一定要用正当的手段,尤其是女人。」
糟糕的想像瞬间划过我的脑海。
「……是这样吗?」
「你会看不起我吗?」
「如果是姊姊的话,她应该会来段说教吧。不过我个人是认为有需求才会有供给。如果你不后悔的话,那我也不需要插嘴吧。」
「原来如此,你这想法不错。」
「可是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你就率直地接受你爸爸的援助吧。」
桐崎恭子坐到我的眼前,双脚愈来愈温暖了。
「这是我个人的行事准则。」
「行事准则?」
「我认为一个人如果走上不该走的路,那他就应该背负相应的风险。如果是犯罪的话,那他当然就要做好被捕的准备。如果一个人就算知道必须承担这样的责任,他还是想进行这样的行为,那他就应该用其他事情来箝制住自己。」
「所以你才离开你爸,一个人住在这里,然后用援交来赚取生活费吗?」
「谁说我在搞援助交际了?」
「嗄?可是你刚刚不是说了吗,赚钱不一定要用正当手段。」
「我是这么说了,不过那不一定是指援助交际。呃,不,其实我是在做性质差不多的事,只是我的工作并不是像你想像的那样。」
「是、是这样吗?」
那你一开始就这么告诉我啊!一直往粉红色方向想的我真是丢脸毙了!
「这就是思春期啊,狗斗。」
闭嘴!收起你那脸『我知道的啦,像你这个年纪的男生嘛,这也是难免的啦。』好像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那是最伤人的!
「呵呵呵。」
不准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没差。顺便告诉你,我没有要上大学的意思。从高中毕业后,我就要和我爸完全断绝关系,然后像现在这样打工赚钱,随意过日子。」
「……你总不能一辈子过着这种生活吧。」
「时候到了就随它去吧,死在路旁就好。」
「这也是你的行事准则吗?」
「唔,就是这样。」
好愚蠢,我甩了甩头。
「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应该做的是先去向警察自首。」
「我想也是吧,我对你所说的毫无异议,我自己也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所以……」
「所以?」
「我要你当我的男朋友。」
「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会讲成这样。
「我现在来跟你说明。」
桐崎恭子把手指抵在下巴上,像是在沉思的她眼神飘荡。接着——
「……这样好了,先从我的事开始说吧。」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她点了点头,慢慢地开口:
「我先跟你说,我的确像你所说的那样,我就是最近成为话题人物的那个杀人魔。网路上好像把我叫成什么【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话题炒得很火热的样子。」
这些事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像这样从犯人口中再听一次的话,实在没有什么真实感。眼前这家伙的确是个在很多层面上都无药可救的瑕疵品,可是我实在看不出她是个杀了那么多人的变态杀人犯。要说什么人看起来才像变态杀人犯的话,那应该就是常常把电锯带在身上、要不然就是一双眼睛混浊灰暗、或者是平常尽说些乱七八糟的事的人。我虽然能举出这些例子,可是我很怀疑现实生活中到底会不会有这种人。不,就算这种人真的存在,我们也不能说所有的犯人都是这样。这世界上大部分的罪犯恐怕都像这家伙一样,都是看起来很普通的人。真是太恐怖了。
「不过,我不是现在世间所说的那种拥有变态级的杀人嗜好的犯人——我和那种变态杀人犯不同,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有切过肉吗?」
……她说什么?
「那当然有啊,所以又怎样?」
「你觉得怎么样?」
「嗄?」
「你切肉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有什么感觉……没什么感觉啊。我切了肉啊,就这样而已。」基本上,这世界上会有人对这种行为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吗?
「有,那就是我。」
桐崎恭子把手伸进暖桌里,发出喀嚓一声后,她把刀子连枪套一起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我换个话题,你有做爱的经验吗?」
「我觉得你的话题也换得差太远了。」
「虽然这有点离题,不过这是很重要的问题,回答我。」
「……没有。」
现在这个年代,十七就不是处男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可惜我不像我们班上那些男人一年到头都在发情。我从未对异性有过兴趣,也没想过要进行那种行为。顺便说一下,我也不是同性恋。这就是证据——
「那,你有自慰过吗?」
「……嗯,有。」
就是这样。我和一般人一样,要做的事还是会做。
「那这跟之前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啊?你该不会只是想给我难看吧。」
「我的确有这么想,不过这个问题真的有它的意义,你放心吧。」
「你说你的确有这么想的时候就已经让我很不安了,你是变态吗?」
「口头责骂也是个很不错的方法喔?」
你到底想要干嘛啊!
「……一般而言,做爱、或是自慰都是为了要让自己体验最后会带来的性兴奋。我们通常将性兴奋的最高点称做是高潮。很多人为了让自己觉得舒服,所以才会玩弄自己的性器,或是在对方的洞里进进出出,到这边你都了解吧?」
「我是没差啦……」的确是没差了。「……听到和自己年纪一样的女生一脸认真地讲着什么自慰啊、做爱啊、高潮啊、在洞里进进出出之类的还真是让人心情不好啊。」
「什么嘛,你喜欢害羞一点的风格吗?那你就早点告诉我啊。要做到什么程度?就连看到胸口都觉得害羞的处女风格?还是要看到——」
「别管这个了,你继续说吧。」
「……是这样吗?唔,我之后再好好问你。所以,虽然每个人到最后都会做爱,但在达到这个结果之前情况不一定完全相同。如果有人只会对大奶妹有性趣,那当然也会有人持相反的性趣。如果有人只喜欢找妙龄女子或同年纪的男性,那也有人只喜欢找下面的毛都还没长出来的小孩子。」
「就是所谓的萝莉控吧。」
我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不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姊姊在处理少年犯罪的部署工作,我潜意识里非常讨厌这种家伙。
「看来你似乎有所误解,那我就跟你说了。所谓的萝莉控不过是一种性癖罢了。听到一个人只喜欢年幼少年或少女的话,的确会有一种残酷的感觉,但大部分的人都会将这种兴趣限制在嗜好的范围内,大多不是用二次元就是用二次元的A片来满足自己,不然就是藉此忍下来。萝莉控和正太控等于犯罪者这种思考模式对以这种方式努力克制自己的人非常失礼。这和把有虐待狂的男女当成会随便向他人施暴的人是一样的道理。」
「……原来如此。唔,我大致了解了。」
「很高兴你能了解。那我把话题转回去。我刚才所说的这些人对性的嗜好、或是坚持都叫做『性癖』。」
所以那又怎样?桐崎恭子对摆出这种脸的我说道:
「我的性癖恐怕就是杀伤行为。」
「什么?」
「大多数的人在切肉的时候只会有『啊啊我刚刚切肉了』的感觉,没有其他的想法。但我却在菜刀剜肉时的触感、还有鲜血逐渐扩散的光景中找到无上的性兴奋。坦白说,我相信我可以光靠切肉就得到高潮。」
你坦白过头了。
「……小的时候,我藉由切料理的肉硬是把这份冲动压抑下来。可是随着我年岁渐长,我的要求愈来愈高。有一天,我偶然在家里找到一只老鼠。我把那只老鼠抓起来之后,突然这么想:切这只老鼠的话会有什么感觉?之前光是切死肉就让我那么兴奋,那如果是切活着的生物的话,那我应该可以得到更多不同兴奋的感觉吧。我任由我的好奇心带领着我随心所欲地切害老鼠。那是第一天,从未有过的冲击贯穿我的体内。一种很难用言语表现的感觉。像是从脑中枢一路麻痹到脚尖的感觉……这种普通文字根本无法表达的『什么』出现在我的体内。」
接着,桐崎恭子开始杀起了动物。从老鼠开始、家里养的仓鼠,然后是附近的麻雀、乌鸦、鸽子,最后她的目标愈来愈大,换成了猫、换成了狗。
「我把所有的尸体埋进地里。虽然我也会担心会不会有人发现,可是我的欲望却逼得我不得不继续下去。」
她切开它们的腹部、剜开它们的肉、拿出它们的内脏,把解体的动物全排成一列,一个人沉浸在恍惚的世界中。
「……」
茶壶在水烧开后发出的警示声突然响起。桐崎恭子倏地起身,走进厨房。过了一会儿后,她把装了茶的杯子放到我和她面前。说不情愿是不至于,可是我真的不想喝眼前这杯茶。桐崎恭子像是看穿我的想法似的,率先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茶。
「然后——」
她放下了茶杯,干涸的声音响起:
「——我开始想杀人了。」
她说她不记得自己开始想杀人的契机是什么。有可能是她偶然在教育频道的实验节目里看到的人体模型,也有可能是理化课本上的人体解剖图。
「我唯一确定的是,那个时候我只有一个无可救药的想法:在杀了那么多动物之后,接下来剩下的就只有和我一样的生物。当然,我知道只要我一这么做,我就再也没办法回头,所以我犹豫了。在我的同学努力经营爱情或是友情的时候,我每天满脑子只想着要刺杀人。」
把刀子刺进那巨大的身躯里,贯穿骨肉、让鲜血喷出的话﹒到底能带给自已多少兴奋。桐崎恭子慢慢开始无法压抑自己体内的冲动。
「……三年前——也就是国二的时候,我第一次杀了人。」
对象是谁都好。那个时候,桐崎恭子在恶友的邀请之下,开始了有点类似援助交际的行为。她看着比自己大了十岁以上的中年上班族高兴地带她走在路上,她就觉得这家伙应该可以……
「切人肉这件事感觉很好。」
比起之前她切过的一切感觉都好。无可奈何、无法抵抗的快感贯穿她的体内。男人恐惧的脸根本不算什么,她的目的就是切,就是刺,就是剜,就是贯穿,只有这样而已。
「对我而言,比起单纯的性爱,这种行为让我更加敏感。所以我立刻就达到高潮……我好几次都觉得自己实在烂透了。」
从那之后……
从那之后,桐崎恭子就无法忘却那次经验。
「所以……你就成了连续杀人魔是吧。」
我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光是听她说完,就够让我沮丧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
「你说杀人吗?」
「不是……是人太脆弱了,被刀刺就会死掉,我根本就不想杀人。可是……人还是会死掉。」
桐崎恭子低下头,直直盯着放在暖桌被上的手。
「你没有用一句『这是没办法的事』就做出结论的权利。」
我的话让桐崎恭子抬起头。然后她狠狠地盯着我,不过又立刻把头低了下去。
「……我知道。」
我知道啊。她如此低语:
「不管我用什么藉口、不管我用什么枷锁绑住自己,我都是最糟糕的犯罪者。这种事我自己也知道……可是,我就是停不下来,我没办法阻止我自己。」
原本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桐崎恭子现在看起来特别畏缩。她抱住自己、移开眼神,并咬住下唇。
「我拜托我的爸爸,让我定期在一段时间之后转学到别的学校。我爸爸是个工作至上的男人,他很断然地说既然我已经被生下来了,那他就有养我的义务,不过他对我不抱有任何爱情。所以他对我奇特的希望也不抱有任何疑问——他大概根本懒得管吧——所以就让我这么做了。」
「果然如此……所以你才四处转学,让警方无法摸索出有关犯人的线索。」
桐崎恭子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
「狗斗,你说得没错,我应该去向警察自首吧。可是……说真的,我很害怕。我不是怕被抓到,就算我被抓到,我这个未成年犯罪者也只会被送去辅导,在我离开了少年监狱之后……我还是会重覆犯下相同的罪行吧。这是我无法自行抑止的欲望,就像这世界无法禁止人类有性方面的接触一样,这世界也不会有出现阻止我刺杀人欲望的方法……我很害怕这一点。」
「……就算是这样,法律也不可能放过你。」
「当然,你说得没错……所以我想假使有人来抓我了,我就会乖乖地束手就擒。可是——」
「可是?」
她缓缓地抬头看我。
「……你出现了。」
「我?」
「当我看到早该被我杀掉的你出现在我转学进去的班级里时,除了惊讶之外,我还抱着一缕希望。也许……当然,我也觉得这不太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可是……我没搞错吧?」
「什么啦?」
「你——」
桐崎恭子吞了一口口水,以不适合她那个性的紧张表情这么问我:
「你是【绝对死不了的男人】对吧?」
「……」
我总觉得我猜得到她接下来想说的话,一点也不想回答。然而,我无法继续忍受桐崎恭子期待的眼神,最后终于缓缓开了口:
「唔……是这样没错。」
「果然是这样啊……」
她像是在思考什么似地闭上双眼。接着,她在说了一声「好」的同时张开双眼,站起身朝我深深低下头。
「我再次拜托你……请和我交往。」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果然是这样啊,我觉得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算你不喜欢我,也请让我待在你身边。如果你交到女朋友了,我也不会打扰你们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可是你要答应我,当我需要你的时候,请你一定要在我身边。如果我能跟你在一起的话,我保证我绝对不再杀其他人。拜托你,我——」
跪下的桐崎恭子握住我的手,用恳切的眼神拜托我。
「我需要你。」
「……就算你跟我这么说……」
我用空着的手按住额头,感叹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做杀人魔的男朋友?而且目的还是为了被她刺杀?这对我而言到底有什么好处?
「……不行吗?」
只不过……就她刚刚所说的来看,桐崎恭子的确需要我吧。这不是连续剧或电影中男女朋友之间所说的那种口头上的【需要】,而是真正的需求,这家伙如果没有我的话,一定很快就会完蛋吧。
心里另一个我告诉自己:放着这家伙不管也没差。就算这家伙杀了很多人、然后被警察抓到、出了监狱、继续重覆一样的犯行,那又怎么样呢?她迟早会被判死刑,一切结束,这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的确是这样没错。这是所有选项中最不会伤害我自己的一个选择。
然而,我心里却还有一个我放不下桐崎恭子。这不是同情,对了,要说的话,应该是一种近似亲近感的感情。
这家伙也是个知道自己不需要活在这世界上的人,所以她才离开父亲,自己过着三流的生活,就跟我一样。
我姊姊在小的时候,曾经梦想着要成为小说作家。为了实现她的梦想,她看了很多书、也念了很多书,累积了许多知识。
然而她的梦想却因为我的诞生而扭曲。为了保护被爸爸虐待的弟弟,她选择成为警察,而没有选择成为小说作家。如果没有我的话,姊姊或许会成为名留百世的大作家也说不定。就算不是,她也一定能做她想做的事。
因为我的存在,使得一个人的人生崩坏。
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自己是个不被需要的人。
我爸爸也是。如果我没有被生下来的话,他或许就能和妈妈、还有姊姊过着感情很好的三人生活也说不定。
没错,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人希望我能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我才会得到这种奇怪的能力。
我已经学会了放弃。
可是这家伙——桐崎恭子还没有办法放弃自己吧。
所以她才会来依靠我。
这不是我在自夸,我真的知道她在想什么。
「……」
我叹了一口气。
……向别人伸出援手不像是我会做的事。可是——既然事情都走到这个地步,既然我都遇到了,那或许也没办法了吧。
我这么说道:
「我知道了。」
如果我这种人能帮上别人的忙的话,那就拿去用吧。反正在这个世界上,我的命从一开始就没有价值,反正只是条死不了的烂命罢了。
「……我和你交往。」
我的这句话让桐崎恭子露出我遇见她以来首次的灿烂笑容。
我慢慢地啜着完全冷掉的茶。
味道好苦。


「这世界还真是和平啊……」
一个男人坐在幽暗中。他在一个几乎没有任何家具的宽广房间里看着报纸。
报纸上写着最近发生的事件。母亲用斧头砍杀五岁的女儿;祖父长期对孙子进行性虐待;一个人因为『我要买口香糖的时候,他就先买了一样的口香糖』这种无稽理由就对陌生人施暴,最后还把他加以杀害;一个相信病死的恋人可以重生的男人和尸体待在同一个房间达三年之长等等……
还有,【十字伤的撕裂魔人】连续犯下的杀人事件。
「真是太和平了。因为没道理的理由或是意义不明的契机而杀人、被杀,这就证明了这个世界有多么无趣。如果是因为争夺食物、或是被长官命令这种『不得不的状况』而出现许多犯罪行为的话,那才叫做危险的世界。」
男人独自低语完后,发出呵呵呵的笑声。他跷着脚,拿起桌上的咖啡,含了一口后,露出不悦的表情。
「……冷了。」
微弱的敲门声像是看准了时机般响起。
「进来吧。」
走廊上一道细细的光芒射进室内。人影安静地踏入室内,在身后关上了门。
「有什么消息吗?」
「是的,是件有趣的事。」
他的声音和话中的内容完全相反,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在宽广的室内回响。
「喔,是什么事。」
「监视中的【杰克】和一名青年有了接触。」
「那又怎么样呢?只要是过着普通的生活,一定会和别人有所接触吧。」
「那个青年与众不同。」
男人抬起半边眉毛,把报纸折好。他把报纸丢到桌上,摊开了双手。
「说来听听。」
「是【尸变】。」
男人的嘴里流泄出「喔」的声音。
「这两个人居然相遇了。那还真是悲惨啊。」
「不只是这样。他们两个似乎变成恋人关系。」
男人的双眼微微瞪大。
「这是真的吗?」
「是的,消息是正确的。」
「该怎么说呢……」
男人低下头,把手抵在额头上。片刻过后,他发出低沉的声音,刚开始是小小声的,随即变得很大声。呵呵呵、呵呵呵,他笑得相当愉快。
「这个世界真的是太有趣了。」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另一个【杰克】好像也有了动作。」
「喔。」
身体深深陷入椅子里的男人挥了挥手。「继续说。」
「在短暂的休止后,他似乎又开始了。目前虽然只有一个人,但应该不会就此结束,您打算如何处置呢?」
「唔……」
男人把手抵在下巴上,沉默地深思。过了一会儿后,他开口说道:
「第一个【杰克】啊,我原本以为要挖角他是很困难的事,不过状况似乎改变了。应该说是我看见希望了。」
「您的意思是?」
「【杰克】找到了光芒。曾经沉溺在幽暗中的人只要看到救赎的可能,就再也不会放手。现在应该就是找他的时候了。」
「那么,我现在就去找他。」
「啊,你稍等一下。」
男人低吟了一声后,抬头仰望天花板。接着他立起指头说道:
「我想到一个好点子了。」
「是的。」
「如果现在有一只狮子,以及一个和那只狮子极为相似的动物型机器,你觉得哪一方会赢?」
「我不明白您问题的意义。」
「你不需要想得太困难。」
隔了一会儿后,他淡淡地这么说:
「应该是真正的狮子吧。」
「为什么这么想?」
「野性拥有电脑无法具备的『本能』。人工智慧做了一百次重复的动作,就能做出一百次相同的事。虽然动物的脑袋无法做出正确的动作,但它们很有可能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进行反击。」
「这会将它导向胜利。」
「我认为有那个可能性。」
「原来如此。可是啊,以前曾经有一台被输入了百万种棋谱的电脑和被称做是天才的西洋棋名人对战,你认为谁赢了呢?」
「……是,名人吗?」
「是电脑赢了。」
男人高声笑了。笑声在室内不断回荡。
「结论是,不试试看不会知道啊。根据天才创造出来的人物,或是人物原型的存在,你认为谁比较强呢?」
「……」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接着,男人说出他要做的事。人影听完男人的说明后,点了点头。
「可是……如果第一个【杰克】战败了呢?」
「那就到时候再说,做人要懂得临机应变。」
「我明白了,那么,我会照您的意思去做。」
「交给你了。啊啊,还有,咖啡冷掉了,可以帮我重煮吗?」
「我不是您的秘书,请您自己去煮。」
「……没差吧。」
「我先告辞了。」
人影行了个礼后,便离开房间。
「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啊……不,这才应该叫做可爱吧。算了。我开始……有点期待了。」
男人扬起嘴角,拿起桌上的遥控器。他把电源打开。
就在那一瞬间,墙壁亮起光芒,化做一面荧幕。
上面投射出一个少女。
像是能看穿人的细长双眼、白瓷般的肌肤、暗藏着惊人身体能力的娇小身躯。荧幕上显示的是一张她和某个男人在说话的照片。
「那么——你赢得了吗?」
低语的男人露出淡淡的笑。
「天才杀人魔——桐崎、恭子。」
鲜血自手里的刀子上流下,在柏油路上描绘出红黑色的痕迹。他把刀子一甩,鲜血便随之飞舞,被甩撞到墙壁上的刀刃发出沉钝的声音。他重覆了好几次、好几次相同的动作。好几次、好几次、不断重覆。每重覆一次,刀子便发出声响,鲜血也随之四散。这一幕仿佛就像是刀刃在哭喊一般。
「神啊……」
有个男人倒在他眼前。男人无力地仰躺在地上。已经没有呼吸的男人身上尽是无数的伤痕。一切都是用他手上这把刀进行、用这把刀结束的。
舒畅的感觉划过全身。甜美地自头顶直至脚尖,身体里充斥着快感与喜悦。
「……啊啊,神啊。」
他发出嘶哑的声音,蹲了下来。他用双手握住刀柄,瞄准目标。
待双手的颤抖停下后,他又再次高高举起。
沉钝的声音传开。化做尸体的男人身上又出现了新的伤痕。
他就这么拖着刀,纵向切开男人的身体。肉虽然会产生抵抗,但只要把它当做是完成仪式的过程,他就不觉得辛苦。
接下来,他拔出刀子,这次他瞄准刚刚那个纵向伤痕的中央,从右侧划下去。用双手握住的刀子轧轧作响,它一边让鲜血喷出,一边往旁边划开。
男人的身体上被刻了一个十字。那是在展示他受了钉刑的基督所背负的东西。不但能原谅所有罪行的绝对存在,还能直达神的纹章。
「神啊——」
他这么低语。
「你……死了吗?」
男人站起身,往下俯瞰。他看着已经化做肉块的凄惨牺牲者,用手划了个十字。
「太遗憾了——我真是——太遗憾了。」
他闭上双眼,抬头仰望着天空。
「然而——如果你已经死了——那就必须要有另一人代替你……没错,就是离你最近的人——」
他再次低语。
「神啊——如果你是我们的父亲,而我们是你的孩子,那孩子总有一天要超越父亲,现在正是时候。」
他踏出步伐。慢慢地、用力地踩踏地面。
「超越人的你——已经不再是神。超越神的人——将成为新的神。」
成为新的神、成为新的神、成为新的神、成为新的神、成为新的神。
独自嘟哝着相同话语的他收起刀子。
「可是——我不知道方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
毫无感情的铃声从怀中响起。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机的荧幕发出了光芒。这是好几个月来、不、是好几年来的第一次,外部和他有了接触。
有一封简讯。那不是他记得的号码。一开始感到警戒的他,随即为自己的不知为何所惧轻轻一笑,并打开简讯。
上面写着短短一句话:
『神,死了。』
接着又有一封简讯传来。他动了动手指,打开简讯。
一样是直截了当的一句话:
『那么,是谁,杀的?』
他还没来得及回信,就又传来一封简讯。
男人露出笑容。扭曲的、崩坏的、诡异的笑容。

上面写着这样一句话:
『——是你,杀的。』
下面还附了很多各式各样的情报。男人看完后,便阖上手机。无法抑止的嗤笑声泄出,好久好久。
「神死了——是我杀的——我将让你——丢脸地坠落地面——这是回报——接下来——」
街上一片寂静。
『他』开始走向目的地。


第三章 不死男与随机杀人

我和桐崎恭子已经当了两个礼拜左右的男女朋友。
桐崎已经和班上打成一片,她最在行的大小姐演技似乎也为她在其他年级中博得人气。长得好看的家伙就是有这个好处。
而我则是没有什么改变。我和桐崎在交往的流言已经传遍整个学校,我也因为这件事被班上的同学揶揄了几次,但只要我无言地轻轻一瞪,他们就立刻变得乖乖的闭嘴。长得像坏人的家伙就是有这个好处。
「接下来呢……」
午休时间。准备吃饭的我拿着便当,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乃出同学!」
呜恶。只有知道真相的人,才知道这道清脆的声音听起来有多么地诡异加恶心。
「我们一起吃午餐吧?」
应该说是果然如此吗?散发着清丽气息的恶魔朝我走了过来。她是桐崎恭子。
「呃,我不吃午饭的,我只要靠喝空气就可以活下去了。」
「你在又在开玩笑了,呵呵呵呵。」
「呃,我真的是回归自然派的,我是精灵信仰派的喔。」
「……你不想和我一起吃饭吗?」
桐崎垂下湿润的双眼。来了啦!必杀的眼泪秘技!
「是这么没错吧,你不想和我一起吃饭对吧……呜呜、呜呜呜呜……」
这个狡猾的小人。她没有浪费多余的眼泪,而是只滴下一滴眼泪,用来表达她的坚强。班上同学的视线真是刺人。
「……我知道了啦。」
我才刚回答完,桐崎就绽开了大大的笑容,「谢谢你!」她毫不畏惧他人眼光地抱了上来,周围一片骚动。
「桐崎同学。」
「什么事呢?乃出同学。」
「……请你不要趁抱上来的时候顺便刺我的背。」
「唉呀,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耶呵呵呵呵呵呵呵。」
我就叫你不要转来转去了,不要转来转去的啦!
「……你的肉真是太棒了。刺下去时的触觉和适度的手感真是让我无以言喻……我有点湿了。」
我真想把她这小声说出口的猥亵兼变态台词给录下来。
「喂,久远同学。」
此时,我听到一道不太高兴的声音。
被恍惚的桐崎抱住(还兼被她刺住)的我看向那边。
久远玲正在和两个女学生对峙。
「这和我拜托你买的不一样耶。」
其中一个女学生举起手上的面包。
「我也是。我记得我跟你说的是柳橙汁对吧?这是苹果汁耶。」
另一个人把铝箔包的果汁拿到玲面前,玲低下了头。
「对、对不起,柳橙汁已经卖完了。而且面包也没有了……」
「你振作一点嘛,我们拜托你的事你就该做到嘛。」
「……嗯,对不起,我知道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唔,算了。下次也拜托你啰。」
拿着果汁的女学生含着笑,摸了摸玲的头。
「因为久远同学是不会拒绝别人请托的『好人』嘛。」
露出苦笑的玲微微点了点头。
「真是太感谢你了,这么好用。」
另一个女学生甩着面包笑道。
两个人一边用刺耳地声音笑闹着,一边说着「再见啦——」离去。
玲虽然也挥了挥手,但等到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后,她沮丧到一种可悲的地步。
「……桐崎,你等一下。」
「什么事啊?我还想再感受一下乃出同学的体温啊……」
你不要一边说,一边把手指伸进我背上的伤口里!
我瞪了在一旁看好戏的同学们。光是这样,他们就转开视线做鸟兽散了。
等到人都走开了,我朝玲走过去。桐崎也跟在我后面。
「久远。」
玲看向我的方向。然后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露出和往常一样的微笑。
「啊,小狗狗……」
「你怎么了?」
「嗯嗯,没事。我只是没能买到野木同学和樱野同学交代我买的东西而已。」
野木跟樱野应该就是刚刚那两个女学生的名字吧。我很佩服她居然能把她们的名字记住。
不过二年级都要结束了,几乎没把班上同学名字记起来的我才有问题吧。
「是久远同学自己说要去买的吗?」
玲对桐崎的问句摇了摇头。
「是她们给我钱,要我去买的。可是我长得这个样子,根本挤不进拥挤的合作社里,所以我没能把东西买到……被骂也是当然的。」
「这根本是她们自己来拜托你的吧?你就甘心被她们这样利用吗?」
玲呆呆地眨了眨眼。



