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国2周年祭]虚轴少女ResinCastMilk3[藤原佑][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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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藤原佑
  原案协助/插画:椋本夏夜
  译者:kazano
  扫图:Ozzie
  录入:Gemini☆Saga
校对:May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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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应死去的姬岛姬突然以【无限回廊】的身分出现在硝子面前,硝子刚萌芽的感情也为之激烈震荡。
  硝子对战斗感到迷惘,也无法对主人城岛晶说出自己的朋友已经成为敌人——
  于是,晶与硝子之间看不见的裂痕逐渐扩大,【无限回廊】也在此时利用姬岛姬的身体展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的主角是直川君子。
  这个计划——司时涉及【破碎万花筒】舞鹤蜜的过去,众人的日常遭遇前所未见的猛烈侵蚀!
  温馨又黑暗的校园动作小说最新力作,在此进入剧情紧张刺激的第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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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录
  epilogue-1st:
  Honey pie
  (Your position is tragic)
  chapter 1:
  Tomorrow never knows
  (It is not dying)
  chapter 2:
  Happiness is a warm gun
  (Going down)
  chapter 3:
  I me mine
  (No-one's frightened)
  chapter 4:
  Helter skelter
  (No dancer)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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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个有关人偶的故事。
  在某个地方,有一群人偶。
  有个人偶满心期望总有一天能与它的主人心灵相通。
  心想若是如此,就能比现在更快乐地跳舞。
  另一个人偶冷眼看待周围的人们。
  自己明明只是在跳舞,这些人却有如此大的反应,真是一群笨蛋。
  还有一个人偶深深厌恶被迫跳舞的自己,却又无法反抗。
  如果不听话乖乖跳舞,自己就会被主人舍弃,所以得好好加油才行。
  最后一个人偶没有任何感想。
  只是默默跟随操纵自己的丝线做出动作。
  好,问题来了。
  如果有一天,突然切断操纵人偶的丝线,这些人偶全部变成活生生的人。那么感到最幸福的人偶是哪一个?




epilogue-1st:
Honey pie
(Your position is tragic)
  我和舞鹤蜜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里面对面坐着。
  今天是八月十二日,距离这次事件结束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盛夏的温度来到最高峰,阵阵热气透过玻璃窗传进店里,让人光是望向窗外就感到头晕目眩。我一边对着窗外的酷暑皱眉头,一边喝了一口刚送上来的冰咖啡。
  面前的舞鹤在红茶旁边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手中的叉子刺穿她点的派。
  「……我想要问你一件事。」
  语气还是一样话中带刺。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指什么?我故意装作不解。
  然而舞鹤蜜与里绪和殊子不一样,她既不带丝毫的14F柔,也不会对我的玩笑视而不见,所以马上用带有愤慨与轻蔑意味的眼神瞪向我:
  「不要装傻,我说的是你的做法。」
  她用非常不高兴的表情,咬牙切齿说道:
  「你一直都是这么做吧?这次也是一样,只是从外侧修补损毁的日常,让一切从表面上看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实际上却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不,是你根本不打算解决任何问题。我想问你,对于这那种不像样到了极点的结论,你到底有什么想法?」
  我的回答是: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不是叫你不要装傻了吗?我现在很认真在问你,如果你还是正常人,马上给我答案。」
  低头不语的我不是不想回答,只是……
  「算了。」
  看见我始终保持沉默,舞鹤以睥睨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轻声叹息:
  「如果你真的有勇气对我说出真心话,当初也不会选择那么没用的方法。而且……现在的我也没有资格责备你。」
  没用吗——
  虽然很想说些什么反驳她,但在稍微考虑之后还是决定作罢。毕竟跟她争论起来只会没完没了,更何况……
  「也罢,先不提我的事……只要能看到你那副沮丧的样子,我就高兴得不得了。看在这个份上,我允许你这次可以不必回答。」
  更何况——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做法有多没用。
  我只是回了她一句:看见别人的不幸让你这么快乐吗?
  「是啊,的确很快乐。」
  舞鹤用残酷的表情笑着说道:
  「你忘了我叫什么名字吗?城岛晶,我的名字代表意义就是『别人的不幸』。」
  蜜糖的滋味。蜜——她的名字。
  「不过……单以这次的状况来说,包含我自己在内,你根本不能算是不幸。说得明白一点,硬是要用不幸来形容只会让我觉得恶心,因为你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她继续说下去:
  「不,与其说自作自受,应该说你太肤浅了。这次的事让我清楚发现,你这个人不管是意志力还是胆识都不够。说穿了,打从一开始你就是彻头彻尾的半吊子……就和既不是鸟也不是野兽的蝙蝠一样。」
  她的话比尖针刺得还深、比刀刃还要锐利,一字一句划过我的胸口。
  「如果你想留在其中一边,完全舍弃另一边不就得了?你这样简直让人看不下去,看了就讨厌。算了……反正你只不过是个当不成鸟也当不成野兽的家伙。就算真的做了抉择,你终究还是到哪里都不被接受的异类。」
  只是——
  她所说的话并不会让我感到愤怒。
  舞鹤的话中不带任何谎言或欺瞒,只有直截了当的厌恶。
  不只是我,话里的一字一句同时也是说给自己听。
  所以我没有反驳,只是定睛凝望她的双眼,尽力不让自己的视线移开她的脸上。
  「你真是太差劲了……我也是。」
  对我与自己的谩骂到此告一段落,舞鹤大概觉得已经骂够了——她切下一块派送进口中,用一点也不好吃的表情咀嚼并且吞下肚。
  「喂,城岛晶。」
  又换上带着一抹忧愁的表情,把身体往前倾,用双手撑住下巴,漆黑眼眸直视我的双眼:
  「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吗?」
  这样的动作看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应该非常可爱。然而在我的眼里,这家伙正散发出冰一般寒冷刺骨的恐怖杀意。
  那是一种混合对自己的厌恶与对世界的憎恨,深不见底的杀意。
  「有关你那个机械娃娃的事。」
  舞鹤蜜保持相同的姿势,用平静的残酷视线看着我,交叠在下巴的手指以操弄凶器的动作玩弄叉子边说道:
  「那个时候,当你看见她的……看见硝子的尸体时,你的感想是什么?」
  于是我回答:
  「我想大概和你一样……『破碎万花筒』。」
  不带任何表情的回答:
  「什么也没有,我没有任何感觉——没有愤怒,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
  「为什么?」
  「因为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像是要把她的杀意原封不动还给她:
  「硝子的死是我的责任,所以如果我有任何想法、任何感受……这些都应该回到我的身上。事实上,当她死在我的面前时,我完全没有任何感想,直到现在也没有。就和你一样……和你对自己的失败抱持的想法一样。」
  我的话似乎满足了她——
  「这样啊。」
  舞鹤闭上眼睛,放下撑住下巴的双手让身体靠着椅背,顺手拿起茶杯淡淡说道:
  「所以说……你还是不打算说出真心话。」
  喝口红茶的她发出深深叹息,同时垂下视线。
  口中吐出的气息带着一点奶茶的香味,面无表情的舞鹤再次用叉子切开盘中的派。
  只不过——
  被切开被刺中被贯穿的点心没有送进她的口中,舞鹤把叉子举到眼前,就像是在祭典中奉献牲礼——叉子上的点心正对着我的视线。
  紧蹙双眉的她以露骨的愤怒表情看着我,语气中带着忿恨:
  「可是啊……我想听的不是这种废话!」
  叉子连同祭品一起刺向盘子,发出响亮的声音。
  尖锐语调近乎尖叫,舞鹤怒目瞪视着我。
  从派皮里渗出的蜂蜜形成一滩水洼,在盘中逐渐扩散。




chapter 1:
Tomorrow never knows
(It is not dying)
  梅雨季节一过,气温开始直线上升,最近每天都可以听见窗外传来蝉鸣声。
  新闻报导提到今年又是一个酷热的夏天,不过根据我来到这个世界六年的经验,至今还没有一个夏天不是在酷暑中度过,因此我的判断是今年状况一如往常。
  不幸的是教室冷气要到八月的暑期辅导开始之后才会开放,这代表第一学期剩下的时间,我们都必须在闷热有如蒸笼的教室中度过。只能说这所私立学校太过小气。
  早晨的教室相对比较凉快,等到过了第三堂课,同学的体温在教室里慢慢累积,气温就会逐渐上升到对活动产生妨碍的程度。虽然窗户开着,但是吹来的也是热风。套句我最近在电视上学到的话——这是大自然对人类发出癿警讯。
  今天是七月二十三日,距离暑假还有两天。或许是因为第一学期到明天就要结束的关系,午休时间的教室弥漫一股散漫的气氛。
  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
  「嗯……」
  坐在我对面吃便当的小君突然停下筷子,傻傻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食欲吗?」
  小君平常吃东西的速度就不快,但是今天特别慢。
  「你从十分钟前就开始吃饭,却连平常的一半都还没吃完。」
  「因为天气实在太热了……硝子有统计啊——?」
  「中暑了吗?」
  八重问得有点担心,不过她今天的午餐也只有一个面包。
  「倒是硝子吃的和平常一样。」
  「错了,最近我有选择比较清淡的便当菜色……倒是小君,你不觉得你的配菜以夏天来说太过油腻吗?培根芦笋卷外加炒青菜跟汉堡排……有过油的倾向。」
  「早上我还很有食欲啊……」
  「君子的便当经常是这种菜色。」
  「嗯,因为是我最擅长的料理嘛——」
  「可是如果摄取太多过油的食物,脸上会很容易长青春痘喔?」
  「呜——硝子真是坏心——」
  小君噘起嘴巴瞪着我。
  「好吧,如果你吃不完,我可以帮你吃一些。」
  我决定助她一臂之力。
  「更正——硝子果然是好人——」
  小君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这个汉堡排就拜托你了!」
  君子把筷子刺向便当盒里的迷你汉堡排,送到我的嘴边。
  「来,啊——」
  「啊——咕噜。」
  「……好像在喂饲料。」
  听见一旁的八重如此喃喃自语,我一边咀嚼口中的汉堡排,一边用眼神向小君打暗号。
  眼神交换成功。
  「该给八重什么好呢?来个培根芦笋卷吧——」
  满脸笑容的小君点点头,随即把食物往八重的嘴边送去。
  「咦?」
  「啊——」
  「呃、我不用……」
  「啊——!」
  君子不断对八重发出母亲训斥孩子般的声音。虽说不管从体格还是脸孔来看,眼前的状况都有种立场颠倒的感觉,一脸不甘愿的八重最后还是张开嘴巴。
  「来,啊——」
  「……咕噜。」
  「乖,很好——!」
  小君笑得十分开心。如此一来便当里所剩的菜也不多,小君吃饭的速度也变得比刚才来得快一点。
  「味道如何——?」
  「咸味的均衡非常完美。」
  「很好吃。」
  「真的吗?太好了——」
  就在我们持续如此对话之时,有个人忽然来到我们身边:
  「呃,那个。」
  我转头看去,发现身边的人是同班同学上野恭一。
  「怎么了?」
  「你要用座位吗?」
  上野同学的座位就在我的隔壁,现在正被小君借用。看来他是想利用午休时间写作业。
  「啊、对不起——」
  「不,不是。呃……这个给你。」
  「咦?」
  上野同学慌张制止想要让座的小君,然后战战兢兢地把手中的塑胶袋送到我们面前。
  可以看见塑胶袋里装着几瓶合作社卖的铝箔包饮料。
  「这是……要做什么?」
  上野同学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小声说道:
  「嗯……就是那个,城岛同学不是经常把作业借我看吗?我想说至少也该回个礼……」
  「啊?」
  面对眼前唐突的状况,我也只能露出困惑的表情。
  「而且之前我不是答应要请客吗?」
  「啊,这么说来的确如此。」
  上野同学在十天前的确说过,不过当时的我判断这只是礼貌上的应酬,上野同学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上野同学可以不必这么费心。」
  「不,这个……我也没有特别费心,反正只是合作社的饮料。我还买了大家的份,直川同学跟皆春同学也来一瓶吧。」
  「咦,可以吗——?」
  「……我们可没帮过你什么忙。」
  「没关系,只是顺便而已,所以城岛同学也不必太在意。」
  「可是这里有好多瓶。」
  「里面也有他们的份。今天是轮到我跑腿。」
  上野同学用拇指指向另一头几位同班男生。原来如此,他们似乎是以轮流的方式去买饮料。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谢谢。」
  八重用平淡的语气向上野同学道谢,小君也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谢谢——上野同学真是温柔——」
  上野同学的脸马上变红。他在跟我们这个小团体说话时经常露出这种腼腆的表情,为何会如此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因为他不习惯应付女孩子吧?
  其实他很受到班上女生的欢迎,大家对他的评价是「长得很可爱」而且他在跟其他女孩子说话时很少露出这种表情。
  无论如何,主人曾经告诉我,适时接受别人的好意才是有礼貌的行为,所以在这里我决定遵从主人的教诲:
  「非常感谢你,上野同学。」
  塑胶袋里全是草莓牛奶,所以没有特别选择的必要。我代表小君她们从上野同学手中的袋子里帮每个人各拿了一瓶。
  「咦……?」
  不知为何,上野同学一脸疑惑看向我的胸口。
  「怎么了?」
  我跟着确认手中的几瓶饮料。
  「有什么问题吗……」
  「硝子?」
  就连八重也用讶异的神情看着我。
  「啊……」
  我在此时才注意到我从塑胶袋拿了四瓶饮料——我的、小君的、八重的,还有——
  「真抱歉,我搞错了。不小心多拿一瓶。」
  我马上摆出暧昧的笑容,把一瓶饮料还给上野同学。
  八重、君子还有上野同学都不由得为之一愣。
  「……真笨。」
  「啊哈!硝子真贪吃——」
  「哈哈,多拿一瓶也没关系,只是他们就少一瓶了。」
  并且一起哈哈大笑,同时开我的玩笑。
  「不是这样的,这是天气太热的关系。」
  我一边找理由,一边坐回座位。这时就连教室另一边,那几名和上野同学比较熟的男生也开起「别把我的份拿走——」之类的玩笑。
  这时候应该采取什么反应比较自然?极少犯错的我在这种情况下有些经验不足,一时之间只能低下头,保持「暧昧的笑容」坐在那里。
  姑且不论周围的喧嚣,刚才犯下的错误让我不得不去思考另一件事。
  在每人一瓶的前提下,我按照平常习惯想到的数字是四。
  小君、八重、我,还有一个人。
  一名少女的脸孔浮现在我的记忆里。
  绑成两束的头发,感觉很善良的面貌。
  那是一直到两个星期前,都属于我们这个小团体一员的少女——小公主的脸孔。
  我轻叹一口气,现在的她已经不属于我们这个小团体。
  不仅如此,除了包括我在内的少数人,她甚至不存在于其他班上同学的记忆里。八重还有小君连自己有过姬岛姬这名朋友这件事都已遗忘。
  这是名为虚轴的异世界,以及世界为了容纳虚轴所产生的规则——修正力造成的现象。
  这是我与主人的「敌人」,将虚轴加以恶用的无限回廊所造成。
  然而小公主并没有死亡,她的身体与记忆都掌握在无限回廊手上——我昨天才知道这件事。
  没错,就在昨天,无限回廊以小公主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
  它告诉我小公主还活着,而且有可能靠着我的行动把她救回来。此后我就一直思考——
  「喂,硝子?」
  耳边突然传来小君的声音。
  「咦……是?」
  回过神来的我把视线看向她,她的眼神像是在征求我的同意,但是我不清楚直到刚才为止的对话内容。
  「咦?你没有在听吗?」
  「对不起,我刚刚在想事情。」
  找理由辩解的同时,我的身体对于这个在正常状态绝不可能发生的失误发出错误警讯。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身为机械的我竟然受限于单一事项的思考而忽略对外在情报的记录,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系统错误。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嗯——我是说暑假时三个人一起出去玩。」
  好不容易才把便当全部吃完的小君说得很开,:]。
  「呃……三个人、吗?」
  三个人——这个词再度夺走我的思绪。
  不是四个人,而是三个人。
  「是啊,怎么了——?难道硝子想带男朋友一起去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啊,这次没有像平常那样否定——」
  「不,我就说过不是这个意思。」
  我摆出暧昧的笑容加以搪塞,同时发现自己从刚才就不停露出「暧昧的笑容」事实上我也没办法再做出更多的反应。
  只要一想到小公主的事,我的性能就会明显降低。
  对于我们的小团体少了一个人这件事,小君与八重都没有任何自觉。
  只有我理解这个事实。
  只有不容易受到这个世界修正力的影响,曾经是其他世界居民的我。
  「硝子,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八重用担心的眼神看着我,所以我告诉她我没事:
  「天气实在太热,只是有点恍神而已。」
  这样的状况至今从未发生。对于身为机械的我来说,就算正在进行复杂的计算,要兼顾与朋友的对话应该也不成问题,然而我却像个人类陷入沉思——
  原因是什么?我开始思考其中的理由,可是只要一开始动脑,脑中马上就会浮现小公主的脸——让我连思考也办不到。
  即使如此,时间还是毫不留情地流逝。
  午休时间结束,第五堂课是游泳课。
  我决定先把小公主的事摆一边,专心上课。
  「硝子,只差一点了——!」
  所以我现在正集中全力游泳。
  君子的声音传进刚换气的我耳中,终点就在眼前,我再次把脸理进水里,摆动双脚。在身体接触游泳池墙壁的触感传来同时停止动作。
  「啊——好可惜——!一
  「……真奇怪。」
  擦掉脸上的水珠,我看见小君坐在终点跳台的旁边看着我。
  「我认为这没有什么好可惜……」
  八重坐在游泳池边,膝盖就在我的眼前。
  「硝子,你为什么要在终点前面直角转弯——?」
  小君站起来走到八重身边。
  「这么说来……硝子,你在水里有睁开眼睛吗?」
  「八重真没礼貌。」
  「不然为什么会这样?」
  八重对不起,我说谎了——我把手中的浮板抱在胸口,在心里向八重谢罪。



  对于原本就不擅长体育的我来说,最无法应付的就是游泳。从六月份开始游泳以来,每堂课都重复上演这样的场景。
  「不会游泳的硝子来特训吧计划」——取名字的人是小公主,虽然命名者己经不在,这个计划却没有被遗忘,目前仍在持续进行中。
  我拿下泳帽,一手撑在游泳池畔开口:
  「请容我直言……就算学会游泳,在我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到了这个年纪还不会游泳,也太丢脸了。」
  八重的回答之中夹杂叹息。身材纤瘦的她穿起学校指定的泳装十分适合,而且很擅长游泳。
  「没关系——硝子踢水的姿势真的很好玩。」
  小君则是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笑个不停。因为天生患有气喘,穿着整套运动服的她,游泳课都只是在一旁观摩。
  「什么叫很好玩?小心我泼你水喔?」
  「可是真的很好玩嘛。」
  看见我举起手中的浮板,退后一步的君子继续开我玩笑。
  「班上只有你一个人还在用浮板。」
  八重又追加了一句吐槽。
  「……什么?怎么可能……!」
  环顾四周才发现除了我手中,的确看不到其他白色泡棉浮板。
  「原来如此……我得小心别让这块浮板变成卡尔内亚德的船板。」
  「那是什么?」
  八重不由得一脸疑惑。
  「这个是说——如果是抓住船板在海上漂流的人,就算踢开别人让他淹死也没关系——」
  意外博学多闻的君子加以说明,虽然这种说法与没说也没什么不同。
  「这个游泳池的深度是淹不死人的。」
  「太天真了,就算只有一盆水也足以让生物溺死。」
  「是吗?那么为了不让你淹死,还是好好练习吧。」
  八重一点也不留情,不过这是我的论述不够周详的缘故,是我自己的责任。
  「那我到另一边等硝子啰——?」
  「小君等一下,我想先休息。」
  我把浮板放上去,用手撑着游泳池畔起身。
  「体内累积了大量的乳酸,我判断在这个状态下不可能游完二十五公尺。」
  「那就休息一下再游吧?」
  「抱歉了。」
  八重轻笑一声,像是要接替我一般站上跳台,接着便以完美的姿势跳进游泳池。附近有好几个人都对她投以敬佩的目光。
  「八重好厉害喔——」
  「的确,也许她有上过游泳训练班。」
  我跟小君一起靠着游泳池边的铁丝网坐下。
  在游泳课的时间,老师不会严格规定学生要做什么,所以稍微打混摸鱼一下也不用担心。
  不过在这种炎热的天气,游泳课对绝大多数的学生来说,是难得可以痛快消除暑气的好机会——只是对不能下水的小君来说或许是个折磨。
  「你不热吗?」
  「嗯?不会啊——」
  我试着询问小君,她的回答倒是显得满不在乎。
  「至少让脚泡泡水吧?」
  「嗯——可是要卷裤子好麻烦——」
  小君并不是穿短裤上课,而是穿着冬季的运动长裤。
  「换短裤不就好了吗?」
  「我忘记带了。」
  小君一脸遗憾地嘟着嘴巴:
  「……而且我会不好意思。」
  「也对,就算是游泳以外的体育课,顶多只有一半的人会穿短裤……不过穿短裤总比过去的运动短裤好吧?」
  「还好我有晚出生几年——」
  小君边说边发出「呵呵呵!」的笑声。
  就在此时,头上传来带点轻薄语气的声音:
  「穿泳装还比较暴露吧?」
  抬头一看,几名男同学正以笑脸低头看着我和君子。
  牧孝雄、中津昭吾——还有坐在我隔壁的上野恭一。
  「两者之间又不一样——」
  小君用友善的笑容回答他们。
  「喔?不一样吗?」
  上野同学如此间道。
  「这是时尚的问题——对不对啊,硝子?」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运动短裤看起来好奇怪。」
  「我只在图片上看过这种裤子,因此无法判断……的确从腿部的暴露程度来看,运动短裤跟泳装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如果可以实际穿着,我就可以确认彼此的差异。」
  「等一下……硝子?」
  小君不知为何慌张起来。
  牧同学以一脸看热闹的表情一边奸笑一边说道:
  「咦,城岛同学的男朋友该不会有那方面的兴趣吧?」
  「请问那方面的兴趣指什么?还有我已经说过很多次,学长不是我的男朋友……」
  我马上加以反驳,可是他们完全不予理会。
  「可是学校规定的泳装真是一点也不性感。对吧,上野?」
  「咦?啊、我不觉得……」
  「可是我又想看直川穿泳装的样子。」
  「咦……我……」
  「所以说,我有一个提议……暑假时要不要一起去海边玩啊?」
  「啊、海边好啊,怎么样?」
  无视又困惑又害羞的小君,三名男生自顾自地炒热话题。
  难道这就是连续剧里经常看到,青涩少年为了追求夏天的短暂危险恋情而鼓起勇气邀约的冲动行为吗?虽说他们在班上也算是比较常和我们这个小团体聊天的男生,还是想不到他们竟然会提出如此邀请。
  午休时间上野同学之所以请我们喝饮料,或许就是在为这件事铺路。
  话虽如此,这时的小君默不作声,只是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我。
  这也是理所当然,在连续剧里如果没头没脑接受这种邀请,之后的发展通常是牵扯到种种爱恨情仇纠葛的杀人事件。推理悬疑剧场就是最好的例子。
  更重要的是我从来没去过海边,第一次经验理应让主人带我去才行,所以眼前的邀约非得拒绝不可。
  「非常抱歉,我们……」
  「别这样说嘛,你不是说那个学长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我试图用尽可能婉转的语气拒绝他们,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牧同学打断。
  「喂、上野,你不是想看城岛穿泳装的样子吗?」
  「我、我没有!」
  两个男生突然用手肘顶向上野同学,还挤眉弄眼对他打起奇怪的暗号,看起来不甘不愿的上野同学不知为何突然脸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时如果八重在就好了,可是她现在人在水中。
  至于同样敢以强硬语气加以拒绝的小公主—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呜——」小君皱起眉头,可以看出她真的很伤脑筋。
  没办法,虽然可能有点不礼貌,看来非得由我明确拒绝不可。
  「对不起,我刚才也说过……」
  「有什么不好?我们这边三个人,你们那边也是三个人,人数刚刚好嘛?」
  牧同学无视我的拒绝,看来是打算强行促成这件事。
  「你们这些家伙很烦耶。」
  就在此时,他们背后传来尖锐的说话声。
  「……咦?」
  牧同学张开的嘴巴也说不出任何话来,三名男同学不约而同一起回头。
  我的思考也在看见声音的主人时,出现十万分之一秒的空白。
  用手拨弄无视夏日艳阳的乌黑头发,一脸丝毫不隐藏内心焦躁的表情——
  「舞鹤……蜜。」
  「哼。」
  连体育服也不换,一身穿着完全忽视现在是游泳课的蜜开口说道:
  「要打情骂俏也没关系,能不能请你们换个地方?」
  她的气势也让这几名男生为之退怯。
  她打从入学以来就不和别人来往,只是以一贯的孤傲态度独立于人群之外,但是这样的她在班上反而更引人侧目。
  牧同学第一个从她的眼神压迫之下回过神来:
  「舞鹤,这跟你没关系……」
  「别挡路!」
  然而话还没说完,蜜立刻打断他的话,并且更进一步追击:
  「我过不去,要搞你们到别的地方搞……不然难道要我识相一点,不要打扰你们这群人的无聊谈话吗?要是这样你们可就大错特错了。」
  她的鼻子哼了一声,甚至说出这种话:
  「我完全不觉得庸碌的你们有资格挡住我的去路。」
  蜜的视线锐利如针,虽然她总是散发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氛围,但她的容貌也是无可否认的美丽。所以即使被她如此嘲笑,他们还是提不起勇气反驳。
  三名男生默默地——同时带着一身杀气让路,蜜也像是分开红海的摩西般迈开步伐。
  她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哼了一声之后走过他们身边,同时斜眼看了坐在地上的我们:
  「……少在那里发呆了。」
  喃喃说了一句之后,她的背影便朝着更衣室逐渐远去。
  「那家伙怎么了……」
  不服输的牧同学出声抱怨,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重。
  「那、那个……我们还是走吧。」
  一旁的上野同学催促他们,柔弱的动作看起来有些中性,但是他的动作也让其他两个人的心情缓和下来。
  「城岛同学抱歉,我们不该找你说些奇怪的话。」
  「不会,没关系。」
  我露出微笑回应上野同学的道歉,就此结束我们的对话。
  「呼……」
  一直到看见他们纷纷跳进水中之后,小君才长叹一口气,放松身体的模样像是终于放心了。
  「好可怕——不过我们好像因此得救了——?」
  「……或许是这样。」
  虽然无法得知她有没有这个意思,不过舞鹤蜜的行动确实产生对我们有利的结果。就这点来说,我们应该向她道谢才是——不过我当然不会这么做。
  话虽如此,难道真是这样?