「什么?」
「所以我就说她们根本把你当成跑腿的,你愿意这样吗?」
玲歪过头,像是搞不清楚我在说什么似的说道:
「这样有什么不好?只是去买个东西,又不用费很多心力。比起这个,吃不到想吃的东西才难过呢,我下次要加油才行。」
「……你啊。」
不可思议的感觉比愤怒快了一步,让我不禁大大叹了一口气。
「好人当到这种地步也只是个笨蛋罢了。」
「啊,你好过分。」
「可是那些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能自己去合作社买东西吧?那么,我个人是认为自己想吃的东西应该要自己去买才对……」
「桐崎说得没错。我没有要批评你这种亲切体贴他人心意的想法,可是如果你不小心一点的话,是会被别人利用的。」
「是吗?真的吗?」
环起双手的玲陷入沉思。不过,她还是立刻笑着这么说:
「唉,没关系啦,我也帮上那些人的忙啦。」
……这家伙没救了,根本就是个没救的滥好人。
无可奈何的我甩了甩头。「反正你小心点。如果下次还有人叫你做这种事,那就来叫我吧。」留下这句话后,我便和桐崎一起走上屋顶。
「你特别在意那个女人的事啊。」
桐崎咬着红黑色的面包说道。像是被红酒泡过的袋子上用恐怖片的字体写着『内脏口味』。到底是哪里在卖这种东西的啊?
「是吗?」
我咬了一口便当里的煎蛋。我今天在煎蛋里掺了鲑鱼块,味道调得比较浓。虽然是我自己老王卖瓜,不过做得真不错,好吃。
「平常只把别人当垃圾的你居然会特地给她忠告,让我有些在意。」
「你以为我是……」
「我说错了吗?」
唔,你没有说错。
吃着花生酱拌豌豆的我点了点头,无法否定这点实在很可悲。
「唔,现在那种人很稀少了吧。她虽然是个好人,可是人好过了头,就只会被别人利用而已。」
「因为这是个把好人当笨蛋的时代。这么说来,每天帮班上花瓶换花的人也是她嘛。」
「顺便告诉你,每天早上提早到校帮大家擦桌子的人也是她。大部分的人一开始都觉得一定有内情,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那家伙的脑袋并没有好到可以去算计这种事,我很清楚。」
「原来如此。」
「大家都没有发现,每个人都以为桌子理所当然地干净、花理所当然地有换、学校的地上理所当然地没有垃圾。可是大家却都知道那家伙是个『好人』,把她当成一个便利的道具在用。碰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就是看不下去。」
桐崎吃完面包后,便拿出装有红色液体的宝特瓶。我才刚想说这是血味的饮料,没想到那却是普通的葡萄汁,有够容易让人误会的。
「你喜欢她吗?」
「啊?」
「呃,抱歉。我问了无聊的事,你就忘了吧。」
桐崎转开瓶盖、喝了一口果汁后摇了摇头。
「不管你喜欢谁、要和谁交往,那都是你的自由。这是我们一开始就约定好的。」
这家伙知道她嘴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下唇却嘟了起来吗?
「所以不管你跟她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样,我都不会在意的。唔,所以你也不要在意,好好珍惜这种感情——」
「桐崎。」
「嗯?——啊呜。」
我用筷子夹起肉丸,把它塞进看向这边的桐崎嘴里。一脸惊讶的桐崎按着嘴,咬了几下之后,说了一句:
「……好吃。」
「你不要嫉妒啦。」
我微微一笑,吃起了撒上三岛香松的白饭。
「我、我才没有嫉妒。」
「放心啦。这不是喜欢,也不是爱情。应该说是羡慕吧。」
我抬头仰望天空。今天的天空也一样是蓝到该死的地步。
「对我这个人渣而言,那家伙实在太了不起了。虽说我没有办法变成她那个样子,但是却会希望自己能成为她那类的人,所以我总会出手帮她。」
「……是这样啊。」
「别在意这种无聊的事了,你最近都没做啊?」
我这么说完后,桐崎回了句「当然。」重重地点了点头。
「自从认识你并且向你发誓之后,我就完全没做了。」
「唔,这样就好……你之前做掉几个人啊?」
我出自好奇心的这个问题让桐崎瞪着空气看了一会儿,最后给我的回答是:「……我不记得了。」
「我偶尔会有不管怎么样都忍不下去的时候。每当那种时候,我的记忆大概会有三十分钟模糊。我想得起来,不过总觉得没什么真实感。要说的话,就像是在电视上看着自己的行动一样。等我回过神来,摆在我眼前就是尸体了。」
原来她在行动时意识并不清楚啊,真是让人不舒服。桐崎毫无自觉地杀了人,在尚未觉悟自己做了什么事之前,已经和尸体面对面了。
「……所以,每次结束之后我都会后悔。虽然觉得畅快,但总有一种罪恶感。」
根本就是自慰嘛。
「我最讨厌那个时候的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看待那种感觉。所以我一直逼自己忘了对方的事……如果你要说我任性的话我也不否认。」
「……唔,我不会再追问下去了。不过你啊,居然能巡回全国,做了那么多次啊。」
「……关于这一点,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嗯?」
「不,也许是我多心了,那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可能性问题。」
「到底是什么事啊?」
我露出诧异的表情。桐崎嘴巴半开,随即又闭上。
「……我没有确切的证据,而且最近也没发生这种事。所以应该不需要说出来吧。」
「那你就不要讲啊。」
「你说得没错,抱歉……我……」
「怎样?」
「你记得我刚刚说过的话吗?」
「什么?」
桐崎把吃完的面包袋揉成一团,塞进裙子口袋里。她把葡萄汁喝完,放在地上。
「『我偶尔会不管有怎么样都忍不下去』这句。」
她唰地掀开裙子,露出熟悉的小熊内裤后,把手伸向放了刀子的皮套……等一下。现在我的本能正拼了命警告我快逃难啊。
「狗斗……可以吧?」
桐崎看着我的双眼微湿,像是要求着什么似的。满脸潮红的她露出害羞的少女表情。
「停,难不成你——」
「就是那个『难不成』。我刚刚随便刺了你一下,就让我变得更为兴奋。」
「等、等一下——」
桐崎朝我跳了上来。束手无策的我被压倒在地上,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桐崎骑到我身上。
桐崎艳丽地舔了舔嘴唇,用指头划过我的脖子。她对毛骨悚然的我说道:
「你要……负起责任喔。」
然后我就被侵犯了。怎么说呢,就是字面上那个意思。
在被桐崎恭子那个色情撕裂魔人刺了我十六次之后,她还爱抚了我的伤口,对我这个不是M的人而言,这个全世界的变态都没有过的经验让我非常不舒服,我很想边哭边冲澡。
可是我还是原谅了那个家伙。放学之后,我和一脸满足的桐崎告别,一个人乖乖地回了家,我个人是觉得我心胸相当宽大啦。
她是在剥开我的制服之后才动的手,所以我的制服得以保持完整,但我身上的无数伤痕仍维持在结痂状态,还没完全好。洗澡的时候应该会很痛吧。
一想到还要这样跟那个家伙继续交往下去,我就觉得有点……不,是相当忧郁。不过我还是很乐观地想说我应该很快就会习惯了。
这种切换得很快的思考是来自姊姊的影响吗?突然想起今天是礼拜五的我体内立刻满溢着对明天放假一事的喜悦。请不要说我单纯,请说我是适应状况的能力非常优异。
我用微微高涨的心情转开门把……咦?没有锁。
我看向玄关,姊姊的鞋子散落一地。
我小心地把它们放回原处后,脱下自己的鞋子,走进家里。
电视的声音从客厅里流泄而出。
「姊姊,你回来啦?」
我一边问,一边掀开门帘,看到姊姊正一边吃着豪华寿喜烧便当,一边看电视。
「李肥来啦。」(33:这里应该是边吃东西边说话时的发音,不是错字。)
「你又在吃这种东西啊。不吃青菜的话会骨质疏松喔。」
「肉很快就能转成能量,很方便的。你今天真早回来呢。」
「下课之后也没什么事好做啊。」
「真是个枯萎的高中生啊,我在念高中的时候实在是……」
「实在是?」
「……这么一说起来,当时我为了养你,天天都在打工啊。好晦暗的青春。」
「谢谢你。」
「别客气啦。你都这个年纪了,还没有女朋友吗?放学之后也去约个会嘛,我会去跟踪你们喔。」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会在跟踪前先预告的,我没有女朋友啦。」
我应该别把自己被奇怪女人纠缠的事讲出来比较好,无论对我或是对姊姊的立场而言。
「姊姊你才是提早回来吧,怎么了?」
「啊啊,我只是跷个小班啦。吃完这个之后还要回署里。」
「是吗?」
我把姊姊正在喝的红茶抢过来,对着嘴灌了下去。
「啊,你在干嘛啦。」
「你尽喝这种甜的东西,会发胖啦。」
「我、我才、我才没有胖。」
「你算是圆圆系的吧。」
「是啊是啊,大家都夸我的圆脸很可爱呢。」
「那是他们绕着远路在说你脸肿。」
沾满酱汁的红萝卜飞来。居然把自己讨厌的东西丢过来,这个狡猾的小人。
『接下来,为您送上下一则新闻。』
这个时候,看着主播的稿子以僵硬的语调说道:
『那起事件又发生了。』
我若无其事地看向画面。然后,一阵愕然。
『今天早上,○○市的××区内一名通勤中的女性发现有一名男子倒在马路上。男子的身体似乎被锐利的刀刃刺杀,发现时已身亡。警方从男子身体中央的大型十字伤判断本次杀人事件应与全国各地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有关……接着是记者现场连线报导。野中先生?』
画面切换到一个陌生城市的三叉路。一个拿着麦克风的男人站在画面中央,他的身后停了数台警车,许多人在现场奔走。
『是的,我是野中。目前警方正在现在持续进行搜查。上次事件发生的时间是在三个礼拜前,原先以为调查陷入胶着的案件再度发生,让警方内部的紧张气氛也因此高涨。』
「之前明明就无声无息,结果就突然出现了。搜查本部一定又是一片混乱啊。那些家伙没什么耐心的。」
姊姊像是无可奈何地抱怨起来。不过我却没那个心情。
「……姊姊,我出去一下。」
「去哪里?你不是才刚回来吗?」
「我一定得去啊!」
我啪地站起身,朝玄关走去。我的目的地已经决定好了。
「那家伙,居然下手了……!」
相信她的我真是笨蛋。这么一想起来,我根本就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她说的话。如果那只是用来骗我的谎言,那完全没怀疑她的我也是个白痴。
当我烦躁地想穿上鞋子的时候,看到了熊泽君。反正我就是火大,先揍它一拳再说。在空中飞舞的熊泽君带着笑容掉到地板上。『嗨,晚安。有月亮的夜晚会想跳舞呢。』我就让你去跳死亡之舞吧!
「该死!」
现在不是拿娃娃出气的时候,我做好出门的准备后,正想冲出门外。就在那一瞬间……
门铃响起。
「嗯?有客人吗?」
姊姊出来看了看状况。她穿过我身边,隔着门对外面叫道:
「请问是哪位?」
外面的那个人以虚弱的声音答道:
「那、那个,我——」
怎么说呢,我这时就像个操纵线断掉的人偶一样,差点当场瘫在地上。这是什么绝佳时机啊?不,应该说是绝糟时机吧。
「我是正在和乃出同学交往的桐崎恭子……请问乃出同学在吗……?」
姊姊看向我。
那个「你很行嘛」的表情真是让人火大。
「唉呀呀,我们什么都没准备,真是抱歉啊!你慢慢坐喔!要不要喝果汁?狗斗,我们家有糖果和饼干吧。呐,有吧?巧克力之类的。讨厌,我这个做姊姊的太懒散了,都不知道家里的东西放在哪里,真是抱歉啊。」
在姊姊微笑着说完后,桐崎有些顾虑、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不,怎么会……我才要跟您说抱歉,突然来府上叨扰。那个、我有些话想跟乃出同学说……」
桐崎颊上瞬间浮现的红潮让姊姊感动得拍手大叫。
「好——可——爱——喔———」
姊姊从后面抱住桐崎,把脸靠到桐崎颊边。姊姊她……姊姊她不是姊姊了。



「什么嘛,狗斗,你明明就有这么可爱的小姐了。为什么都不跟我说啊。」
「呃,这家伙并不是我的女朋友什么的。」
「你用不着害差啊。还是你觉得如果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了,我会因此担心?唉哟,我才不会干涉这种事呢。说实在的,姊姊我反而担心你那像神仙一样看透世事的个性呢。上了高中之后连个女朋友都没交,每天都摆着一个夏天的狗一样的痴呆表情,看来该做的事你都有在做嘛。」
虽然我总觉得姊姊尽在说些失礼的事,不过没差,那种事怎样都好。
「所以我说啊,姊姊,她不是——」
「桐崎同学,你喜欢狗斗的什么地方?他虽然是我弟弟,可我不觉得会有女生喜欢他耶。」
「啊,呃……那个,他很温柔……」
「呀——!好恩爱喔!」
只要五分钟就好了,好好听我说啦。
「姊姊……够了吧,你该去上班了。你是跷班出来的吧?」
「咦?啊,真的耶,该死,明明事情就要愈来愈有趣了说。」
姊姊看向时钟叹了一口气。接着她看向桐崎。「那么,桐崎同学,你慢慢坐喔,真的。我下班都很晚的。你可以做很多事喔!很多事,怎么说呢,年少轻狂的事之类的。一切都OK的!这家伙是个处男,所以技巧可能不怎么样,这时就要靠桐崎同学的度量,不要太严格啰!」她把手放到桐崎肩膀上。
「你赶快滚啦,色女。」
「好过分的弟弟!……我知道了啦!」
鼓着一张脸的姊姊踩着像是很愉快的轻快步伐,走上二楼。她随即换好套装下楼并说了句「再见啰——」就挥手离开了。
桐崎微笑着目送她离开,待门砰地一声阖上的同时,她就立刻恢复到平常那张无耻的脸。
「真是个有趣的姊姊啊。」
「……现在不要说姊姊的事。」
我把手抵在眉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我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桐崎。
「我就先问你为什么会知道这里的地址吧。」
「简单明了地回答你吧,我问久远玲的。」
是这样吗?唔,我大致上有猜到啦。
「那,那就算了……我还有另一件事要问你。」
「我知道。」
桐崎说。
「……是新闻报导的那件事吧?」
「没错……你骗了我吧?我是为了什么配合你那奇特的行为啊,你忘了吗?还是说你根本没忘?不管你有没有忘,这都非常糟糕。」
桐崎吐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抬头看我说道:
「不是我。」
「什么?」
「我之所以会来你家,就是为了要告诉你这件事。」
「……什么意思?」
我坐到椅子上,和桐崎面对面。她用足以贯穿人的视线笔直地盯着我的双眼。
「没有什么意思。」
她很明白地说道。
「新闻报导的那则事件不是我下的手。」
「你说什么?」
「我跟你所说的一切属实。只要有你这个人在,我就没有成为【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的必要性。所以我在和你相遇后,就没有杀过任何人了。」
「……你没有骗我吧。」
「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我就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了。要是你还是要怀疑我的话,那就到此为止吧。」
我环起双手,视线和桐崎相交,她轻轻地点头。可惜的是,我的经验并没有丰富到知道要怎么判断一个人是不是有在说谎。不过,至少桐崎从头到尾,都没有把视线从我双眼上移开。
「……我知道了。」
至少,现在这一瞬间,我就相信她吧。
「谢谢你。」
桐崎微微地笑了。
「那,这是怎么一回事?」
「恐怕是有人——恐怕是有人在模仿我的犯行。」
「你是说模仿犯吗?」
「大概吧……你家有电脑吗?」
「没有,我家没钱买那么贵的东西。」
桐崎点头说了声我知道后,便站了起身。
「那就去我家吧……我心里大概有个底。」
桐崎带我进到和上次一样装潢简单的屋里,给了我一杯热茶后,便打开笔电,按了电源开关。
这个时候,无所事事的我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房间里的东西。上次我来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房间里有个小小的书柜,里面塞满了单行本漫画和文库本小说。
「你喜欢看书吗?」
「嗯,尤其是漫画。」
「你喜欢什么漫画?」
「哆啦A梦。」
我忍不住喷茶。就这个女人而言,这个答案实在跟她本人有些差距。
「怎么了?」
「呃……我想说既然是你,应该会喜欢鲜血四处乱喷的漫画吧。」
「你会挺起胸口,大声地宣告你喜欢看A书吗?嗜好和性欲是不一样的东西。」
原来如此。「可是怎么会是哆啦A梦啊。」
「那套漫画很不错啊,会让人觉得未来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能让生活变得更加有趣。」
「也有这种思考方式啊。我顺便问问,你喜欢哪个角色?」
「小夫。」
「这又是个绝妙的选择啊。」
「大雄是个装好人的小人,静香没有真实感,胖虎有点可惜,只在电影里当好人的他有点像伪善者,所以我讨厌他。小夫是最像人的角色。」
「我倒是很喜欢大雄啊。他很清楚自己的愚钝和怠惰,而且还愿意为此牺牲这点让我很有好感。」
「真像你会说的答案。」
桐崎愉快地回答后,动了动滑鼠。这或许是我们第一次进行的普通对话也说不定。
「你看。」
她把笔电放在我也看得到的位置上。我们两个一起看着电脑荧幕。黑色的画面上有一行用哥德风格写的白字【爱丽丝的茶会】。
「这是什么啊?」
「这是上传到网路的个人网页……就是我们平常在说的网站。」
「这我看了就知道……爱丽丝的茶会?是爱丽丝梦游仙境的那个爱丽丝吗?」
「没错。」
桐崎按下网站名下面的ENTER后,要求输入密码的视窗随即出现。就一个个人网站而言,要求还真严格,是会员制啊。
桐崎把电脑移回自己手边,轻快地敲起键盘。
「事实上,这个网站算是网路上的地下社会。普通人是进不来的。」
「地下社会?」
「也就是所谓的【里站】。只有符合某些条件的人才能收到管理者寄来的密码。」
过没多久,首页出现了。一样是黑色的背景,画面中央则放了一个茶壶,上面有一个丑恶的骷髅头图案。真是糟糕的喜好……下面还写了一句话:
【迎接无趣日子的人们啊,恭喜你。】
内容很少。只有BBS、CHAT和寄信给管理人这几个选项而已。
「这个网站的目的是什么?」
「它主要是让拥有犯罪嗜好的人能够在网路上,和别人交换自己平常没办法说出来的想法。」
恶。
「这个网站在圈子里相当有名。听说日本国内的百分之九十的变态犯罪者都有在上这个网站。」
「……这不构成问题吗?」
「这点就很有趣了。」
桐崎很顺地按了BBS。网路上常见的树形揭示板随之出现。从刚刚就一直说着这些专业用语的我虽然家里没有电脑,但学校有在上电脑课,所以这些我都还懂。这个理由我就先写下来。只是不知道这是要给谁看的藉口就是了。
「警方内部似乎有人认为这个网站有抑制犯罪的效果。不过那终究只是个传闻而已。」
「这是什么意思?」
「你先看吧。」
说完之后,桐崎就随便点了一篇文章。
贴这篇文章的是一个自称是三十多岁家庭主妇的人。她在文章里写到自己的异常嗜好,说她在做爱的时候不看到对方淤血的红黑色脸庞,她就没有办法达到高潮,所以她在性交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用要掐死那个男人的力道去掐对方。对此持相同意见的人教她要如何在千钧一发之处停下,才不会杀死对方。在另外一篇文章里,有个喜欢把自己眼球挖出来和别人交换的家伙叙述他之前和谁交换了眼球、里面谁的眼球最美。我顺便看了下面的回复。里面有一个人喜欢把自己的手指切下来,拿去跟女性手指交换后,再用线缝回去。那家伙推荐这个贴文的人要不要也试试看。里面还有个家伙说用人皮做的包包不容易坏,而且色彩又鲜艳,比起一般的名牌包包还好用、好看。另一个跟这家伙有相同嗜好的人问他下次要不要见个面,举办一场交换会。
「……光是看这些人的文章,我就觉得我快疯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把眼睛从荧幕上移开。虽然没到看不下去的地步,可是我实在不太能一直盯着它看。
「这种网站不会一下就被关掉吗?现在网路上的犯罪预告不是掀起了很大的话题吗?」
「首先,这个网站的管理人绝对不公布长相,此外,几乎没有人能直接和他接触。再加上这个【爱丽丝的茶会】是建立在他自己的伺服器上,没有透过任何一家网路服务提供者,所以很难找出负责人。」
「可是,如果这个网站上的人去向警方告密的话呢?」
「这种事发生过好几次。这个网站也曾经在警方的劝阻下休站。只是过没几天,管理人就会在其他伺服器上重新架站。就像是没完没了的打地鼠游戏。而且——」
「而且?」
「我刚刚也说过了。有传言说有些警察认为这个网站有抑制犯罪的效果,所以他们一直没有采取决断的行动。」
「啊啊……可是就我看来,这个网站根本就是在怂恿别人犯罪。」
「那你就错了。狗斗,你知道网路这个工具所带来的绝对性弊害是什么吗?」
「……看不见对方的脸?」
「真是普通的答案啊。没错,不管这个人在网路上说他是多好的好人,只要没能面对面,那就无法获得文字交谈以外的实感。那些豪语着自己每天换女人、念东京大学、拥有律师执照的人其实很有可能是关在家里长达十年的三十岁胖阿宅,而且还是个尼特族。」
「你说得没错。」
「人为什么会在网路上演出虚伪的人格呢?」
因为那样感觉比较好啊。与其率直地说出自己的没用,装成菁英的样子反而能过得更愉快。反正我们也不会跟在网路上交谈的家伙有什么深入的交往。
「没错。戴上面具所带来的某种解放感能让人有勇气放开自己。平常是个乖乖牌的人在网路上可以把别人骂得很难听、明明就没有天分的人却能在网路上做出对电影、漫画、小说这些既存作品的残酷评判、嘲弄。一切都是因为压抑在心里的欲望被解放出来了。【我不是这种人】、【我应该得到更好的评价】、【这种家伙被别人认同,而我却被别人痛骂,还是不对的】这些都是平常无法向他人诉说的想法。而网路这种因人而异的隔离空间能营造出一面隔开他人的墙,让人得以自由发挥。不论是要演出自己、或是要展现本性,所有的人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发挥。」
「那又怎么样?」
「这两个看似不同,但其实它们都来自同一个根源。」
赶快告诉我结论啦……
「你不要急。同时进行这两件事可以让人解除日常生活中累积的压力和不平、不满的感觉。别人相信伪装出来的自己时的快乐;还有没办法向他人告白,但却能在网路上得到十二分解放的自己所带来的快感。大部分的人都能藉此纾怀,然后回到非压抑自己不可的现实中。唔,不过也有人会无视于此,只能在电脑里找到自己的生存意义就是了。反正你想想看。如果这些人没有了网路,那会发生什么事?」
「这个嘛……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这么做,但里面应该会出现压力累积而爆发的家伙吧。」
「就是这样。」
你懂了吧?桐崎用这样的表情看我。虽然满心复杂的情绪,但我也不得不做出肯定。
意思就是这样。这个网站的揭示板上写的各种变态、异常犯罪不一定都会被实现。里面可能有很多是想这么做但却不敢这么做的人演出【做了的自己】,然后藉此得到满足。不知从何时开始,这种人就沉浸在【就算没做过,其实也等于做过了】的世界里,他们自然也就不会想要去把犯罪计划付诸实行了。的确,就这层意义而言,这个【爱丽丝的茶会】的确有抑制犯罪的功能也说不定。
「就是这样。不过这只是传言,没得到证明就是了。」
「……我、明白了。那你常来这个网站吗?」
「我有在揭示板上写过几篇文章,写下几次我的犯行。」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以为我可以就此得到满足,心里的欲望也能就此平息,可是我错了。我好像没办法靠虚拟的满足感来解决我的问题。」
唔,如果性欲可以只靠脑袋想着【我做爱了】就解决的话,那人类早就灭亡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这个网站很有趣,所以每天都会上来看。我在里面找到一些让我有点在意的文章。」
桐崎在揭示板的文章检索栏里打上【三月兔】几个字后,按下输入键。
「这个网站为什么要叫做【爱丽丝的茶会】啊?我有看过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卡通,那跟这个网站的诡异气氛有点不太搭轧吧?」
「在路易斯·卡罗写的这本【爱丽丝梦游仙境】里面,主角爱丽丝偶然参加了一群不可思议的生物所举办的一场怪异茶会。」
许多文章出现在荧幕上。桐崎按着卷动轴,把画面往下拉。
她停在某一篇文章上,按下显示全文的按键。
「卡罗是这么称呼那场茶会的——
【疯狂的茶会】——MAD TEA PARTY。」
……原来如此。的确很适合这个网站。
「一个以【三月兔】为笔名的人出现在茶会的列席者当中。」
文章标题是【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
内容是在写有关最近十字伤连续杀人魔的事。他给予在全国各地犯罪的异常性、还有那毫不留情的杀人方法相当高的评价。他不时在文章中称桐崎是【神】的这一点让我很在意。
这个人好像认识警察似的,很有自信地说犯人一定会在午夜十二点犯罪。
「这是真的吗?」
我对本人这么问。桐崎却微微摇了摇头。
「他错了。我的确因为不想被别人发现而选择在半夜杀人,但我从来就没有规定自己一定要在十二点杀人。基本上,我杀你的时间就不是午夜十二点吧。」
这么一说的确如此。我那时候也觉得奇怪。
「不知道是谁把这篇文章转了出去,让这个绰号在网路上变得很有名,可是我一点都没有想为自己宣传的意思。既然在午夜十二点杀人没有其他好处,那我当然不需要做这种事。」
可是这家伙写着『神希望在自己犯行注入崇高的艺术性。伤痕之所以是十字型、杀人之所以在午夜十二点进行,这一切都是为了祂的艺术性』耶。
「狗斗,会把艺术带进犯罪里的,不是漫画里的登场人物,就是脑袋没发展好的坏小鬼。我从来不觉得我的行为拥有如此高等的含义。不,应该说一切的罪行都是污秽的。我没说错吧?」
我当然没有要否定你的意思。只是——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留下十字伤?」
「那只是我的习惯而已。」
……原来如此啊。那高声宣扬着『十字伤代表着基督所受的钉刑。这显示出神的犯行是一种制裁,证明了神能看穿谁才是污秽的人类。』的这个家伙还真可怜啊。
桐崎把卷动轴继续往下拉,【三月兔】在下面还有回复文章,大概是文章字数超过限制了吧,这篇回复是刚刚那篇文章的续集。
我看了看,发现这次【三月兔】写的是他对【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的不满。首先是杀人的方法太粗糙、处理尸体的方法太草率、使用特定种类的武器等等,他列出了许多东西,最后用一句『那我一定能做得比【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更好』之类的话作结。在那之前,有很多回复都是在称赞【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的犯行,桐崎在里面拥有相当高的人气。不知道桐崎是否也跟我有一样的想法,她看着我的双眼,轻轻点了点头。
「把只有自己知道的情报丢出来,强调自己是最了解那个人的人,当大家开始注意、开始称赞之后,他就突然转成否定派,这是典型的自我表现欲很强的批评家。不只是【三月兔】,网路上有很多人都是这样。」
「真是任性的家伙啊,你不用认真看待这个人说的话吧。」
「唔,我原本就不是为了别人的评价才做这种事的。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在意这个人所说的,可是啊……」
桐崎秀出下一页,又是三月兔的名字,上面这么写着:
『神,【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最近的犯行太过粗糙。一开始的华丽与哲学性都消失无踪了。』
根本是你自己在犯行里追求艺术性和哲学性的吧。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看下去。三月兔这么说道:
『或许神已经死了。这的确让人感到遗憾,但覆水难收,我也无可奈何。然而,我不能让神的丰功伟业就此终结,必须有人继承他的伟业。』
什么……?真是不适当的一句话啊。
网站上似乎也有人跟我有一样的想法,下面回复的文章里也有很多人想追寻【三月兔】话中的真意。因回复而变得篇幅异常长的文章下面,这家伙又再次出现了……
『大家在意我说的话是理所当然的事,一切从现在才要开始,你们就好好期待吧。就这样。』
虽然这跟我无关,不过这个人的语气还真狂妄啊,网路不是比现实世界还讲究礼节吗?
「这家伙大概以为高傲就是自己崇高地位的证据吧。你别在意,我看了这篇文章之后,寄了封信给他,因为我很想知道他到底想干嘛。」
「然而他没有回信。」
「你很敏锐嘛。」
「你在屋顶上说的『有点不对劲的事』指的就是这个吧。我的脑袋也是会思考的,我大概明白事情的发展了。你没收到回信,而这篇文章再也没有人回复,束手无策的你只好放弃,只不过——」
「没错。」
桐崎打断我的话,点了点头。
「之后,我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一些跟我无关的『十字伤的撕裂魔人』的报导。」
「……现在有被报出来的事件里,有多少是你干的?」
「三分之一——不,大概更少吧,我是没办法去到秋田或九州那边的。」
「意思就是说,在那里发生的事件有可能是三月兔——」
「——代替我犯下的。就是这样。」
桐崎叹了一口气。
「……我一直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是这家伙干的,所以我之前都没有跟你说。因为他最近几乎毫无动静。问题是,他又开始了。」
「……原来如此,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怎么做?」
桐崎一脸诧异。我指着荧幕用责备的语气说道:
「这种疯子之所以会出现,都是因为你放任他这么做吧。你打算怎么负责啊?」
「就算你这么说啊……」
桐崎把一只手撑在桌上顶着脸颊,轻轻挥了挥空下的那只手。
「就算我要制裁他,我连他的名字、住处、甚至连长相都不知道,你要我怎么做?又要我做什么?」
唔,你说的的确没错……
「这个人在做的事很危险,他的思考也明显地很异常,可是你却什么都做不到吗?」
「这就是网路特有进退两难的处境吧。」
「意思是只能放任他随心所欲吗……」
「就结论而言是这样没错……可是现在有人因他而死,我也不能只在一旁看着这个人模仿我犯罪。」
「可是,你也什么都没办法做吗?」
「是这样没错。我是想在这个网站上收集情报和目击者的证言,然后再来拟定对策……但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有没有效果。」
桐崎不满地嘟起嘴。她大概没办法接受自己没能掌握任何有关这个模仿自己的模仿犯的线索吧。就算桐崎是个连续杀人魔,她也不过只是个女高中生而已。她没有警方的搜查权,也没有独自的线报来源。
「……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桐崎细长的双眼看向我这边。
「难得听到你说这种话啊,你这个利己主义至上的男人。」
「你以为我是谁啊,我也有等同于一般人该有的正义感啊。」
「……非常难以置信。」
真是难得一见的邂逅啊。我也这么觉得。
「……唔,我刚刚是开玩笑的。可是我也不能丢给你一句加油吧,然后就闪人了吧。」
「原来如此。你很有可能会做出这种不上不下的事。」
你把我当傻子吗?
桐崎一边把视窗关上,一边对我这么说道:
「那么,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
「忘掉它。」
接着她把笔电的电源关掉。
「忘了这一切,回到平凡的日常生活。我就算了,这原本就和你毫无关系。模仿犯应该也不会来到这个城市吧。」
「……可是啊。」
「还是说,你找到什么能够特定出犯人的重要提示了吗?」
「呃,那倒是没有。」
「那这样说或许有点残酷,可是你什么也做不到。毕竟这是我的问题。」
我陷入沉默。或许有些无法接受,但桐崎说的没有错,关于这件事没有什么是我做得到的。我有点厌恶无力的自己。
可是——可是,我有点在意某件事。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什么?」
「那个,你以为是谁用铁槌彻底敲碎你口中『我平凡的日常生活』的啊?」
「应该说是命运……没错!命运真是了不起啊……」
「就是你啦!」
「真是没礼貌,我只有刺你而已啊!」
「什么叫做『而已啊』啊!哪一个世界上的疯男人会接『真是的,我就是拿你没办法啊,如果是那样的话没差啦。』这种话啊!」
「……」
「我帮你把指着我的那只指头折过去吧?」
「意思是说能原谅自己的就只有自己吗?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要原谅我自己。来吧,狗斗,今天是肠子。把肚子露出来!」
我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巴掌。
「好痛!这是家暴!」
是谁家暴谁啊!是说家暴这两个字用错了!用错了!
「……我累了,我要回去了。」
我按着太阳穴站了起来。
「没错,这样很好。与其把时间拿来浪费在哀叹自己的无能上,这样对你的精神卫生还比较好。」
「你……」
难不成,她这是在体贴我——
「……怎么可能,我在说什么啊!我要回去了。」
「你不在那里让我偷刺一下怎么行呢?」
「就算不是偷袭,你也会刺我吧。」
我结束这愚蠢的对话后,决定回家。
要怎么跟姊姊解释桐崎的事啊?我脑里尽想着这种和平的事。
仔细想想,我觉得桐崎说的很对。
假借【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的名义,不断犯下罪行的杀人魔。虽然我不能放着他不管,可是这也不是什么我能插手的问题。不死的我的确比别人会打架,但我也只是这样而已,没有什么能力可以逮捕这种惊动日本全国的犯罪者,我也没有那个脑袋可以想到解决的方案。我愈来愈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
算了,桐崎说的没错,这件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以全国为范围犯下杀人事件的犯人根本不可能偶然看上这个小小的城市。我就遵照她的指示,忘了这件事吧。日本的警察啊,你们就好好加油,去把那个疯男人抓到吧,我会负责不是男人的那个的。
太阳正在西沉。人影和建筑物尽是一片红。我硬是忍下哈欠,拖着脚步往家里走去。就在此时——
「咦,小狗狗?」
熟悉的声音让我回过头,穿着制服的久远玲挥着手。
「哟,你现在才回家啊?好晚喔。」
「嗯,我把广场打扫好之后,又帮老师做了很多事,结果就变得这么晚了。」
玲小跑步地朝这边跑过来,拍了拍我的背。
「小狗狗你才晚呢。」
「我是不良少年啊,所以现在这个时间刚好。l
「或许也有不良少年会在放学之后直接回家啊。」
「那还有当不良少年的意义吗?」
我不良少年这身份是不是在无意间获得肯定了啊?
「那小狗狗是好学生吗?」
「如果我是好学生的话,那你是什么?神明吗?」
「崇拜我吧!」
我揉乱她的头发。
「呀——!我的头发!你在干嘛!」
「抱歉啊,我家的宗派在拜神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
看到玲生气地鼓起双颊,我轻轻一笑。
「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你不用特地确认,我们已经在一起回家了。」
「啊啊,是这样吗?」
「不过你还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家伙啊。」
我抓着头说道,玲则是一脸空白。
「什么?」
「呃,我之前就想跟你说了。跟我这种人混在一起也没什么好处喔,不,不只是这样,你知道最近有人说你是我的手下吗?」
「骗人!」
「真的。」
「小狗狗的手下啊……那我得喊你一声老大啰。」
你的思考线路果然在昭和时代就停了。
「唔,没差吧,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
「是没错啦……」
我和玲走在暮色苍茫的路上。
没什么特别要说的我保持沉默。玲不时找我讲话,而我则是随便回答,这个模式已经固定了。
如果桐崎现在看到我们两个的话,她会说什么呢?为什么我现在会想到她的事呢?自问自答的我陷入了苦恼。
「……怎么了?」
「嗯,没事。我只是在想『将偶然称之为偶然,则偶然将成为必然』这句话是谁讲的而已。」
然后我想好好揍他一顿,并推翻他的这句话。我绝对不让他说这是注定好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运气不好罢了。
「我听不懂,小狗狗你也会讲很难懂的事呢。」
「就是啊,你讲的话倒是都很好懂嘛,我很想和你学学呢。」
「……你有一点要开我玩笑的意思吗?」
光是注意到这一点就很了不起了。
可是仔细想想,我跟玲聊的都是很普通的事。昨天看的电视节目、最近吃到的美味蛋糕、新电动游戏的有趣之处、让人感动的电影,等等。
那个恶魔女人就只会说些刺穿肉时的快感和相应而生的兴奋,还有流出来的血远比水彩还要有魅力,我还真想让她跟玲学学。
这才叫做正常的女高中生。不过,玲也没有把时间全花在做善事上。
「那是当然啊,因为我是女生嘛。我跟别人一样对流行有兴趣,我也想养可爱的宠物、而且……」
「而且?」
「……我也想谈恋爱啊。」
喔——我倒是第一次听到,我倒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我才不要说,可是我已经放弃了。」
「为什么?」
「因为我没什么希望。」
「一点也不像你会说的话啊,对我你倒是积极到啰嗦的地步啊。」
「……笨蛋。」
她骂我笨蛋!在没有任何前兆的情形下就被骂笨蛋,我该怎么反应才好?先生气对吗?
「没事,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你生气干嘛。
嘟起嘴唇的玲走在前面突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
有一个小孩子独自在眼前的马路边等着红绿灯。我才刚想问他爸妈去哪里了,结果就看到对面有人在挥手,恐怕是没来得及跟上吧。
「你等一下喔。」
玲小跑步到小孩子身边说了一些话。小孩子虽然显得有些犹豫,但他看到玲笑着伸出手后,却也怕怕地握住了玲的手。
不久后,红绿灯转绿,玲和小孩子一起过马路。我则跟在他们后面。
玲和小孩子的脚步配合得天衣无缝。这种事我做不到,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慢吞吞的脚步并不会让我感到烦躁。
过了马路后,小孩子的母亲向玲致谢,玲则摇了摇头,回答「别这么说」。她蹲下来摸了摸小孩子的头,跟他说了声再见。小孩子点了点头,笑着挥手跟玲说完「拜拜」之后,便和母亲一起离开了。
「那我们走吧。」
玲转头对我说。她的表情就像是在说她只是理所当然地做完善事,做她该做的事,并没有一丝夸耀的意思。
我点点头,我们又再次走上回家的路。
「呐。」
我对着玲的背影叫道。
「什么事?」
「……你为什么可以做到那样?」
「嗯?」
玲边走边转过头。
「什么叫做那样?」
「呃,我的意思就是……」
我抓了抓头。
「怎么说呢,你每天都在做这种没好处的事。你也不会从中得到什么回报,我绝对没办法像你那样。」
「我又不是因为想要什么才做这种事的。」
我知道啊。
「嗯——……该怎么说呢。」
面向前方的玲抬头仰望天空。
「如果我放着那些有困扰的人不理,这里,我的胸口总会有种奇怪的感觉。我明明就可以帮助那个人,可是我却什么都不做。而且之后也不能保证会有人来帮我解除这种奇怪的感觉对吧!那我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让自己有那种疙瘩,这样不是比较好吗?」
……是吗?
「……而且小狗狗你也做得到啊。」
「我?做什么?」
「很多啊,你今天不也帮了我吗?」
「呃,这个……」
「可是,那是因为当事人是你,如果是跟我没关系的人,那我根本不会插手。」
「可是就算是这样,你还是帮我了啊,大家都是这样的,想要帮助自己重视的人,想为那个人做点什么,不是吗?」
「话是没错……」
「不是我自夸,可是我有很多【重视的人】喔。」
玲笑着说道。
「大概就是这样而已吧。」
「……你真是太厉害了。」
你的守备范围太广了吧,难不成你是认真地在祈求世界和平吗?
「是啊,为什么这么问?」
「呃,那样也好。」
可是,就算如此,我摇了摇头。
「你都不觉得你吃亏了吗?很少人会用亲切还以亲切的喔。就像今天那群家伙一样。」
「我不这么认为。今天这种事的确常常发生……可是在星期天的绿化运动上,或是在老人会的帮忙过程中,常常有人来跟我说『谢谢』喔。你不觉得这是很重要而且是很吃香的事吗?因为你一天根本听不到多少次谢谢啊。只要对某个人温柔的话,你听到谢谢的次数就会增加喔,我一点都不觉得我吃亏啊。」
怎么说呢,你应该算是无敌了吧。
「你对我这种怎样都好的人都这么温柔。」
「小狗狗不是怎样都好的人喔。」
听到玲用这么认真的口气回答我无意间讲出的话,我不禁停下脚步。
「……没有这种事。」
没有人像我一样,这么不被这个世界需要。
「没有这种事。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会有人需要你。」
谢谢你喔。可是你之所以能这么说,都是因为你很幸福啊。
「那为什么小狗狗不能过得幸福呢?」
因为我根本不可能过得幸福。我连自己是不是【活着】都搞不清楚。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玲环起双手,低下头沉思。
「不过你这样不可以喔。」
「什么不可以?」
「你不可以自以为自己是不被需要的人喔。这对需要小狗狗的人来说是很失礼的。」
「没有那种人。」
「有的。」
「没有。」
「有!」
你硬要辩就对了。
「你不懂吗?小狗狗……你不记得了吗?」
「什么事?」
「我一年级的时候,你出手帮了被男生欺负的我。」
……我不记得了。
「对小狗狗你来说,这或许不是件了不起的事,可是我真的很感谢你……我从以前就常常因为出自善意的行动而被别人讨厌、甚至被别人欺负。那个时候,我已经在想我以后不要这么做了。可是小狗狗你帮了我,你问我为什么会被欺负,你是这么跟我说的喔。」
玲看着我的脸说道:
「我说,你是笨蛋吧?」
我还真过分啊。
「……可是,你还说我好伟大,你很尊敬我。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因为那是第一次有人认同我所做的事。」
不记得这件事的我更过分吧。至少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吧。
「我们没有办法决定别人要怎么看待自己。」
所以……
玲走近我身边,握住我的手。
「所以,你绝对不能觉得你怎样都好。绝对不可以。」
我没有回答她。玲接着这么说:
「桐崎同学也会觉得伤心喔,一定会的。」
「……是这样吗?」
「而且,我也会觉得伤心喔。」
玲回过头,向前走出去。
「……有种连这件事都被否定的感觉。」
你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请再说一次。
「……我不知道,那我走啰!」
玲看也没看这边就跑走了。
「呜呗唏!」
然后,她就跌倒了。喔——是、小、裤、裤、呢!蓝白条纹的啊,还不错。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你没事吧?」
我向玲伸出手,但她却一边说「我、我没事、没事」,一边站了起来。
「那、那我走啰!」
然后她就像是很慌张地跑走了。
「……怪人。」
我苦笑着目送玲的背影离去,开始思考。
——那小狗狗为什么不可以过得幸福呢?
一个人如果走上不该走的路,那他就应该背负相应的风险。
桐崎的话又浮现在我脑海中。
幸福。
不能得到幸福,就是我生存下来所该背负的风险吧。