  「小君,在我的记忆里她和你来自同一间国中……你们在国中时代有来往吗?」
  「没有啊。」
  听见我这么问,小君只是讶异地摇摇头:
  「我们二年级同班……我记得舞鹤同学从那个时候就一直是这样……怎么了吗?」
  「不,没事。」
  我没有把心中的疑问说出口。
  舞鹤蜜最后的那句话————少在那里发呆了。
  虽然我和舞鹤蜜的立场相同,然而这句话听起来不像针对我,反而像是对着小君……是我想太多了吗?
  记得蜜先前以「有事找你」为由把我叫出去时,对在同一时间邀请我去蛋糕店的小君采取相当强硬的态度。
  八重终于来到我们身边,发现气氛有些不对的她忍不住询问:
  「嗯?怎么了?」
  「嗯,就是……牧同学说要找我们一起去海边……」
  「这样啊。然后呢?」
  「我拒绝他们了……可是他们一直不肯放弃。」
  「上野同学也在吗?」
  「嗯,在啊——」
  「果然。」
  八重用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点头,但我无法理解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说的果然是什么意思?」
  「咦……硝子?你都没发现吗?」
  小君不知为何以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看向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叫都没发现?我有注意到上野同学的态度好像不是很积极……不过牧同学他们为什么突然跑来邀请我们?」
  「没用的,君子。」
  听着我们鸡同鸭讲的对话,八重开口打断我们:
  「硝子只有在这方面特别迟钝。」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看来那件事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搞不懂,小君和八重都是一脸「谜题已经解开」的表情望着彼此点头,只有我被排除在外。
  我突然想到,如果小公主在场,或许会告诉我什么。
  这样的想法再次让我的心跳速度微微加快。
  原本已经决定不再去想……
  牧同学刚才说的话还留在我心中
  我们这边三个人,你们那边也是三个人,人数刚刚好嘛?
  三个人,他指的是八重、小君还有我。
  如果小公主也在这里,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邀请我们了?
  关于这点我也不得而知。
  可是——我的思绪再度回到小公主身上,再也无法思考别的事。
  八重跟小君就在我的眼前说话,我却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接着就连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不清,思绪开始频繁出现错误。
  唯一可以确定——我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处在功能失常的状态。
  「嗯……!」
  向老师行完礼之后,第五节课正式结束,坐在隔壁的森町芹菜用力伸个懒腰,仿佛要把心中的不耐烦全都发泄出来。
  「刚才的课有那么无聊吗?」
  我苦笑着问道,同时在椅子上伸展发麻的双脚。
  「理惠子的英文与其说是无聊,倒不如说让人喘不过气。」
  人本教育的开始与终结似乎都跟这位严格的女老师扯不上关系,虽然她已经有点年纪,但是学生都习惯直接叫她「理惠子℉就某种意义来说,她是学生最熟悉的老师。因为在她的课堂上,只要有学生没办法在十五秒内用字典查出她指定的单字,代价就是在椅子上跪坐五分钟。她所带的班级平均分数比其他班级高出将近十分的纪录,可不是凭空而来的。
  芹菜就在上一节课不停遭到点名,前后一共跪了二十分钟。
  「城岛的脚不是也麻了吗?」
  「话是没错。」我也被罚了两次,跪了十分钟。
  虽然我不觉得痛,还是感觉得到双脚正处于麻痹状态。没办法,毕竟当年硝子定居在这个世界时,从我身上夺走的并非「痛觉」这种感觉,而是「疼痛」这个概念。
  「下一节是……国文,总算可以轻松一点。」
  「今天不会点到你那一排吗?」
  「今天是从四排以外的地方开始轮,绝对点不到我。」
  望着芹菜露出愉快的笑容,于是我也只是说声「是吗?」并且伸个懒腰。
  在芹菜的眼中,我的举动大概是在转移话题吧。
  就在昨天傍晚,芹菜约我出去散步——然后向我告白。
  我想起当时的情景。芹菜除了表达对我的好感,还有一个对我十分有利,同时又难以做到的要求。
  她告诉我不要回覆她的告白,又告诉我不要改变对她的态度。
  芹菜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以感觉到她已经抛开心中的顾虑。
  也就是说,我要做的事只有接受她的心意,或者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的优点就是让一切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是这次我太过在意自己掩饰得够不够好,不禁有种苦闷的感觉。
  「对了,下一节国文的作业写了吗?」
  「写是写了。」
  「借我对一下答案好吗?」
  她边说边从隔壁伸来一只手,在我的抽屉里面翻找起来。
  「不要随便拿啦。」
  「有什么关系……啊、是这个吗?」
  我轻叹一口气。这也是她抛开顾虑的表现吧?
  小学的芹菜可以毫无顾忌做出的动作,到了国、高中之后开始在意周遭目光而不敢做的动作——既然她敢这么做,就代表她已经抛开不必要的顾虑。
  与其说是抛开顾虑,说成先前的改变又恢复原状或许比较正确。
  只不过本质是不一样的。
  小时候的她纯粹只是抱持亲密的友情,长大的她则是——
  「我借走啰。」
  芹菜笑着开口,看来完全不给我拒绝的空间。
  我只好耸耸肩,面露有点心不在焉的苦笑。
  事到如今我也无计可施。
  「里面说不定有很多错喔。」
  「嗯。不过你不是很擅长阅读测验吗?」
  芹菜翻开她自己的作业簿,开始对起我的答案,我则是傻傻地环顾整间教室。下课时间的轻松气氛带着微妙的兴奋,应该是第一学期即将在明天结束的关系吧。
  不过从后天开始还有为期一周的暑期辅导,所以还是一样得每天到校。
  我的视线移向窗边的位子,熟悉的高个子加上雷鬼头的背影映入眼中。
  那个人是敷户良司,还有站在他面前开心聊天的——鸳野在亚。
  「真是……算了。」
  「嗯?你说什么?」
  「没事。」
  我对抬头看着我的芹菜耸肩,然后开始思考。
  在两周前发生的事件之后,从国中时代就很内向,别说是异性,就连跟外人说话也不太敢的鸳野突然变得活泼又外向。
  她是受到平行世界——也就是「虚轴」的力量影响,在吸收其他人的人格之后,名符其实变了一个人。
  我是在自己可以接受的情况下故意放任她不管,所以对于她现在的模样,我没有理由觉得生气或是难以接受。不过她的确变成另外一个人,这样的情况——这样的变化对我来说,究竟属于日常还是非日常?这一点不禁让我陷入思考。



  我当然明白自己拚命从那家伙手中保护的「日常」并非恒久不变的东西,日常会不断改变,随着时间经过变成完全不同的面貌。
  既然如此,受到非日常影响而出现变化的现象,不也可以说是日常的一部分吗?
  在不排除虚轴的状况之下,日常才能够如此毫无滞碍地运行。
  即使是有如她这种异常的存在,一旦撇开异样不管,不也是眼前这种一如往常、随处可见的光景吗——
  「……无聊。」
  「嗯?你从刚才开始都在说些什么啊?」
  「不,没什么。」
  我硬是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鸳野在亚只不过是暂时性的异常因子,更何况只要随时监视她,说不定会遇到那家伙来收回寄生在她身上的虚轴。只要把她当成诱饵的一部分,那么一切就没有问题。
  这绝不代表我允许异常的存在——做出如此结论之后,我缓缓闭上眼睛。
  接下来的第六节跟第七节课也一如往常结束。下课钟响之后,我跟良司稍微闲聊了一会儿,等到良司去社团之后,我也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就在我从座位上起身打算离开时——
  「喂,城岛。」
  同班同学冢原突然叫住我。
  「怎么了?」
  他打算约我出去玩吗?
  虽说暑假就要到了,但是社团没有休息,参加足球社的他每天都得忙着练习,照理说应该没时间出去玩。既然如此,那就是为了别的事……正当这些想法在我脑中打转时——
  「唉……」
  冢原不知为何睁大眼睛打量我的全身,还不时用力叹气。
  这样的情形让我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之前是不是也发生过类似的状况?
  「城岛,我之前也说过。」
  果然之前也有过一样的事。
  「怎么?」
  记得在将近半个月前,这家伙也以相同的态度和我说话。当时是舞鹤蜜在教室外面等我——我有不好的预感。
  「算了……懒得再说一遍。」
  如此说道的冢原看向我的目光闪了一下,这是下定决心的眼神。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我急忙往教室外头看去。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人来人往的走廊,还有一道站在那里的身影。
  「那家伙……怎么会……」
  竟然跑来我的教室前面等我,到底在想什么……?
  那是一名身材娇小到引人瞩目,后脑勺绑着缎带的女学生。
  周围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但是她一点也不在意,还不停往教室里张望。就当我们两人的眼神快要对上时,我连忙低头避开她的视线。
  「城岛……告诉我秘诀吧!」
  果然不出我所料,冢原的表情有如即将踏上战场的新兵,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这种让人听了想昏倒的台词。
  「老实说,之前有段时间我很怨恨你,也嫉妒你可以独享这么多的好处。可是……我已经不再这么想了,决定乐观一点,要用积极的态度思考。」
  「这不叫积极的态度吧……」
  「所以说,城岛。」
  完全没在听我说话。
  「与其浪费时间嫉妒你,还不如拜你为师学习秘诀比较好。看你这副一无是处的样子,其实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吧?是胁迫吗?还是下药?只要知道方法,总有一天我也可以跟你一样达成全体的攻略条件……」
  眼睛带着血丝的冢原开始胡言乱语,这家伙到底打算踏进什么世界?老实说上次我就有点看不下去,事到如今还是教训他一下比较好。
  「冢原,胁迫跟下药都是犯罪……还有攻略条件是什么?」
  「少给我装蒜!」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拜托教教我,只要你肯教我,叫我给你下跪也可以!啊……这么说来你好像常常往保健室跑叩难道是佐伯老师吗!」
  连佐伯妮雅的名字都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那个人就算有什么特殊药物也没什么好奇怪……」
  「是没什么好奇怪……」
  啊、糟糕,说错话了!
  「你看!果然是靠药物!」
  「我就说不是了!」
  对话的音量不知不觉越来越大,就连尚未离开教室的几名同学都看着我们,交头接耳的声音隐约传入我的耳中。
  「他说药物耶……」
  「咦……真的假的……?」
  「仔细想想,城岛交得到这么可爱的女朋友也太奇怪了……?」
  「该不会是什么堂哥的特权吧……」
  「那个女生一定被洗脑了……」
  「这么说来,我从她入学以来,只要看到她就会稍微观察一下……她的表情从来没有改变,几乎没有看见她笑……我还以为她的个性原本就是那样,看来或许不是……」
  「而是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啊……」
  ……那个,谁来救救我吧。
  「真是够了。」
  继续这样下去我大概会变得无法相信任何人,所以我站了起来。
  「等一下,别无视我的存在……师父,请你等一下!」
  「谁是你师父!」
  我把死缠烂打的冢原一脚踢开,不理会班上同学别具深意的视线迳自走出教室。背后传来一阵「放开我!」还有「我是认真的!」之类的哀号,看来足球社的同伴终于看不下去,挺身出来阻止他了。足球社加油,冢原这辈子大概没机会回归社会了。
  「冢原不能去!你要是去找他,就再也无法回归社会了!」
  竟然是在说我。
  「那家伙才是社会边缘人!」
  我扔下这句话便走出教室。
  不过——幸好芹菜跟良司都已经去参加社团活动了。
  良司还好,如果芹菜在场不知道会引发多大的骚动。虽说刚才那样就已经惊动够多人了。
  「好了,有什么事吗?」
  我来到硝子面前,用夹杂叹息的语气发问。
  「我在玄关遇到芹菜学姊,她告诉我学长还在教室,所以我就来了。」
  「是森町告诉你的……」
  「是的,有什么不妥吗?」
  也不看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教室,硝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稍微侧着头表达疑惑。
  「没什么……找我有事?」
  「不,没有特别急迫的事。」
  「啥?那么为什么特地……」
  「一起回家吧。」
  「……什么?」
  难道是硝子今天心血来潮吗?