第四章 不死男与绝望的序曲

灰云占据了整片天空。
被染成一片灰的沉重天空就有如在诅咒『他』的行动一般阴暗。
不过,『他』的意志并没有软弱到会因为这种事而放弃。
真是个狭小的城市。虽然它隶属于关东地方,但实在称不上是都会。适合地方都市这几个字的街景让『他』有些怀疑『神』是不是真的在这个城市里。
就算如此,『他』还是得下手。『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神之子』而已了。
『他』打开手机,翻出看了好几遍的简讯。『他』和『神之子』联络了好几次。传简讯的人说他是在看了『他』在揭示板上写的文章之后,才跟『他』跟联络的。『神之子』同意『他』的想法,答应会给予全面性的协助。因此『他』得以拿到有关『神』的详细资料。
接下来就是要看『他』怎么利用了。
『他』在想一些事情。神已经死了,只不过没有任何一个人——包括『他』——希望见到这一幕。但创造主已死,而且还表现出明显地衰退。『他』不但失望,而且绝望。出现在『他』面前的救赎之主变得无穷丑恶、堕落至深渊。
『神』必须接受报应。
从即将成为新『神』的『他』手上。
『他』走在路上想着。『他』心中有几个候补人选,也知道他们住在哪里。问题是,『他』要选谁,一开始就选择关系深厚的人似乎并非上策。
这边应该算闹区吧。有电玩店、书店、玩具店和大型购物中心等设施。人好多,高昂的笑声、刺耳的说话声、好吵、好烦、好不舒服。
这些家伙全是愚民。他们不用脑、不思考、不行动,只把自己寄托在连绵不断的店里。他们不知道隐藏在这世界上的真正喜悦,只知道随着物质欲望而生。
啊啊,真是不快,无可救药地不快。
要选谁?要杀谁?要是谁?
就在『他』脚步摇晃地走在路上时,有个人出声叫住他。
「你等一下啊,你。」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一个穿着牛仔裤、衬衫上面披着外套的女人站在眼前。她把黑发绑在后面。
「你现在要去哪里?你穿的好像不是制服耶,你不用上学吗?」
「……」
「你能不能回答我呢。这毕竟是姊姊我的工作啊。如果你不回答的话,我会很困扰的。你是明答学园的学生吧,今天是创校纪念日对吧?」
这家伙是谁?这家伙是谁、这家伙是谁、这家伙是谁、这家伙是谁、这家伙是谁、这家伙是谁、这家伙是谁、这家伙是谁、这家伙是谁、这家伙是谁。
「……跟你没关系吧。」
「唔,平常是那样没错啦,可是你看。」
女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像是票卡夹的东西。她把它打开之后,打直了秀给『他』看。女人的照片,和证明身份的字句。下面有一个警方的用印。
「我在明答署的少年课工作。我的工作就是向你这种热爱自由的少年问点话。有时还得跟你父母联络一下呢。」
「我什么……都没做。」
「那就好,不过这是我们的规则。呐,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是创校纪念日。」
「真的吗?」
女人抬起半边眉毛。「那你为什么不立刻回答我?」
『他』把脸转开。女人说道:
「……不好意思喔。你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我不要。」
「别这么说嘛。虽然我没办法拿猪排盖饭招待你,可是我至少可以请你喝杯茶啊。」
女人抓住『他』的手臂。她的脸上虽然带着笑,但她的手却非常用力。
「……放开我。」
「嗯——这个我办不到耶。」
『他』试着甩开女人的手。但女人不但没放手,而且还试着要强行把他带走。
「放开我……」
「真的只要一下下就好了。如果你一直抵抗的话,那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喔。」
「吵死了——」
『他』把手放进口袋,确认武器的存在。然后『他』放声大叫:
「你吵死了!」
『他』在抽出手的同时,用刀划了女人的手。女人微微一叫,放开抓住『他』的手。『他』趁机逃走。
「啊、等——真是的,如果你乖乖让我抓的话,那我只要几个小时就可以放你回去了!你给我等一下!」
『他』不顾女人追上的声音,持续在人潮中奔跑。
让人火大、吵死了、好缠人、烦死了、好恶心、不舒服。
大概过了有十分钟吧,『他』似乎脱逃成功了。趁着顺下紊乱呼吸的时候,环视四周。『他』没看到女人的身影。
『他』讨厌那种人。谁在哪里做什么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拥有崇高的使命,所以『他』走遍日本。这哪里不对了?学校算什么,那种只会把无意义情报强塞进脑袋里的地方有什么价值?父母算什么,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帮自己的生活出钱,两者都是阻碍。他们都不是成为『神』的人所需要的。
啊啊,好不舒服,无可奈何的焦躁涌上。现在选谁都好,杀了现在看到的人吧——
「……来,婆婆,这是你的东西。」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他』回过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大街上,看似刚过马路的女人正在把一袋装了食材的塑胶袋递给老婆婆。
「谢谢你喔,还特地牵我的手。」
「不会不会。这里车流量明明就很多,可是却没有设置红绿灯,要过的时候总是要很小心才行,我是已经习惯了啦。」
女人笑着挥了挥手,问老婆婆说:「路上小心喔。可以一个人回家吗?婆婆。」
「没问题的,可是你没关系吗?你是不是要去哪里啊?」
「嗯——我已经迟到了呢。」
老婆婆对苦笑的女人皱起眉头,「唉呀,真是对不起啊。」
「您别在意。只要我道歉的话,那个人应该就会原谅我吧。比起这个,婆婆您能安全过马路就好。」
说完之后,女人便抬起手,「那我先走啰,婆婆!」老婆婆点了点头,回了一句「真的很谢谢你」之后,就拿着袋子离开了。女人目送老婆婆一会后,满足地说了一声「很好!」。她调整肩膀上的包包位置,看到手表的时候她发出「啊!」的一声。
「已经这么晚了……我得快点才行。」
接着她急忙从大马路跑到毫无人烟的小巷里,她大概是想抄近路吧,『他』瞪大了双眼,『他』这么想,啊啊,这是、这是——宿命。这是上天赐给即将成为『神』的『他』的绝佳机会。
『他』打开手机做了确认,没错,就是她。
『他』露出壮绝的笑容,『他』似乎能比『他』预计的还早达成目的。
就选这家伙——
拿到情报的时候,『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家伙。假装自己是好人,骗倒周围众人的狡猾女人。啊啊,就是这家伙,『他』要选这家伙。
『他』开始迈步向前,加快脚步。女人没有发现。迟钝的家伙,没有生存的价值。
『他』把手放进口袋里,里面放着一把『他』爱用的刀。『他』从口袋里掏出刀,把它从刀鞘里抽出,让刀刃展露在外。不久后,『他』开始小跑步。
『他』朝女人的背后接近,步步逼近,但女人还是连头都没回。
接着,『他』——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
「这两个人都好慢啊。」
我站在车站前的喷水池广场上,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喃喃自语。
可惜我没带什么可以消磨时间的东西来,所以我只能漫然地看着眼前的光景。今天明明就是上班日,可是公园里的人却满多的。里面有很多摆明了是跟我一样大的家伙边走边闹,今天是创校纪念日放假,可是这些家伙真的有在上学吗,我尽想些有的没的事。
开端到底是什么啊?对了,就是我在跟桐崎还有玲一起说话的时候,我无意间说了一句「我有想买的书」,就是从那里开始的。接着玲也举起手,说「我也有想买的CD」,桐崎则说「我也有个想买的东西」。不知道是谁提议的,我们就决定这个礼拜六要一起去逛街,下午一点约在喷水广场。刚约的时候,玲用什么「我不能打扰你们两个」这种奇怪的理由拒绝,但我硬是约了她。说真的,下午和桐崎独处的话,我的处境会相当危险。
可是她们实在太晚来了,难不成是我搞错时间了吗?
就在我歪过头的时候,一阵愉悦的声音响起。
「狗斗!」
我回过头。满面笑容的桐崎恭子正挥着手朝这边跑来。
「狗——斗———」
桐崎露出闪亮的笑容朝我靠近。那一幕看起来就像是连续剧中的情景般,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我总觉得这幕似乎是用慢动作播放的。我微微一笑,回应她的笑容。我张开双手,准备迎接桐崎恭子。
「喝!」
我弯下身,在两人接触前往后一跳,原本要抱住桐崎的手划过空中。
「……你在干嘛?」
「你表现得像个平常女生的时候一定有问题。」
「哈哈哈。怎么会呢,来吧,来个邂逅的拥抱吧。」
桐崎慢慢地缩小包围网。我和她拉开距离,牵制她的行动。
「你给我说,你想干嘛?」
「我什么也不会做呀,你在怕什么?」
「你的一举一动。」
我和桐崎就在大街上,沿着圆形的轨道对峙,仿佛下一秒就要决一死斗似的。为什么我要在假日的午后,而且还是这么多人的地方这么紧张不可啊。
「呵呵,狗斗真是胆小啊。」
「就算你说我是胆小鬼,我还是要把保护自身安全放在第一顺位。」
桐崎的眼神就像是在狙击猎物的野兽一般。她就要,来了……!这么一想的我朝着桐崎的后面大叫:
「啊!时光机的洞打开了!」
「什么?真的成真了吗?」
平常人会回头吗?算了。喝啊!我朝桐崎的背跳上去。我不顾她那「啊!」的一声,抓住她的肩膀、把她的手臂往上一扭,使了一招关节技。
「好痛!痛痛痛啊狗斗!」
「快招,你到底想做什么?」
四周的人群骚动。仔细一想,就世人眼光来看,对年轻女生使出关节技的男人一定相当不正常。
「……唔,我知道了。我告诉你,所以你放开我。我喜欢让别人痛,可是我不喜欢让自己痛。」
这什么暧昧的台词啊。我放开桐崎后,就把她带到避人耳目的地方。「喂,交出来吧。」,我伸出手,桐崎嘟起嘴,把藏在背后的大刀拿出来,我把它抢了过来。
「你今天没在脚上装刀吧?」
「你现在拿着的,就是我平常放在大腿上的刀。」
「很好,那这就交给我保管。」
「……狗斗好坏喔。」
你继续说啊,真是的,多费我那么辛劳。
我们又再次回到原来的地方。
「……这么一说起来,久远玲来了吗?」
「不,她还没来,反正那家伙向来都会迟到,所以我也不管了。」
「是这样吗?」
「啊啊,那家伙一定会在来这里的路上帮助别人。有一次校外教学的时候,她曾经因为那样没赶上公车。」
「怎么说呢……唔,的确是很像她会做的事啊。」
就是这样,可是我该怎么办?我打了她的手机,但我一直被转到语音信箱。
「再等她一下吗?」
「好啊。那个,狗斗啊,你看我这个样子,都没什么想说的吗?」
你说的什么到底是什么啊?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啊。真要说的话嘛,嗯,这是我第一次看你穿自己的衣服吧。
「如果你知道有什么不一样,可是却说不出来的话,那我就没办法帮你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没有啊……呃。」
唰。呀——!
「不准刺我喔喔喔!」
「哼。」
是说你还有一把刀啊!任刀尖从袖口露出的桐崎一笑。
「女人总会有很多秘密嘛。」
不要把你的变态嗜好跟常人相提并论。
「真是够了……玲怎么还没来?她很少会迟到这么久的。」
我歪过头。我就这么无言地看着时钟、看着眼前的景色,度过片刻。
此时,桐崎突然喊了一声「狗斗」。
「怎样啦?」
「呃,那个……那个啦。」
她难得没把话讲清楚,我把看着人潮的视线转向桐崎。
难得看到桐崎低下头、双手在身后交握的样子。从洋装里露出的脚尖正敲着水泥地。这么说来,这家伙穿的是洋装啊。我以为她会穿得更像个男生,这就不管了。
「干嘛啦,这样很奇怪耶。」
「呃……那个,你讨厌就算了。」
「我讨厌。」
「……有人会连话都没听就拒绝的吗?」
「反正也没什么好事吧。」
「没、没有那种事。」
桐崎有点慌张的样子,就连我都觉得怪了。我盯着她的脸,「什么啦,你说说看」,桐崎微微抬起双眼对我说。
「一下下就好了。」
「……啊。什么嘛,又是那个喔?你忍不住了吗?」
她从刚刚就一直红着一张脸也是因为这个吗?……我真拿这个家伙没办法。我没办法接受她像刚刚那样偷袭我,可是如果她有事先征求我同意的话,那就不一样了。唔,如果她真的忍不下去的话,那我就让她弄一下下好了,我们原本就是这么约定的。
「可是这里不太好吧……如果你真的忍不下去了,那我们就换个地方。」
「不是。」
桐崎抓住正打算往前走的我的手。我回过头,露出诧异的表情。
「干嘛啦?你很奇怪耶。」
「那个——」
桐崎用微小渐弱的声音说。
「——人去散步好吗?」
「啊?你说什么?」
「所以我就说……」
完全抬起头后,桐崎像是下定决心般地这么说道:
「我在问你——我们两个人一起去散步好吗?」
「……我和你?那玲怎么办?」
「只、只是一下下的话,应该没关系吧。有事的话,她也会打手机通知你吧。」
唔,你这么说是没错。
「为什么要两个人?你不想被玲知道你要买什么吗?」
「啊啊、嗯,这也是一个原因。我希望你可以陪我一下。」
「我是没差啦。」
我歪过头。「你好奇怪喔,这种事你直接讲就好啦。」
「没、没关系吧。我、也会有想这样的时候呀!」
「我总觉得你这不算是答案。」
「吵死了!就是这么决定了,狗斗,走了!」
「好啦。」
我轻快地回答后,桐崎握起我的手。她一边拉着我,「这边啦」,一边迈开步伐。
我打开手机,确认玲没有传简讯也没有打电话来后,便关上手机。
……那家伙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是不太清楚啦,可是女生会带男生去的店通常都是卖衣服的店、饰品店、不然就是书店、CD店之类的。如果她有那方面的偏好,那可能就会去动漫商品店之类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但桐崎却带我走到一家巷弄内的小店。这家店连看板都没有,但出出入入的人却相对地多。
「……这什么地方啊。」
店面前摆了一个玻璃柜,里面展示着刀啊、空气枪啊之类的东西。
「这是军事用品店,这家店是行家才知道的名店,里面卖的东西都相当不错。」
「……是这样吗?」
「你等一下。」
说完之后,桐崎便走进店内。我无所事事地看着她,真是个怪女人。
仔细一看,我才发现我现在所站的这条路上尽是在卖这种东西的店家。我活了十七年,第一次知道明答市里有这么专业的一条街。才刚转学来的桐崎居然能发现这种地方,狂热份子的嗅觉真是令人敬佩。
片刻过后,桐崎出来了。看她那有点可惜的表情,想必她一定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吧。既然她都说了「我想再多逛几间」,那我就陪她逛吧。
「你在找什么?」
「我现在这把刀已经用了好几年,差不多要寿终正寝了。上面的锈痕和缺口也愈来愈多。
所以我想要买一把新的刀。我虽然选了几把候选的,可是我还没决定要哪一把。我在找的已经卖完了。」
「是这样啊。可是就我来看,每把刀看起来都一样啊。」
「那你就错了,狗斗。除了刀刃的形状和锐利程度之外,刀柄的手感和刀刃所使用的钢材都会让刀子用起来的感觉大相迳庭。对我而言,这是攸关生死的问题。」
「这才是我攸关生死的问题吧。」
「你别在意了。基本上,刀子这种东西跟枪不一样,每个人使用的方法都不同。随着使用者技术的不同,刀子有可能是最强的武器,也有可能是最弱的武器。譬如说英国军队……」
接下来,她说了这个那个这个那个,愈没有兴趣的狂热话题愈没有必要听,我随便地用「啊啊」或是「嗯」回应她所说的话。
「就是这样,你懂了吗?」
「啊啊。」
「什么!?你懂了!?真是太厉害了,狗斗。这是连专家都不一定能理解的理论啊!」
咦,是这样吗?我好厉害喔。
「……你根本没在听吧。」
「哈哈,您在说什么啊。」
「够了」,桐崎鼓起双颊。就算你鼓起你的脸,我也很困扰啊。
「……反正我就是只会聊这种话题的无聊女人啦。」
「你有自觉就不错了,不过你也真辛苦啊。刀子的话题也就算了,你连自己的性癖也没办法和别人说啊。」
「的确是这样没错,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那就好。
「正确来说……我或许只是让自己以为我已经习惯了也说不定。」
「嗄?」
「不——啊!」
桐崎突然大叫。接着她飞也似地冲向一家店,怎样、怎样。
我朝桐崎走近后,发现她整个人趴在橱窗上看着一把刀。
「这样很难看。」
「我只在杂志里看过,好棒,是兰德尔刀耶……」
「你说什么刀?」
「兰德尔刀,这是一个美国制刀名匠的名字。他的刀做得相当精美,价格也相对地高……靠着打工生活的我是绝对买不起的。」
「喔。」
「这闪亮的光耀真是太棒了。让人能感受到工匠心思的形状。虽然简单,但意义深远。兰德尔刀最棒的地方就是它不只形状好看,它的实用性也相当高。啊啊,如果用这个来切肉的话,那它到底会带给我多棒的感觉啊……」
意思就是我要被那个切了。
「那把刀有这么好吗?」
「这已经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了!」
桐崎转过头,气势如虹地开始说了起来:
「基本上,兰德尔当初只是个只接订制刀订单的小公司!可是!当第三代老板里拉克兰德尔决定要不顾预算、制造一把好刀的时候,一切就开始了。瞬间得到极高评价的兰德尔刀让兰德尔瞬间变成一流的大公司!说到兰德尔的话,最有名的传说就是在不知道第几次大战的时候,美国军人米诺克·福华德在失去枪的状况下,只用一把兰德福刀就活了下来!$%$〈%〈!@#$!#!#〈$/*+!(我没有要听下去的意思了)」
好、可怕——!狂热份子太可怕了——!
「我、我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
「是吗?我还可以再说下去呢。」
一副还讲不够的桐崎说着「真品果然不一样啊……」,然后又趴到了橱窗上。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对小喇叭抱有憧憬的少年,跟平常不太一样的桐崎看起来甚至有点像个孩子。这是在桐崎身上很少见的普通情感吧。
「……你那么想要吗?」
「嗯,它是我的憧憬。」
「是吗。」
我轻轻吐了一口气后,把手探进口袋里,拿出皮夹。我刚领了生活费、再加上为了要买书,我多放了一点钱在皮夹里。看着里面数张钞票,我没有很干脆地说好,思考了一下。不过,我立刻摇了摇头,要是犹豫的话,那一开始就不要有这个念头。
「桐崎。」
我的话让桐崎转过头来。
「我买给你。」
「咦?」
「刀子。你想要吧?」
「……可以吗?」
「毕竟我家的家计是我在负责的,所以我掌握的钱也比较多。我有某种程度的钱可以自由调度。」
「呃,可是……」
嘴巴上是这么说,但你的视线还是黏在刀子上啊。再说我也很怪,这刀子要刺的对象明明就是我啊。
「没关系啦。趁我还没改变心意之前快买,要多少钱?」
「……唔。呃,大概是这样吧。」
桐崎有些顾虑地立起一根手指头。
「一万块吗?有点贵,不过这样还好。」
「十万块。」
「好贵!」
好贵——!
「好贵啊!」
「你不需要说那么多次吧。」
「十万圆耶、你、什、那,它上面是镶了钻石吗!?」
「并没有,不过这么好的的刀子大概都要这种价钱。」
「呃可是你、现在在百圆商店都可以买到菜刀了耶……」
「我的存款大概有七万……不,看来是不可能了。抱歉,你别在意。」
桐崎苦笑。我叹了一口气,抓了抓头。
「……意思就是,再三万就可以买了?」
「啊啊,唔,是这样没错……」
可是还是很贵啊……我为此烦恼。不过我也不忍在开口让她有了期待之后,让她的希望落空。犹豫了一会儿后,我拿出几张一万圆的钞票。
「去买吧。」
「狗斗……可以吗?」
「可以啦。我都已经说要帮你买了,这种最低限度的事总要做到吧。」
看来午餐要用一个饭团撑一阵子了,不过喝水也会饱啦。
桐崎犹豫了一下之后,我「嗯」了一声,把钱递给她,她才轻轻接下那些钞票。
接着,「……你等我一下」,她就这么进了店里。
出来的时候,她在胸前抱了一个纸袋。脸上尽是藏不住的喜悦。



「有好东西吗?」
「啊啊,有啊。这样我就买到我想要的东西了,已经太多了。」
那就好,那我们走吧。就在我要走开的时候,桐崎叫了一声「狗斗」。
「什么啦。」
我转过头。然后,我有点僵住了。
「……谢谢你。」
桐崎双颊赤红,脸上扬着简直就像十来岁少女才会有的纯真笑容。
「啊、不、啊啊、嗯。那个……」
等一下啊我,冷静,我干嘛小鹿乱撞啊,她是桐崎耶!想起她平常的样子!BE COOL、BE COOL、BE COOL!
「怎么了?」
「没事,有点、那个、变得有点那个、那个是那个所以那个……」
就是那个的那个的那个,嗯。
「我听不懂,不过没关系,我们该回去了吧。」
「是、是啊。」
好不容易顺好呼吸的我走在前面,跟在身后的桐崎又叫了声「狗斗」。
「什么啦。」
「你现在有想要的东西吗?」
「啊?干嘛突然这么问?」
「回答我嘛。」
这唐突的问题让我歪过头思考,这个嘛……
「应该是洗碗机吧,就算只有两人份,但要每天洗碗还是很麻烦的事。」
「这实在不像十几岁的男人会想要的东西啊。」
「跟你无关。」
「那没差,那你买了那个之后会想干嘛?」
「想干嘛……那当然是要试试它能洗到什么程度、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洗干净啰。」
「我想也是。唔,应该要这样才对。」
桐崎点了好几次头,什么嘛。
「所以就是这样,狗斗。」
桐崎像只要食物的小狗一样,双眼绽放着光芒。啊,我有非常不安的感觉。和这个家伙交往之后时常来拜访我的THE BAD OMEN!就是这个!
「……不准刺我!」
我先声夺人。
「我拒绝!」
我的话完全没用。
「这是为了要让新刀上手的必须仪式。来吧,快点,我们快到没人的地方吧。」
「那个,桐崎小姐,为什么你第一个要拿刀刺的是帮你出钱买刀的人?这样不就等于我是为了被刺才出钱的吗?」
「难道不是吗?」
「呜哇!我们在出乎意料的地方有了误解!我的心意害了我啊!」
「哈哈,别在意这种小事了。我们走吧。」
「……你说过这是试刺吧。」
「唔。」
十分钟之后。身体上到处是洞的我回到同一条街上。
「基本上,平常说要试的话都是试一次吧?为什么我会被你刺了十几次?你都不知道要顾虑一下的吗?」
「顾虑?我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
我还真没想到你会这么说啊。
「唔,我都帮你包好绷带了,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是这种问题吗?」
「不过兰德尔真是遥遥领先其他的刀啊。切开你皮肤时的感触,鲜艳的笔直伤口,还有说到把手伸进里面时、碰到内脏的触感——」
啊——啊——我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我听不见她的变态讲座——
「我说,狗斗啊。」
「……怎样啦。」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又要刺我喔!我也是会生气的!」应该说你要好好感谢我到现在都没有生过气!
「等一下,现在别说什么刺啊戳啊,这些杀风景的事。」
「是你让我们两个之间有了说这些杀风景的事的关系吧?」
「……没问题的。你都帮我买了刀,为了感谢你,我会暂时忍耐的。」
……那就好。
「那,是怎样啦?」
「那个……啦。」
难得把话说得结结巴巴的桐崎低下头,你摆出这种平常女生会有的态度是非常恐怖的。
「什么嘛,你说说看啊。我们都这种关系了,你也用不着害羞了吧。」
「就是那个啦——那个。」
犹豫了片刻后,桐崎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接着,她小小声地说道:
「……牵手。」
「啊?」
重听一次。桐崎像是有点生气地微微涨红了脸,这次她把话说得很清楚。
「我想——我想跟你牵着手散步。」
嗄?
「什么?ㄑ一ㄢㄕㄡ?对不起,你刚刚说的真的是国语吗?」
「如果你是故意的,我就再刺你一次喔。」
噫。
「……呃,唔,好是好啊。不过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
「什么不为什么啊,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耶。」
「这样没差吧,还是你想在密室里做更不好意思的事?我是都没有关系啦。」
我是都很有关系……没办法了。
「喂。」
我把手伸出去,「……唔」,桐崎握住我的手。她那有些高兴的表情虽然让我觉得这个人实在很怪,不过我现在才发现桐崎的体温相当地低。
我就和桐崎这么走在路上。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我们两个应该就像是极为普通的男女朋友吧。只要不做什么奇怪的事,桐崎也只是个普通的女生而已……就是因为她没办法不做奇怪的事,所以她才不是个普通的女生。
可是如果她改不了的话,那偶尔和她这样散个步也不错。桐崎虽然是个危险的女人,但只要接受她这一方面的话,那她和普通的女生其实无异。她比我想像中的还体贴(除了对我之外),她也意外地会很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除了对我之外)。只要我忍耐一点,这家伙应该就能交到很多朋友,应该就能过着普通的女高中生生活也不一定。
我看向身旁,看见桐崎脸上带着微笑。
「那把刀让你那么高兴吗?」
「……嗯?啊啊,呃,那当然是一个原因。」
「一个原因?」
「呃……那个啦,这是我的第一次。」
什么啊。
「这是我第一次和同年纪的男生牵着手散步。」
「是吗?我以为你已经跟很多人交往过了。」
「……到现在为止,我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有过深交,不论是男是女。」
桐崎以沉重的声音说道。
「就算交成了朋友,我也没办法和他一直交往下去。如果我想刺他,我想杀他了,就算我知道不可以,我心里的冲动还是会背叛我的心,它会不断地膨胀。在做这种事的时候,我没有清楚的意识。所以,我没有办法阻止自己。我也不可能交到男朋友。越是重视那个人,我就得离他越远。」
我说不出话来。我没考虑到桐崎的心情,就说了那种没脑的话。
「……抱歉。」
「别在意,而且,现在并不是那样。」
我歪过头。桐崎抬头看我,然后露出笑容。
「你出现了,现在你在我身边。我只要这样就好。」
「你……」
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我仰望天空。
「……可是,我对你感到很抱歉,我把你卷进了不必要的事里。」
「你到现在再说这些做什么。」
「我、我也不觉得这样是对的。我一直、那个、很后悔。可是……你或许会觉得我很任性。可是,我还是……」
桐崎握住我的手微微用力。
「再一下下,再一下下就好——心里总是这么想的我一直拖到现在……的确,现在再说这个也没用——可是我还是觉得很抱歉,给你添了麻烦。」
我抓了抓头。今天的桐崎果然很怪。被她这么一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呃,我,其实——」
就在这个时候……
手机响起。
我把说到一半的话吞了回去,眼睛转向手机荧幕。是玲打来的。我按下通话键。
「……喂。是久远吗?你怎么了?你的好心又被启动了吗?」
『……』
「……久远?怎么了?」
『……狗?』
听不清楚。不是因为讯号不够强,是因为玲的声音异常地嘶哑吧。
「抱歉,你再说一次。」
『小狗……狗?』
「啊啊,是我。你现在在哪里?」
『……那个……对不起……我可能……不能……过去了。』
说话说得断断续续的玲让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不时传来的鼻息声也相当粗重。我有不好的预感。
「……喂,久远,你怎么了?」
『我……我……突……然……』
「你现在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找你。」
『……从后面……有个人……』
呻吟般的声音。焦躁感贯穿我的全身。
「喂,久远,你没事吧?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过去。你还好吗?」
『……小……狗狗……我……我……』
铿的一声响起。然后,电话就这么唐突地被对方挂掉了。
「……怎么了?狗斗。」
「……抱歉,桐崎。久远她——玲她,怪怪的,我要去找她。」
我松开桐崎的手。这样虽然很对不起桐崎,但我现在没有时间跟她说明,我用尽全力冲了出去。
「喂,狗斗!?」
有种诡异的不安。不成形的感情引领我的身体动作,虽然我还没能确认事实,但某种程度的画面却已经划过我的脑海。我拼了命甩开那绝望的、最糟的画面,不断拨开人群,朝我们约定的地方跑过去。人愈来愈少,离闹区有点距离的大马路上向来没有什么人,我放声大叫:
「久远!你在哪里!」
没有回答,不安感不断膨胀。
「久远!」
就在我四处寻找玲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姊姊!」
「狗斗?咦,还有桐崎同学。怎么了?」
「姊姊,你有没有看见久远……一个绑着辫子的女生.」
「没有耶,怎么了?」
「她是我的朋友,她好像怪怪的,可能发生什么事——」
惨叫声传来,我回过头。
「喂,狗斗,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时间回答桐崎问题的我冲了出去。我听到她们两个的脚步声就跟在后面。快。快,快、快、快!呼吸变快了。身体跟不上我的心。可是我还是一直跑。一直跑。玲的脸庞浮现在脑海中。
有好几个人正朝着建筑物之间的巷弄张望。「闪开!」我硬是把开热闹的人拨开,往里面前进。
……接着。
「——久远?」
我到了。
最糟糕的地方。
一只手拿着手机的她趴在地上。看到她背上那红红的东西,我的脑内一片空白。
红红的东西……那是什么?别骗自己了,我责骂自己。
是血——
鲜血自玲的背上流出,把水泥地染成一片红。
「让开一下!」
姊姊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她闪开人潮朝玲靠近。
我听到桐崎在叫狗斗,听起来好像很远的感觉。
「久远……」
我呆在原地。虚脱的感觉支配了我的身体,我无法相信眼前的现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如往常的平凡、却又无趣的日常生活不是要开始了吗?
这是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
「玲——」
我跪倒在地。我看见姊姊正在用手机联络事情,那看起来就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
我的口中迸出声音。然而,那只是不成形的言语罢了。
从胸口深处涌出、无法抑止的一种感情要我动作。但我的身体却不愿答应,我只能不断叫喊。
这样的自己太丢脸了。而现实就留下我一人独自前行。