  「我是说我们一起回家……怎么了?学长跟其他人有约吗?」
  真是的,我知道这家伙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外貌多么引人瞩目,但是至少体谅我一下吧。
  「不……没有。」
  「既然这样,那就走吧。」
  硝子点点头,立刻转身向前走去,我也以逃离现场的脚步跟上去。
  从走廊各处看过来的视线一直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我很想把从教室窥探我们的视线当成错觉,不过事实八成不是这样。
  「啊。」
  硝子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不应该说『走吧』应该说『我们回家吧』才对。」
  「都一样,不要为了这种无聊事停下来,快走。」
  「是回家才对。」
  「我就说都一样!」
  不管怎么样,只要离开教室附近,认识我们的人就会减少。我加快脚步追过硝子,试图以最快速度走下楼梯。
  我们在玄关暂时分开换穿外出鞋,当我穿好鞋走出玄关,硝子已经在等我。她的动作还是一样迅速……不过只限于我没有在旁边观看。
  「我们已有两个月又十一天没有一起回家。更正确的说法是两个月十一天又五十四分钟。」
  「嗯……我是没有你记得这么仔细。」
  「啊、现在变成五十五分钟。」
  「不用一一报告也没关系……」
  我们一边闲聊一边走向校门,来到这里也比较不会遇到熟人。虽说远方可能还有几个,不过学校这么大,而且此时离开学校的人很多,我们的身影也不会那么显眼。
  「今天没跟朋友一起吗?」
  「八重参加社团活动、小君到图书馆,她们似乎还要待上一段时间,所以要我先回家。」
  「这样啊。」
  硝子的朋友其实还有另一个人,她的名字是姬岛姬,只是这个名字已经不会再出现在硝子口中。现在的姬岛姬,只是存在于鸳野在亚之中的残存碎片。
  从那件事发生之后,硝子就不再提起任何为关她的事,我也没有追问——或许只是因为我问不出口。
  走出校门来到林荫步道,四周还可以看到许多穿着学生制服的身影,离开这条路之后,其他的往来路人也多了起来。我们就这样在人群之中默默走着——
  「……嗯?」
  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喂,硝子。」
  「主人。」
  硝子用轻声呼唤回答我的疑问。
  「失礼了。」
  在小声说话的同时。
  「喂。」
  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我的手。身上还穿着制服,而且在毫无理由的状况下牵手,绝不是平常的硝子会做的行为。
  「……这跟那个有关系吗?」
  我继续维持向前走的姿势,只是注意力已经移往后方。
  「是的。」
  硝子若无其事地回答,一只手自然握着我的手,用同样的速度走在我身边。
  「人数……三个人?」
  「完全正确。」
  打从离开学校,我就注意到有几个人一直跟着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窥伺我们的行动。我有些摸不着头绪,身后这些人并未散发危险的气息,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
  「他们是谁?」
  「我的同学。」
  「啊……?」
  硝子的同学?那么硝子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容易招来误会的动作……
  「主人,我们干脆挽着手吧?」
  「那也未免也太……」
  如果是在大街上或是之前去过的游乐园就算了,在这种不知道会被谁看到的地方,我实在无法做到那种程度。
  「是吗?既然如此……不……他们已经离开了。」
  我集中注意力,发现窥探我们的视线已经消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刚刚跟踪我的人是班上的男同学。」
  班上的男同学。硝子的话让我的心脏瞬间用力跳动。
  「……难道说你特地跑到我的教室,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是的。事实上,我原本推测那样做就可以让对方放弃,看来是我思虑不周。」
  被同班同学,而且还是男同学跟踪,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该不会是硝子做错什么事?不,最合理的解释应该是——
  「难道说……」
  我带着讶异的表情问道:
  「这就是所谓的狂蜂浪蝶吗……?不会吧?」
  我竟然用了这么奇怪的说法。不理会我心中的苦笑,硝子一本正经地回答:
  「是的,就是所谓的狂蜂浪蝶。」
  「什么?」
  「今天的第五堂课,有三名男同学邀请我们一起去海边玩。」
  「去海边玩……咦?」
  「我拒绝了,但是他们在放学后又再度提出邀请。」
  我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一直跟我手牵手的硝子也一起止步。
  硝子放开我的手,双手抓住原本单手提着的书包。
  邀请的意思是——
  「对方的计划是邀请我、小君还有八重三个人,共计六个人一起去海边玩。」
  「也就是说……」
  想到硝子即将说出口的话,我不禁暂时停止呼吸。
  「根据我的推测,他们之中的某人可能对小君或八重有意思。」
  「这样啊……」
  然而硝子的回答跟我原先的预测并不相同。
  「其他两个人不愿意吗?」
  「从表情、心跳速度还有说话的口气研判,我判断她们两人都对此事感到困扰,而且八重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点头表示赞同。既然如此……不对。
  「等一下上
  我原本觉得这么一来就可以理解了,但是越想越奇怪。
  「为什么是你被跟踪?」
  「关于这点,他们的心理状况尚有部分未解之处……班上的认知是小君与八重都没有男朋友,因此他们是以『既然没有男朋友,出去玩一下又何妨』为由邀请我们。」
  「……所以说?」
  「可能是因为我没有提出特别正当的理由便以强硬的态度拒绝,所以他们……怀疑我和主人是男女朋友的传闻是否属实。」
  听到这里,我发现话中有些不自然的地方。
  「我推测他们跟踪我们的理由,是为了确认此事的真伪。」
  听见硝子的结论,不自然的感觉变成确信。没来由地感到头痛,我忍不住按着眉间说道:
  「你……对直川还有皆春说过这个推测吗?」
  「不,还没有告诉她们……」果然没错,她们听到之后一定会笑死。
  「所以说这完全是你个人的推论……」
  简单来说,硝子的推论打从前提就是错误,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完全不合情理的理论。结果证明我刚才感受到的些许焦躁完全正确。
  「你啊……」
  主要邀请对象不是直川君子,也不是皆春八重。
  最好的证据就是我们遭到跟踪,她大概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被人投以这种感情的对象。
  「……是?」
  「再怎么想……」
  对方的目标都是你——话还没说出口,我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
  硝子竟然会在分析这种程度的事时出现错误判断,这在我看来非常奇怪。
  当然可能是硝子对于男女情爱之事没有任何了解,然而对可以用逻辑完美分析人类心理,甚至根据状况选择使用的词句与表情让自己融入社会生活的硝子来说,竟然会没头没脑想出这种诡异的理论,而且对此深信不疑?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
  我忽然想到,或许她还没有从两周之前的事件所造成的震撼中恢复。
  毕竟那件事让她失去一个朋友。姬岛姬,硝子的朋友已经死去,永远不会回来,刚有了感情的硝子无法负荷这个事实——所以现在的她正处于混乱之中。
  「……算了,没事。」
  我决定闭嘴。
  「有什么事吗,主人?你刚刚打算说什么?」
  我一边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边再次往前走。
  我想找些话安慰硝子,又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好。还是先回家,给硝子更多的时间冷静下来,然后再跟她提这件事吧。
  硝子瞬间露出怀疑的表情,最后还是一言不发走在我身边。
  「主人。」
  「怎么了?」
  在我开始思考接下来的事时,硝子突如其来的呼唤打断我的思绪。
  「我有个问题……如果小君不反对这个邀请,而且八重也答应……我该怎么做才好?」
  这句话对我来说有如电击。
  「……咦?」
  「我应该陪她们去海边吗?还是应该拒绝?」
  我不禁目不转睛盯着硝子的脸。
  她的表情跟平常一样不带烦恼,也没有任何表情,一般人无法从她的脸上看出她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可是散发的气息与平常不同——就连我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是主人的所有物,不可以擅自出去玩……」
  我马上回了她一句:
  「有什么关系。」
  「可是……」
  「我不会限制你和女性朋友出去玩,你也不可能每件事都征求我的同意吧?所以说这件事按照你平常的方法处理就好了。」
  我仿佛是在帮自己找理由般说个不停,一边压抑心中的焦虑一边思考。
  跟我不认识的男生一起出去玩的硝子——我从来不曾想像这样的画面。
  我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我应该如何看待才好?
  撇开虚轴与固定剂的关系不谈,硝子在我心中毫无疑问占有重要的地位,但是就连我也不清楚自己对硝子的感情是什么。
  是亲情?还是爱情?感觉不像前者,却又不像后者。既然如此——假如将来硝子拥有与一般人无异的爱情,而且爱慕的对象不是我,届时我又该怎么办?
  不知是因为无法思考,还是不想思考这个问题,我的大脑完全不愿再想。
  「是吗……一
  硝子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如果是平常的硝子,就算是此时我也看得出她在想什么,但是现在完全猜不出来。
  「既然如此,倘若有一天遇到这样的状况,我会依照自身的规范来行动。」
  「很好,就这么做。」
  光是点头就费尽全力。
  ——我会去想这种事,或许是受到小芹的影响。
  纯粹是日常范围的关系变化,虽然自己从未想过,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从昨天的告白到今天这件事,我的思考尽是在这些事打转。
  夕阳西下,时间已经来到夜晚。
  电视正用不至于太吵杂的音量播出新闻,主人在厨房里忙着帮冰箱除霜,我利用这段期间悠闲喝茶。今天喝的是烘焙茶。
  「好了。」
  主人终于走出厨房,一边摆动手腕消除疲劳一边抱怨:
  「这是怎么一回事?竟然积了那么多。」
  「都是因为你太小气不肯买新的。旧冰箱本来就会结霜。」
  「呜……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这台冰箱还可以用,换掉太浪费了。」
  「主人老是说这个太浪费那个太浪费,仔细想想录放影机还有电视机也是一样。要是说了太多『太浪费』,小心会出现太浪费妖怪。」
  「硝子……你讲反了吧?」
  「是吗?」
  我一面反问,一面把茶杯送到嘴边。
  在像今天这种炎热的日子,冰凉饮料与布丁是最适合用来消除一天疲劳的犒赏,只是很遗憾今天并没有布丁。原因并非主人的疏忽,而是前几天我自己出门购物时,忘了顺便购入。因此关于这件事我也没什么好抱怨。
  身为机械的我竟然会忘记买东西,这原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在出发买东西的路上遇到她。
  小公主——不,是占据小公主身体与记忆的无限回廊。
  究竟该如何应付她?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做出结论。
  唯一确定的是我必须尽快把无限回廊赶出小公主的身体,如此才能救她。
  我看向坐在对面沙发的主人,他正忙着把茶壶里的烘焙茶倒进自己的茶杯。这对于刚结束肉体劳动的人来说,实在不算合理的行为。
  「不觉得热吗?」
  「没关系,反正我刚喝过冰的柳橙汁。」
  「唉呀唉呀。」
  竟然瞒着我偷喝。
  「你在唉呀什么……最近的你好像特别叛逆。」
  面露苦笑的主人如此说道。
  「如果这种态度可以称为叛逆,我倒想知道什么时候曾经乖乖听话。」
  「嗯?」
  我的问题让主人想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道:
  「没有……一次也没有。」
  「请不要刻意重复加以强调。主人真是的,一直以来都是毫不留情地玩弄我,现在却翻脸不认人,说出这种话……明明知道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我什么时候玩弄过你了叩你到底是在哪里学到这么奇怪的话……!」
  「附带一提,这是我在前阵子的……」
  「够了,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
  「说这些话的女人,在开始之后二十九分钟遭到刺杀。」
  「我说够了。」
  「主人,这么说来对于那种明明是自己把犯人逼到走投无路,却在最后十分钟用好像局外人的立场说出『死去的人会伤心』之类的话说服犯人、等到犯人被逮捕之后,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出『真是个悲哀的事件』之类话语结尾的外行侦探,你有什么看法?」
  「没办法,这是悬疑推理剧的惯例……我就是不喜欢这样才不看。」
  「是吗?我倒觉得那种侦探和主人一模一样。」
  「哪里一样……」
  「把犯人逼到走投无路的手法。」
  不过两者之间还是有一点不同。悬疑推理剧的侦探是出自无意,主人则是蓄意而为,以社会的道德标准来看,后者远比前者来得不人道。
  「是……这样吗……?」
  主人以一脸复杂的表情开始沉思。
  好了,以偷喝柳橙汁的惩罚来说应该够了。
  「可是一直到五年前,我们不都是睡在同一个房间吗?」
  这是事实。当时的主人还是小学生,而我处于半瘫痪的状态;主人为了照顾我,便在我旁边铺着棉被睡觉。
  「我就说不是这个问题……唉,算了。」
  主人的视线不知为何看向远方。那里可是墙壁喔?
  我还是换个话题好了。
  「主人,在那之后学校有什么改变吗?」
  「嗯。」
  主人的视线又看回现实空间:
  「全校九成九的学生都已确认,也去过好几次教职员室,都是一无所获。」
  「所以我们只能继续下去?」
  「是啊……只是这么做会对里绪造成负担。」
  每天早上外加每周两次的放学时间,主人会找里绪一起检查校内的学生。里绪一眼就可以看穿一个人是否遭到虚轴附身。
  「这可以当成一种牵制,何况还得考虑先前那个电子报的事,我们非得小心一点。」
  「关于电子报……我也尽可能加以调查,但没有任何发现。」
  「我也是,或许鸳野在说谎。」
  透过上回的事件我们发现一件事,就是无限回廊已经建立一个网路社群。这个社群打着只有透过朋友介绍才能加入的名目,大量对挟间市居民发送电子报吸引人们登入,无限回廊便从登入者里挑选能够当成自己棋子的人。我和主人最近时常藉机向同学打听有关这个社群的事,但是直到现在为止,甚至无法确定这个社群是否真实存在。
  「已经过了两个星期,再过一阵子应该就能找到一些线索……」
  「是啊。」
  才过两个星期?还是该说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身为机械的我对于时间流逝并没有任何主观感觉,在我的认识中只有十五天这个定义,所以无法了解主人现在的感受。
  「那个,主人……」
  所以我决定开口,试着提出下一个话题。
  「啊、对了。」
  主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啊、是,怎么了?」
  主人没有意识到我想说什么,摆出正襟危坐的姿势开口:
  「明天里绪要来我们家里,可以吗?」
  「要来吃饭吗?」
  错失机会的我,暗白决定附和主人的话题。
  「是啊,庆祝先前卧病在床的里绪顺利康复,顺便慰劳一下。」
  「慰劳……那么殊子学姊、佐伯老师和舞鹤蜜怎么办?如果要答谢曾经协助我们的人,不是应该连她们一起邀请吗?」
  「饶了我吧……」
  主人露出介于苦笑与痛苦之间的表情:
  「这是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庆祝。重点是让那些人全部聚集到我们家,那还得了。」
  听见主人这么说,我开始模拟如果发生那种状况的情景。
  里绪、殊子学姊、佐伯老师,还有照理来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舞鹤蜜——
  「结论出来了。主人……我们家会遭到大肆破坏。」
  「何况她们也不是那种受人邀请就会感到高兴的人……不……殊子也许会因为不同的原因而高兴,只不过她的快乐就是我的痛苦。」
  「我倒是不在意,因为我没有痛苦这种感情,不过可能会被要求做些无意义的事。」
  「她们每次帮忙之后,我都有请她们去餐厅吃饭,这样就够了。」
  「我知道了,那么明天只需追加里绪一人份的餐点吧?」
  「是啊,她平常总是吃得很随便,可以的话最好帮她准备营养均衡的食物。还有……我是说也许,她说不定会想在我们家住一晚。」
  「既然如此,明天如果是晴天,就拿床棉被出去晒吧。」
  「拜托你了。」
  看到主人点头,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么说来,里绪或许会想跟主人睡在同一个房间里。」
  「……咦?」
  看来主人完全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没那么夸张……不……好像有可能?」
  「你们要盖同一床棉被吗?」
  「啥、你在说什么啊!」
  「即使要另外准备一床棉被,遇到这种情况……也是要把棉被铺在主人的房间吧?」
  「不、等一下,给我等一下。」
  面对我的提问,主人开始拚命思考。
  那样不行、但好像也没什么不行、不过还是不行、可是也不是这个问题——主人的嘴巴不停喃喃自语。
  「怎么了?难道你们睡在同一个房间,主人半夜就会忍不住对里绪……」
  「忍不住什么啊!」
  「既然如此,把里绪的棉被铺在我的房间如何?」
  「是啊,这样比较好……等一下,这样里绪说不定会不好意思……」
  「的确……好,我懂了。」
  看见主人吞吞吐吐,不知所措的样子,我想现在是身为机械的我提出合理解决方式的时候。
  「怎么?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是的。」
  我端正坐姿,认真地对主人说道:
  「主人跟我还有里绪三个人一起睡客厅,睡成川字就可以了。」
  唉呀……?
  「怎么了,主人?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为何,我所提出的完美解决方案反而让主人更加烦恼,真是奇怪。
  让主人和里绪睡同一个房间会有问题,我和里绪睡同一个房间也有问题,如此一来,我的提案便是唯一的方法。何况我与主人一直到五年前为止都是睡在同一个房间,一起睡根本不成问题,里绪应该也比较喜欢三个人一起睡。只要让我跟他们一起睡,主人就不必特别顾虑里绪,里绪也不会感到不好意思,真是一举两得……不,一举三得。
  「有时候真搞不懂你的思考模式……」
  「说到睡成川字,真有一种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感觉。这个时候应该是由我和主人扮演夫妻的角色吧?还是说主人要跟里绪……」
  「听我说话……不管了,铺棉被的地方明天再想。」
  「主人在模糊焦点。这种随时改变论点的作法,也很像是悬疑推理剧里的侦探。」
  「吵死了。」
  念念有词的主人再度望向远方,似乎正在想像与我还有里绪一起组成三人家庭的景象。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也好,棉被的事明天再想,可是晚餐的菜色怎么办?」
  虽说里绪无法分辨食物的味道,也不能因此而在调味上马虎。以肉类料理为主会有营养不良的问题,还是以蔬菜为中心,做些适合夏天的菜色。
  就在我提议之时,原本一直聆听我述说各种意见的主人,脸上的表情突然一变。
  「发生……」
  什么事——话说到一半,我也注意到了。
  主人的眼睛紧盯电视画面,正确的说法是电视播放的新闻。
  『因此为了尽快逮捕犯人,阻止这种残酷的犯罪行为继续危害宠物,县警局方面将会加强夜间巡逻……』
  「这是……」
  这不是全国报导,而是地方新闻。
  「隔壁的玖珠市好像发生宠物狗陆续遭到虐杀的事件。受害的狗都是被球棒之类的凶器击中头部,一击毙命。」
  主人也对我说明状况。
  邻市还有杀害,这两点与发生在初春的事件有着奇妙的一致性。
  「不可能是八重,我推测这是一般异常分子的犯行。」
  两个月前的事件。
  那是我的朋友八重在虚轴无限回廊的唆使之下犯案——发生在邻市玖珠市的连续杀人事件。受到这个世界的修正力影响,那一连串的杀人事件全被视为「从未发生」也没有任何被害人,同时也没有在人们心中留下记忆。只是对还记得的人来说,现在的状况很难让人不联想到这件事。「我知道,只是有点在意。」
  「主人的意思是就算跟八重没有关系,还是有可能与虚轴有关?」
  「是啊,那家伙似乎拥有和先前交给皆春八重的虚轴类似的东西。」
  这是两个星期前,曾经与无限回廊直接对峙的里绪告诉我们的事实。
  「可是我们不可能追查所有的事件……」
  「犯人杀害的对象不是人,而是养在院子里的狗……不过小心一点总是好的,我想去找从玖珠市过来的同学询问一下。」
  「那么我也这么做。」
  当主人对我说「拜托你了」时,电视已经开始播报下一则新闻,住在挟间市内某间寺庙池塘里的鸭子好像生小鸭了。居然在宠物虐杀事件的新闻之后播放,我想观众们应该很难感受到温馨的气氛。
  主人皱起眉头,露出认真的表情,以沉重的语气说道:
  「我们也差不多该主动出击了。」
  「有什么办法吗?」
  「老实说没有,我们唯一可以赌的就是那家伙可能会来收回鸳野在亚身上的『有限圆环』,不过那家伙八成早就料到这一点……说来生气,我们要保护的东西太多,那家伙身边却是随时可以舍弃的东西。」
  随时可以舍弃的东西。
  照理来说,虚轴若要维持存在就不能缺少以及离开固定剂,然而对于可以自由更换固定剂的无限回廊来说,即使是自己的身体也可以用完就丢。
  没错,就连他正在使用的小公主躯体也是如此——
  这样的想法让我决定开口。刚刚没说出口的话,现在正是说个清楚的时候。
  「那个,主人。」
  「嗯?」
  然而——
  「那个……呃、茶……我去泡茶。」
  无视本体下达的命令,我开口说出这样的话。
  不对,我的思考如此告诉我,然而身体却开始执行嘴巴说出的动作,本体部分出现错误。
  我起身拿着茶壶走向厨房。
  回头看了主人一眼,还是无法阻止身体的擅自行动。
  忍不住轻叹一口气。
  以小公主的姿态在我面前现身的无限回廊。
  他——或者是她——对我说过。
  自己的目的是要让我萌生感情。存在我之中那种无法运算的不确定性,就是一切的关键。
  我不清楚他所指的是什么意思,或许是现在出现的错误。然而身为机械的我不可能拥有感情,而且就算真的产生这种东西,对无限回廊又有什么好处?
  其实对我来说,那个存在的目的已经是无法理解也无法运算。
  只不过——
  既然无限回廊说过我把小公主「抢回来的过程才是最重要℉那么近期之内势必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一定会用某些线索或陷阱让我和主人发现。
  一边把热水瓶里的热水倒进茶壶,我从厨房望着主人的脸。
  他正以认真的表情思考某些事。
  看见这样的景象,我发现有如杂质累积在自我思绪的某种东西,正在我的内部逐渐扩大。这让我从刚才——不,是从前天晚上开始就不断出现错误。
  就在我每次想到小公主时,还有每次打算向主人报告这件事时。
  没错,以无限回廊的身分出现在我面前的小公主,其实还活着这件事。
  我的朋友已经变成主人的敌人这件事——
  我很清楚非说不可,可是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四个小时以上,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开口向主人报告。
  身为绝对服从主人的机械,我的所作所为显然充满矛盾。
  昨天晚上我也好几次试图把这个情报告诉主人,不过我的身体一直违背本体的思考与命令,擅自闭上双唇并且加速心脏跳动。
  当时我的结论是身体的不协调将会在隔天恢复,因而决定先睡一觉再说。
  只不过我的状况在经过一个晚上之后反而更加恶化,就连白天也开始发生思考错误。
  情况在回家之后依然没有好转,开口尽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这是绝对不应该发生在机械身上的愚蠢行为。
  这样的行为等于背叛主人,等于从根本动摇我的存在目的。
  对于认为现在无计可施的主人来说,小公主的情报绝对足以让目前胶着的状况有所进展,然而我却——
  「啊……」
  忽然注意到水流出来的声音,心不在焉的我将朦胧的视线重新聚焦,这才发现热水瓶的热水已经满出茶壶,开始往桌上流泄。
  「呀!」
  同时有几滴热水溅上我的指尖。
  虽然只有几滴,但灼烫的感觉让我反射性地放开手,茶壶立刻从我的指尖滑落,掉到厨房地板上——「鏮啷!」一声摔成碎片。
  「怎么了……啊、喂!」
  被声音惊动的主人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厨房。
  「啊……」
  「你在干什么啊……有受伤吗?」
  「不……呃、那个……」
  我只有指尖稍微红肿,算是很轻微的烫伤。穿着拖鞋的脚没有大碍,小腿因为睡裤的关系,也没有被热水跟茶壶碎片弄伤。
  「我没有……受伤。」
  主人没有回答,只是从背后抱住我,同时打开流理台的水龙头:
  「先冲水冷却。」
  主人抓住我的手迎上水龙头流出的水柱,接着抓起一旁晾干的抹布。
  「那个,主人……我……」
  「没关系,这里交给我。」
  他背对我蹲下,开始清理一片狼籍的地板。
  「你……平常不会出这种差错的。没事吧?」
  「那个……对不起。」
  看着正在捡拾茶壶碎片的他,我唯一能做的事就只有道歉。
  「没关系,你再冲一下水……最近发生这么多事,你大概也累了。就算机械部分不觉得累,人体还是会感受到压力。」
  虽然看不见主人的脸,但是他说的话和语气都透露出对我的关心。
  压力。
  主人心里想的压力跟我实际承受的压力有所差异。
  因为在他看来——两个星期前的事件造成小公主的死亡,我因此意志消沉而发生失误。
  「明天再好好说个清楚,今天该休息了。」
  「主人,那个……」
  不是这样的——这才是我想说的话,然而我的口中却说出:
  「手指……感到刺痛。」
  最后还是只能对着蹲在地上用抹布擦地板的主人,说些空泛无义的话。
  「等一下记得擦药。」
  「啊、不,那个……」
  不是的,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主人转头向我露出微笑:
  「好吧,等一下我帮你擦药,现在先好好冷却。」
  这是他表现温柔的方式。
  然而我——我有资格接受主人的笑容吗?
  我有资格让主人帮我擦药吗——?



  指尖传来微微的痛楚,还有水流带来的清凉。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望着主人的背影。
  主人,也许……也许我故障了。
  这番话突然浮现脑中。
  不可能,理性的否定马上消除这样的想法。
  在我身上找不到任何故障之处。
  「……嗯。」
  就在同一时间,从远处看着灯火通明的城岛家,独自伫立在黑暗中的「她」露出微笑。住宅区的巷道十分阴暗,路灯发出的光芒无法照遍每个角落。
  那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身影。
  略带茶色的头发绑成两束,从发型到长相都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学生,然而她的身上却穿着与夏日夜晚格格不入的长袖水手服,在旁人的眼里看起来十分突兀。
  「好了……该怎么做呢?」
  少女一个人自言自语。
  相较于年龄与外表,她的声音给人一种精于算计,甚至老奸巨猾的感觉,语气也比较接近男人。虽然拥有适合爽朗笑容的温和长相,此时的表情却显得有些扭曲。
  无限回廊。
  目前正以姬岛姬的身体做为固定剂,栖息在这个世界的他背靠混凝土墙,从二十公尺外斜眼看着城岛家。
  无限回廊开始思考,这回该用什么方法,玩弄住在那栋房子里的两个人?
  然而就在思考的瞬间,突然感到一阵心痛,双脚因为恐怖与罪恶感而发抖。
  「哩小哩小。」
  这样的反应让无限回廊露出冷笑。这些心痛、恐怖、罪恶感都不是来自无限回廊本身,而是身为固定剂的姬岛姬之情。
  一如昨天傍晚对城岛硝子——「全一」所说的,无﹉限回廊还没有让这个身体的原有者姬岛姬的心,与自己完全融合。
  问题是曾经死过一次,部分存在已经流入鸳野在亚身上的姬岛姬是否还有所谓的「心」?但这只不过是伦理与哲学范畴的问题。
  既然能让身为虚轴的自己当成固定剂,那就一定有心。
  当无限回廊让姬岛姬恢复生命活动时,她脑中绝大多数尚未坏死的脑细胞再度产生电流,重新连接的神经元让她取回自我。无﹉限回廊原本打算将她吸收成为自己的一部分,随即发现可以利用她做出一些有趣的事,因此没有这样做。
  无限回廊认为自己的判断无误。
  因为这将成为让自己与「全一一」还有城岛晶接触的绝佳机会。
  住手——脑中传来这样的声音。
  如果换成姬岛姬的角度来看,应该是自己的脑中传来无限回廊的声音。
  姬岛姬放声喊叫。
  ——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还给我。
  ——不要对硝子……做这么过分的事。
  然而这些声音,还有包含在这些声音里的感情都是如此微弱遥远。这也是理所当然,若非如此,两者就会彼此影响,姬岛姬和自己将会合为一体。虚轴的固定就是这么一回事,那是一种个别的意识体彼此重叠,心灵互相融合造成主体模糊的现象。无限回廊拥有曾经被自己当成固定剂的每个人原有意识,这些意识在过度混合之下,如今早已模糊到无法判断哪个部分的意识原先属于谁。即使如此……
  按照自己的计划——如果让自己跟她融合就没有意义。
  所以无限回廊故意把姬岛姬的意识摆在远处,只为自己保留将存在固定在实轴所需的最低限度,其他部分加以隔离,因此她并没有失去什么。
  这么做很简单,自己也不过是如此脆弱、微小的世界。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喊叫声并非在耳边响起,只能在心中听见。
  姬岛姬的声音中夹杂讶异与恐怖。或许是因为自己到现在还未决定,还没有想到要用什么方法逼迫城岛硝子。
  「你说得没错……该怎么做呢?」
  说话声中带着冷笑。
  准备工作早已完成。建立在网际网路上的社群成员约有一百五十人,其中还包含大量与「全一」同样就读挟间学园的学生。
  透过社群可以得到无数的情报,有了它几乎可以办到任何事。不过如果只是单纯设下陷阱引诱对方上钩,也未免太过无趣,所以现在不打算这么做。
  必须要像先前的皆春八重与直川浩浦,或是上次的森町芹菜与鸳野在亚,把城岛晶和城岛硝子身边的人们牵扯进来,愉快地引诱他们露出破绽。
  「……嗯?」
  思考到一半,一阵心痛的感觉突然袭来。
  真奇怪,这份痛苦并非来自姬岛姬的感情。
  既然如此——那就代表自己刚才思考的某件事伤了白己的心?
  「原来如此……」
  稍稍回想一下,马上得到答案。
  皆春八重与直川浩浦——关键在这句话。
  直川浩浦。心痛的感觉就是从想到他之时开始。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会心痛是因为自己在得到现在的固定剂之前附身的人,也就是「他」的记忆与感情浮现出来。
  他是直川浩浦的父亲。
  「我在为了自己的儿子永远消失一事感到悔恨吗?呵呵……真有趣。」
  这对父子的亲子关系十分淡薄,平常也说不上几句话。即使如此,这个父亲似乎还是深爱他的孩子,不对……与其说是爱,应该说是私心希望孩子多看看、多关心身为父亲的自己。这真是扭曲的感情。
  想到这里,无限回廊忽然发现一件事。
  除了直川浩浦之外,过去的自己不是还有一个深爱的孩子吗?
  ——不会吧?
  姬岛姬似乎察觉到无限回廊的思绪正转往非常恶劣的方向,她的自我感到战栗,心脏开始加速跳动。
  ——难道。
  「没错……你猜对了。」
  焦躁的感觉像是杂讯一般不停影响自己,身体的悸动也越来越强烈,不过无限回廊还是止不住笑意:
  「就是这样……这么一来一定很有趣。」
  为何之前一直没有发现?
  城岛硝子身边的她,实在是个非常适合的人选。
  只要利用她,不就可以把「全一」之外的另一个人也拉上舞台吗?
  那个——让平坦的战争互相交错,毫不留情的哄笑。
  以及洒落平面的缤纷碎片。
  「嘿嘿……就这么决定了。」
  ——不是真的吧?
  姬岛姬带着惊愕的声音在无限回廊心中回响。
  虽然微小却与自己重叠的存在,他的感情直截了当影响自己。
  「好……就这么决定。接下来得思考该用什么策略。」
  暗夜的巷道里只有一个人独自伫立,虽然周围没有任何听众,无限回廊仍以少女的声音严肃地、又有点愉快地自言自语:
  「机会难得,得多花点工夫才行。而且也不能忘了城岛晶……得想个计划让他也能好好品尝痛苦的滋味才行。这一次要搞得比上次更加盛大,真是令人期待。啊……这还真是让人期待得不得了啊……!」
  先观察一下社群,从里面找出可用的棋子。
  ——住手……啊!
  姬岛姬绝望的声音传来,不只可以听见,对无限回廊来说更是感同身受。
  就是这样才舒服——希望与绝望、欢喜与悲伤,每种感觉都是那么美好。
  拥抱所有的人格、共享所有的记忆、品尝所有的感情。
  就连苦闷对自己也是一种娱乐,它让自己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没错——活下去。
  这正是被赋予无限回廊这个形式名的自己唯一的存在意义。
  离开背后的墙面,迈开步伐的无限回廊拿起手机,打开通往社群的连结。
  拥有姬岛姬外貌的无限回廊,一边发出冷笑一边转身没入黑暗之中。




chapter 2:
Happiness is a warm gun
(Going down)
  在图书室特有的静谧之中,直川君子看完最后一页,带着满足的表情阖上书。
  「嗯——」
  内心还沉浸在故事的余韵里,直川君子抬头看向时钟。午休时间即将结束,硝子跟八重也差不多快回教室了。心想该回教室的她从椅子上起身。
  时间是七月二十四目的午休,也是第一学期的最后一天。
  高中生跟国中生不一样,既没有结业典礼,也不会提早放学。从明天开始就是暑假,但是还有暑期辅导得参加,种种与去年之前的国中生活截然不同的作息,让君子觉得非常新鲜。
  「好了。」
  仔细想想,今天也是自己第一次在午休时间前来图书室。平常的午休时间总是在跟同一个小团体的其他两个人聊天,不过今天她们有事不在教室——八重去讨论社团的事,硝子有事去找认识的人。虽说也可以待在教室和其他朋友说话,但是君子想起自己从图书室借来的书只剩最后一点,所以决定来这里把书看完,顺便还书。
  君子拿起精装书,朝标示「日本文学」的书架走去。把书放回原位之后,想要再借一本的她开始物色书架上的书。
  「唔……」
  自己并没有非读不可的特定题材,虽然喜欢看悬疑类的书,不过单纯只是因为这类题材的书比其他书更能让自己感到紧张。
  至于刚才读完的书是《狱门岛》。
  每次读这种书时,朋友总是会取笑她怎么又在看普通高中女生不看的东西。虽然君子很想反驳这些书明明很好看,但是她不会勉强推荐其他人看自己爱看的书。而且朋友虽然会取笑自己,但在听见她描述书中内容时,还是会觉得很有趣,如此一来就足够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看过的她,总是知道这些书的名字。
  想到这里,君子不禁笑了。可是忽然察觉一件事。
  ——「她」是谁?
  一定不是班上和自己感情最好的城岛硝子与皆春八重。硝子跟自己一样喜欢读书,君子读过的书她几乎都看过;至于八重则是对读书没有什么兴趣。这么说来是其他的同班同学?可是像读了哪些书之类的话题,自己只会说给硝子与八重听才对——
  算了,大概只是自己忘记了,以前一定有跟班上的某位同学说过这些事。
  君子回过神来,继续浏览陈列在书架上的书背。
  该选哪一本才好?最好是今晚就看得完的书。
  君子的视线移向陈列在书架上方的袖珍本,里面有好几本已经读过,君子的视线就固定在书上,像只螃蟹般横向移动。
  看完一个书架,来到下一个书架。看来这里是陈列外国文学的书架。
  ——就选那一本好了。
  《The Toynbee Convector》(注:雷布莱伯利的短篇小说集)。朴素的封面满讨喜的,自己没有读过布莱伯利(注:Ray Bradbury,美国小说家)的书,印象中他好像是位科幻小说作家。这方面硝子知道的比较多,明天找她打听一下好了。
  「嘿!」
  君子试着伸手想把书拿下来,才发现一件很严重的事。
  「构不到……!」
  君子不由得大受打击。
  虽然知道自己长得不高,却没想到竟然这么矮。之前一直没有发现,大概是因为平常总是和比自己娇小的硝子在一起的关系。环顾四周找不到垫脚台,到别的地方拿来又觉得麻烦,于是不服输的君子决定再挑战一次。
  默默在原地往上跳,手指终于碰到书背——但也仅止于此。
  再试一次,虽然碰得到还是拿不到,就连对准目标也不容易。
  君子决定改变策略,尽可能抬头挺胸。分明只差一点点,手指却怎么样也碰不到。
  君子拚命想要踮起脚尖。
  「……是这本吗?」
  就在此时,君子感觉到有个高个子的人来到自己身后,抬头仰望自己伸长的手,一只手放在自己想要的那本书旁边。
  「啊、右边那本——」
  她也不自觉地脱口回答。
  「这本啊。」
  那个人一边说,一边把书从书架上抽出来。
  看着对方远比自己结实的手指,君子转身打算说声谢谢。
  「啊。」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帮自己拿书的人是谁——他是自己的导师别保透。
  身为古文老师的他二十九岁单身,虽然有点严格,却是说话很有道理的老师。他在校内颇受女同学的欢迎,虽然有人觉得他很唠叨,但是君子并不这么觉得。
  别保老师没有把书交给君子,反而打量起书的封面。
  「那、那个——」
  「直川喜欢看这一类的书?」
  「呃……还没看过所以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喜欢。」
  「喔?」
  听见君子的回答,老师不禁笑着问道:
  「为什么?」
  「这……因为我喜欢这个书名。」
  「是吗,原来如此。」
  老师又笑了。
  君子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但是老师没有多说什么,就把手中的书递给君子。「啊,抱歉。」君子连忙把书接过来。这本袖珍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借阅,不但摸起来很凉,还带有灰尘的粗糙触感。
  看着用心观察书本的君子,老师露出严肃的表情:
  「可不能老是读这种无意义的书。」
  书就是书,没什么有意义无意义,每本书不是都很有趣吗?
  虽然心里这么觉得,但是老师的这番话并没有让君子感到反感,反倒是在听了之后,忽然有种很怀念的感觉。
  那是一种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总觉得似曾相似的感觉。
  把君子看的每本书,还有她想看的每本书都视为无意义的傲慢态度。
  总觉得自己以前也被人这样说过,虽然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但是的确有这回事。
  「直川。」
  就在君子努力回想时,老师突然走近她的身边。



  「……是?」
  「可以跟你谈谈吗?」
  「啊、可是打扫时间快到了……」
  午休结束之后是打扫时间,然后才是第五堂课。
  「没关系……一下子就行。」
  老师看了手表一眼,然后对着君子招手。君子跟随老师走出图书室,心里觉得有些紧张,不禁回想自己是否做错什么事。
  「直川……我想跟你讨论一下上个星期交的志愿调查表。」
  「是。」
  上面写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记得当时的自己写得很认真。
  面对老师看着自己的视线,君子有些摸不着头绪。于是老师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以试探的语气问道:
  「你在第一志愿的位置写了就业,这是为什么?」
  「咦?」
  问我为什么——
  「当然会尽量尊重你本身的意愿,而且也会全力协助你实践自己的想法,可是……我们的学校是以升学为主,站在学校的立场,我希望你能够继续上大学。」
  「呃……可是……」
  说真的,老师这番话让君子有些困扰。
  「我的头脑不好——」
  「你在说什么?」
  老师不禁回了一句,并且皱起眉头:
  「你的成绩的确不算太好,但也没有差到一间大学都考不上。你的国文排名很前面,数学也还不错,大学的入学考并不是每个科目都要很好,只要锁定几个自己擅长的科目,也有不少能上的学校……还有,我无法认同你这种贬低自己的态度。」
  是这样吗?君子对于考试的事不太熟。
  「啊、可是还有联考。」
  要考公立大学还得先经过联考,这样一来就算是自己不擅长的科目也非考不可。君子觉得自己在这个阶段就会遭到淘汰。
  「大学并不是只有公立。」
  老师似乎想说还有私立大学,可是对君子来说,私立大学一开始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呃……那个……」
  生长在母女两人相依为命的家庭里,君子根本不可能去念私立大学。光是自己就读私立高中这件事,已经对妈妈造成很大的负担。
  「我知道你家的状况,但你不必太过担心,届时还有奖学金可以申请……还是说就业完全是你个人的意思?」
  老师的问题让君子一时语塞。
  自己的确曾经想过如果可以念大学,就要念文学系。但是自己也不清楚文学系到底在学些什么,所以也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
  「你将来的梦想是什么?」
  「呃,这个……」
  虽然说不上是梦想,不过君子曾经想过以后要当图书馆管理员。听说就算不上大学也可以拿到图书馆管理员的资格,所以君子打算一边工作一边努力达成理想,不能再给妈妈添麻烦——不管怎么说,妈妈绝对不会答应让她上大学。
  「我、我还没有想过。」
  「算了,刚好明天下午有家长面谈,到时候我们再好好聊。」
  「啊、是,到时候就拜托您了。」
  君子对着有些心有未甘的老师行礼,老师也说声:「你可以走了。」于是她便转身离开。
  穿过走廊转角走下楼梯,等到看不到老师的身影,君子总算叹了一口气。
  大学啊——
  八重跟硝子这两名自己的好朋友都会继续升学,能跟她们一起上大学,一定是件很快乐的事,只不过也是不可能的事。假如君子的成绩很好、假如君子家很有钱、假如君子的爸爸在身边……君子从来就不认识爸爸,她常想如果自己有爸爸,他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就算妈妈反对自己继续升学,爸爸也一定会站出来帮自己说话。不过君子不知道真相是否如此。
  寂寥的感觉涌上心头,君子突然觉得好想哭。
  钟声在此时响起,君子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努力赶走心中的消极想法。
  没错,人生不是只有上大学这条路,赶紧结婚也是个方法。
  「不过还没有对象就是了——」
  走在走廊上的君子,用一如平常的平淡语气自我嘲解。
  不可思议的是,直川君子从来没有思考过一件事。
  自己为什么没有父亲?
  还有自己既然打算高中毕业就去工作,为什么会念这间以升学为主的私立学校。
  不过在短短半个月前,君子的父亲还是下落不明,君子也感到很担心——然而到了现在,她已经忘了这件事。
  因为这是从整个世界,一直到人们的记忆一律彻底删除的情报。
  对于身为世界一分子的君子来说,这也是无法回想起来的事。
  明天开始就是暑假。
  虽说接下来还有一个星期每天要上半天课的暑期辅导,但是同学已经忍不住兴奋讨论暑假要到哪里玩。
  只有我无心理会他们的热烈讨论,一个人坐在位子上看着手中的单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喂,怎么只有你身边的气氛特别沉重?」
  「不要管我……」
  敷户良司反坐在前面的椅子上问道,我挥挥手打发他。再一次仔细确认这张让我陷入忧郁的单子——单子记载的时刻就在明天。
  手中的单子是志愿调查表的影本,而且明天还要家长面谈。
  不是我,是硝子。
  记得去年的我是请芹菜的妈妈以监护人的身分出席。不过我就算了,换成硝子就不可能全部交由伯母一个人负责,所以这次的家长面谈共有四个人——芹菜的妈妈、我、硝子,还有一年九班的导师别保老师……老实说,这样的组合让我不安到了极点。
  「你还在担心啊?」
  芹菜回到我隔壁的座位,看见我的样子之后,露出不知该说什么的表情。
  「用不着城岛担心,硝子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
  若是只看成绩方面,对于本质上是一台超高性能电脑的硝子来说,升学或考试之类的概念只是小儿科。要是她没办法在联考拿到满分,我反而会怀疑她是不是故障了。不过真正的问题不在「全一一」而是身为人类的城岛硝子本身,还有她的人生以及将来。
  我回忆起一个星期前——哨子带着这张调查表回来之后说的话。
  「主人,请问我该怎么填写这张表格?」
  「你没有想念哪间大学吗?」
  「身为机械的我没有这种概念,只是……」
  「只是?」
  「以求学的经验来说,我判断高中三年的经验已经十分足够,没有必要为此花费更多时间。若是主人命令我去读大学的话当然另当别论,不过届时要选择哪所大学就看主人的命令。另外我也想请主人提出我该上大学的理由。」
  「不,话不是这么说……大学毕业生比高中毕业生容易找到好工作吧?」
  「主人希望我从事劳力工作吗?」
  「不,该怎么说……听好了,你以后还有日子要过,必须要以人类的身分活下去,不是吗?为了能够顺利生活……」
  「我是机械,同时也是主人的所有物,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毫无必要。」
  「那么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要活下去就需要钱,要赚钱就得去工作。」
  「难道主人将来不打算就业吗?」
  「当然要。」
  「那就没有问题了。」
  「等一下,难道你打算……以后一直……」
  「主人是我的所有者,当然有责任把我维持在万全的状态。简单来说就是请你养我。」
  「这也太……」」
  「没问题,我保证主人绝对有这个能力。」
  「而且还挂保证……!」
  「煮饭和放洗澡水的工作就交给我。主人下班回家时我也会用『要先吃饭?还是先洗澡?』来迎接,到时候会有三个选项任你选择。主人觉得『还是要·先·选·我?』怎么样?」
  「你又是在哪里学到这种话……算了,不要告诉我,我大概猜得到。」
  「是的,这句话是犯人的情妇说的。她在开始之后的十二分钟就被推下悬崖。」
  「就说不必告诉我……」
  「不过这么一来,家里的开支就必须好好考虑。大致按照我们现在的作法,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伙食费倒是有增加的必要,也许该说是布丁。考虑到那时的主人已经有稳定的收入,我判断这是正当的报酬。」
  「不要说些有的没的!」
  「竟然用有的没的来形容布丁,你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是我被骂……」
  「主人,你在自言白语什么?」
  「算了,不管怎么说,要是这样持续下去,你会一直……」
  「啊、原来如此,主人是担心法律还有伦理上的问题吧?的确,堂兄妹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那么多年会惹人非议,不过……这个问题是可以解决的,主人。」
  「怎么解决?」
  「只要我入主人的户籍就可以了。」
  「…………………………啥?」
  「我是说入籍。这个国家是世界上少数在法律上承认堂兄妹婚姻的国家之一,只要我入籍就可以解决所有法律以及伦理的问题,我们可以过着和现在一样的生活。只是入籍之后,我们势必要调高布丁在伙食费里所占的比例。到时候我们需要把每天吃的布丁,从超市的量贩品改成蛋糕店的现做布丁……」
  「停停停……你……我完全搞不懂你在想什么……我看你根本不知道入籍是什么意思……等一下!不要在第一志愿的栏位写『新娘』!」
  一想起当天的对话,我的头就开始痛了。
  「怎么啦,晶?干嘛摆出一副买了写真集,拆封之后才发现内容超难看的表情?」
  「呃……抱歉,我在思考……」
  我随口应了说出难懂譬喻的良司一声,抱着头继续沉思。
  当然在那之后,我还是以这是为了日后行事方便,不得不应付的例行公事为理由说服硝子。最后好不容易让她在调查表填了与她的成绩相符的大学,整件事姑且算是告一段落。
  「没问题,反正妈妈也会过来。」
  老实说,芹菜的妈妈一点也不可靠。
  再说得极端一点,那个人搞不好会在面谈时半开玩笑地说出:「硝子想当小晶的新娘吧——可是我又想让小晶娶我们家的芹菜,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之类的话。不,她一定会这么说。
  到时候硝子一定会把这些玩笑话当真——结果就是这场家长面谈变得非常复杂。而且听说硝子的导师别保透是个严肃、不知变通的人,这真是让人伤脑筋。
  总而言之,明天的面谈对我来说,八成是这个学期最后的难关。
  「别看硝子那样,她的成绩可是很优秀的,应该可以考上不错的大学吧?啊、还是……她要是进了比城岛还好的学校,会让城岛没面子?」
  芹菜丝毫没有察觉我的担心,甚至开始哈哈大笑。
  「不,这我倒是不在意……」
  只要硝子肯上大学,一切都好说。
  「硝子该不会是想和城岛上同一间大学吧?」
  芹菜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她的表情仿佛正在想些什么。
  换成是平常,我绝不会把这样的话放在心上。但是想到芹菜在几天前才向我告白,总觉得这句话带有弦外之音。
  「硝子有说过这类的事吗?」
  芹菜继续追问我,她的视线似乎试图从我的表情寻找答案,不过我只想把这个话题蒙混带过,所以回答:
  「不,她没提过。」
  「喔,这样啊。」
  芹菜点点头之后说道:
  「也是,城岛也还没确定要考哪间学校吧?」
  「是啊。」
  「还是早点决定比较好吧?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别人。」
  又是带有弦外之音的一句话。良司似乎没有从芹菜的话中察觉任何不自然,还说些「你身为硝子的监护人,感到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之类的话。
  没错——那天与硝子的对话,让我不得不去思考一件事。
  不是今天或明天这么近的事,而是将来的问题。
  我不知道跟那家伙的战斗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可是只要我们能活下去,而且世界没有毁灭,那么将来总会到来。三年后、五年后、十年后、更久之后的将来——我跟硝子之间的关系未必还会是现在这样。当一切的事了结之后,硝子终究必须以人类的身分活下去。
  到了那个时候,硝子又会如何选择?