第五章 不死男与孤独的刀
……好像开始下雨了。水滴打在医院手术室前等待室的唯一一面窗子上。刚开始还能数得出来的水滴逐渐增加,水滴从途中开始变大。最后,水滴和周围其他的水滴合而为一,化做一道小小的瀑布。
灯光点亮了微微暗下的空间。我以奇怪的动作抬起头,看向手术室的红灯亮起。
说真的,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不,我连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不是很清楚。
我记得我看到玲倒下、救护车到现场、玲被放上担架运进救护车里。之后,我记得我跟姊姊说了一些话。接下来的记忆就一片模糊。我的记忆就像是被扯开后又被随便黏起的底片一样,完全不记得经过,只知道我突然出现在这个等待室环着双手坐在这里。桐崎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玲的双亲在我身旁,他们的表情是满满的沉痛。我和他们聊了一会儿。玲好像把她跟我的每件事都向爸妈说了。我们一起吃午饭的事,一起放学回家的事,她失败时受我帮忙的事,她帮忙我的事,她说话的时候很愉快、很高兴、很兴奋。她的妈妈向我道谢,在进高中之前,玲的性格似乎让她从来都没能交到朋友。她妈妈说,玲总是笑着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可是玲的心里一定觉得很寂寞。可是,在玲进了明答学园没多久之后,她就立刻向妈妈报告说她交到朋友了。那个人就是我。她说我很温柔、很强壮、很棒,她好像总是在称赞我,这是玲第一次和她妈妈提到她妈妈不认识的人,所以她的妈妈一直很感谢我。
所以那又怎样?没错,这是无可奈何、怎样都好的事。这种事算得了什么。我做了什么?玲远比我厉害、厉害许多。
可是,为什么,被刺杀的人是她。
包括我在内,这世界上有那么多死了也不会有人伤心的人。
玲这种人被攻击,而那种人却在外逍遥,我不懂这算什么道理。如果真有所谓的宿命,那每个人的宿命究竟是用什么标准来决定的。如果让玲濒死、却让那些更该死的家伙无知地过着无趣人生的命运就叫做『宿命』的话,那宿命究竟为什么非这么做不可,我想要知道答案。
如果只是因为她抽到鬼牌就如此决定的话,那家伙也太可怜了。
我很清楚错的人是刺杀玲的那个人。然而,我却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世界的不公平,让那个家伙选了玲。应该有什么理由吧?应该有什么意义吧?我满脑子都是这种事。
我站起身,不是要去做什么。我只是觉得我待在这边也只会尽想些没有答案的事,为了改变心情,我朝玲的双亲点了点头后,便离开等待室。
我按下电梯按键。大概是刚好碰上了,电梯立刻就来了。
就在我要进去的时候,我的手机响起,是姊姊打来的。
我下到一楼、走出医院。我看着激烈的大雨,按下通话键。
「喂?」
『狗斗?』
「嗯。」
『是我,你现在可以讲话吗?』
「可以啊,怎么了吗?」
我听到骚动的人声从姊姊背后传来。在玲被救护车送到医院之后,姊姊就去了明答署,她应该现在还在那里吧。
『那个……』
「嗯。」
『我希望你冷静地听我说。』
留下一个前提后,姊姊犹豫地停了下来。一定是有关刺杀玲的犯人的事。「怎么了?」我急着要问姊姊知道了什么。姊姊『嗯』了一声之后,隔了一会儿,她才这么说道:
『久远玲同学……你的朋友她——』
那一瞬间,我除了姊姊的声音之外,什么都听不到。我身旁的一切,都像是飞到遥远的后方去了。
「……你说什么?」
『听好了。我要你冷静下来,仔细地听我说。』姊姊再次叮咛。
『我们在你的朋友,久远玲的身体上,找到数个刺伤的伤口。而且,久远同学的腹部上面—』
我知道我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久远同学的腹部上面,被刀子,刻了一道十字伤。』
所有的背景音乐都回来了,吵闹的雨声在耳内回响。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仔细调查的话,我也不知道,大概——久远同学是被『十字伤的撕裂魔人』攻击了。这点应该没错。』
「为什么啊!」
我不自觉地拉高了分贝。
「为什么那个疯子会来这个城市啊!为什么!」
『冷静下来,狗斗。我们还不知道为什么。而且,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是不是有所谓的理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P」
『我也不想说这种事——』
犹豫了片刻后,姊姊继续说下去:
『听好啰?被攻击的人之间几乎完全没有共通点。年龄、职业、住址都毫无关连。我们只能推测犯人是随机挑选被害者的。也就是说,狗斗。久远同学她——很可能是被随机攻击的。』
「……骗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好死不死?偶然?那家伙就因为这种不明不白、随随便便、无聊至极、无可奈何的理由被刺杀吗?
「那家伙……那家伙的状况不是很好。她现在还在手术中,可是很有可能会是最糟的结果。为什么……为什么……」
『狗斗——』
「我……绝对不相信,姊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可是啊,狗斗。从他之前的犯行来看,就只有这种可能。当然,我也不清楚详细的状况,不过搜查本部应该是这么推测的。』
「我不相信。」
『狗斗,看看现实情况……不过就算我这么说也没用吧。我知道了,如果你要这么想的话,那就这么做吧。』
姊姊用带了些许哀怜的声音这么说道。
『如果你能因此满足的话,那就那么做吧。听起来也许冷淡,但我现在只能这么说……对不起。』
姊姊挂了电话。我垂着双手四处漫游后,在附近的长椅上坐下。
我抱住头,无法归纳的思考不断在我脑中搅和。玲的笑容、玲停不下来的动作、玲向我挥手的样子,反正我就一直想着我和玲至今度过的每个日子,还有我们以后应该也会这么度过的日子。
这不是因为我喜欢玲、也不是因为我爱玲。
只是我所憧憬的人、我所尊敬的人的人生又崩坏了。就像我毁了爸爸、妈妈、还有姊姊的人生一样,没有任何意义的不公平伤了毫无关系的人,毁了他们的一生。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世界是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谁来告诉我啊?难道刺杀玲的人没被抓到、想死的我死不了都是毫无意义的事,只因为难定是那样,结果就是那样了吗?如果这世界是这么无药可救的话,那不管这世界变得如何,裁们就都束手无策了吗?
「我笑不出来啊……」
没有什么方法吗!
「该死!」
我明明知道这样也无济于事,但我还是用力地敲了一下附近的柱子。
就在这个时候……
「狗斗……」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抬起头,看见雨中有一个撑着伞的女人。
「……桐崎吗?」
你去哪里了啊。
「抱歉。我有件很在意的事,所以我先回家一趟了。久远玲呢……?」
「我不知道,虽然没有致命伤,可是她好像出血过多。」
「……是吗?」
桐崎收起伞,站到我面前。
「那……你很在意的事是什么?」
「啊啊,这件事啊——」
桐崎点了点头后,开口说道:
「——呃,这里有点不方便,到我家来说。」
进到毫无改变的房间后,桐崎打开笔记。我坐在她旁边,眼睛盯着荧幕。
「……狗斗。」
「怎样?」
动着滑鼠的桐崎说道。
「久远玲她是不是被假的【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攻击的?」
我瞪大了双眼。「……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现在跟你说明。」
桐崎敲着键盘继续说下去:
「可能性或许很低,但我在知道久远玲被攻击的时候,有一抹不安划过我心底。那个【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的模仿犯搞不好来到这个城市里了。当然,我没有任何理由。所以我在打开这个网页的时候,一直祈祷一切只是我多心了。」
画面上是【爱丽丝的茶会】。
「我一直在追踪假借【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名义的模仿犯,也就是【三月兔】的行踪——那个家伙在我杀了那个男人的事件之后,在这个揭示板上贴了文章。他说那件事是他做的。」
桐崎敲着键盘,在她搜寻到的文章里,那个家伙用和以前一样的高傲语调这么说:
『今天,○○市××区所发生的男性杀人事件是我犯下的。神已经死了。从今天开始,我将成为新的【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
「开什么玩笑……」
下面虽然有很多回复的文章,但【三月兔】没有回复任何一篇。他大概是觉得神不会那么容易就和下界的人说话吧。
「不过,【三月兔】只回了这篇文章。」
好像在很下面的样子。桐崎移动滑鼠,卷动卷轴。上面写了一句话:
『你是在电视报出来之后才讲的,又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你说的话,你是骗人的吧?』
接下来有许多持相同意见的人也回了文章。
「这句话大概是伤了他的自尊吧,【三月兔】这么回答了……」
桐崎的手指停下,我注视着桐崎所指的地方。
『好啊,那我就在电视报导之前,预告下一次的行动吧。』
「这是……」
「没错,所以这次事件发生的时候,我就想到这家伙一定会第一个在这里贴上文章,然后我就开了这个视窗。」
桐崎回到上一页,来到列出最新文章那一页。
「……出乎我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桐崎所按的标题是『向原·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宣告』
『今天,我在明答市明答车站附近的小巷子里,把一个女生刺到半死。我想接下来就会有新闻报导了。那些嘲笑我的家伙,你们满足了吗?
不过,今天我要说的不只这些,还有一件事,这和聚集在此的愚众无关。我只向唯一一个前【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宣告。
我尊敬你,不,说是崇拜也不为过。
但你最近的犯行实在太过粗糙,我再也看不见你过去的荣光。
所以我决定代替你、假借你【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的名义。我以为如此一来,你就会憎恨我、想要和我对抗,因而重返以前那种艺术性过人的杀人行为。
然而,你不只没那么做,而且你甚至还停止犯罪,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打从心底对你感到失望。不过,我有了别的想法,你已经死了,既然神已经灭亡,那就必须要有人代替祂。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
只不过在那之前,你必须接受报应。对你玷污了【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这个名号一罪,我必须做出制裁。
今天我没有杀了那个女的,就是要告诉你这只是宣告开始的序章。我会选择那个女人,绝非偶然。』
他说什么……?出乎意料的发展让我皱起眉头。
『我知道你的一切,就是字面说的「一切」。我听得到「声音」,「神之子」的声音。他将一切告诉我了。
不只是那个女人。接下来,我要把和你有关系的所有人杀得一干二净,不论缘深缘浅。这是你的赎罪,我必须制裁罪恶深重的人,就算他是原本的神也一样,如此一来,我才能成为新的神。』
我的头好像被人重重揍了一下,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我按住额头,叹了长长一口气。
「——这家伙……这家伙是认真的吗?」
桐崎看着我,她深深地点头。
「……恐怕是。事实上,久远玲的确被攻击了,我们不得不这想。」
「那……这家伙会来到这个城市也不是偶然?」
「嗯。」
「久远被刺杀也不是偶然?」
「嗯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那家伙会知道这种事?」
桐崎摇了摇头。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也很在意他所说的神的声音。说真的,我跟久远玲认识并不久,可是那家伙却知道这个情报,意思就是说,那道『神之声』从过去到现在都掌握了我所有的资料,只有这个可能性。不过,真的会有这种事吗……?」
我不知道,尽是些我不知道的事。
不过——现在这种事情是怎样都好。我的思考无法归纳,愈想整理思绪,脑内就愈是一片混浊。
突然之间——有个想法浮现在我脑海中。
「桐崎。」
我低声说道。
「那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干涸的声音让桐崎诧异地转过头来。我按着嘴角,感到喉头深处正逐渐挤出我的感情。
「你——」
似乎有东西正在扭曲,我连自己要说什么都搞不清楚,就这么把话给说出来了。
「——久远是因为你才被攻击的吗?」
桐崎瞪大了双眼,我继续说下去:
「因为……应该就是这样吧,如果跟你扯上关系的人都会被攻击,那我就没说错吧。」
「狗斗……」
我知道我的感情正走向绝对不能前往的方向。我知道这是我该回避的思考,可是,不论如何,我的思考都已经走到了那个地方。
而我无法阻止、也不愿阻止。
「……」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我在笑。平常硬要我笑我也笑不出来。只有现在这一刻,我的笑声在不知不觉间流泄。刚开始小小声的,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拉高。我含着无法抑制的笑声,低声嗫嚅。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
我抬起嘴角说道:
「结果就是这样,玲根本不该被攻击,没错,都是你的错,都是因为我跟你这个杀人魔扯上关系,玲才会认识你。结果就是这样。」
想要说话的桐崎试着开口,但我却不予理会。
「我太天真了,无聊死了,我到刚刚都还这么想。我以为只要我能忍耐,我就能继续和你交往下去,可是我说嘛,你就是不一样,你跟我还有玲不一样。你是个可以在杀了人后,还一脸若无其事地过着自己生活的人,这是你的错,玲被攻击都是你的错。」
我自己也觉得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过,我只能想到这里、只能想到这个。只有这个答案能解决我所遭遇到的所有不公平的待遇。
「那个时候,我果然应该把你交给警察的。这么一来的话,模仿犯也会对你失去兴趣,玲也不会被攻击了。就是因为我笨到没药救、想法又太天真,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狗斗……」
「不要叫我的名字!」
为了甩开桐崎伸过来的手,我整个人都弹了起来,脑中一片混乱。我站起身,桐崎露出我从未看过的呆愣表情。
「还是说你有什么藉口吗?你能说明久远被刺杀不是你的错?你能让我接受你的藉口吗?
你说说看啊。你不是最会做这种事了吗!」
桐崎一句话也没说。她只是呆呆地凝视着我。我移开双眼,用握紧的双拳打上墙壁。挤轧的声音响起,雨下得更大了。
不久后,我在视野角落看见桐崎低下头,她微微一笑,然后低低地说道:
「……我做不到。」
「啊啊?」
我转回视线。桐崎低着头,双手在裙子上交握。
「那种事情,我做不到。就是啊……一切就跟你所说的一样。这是……我的错。」
那不是她以往的坚强声音。那是沉重的一句话。桐崎就像个被责备的少女,僵着身体承受我的责骂。
「没错,我果然就像你说的一样,应该去向警察自首才对。我也以为只要有你这种人在,我就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过着普通人般的生活。我想我还是太天真了吧。犯了罪的人理应更早就这么做才对……抱歉,我不觉得这句话能解决一切,不过,我还是——」
桐崎对我深深低下头。
「抱歉。久远玲会变成那样,都是我的错。」
在这样的桐崎面前,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再继续责备这家伙的话,又有什么益处呢?
桐崎缓缓地站起身。
「……我一定会负起责任。」
「你要……怎么做。」
「这和你无关。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还有,不要再跟我有牵连了,你就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吧。」
「可是,你——」
「狗斗!」
桐崎大叫了一声后,这么说道:
「……赶快离开这个房间,拜托你。」
我抿起嘴唇。桐崎转向后面,再也没说一句话,她的肩膀正微微颤抖。
「……啊啊。」
我回过头,走到玄关边握住门把。
在我开门的时候,桐崎开口:
「狗斗。」
她对无言以对的我这么说道:
「谢谢你之前的照顾。」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我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走到了门外。
我在背后关上门。
断绝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
形状模糊的思考不断在我的脑中搅和,不知不觉间,我又来到玲所住的医院前。
我把右手上的伞收好,坐在长椅上。
这场雨不仅没有要停的意思,而且还愈下愈猛。我只是看着眼前这场雨,直直伫立在原地。
我吐了细细一口气,按住嘴边。
我觉得我的心情不是很平稳。和反胃感不同的不适让我很不舒服,我甩了甩头。
「……该死。」
焦躁不断累积,我自己很清楚这种感觉来自何处。
我以为那家伙会很巧妙地回避,我以为她会用惯用的烂理由来欺蒙我,让我就算觉得不怎么舒服,也可以接受她的说法。
可是她却那么率直地认了错。
这是……我的错。
桐崎说这句话时的脸在眼前闪烁。我没有说错,然而,她所展露出来的感情却让我心中一阵骚动,因为——
……因为,她看起来实在过于悲伤。
我对什么感到恼怒?我花了许多时间逼问自己,结果我以为是这个暧昧的我让我感到愤怒。
因为跟桐崎扯上关系,所以玲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所以我憎恨那家伙。
然而,在另外一方面,我却没办法把这句话说死。
我很想抓起自己的领子,问我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几个小时呢?
我持续处在这种情绪已经多久了?又还要再持续多久才能消散?
反正,最后让我回过神的,是一声「乃出同学」的叫唤声。
我抬起头,以奇怪的动作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玲的母亲站在医院入口。
她跑到我身边说道:
「乃出同学,玲她——」
呼吸紊乱的她第一次露出微笑。
「——玲恢复意识了。」
请不要让她太劳累。她目前还处于危险的状态。
听医生说完后,我一边表示会做到,一边走进病房。
戴着呼吸器的玲闭着双眼躺在病床上,仿佛是在沉睡一般。她像是感觉到我的存在,微微地张开双眼。
我走到她的身边,对她微微一笑。
「嗨。」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我举起手。什么叫嗨啊,喂。我对自己投以一个苦笑。她的爸妈体贴地在我进来时就离开了。
「你没事吧……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啊。」
玲微微苦笑。我把附近的椅子拉过来坐下,玲像是想说些什么地张开嘴,但她随即因为疼痛而皱起一张小脸。说起话来也很辛苦吧。
「……抱歉,你不需要勉强讲话。」
听到我这么说,玲点了点头,只用嘴唇说了一声无声的对不起。
「别在意这种事……你要在医院里住上一段时间呢。」
玲微微摇了摇头。从这个状况来看,她应该不是在说「很快就可以出院」,应该是在说「我不知道」吧。
我说了一句「是吗」后,就陷入了沉默。我应该也不能待太久。
「反正我很高兴你能恢复意识,你也累了吧?我今天就先回去了。等你身体好一点了,我再来看你。」
玲点了点头,无声地说了一声谢谢。别客气。说完后,我就站起身。
此时,玲的视线移向我的身旁。看到那里什么都没有之后,她又把视线转回我身上。她那像是想问问题的动作让我抓了抓头说道:
「桐崎……她不在。」
玲眨了眨眼。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没办法立刻回答。「呃……」,我才刚出声,玲就用微弱的声音向我问道。
「……吵架?」
「也不是这么说……」
不是这么说的话,那要怎么说?我问了我自己,但得不到答案的我只好用暧昧的言语带过。我想要用很好听的理由带过,可是我做不到。不管我说什么,在这家伙面前都只是个藉口罢了吧。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吵架。」
玲静静地听着我说。
「我单方面地对她说了很多很多,然后就分开了。」
玲轻轻颔首。她没有要责备我、也没有要安慰我的意思。我开始有种尴尬的感觉。玲就这么一直盯着我看。
接着——就时间而言,应该只过了几分钟而已。但对我而言,我却觉得相当漫长。在这段空白过后,玲突然开了口:
「……小、狗狗。」
「你不要勉强——」
「不要让……」
玲用她那渐弱的嘶哑声音对我诉说。
「……不要让……桐崎同学……一个人喔。」
「……咦?」
玲闭上双眼,呼吸很快,焦急的我想叫她别再讲话。
「喂……」
「我拜托——你。」
玲打断我的话,说了些什么。可是我没听清楚,我在玲的身旁弯下身,向她靠近。
这个时候,玲伸出手微微抓住我的衣角,就只是如此,大概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吧,她几乎没有任何力量。就这样,玲的动作停了下来。
「……喂,久远?你没事吧?」
不安划过我的脑海,但那只有一瞬间。不久后,玲开始发出微微的呼声,让我放下心来,她恐怕是很勉强自己吧。我看向还带着微弱感触的衣服,玲还没有放开手指,我没有硬把她的手指拉开,而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我在心里反刍着玲所说的话。
「不要让桐崎同学一个人喔。」
她或许是想叫我们两个和好吧。可是,我却听到了另一层意思。
我的嘴角浮现苦笑。
「你啊……连这种时候都要担心别人啊。」
真是够了,真让人不高兴。
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微小得悲哀的人。
不,事实上就是这样吧。
多少和玲学一点吧。
「不要让她一个人——吗?」
玲所说的话,她忍住疼痛也要关心别人的体贴让我的头冷静下来。
……其实,我自己也很清楚吧。
至少,我该做的不是丢下她。就算我做了这种事,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才如此烦躁吧?
我明明都知道——但我却还是—
「……我真是个懦弱的人啊。」
我真是糟透了。我知道我很糟,但却从未想过我糟到这种地步。
「……」
我慢慢拉开玲的手,把它放回床上。我抬头仰望天花板,吸了一口房里的空气后,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好。」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离开。
我低声这么说。
「谢谢你——玲。」
我握住门把。
「——走吧。」
我静静地开门。
然后,开始朝我该做的事前进。
大雨打在我身上,让我瞬间全身湿透,雨伞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既然她说了要负责任,那她就应该会回到事发现场吧。这个毫无根据的想法让我来到车站。
我跑着穿过人潮,搜寻桐崎的身影。
雨让视线一片模糊。进水的球鞋发出啾啾啾的声音。
我撞到了好几个人。但就算他们用不悦的眼光看我,我还是持续叫着那家伙的名字。
我会不会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这个想法突然划过脑海。如果是那家伙,如果是桐崎恭子的话,她会不会用我根本想不到的手段去找犯人。我不觉得那家伙会用这么没有根据、这么原始的方法来找犯人。
可是除了这个方法之外,找不到其他方法的我只能一直叫着桐崎的名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的喉咙痛了起来,脚也开始痛了。濡湿的衣服让我很难动作,喘着大气的我把手撑在弯曲的膝盖上。
「该死……找不到吗?」
这是理所当然的。那家伙不可能会在这里。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该怎么做才好?那家伙会怎么做?如果是那家伙的话,那家伙的话——
「仔细想想,我根本不知道任何有关那家伙的事……」
不,应该说是我根本不想去了解才正确吧,因为没有那个必要。那家伙说她需要我,然而那是为了利用我。利用不需要相互理解,我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只不过,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我脑内的某处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那家伙不可能在杀了人后,还能平心静气地过着普通生活。
那家伙骄傲的态度、傲慢的语气,一切的一切都是证明她没有真心和别人接触过的证据。
那家伙一直想从折磨自己的咒缚中被解放出来。
那个时候我们一起散步时,那家伙所露出的表情才是她真正的表情。
我应该早就知道。
那家伙在我身上追求什么。
可是我却把自己激动的情绪发泄在那家伙身上。
我想要找到一个人顶罪,我想要找到一个东西顶罪。
我把一切都推到那家伙身上。
混乱的脑袋把我带领到最简单、最容易解决的答案。
即便那是最糟糕、最恶劣的答案也罢。
我都知道,我知道这么说最能伤害那家伙,可是我……可是我却只考虑到自己——该死。
「桐崎……」
我以微弱的声音呼喊着那家伙的名字,我的声音随即消失在大雨的杂音中。
然而——
「怎么了,狗斗?」
我回过头。
桐崎恭子就站在眼前。
「……桐崎。」
「你在找什么吗?」
没有撑伞、全身濡湿的桐崎对着我「嗯?」地歪过头。
「你才是……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
桐崎耸了耸肩。
「我在找犯人。」
「……在这么多人的地方吗?」
「犯人既然以和我有关系的人为目标,那他就必须留在这城市里。如此一来,他就必须订旅馆。所以我一间间拜访这附近的商务旅馆。我问他们最近有没有人订了长期的、至少一个月以上的契约。」
原来如此,不过这个方法没什么效率吧。现在这个社会这么重视个人情报保密,而且他也有可能是从家里到这里来杀人啊。
「你说的确实没错,可是比起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找,我实在想不到其他的方法。」
「……我有一个比这些方法更好的手段。」
「什么?」
「这大概可以一次就把那家伙揪出来,可能性很高。」
「真的吗?」
「啊啊,可是这个方法需要你和我同心协力。」
「那就不行了。」
桐崎立刻拒绝我的提案。
「为什么?」
「你不要和这次的事扯上关系,我刚刚已经说过了。」
「刚刚……那个,抱歉,我刚刚也说过头了。」
「你不需要感到抱歉,你说的都是事实。所以你就别再管我了。去待在久远玲身边吧。」
「不是这样的,所以呢,我想说的是——」
「……如果你是同情我的话,那就别说了,我没事的。」
「不是啦。」
「不管怎么说,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责任,我有一个人解决这一切的义务。」
桐崎转过头,然后就这么离开了。
「喂,等一下啊,桐崎!」
「放心吧,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所以我就说不是了嘛!」
「我一个人也没问题的。」
「不是这样的啦!」
这家伙——实在是——!
我是想好好道歉才出来找她的,没想到她居然是这种态度。你多听我说一点是会死吗?啊,我有点火大了。该死,为什么我非得这么烦躁呀。啊啊,麻烦死了。就是这样,所以我才讨厌和别人有来往,去死吧,想怎样就怎样啦!
「桐崎!」
我走上前去,一把抓住桐崎的肩膀,让她转向我这边。
「……什么事?」
「你暂时不要动。」
桐崎大大的双眼盯着我看。我吞了一口口水。
「狗斗……?」
「什么都别说。」
我大大吸了一口气。「你到底想干嘛?」桐崎虽然摆出警戒的态度,但她不仅没有要甩开我手的意思,还放开了力量,把身体重量交到我身上。我把肺里满满的空气吐出后,说了一声「好」。
「你不要动喔。」
然后我慢慢朝桐崎的脸靠近—
「啊……」
在这个假动作之后,我把头往后一拉,给桐崎的额头一记狠狠的头槌。
「————」
桐崎瞪开双眼,按着额头往后退开。
「你、你在干什么!」
「嘿,你以为我要吻你吗?桐崎真是少女呢。」
「谁会期待这种事啊!你到底想怎样!」
「反正很多事随便怎样都好了。什么都要体贴你的话太麻烦了。桐崎,我要把我想说的话全说出来。」
我锐利地把手指指向桐崎。
「听好了!刚才是我不对!关于这点我先道歉,对不起!」
「呃,其实我——」
「还有,我仔细想了一想,发现你有责任,就代表我也有责任!」
「……什么?」
「听好了,桐崎。我说过我要跟你交往了。」
我继续说着:
「什么叫做交往?是放学之后一起回家吗?是一起吃饭吗?是一起逛街吗?至少我不是这么认为的。」
没错,其实我很清楚,只是我不想承认。我只是像个小鬼在逃避责任罢了。
「我说过,在我们交往的时候,我已经做好接受你一切的觉悟,意思就是和你有关的时候全都和我有关。这是我自己决定的。我如果不坚持到最后的话,那我们之间的约定就成了谎言。」
「狗斗……」
「我们要一起行动,桐崎。」
我走向她。我一把抓起看似困惑的她的领口,硬是把她给抱住。
「和你一起动手的话,一定会成功,绝对会。」
桐崎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手在空中摆动,我牵起她的手,对她这么说道:
「对不起,我尽说些任性的话。可是……反正,我不会再放你一个人了。」
桐崎什么都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后,她才轻轻把脸靠在我胸前。
「……你是个笨蛋,我不觉得这是正确的选择。」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们就别想这种小事了。」
我现在这么决定了。
「你就先用这个擦擦头发吧。」
桐崎把毛巾丢给还在和浸了水的难脱鞋子奋战的我。接下毛巾的我抬起头想要说声谢谢,结果就跟桐崎四目相交了。
「……」
为什么沉默?桐崎也是看着我,一直无言地盯着我看……
……有点尴尬。
「……说话啦。」
「我只有负责丢毛巾而已,我没有其他要说的事。真要说的话,现在应该是你要跟我说谢谢吧?」
桐崎说得完全没错,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说不出来。要和以前一样跟这家伙进行普通对话实在有点难。
原来如此,这就是吵架和好之后会有的状况啊。
我虽然已经跟桐崎道歉了,可是我伤了她是事实,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才好。
桐崎她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的样子。我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可是她的一举一动里带着些许动摇。
「……我去拿衣服给你换,不过我只有我爸的衣服。」
「为什么你会有你爸的衣服啊。」
「我想说这样搞不好可以防范内衣贼,所以就从家里拿过来了。」
你是一个人住的OL吗?
桐崎穿过客厅,消失在屋间深处。好不容易把鞋子脱下来的我进了房间。
我先用毛巾把湿透的头发擦干,无缘无故地叹了一口气。没和别人有过深交的人就是这样。白痴我的经验压倒性地不足,所以碰到这种人的时候,我在很多方面显得绑手绑脚。
不过我真是全身都湿透了啊,就连内衣裤都攻陷了。
我看了里面一眼。桐崎还没有要回来的样子。
我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决定把衣服脱掉。我用毛巾擦拭赤裸的上半身,我没得到她的允许,就把脱下的上衣用衣架挂了起来。
接着我看向裤子……这个怎么办。下裸有点糟吧?虽然我这么想,但一想到对方是桐崎,我就换了个想法。就算她没有实际做过那种事,她也应该看过男人的裸体,就算被她看到了,她大概也只会用鼻子嗤笑我吧。
我想了一下,但湿透的衣服实在是让人不太舒服。所以我就下定决心,连长裤也脱了。我拿下皮带,把裤子也脱下来之后,就把它挂到衣架上。内裤呢……不,这个最好不要脱吧。可是只要我包个毛巾的话,应该就没事吧?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把内裤脱下来的时候——
喀嚓。
「让你久等了,我好像把它全收在后面了,尺寸可能有点大——」
她的声音停下。
我转向桐崎的方向。
她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停下了,拿着男生衣服的她瞪大了双眼,僵在原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先把手举起来。
「……嗨。」
砰!
拉门被关上了。
「……你在干什么。」
「呃,因为湿透的衣服感觉很不舒服啊。」
「可是你居然敢在独居女生的房间里脱到只剩内裤!」
「什么独居女生,不就是你嘛!我干嘛顾虑那么多啊。」
「你先把衣服穿起来。现在!赶快!尽可能地迅速!比光速还快!快!」
我知道我知道,那你把衣服给我。
一只手从拉门微缝里伸了出来。把白衬衫和长裤丢在地上。我把衣服捡起来,一边想着这家伙真怪,一边拉开毛巾、穿上长裤和白衬衫。我一边扣着扣子,一边向桐崎这么说:
「你可以进来了。」
「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
「你嘴上是这么说,可是我怎么知道我打开拉门后,你会不会全身赤裸地张着双手迎接我啊。」
「你想在我身上追求什么啊。」
过了一会儿后,拉门被微微拉开。桐崎的双眼窥探。我歪过头,问了句「你到底怎么了?」之后,桐崎才终于把拉门拉开。她走了进来。
「你真是够了,这种事件通常应该是倒过来的吧。」
你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你没事吧?」
「什么?」
我指着桐崎。
「你的脸——很红。」
她的反应超明显。在仰起上身的同时,桐崎用双手遮住她的脸。