  她说要结婚,虽然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就连她知不知道这两个字的意义都是问题。
  然而当有朝一日,硝子必须以普通人的身分活下去时。
  当她可以放开我的手、当踏入非日常的我可以回到日常时。
  届时她会选择什么?同时又会舍弃什么?
  如果硝子产生感情,又有了喜欢的人——硝子会选择什么?又会舍弃什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
  「也罢,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也还没决定以后要做什么。」
  良司半开玩笑说出的话,反而让我的心情更加沉重。
  打着守护日常的旗号,不断破坏非日常的我。
  即使是在此时此刻,日常也在不断改变,未来的事更是如此。
  自我核心部分狠狠动摇的感觉,让我头晕目眩。
  上课钟声响彻整个教室,芹菜、良司还有其他同学急忙回到自己的座位,毫不起眼的日常就在眼前,一切都是这么司空见惯。往后我们还会听到多少次这样的钟声?只能说次数多到让人根本懒得计算。
  即使如此,钟声还是毫不留情地催促我们的日常前进,让日常不断变化。就算我最终失败、这个世界遭到虚轴侵蚀而毁灭,一切也还是——
  仿佛要从这样的想法之中逃避,我把单子收进抽屉,准备迎接第五堂课。
  宣示第五堂课结束的钟声响起,本目的课程只剩下最后一堂。
  教室里充斥今天放学要去哪里玩的话题。虽然今天的放学时间跟平常一样,但是明天就是暑假,大家的心情似乎特别开朗。
  小君跟八重当然也不例外。
  「怎么样——?还是一样去Cadeau de Ange吗——?」
  我们正在讨论庆祝暑假开始的活动,目前的计划是逛街。
  「小君也太爱那家店了。我们已经去过十二次了。」
  「那里的红茶很好喝嘛。」
  「没错没错——八重说的一点也没错——硝子才把所有种类的布丁各吃三遍而已,那么快就吃腻了吗?」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吃腻。虽说再把那些布丁各吃两遍左右,就得去开拓新的店家,但是截至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分析完毕那家店的味道。尤其是『南瓜巧克力圆润布丁』我到现在还无法得知它是用什么东西提味。除非我能找出其中的奥秘,而且在家里自己做出来……」
  「哇!看起来很想去嘛——」
  「原来你打算自己做啊……?」
  三人的对话就和平常一样,天南地北聊个不停。
  时间在缺少小公主的情况下一如往常度过,日常并没有因此出现任何破绽。
  也可能只是还没看到破绽,但是至少我看不出任何不白然的征兆。或许可以归功于在小公主消失之后,我为了避免有人感到不自然,在聊天话题的选择上下了不少工夫——这样的想法会不会太过乐观?
  麻烦的是我的系统错误在经过一个晚上之后,似乎变得更加严重——今天的我花了比昨天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小公主的事。
  「啊……就快要打钟了,硝子。」
  「咦?」
  「你今天不是值日生吗?」
  「啊,是的。」
  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还没擦黑板。看来这又是因为过度思考导致的外界理解能力降低……照理来说身为机械的我,就构造上不可能出现「忘记」这种现象。
  「我去一下洗手间。」
  八重从座位上站身。
  「啊,我也一起去——」
  小君也打算跟随八重的脚步。
  「那么我就利用这段时间擦黑板。」
  「嗯,交给你了——」
  我对走出教室的小君与八重挥手,也起身走向黑板,拿起板擦开始擦黑板。
  手构不到的地方只能搬椅子来垫脚,所以我花了两分十九秒的时间才完成工作。轻轻拍掉手上的粉笔灰之后,我走回自己的座位,八重跟小君也在这时回到教室。
  象征第六堂课开始的钟声也在同一时间响起。
  第一学期的最后一堂课,是导师别保的古文。这位老师过去从来没有在铃响之后迟到二十秒以上的纪录,因此我判断这节课马上就会开始。
  「……啊!」
  就在此时,坐在我后方第二个座位的小君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有些同学似乎吓了一跳,其中一人连忙问道:
  「怎、怎么了?」
  「我的唇膏忘在洗手间——!」
  再过几秒钟声就要停止,班上同学已经陆续回到自己的座位。不过小君还是慌慌张张从座位站身,再次朝教室的门口跑去。
  我对着她的背影稍微大声提醒:
  「小君,老师会生气喔!」
  「我知道——!可是……」
  回过头的小君丝毫没有减慢速度,朝着敞开的教室门口跑去。
  「啊。」
  「咦……呀!」
  就在全班同学众目睽睽之下,出现一副仿佛只有在漫画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碰!」别保老师正好在这时候走进教室,小君一头撞上他的胸口。
  别保老师文风不动,反倒是小君撞到之后反弹回来,一屁股跌坐在地。
  这下糟了——班上同学几乎都露出一样的表情。
  「啊,好痛……」
  教室陷入一片寂静,只听得见小君的呻吟。
  不过众人瞩目的焦点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俯视小君的别保老师。
  下一秒钟,别保老师的扑克脸上出现一抹惊讶的表情。
  为什么?因为跌坐在地的君子正摆出一种绝不会出现在普通女孩子身上的姿势—
  简单来说,就是色情恐怖分子也自叹不如的M字开腿。
  「啊……」
  一秒、两秒、三秒。
  别保老师逐渐从惊愕当中恢复,小君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差点就要发出惊叫,不过最后还是闭上嘴巴,同时迅速把张开的双腿并拢。她的脸上露出自知闯祸的表情,只是这个表情很快就被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取代,就这么虚脱似地瘫坐在地。
  「站得起来吗?」
  「啊……」
  恢复平常面无表情的别保老师,对着小君伸出援手。
  老师抓住还没回神的小君,用缓慢有力的动作帮她站起来,然后以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的表情与平静语气,叫小君到保健室检查有没有受伤。过了几秒之后,仿佛大梦初醒的小君总算大喊一声「是!」便红着脸慌忙逃出教室。
  现场完全没有刚才有人出丑的气氛,老师的对应方式只能用「成熟」两个字来形容。
  在严肃的气氛下,班长甚至忘记要喊口令。
  「口令——」
  在讲台上的老师出声提醒之后,班长才慌忙喊出起立的口令,指挥全班同学站起来。我一边起身,一边想着小君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这堂古文课就在半是钦佩半是放心的气氛之下正式开始。上课途中没有人开口说话,感觉比平常还要严肃。
  我一面保持端正的姿势听课,一面思考:小君看起来没有受伤,或许老师是因为看出小君正急着冲出教室,所以才会命令她到保健室。
  顿时之间,周围的气氛出现一丝异样,我不由得中断思考。
  「昔有乡童登比叡山,遇樱花盛放,复见大风飒然而起,童色变号泣,有僧见之……」
  教室里只有老师朗读课文的声音,同学也都打起精神认真听课。
  看来似乎没有人察觉。
  这股异样的感觉来自——为平静气氛笼罩的教室里,唯一的异常因子。
  我把眼珠转向旁边,用视线确认这股异常气氛的始作俑者。
  只见她双手抱胸,默不作声,同时目不转睛盯着讲台上的别保老师,丝毫不隐藏心中的敌意,凝视老师的尖锐眼神仿佛可以杀了他。
  「舞鹤……蜜?」
  我反射性地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说出她的名字。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蜜正以不同于周遭同学的心情瞪视别保老师——还有小君刚走出去的教室前门。
  时间过了五十八分钟。
  课程结束之后是放学前的导师时间,当然是由别保老师主持。他先解说明天之后的暑期辅导,然后以学生在暑假期间应有的态度为主题,好好对我们念了一番。当大家用和平常一样一板一眼的态度向老师行礼之后,第一学期在形式上算是到此结束。
  同学纷纷骚动不已,老师看了班上一眼就迳自走出教室。目送老师离开后,我回头看向坐在我后面第二个位子的小君。
  「真是倒楣。」
  「呜——真的好丢脸——」
  事情发生过后十五分钟,小君才红着脸回到教室。
  要在别保老师上课的严肃气氛下走进教室,只能说是辛苦了。话虽如此,教室本来就是个会让所有意外与话题迅速消散的地方,所以当老师离开之后,也没有人用刚才的事取笑小君。
  「没受伤吧?」
  八重提著书包走近,用关心的语气如此间道。
  过去的小公主一定会趁这个机会开小君的玩笑,小君便会涨红着脸加以反驳,我则是在一旁当打圆场。但是现在——还是停止思考吧。
  「没事——我可是很强壮的。」
  「这样啊。」
  小君和八重相视而笑。
  「要现在出发吗?」
  我一面整理桌上的东西,一面向她们确认待会儿的蛋糕店之旅。因为在出发之前,我还得去确认一件事,所以特别询问她们。
  「我还有事得处理一下……」
  「啊、我也要到社团办公室拿鞋子。」
  听见我跟八重这么说,小君把手指放在嘴唇上:
  「那——既然你们都有事,我也想去向别保老师道个歉——」
  「既然这样……那就十五分钟后在鞋柜集合,怎么样?」
  八重和小君都点头表示同意。
  「大家快去把事情解决吧……待会儿见。」
  两个人拿起书包,一边与其他朋友道别一边走出教室。
  目送她们离开之后,接下来就该解决我的私事。我走向教室中央,朝坐在椅子上整理书包的那个人——舞鹤蜜走去。
  「舞鹤同学。」
  听到我轻声呼唤她的名字,正在她的座位附近聊天的几名同学马上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开学四个月以来,有人找她说话这件事,已经成为十分难得一见的景象。
  「……什么事?」蜜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用不快的语气回问。
  「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回答,不过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
  话才一说完,她马上起身,无视站在旁边的我,拿起书包就往教室外面走。我在原地等了几秒钟,用微笑应付对我投以担心眼神的同学,向他们道别之后走出教室。
  有着一头乌黑长发的背影就在前方十公尺处,我快步向前走,终于在接近玄关的地方追上。
  「舞鹤蜜。」
  我再次出声叫她——这次是用全名。
  正把鞋子拿出鞋柜的她,总算转头看着我:
  「……什么事啊,机械娃娃?竟然在学校里找我说话?」
  「没有人规定我们不能在学校里对话,而且在两个月前那个事件发生之前,你就曾经找过我说话。」
  「哼……你的语言中枢还是一样迟钝。」
  她以介于嘲笑与愤慨的表情瞪着我:
  「要在这里说吗?来往的同学很多喔。」
  「没关系。就算被人看见我和你说话,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哈,还真像机械娃娃会说的话……到底有什么事?」
  时间并不充裕,我直接对着用不耐烦的动作拨弄头发的蜜问道:
  「舞鹤蜜……你刚才为什么要发出杀气?」
  我的质问让舞鹤蜜皱起眉头,不过她马上冷笑一声,耸肩回答:
  「不为什么。」
  「……你是在装蒜吗?」
  「装蒜?我看是你自己搞错了吧?」
  「没有搞错,你刚刚确实……」
  「我不是说那个。」
  蜜打断我的话,一副受不了我似的表情说道:
  「我是说,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搞不清楚我是什么样的存在吧?」
  「……!?」
  在这个当下,我的感觉器官突然发出尖叫。



  一种汗毛倒竖的感觉猛然袭来,我的本体发出警报,将眼前这个存在出现的细微变化认定为危险状况。
  舞鹤蜜的模样一如往常——脸上带着冷笑,也没有改变姿势,但是我体内的本体却因为察觉到某样东西而开始骚动。
  完全一样,这就是一个小时前在教室里感受到的杀气。
  「我可是『破碎万花筒』喔?全一。」
  蜜说出仿佛是在嘲笑我的话,她的手指缓缓向上移,轻敲自己的额头:
  「我的这个家伙就潜伏在我的脑髓里,靠着吞食我体内除了敌意以外的所有意识,让自己栖身这个世界。所以我除了敌意之外什么都没有,只能用敌意表现自己——不管是在上课中还是什么时候,过度饱和的杀气稍微外泄一下,有那么奇怪吗?我倒是想问你,除此之外要用什么方法表达我的意志?」
  她故意低头,用锐利的眼神由下往上瞪着我。
  「舞鹤……蜜。」
  我只能喃喃念出她的名字。
  「算了。」
  舞鹤蜜收起杀气,周围的气氛马上恢复原状。
  「你要怎么误会都和我没关系……我只是看不惯别保那种假绅士的态度而已。一时没能忍住的确是我的问题,我就老实道歉吧?对不起,我真不该妨碍你的脆弱运算功能。」
  蜜的话中没有一丝歉意,只有纯粹的讽刺。她的话不足采信,但是——
  「……再追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效果。」
  「你要怎么揣测随便你,可是……连这种小事也要怀疑,你会不会有点计算过度?还是说其实是计算不足?」
  蜜用讶异的表情看了我一眼,然后皱眉说道:
  「这个世界没有复杂到那种程度。」
  「我明白了,就当作是这么一回事。可是……这个世界也没有你想像得这么单纯,至少没有单纯到光靠我的运算就能算尽一切。」
  「好狭隘的想法。」
  「不,这只是观点的不同。」
  对话内容虽然针锋相对,但是话中已经没有先前的敌意。
  蜜把手中的鞋子丢到地上,转身背对我:
  「你的朋友在等你,而且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
  回头一看,发现小君一脸尴尬地站在那里,而我却一直没有注意。看来蜜的杀气让我变得有些迟钝。
  不——
  我之所以会对蜜的杀气过度反应、没有注意到小君,原因或许是从前天开始就一直存在我身上的系统错误。
  「小君,对不起。」
  「没关系——我也是刚过来……啊,可是……」
  「没什么。」
  蜜已经离开了,我转身面对小君,同时露出笑容:
  「八重还没来吗?」
  「是啊。她要到社团办点事,应该会比我们更花时间。」
  「硝子的事办完了吗——?」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嗯——」
  「硝子……你刚刚在跟舞鹤同学说话对吧?」
  小君的语气不带任何怀疑和讶异,只是单纯的确认——她看着舞鹤蜜方才走出去的玄关发问……她听见刚才的对话吗?
  「是的,只是谈些例行公事。怎么了?」
  「嗯,那个——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硝子和舞鹤同学感情很好。」
  听起来不像小君察觉到什么——不过话虽如此,小君真是意外的敏锐。
  「怎么说?」
  「嗯,之前舞鹤同学不是有事把硝子叫出去吗?所以我想你们大概是朋友吧。」
  小君说的是两个月前的事。当时的八重似乎觉得蜜在找我麻烦——不过看在少根筋的小君眼里,似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露出微笑的我轻叹一声:
  「因为学长认识她的姊姊,所以有时会跟她说话。你也知道她的个性,我和她不算朋友。」
  「喔,是这样啊——舞鹤同学该不会不喜欢交朋友吧?」
  「谁知道……我对她也不是很了解。」
  「是喔,舞鹤同学老是一副可怕的表情,真是可惜——明明是个好人。」
  「……咦?」
  就我所知,小君是第一个用这种话形容蜜的人。
  「小君,你不是说之前只是跟舞鹤同学念同一所国中,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吗?」
  「是啊,可是——她真的是个好人——」
  「难道说……」
  难道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过什么温馨的小插曲吗?
  例如喂食迷路的小猫、每天偷帮花圃浇水之类的……如果真有这种事,会是很好的胁迫筹码。所以我赶紧催促小君继续说下去,然而得到的答案却是:
  「咦?应该没有这种事吧——国中时代的舞鹤同学跟现在没什么不同。」
  「什么?那……」
  「她看起来很温柔啊。」
  最后只得到这句傻气十足,但是很像小君会说的话。
  「这是……你的直觉吗?」
  「嗯?反正我就是有这种感觉——一个人的好坏不是用看的就可以大概知道吗?」
  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还有小君你也看不出来吧?
  「硝子,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坏人哟——?」
  「啊。」
  该说她乐观,还是说她达观?我想应该是前者。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呃……的确,如果要说『人性本善』倒是几乎如此……」
  反过来说,「发自内心的恶」这种概念可以算是一种异常。
  不管是在哪个时代,社会上必定会有一些完全无法体恤他人的精神异常者,然而即使是这样的人,为了适应社会还是会表现出某种程度的善意。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与其说是发自内心的恶,还不如说是一种疾病。
  只能表现敌意,无法表现其他感情的舞鹤蜜又是属于何者?这个问题值得深思。
  「可是就算是好人也有可能做坏事,所以小君还是要多加小心。」
  「哈哈,我知道啦——硝子真奇怪——」
  小君笑得很灿烂,我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听懂。真担心她会被卷入绑架案中。
  「如果有不认识的叔叔说要给你糖果,千万不可以跟他走喔?」
  「硝子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啊,八重来了——」
  算了,她都已经十六岁了,应该不至于那么天真。
  小君对着走近的八重用力挥手,我也学她举起一只手,顺便在心里思考舞鹤蜜刚才说的话。计算过度——也许她是对的。
  小公主的事是如此,没把这件事告诉主人也是如此。
  过度的计算导致我把无法预测的未来复杂化,我身上的系统错误或许就是出自于此。
  看来我得摄取一点甜食,活化思考才行。
  在蛋糕店喝过下午茶,又在附近逛了一下之后,直川君子才与硝子还有八重道别。过了二十分钟,她踏着悠闲的脚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现在是晚上七点,回家时间比平常晚了一点。不过晚餐的材料今天早上就已经事先准备,所以应该没关系,只要在妈妈八点回来之前煮好晚餐就行了。
  今天真是愉快的一天,其他的日子当然也是一样快乐。
  想起今天的事,君子不禁笑了。虽然回家只能面对空无一人的客厅,但每次跟朋友出去玩的日子,总是能够忘记那种寂寞。
  弯过到家前的最后一个转角,君子爬上公寓的楼梯,从书包里拿出钥匙。
  君子的家在三楼的三○一号,她用钥匙打开家门。
  「啊……」
  君子发现眼前的景象跟平常不太一样。
  玄关跟平常一样阴暗,不过透过客厅的门可以感觉里面有人。
  ——妈妈回来了。
  这是件难得的事。平常妈妈总是工作到很晚才回来,今天早上也没有特别交代,究竟是为什么呢?君子很少遇到这样的日子,不由得感到有点高兴。
  「我回来了——」
  君子边脱鞋边打招呼,不过妈妈没有回答。只是知道有人正在听自己说话,君子就觉得非常幸福。她把运动鞋收进鞋柜里,然后打开客厅的门。
  妈妈正坐在和室椅上看电视。
  「我回来了。妈妈今天真早。」
  放下书包的同时,君子对着妈妈的背影开口:
  「我马上去做饭……」
  今天妈妈应该会吃吧。要是妈妈肯跟自己吃饭,就不用像平常那样一个人吃晚餐了——君子边这么想边走向厨房。
  「……君子?」
  从背后传来的呼唤让君子反射性停下脚步,原本愉快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不寒而栗的感觉。
  「怎……么了?」
  刚才的声音不是妈妈温柔时的声音。
  「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妈妈的日气不像询问,反而更像怒声斥责。
  「那……那个、明天开始是暑期辅导,我留下来预习……」
  慌乱的君子不由得说谎。虽然君子没有做错事,但在眼前的气氛之下,她实在不敢说出自己刚才是去玩。
  「是吗?」
  妈妈起身迈开脚步,但却不是朝君子的方向,而是直接走到客厅角落——君子的书包就放在那里。
  「啊……!」君子紧张到整个人缩起来。
  「妈妈,等一下……!」
  无视君子的叫喊,妈妈拿起书包打开拉链,然后直接把书包倒过来。一连串的啪啦声响,原本放在书包里的课本、笔记还有便当盒顿时散落一地。不过妈妈并不在乎,也不理会一旁吓得目瞪口呆的君子,自顾自地坐下来开始翻找地上那堆有如垃圾的杂物。君子打从心里觉得糟糕。
  妈妈已经一个礼拜没有这样,所以君子原本很放心,只是她没想到——这只是因为妈妈最近工作太忙,忙到根本没有见到君子。
  还有她也没想到:因为实在太忙,妈妈现在的压力特别大。
  「你说你在念书?这是什么?」
  妈妈很快就从散乱的杂物堆里发现一个小纸袋。她把纸袋拿在手中,站起来面对小君。
  蓝色袋子里装着君子逛街时买的发夹。
  「那是……那个、我……」
  那个发夹并不贵,用君子的零用钱就买得起,照理来说君子没有理由被骂。即使如此,君子还是吓得全身颤抖,只能不停摇头。
  「哼,懂得打扮了。」
  妈妈擅自打开袋子,看了一眼就把袋子扔在地上。
  那是八重和硝子帮忙选的发夹,看见妈妈如此粗鲁对待,君子难过到几乎要哭出来,但是妈妈不给君子流泪的机会:
  「我忙得要死要活,饿着肚子回到家里,你竟然给我悠哉逛街买东西?我送你到学校,是要让你去念书的吧?结果你只懂得玩——」
  妈妈一边低声咒骂,一边慢慢走向君子。
  君子每个月只有两千元的零用钱,她得拚命节省才能偶而和朋友去趟蛋糕店,想买一件衣服得要存上好几个月的钱,被妈妈说她只顾着玩真的很不公平。她也知道自己在经济上给妈妈造成很大的负担,所以她早就决定要在暑假期间打工赚钱,而且也已经通过面试。打工一个暑假可以赚二万元,君子打算留下其中五千元,其他全部存起来,但是妈妈却——
  「……呀!」
  妈妈一把抓住君子的头发: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一直给我找麻烦!?」
  几近嘶吼的沙哑叫声在耳边响起——不是靠近妈妈嘴边的左耳,而是另一边的右耳。
  自己的左耳鼓膜早在四年前就已经破了。
  君子被妈妈一把推向地板,现在的她只能反射性地缩起身子。
  接着就像平常一样,像平常自己遭到相同对待时一样,一开始是一阵脚踢。
  「你这个白痴!什么都不会,就只会玩!混蛋……!」
  君子听不清楚妈妈在说什么,只能感受到来自下腹部的冲击与疼痛。因为自己缩起来像只犰狳,所以不是很痛,但是君子知道很快就会越来越痛。因为踢得不痛快的妈妈马上就会踢自己的背——果然。
  「你说话啊!你都不想辩解吗?难道这东西是哪个男人买给你的?」
  妈妈的咒骂已经从嘶吼变成一连串的低语。背部的痛楚让君子几乎无法呼吸,但这种程度的痛苦君子还忍得住,所以她没有发出哀号。
  「喂,君子。」
  无理的惩罚越演越烈,妈妈再次拉扯君子的头发,硬是把她的脸抬起来:
  「你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吗?」
  「我、我……」
  拉头发的痛楚让君子说不出话来。
  「我叫你说话!」
  「啊……噫……咕!」
  君子才刚感觉到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裙子里,大腿内侧就被人猛力一抓,令人窒息的疼痛瞬间传来。这是一种不管经历多少次都无法忍受的剧痛,君子不由得痛到全身缩成一团。
  「怎么样?知道错了吗?你道歉的话我就原谅你喔!」
  君子即使想道歉也喘不过气,不但话说不出口,就连意识也一片混乱。
  明知如此,妈妈还是疯狂地不断要她道歉。
  「……这样啊,我知道了。」
  君子的大腿内侧终于不再感到疼痛,口气严厉的妈妈总算把君子扔到地上:
  「看来你是个做错事也不会道歉的坏孩子。」
  「不、不是……」
  虽然意识因为疼痛而混乱,君子还是拚命压抑紊乱的呼吸,竭尽全力想要否认。不,我不是不会道歉的坏孩子,我会乖乖道歉的。
  虽然我是坏孩子,但是我会好好道歉,请原谅我——
  君子想要这么说,只是已经太迟了。
  妈妈不知何时从客厅的橱柜里,拿出一根木扫帚。
  「……噫!」
  君子的喉咙发出哀号:
  「对不起!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嘎……啊!」
  君子的辩解还没说完,扫帚已经毫不留情从天而降,重重打在她的胸口。
  「……恶、啊!」
  君子喘了一口气,无法呼吸的她同时感觉呼吸困难与想吐。
  君子躺在地上,刚才在蛋糕店吃的千层派正从胃部逆流而上。
  难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散发甜味的呕吐物堵住她的喉咙,逼得她激烈咳嗽。咳嗽造成的冲击再次引发呕吐,讨厌的声音在喉咙与耳边同时响起,当扫帚离开身体之时,受不了的她终于侧过身子。
  呕吐物不断在胃里翻滚而出,鲜奶油的甜味反而让她更想吐。
  泪水不断从君子的眼眶涌出,但是她已经感觉不到。
  「竟然吐了……脏死了!」
  耳朵听不清妈妈说的话,也不知道自己又挨了几下扫帚。扫帚尖端趁势划过自己的眼角,但是君子已经感受不到。
  此时君子的感觉只剩下苦闷、疼痛以及剧烈呕吐带来的恶心,还有——和平常一样。
  恐惧与罪恶占据她的内心。
  「为什么你老是这样……」
  妈妈开始用力喘气,她的声音夹杂着啜泣:
  「为什么?为什么你老是不听我的话?明明是我的女儿,为什么不照我的话去做?说啊,到底是为什么……?」
  妈妈已经不再殴打自己,呕吐感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逐渐膨胀的罪恶。妈妈说得没错,自己是个坏孩子,只会给妈妈添麻烦,所以才会老是惹妈妈生气,让妈妈伤心。君子觉得自己对不起妈妈,忍不住难过落泪。
  但是她不知道,这只是自己在长年的虐待阴影之下所产生的不合理思想。
  「对……不起。」
  君子流着泪爬起来,一边擦去嘴边的脏污一边哭着说道:
  「对不起……请原谅我……我是……坏孩子……」
  妈妈以不耐烦的动作把扫帚一丢,也不多看君子一眼,就这样带着泪水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黄昏时刻的寂静之中响起妈妈的脚步声,还有房门关上的声音。
  现场只剩下君子的啜泣声。
  君子终于摇摇晃晃站起来,转头环顾四周。
  被自己的呕吐物弄脏的地毯。君子以为自己吐了很多,实际上却没有多少,只是她的制服在一番折腾之下,已经脏污不堪。
  非得打扫干净不可。君子踏着蹒跚的脚步开始动作,先把身上的制服脱掉,然后将地毯清理干净,顺便把散乱的杂物回归原位——
  「……啊。」
  君子突然感觉到某种东西滑过自己的脸颊,掉落在地板上。
  「好痛……?」
  地上留下红黑色的痕迹。君子伸手抚摸自己的脸,发现右眼眼睑上方多出一道小伤口。
  「糟糕……」
  这么说来,刚才脸上好像被扫帚划过。
  「呜——怎么办……」
  明天还得上学,却在这种时候把脸弄伤,伤口应该很快就会肿起来。虽说可以用不小心跌倒之类的藉口来搪塞,但是实在太难看了。
  不过现在也没空担心那么多,不赶快把呕吐物清掉的话,脏掉的地毯会很难清理。
  虽然双脚不听使唤,君子还是一步一步走向更衣间,先把制服放进洗衣机顺便打开开关,然后拿着湿毛巾回到客厅,花了三十分钟的时间清理地毯。虽然免不了在地毯上留下痕迹,但是君子也莫可奈何。抬头看向时钟,才发现时间已接近晚上八点,君子赶忙到厨房准备晚餐。
  君子心里的想法是:已经很晚了,绝不能让妈妈饿肚子。
  明天开始就是为期一周的暑期辅导,在那之后才是正式的暑假。这种私立升学高中特有的制度对刚从国中升上来的人来说很麻烦,但是想到可以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完成一半的暑假作业,心里就觉得舒坦不少。而且——上学其实是件快乐的事。
  这样的想法在私立挟间高中一年九班的上野恭一脑中打转。现在的他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随性听着音乐,不时还跟着女歌手的歌声哼上几句。时间是晚上十点,他还不想坐回书桌旁边念书,打算等到十一点再开始用功。
  在这段时间里,他都在思考她的事。
  他的视线牢牢盯着手中的一张照片——那是四月在文化中心举办迎新宿营时偷拍的照片,恭一的心上人面无表情站在照片中央。
  「啊……」
  那个人是同班的城岛硝子。
  打从入学之时开始,恭一就对她一见钟情。
  恭一的个子在男生里算是比较矮,但是她远比恭一娇小,小巧的脸庞几乎就像洋娃娃,难得露出的笑容也帮她加了不少分数。更重要的是——她实在是可爱到令人心醉。
  自从四月份偶然坐在她的隔壁之后,每次只要一换座位,恭一都会私下拜托主持抽签的男生帮忙,好让自己继续坐在她的隔壁。虽然她从入学典礼就是大家公认的美少女,但她已经有男朋友的传闻让许多对她有意思的人只能含泪罢手,唯有恭一直到现在仍不肯放弃。这样的坚持也吸引部分同学的支持,负责主持抽签的同学也是其中之一。虽然得付出每个星期请他一次的代价,但这也是没办法的。
  不过她一直否认那个人是她男朋友,还强调她跟那个人只是堂兄妹,所以恭一总觉得自己还有希望。毕竟她不像是个会说谎的女孩子,既然她都亲口澄清,那自己应该可以放心——但是自从昨天放学目睹那个景象之后,恭一就变得非常消沉。
  整件事是由知道恭一心意的牧等人一手策划。
  牧的计划是这样:城岛硝子、皆春八重、直川君子这三个人平常都待在一起,所以干脆邀请她们三个一起到海边。这三个人都没有公开表示自己有男朋友,如果顺利应该就会接受邀请。只要趁个性比较坚持的皆春八重不在时用强硬态度迫使她们答应,之后就一切好办。为此牧等人还拟定详细的计划,并且付诸实行。
  然而现实是——功亏一篑。
  「他们果然在交往啊……」
  恭一忍不住自言自语,从床上起身,面对墙壁坐着。
  虽然不想面对现实,但是手牵手回家怎么看都是难以动摇的证据。
  经历昨天的事,恭一还没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到底是该终止计划?还是继续邀请她们?只是恭一也不得不承认,就算自己再怎么乐观,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微乎其微。
  但是恭一实在不甘心,就算有人叫他放弃,他也没办法就此不想她。
  恭一轻抚手中的照片,然后开始想像。
  如果她没有男朋友,自己就有希望了……
  恭一对自己的外貌颇有自信,别人常说他有一张中性的纤细脸孔,实际上他也曾经受到好几名女生的告白;性格方面也没有什么问题,唯一的烦恼就是身高比较矮。不过只要和她这么娇小的女孩子在一起,这个问题大可不必在意,所以恭一相信自己的条件绝对配得上她。
  只要想办法让那个学长跟她分手——
  恭一想到这里,心情又不禁感到郁闷,于是把照片收进床底下。
  光看照片已经无法抚平他的心情,他站起来往房间角落走去。
  那里有一座与男生房间格格不入的衣橱。这座衣橱是小时候买的,恭一直到现在都很珍惜。
  衣橱分成上下两层,恭一的手缓缓伸向衣橱上层的对开门。
  门的把手锁上大锁,他从口袋拿出钥匙,插进锁中打开门锁。
  恭一的衣服都放在衣橱下层,眼前这扇门里面没有自己的衣服。
  这里头放着除了自己以外,绝不能被人看见的东西。
  打开衣橱门,摆在中央的白色物体映入眼帘。
  那个东西就靠在衣橱的背板上,大小刚好可以双手合抱。
  上面有着光滑的肌肤、纤细笔直的化学纤维头发,还有华丽的服饰—
  那是尺寸约为普通人三分之一的球状关节人偶。
  人偶的长相与城岛硝子有点相似,所以当恭一两个月前在网路上看见这个人偶时,二话不说马上购买。
  它实在是美得令人陶醉。
  如今它的头上还多了手工绑上的缎带,看起来完全就是城岛硝子的翻版。
  恭一特别买来自己喜欢的衣服帮人偶穿上。那是一件在领口跟袖口都缀有蕾丝的连身洋装,恭一不停梦想有一天她也会穿上同样的衣服。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恭一甚至特别按照她的身材订做一套相同设计的连身洋装。所以这个衣橱里只挂着一套衣服,这是为了有朝一日将会属于自己的硝子所准备的衣服。
  他也知道自己的兴趣有点古怪。
  事实上,他从未告诉任何人自己有这种兴趣。要不是小学时代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房间里刚好有美丽的陶瓷娃娃,他也不相信自己会有这种兴趣。
  要不是那个女孩展示她的娃娃,恭一也不会发现这些娃娃比女孩更美,同时发现自己会因为这些娃娃而感到兴奋。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彻底沉醉在人偶小巧精致的造型美,甚至对那个女孩完全失去兴趣。
  到今天为止,他曾经拥有过十二个人偶。在他买下现在这个人偶之前,那些人偶全都摆在这个衣橱里。
  但如今它们已经不复存在。自从恭一遇见硝子,进而买下这个与她神似的人偶之后,便亲手将过去拥有的所有人偶破坏并且丢弃。
  他认为这是让他回归正常人的好机会。恭一隐约觉得,就连眼前的人偶也无法满足自己。
  光是长得像还不够,自己要的不只是人偶。
  恭一从来没有这种经验,他一直认为再怎样漂亮的女孩子也不可能比人偶更美,直到遇见城岛硝子为止——恭一想要拥有她的全部。



  「……没错。」
  看着眼前的人偶,恭一喃喃自语。
  怎么可以就此放弃,这和她有没有男朋友没有关系。
  恭一的视线在衣橱中游移,衣橱里贴满城岛硝子的照片。
  每张照片都一样,全是恭一刚才看的那一张。
  虽然今天失败,但是明天一定可以想出更好的办法。
  毕竟还有那么多人支持自己,只要不放弃一定可以成功。下定决心的恭一关上衣橱,伸手拿起床上的手机。
  他决定找人述说今天的事,讨论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时间来到晚上十点。
  我坐在自家的客厅里,思考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放下手中的玻璃杯,冰块在杯中发出清脆的声响。我轻声叹息,百思不得其解。
  屋内充满喧嚣与狂乱,这里明明是我家,但在座的客人丝毫不在意这一点。
  没错——事情发生在距今三小时之前,也就是晚上七点的事。
  我们正忙着准备,好迎接即将在七点半来访的里绪。
  主人出门买饮料,我负责准备三人份的餐点。
  正当准备食材的工作告一段落,门铃声也在此时刚好响起。
  我停下准备餐点的动作走向玄关,心里暗想是谁在按门铃。如果是主人,应该会用钥匙开门,难道是里绪提早过来?
  于是我带着满肚子的疑问把门打开——
  「嗨——硝子——」
  果然是里绪。
  「…………咦?」
  可是她的身边还站着其他三个人。
  「那个、殊子说既然要庆祝里绪康复,就不能只有里绪一个人,所以里绪就把大家都带来了。而且还带来很多食材喔。」
  「呃……」
  我低头看向里绪提在手上的超市购物袋,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过了三个小时。
  客厅的茶几上摆满涵盖日式、西式、中式等多国风格的各式料理,一旁沙发上横七竖八堆着几个早已被喝光的空瓶。这些都是气泡酒的瓶子,未成年饮酒是违法的,好孩子千万不要模仿。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坐在地上面对客厅墙壁双手抱膝的主人,用一副世界末日就要来临的口气喃喃自语。
  「主人,你也该看开了吧?」
  我尝试找主人说话,但是他的背影没有任何反应。
  「没关系啦!硝子,别管那种家伙。」
  「……呵呵呵,里绪快看,晶的背影好像虫,真是难看。」
  「晶也一起过来嘛——」
  殊子、佐伯老师、里绪。
  明显已经兴奋起来的三个人,分别用愉快的语调向我和主人喊话。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老实说,我完全同意主人说的这句话。
  原本已经下定决心要在今天跟主人讨论小公主的事——我当然知道这件事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可是眼前的状况明显不允许我提出这个话题。
  我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
  话说回来……
  「佐伯老师,这样真的没关系吗?身为老师放任学生喝酒似乎不太……」
  「……呵呵呵,硝子问这个问题真是太愚蠢了。」
  老师却用阴沉的语气如此回答:
  「老师的工作只到下午五点为止。现在就算你们全都死于急性酒精中毒,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可以高兴成这样……就算喝个烂醉,你们也一样逃不离这个糟糕到极点的现实……」
  佐伯老师边说边出声嘲笑,也不知道她对眼前这个状况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
  听见老师这么说,我再次看向周遭。
  里绪的笑容比平常更灿烂。
  殊子看起来神色自若,这个人根本就是千杯不醉。
  主人不知道有没有喝醉,直到现在还在跟墙壁对话。
  我当然不用说,因为我是现场唯一没喝酒的人。
  不过大家看起来似乎都没有急性酒精中毒的危险。
  毕竟殊子带来的酒,酒精含量非常少,基本上身为虚轴固定剂的主人等人,对于药品的抵抗力远比一般人强。
  ……只有一个人例外。
  「喂,那边的机械娃娃!」
  「……什么事?」
  舞鹤蜜。竟然连她也来了……实在是意料之外……
  「我的杯子空了,快给我倒酒!真是不用心的家伙。」
  她的脑袋已经完全被酒精占据,以致于从刚才开始就完全处于失控状态。
  「……你都用这种口气请人帮忙吗?」
  「吵死了!话说在前头,我可是一点也不想来你们这种地方喔P」
  ……不,其实我有想过蜜可能会来。
  我知道只要里绪认真拜托,蜜一定无法拒绝。记得六月份大家一起去餐厅吃饭时,蜜也是因为里绪的邀请,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与我们同行。
  不过眼前这副发酒疯的样子,倒是完全出手我的预料。
  「……殊子,请你负起监护人的责任……」
  「喔,小蜜这个样子看起来真不错。她喝很多吗?」
  「不,我记得她从头到尾只喝了一杯……」
  「快点倒——!」
  「是是是。」
  我把柳橙汁倒进舞鹤蜜的杯子里。
  凭她现在的模样根本搞不清楚杯子里装着什么。这个人还是乖乖喝果汁比较好。
  「就是说啊,为什么连这家伙都跑来我家……?」
  「唉呀,主人回过神来了?」
  离开墙角的主人坐在沙发上,吃起桌上的餐点。
  「……我放弃了,绝望过头反而会让人想要大笑一场。」
  「什么啊!我也是逼不得已的!要不是里绪说无论如何都希望我过来,我才不会来这种鬼地方……喂、你有没有在听啊P」
  蜜开始纠缠主人,主人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受不了的表情。
  「唉呀,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殊子说得一脸事不关己。
  「殊子……在舞鹤蜜的第一杯饮料里掺酒的人是你吧?」
  「咦?是吗?」
  竟然还在装傻。
  「可是也才一杯。」
  「身为虚轴酒量还这么差……真是出乎意料。」
  一直到两个半小时前为止,舞鹤蜜还是一副不高兴到了极点的样子。
  当时的她只是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面露十分不悦的表情——可是就在我们第一次干杯之后,不过短短一会儿就发生这种惨剧。
  「……如果把舞鹤的糗样拍下来,以后应该可以威胁她一辈子……嘻嘻嘻。」
  佐伯老师在一旁念念有词……被她杀掉的可能性也很高吧。
  「妮雅,不行,怎么可以威胁呢?不过把这个场面拍起来倒是不错。现在的蜜真可爱。」
  背靠着佐伯老师的里绪也说得很高兴。
  「……可爱……吗?里绪,听好了,就算外表再怎么可爱,人类终究不过是装满血液的臭皮囊。被压扁、扯碎之后还不是会变成丑陋的肉块,所以绝对不要过度期待。期待越高,被背叛的时候可就越伤心喔…………!」
  「那么妮雅觉得里绪也是一样吗?是的话里绪会难过的。」
  「里绪才不会。里绪就算被压扁、扯碎还是一样可爱。」
  佐伯老师「呵呵呵……」发出阴沉的笑声,里绪听了则是笑颜逐开,还一边说被称赞了好高兴,一边把脸靠在佐伯老师的肩上。
  这两个人的感情真的很好——正确的说是佐伯老师非常喜欢里绪。原因似乎是因为里绪能够用虚轴的分裂能力,克服「unknown」唯一无法对抗的「死亡」。
  不可否认,当专门制造阴郁气氛的佐伯老师跟天真无邪的里绪凑在一起,两种完全相反的气氛互相融合的结果,就是眼前这个难以形容的诡异空间。
  我不理会她们,转头看向主人。
  「你是怎样?不想喝我的酒吗?」
  「谁要喝啊!你也未免差太多了吧!」
  主人依然被喝得烂醉的舞鹤蜜纠缠不放。想想这两个人平常别说是交谈,就连见面的机会都非常少——看来也许该听佐伯老师的话,趁现在拍张纪念照。如此一来不管是要牵制蜜还是威胁主人,都不愁没有筹码。
  「啊——不想喝酒了。」
  大吵大闹的蜜突然站起来,摇摇晃晃往走廊的方向走去,看来是要去洗手间。
  重获自由的主人用力叹了一口气,一口气喝光杯中的酒。
  主人,现在就借酒浇愁还太早了。你至少还要再等二十五年,等你在公司被女职员暗地里说坏话时才有资格喔?