「没、没那种事!」
「那你为什么要把脸遮起来?」
「我、我不是在遮脸。我是要把我的脸皮剥下来!」
太恐怖了吧!
「要找藉口的话,也找个好一点的藉口!被你这么一说,听起来根本就不像在说笑话。」
「真是个失礼的家伙。」
把脸上双手放开的桐崎咳了两声。不过她的脸上还是带着微红……喂,难不成这家伙。
「你……」
「怎、怎样?」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不过我还是问一下。」
「啊啊。」
「你——」我这么问她。「——不会没看过男人的裸体吧?」
桐崎平然地这么说。
「没有。」
「居然没有!」
「没有。」
「你骗我的吧!」
「我才没骗你。」
「你不是一脸得意地在我面前说着什么自慰啊、做爱啊的吗!」
「这个和那个不同。」
「你说说看有哪里不同啊!」
「你问我哪里……看到你的裸体——唔,没事。总之,就因为我说过那些话,你就觉得在我面前脱光也没关系,这种想法本身也很不合理吧。」
「你这么说是没错……啊啊该死,为什么我现在才觉得丢脸啊?都是你的错啦。」
「错的是你不应该在老弱妇孺面前脱得精光吧!」
「我没有脱得精光!我有穿内裤啊!」
「对、对没有看过男人裸体的女生来说,有没有穿着内裤都一样啦!」
「不一样!看得到看不到是很重要的问题!你能够接受写真集里用星星遮住乳头吗?」
「啊啊,当然可以!那样才比较能引发遐想啊!」
「你那是会眯起眼看马赛克的人吧?可是当马赛克拿掉后,你就会反过来说好恶心吧!」
「这样不好吗?每件事情都需要所谓的希望啊!」
「所以你才是个处女啊!」
「你明明也是个处男啊!」
「不、不准说!」
「好,那我知道了。」
桐崎说完后,开始解起扣子。
「你、你在干嘛啊!」
「这样子的话,那我也把全部让你看。这样就打平了。」
「住手!笨蛋!我才不想看!」
「什么?别看我这样,脱起来可是很受好评的喔。」
「给谁评啊!」
「我自己评的!」
是自我评价喔!
「我不相信!」
「那你看了再说!」
「你住手啊啊啊啊!」
看到桐崎一副真的要脱的样子,我一记手刀就往她头上劈。
「痛!」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这是你不好吧!」
「你说什么!」
「你有意见吗!」
桐崎抬头看我,我低头看桐崎,两个人对瞪了一会儿。然后,就这么过了数秒。
最后——
「……笨死了。」
先屈服的人是我。
「完全没错。」
桐崎也同意。
然后我们几乎是同时笑了出来。
「无聊死了。」
「无聊毙了。」
我们两个人笑了一阵子。在那一瞬间,奇怪的疙瘩似乎就这么消失了。我不需要思考。和这个家伙在一起的时候,最适合用这种方法对话。我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信。
「……够了够了。」
「狗斗。」
停下笑声的桐崎叫我的名字。
「怎样?」
「你说你有方法吧。」
我的表情也变得认真。没错。这才是重点。
「……嗯。我有方法。」
「你要怎么做?」
「很简单,把电脑打开。」
桐崎歪过头,说了声「我知道了」后,便走向笔电,她打开笔电的电源。
「你打算怎么做?」
「连上网路,上【爱丽丝的茶会】的网站。」
桐崎虽然一脸诧异,但她还是照着我说的去做。「接下来进BBS」,我做出指示后,随即看到已经看过好几次的揭示板。
「好,现在照我说的贴一篇文章。」
「要写什么?」
我把内容告诉她,桐崎惊讶地瞪大双眼。
「你这……」
「啊啊,现在我们只有这个方法了吧。」
「……的确是这样。我也真是的,居然没发现这么简单的事,我到底怎么了。」
没办法,如果我们不站在同一阵线,那这个方法绝对无法成功。
「没错,很好,我明白了。我们动手吧。」
桐崎敲着键盘。按下贴文键。新文章被贴上去了。
很好,接下来就看【三月兔】会不会上钩了——
我们的准备已经做好了。

你别太得意忘形了,仿冒品。我对从未谋面的疯狂【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这么说道。
不要以为我们已经接受了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第六章 不死男与仿造的疯狂

『他』在街上徘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上次的罪行(『他』是有预料到那个女人会活着),街上的警察异常地多。
不过,这跟『他』毫无关系。为了更靠近神,『他』做了许多努力。『他』耗费长久的岁月、习得多种武术,『他』读过的书足以把整间房间塞满。因此,『他』的战斗技术飞跃般地进步。普通的一、两个警察根本奈何不了『他』。
然而,『他』绝对不能引人注目。『他』不能做一些不必要的事,进而影响到原本的目的。
目的……没错,今天的『他』有目的。
和之前那种漫然挑选的杀人不同。『他』有一个确立的目标——没错,那甚至能被称为使命。
神向『他』做出挑战。
不,正确来说,应该是上一个神。
神丝毫不畏惧『他』所做的事。
不,不只是如此,如果『他』想证明自己超越了神,那就得上到更高的地方来。
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非常有趣,『他』笑着想。就该是这样才对。我不要你就这么放弃神的位置。
『他』打开手机。来自『神之子』的情报——上面尽是有关【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的情报。她的本名、性别、身高、体重、学校名、目前所在环境、还有所有跟她有关系的人名。
可是——『他』突然这么想。赞同『他』的意见,帮『他』做到这种地方的『神之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神之子』所送来的情报已经远远超过一般个人情报所包括的范畴。如果这是『神之子』四处搜来的情报,那他想必耗费了许多心血。而且他行动的理由,就只是因为支持『他』的行动而已。这背后似乎有『他』无法探知的内情。
无妨,现在那些并不重要。
『他』正在找寻目标。被神指定的下一个牺牲者。
人还是一样多,没有比这更令人烦郁的事。这样要找到目标也是难事,在这么大一群人当中,『他』真的找得到那唯一一个人吗?
不,没问题的。『他』这么告诉自己,自己是超越神的存在。这样子,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他』的想法走。只要『他』相信自己找得到,那现实也会让『他』找到吧。
他这么相信。一定的,一定是这样的。只要我这么走,我的脚步就会自动走向目标的所在——
接着……
「…………!」
他瞪大了双眼。过于唐突的一瞬让『他』的反应稍稍迟了一下。『他』急忙掏出手机确认。
……没错。
『他』扭起嘴角。
「……就是他。」
啊啊,果然没错。自己是被选上的人,自己是唯一能接近神的存在,不可能会有这种偶然。
『他』加快脚步,从后方逼近。
现在还不行,人太多了。
赶快落单、落单、落单、落单、落单。
就在『他』这么祈祷的同时,目标改变移动的方向,他走向建筑物之间的一条小路。
……这是怎么一回事。
到了这个地步,「他』甚至觉得有些恐怖,一切都照着『他』的计划在走。
目标离开车站前的大马路,进到小巷子里。他要去哪里?巷子愈来愈狭窄,他一直往毫无人烟的方向走向。
这是天命。『他』是这么想的。现在这个瞬间,这是来自神的谕令。
也就是说,不要犹豫,杀了他。
『他』立刻把手伸进口袋。『他』以熟练的动作将刀自刀鞘中抽出,刀尖轻轻划开墙壁,发出沉钝的声音。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他』的思绪被一个想法占据。那一瞬间,『他』向前冲出去。
(杀了他)
杀了他。
(剜开他)
杀了他。
(刺穿他)
『他』吸了一口气。
「我要杀了你——」
『他』发出奇特的声音,对方跟着回头。『他』毫无犹豫、跳到他身上的同时,『他』抓住他的肩膀,往前倒下,目标发出哀嚎。感觉太棒了。『他』举起刀。微暗中亮起锒色光芒。他出声嗤笑。高亢、不断回响、快乐的、诙谐的、愉快的、喜悦的高声叫喊。
接着——
『他』刺了下去。
先给肩膀一击。他发出呻吟。鲜血在『他』把刀拔出来的那一瞬间迸射而出。接着是侧腹。这次换背上。然后是脖子。肩膀、侧腹、背上、脖子。肩膀侧腹背上脖子肩膀侧腹背上脖子肩膀侧腹背上脖子肩膀侧腹背上脖子肩膀侧腹背上脖子——
「噫、嘻嘻嘻嘻——嘻噫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鲜红的血,被剜开的肉,四处飞散,随处飞舞,完成使命。上天赐予的重要工作,为了成为神,为了走上至高的境界。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从喉咙深处大吼,『他』高高举起的刀尖笔直地、毫不迷惘地朝目标身上刺去。

深深刺进进肉里的沉钝声音。
目标小声地低语了什么后,朝空中伸出颤抖的手。但他的手没能抓到任何东西,就坠落地面。
人死去的那一瞬间,不管看多少次都很舒服。被单方面夺走的生命,还有他在死前吐出的绝望幽暗甚至带了种官能的美。
「结束了……」
『他』说出心里的达成感,『他』缓缓地站起身。他死了。如此一来,神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存在。然后她必须这么说:『他』才是真正的【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
「他死了——」
无法抑制的笑声自『他』嘴角流出。『他』仰起上身,放声大吼。
「他现在死了——!」
接着——
「……不好意思喔。」
——目标转成仰躺的姿势。
「——!?」
为此动摇的『他』在后退时绊到自己的脚。『他』不小心跌坐在地上,全身沾满鲜血的目标站到『他』面前。
「为——为什么——!?」
「如果你不知道的话,我就来告诉你吧。」
目标——【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在揭示板上写出『杀得了的话,你就杀杀看』的人。
乃出狗斗立起的拇指就这么往下一指。
「我啊——死不了的。」
【三月兔】露出困惑的表情。和先前那疯狂的行动不同,他的样子看起来非常有人味。
「我看你没搞懂的样子,我就告诉你吧。」
我把手叉在腰上,指着【三月兔】。
「你被骗了。」
是我叫桐崎在揭示板上贴出挑衅的文章。
我的策略(叫策略有点言过其实)很简单。
【三月兔】预告他将狙击和桐崎有关系的人,那就表示他的目标范围相当小。只要再逼他一下、只要我们指定对象,【三月兔】就一定会乖乖地来杀这个人,我们就可以藉机逮捕他。当然,我们不能随便找人来当饵。从古至今,为了做什么事而牺牲什么人向来是无稽之谈,然而,我们拥有一个破格的武器。
我【死不了】。
只要想到这一点,事情就很简单了。在揭示板上贴一篇【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了,如果你杀得了他的话,你就杀杀看啊】的文章,然后在里面写上我的真实姓名。也就是所谓的钓鱼。我们猜想犯人应该不知道我死不了的事实,所以他应该会上钩。
结果就是这样。只要多想一下的话,就会觉得这篇文章怪怪的,可是这家伙话说得那么满,脑袋却没什么用。
「骗人的……怎么可能……」
【三月兔】一脸不可置信地说。这样一看上去,他实在是个相当普通的男生。年纪大概比我大一点,或是跟我一样大吧。干干的头发剪成乱七八糟的发型,下巴上则留着没刮的胡子。
「看看现实吧,仿冒品。」
我耸了耸肩。
「假装【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很有趣吗?你好像玩过头了嘛。」
我弯下腰,把脸靠到他眼前,这么说道:
「……你说说话啊,杀人犯。」
「……吵、吵死了!」
他把手伸进口袋。我喔了一声,往后退了半步。银色的轨迹划过我上一秒还站着的地方。
「好危险喔。」
亢奋的【三月兔】站了起来,手上抓着刀子。我抓了抓头。
「够了……喂,没路用。」
「你叫我……没路用?」
「没路用就是在叫你啦,只会模仿别人的烂咖。」
「我……我不是没路用……」
【三月兔】挥着刀大叫。
「我是被选上的存在!我是超越人、即将成为神的优越人类!」
「不知道为什么,说什么神的人一定都会这样说自己耶,你是没有自信吗?」
「闭嘴,普通人!杀人有什么不对!我以杀人这种高等艺术让你们这些没有生存价值的愚民升华了!对我的评价高一点!多称赞我一点!崇拜我!奉祀我!你们是垃圾!是我这个工匠让你们这些只能被丢掉的垃圾成为艺术品的!」
「完全站不住脚的理论啊,你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吗?」
「闭嘴!你听不懂的!不,不只是你!每个人都只会用升学啊职业啊成绩啊这种无聊至极的事来评价我,一点不愿意理解我!只有神愿意肯定我!」
「你说的是【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吗?」
「没错。哈哈——虽然她已经堕落,但她是我唯一的理解者。第一次看到这事件的时候,战栗划过我的全身!就是这个人。我这一生的师父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喔,是这样喔。」
我抓着脖子对男人的背后说道。
「——他这样说耶。你觉得如何啊?神。」
震了一下的【三月兔】回过头。
从巷口射进的光线藏住了她的身影。出现在巷口的少女,桐崎恭子这么说道:
「如果要我下达神谕的话——我应该会说去死吧,混帐。」
「你是———!」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啊,【三月兔】。」
桐崎笑道。
「我就是【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应该说是『前』【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才对吧。」
【三月兔】交互看着我和桐崎后,嘟哝般地说道:
「为什么,神啊……为什么是这个男人。明明就只有我——能够理解你啊。」
「我叫桐崎恭子。不要用什么『神』啊这种丢脸的名字来叫我。」
桐崎走了过来。
「……你们要怎么处置我?」
桐崎对警戒的【三月兔】这么说:
「嗯,要怎么做呢。我可以把你就此交给警察啊。」
「做得到的话你就试试看啊!来几个我杀几个!」
【三月兔】刺出刀尖,放声大叫:
「神啊!你果然堕落了!你已经不再是我的憧憬了!我太失望了,【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
「我是不知道你憧憬我什么地方啦,可是现在是你擅自把我当成理想,然后又擅自贬低我,太可笑了吧。」
「随便你怎么说……你的时代果然结束了,接下来,我将成为【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我会不断地杀人,直到这个世界承认我的艺术为止。」
「艺术吗?什么叫艺术?杀人叫艺术吗?」
「没错!到现在你还在说什么!」
「你以为我是为了艺术杀人的,是这样没错吧?」
「我不需要特别确认!」
「原来如此。」
桐崎停下脚步。和【三月兔】拉出一定的距离。
「【三月兔】,我们换个地方吧。」
「什么……?」
「我改变心意了。果然还是要我自己做个了结才行。」
「你打算怎么做?桐崎。」
桐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这么说:
「【三月兔】,你说你比我优越对吧?」
「……啊啊。」
「那你就向我证明这一点。」
「什么?」
「我和你决斗。如果你赢了,我就放过你。」
「……如果你赢了?」
「我有件事要教你。」
桐崎的手一动。裙子飞起。薄薄的布料缓缓飞舞。她的手指从枪套里拔出刀子,让它在手里转了一圈后,握住刀柄,让刀锋朝后。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她的嘴角挑衅地扬起。
金属互击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杳无人烟的废弃工厂里响起。桐崎和【三月兔】正毫不留情地拿着刀互砍。我则是什么事都没得做。我个人是很想动手痛扁【三月兔】一顿,但桐崎她都说了要自己做个了结,那这就是她的战役,我不能插手打扰。再说我要是随便插手,我大概没两下就会被切成肉条吧。
不过桐崎也就算了,【三月兔】的身手也非比寻常。他早已超越我这种一般人所能踏进的领域。面对伤人不留情的刀刃时,他的动作中毫无畏惧,反而还有余力想趁隙伤害对方。这是我绝对学不来的。【三月兔】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桐崎的一刀,他向前踩了一步就往桐崎怀里靠过去。他刺出的刀尖微微掠过仰起上身的桐崎下巴前端。顺势回转的桐崎切开【三月兔】的外套。钢铁相互交击、发出数次悲鸣。两个人这样相互冲突、白刃相交,可是到现在都还没见血这一点实在很厉害。不过在现在这个社会上,至少在日本这个国家里,这种能力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然而,要说到略居于劣势的那一方,其实意外地是桐崎。虽然我是个门外汉,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比【三月兔】微微慢了一些。就时间来说,桐崎大概比【二月兔】慢了半拍。证据就是桐崎身上被刀子刺穿的洞明显地要比【三月兔】还多。喂,你没问题吧。
要数就太麻烦了。两把刀不知道在冲突了几次之后,两人几乎同时向后弹开。
桐崎玩弄手中的刀。
【三月兔】挥开自己的武器。像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的他看向自己的手,然后微微地歪过头。
「……真是奇怪。你真的是我所崇拜的【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吗?」
「……」
「我无法在你一连串的动作中看到任何洗练性。那你就和这世界上多到爆炸变态杀人者没什么两样。我之所以看上你,就是因为你那让人失神的优越艺术性,还有那让人感叹的精彻技术。简单来说……」
【三月兔】把刀子一丢,用指尖抓住在空中回转的那把刀。
「现在的你不够疯狂。」
桐崎没有回答。她无言地把刀子举到眼前,缓缓叹了一口气。
【三月兔】斜瞥着我。
「……是因为那个男人吗?」
桐崎也看向我。干、干嘛啦!不要两个人一起看我啦!
「那我就太失望了。你绝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杀人者。没想到你居然会因为爱上一个男人就让技术退步了——」
「真是个爱说话的男人啊。」
桐崎突然开口。【三月兔】对自己被打断一事露出不悦的表情。桐崎则是嘲讽地开了口:
「所以我才说你是仿冒品。」
「……什么?」
「洗练性?艺术性?技术性?你还真敢说啊。你又认识我这个人了吗?」
桐崎眼角抬起的双眸锐利地瞪着【三月兔】,丢出这些话。
「你在追求的不是我。而是将自身欲望物质化的理想身影。你只是想要让自己相信,你在做的事、你在想的事都不奇怪,这世界上也有其他人和你有一样的想法。」
「你说什么……?」
「你是想得到谁的认同吗?你想听到那个人说你做的事不是坏事吗?」
桐崎手上的刀反射沉钝的太阳光。
「你大概只是想要有个原谅你的人吧。你是想被别人拥抱、被人摸头吧?」
「闭嘴。」
「如果你在我身上追求的是这些东西,那就很遗憾了。我不是那么伟大的存在。光是自己的事就让我够忙了。」
将刀刃水平摆放后,桐崎扬起嘴角。
「——想要有人摸摸你的头并且夸你的话,那就去找妈妈吧?小宝贝。」
「闭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激情呐喊的【三月兔】狂奔。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三月兔】的刀子朝桐崎的喉头飞去。但桐崎却闪都没闪地这么说。
「……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愚蠢。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桐崎用空出的手撩起头发,露出微笑。
「让一切结束吧——我要认真了。」
桐崎动了——至少我认为桐崎是只动了一步而已。
但在下一个瞬间,剧烈的金属声响起,【三月兔】的刀随之飞舞至空中。
「……啊?」
不,并不只是那样。有几根『什么东西』跟着大量的血沫一起喷了出来。
那是——【三月兔】的……手指。
「啊——呜嘎——叽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的【三月兔】抓住自己的手,跪倒在地上。他的身体上,也被划了一道红线。她在那一瞬间挥了两次刀吗?真是个恐怖的女人。倒在地上的【三月兔】发出惨叫,刚才那个态度超然的【三月兔】已不复在,现在他不过是个为痛苦而啜泣的人类罢了。
「我的手指、我的手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痛痛痛痛痛痛痛!」
「你真的以为你这种货色能跟我平等对战吗?我不够疯狂?不要笑死人了。」
手上把玩着刀子的桐崎朝【三月兔】靠近。
「不知道自己被玩弄的家伙也敢盗用【我】的名号!」
他害怕地往后退。桐崎俯视着【三月兔】。
「……怎么了?艺术家?对你而言,我不早就是不值一提的人了?」
「闭、闭嘴……」
「不过就是少了几根指头而已吧。你身上的伤应该也不是致命伤。赶快站起来。右手不能动的话就用左手握刀。刺我啊。」
看着【三月兔】没有任何动静,桐崎打从心底轻蔑地说道:
「做不到吗?别笑死人了。手上要拿刀的话,那就要做好被刀割到的觉悟。只会耍嘴皮子的人什么都不是,反正你这家伙也只有跟那些笨小鬼一样程度吧。」
【三月兔】低下头,一个人喃喃低语。「我听不见。你说什么?」,桐崎问道。最后【三月兔】拉高了声音说道:
「我是……优越的人类。」
他的话仿佛溃堤洪水般流出。「我是优越的人类我拥有完美的能力这是被选上的才能每个人都否定我贬低我嘲笑我我是天才我比谁都强。」
他把充血的双眼转向桐崎,挂着一条口水大叫。
「我!比谁都强!不可以不是这样!」
「真正强的人是不会说自己很强的。」
「不准说这种一点也不高尚的台词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月兔】用左手抓起滚落地面的刀子,冲进桐崎的怀里。他的刀数次在空中描绘出轨迹,和桐崎的刀相互冲突后各自散开。仿佛他们是绝对无法相容的存在。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无聊透顶。我和你讲的话已经够多了。」
桐崎叹了一口气。在壮烈的刺杀战中,她就像是个玩腻的孩子一样。
「你已经完了——赶快承认吧。」
桐崎狠狠踹了【三月兔】的侧腹一脚。趁他呻吟倒下的时候,桐崎刺出的刀尖贯穿【三月兔】的拳头。鲜血随着她抽刀的动作一同迸射而出。【三月兔】发出惨叫,手上的武器不禁落下。他扬声大叫:
「糟——」
在那一瞬间,桐崎把刀抵到瞪大了双眼的【三月兔】脖子边。
桐崎微微一笑。
「……你,懂了吗?」
「呜……」
……看来胜负已定了。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三月兔】仰望天空。他静静地闭上双眼,细细地叹了一口气。
「……是我输了。」
「看来是这样没错啊。」
「动手。」
「什么?」
「够了,杀了我。」
【三月兔】低声说道。
「……就像有人很会吹笛子、有人很会逗别人笑,我有一天发现我比任何人都还会杀东西,不过就仅止于此,其他什么都没有。我的运动神经还不错,但它并没有好到能让我当个职业选手。我不会念书,但我还是努力过,可是我一事无成。没有人愿意给我好的评价。不仅如此,有一天我爸妈看到我在肢解兔子的时候,他们这么跟我说喔:『你在干什么啊,好恶心喔』。我跟他们说明了喔,我说我的技术有多好,有多么崇高的价值,但我没有成功,反而让他们更讨厌我。」
【三月兔】微微拧起嘴角。
「……你知道当我遇到你的时候,我有多么欣喜吗?你知道我为了接近你,我做了多少努力吗?我不断训练自己,我不断磨炼我的技术,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找到了我的同志,不,是凌驾于同志之上的存在,可是我错了,啊,原来如此,我错了,我明明就对你抱有憧憬。我明明就那么尊敬你,可是你和我不同。」
【三月兔】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了声可惜。
「你这种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应该要一直待在我之上。只要有你在,我就能在任何一个世界中生存……啊,不过,够了。再说什么都太迟了。」
他说出最后一句话:
「来吧——杀了我。」
桐崎没有立刻回答。她盯着【三月兔】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桐崎这么说。
「……不,我不会杀了你。」
「什么?」
「我说过了,我有件事要教你。」
桐崎放下刀子。
「不杀……我?」
「你会错意了,造成误解的我也有问题。不过——」
「你说你——不杀我?」
【三月兔】瞪大了双眼。白浊的眼球直直盯着天空。他当场跪倒在地。接着……
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那是什么动物的叫声。因为我从未听过这种紧绷的奇妙声音。不过很快的,我就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了。
……是笑声。
硬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不快笑声。是【三月兔】发出来的。
「不杀我……啊啊,真是太可惜了,【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你居然会做出这种选择。实在太可惜了。」
「喂——」
接着……
「——我还是觉得不行。」
发现到异状的桐崎发出叫声时,他已经开始动作。
「我不能让这样的你来杀了我。」
我还来不及警戒,沉钝的声音就已响起。我知道我无意识地从嘴里发出一声混浊的「恶」。我要按住喉咙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喉咙——
刀子贯穿了我的喉咙。
「唔、嘎……!」
「狗斗!」
我发不出声音。鲜血不断溢出。心情动摇的桐崎从我这边冲了过来。我想叫她别动。你要是这么做,那就正中他的下怀了!
然而,就在我还来不及指向桐崎的后方,【三月兔】就已经把从怀里掏出的另一把刀刺向桐崎毫无防备的背上了。
「————!」
桐崎回过头。她立刻试着以对着【三月兔】的刀进行反抗。事实上,我也以为她成功了。但最糟糕的状况发生了。
桐崎手上那把刀的刀刃在和【三月兔】的刀相接之时,从根部折断了。我想起桐崎说她的刀已经很旧了。接连几次的强烈冲击已经让那把刀濒临忍耐的极限。让人绝望的时机。桐崎脸上露出焦急的表情。【三月兔】像是确信了自己的胜利似地露出笑容,瞄准桐崎胸口的刀尖笔直地朝她逼近。
「…………!」
我叫了桐崎的名字,但被刀子贯穿的喉咙已经失去正常的机能。桐崎她看着我笑了。就像是已经放弃了什么似的。不要这样,我在心中叫道,曾经目睹的好几幕光景划过我的脑海,倒卧在地上的玲,那时的无力感,焦躁感贯穿我的体内。我什么都做不到,该死……!
——不要让……
玲这么说……
——不要让桐崎同学孤单一人喔。
「…………!」
就在那一瞬间,我体内的某个东西爆裂,让我冲了出去。我知道我一定赶不上。可是我还是没办法不这么做。我非常相信,桐崎一定能重新来过。就算她是最糟糕、最凶恶的连续杀人犯,但只要有我在,这家伙永远都能重新来过。对这家伙而言,我原本觉得毫无用处的能力是她胜过一切的救赎,所以我不能丢下她,我绝不能丢下她。
我绝对不会放她孤单一人!
「……啊……嘎……!」
我用混浊的声音发出不成声的语句,把手朝桐崎伸去。可是,我什么都抓不到。【三月兔】的凶刀朝桐崎逼近。接着——
桐崎扬起裙摆。
薄薄的布料在空中飞舞。
出现在裙下的小熊内裤。
接着桐崎她——拔出装在大腿皮套上的『另一把刀』。