  「呵呵呵,搔搔搔搔搔……」
  「哈哈哈、咯咯咯咯。」
  佐伯老师跟里绪开始打情骂俏。虽然佐伯老师只是在搔里绪的痒,但是两人的精神目前都是处于亢奋状态。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环视客厅,蜜回来了。
  忽然之间——我发现——
  「舞鹤……蜜……?」
  「啥?干嘛?」
  她坐回沙发上,右手拿着一根汤匙,至于左手……
  「那是……我买回来当甜点的『强尼叔叔特制烤布丁』……!」
  「我说过不想喝酒啦——」
  蜜一点也不在意我起身瞪视她的反射动作,只见她打开布丁,右手以一看就知道不懂布丁的动作,连角度都未经计算就这么往下一舀,然后把布丁送入口中。
  「主人!主人!」
  「嗯?怎么了?」
  「布丁、快看布丁!我的!舞鹤蜜!吃了!」
  啊,巨大的打击让我的语言中枢出现异常。
  「啥?」
  主人以一副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表情看过来——这个人一点用也没有。
  「舞鹤蜜!这个布丁是强尼叔叔特地为了我……!」
  不得已的我只好走向蜜,但是蜜却看着我哈哈大笑:
  「真是遗憾——这可是强尼叔叔专门为我做的布丁喔?你不知道吗?」
  「不可能!」
  「强尼叔叔只是虚构人物……」
  主人在我冲向蜜之前一把抓住我。



  「连主人都要妨碍我吗!?」
  「忍耐一下吧,之后我再买给你。」
  「主人在说什么?就算是同一种商品也没人敢保证每一个味道都一样吧?她根本就是在吃霸王饭,我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尝到那个味道……」
  「你打算吃光全天下的布丁吗!?」
  就在我跟主人一来一往之时,蜜已经把布丁吃得一干二净,还得意洋洋地拿着手中的空盒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可是就算我再怎么怒目瞪视蜜,强尼叔叔也不会再次对我微笑。
  「噢……我是个失败者。」
  我瘫坐在沙发上,两眼发直看着地板。
  「我就说会买给你了……还有舞鹤,你不要随便打开别人家的冰箱。」
  「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少块肉。」
  「已经少了!」
  无视于我的抱怨,蜜再度起身:
  「啊——再来一个好了……」
  「主人,请快点阻止她!」
  「好啦。」
  主人莫可奈何地答应,起身阻止蜜继续前进,结果蜜又开始大吵大闹。不能再有任何牺牲了,主人加油。
  「硝子,你的心情很好嘛。」
  看见我着急的模样,殊子也过来取笑我。
  「……看起来像吗?」
  「嗯,很像。」
  「那么殊子和瞎子没什么两样。」
  真是受不了。我再次拿起玻璃杯,让杯中果汁流进我的喉咙。
  「嗯……」
  然而殊子还是不停盯着我,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
  「怎么了,殊子?看到我失去布丁有那么好玩……」
  「喂,硝子。」
  「……咦?」
  在那个瞬间听到殊子的呼唤,转身面对她的我忽然感觉身体一阵僵硬。
  殊子就坐在我身边,她的眼神变得与刚才不同——我发现笑意已经从她的眼中消失。
  「怎……么了?」
  我的语气也随之变得僵硬。
  周围还是一样吵杂,然而我却感觉逐渐寂静。
  殊子的视线、意识还有其他一切全都集中在我身上,形成足以让有机体失控的巨大压力。所以我也不得不动员所有的感觉器官面对殊子——
  「殊子……不……『闹钟』……这到底是?」
  「不必那么紧张。」
  殊子露出笑容,只是她的笑容完全无法让看的人感到安心。
  「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殊子尖锐的问题形成一种类似舞鹤蜜的杀气,却又截然不同的沉重压力。
  如果说蜜带给人一种仿佛要将接触的一切破坏殆尽的压力,那么这个人就是散发将接触的一切从根本加以改变的压力。不会让人感到生命危险,却会在不知不觉间遭到侵蚀。
  就好像自己的本质与内在完全摊在她的眼前——
  「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
  她以慢动作把双手放在后脑勺:
  「……硝子的态度跟平常不太一样。」
  「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刚才不是问『你的心情很好』吗?如果是平常的硝子,绝对不会回答『看起来像吗?』而是会说『身为机械的我没有心情这种东西』之类的话吧?」
  她说得没错,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与其说发生了什么事,应该说硝子变得有些不一样。今天的硝子跟当初我第一次遇到的硝子有一点不同……一直和你在一起的晶应该没注意吧?」
  「殊子,请问你在说什么?我是没有感情的……」
  相较之下,我的回答一点气势也没有。
  难道殊子看穿存在我内部的系统错误……?
  「我是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原因……也许是姬的关系。」
  殊子当然不可能知道小公主落入无限回廊手中这件事。很明显的,她这句话单纯只是指小公主的死。
  即使如此,她的话还是透过我耳中的三半规管传遍全身。
  我的心跳进一步加速,伴随而来的是——发自胸口的——心痛?
  「喂,硝子。」
  殊子把喝完的玻璃杯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想间你一件事。」
  「什么……事?」
  凝视我的眼神带着一种莫名的真挚。
  「跟姬的事也有一点关系……应该说是这个世界的事吧?」
  殊子继续说道:
  「举个例子来说,现在待在这里的这些人原本就是这个世界的居民,共生型的里绪和晶当然不用说,我们也是一样……身为固定剂的我们同样也生长在这个实轴。」
  她的语气不像平常那样能说善道,反而有种语重心长的感觉。
  「可是唯有硝子不一样。你出生在别的世界、在那个世界成长、当那个世界毁灭之后,你才来到实轴。」
  殊子说得小心翼翼——好像在思索最适当的说法。
  我低头想了一下,然后点头说道:
  「……这种想法也没错。」
  不同于共生型,寄生型的虚轴会与固定剂完全同化,因此即使是虚轴——殊子、蜜、佐伯老师原本都是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普通人,身为固定剂却与虚轴个别存在的里绪和主人也是如此。
  在这种情况下,唯有我、只有我原本不存在这里。
  也就是说——
  不仅是身为没有感情的机械,我从本质来说就是不折不扣的——异物。
  周围的喧闹仿佛突然消失,只有殊子说的话传进我的耳中。
  「硝子。」
  她的语气像要岔开话题,又像要问个水落石出。
  「关于这个世界……你觉得如何?」
  「……咦?」
  「没有别的意思。你比刚来到这里时变了很多,至少现在的你已经不会无意识否定自己的感情。我想知道的是,这样的改变会对未来造成多大的影响。因为对我来说……不,对这个世界来说……你就是这么危险。」
  这句话带给我电流一般的刺激,我仿佛能感觉到自己内部的本体思绪一直没能接上的部分,在这一瞬间全部连接起来。
  我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换一个说法,这个问题是问我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个实轴。
  「殊子……」
  我凝视她的双眼,然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思想与存在理由在脑中反覆沉淀才缓缓开口:
  「我是机械,视己身的存在为第一优先,连生出自己的世界也不惜放弃的机械。请问对于曾经毁灭一个世界的我来说,世界这种东西有什么值得拘泥的?关于这一点……无论是在我出身的虚轴,还是在这个实轴都是一样。」
  我好像在寻找适合的说法,也像在回顾自己的根源。
  可以确定的是,我已不再否定存在自己体内的系统错误。
  「所谓『在这个世界找寻栖身之处』只是似是而非的说法,我只有在被人使用的情况下才得以存在。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唯一目的,就是寻找自己的使用者与所有者……还有,你忘了我的目的吗?身为『全一』的我,存在目的是什么?」
  殊子的眼神闪过一丝杀意,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认为我是一个危险的存在,我也认同自己是一个危险的武器。
  「『闹钟』,我可是『全一』。全一是用来毁灭世界的武器……我是世界末目的执行者,只能透过所有者观看这个世界,唯有透过所有者的破坏行为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意义。」
  因为如此,这番话对我来说是无可动摇的真理。
  可是——可是——
  「所以……」
  殊子对失去小公主的我发问,而我也加以回答。
  我不知道殊子问我的目的是什么,她说我「改变了」,事实或许如此。
  但现在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因为我发现到一件事——一直隐藏在我体内的系统错误、每当我想起小公主的事、每当我想把小公主的事告诉主人时就会出现的系统错误,正在逐渐消失。
  不,并不是消失,系统错误依然存在,只是我已不把它视为错误。
  因此我开口说道:
  「所以说,殊子……在主人打算毁灭世界的那天来临之前,我将动员全部的能力来守护这个世界。如果世界将由我来毁灭,那么有资格毁灭世界的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并不拘泥于世界本身,但会全力维持世界的平稳,直到我在主人的手中成为神或恶魔的那天来临……即便是到最后一秒钟,我也绝不会弃我的世界与朋友于不顾。」
  没错。
  这就是我的存在意义。
  单纯的机械有必要感到迷惘吗?
  小公主也不过是我掌中世界的一部分。
  要取回自己的世界,就应该不择手段——
  话一说完,现场只剩下紧迫的气氛。
  还有——一瞬间的沉默。
  殊子露出一抹微笑:
  「那就先跟你说声谢谢了。」
  「啊……?谢谢?」
  这句话不在我的预测范围,使得我的思绪出现些微延迟。
  「好好理解这个世界吧,硝子。」
  殊子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只是笑得一脸开心:
  「我是说要毁灭世界就得先理解这个世界。世界可没有渺小、脆弱到会屈服在一个无法彻底了解自己的家伙手上,就算那个人力量再大也一样。先试着去爱,然后去憎恨、去拒绝、去包容,最后再真正的爱一次。硝子还只是个小婴儿,距离大人还早得很……晶也是一样,如此而已。」
  「喂,殊子!我在叫你!你这个笨女人在那里正经八百个什么劲啊!」
  我正打算继续追问殊子,蜜却在此时大声嚷嚷殊子的名字。
  「是是是。」
  殊子带着苦笑起身,离开我的身边。
  机会稍纵即逝——我坐在原地,拿起手边的玻璃杯。
  杯里装有某人喝到一半的酒,我试着轻尝一口……看来酒精不适合这个身体。
  「糟透了……」
  主人终于逃离蜜的魔掌,以一脸累坏了的表情坐在我身边。
  「主人,如果有一天我变成大人,我的味觉是不是就可以接受酒的味道?」
  「啥?你在说什么?」
  「就像布丁一样。」
  「……饶了我吧。」
  主人一脸莫可奈何。算了,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现在的我还是比较适合果汁。
  「主人,我的杯子空了。」
  「要我帮你倒?真是的……」
  虽然嘴里碎碎念个不停,主人还是体贴地连同冰块一起把饮料倒进我的杯子。我把头靠在主人的肩膀上。
  殊子的问题。
  我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如果无法让她满意,她会不会真的杀了我。
  可是她的话确实催使我有了某个想法。
  「主人。」
  「怎么了?」
  「明天晚上也好……我有些话必须对主人说。」
  我承认——
  我承认自己可能是害怕。
  被主人仇人的无限回廊占据身体的小公主。
  还有憎恨无限回廊的主人。
  当这样的主人遇上小公主,他会做出什么选择?又会采取何种行动?
  这些选择与行动又会变成什么命令,加诸在我的身上?
  我想我是害怕自己因为主人的选择而失去什么——而且是自己绝对不希望失去的什么。
  这是机械的特性,机械总会极力避免发生最糟糕的状况。
  「怎么了?是很重要的事吗?」
  「是的,所以还是等到明天,彼此冷静下来再说。」
  我起身走向茶几,开始收拾狼籍的杯盘。
  明天还得上学,为了大家的身体着想,这场宴会也该告一段落。




chapter 3:
I me mine
(No-one's frightened)
  时间是隔天中午的十二点三十分。
  今天是暑假第一天,也是暑期辅导第一天。早上的课在比平常略为轻松的气氛下顺利完成,我觉得有点累,在椅子上伸展手脚放松身体。
  昨晚宴会的残局一直到凌晨一点才收拾完毕,之后虽然马上就寝,但是五点就起床,所以必须在睡眠时间比平常少两个小时的情况下面对暑期辅导。虽然一定程度的疲劳可以控制,但是有机体对于睡眠的本能需求,已经超出我的控制范围。
  「硝子看起来好累——」
  满脸笑容的小君走到无法隐藏疲态的我身边。
  「小君,一只眼睛看得清楚黑板吗?」
  「嗯,这样看起来真的很累——」
  小君今天一反常态在右眼戴上眼罩。
  根据她本人的说法,是昨天晚上不小心跌倒撞到柱子,幸好伤日并不深。只不过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而受伤,绝不能说是件幸运的事。
  「真是冒失鬼。」
  八重一脸看不下去的样子,语气之中透露她的担心,还敲了一下小君的头。小君笑嘻嘻吐出舌头,感到很不好意思。
  「八重今天有社团活动吗?」
  「是有练习,不过应该会提早结束……怎么了?」
  八重早已做好放学回家的准备,我跟君子还得再等一阵子。原因是学校从今天下午开始邀请学生家长举行家长面谈。
  「得花多少时间还是个问题,我推测一起回去并非最有效率的方式。」
  「嗯,而且我还是今天的最后一个——硝子应该可以尽快结束吧?」
  「学校的计划是每个人五分钟,但是可以推测时间一定会往后延……」
  面谈分为今天、明天与星期天三天进行。我跟小君排在今天,八重是星期天,学校订定的时程是下午一点到两点半,面谈的顺序基本上是按照学生的座号。在这种情况下,放弃三个人一起回家的计划,是比较聪明的做法。
  「那么今天就此解散吧。」
  「是啊——」
  「嗯,明天见。」
  八重挥手道别之后走出教室。
  「接下来要做什么?」
  「要吃饭吗——?」
  「说得也是,只是我下午一点跟学长有约,所以得在那之前吃饱……小君介意吗?」
  「咦?什么?是约会吗?你们要约会吗——」
  「……小君,我们怎么会在面谈前做这种事?我跟学长只是要讨论面谈的事。因为住在对面的伯母要来参加面谈,所以得先讨论一下。」
  其实我的面谈不只三个人,而是四个人。我认为这种方法效率不彰,所以一直主张只要芹菜的妈妈参加就够了,不过顽固的主人就是不肯答应。
  「喔,真是豪华——」
  小君说的话还是一样有些难懂。
  「可是说到志愿,我们才刚进高中,老实说真的很难想像——」
  「现在谈这个的确还早,而且大家的成绩在往后几年很有可能出现变化。」
  不过就我的状况来说,学业方面不会有任何变化。
  「这么说来,小君的妈妈有请假吗?」
  「嗯,我之前就跟她说了。」
  「……这样啊。」
  小君家目前是只有母女两人的单亲家庭。其实直到两个月之前,她的家中还有她、哥哥,以及双亲,但是她的哥哥直川浩浦,还有爸爸直川庆太如今都已经不在世上……不,是被这个世界视为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她的哥哥与虚轴同化,最后被舞鹤蜜杀害。
  她的爸爸则是与无限回廊同化,在对里绪发动攻击时遭到打倒。
  因此就我所知的范围里,小君是虚轴的受害者之中,灾情最严重的。
  现在才来考虑我能为她做什么,或是不能为她做什么已经毫无意义,也因为如此,我下定决心要好好守护小君。不管是我自己还是主人,都无法容忍小君的世界被无限回廊继续破坏下去。
  如今小君的周围没有虚轴。打从两个月之前,我就拜托里绪尽可能优先过滤小君身边的危险因子,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可疑的征兆。
  「小君的志愿是什么?」
  所以眼前唯一的问题,就是小君自己的人生——
  「硝子真是的,今天的面谈就是要讨论这个啊——」
  我只是她的朋友,在目前的状况下,我能介入的只有这么多。
  所以我点头说声「的确如此」从书包里拿出便当盒。
  说真的,比起我的未来出路,小君的未来才是重要。
  我跟小君的午餐时间在中午十二点五十五分告一段落。
  剩下的活动只剩下家长面谈。我的面谈是从下午一点四十分开始,距离现在还有四十分钟,只是再过五分钟我就得跟学长会合,所以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里休息。
  「硝子是不是差不多该走啦?」
  小君边说边整理东西。因为老师很快就会进来,这间教室将会净空做为面谈场地。
  「没关系,我和学长就约在这间教室前面。」
  「喔,原来如此——」
  「倒是小君怎么办?你还有很多时间吧?」
  「嗯,我想去图书馆看书——今天——就来看狄克的书(注:Philip Kindred Dick,美国的科幻作家)好了。」
  「狄克啊,哪一本呢?」
  「这个嘛,是《Flow my Tears,the Policeman Said》。硝子喜欢哪一本?」
  身为机械的我没有所谓的喜欢不喜欢,不过狄克的书我倒是都看过。
  「嗯,应该是《UBIK》。」
  我说出自己看过的第一本他的著作。
  「啊、那本我还没看——」
  要是小公主听见这段对话,她一定会说些什么来吐槽——只是现在没有人插嘴,所以小君也喃喃自语说自己下次也要看这一本。
  这时——
  「那个……城岛同学。」
  「是。」
  背后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停止思考转头过去。
  「怎么了吗,上野同学?」
  那个人是上野恭一同学。他正用一副畏畏缩缩的表情看着我,像是在揣测我的心情。
  「你等会儿有事吗?」
  「嗯,我有点事……怎么了?」
  上野同学脸上浮现困惑的神色,但是随即继续说道:
  「那个,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可以……吗?」
  上野同学出声问我,表情似乎下定某种决心。
  「请问有什么事吗?」
  距离与学长约好的时间所剩不多,不过以他的习性来看,既然到了约定时间前五分钟还没现身,那么今天八成会迟到。
  「嗯,在这里不太方便……」
  「是在十分钟……不,五分钟内说得完的事吗?」
  「呃……嗯,可以。」
  上野同学用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点点头。
  「可以吗——?硝子,时间就要……」
  「抱歉,一下子就好了!」
  上野同学立刻打断小君的话,似乎完全不打算让步。
  从上野同学的表情看来,我判断他有很严重的心事。试着想像他找我的原因,看来大概和去海边那件事有关。小君似乎也察觉这一点,对我露出担心的表情。
  「这样啊,好吧。小君,真的很抱歉……」
  「硝子……」
  「没关系的……学长过来时可以帮我跟他说一声吗?」
  「嗯……我知道了,那我在教室前面等你。」
  小君似乎也察觉我的诚恳拜托。
  「……谢谢!」
  一旁的上野同学听到我的回答,马上露出一脸喜色。
  他先往门口的方向走去,同时催促我跟着他。周围的男生——牧同学等人用眼神向他打暗号,他则是双手握拳,以下定决心的神情回应。看来果然是去海边那件事。
  「呃,那就……到那边去吧。」
  我跟随上野同学走出教室,两个人一言不发走到走廊尽头。途中我好几次回头观察走廊,但是没有发现主人的身影,看来是肯定迟到了,待会儿得要好好惩罚他才行。
  他们大概是为了顺利约到小君或八重,所以打算先说服我这个旁人。得利用这个机会明白拒绝他们才行。
  我一边思考一边前进,上野同学一直走到楼梯间才停下脚步。这个楼梯位在与玄关相反的方向,平常很少有学生使用,此刻也没有任何人影。
  「那个……呃……」
  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上野同学终于开口:
  「我要说的事,就是……」
  「是……?」
  「那个……」
  「什么?」
  面对迟迟不肯把话说清楚的上野同学,我也只能回问。
  总算下定决心的上野同学加强语气说道:
  「那、那个!」
  并且故意避开我的视线低声问道:
  「跟你住在一起的学长……城岛同学真的和那个人在交往吗?」
  「不,我说过好几次,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我以为他会直接开口询问去海边的事,看来他打算从别的话题切入。
  「可是,那个……之前我认识的人偶然看到……」
  看到什么?面对我的疑问,上野同学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下去:
  「城岛同学和学长……手牵手走在路上。」
  他说的应该是前天的事。所谓偶然看到只是谎言,那天跟踪我们的人一定包含上野同学。看来他果然是想说去海边的事,不过既然我已经出言否认,现在要是改变说词表示主人是我男朋友,往后的风险恐怕很高。
  「不,我跟学长并不是因为交往而牵手。我们两个从小就被当成兄妹扶养……应该说我们的关系和亲兄妹没什么两样,所以才会偶尔牵手。」
  手牵手对于感情好的兄妹来说,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是吗?是这样啊,太好了。」
  上野同学似乎松了一口气。
  看来上野同学的下一句话一定是「既然如此,我们一起去海边吧?」所以我开始在脑中准备拒绝的说词。话说回来——虽然不知道是谁对小君或八重有意思,但是与其这样拐弯抹角,还不过直接告白比较有效率。
  「既、既然如此……」
  上野同学用下定决心的神情开口。
  而我的回答也已经准备完成——我们没办法和你们去海边。
  「既然如此,城岛同学,那我就直说了……」
  「是。」
  然而——
  「那个、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咦?」
  然而——
  实际传入我耳中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是说,既然城岛同学没有男朋友,你愿不愿意和我交往?」
  「那个,上野同学……?」
  「是。」
  他的态度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很恭敬,于是我试着问他:
  「你的意思是……你建议我们以男女朋友的身分交往?」
  「呃、那个,的确是这个意思没错……」
  我发现在对方刚告白的现在,这个问题根本毫无意义。
  我的思绪似乎陷入轻微的混乱。
  呃——原来如此……
  我的大脑终于为他这几天的行动找到合理解释。
  不对,远在昨天之前——他就曾经以不自然的态度对待我,只是因为八重她们在旁边,让我难以判别他的对象。事实上,因为这个结果太过出入意料,因此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它列为值得考虑的可能性。
  「这……」
  或许是因为接连几天的系统错误,让我的理论回路发生破绽,超出预料范围的状况再度引发我体内的系统错误。
  但是这次的系统错误,与小公主造成的那种不同。
  好感。男女交往。我拥有这些名词的相关知识,也认为自己理解它的意思,但是……
  我从来没想到这种问题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怎么会……不可能。」
  「咦?那个,城岛……同学?」
  「这……怎么办……」
  「呃……城岛同学?你在说什……」
  「咦?啊,没什么。」
  我连忙回了上野同学一句,但这并非经过计算的回答,只能稍微拖延时间。
  「那个,上野同学。」
  我该怎么做?该说什么才像普通人的正常回答?我无法在脑中模拟适合的解决方案,体内的机械部分已经完全麻痹,系统错误连续发生,这实在……
  千百个想法闪过我的脑中。爱情是什么?我该如何处理别人的爱情?