「什!?」
惊愕的【三月兔】瞪大双眼。桐崎的手把飞向自己的刀打飞。不,不只是这样。【三月兔】那把在空中回旋飞舞的刀还『在他的手上』。也就是说——桐崎她把武器连着【三月兔】的手腕都给砍下来了。就在她往前一踏的瞬间,桐崎以往上刺的刀尖——
笔直地刺进【三月兔】的胸口。
「怎——」
桐崎拔刀后,赤红的鲜血喷出。
【三月兔】发出颤抖的声音。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之后——
「怎么……可能……」
他脚步摇晃地往后倒下。
「……唔。」
看着自己武器的桐崎转看向我。然后她微微一笑。
「兰德尔刀果然不同凡响啊,狗斗。」
当场无力的我跌坐在地。唔,你摆那什么让人误解的笑容啊……那个笑容的意思是「我还有方法」吗?
「怎么了,狗斗。」
我无言地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可是刚刚还真是危险啊。如果没有你帮我出钱买的兰德尔刀,我早就死了吧。这都是多亏了狗斗。」
……那还真谢谢你啊。
「接着呢……」
桐崎穿过我的身边,走到倒在地上的【三月兔】身边。
「我避开了要害。他应该还活着。」
闭着双眼的【三月兔】缓缓张开他的眼。
「……为什么?」
他低语般地说道。
「为什么不杀了我……」
「你不要搞错了。我是要告诉你,别天真地以为死就能让你从一切中解放。」
桐崎掀起裙子、把刀子收好后,继续说下去。
「活着赎罪——这就是你,还有我所背负的惩罚。」
「……」
桐崎捡起她那把被折断的刀,让它在手上转了一圈。她握住刀柄后,就把它丢到脚边。
她抬起脚,用力地把曾经是自己武器的那把刀踩烂。
「你搞错了。对我而言,杀伤行为只是用来满足我欲求的手段,没有其他任何意义。我想要的东西、我想得到的东西另有他物。」
「……是什么?」
桐崎清楚明白地说。
「是羁绊,【三月兔】。」
桐崎蹲下身,和【三月兔】四目相交。
「……不管我怎么用刀子刺杀别人,我的心都没办法得到满足。我很清楚这一点。可是不管我和多少人接触,我都不会被任何人所爱,我也没办法去爱任何人。但我还是这么希望。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好,希望他能把我当成我来看。」
接着,桐崎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静静地说道:
「你懂吗?我不是神——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人类而已。」
我叹了一口气后,当场躺下仰望天空……好愚蠢,就算我什么都不做,这家伙自己也能过得很好嘛,我做了丢脸的事。
我全身上下都痛得不得了,这都是桐崎的错,如果不是我的话,负责我这个角色的家伙早就挂掉了。
……也好。
「只有我才会原谅你啦……」
眼前尽是一片蓝到该死的天空。突然之间,桐崎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内。
「你还活着吗?狗斗。」
「我死不了啦。」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桐崎笑道:「我忘了啦」,你骗谁啊。
「站得起来吗?」
「应该可以吧。你怎么样?」
「我没受什么伤。」
「女超人啊。」
我用力地坐起上身。碰碰喉咙。伤口已经开始痊愈了。虽然多少带点浊声,但能发出声音就是最好的证据。我的身体还是一样,让人觉得不舒服。我把手撑在膝盖上站了起来后,开口说道:
「那家伙呢?死了吗?」
「不,我没刺中他的心脏,我已经答应过你了。接下来就交给警察吧。」
「真是乖巧啊。」
我耸了耸肩。「我会遵守约定的。就像你一样」,桐崎笑着说道:
「我什么事都没做啊。」
「是吗?我刚刚看你好像尽了全力要救我啊。」
我挥了挥手。我不想再讲那件事了。
「……那,回家吧。」
「啊啊,好啊……唔。」
正要踏出步伐的桐崎脚步摇晃。我立刻伸出手,撑住她的身体。
「你振作点啊。」
「我实在有点累了。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纤弱的美丽女高中生啊。」
我已经不知道该吐什么槽好了。
「没办法了。」
我先放开手,把桐崎的的手臂绕过我的肩膀。
「这是特别大放送啊。」
「人家想要公主抱。」
不准得寸进尺。
「那,我们走吧。」
「嗯。」
我们就这么并肩离开。
从薄暗,前往光芒照耀的方向。
——如果可以用更帅气的方法做结就好了。
我听到一道奇妙的声音。那道声音实在太不适合这个场面,让我一开始完全搞不清楚那是什么声音。最后,我那没用的脑袋终于想起那道声音是什么。
是拍手声。
两只手互拍的干涸声响了好几次。
「怎么一回事……?」
桐崎警戒地说。就在这个时候……
好几个男人接连从周围出现,不知道他们之前到底是躲在哪里。不,正确来说,里面也有女人,不过这种事就别管了。每个人身上都穿着黑西装,还给我很乖地戴了墨镜,而且每个人都在拍手喝采。若要古怪也不需要怪到这种地步吧。
「真是一场太棒的比赛了,真不愧是【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
在黑衣人集团包围住我们之后,一个女人出现在队伍的最后面。就我们的角度来看,她站在包围圈的顶点。她大概跟我一样岁数吗?她的身材相当娇小,和周围的人一样穿着西装,手上拿着一台笔电。她的表情是惊人的『无』。她的表情就像带着面具一般平坦,几乎毫无特征,也看不到任何变化。她之前讲话的语调也像在念剧本一样,毫无抑扬顿挫。
「你是谁啊……?」
「现在不需要名字那种东西。我只不过是一个传讯人而已。」
女人停下拍手后,四周的人也跟着这么做。看来这家伙是头头,其他的家伙则是她的部下。小鬼坐在大人头上?是怎样啊。
「我带来某位人士的讯息。桐崎恭子小姐,请问您愿意听吗?」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
「不只是名字。我们这边拥有你所有的情报。不只是住址、电话号码、目前就读学校这种基本的情报,就连您的兴趣、嗜好、常看的电视节目、喜欢什么样的书、上厕所的次数我们也都有掌握。当然,我们也知道您特殊的性癖。」
那就等于是『所以如果你不乖乖听话的话,那我就不知道你会怎样了』的威胁嘛。说什么「请问您愿意听吗?」,表面上摆出那么恭敬的态度,事实上却很强硬。这家伙是怎样啊?
「你也不能证明你所说的是事实。」
「如果您有所怀疑的话,那我可以在这里把全部都说出来吗?」
女人干脆地回答。看她的表情,应该不是在说谎的样子。桐崎啐了一声。
「……我就听你说。」
「谢谢您。不过我们在那之前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请您稍待片刻。」
「什么?」
女人使了个眼色后,黑衣人集团几乎同时点头。接着,他们便一齐跑开。扶着桐崎的我回过头。黑衣人包围住似乎是因为失去意识而一动也不动的【三月兔】。
「喂,你们要——」
在我把话说完之前,他们之间其中一人就把从怀里掏出的手枪——手、手枪!?
「住手——!」
就算我叫了住手也没用。在那一瞬间,射击的声音响遍四周。【三月兔】的身体微微弹起,半举起的手无力地垂落地面。我不禁背过头,然后瞪着那个女人。
「为什么要杀了他……!」
「请您放心,那是麻醉弹。」
「什么?」
「请把他带走。」
女人一说完,男人便把【三月兔】扛了起来。虽然我从这里看不出来他是生是死,但这个女人也没有说谎的理由吧?我叹了一口气,向女人问了一个早该问她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
「我无法回答您这个问题,我们所奉行的主义是【谁都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
「我先把讯息给两位看。」
女人打开笔电。她打开媒体播放程式。
片刻过后,一道像是合成过的尖锐声音开始响起。
『……先跟你们说声初次见面吧。【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桐崎恭子,以及乃出狗斗,这次的事件辛苦你们了。我们得到了非常有益的数据,谢谢你们。接着,我们开始来谈谈正题吧。』
陌生的家伙任性地就这么单方面地继续说下去。
『不好意思在两位疲累的时候提出这件事,但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我希望你们能尽快过来这边一趟。当然,我会帮你们备车。请跟着这位代我传言的女性一同前来。她会带你们到所在的地方。那么,再会了。』
无声的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女人关上笔电。
「讯息已经结束。」
「我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请你从头开始说明。」
「我会在那边向两位说明,两位愿意跟我一起来吧?」
「如果我说不要的话呢?」
桐崎的话让女人点了点头。
「我们不会强迫两位,但我个人认为这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如先前所说,我们滴水不漏地掌握了任何有关桐崎恭子小姐的资讯。如果您拒绝我们的要求,我们将会把你的事情和负责相关事务的地方通报。乃出狗斗先生,您恐怕将会以协助杀人的罪名被逮捕、拘留吧。我认为您的姊姊会很伤心的。」
……这个浑帐。
黑衣男人抬着瘫软的【三月兔】走过女人身边。
「……那家伙会怎样?」
女性回答。
「这一点您不需要知道。」
她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她不容两人反驳、拒绝两人继续追究的态度却强烈表达出她的坚定意志。
「那么——」
女性阖上笔电后,转过身背对我们。
「——两位愿意跟我一起来吧?」


最终章 恋上不死之男的少女

进到不知名的黑色高级轿车内后,我跟桐崎被戴上眼罩。这大概是为了不让我们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吧。
开了许久之后。都会中特有的喧骚逐渐自四周淡去,鸟叫声和河川的水流声随即出现。我体内的时钟告诉我大概一个小时,不,两个小时吧。反正很久就是了。
最后轿车终于停下,一道女人的声音告诉我们「请下车。」
我们就这样任人牵着手走在砂石道上。不久后,脚下的地面变成了柏油路。自动门打开的声音。我们暂时停下,然后又继续前行。看来我们好像是进到建筑里了,鞋底大声地敲打着地面。
叮地一声响起。是电梯吗?我们一上去后,那东西就开始动了。从上方而来的无重力感,果然是电梯。我们往下很多层。时间长到让我们感到不安,但把我们关在里面的箱子却仍然没有停下。
叮的声音再度响起。门似乎打开了。我们再次前行。
哔地一声响起后,眼前同时响起机械的声音。桐崎低语:「好慎重的家伙啊。居然有这么多道上了电子锁的门。」没有人回答。这些家伙到底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已经到了」女人的声音说道。接着,喀嚓喀嚓的开锁声响起,之前明明就都是高科技,为什么最后会是用人力啊?
「这是嗜好。」
谁的嗜好啊?
门似乎开了,我们向前走。
地板突然变得柔软,是地毯吗?
背后的门关上。我们两个的眼罩终于被拿下。
不过就算眼罩拿下来了,我们也不能怎样。因为四周是一片黑暗。
只是——有人在。除了带我们来的那些人之外。有个人在我们眼前……?
『欢迎来到我的城堡。』
不自然的高亢声音。我才一想说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道声音,对了,这跟媒体播放程式里面的声音一样。
『欢迎光临,桐崎恭子。还有,乃出狗斗。』
白色的光芒突然烧灼眼膜。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住双眼,电灯开了。
这是个很宽广、但家具却很少的房间。而我们的眼前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的双手撑在看似很高级的桌子上,下巴靠在握起的双手上。然而,从正上方照下来的光源有如聚光灯一般照着我们,让远处那个男人的脸仍旧包覆在幽暗中。他身旁的人是秘书吗?
有个头发留至肩线的年轻女子站在他身边。
『很抱歉让你们特地过来一趟,我的工作让我无法轻易出门。』
「我就问问你我已经忍了很久的问题吧。」
桐崎开口。
「——你,到底,是谁?」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你们身旁的那位女性没跟你们这么说吗?』
「听到这种没头没尾的事,谁会跟你说『好的,原来是这样啊』。」
呵呵的笑声传来,男人说道:
『你说的没错。不过,我有必要回答你们的问题吗?』
「至少……」
桐崎回答。
「我没有意思要跟连自己身份都无法透露的人继续对话。」
『如果我跟你说,我的身份和你们无关的话呢?只要看看这个状况,你就应该明白谁握有现场的主导权了吧。』
「你是在威胁我吗?我还真是被你看轻了啊。」
桐崎环视四周后,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现在可以把这些人全部杀了就离开。你最好搞清楚,我之所以会乖乖地听你说话,都是因为我要知道你到底想怎样。」
『……真是倔强的说法呢。只是,你做得到吗?』
「你说什么?」
这个时候,我觉得男人的视线转到了我身上。干嘛啦?不过他什么都没说,所以大概只是我多心了吧。咳嗽声响起。
『无妨,那我就实现你的心愿吧。那么,我就来做个说明……你想要我打太极吊你胃口,还是想要我简洁率直地说?』
「我偏好后者。」
『真的吗?之后再后悔就太迟了喔?』
「你很烦。」
『……我知道了。』
男人开口:
『我们是政府的人。』
那一瞬间,我的脑浆差点从脑袋里喷出去。他刚刚说了什么?
「政……政府?你在说什么啊。」
『果然是会有这种反应啊。我认为打太极拳、吊人胃口的说法会比较好懂呢。』
「……你给我说明。」
『简洁版?』
「从头照顺序说。」
桐崎这么说后,男人像是很高兴地说了句『好的』。
『那么,我该从哪里开始说呢?这个嘛,似乎需要一点时间呢。我先来泡个咖啡吧,真纪子,请你给我们咖啡。』
男人身旁的女人回道:
「我并不是您的秘书,请您自己去泡。」
『……你不在这个时候立刻动作的话,不是会损害我的威严吗?这是这种时候的铁则啊。』
「我并不想做业务以外的事情。」
干脆地说完后,被称做是真纪子的女性行了一个礼。
『…………』
片刻的沉默。男人站起身,笔直地走向后方。
「喂,我们并不想要咖啡。」
「赶快说。」
「……是吗?」
男人回过头,说了句『那就只泡我的份吧。』
『我一边泡咖啡,一边跟你们说吧。这个嘛……你们或许已经知道了,人是会犯罪的生物。事实上,人从一生下来就必须杀害其他生物才能生存,真是太悲哀了。』
「你用不着传教。很抱歉,我不信宗教,我也是个无神论者。」
『……我个人觉得神是存在的。只不过,他好像很讨厌我们的样子,所以他什么都不做。因此,我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
不适合这个气氛的咖啡香洋溢在寂静的室内。
『其中一个,是被称为法律的东西。无数的条例用以惩罚那些所犯之罪过了头的人——这些条例守护了人类的秩序,确保了社会的安稳。在许久之前,这个系统立下它的基础,就算形式有所改变,人类仍旧持续继承这个系统,它在这个现代社会中一样有发挥作用。』
「那又怎么样了?」
『乃出狗斗,不要一直催我……只不过就算是在这个受法律保护的世界中,人群里还是有人会犯罪。绝大部分的场合,那些人都会在相关机构中受到制裁。』
男人拿着杯子回到位子上后,啜了一口咖啡。
『……桐崎恭子,你也是其中一人吧?』
「…………」
『不需要我在这边重申,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人生,而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应该受到他人的威胁,单方面地让人的生命结束这种事更是绝对不被允许。』
放下杯子的声音。男人说道:
「事实上,桐崎恭子。你以为你隐藏得很好,但我们早就特定出你就是【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了。」
「什么……?」
『最近一些不好的新闻似乎让大家有了一些误解,但日本的警察算是很优秀的喔。至少,他们的程度没有低到会被一个女高中生的手段骗倒。』
「……那你们为什么不逮捕我?如果我相信你说的话,那我不就该是第一个受到制裁的人吗?」
『你说的没错。不过啊,桐崎恭子,才能是个恐怖的东西。不论是多么无礼的人、多么粗暴的人,只要他是在某个领域被称为天才的人,那他的功绩就能让他的许多行为被原谅。有时候——甚至能逃过绝对的法律。』
之前一直面无表情的桐崎脸部微微一抽,她像是察觉到什么了。
『——桐崎恭子。我们看上你那过人的才能——卓越的杀人技术。就政府而言,与其逮捕你们、施予死刑,我们反而思考着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利用价值。』
「……你说利用价值?」
『乃出狗斗一定不知道,不过,桐崎恭子,你应该也不知道吧。世界有好几个像你一样拥有『特殊才能』的犯罪者。他们都是会在法庭上被判处极刑的人……只是如果就这么把他们关进牢房、或是杀了他们的话——那实在是可惜了那个人才。我们——不,更上层的人认为,你们这种特别的犯罪者是不是有其他方法可以赎罪……我们是这么想的。』
男人再次把手撑到桌上,把下巴放在握起的双手上。
『……此时设立的,就是我们的组织。没有名字,不,应该说是没有取名字的必要吧。因为我们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不用再给我藉口了,赶快把话说完。」
『我们应该乐在会话之中嘛,桐崎恭子。唔,无妨。我就说明白了。我们的目的,就是找出拥有高度能力的犯罪者,并把他们秘密地招揽进组织,就像你这种人。』
「……你们做这种事,是想让她们去干什么?」
『问得好,乃出狗斗。我刚刚虽然说过法律是用来制裁犯罪的人,但你觉得这是绝对不可逆的吗?』
「你在说什么啊。」
『你认为所有的犯罪者都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吗?』
「什么叫我认为啊,你自己刚刚不也说过了吗。你说绝大部分的犯罪者都会在适当的机关受到制裁啊。」
『我说的是绝大部分喔,乃出狗斗。这个世界上啊,有人就算犯了罪也不会受到制裁。有些让许多人陷入绝望深渊的人到现在都还能一脸若无其事地走在太阳底下呢。』
「会有这种人吗?你是说除了那些被你招揽的人之外,还有人能过着这种生活吗?」
『没错。可悲的是,法律是他们制定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说的是政治家,还有那些经由他们做坏事的有权者吧。」
桐崎回答。男人说道:
『你说得没错。这个国家的法律会制裁犯人。然而,这里面却夹杂了许多利益关系,法律也会因人而失去它的效果,的确是很丢脸啊。有时候就算法律想要进行制裁,也会有一些理由让法律没办法这么做,你们不觉得这在法律国家中是很不可置信的事吗?』
「那种事情,你不用现在才觉得可悲,这种事情很早以前就有了。」
『你还真是冷酷啊。』
「既然是由人在制裁人,那这之中就一定会存在着矛盾吧。虽然这或许不是能用一句没办法就解决的事,但我们也只能让自己学会接受。」
『……你真的这么想吗?』
男人微微歪过头。
『为了私欲而犯罪,结果让许多人为此痛苦、让这个国家从根腐烂。你真的愿意用一句「没办法」就放弃国家放纵这种人的现状吗?』
「你这个家伙讲话还真拐弯抹角。你要不要讲得明白一点?」
桐崎丢出挑衅的话。男人微微抿起嘴角。
『治理国家时,法律是必要的。不这么做的话,人便无法保持理性。「为什么不能杀人?」这个问题常常引起众人的议论——其实这很简单,因为法律是这么决定的。反过来说,如果没有法律这道束缚,人很简单地就能杀掉别人,因为没有不杀别人的理由。』
「我倒是不觉得人会堕落到这种程度。」毕竟现在就有玲这种人存在。
『唉呀呀,乃出狗斗。我没想到会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
男人呵呵呵地笑道。
『——你不是长期受到你爸爸的虐待吗?你明明就亲眼看到有人不顾法律,在你面前犯罪,但你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来啊。』
「……」
我说不出话来。遗憾的是,我没办法回话。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是想装成革命家,告诉我们放走真正恶人的法律根本没有意义吗?」
「没有喔?法律是必要的。这是为了要让人保持理性,问题是,想要从法律这道束缚中逃开的人……」
男人说道。
『——这些犯了罪、无视于做为警告的法律,逍遥自在地过着日子的人,我们的政府根本不把他们当成人。不是人的东西,不需要法律。而要制裁这些不需要法律的人——用平常的方法,是没有意义的。』
他的声音拔尖——但听起来却有种冷沉的诡异感。
『我们在寻找适当方法的时候,烦恼了很久,最后我们想到了一个很棒的方法。如果法律无法制裁那些比犯罪者还正常一点的犯罪性人犯,那我们应该可以让他们用其他的方法来偿还罪行。』
「……原来如此。我知道你要说的了。」
桐崎啐了一声。「糟透了。」
『谢谢你理解得这么快。』
只有我一个人跟不上。
『乃出狗斗。看你似乎没能听懂的样子,我就来说明给你听吧。我会说得很简单易懂的。』
啊,我被他当白痴了。
『你有看过※必杀仕事人吗?』 (译注:『必杀仕事人』为日本朝日电视台所播放的时代剧,内容描述江户时代在暗地里助人复仇的地下商人故事。)
我对时代剧没有兴趣,不过我大概知道内容是什么。
『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那其实是个很有趣的节目呢。先别管他了,其实说穿了就是这样,我们在暗地里解决掉那些法律根本无法制裁的人。当然,犯人是那些装做不知道自己做了坏事,在电视上还装成一脸好人样的小人。光是把他们关进监牢里,那还不够。所谓的解决,简单来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不会吧。」
只看得到下半张脸的男人嘴角扬起。
『没错。我们的目的就是找出能力过人的犯罪者,我们不判这些人的罪,但我们要他们当我们的杀手。不,这应该算是给他们的惩罚吧。』
「等一下,那你的意思就是要把桐崎招揽进那个组织吗?」
『事情就是那样。』
「开什么玩笑!」
冲出去的我被黑衣人从身后架住。该死,放开我!
「什么叫做优越的杀人技术啊!桐崎的人生可是因为它而崩坏了耶!她好不容易才要快能控制住自己的!」
『都是多亏了你啊。』
「!……是这样喔。你什么都知道喔。啊啊,就是这样!这家伙已经不杀人了!她这样答应过我的!她说她以后会当个普通的女生——」
『对你和桐崎恭子而言,这样或许不错。不过,对其他的人来说呢?』
「……什么意思?」
『桐崎恭子之前杀掉的那些人又如何呢?他们并没有犯罪。他们全都是善良的人。他们应该也有他们所爱的家人吧?对那些为他们的死而悲伤的妻子、丈夫、孩子、朋友、所有的亲戚,你都要这么说吗?「杀了他们是没办法的事。不过状况应该会转好,所以请你们让她以后过着普通的生活。」』
「……唔。」
我放松了力气,架住我的人解开手。我看向桐崎,她面无表情地直直盯着男人看。
『让那么多人的人生崩坏,只有自己过着幸福生活的话,你不觉得那对你太有利了吗?桐崎恭子。』
桐崎低下头。她紧紧握住拳头,接着她小声地说道:
「……也许吧。」
『没错,就是这么一回事。罪行必须被制裁,用适合你的方法。』
「如果我还是拒绝呢?」
『那就没办法了,我们会现场就将你处决,我们拥有这种权利。』
沉默。桐崎微微叹了一口气,最后——
「……让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是你把我的个人情报交给【三月兔】的吗?」
她说什么?
『……你的感觉真敏锐啊,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是为了什么?」
『唔,无妨。虽然你听起来会觉得不太舒服,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就把理由告诉你吧。我们对【三月兔】——我记得这是他的笔名吧。他的本名是……算了,那种事并没有意义——一样有进行观察。他虽然拥有过人的能力,但遗憾的是,他的能力并不及你。不过,此时我想到了一个好点子,我认为这是个好机会。』
他说,好机会?
『如果他和你对战的话,获胜的会是谁呢?刚好那时候我正在烦恼到底要不要把你招揽进组织里。对最近的你感到不满的【三月兔】放大话说自己将成为下一个【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此时,我们便自称是【神之子】,除了用言语支持【三月兔】之外,我们还把你的资料提供给他,因为我们猜测他应该会去杀你。不过我们倒是没想到他会从你身边的人开始动手就是了。她叫做——久远玲对吧,我们给她添麻烦了。』
「你这家伙……!」
男人们又抓住再次有了动作的我。
「玲都是因为你!我要杀了你!」
看着大叫的我,男人暗暗笑出声。
『乃出狗斗,你可不要误会了,我们不过是提供【三月兔】一个可能性罢了。结果可能是不一样的喔,让久远玲身负重伤的毕竟是【三月兔】那个人。请你不要误解了这一点。』
这根本就是一样的吧!这个浑帐!
「……如果我那时候输了,那你会怎么做?」
『到那时候,我会选择招揽【三月兔】。如果你输给了他,那就表示你不过是那种程度的人罢了。』
「原来如此。」桐崎嗤笑。「反正我和【三月兔】都不过是你的棋子罢了。」
『如果把话讲白了是这样没错。不过,应该说他是骑士,你是皇后吧!只要棋子的用法不同,形势也有可能逆转。这就是西洋棋有趣的地方,你不这么觉得吗?』
「我没兴趣,所以我不知道。」
『是这样吗?那真是太可惜了……那么,你打算怎么做?请你让我听听你的答案吧。』
桐崎陷入沉默,她像是在思考什么似地低下头。
「桐崎……不要答应他,我会保护你的。你不需要让这家伙随心所欲地操纵。」
桐崎看着我的双眼扬起微笑。她微微点了点头。
她再次看向前方,把吸进胸口的气随言语一起吐出。
「——我拒绝。」
我觉得男人似乎微微把身子往前探了一些。
『……喔?这是个让人玩味的答案啊。你在听我讲完这些、了解了自己该做的事,并在我们提供引导的状况下,选择拒绝?』
「你这家伙说的的确没错,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受法律制裁而过着逍遥生活的犯罪者存在。不用你特地指摘,我也知道我是个无法得到原谅的人。不过,这并不代表我要成为你的走狗,为你杀人。」
『……那么,你有其他可以活着赎罪的方法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可能会在一辈子都找不到赎罪方法的状况下被公开制裁,也有可能被憎恨我的人所杀。不过,那不是现在,那是接下来的事。有一天,我也许能找到赎罪的方法也说不定。」
男人笑出声。『唉呀呀』他这么说:
『讲得好听一点,是你很乐观……不过这是很愚蠢的思考啊,桐崎恭子。这和光会祈祷世界上每个人都能过着平等生活,那种似是而非的理想主义者没什么两样。听好了,把眼光放在不可见的未来,嘴上说什么「有一天」的人一辈子都一事无成。他们就只能怀抱着遗憾老死而已,这和逃避现实是一样的意思。』
「你或许没说错。」
桐崎干脆地点头后,「——只不过」,她继续说下去:
「就算是如此,那也比在这里被你逼着选没几个答案的问题好。」
「你以为你是神吗?丢出慈悲的答案,如果被拒绝就用愚蠢当藉口,把一切抹杀吗?开什么玩笑啊?我的答案要我自己来找,不论我找到的是我无法接受的答案、或是我在答案成形前丢了命,那都是我的责任。我绝对不要满足于你给我的答案,苟且偷生。」
『就算你这种行为是伪善也罢?』
「要说伪善的话,你的提案才算是真正的伪善吧?」
『这不是伪善,而是必要之恶。』
「换句话来说,你所做的事只是用华美的藉口来装饰的杀人罢了。」
『你这种粗暴的说法会让我们很困扰。这是肃清,这是必须有人去做的事。』
「真是了不起的想法啊。不过,你就自己去做吧,我对你的想法、你想做的事、还有你这个人完全没有兴趣。」
桐崎迅速地转身离开。
「把我们带到这么远的地方,还让我们听这么无聊的事。狗斗,回去了。」
「喔、喔!」
桐崎讲话时毅然决然的态度让我为之慑服,我急忙跟上她的脚步。
然而,男人们挡在起步的桐崎眼前,桐崎狠狠地瞪着他们。男人们配合桐崎要掀起裙子的动作,把手探进怀里,不过——
『住手。』
制止的声音让男人们停下动作。
『……唉呀呀。我不是说过只要你们乖乖听话,就没有任何问题了吗?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和平主义者呢。』
……看来『和平主义』的意义似乎在我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这世界完了。
「……你要杀了我吗?」
『啊,是啊。很遗憾地,我或许真的得这么做也说不定。』
「你试试看啊。」
我这么说,我拉住桐崎的手臂,把她带到身旁。
「你要用枪用什么都可以,我会保护这家伙的。」
男人大概是以为我在虚张声势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呵呵地笑了。
『……就算我现在不杀你,恢恢法网迟早有一天也会逮到你。即使这样也无妨?』
「到时候我会看开的。这种程度的事,我早在决定自己生活方式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觉悟了。」
『你真的这么想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怕死吗?』
「你很烦,不要让我说这么多次,这不是我怕不怕死的问题。」
男人低声说道。
『——就算是你认识了乃出狗斗这个人之后?』
桐崎噤声。她将嘴唇抿成一直线,闭上双眼。
接着——
「……也是一样。」
她以丝毫不为所动摇的声音短短说道。
『原来如此……』
男人陷入沉默。片刻过后,他静静地这么说道。
『……这是个糟糕的状况,非常糟糕的状况。白痴这个状况实在过于糟糕,我只能使用最后的手段了。』
「你说什么?」
『你们似乎还没理解到,你们究竟在跟「什么」交手。』
一阵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的声音响起后,男人低语道:
『……啊啊,是我。』
我立刻知道他是在跟某个人讲电话。男人以轻薄的语调交代事情。
『——紧急状况,现在就杀了久远玲。』
「…………!你这浑帐!」
桐崎大叫后,男人用空出的手的指尖,敲了一下桌子。
『我也不太想用这个手段啊,这个组织好歹也是正义的伙伴啊。』
「什么正义的伙伴啊……!你太小人了!」
『站在顶点的人是为了披上污名而存在的。只要我能招揽到优秀的人才,那不管你们骂得再难听,我都不会在意的。』
男人低声笑着说道。
『我们就别再用赎罪什么的来掩饰了。桐崎恭子,我想要你,我们组织需要你这个人,我明白地命令你吧——为了我,杀人。』
桐崎紧紧咬住下唇,她用力地握住颤抖的手。
『如果你还是要回去的话,那就随你吧,我可是认真的喔?』
「久远她……玲跟这件事根本毫无关系吧!」
『就是因为她跟这件事毫无关系,所以她才是我们的人质啊。要让没有利害或是主义、主张的人服从,这是最好的办法。』
「……你真的是政府的人吗?你在做的事根本就跟普通的黑道没两样!」
『这是为了要清楚地显现出我们之间的势力差异。就我们而言,我们是想尽力和平地和你们对话的。』
这家伙——想要狠狠揍他一拳的冲动占领我的情绪,但我知道在这里做这种事也没有意义。桐崎挤出声音说道:
「你们——不是只杀犯罪者吗?如果你们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杀一个毫无关系的人,那你们不就跟裁决的人一样吗?」
『的确如此。』
男人立起一根手指,他像是很愉快地说道:
『桐崎恭子,所以你现在必须要思考。我对自己所说的话忠实,刚刚那个指令只是在吹牛吗?还是说———我是个只会放话的烂人,同时也是个只要组织有需要,我就愿意做任何事的矛盾存在——你觉得呢?』
桐崎的视线自男人身上移开。她握住手,紧紧咬住牙根。来到这里之后,桐崎第一次有了动摇。这也是当然的吧,我心里也开始焦急了起来。现在,这个男人所提供的选项里,到底哪一个才是对的。眼前的人——究竟是『哪一种人』?我不知道。我们明明就说了这么多话,但我还是无法推测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桐崎恭子。对你而言,久远玲这个少女应该不是你会特别看重的人吧。你心里或许还有个部分想说能杀了她的话,那就杀吧。不过,你说不出这种话——我没说错吧?』
桐崎什么话也没说,男人继续说道:
『杀了久远玲会有人感到悲伤。你应该是无法忍受这一点吧?这件事或许会让你失去你好不容易才终于得到的东西,那就是——』
「……已经,够了。」
终于开口的桐崎说道。
「已经够了,我快吐了。我没有要和你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那么,让我听听你的答案吧。』
桐崎锐利的视线看向我,仿佛是在诉说着什么似的。我试着说些什么,但在我开口之前,桐崎就转开视线,接着——
「……好,我就接受你的提案。」
「桐崎……」
『太棒了。』
男人摸索着什么。之后,过了一会儿他说:
『……啊啊,是我,中止抹杀久远玲的行动。』
接着,干裂的声音响起。起先是一个,不久后逐渐增加,现场除了我桐崎的所有人,拍手的狂潮淹过整个房间。
停下手后,男人说道:
『太棒的决定了,谢谢你。』
「你不要误会了,我不会全盘接受你的命令。如果我不喜欢你做事的方法,我会诉诸相对应的手段。」
『譬如说像我用刚刚那个手段的时候?』
桐崎没有回应男人像是在看好戏的语调。『……无妨』,男人说。
『当然,在任务执行上,我会纳入一些你的意见,这种人情是该做给你的。不过,我不允许你拒绝执行命令。关于这一点,你有意见吗?』
「……我就先跟你说,这在不同场合上是有可能发生的。」



『你必须做出这种程度的让步。你要是太任性的话,温和的我也是会生气的喔?我的部下都是很优秀的人。只要我一生气,就算我不说,他们也会「好好工作」的。为了要让我平静下来——没错,为了让你乖一点,他们可能会很贴心地做点什么的。』
「……小人。」
桐崎啐了一声。
「——算了,我接受这个条件。」
男人拍了拍手。
『交涉成立了,真是太值得庆贺了。接下来我们应该会有很长时间的来往吧,来个友好的握手吧?』
「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大叔。」
我以险恶的声音说完后,『……太可惜了』,男人笑道。
『唔,无妨,你们今天就回去吧。我身后的女性会把工作带给你的。她今后将是联络你我的中间人,虽然还年轻,不过她可是个很优秀的女生喔。』
黑衣人抓住我的肩膀,硬把我转向后面后,把我推向前行。我紧紧咬住臼齿,结果我什么都没做,无力的自己最让我火大。
『乃出狗斗。』
我停下脚步。看我没有回答,背后便响起一道声音。
『我没有要叫你做什么,你没有犯下任何罪行,因此我们没有拘留你的权利。不过,我希望你能待在桐崎恭子身边,接下来也是。』
男人继续说道:
『乃出狗斗。你换个方向想如何?的确,我们所做的事称不上是正确,但就是因为有我们存在,成为事件牺牲者的人才能慢慢减少,久远玲的案例也会消失无踪吧。桐崎恭子今后将负责许多危险的任务。只要有你在,她也会觉得安心,如何,你能不能帮我这一个忙呢?』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我这么说:
「……你说的或许没错。」
我咬紧臼齿。
「可是——我就是不喜欢。」
『太可惜了,不过,你恐怕会照着我的想法行动吧。因为你似乎是个大好人的样子啊。』
你再说啊,混帐。
「那么,我送两位离开。」
女人终于开了口,她的语调一样僵硬。
我们被戴上眼罩。
我们就这么在幽暗中走着。
从车上被放下来的地点是我家附近的明答公园。时间已近傍晚,女人留下一句「以后再见」之后,便离开了。
我和桐崎半句话都没跟对方说,只是看着车子远去。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要把车牌号码记下来比较好,不过一想到这似乎没什么意义后,我就没记了。不久后,桐崎对着我说:
「……那么,我们回去吧。衣服也脏了,我想换衣服。」
「……好啊。」
……我们踏上归途,两个人孤单地走在毫无人烟的路上。慢慢地……
我跟在桐崎的后方,看着她的背影。这样持续走了一会儿后,我突然叫了声「桐崎」,她的脚步停下。
「……什么事?」
「呃……你知道你做的事有什么意义吗?」
「那是当然。」
桐崎回过头,环起双手对我说道。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政府的人。不过,我可以确定他们的确是很危险的人。如果不在那里那么说的话,久远玲很有可能会被杀掉。」
那是没错啦……
「你这样真的好吗?事情可是变得很严重了喔。」
「……狗斗。」
什么啦。
「你那天在雨中抱住我时所说的话是真的吗?」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桐崎盯着我看,即将沉下的太阳点红了她的侧脸。
「……嗯。」我扎实地点了点头。
「虽然有一部分是顺势说出来的……不过我会遵守约定的。」
「是吗?」
桐崎微笑。
「那么,我只要那样就好了。」
「你,呃,我说啊——这可能是要赌上性命的喔?你用这种事情决定好吗?」
「这不单单是『这种事情』。对我而言,这很重要,我只要有你在我身旁就好。」
我说不出话来。我在跟她散步独处的时候也曾经这么想过,为什么这家伙能这么干脆地就说出这种话来啊。
「……可是,这是要杀人喔!你又要去杀人了。你好不容易——可以就此过着普通的生活也说不定啊。」
「……我知道。说真的,他这样随心所欲地操纵我,让我感到非常悔恨。不过——这或许就是我和他人有了关系的报应也说不定。」
我叹了一口气,桐崎苦笑出声。
「这或许是有人在惩罚只能过着孤独生活的我所犯下的罪行吧……」
桐崎抬起手后,在胸前紧紧交握。
「——只不过。」
桐崎说道。
「——和你相遇之后,我对选择活下去这个选项没有任何后悔。就算这会让我承担各式各样的绝望和悲伤也罢。」
她用力地说。
「——在我被那个人强迫进行的赎罪行为中,我还是想找到我自己的答案。」
接着,她对我深深地低下头。
「所以,我再次拜托你——请陪我到最后。」
「你……」
「当然——我不会要你发生什么状况都待在我身边。那种事……太自私了。这原本是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的。」
「……呃——」
我抓了抓头,接下来,我该怎么说……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这种时候,只要能说出什么就好了吧。
「……怎么说……啦……」
我一边脑子里选着字汇,一边慎重地说道。
「事情变得比我想像中的还严重,我根本就跟不上这个步调。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事情很糟。说真的,我很想赶快逃走。」
「这是人之常情。」
「不过我大概没办法留下你,独自一个人回去过正常的生活。」
「……如果你是在关心我的话,那就不必了。这种事——」
「你要叫我别在意吗?那是不可能的。我跟你说清楚了,我绝对办不到。」
我叹了一口气。
「在家吃饭的时候、洗澡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看书的时候,我都一定会想起你的事。你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在我过着平凡日子的时候砍人或是被人砍,我都会在意到睡不着觉。绝对是这样,这种事超级麻烦的。」
「狗斗……」
「那我还是一直待在你身边比较好,不用去担多余的心。」
而且,我加上一句。
「那家伙说的话虽然让人火大,不过还是有他的道理在。如果我这个没什么用处的能力可以多少防范久远那样的事件发生,那对我而言,就是有意义的。所以说,桐崎,这不只是你个人的问题。」
我把手放到桐崎头上,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就这么摸了摸桐崎的头,对她说道:
「所以,不要说这和我没有关系,我说过了吧,我要和你交往啊。从一开始到最后。」
「…………」
「嗯?怎么了?」
「不——什么事都没有。」
桐崎整理好头发说,有些慌张地转向前面。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只能说你的喜好实在很怪。」
「啊——我自己也快要这么想了。」
「不过——」
桐崎小声地低语。我没听清楚,但她像是在说——谢谢,的样子。
「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嗯,我们该回家了。我明天也得去看看久远玲才行。」
「你怎么那么突然就回到日常生活的话题啊。」
「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不过,我们难道不该享受现在吗?狗斗。」
「你到底是乐观,还是什么都没在想啊?」
「乐观不就是什么都没在想吗?」
呜,我怎么好像没办法反驳啊。
「对了,我该带什么去探病好?」
「我怎么知道啊,大家通常都说要带自己拿到会很高兴的东西。」
「是吗?那就来把新上市的刀吧。」
「不要。」
「入门杀法。」
「不要。」
「描写杀人魔日常生活的心理恐怖小说。」
「我要生气了。」
「CIA的……」
「闭嘴!」
桐崎迈开步伐。我跟在桐崎身后,在这无止无尽的对话中,我蓦地抬头仰望天空。
深红色的天空鲜艳到白痴的程度。
「……真是够了。」
仔细一想,我是和一个了不起的家伙扯上关系了。难不成,这是在那里的你的关系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现在就立刻飞上去,狠狠赏你一拳。然后,我会威胁你就此住手。
事实到底是怎样?喂。
我等了一会儿,但却没有得到答案。
这是理所当然的。
烦恼是活着的证据。我记得好像有个人曾经这么说过。不过算了,这种事都没差了。
「喂,狗斗,赶快走人了,快点啦。」
「……知道了啦。」
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从今以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当然,我不知道答案。不过,有一点我很确定。
我的苦难日子应该还要持续一段时间了。


追记 未完的故事


男人伫立在淡淡的黑暗中。
宽广的房间,只有他和身旁的女性存在。
「……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进展得如此顺利,说真的,我有点怀疑呢。难不成,我是被骗了吗?」
女人如此回答男人的低语。
「骗人的人是您吧。」
「你还真是失礼啊,我只是提供他一个可能性罢了。我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上钩啊?」
「不过您也按照预定的计划,把他招揽进来了。」
「没错,意思就是我赢了这场赌注。」
男人从桌上捻起一张纸,上面记载了一个人的详细资料。
「【不死男】吗——真是个太棒的人才了,搞不好他会比桐崎恭子还好用也说不定。」
男人高兴地呵呵呵笑完后,把台灯点亮。他让纸滑落至桌面上。
「今后,就请两位来帮忙吧——」
在橘色灯光的照明之下,纸上的内容浮现于暗暗之中。
【姓名 乃出狗斗】
【性别 男性】
【年龄 十七】
【个性 看似厌世、冷静,但胸中暗藏激烈的情绪】
【家庭环境 母亲于其幼少时死亡。在父亲的暴力虐待下成长,后在姊姊雪华的带领下离家。其后,两人一同生活】
【特征 细胞的异常再生能力,以及对身体的冲击等的防御能力(分析不明)——】

【亦即所谓,不死】


后记


初次见面,我是空野一树。
本书是将获得第一回NOVEL JAPAN大赏中奖励赏的作品大幅改稿后所出版的作品。
得奖之后虽然花了很多时间,但我终于得以让这个作品成形。
这本『恋上不死之男的少女』是在讲杀人魔少女纠缠着一个不死的少年,就只是这样而已。虽然我记得内容里还有许多主角烦恼、抱怨、下定决心的事,不过这些事在书里都有讲到,所以我在这里就不提了。我想大家对女主角的评价应该会很两极化,但我希望大家可以暂时忘记设定,把这本书当做是一个男孩遇见女孩的故事。没办法吗?
事实上,我有一天在打工回家的路上,站在车站里的时候突然想到,「如果被电车撞飞的人突然缓缓爬起来的话,我应该会吓一跳吧」,之后我就随性地把兴趣也穿插在文章里,顺势一口气把整本书写完。别说是得奖了,我连能通过第一次审查都没想到。所以当我接到编辑部打来的电话时,我真的非常惊讶。应该说,我差点就回问了「HJ没问题吧!?」我现在也常常这么想。
我好几次都想问主编会不会后悔选了这篇作品,但我想说主编有可能会用「啊,我后悔了,那就不要了。出版。」这种倒装法来跟我说话,所以我就忍住了。
不管怎么说,我很高兴高中以来的梦想终于站到了起跑线上。接下来的路还能不能继续走下去,就有赖各位的支持,请大家对空野一树、对空野一树多多指教。在我当选之后,我保证我一定会荷包满满。
走到今天这一步之前,我仰赖了许多人的帮忙。以前,我在看到同样是出道作家写的后记上有「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并不是只靠我自己的力量」这一句话,我那时候想说「不,写小说的是你,这就是你自己的力量吧。别装好孩子了!」,不过事实上我错了。写小说的人的确是我没错,但是四周的人让我有力量能够完成作品。推荐我有趣电影和漫画的人、教我文章最基本写法的人、告诉我要好好乐在其中的人,在无数的帮助之下,我今天才能站在这里。这不是谦虚,而是来自经验的纯粹事实。虽然不管我怎么谢都谢不完,但我还是想跟大家说一声谢谢。
接下来,从这里开始是我的感谢辞。
首先是选了这篇作品的主编,还有各位评审委员。尤其是我居然能从我刚开始写小说时就奉为理想的作家˙榊一郎口中得到好评,这让我感到非常骄傲。
还有,把这篇糟糕的作品拉到足以出版程度的责任编辑。我想我还有许多不熟的地方,但我很感谢你没有丢下我,一路陪我走来。
另外,负责插画的ぷよ老师。虽然时间表的排程让我到现在都还没看见您的插画,但大家都说轻小说的插画是最重要的!我对您有着过了头的期待。
再加上每天晚上都和我展开激烈创作对话论争的,友人兼师傅U。我因为某些原因先过来了,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很快就追上来。我在我们梦想的地方等着你喔。用温暖的眼神守护这两个人的Y,最近虽然有些疏远,不过你所提供的萌点治愈了我。其他还有M﹒M姊妹、A、T,我的创作意欲之所以能持续,都是多亏了你们。
对于放我追寻无稽梦想的家人,我也要说声谢谢。
还有最重要的,是拿起这本书的所有读者。
送上我最大的感谢。

P.S 你不是在书店站着看吧?

P.S2 与其在书店站着看,买回家看可以看得更专心喔!

P.S3 真的很烦耶,对不起。

四月二十四日 空野一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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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
10000
核桃 侯爵
这个陈年老坟被翻上来了啊。。。
想当年也很喜欢这部呢~

8 年前 0 回復

C3H5O9N3 王爵
有点h的女主不错。

8 年前 0 回復

羽翼ZERO 勳爵
被标题吸引了过来……

11 年前 0 回復

klsxf 王爵
。。。只要把女主杀的人不是人这个设定加进去就能萌起来。。。不过,还是男主身体更异常,说白了就是受到了家暴的人再次遇到一个暴力女友的故事吗?

11 年前 0 回復

a203013894 子爵
插图画风有点单调...跟小说有点差距...

11 年前 0 回復

孤高的月 侯爵
老实说,文还是挺好的,那图,啊让人觉得,回到北斗神拳的年代了呢!

11 年前 0 回復

千里草堂 騎士
真是绝配啊,一个愿刺,一个愿被刺,俩变态

13 年前 0 回復

捂脸 王爵
女主是什么连续变态杀人魔什么的这一点。心灵脆弱的我。。。。话说男主这种妹子都收够爷们

13 年前 0 回復

battle100 王爵
跟不死有关的主题都有一定可看性呢。男主都可谓是超疯狂扭曲的人呢,不过女主倒算是单纯的单纯只是想杀人而已,很怪,很诡异,很有趣。看着小说人物挣扎和思索,都怀疑变S了。以后两人就算相爱了,恐怕感情也是极其奇异的吧。那个政府黑手男那个性格话语心中的想法,反而比主角们更让人在意。
小说看起来黑暗沉重,不过阅读反而有欢快搞笑的气息,大概是男主心中那些吐槽吧

14 年前 0 回復

dark69 王爵
没想到狗斗会被人威胁呢~真是人渣几个呢~真想杀了他~

14 年前 0 回復

z215865043 勳爵
这本书很好看啊
对男猪不死的能力非常感兴趣啊,期待以后男猪会有所作为

14 年前 0 回復

himan 子爵
男主角名字很古怪的说,这不是虐人吗?情节设得未免太古怪的说

15 年前 0 回復

emperor570585 王爵
因問答樓而看的小說竟意想不到的好看...
多謝大大的分享,話說這部小說有點兒無奈,
如果政府真的容許罪犯殺人,這個世界算是完了..
很難想像主角能忍受被殺的痛苦....

15 年前 0 回復

teicaman 勳爵
又是一本很诡异的小说啦,嘻嘻

15 年前 0 回復

xyl1989 侯爵
男猪脚除了有不死身意外基本上就是个废物了。再女主被组织威胁的时候我真是为男猪的无力而不爽

15 年前 0 回復

kaijaychang 子爵
那個女讓我想到某推土機

男的讓我想起某額頭上有個夭的男人

15 年前 0 回復

吃鱼的小鱼 平民
好作品
看起来十分流畅
谢谢分享

15 年前 0 回復

duyufangfa 子爵
第三本是最近才录入完毕的 感觉还不错 所以来找找有没有1 和2 幸运的是被我找到了 呵呵 很好看啊 顶下

15 年前 0 回復

g014092 侯爵
很特別的依本小說,看到會想到一些其他的作品
,不過架構上很平穩。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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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mini☆Saga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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