  然而在听见男女交往与喜欢之类的话语时,浮现在我脑中的人不是眼前的上野同学,而是另有其人——
  我的嘴巴不受控制:
  「我没有办法答应上野同学的要求。」
  我与上野同学陷入沉默,我利用这段空档思考接下来要说的话。
  「……城岛同学果然还是……和那位学长交往吗?」
  语毕的上野同学紧闭嘴唇,似乎希望我否定他的说法。
  在系统错误的影响之下,我无法决定自己的行动,但我的双唇还是擅自张开:
  「学长和我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可是……我会永远待在那个人身边。」
  说完话的同时,不断在我体内重复发生的系统错误瞬间消失无踪。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义,但是发觉我的心中已经有了结论。
  没错,如果主人希望我成为他的女朋友,我会无条件答应他。
  有资格拥有我的人、有资格使用我的身体的人,只有主人一个。
  只是我现在的感觉与这个想法不同。
  即使做出结论,仍然无法停止内心的悸动,我的肺因为这个结论无法吸收足够的氧气——
  「……这样、啊……」
  上野同学如今也只能低头不语。
  「学长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得对上野同学说些什么:
  「对不起,上野同学。」
  「嗯……我才要向你说对不起。」
  口中念念有词的他,刻意避开我的视线。
  于是我迈出脚步,离开这个地方。
  我一边走在走廊上一边思考。
  昨晚殊子对我说的话。
  ——好好理解这个世界吧,硝子。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现在的我的确有所不足。
  我拥有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拥有足以守护世界的力量,然而做为行使这种力量的主体、做为让主人行使这个力量的媒介,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的确不够充分。
  直到几个月之前,我的看法还是「即使如此也没关系]
  没有心的我,拥有心的主人。
  从他身上夺走痛楚的我,失去痛楚的他。
  两人合而为一就能够补足一切。
  但是现在再去回想,光是那样或许还不够。
  直到现在,我还未能达到足以开启虚界涡的境界。
  「虚界涡」——当虚轴以虚轴的身分在这个世界找到栖身之处时,所能开启的一道门。
  现在的我还无法登入相当于全世界设计图的「世界系」,将曾经存在过、那个属于我的世界召唤到实轴就是最好的证据。
  两个月前,当我试图营救八重时并未出现任何计算矛盾。
  然而在两个星期前,失去小公主的事实让我的体内出现系统错误。当原本已经死去的小公主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的思绪产生混乱,甚至导致我做出隐瞒主人这种理应不可能发生的行动。
  然后就在刚才,我的嘴巴在不受意志控制的情况下,说出那样的话——
  那是在理解这个世界以及感情为何物的过程当中,诞生在我体内的黑盒子。
  我要如何处理它?
  是我的功能不够强大?还是这个世界太过复杂?
  未来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就连我也不知道
  我走进教室。
  主人与小君正在生疏的气氛下交谈。看见这个景象,我的本体再度产生预期之外的小型系统错误,但是随即被我当成普通错误加以处理。
  在妈妈过来之前,君子一直待在图书室打发时间,等到在校门口跟妈妈会合之后,两人又在教室等了二十分钟。最后君子的家长面谈比原订时间晚了三十分钟才开始。
  距离下午三点还有五分钟,君子的面谈是今天的最后一组,但级任老师别保并没有露出丝毫疲态,挺拔的站姿跟严肃的表情都一如往常。妈妈也是一身整齐的套装,看起来与平常判若两人,君子不禁觉得只有自己和现场的气氛格格不入。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别保老师平静地开口:
  「我看到君子同学的调查表上写着,毕业之后打算直接就业。」
  「是的。」
  妈妈也以心不在焉的笑容附和老师:
  「如果这孩子如此希望,我也不会阻止她。」
  「这样啊。」
  老师简短回应,然后低头看了手中的调查表一眼。
  老实说,君子现在紧张得不得了。
  她很在意昨天老师在图书室走廊对她说的话。
  老师问自己想不想念大学。能念的话当然想念,不过前提是不能造成妈妈的困扰。如果自己念大学会让妈妈更辛苦,那么君子宁愿不去。
  老师或许会在面谈过程中提起这件事,但是君子不希望这样,所以她一直祈祷老师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口。
  只是不好的预感往往特别容易成真。
  老师望着妈妈的眼睛说道:
  「……直川太太,考虑到君子同学今后的人生,我认为让她进大学对她会比较好。」
  「什么?」
  妈妈一时之间显得有些意外:
  「可是我家孩子资质很差……我不认为她考得上大学。」
  妈妈的语气像是自谦,又像是自嘲。
  「没有这回事。」
  老师马上否定妈妈的话:
  「君子同学的成绩的确不算好,但是光凭这点就叫她不要念大学、只能出社会工作,未免太过武断。而且她才刚入学,只要肯努力,成绩一定会进步。」
  「这、可是……」
  「可以先让君子同学努力到二年级的第三学期,到时候再下决定也不迟。毕竟本校是以升学为主,很难让学生学到就业相关技能……试着努力看看,如果真的不行再上专门学校。我认为这样的作法对君子同学来说才是最好。」
  「那个,老师……请恕我直言。」
  君子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
  老师的语气从头到尾都很平淡,反倒是妈妈说话的语气开始夹杂些许愠怒:
  「我们家是单亲家庭,老实说就连平常的生活也没什么保障。别说是大学,也没有能力让小孩念专门学校,我家孩子也很清楚这一点。话说回来……老师说贵校是以升学为主,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让女儿升学的打算,是因为我家孩子说无论如何都想念这间学校……还说就算不念大学也没关系,所以我才让她进来的。对不对啊,君子?」
  「啊,是。」
  君子连忙答应。妈妈说的都是事实。
  「直川……是这样吗?」
  君子也对着老师点头。可是别保老师的下一句话却是:
  「可是直川,那么你当初为何想来这间高中?这里可是为了考大学所设的升学高中喔?如果你一开始就没有考大学的打算,应该有其他的理由吧?」
  「啊、咦……」
  想到选择这间高中的理由,君子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君子的确曾经拚命恳求妈妈让自己念这所学校,还记得当时拜托妈妈时,妈妈还笑说像你这种没用又迟钝的笨蛋,就算去考试也一定会落榜。还说你要是有本事考上就让你念,所以君子才会拚命用功,努力考上这间高中——这一切经过君子都记得。
  但是自己究竟为什么非念这所学校不可?
  「唔……」
  君子努力回想,记得当时自己是想跟某个人念同一所学校。
  她相信只要努力就可以得到妈妈的认同;只要考出一样好的成绩,妈妈就会对自己一样温柔……一样?跟谁一样?跟什么东西一样?
  君子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她的脑筋一片混乱,觉得自己好像搞错了什么事。
  「呃……」
  「看吧。就像我说的,我家孩子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母亲的叹息声传入正在努力思考的君子耳中,让她越来越摸不清楚头绪。
  真的像妈妈说的那样吗?
  「我看她想念这所学校,八成是因为制服很可爱之类的无聊理由。所以老师,我认为应该让我家孩子出社会,由社会改进她这种懒散的个性。」
  大概是吧?像自己这种连念高中的动机都想不起来的笨蛋,又有什么资格念大学。
  「……直川,你可以接受吗?」
  「啊、是,妈妈说得对,我的确是个笨蛋。」
  君子一面点头一面回答,说完之后还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妈妈和孩子的意见相同,这么一来老师也不会坚持下去吧——
  「直川。」
  别保老师的视线让君子笑到一半的表情硬生生冻结,他换上一副严厉的表情开口:
  「请不要用这种话否定自己。」
  「啊……」
  「还有直川太太也是一样,为何不肯多相信自己的女儿?」
  「……老师?恕我直言,我们家有我们家的教育方式……」
  面对老师咄咄逼人的气势,妈妈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这让君子的心脏不由得怦怦乱跳。
  怎么办?事情好像变得不太妙……
  「直川太太,老实说我从几天前就注意到一件事,如今我确定自己的怀疑是对的。」
  君子的心中涌现很不好的预感。
  「什么?老师到底在说什么……」
  「我原本就打算利用今天的机会谈谈这件事,所以才刻意调整行程,把君子的面谈排到最后。直川太太……」
  这个预感以坏到不能再坏的形式实现。
  「您对女儿……您在虐待君子吧?」
  老师的话不像询问,几乎是一种肯定的语气。
  君子的脑袋真的变得一片空白。
  「什么?老师……这些话是君子告诉您的吗?」
  妈妈用略显尖锐的语调发问,同时看向君子。她的表情混合焦躁、恐惧,还有极度的愤怒。
  君子即使吓得说不出话,还是拚命摇头,表示自己从来没有对老师说过什么。
  「君子的大腿内侧有几处严重的伤痕,那种伤痕只有从幼年时期就不断重复内出血才有可能出现。此外还有一些看似被香烟烫伤的痕迹。」
  大概是因为昨天撞到老师跌倒,所以才会被看到。
  君子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身上的伤痕,所以总是藏得很隐密。就算是夏天的体育课,君子也绝不会穿上短裤,游泳课也总是缺席。只是君子觉得大腿内侧的伤痕算是比较轻微的部分,所以被看见时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一直没有特别在意——
  「还有今天的眼伤,直川说是跌倒撞到柱子受伤……该不会也是您下的手吧,直川太太?」
  「胡、胡说什么……」
  妈妈显得手足无措,嘴唇不禁颤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但是老师依然紧追不舍:
  「您穿的是CHANEL的套装吧?而且还是全新的。虽然我没有资格过问您的私生活,但是以一个连让女儿拿奖学金上大学都不肯的母亲来说,这样的穿着未免太过奢侈……直川太太,说得明白一点,不管您有没有虐待女儿,都没资格当一位母亲。无论有多么正当的理由,会去破坏自己女儿将来的母亲……都是错的。」
  君子完全跟不上状况发展。老师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些话?这些话明明和志愿调查一点关系也没有,君子不懂老师在想什么,而且老师看向妈妈的视线远比平常、甚至比上课时更加严肃,简直就像——就像妈妈做错什么事。
  君子担心地缩起身子,自己的体温仿佛上升好几度,心脏的跳动声似乎大到响彻整个教室。君子觉得自己非得做些什么,因此以紧张而升高的音调喊道:
  「老师!」
  「怎么了,直川?你也愿意说实话……」
  「妈妈从来没有虐待过我!」
  「可是直川,你身上的伤……」
  「不对!」
  君子打断老师的话,鼓足勇气继续说下去。
  没错,自己从来没有被虐待。
  因为这些都是——
  「都是我的错,因为我是坏孩子……」
  「……!君子!」
  回荡整个教室的厉声呐喊硬生生打断君子的话。
  「……咦?」
  君子从来没有看过妈妈露出这种表情,她正以介于怨愤与哀恸的表情怒目瞪视君子。
  回音过后——教室陷入寂静,只有窗外的蝉鸣隐约可闻。
  「看来我的推测是对的。」
  老师低声念念有词。
  「……啊。」
  这让君子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自己拚命想要保护妈妈,反而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身为老师、身为一个人,这件事我绝不会坐视不管。」
  老师的语气稳重又严肃。
  「啊、那个、老师……我……」
  君子心想得想个办法解释才行,再这样下去——
  妈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与平常惩罚君子时相差不远。
  君子反射性地缩起身子,还是拚命思考。
  越想越是焦虑,身体无法动弹,只有嘴唇不停颤抖。当眼泪从君子眼中夺眶而出之时——
  随着一声砰然巨响,教室的门打开了。
  仿佛有人使尽全力想要破门而入,就算把教室玻璃全都震破也不奇怪的巨响,让现场的对话为之停止。
  妈妈、君子还有别保老师不约而同往教室门口看去。
  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学生站在那里。
  「……打扰了。」
  来者平静的语气让人无法与刚才的巨响联想在一起,然而身上那种惊人的气势丝毫不逊于刚才面谈的气氛。
  不等教室里的人回答,她便迳自走进教室。
  「啊……」
  君子认识这个人。
  「……怎么了,舞鹤?」
  舞鹤蜜。她是一年九班的同学,国中时代与君子同班。不过平常的她总是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君子几乎没看过她和其他人说话,即使有也只是用讽刺的语气和态度揶揄别人。现在的她正带着一脸微愠,直直朝这里走过来。
  「你的面谈应该是星期天吧?」
  老师用锐利的语气呼唤她的名字,并且加以指责。
  蜜停下脚步,露出笑容回答:
  「是的,我知道。」
  老师继续问道:
  「还有……你怎么会在学校?」
  没错,她没有出席今天的辅导,但也没有露出任何歉意。
  「学生出现在学校里,有什么不对吗?」
  即使面对总是一脸严肃、在课堂上绝不允许学生说话、受到大部分学生畏惧的别保老师,蜜的语气还是一样充满讽刺。
  「你今天不是缺席吗?」
  「是的,因为早上头很痛。不过现在已经好了,所以才会来学校。」
  「这样啊……可是就如你所见,我们现在正在面谈。」
  老师的语气让身为旁观者的君子也不禁感到害怕。虽然不是高声怒骂,但是别保老师散发的严肃气氛还是足以令人退缩。大部分的学生在听见老师刚才说的话之后,应该都会吓得乖乖闭嘴,然而蜜却显得满不在乎,反而迎上老师的视线:
  「我有话要说,老师。」
  「我说现在正在面谈,你没听到吗?」
  「我说我有话要说,老师没听到吗?」
  简直就像动手之前的相互叫骂。
  「舞鹤,请你出去。你应该看得出来吧?现在是直川的家长面谈时间,我不能让你听见同班同学的隐私。」
  「面谈时间早就结束了吧?我要说的是非常紧急的要事,能否请老师通融一下?」
  「没办法这么做,你到教室外面等我。」
  「我这里也是没办法等。」
  两人彼此瞪视,然后陷入沉默。
  君子也搞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
  虽然不知道理由,但是现在的气氛实在可怕,这两个人的视线都像利刃,仿佛能把眼前的空间割成碎片。
  「……那个,老师。」
  打破僵局的人既不是老师也不是蜜,而是君子的妈妈无视现场气氛强行插话:
  「看来这位同学好像很着急,关于我家孩子出路的事也谈完了,所以我想这次的面谈就到此结束吧?」
  眼前的状况对妈妈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再仔细想想,对君子来说也是如此。
  「……我们还没有谈完。」
  老师还是不肯让步,不过蜜的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立刻向妈妈道谢:
  「多谢伯母,真抱歉打扰你们。」
  「没关系,我家孩子还要请你多多照顾。」
  妈妈与蜜对着彼此说出空洞的客套话,只为改变眼前的状况。
  「老师,今天谢谢您了。」
  看到妈妈站起来,老师只是紧皱眉头沉默不语。他愿意放弃了吗?
  「好了,君子走吧。」
  「啊……好。」
  在妈妈的催促之下,君子也乖乖站起来。虽然眼前的状况有点尴尬,但是再继续和老师谈下去,情况势必会变得不可收拾。所以就算蒙混过去也好,只要能在事情闹大之前结束这场谈话就是好事。
  妈妈快步走出教室,君子也急忙跟上去,临走前还不忘对一直默默注视自己的老师挥手道别,外加低头表示歉意。毕竟老师会说出那种话,也是出自对自己的关心,因此君子觉得对老师有点过意不去。
  不过老实说,君子也无法忍受妈妈再继续遭到责备。因为做错事的人是老是惹妈妈生气的自己,如果自己能够振作一点,一切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虽然很高兴老师这么关心自己,但是这终究是白己的问题。
  在步出教室之前,君子又再一次向老师深深鞠躬行礼。
  在直川母女离开,与导师别保透吵了一架的十分钟之后。
  打算回家的舞鹤蜜来到玄关,就在她走过楼梯口对面的教育大楼穿堂时,发现身后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什么事?」
  蜜头也不回,直接以轻蔑的语气询问身后人影。
  「喔,那么快就认出我?你还真是敏锐。」
  对方对于自己偷偷靠近的行为丝毫不以为意,还用令人讨厌的语气如此说道。
  蜜哼了一声,声音的主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站在后面。
  「我问你有什么事。」
  所以蜜转过身,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瞪了背后的速见殊子一眼。
  自己才因为与别保的对话感到烦躁,现在这个女人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蜜不禁觉得真是糟透了。所以她丝毫不隐藏心中的厌恶之情,反正藏也藏不住。
  「暑假的人果然比较少。」
  殊子把双手交叉放在后脑勺,一边看着周围的校园一边开口。
  「不关我的事。」
  「这样啊……小蜜的宿醉有没有好一点啊?」
  「……!烦死了!」
  被戳到痛处的蜜忍不住大叫。
  昨天在城岛家发生的事,老实说蜜自己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早上醒来时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而且觉得头很痛。虽然不知道昨晚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丑,但是看到殊子愉快的样子,蜜也可以猜到七、八成。
  「不过小蜜真可爱,如果平常也是那样就好了。」
  「……闭嘴,小心我杀了你。」
  话虽如此,现在的自己没有那个闲工夫应付她的揶揄。
  蜜今天早上跷掉暑期辅导在家睡觉,但在想起家长面谈之后,急忙离开家赶来学校。毕竟她很在意昨天别保与君子的互动。
  「唉呀呀,才过一个晚上就恢复原状,真无聊。」
  殊子随性的态度让蜜觉得不悦,于是又转过头:
  「我之前没对你说过吗?在学校里不要找我说话。」
  「话是这么说,可是就算在学校以外的地方找你说话,你还是一样一脸厌恶。」
  「那当然,因为我讨厌你。」
  「真是冷淡。」
  「到底有什么事?你会特地在学校找我说话,看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
  「……我要回去了。我不想和你继续呼吸同一个地方的空气。」
  蜜又瞪了殊子一眼。殊子的目的大概只是为了嘲笑自己。
  这个人总是一脸轻佻,表现出看透人世的一切,但是永远只会旁观的态度。平常老是对自己嘻皮笑脸,自以为懂得和自己有关的每一件事,还以自己的监护人跟姊姊自居。
  不过——蜜发现背后的殊子与自己想像的不一样。
  她不再像刚才那样把手放在脑后。仔细一看她什么东西都没带,双手直接插在裙子的口袋里,正以认真的眼神凝视蜜。
  「喂,蜜。」
  殊子一反常态,没有称呼她小蜜。
  就连认真的语气也和平常不同。



  「……干嘛?」
  蜜心中涌现不好的预感。
  殊子会在这个时候跑出来,是否代表——刚刚的事被她看到了。如果自己一走进一年九班教室就被她发现,事情将会非常麻烦。
  殊子看着内心波涛汹涌的蜜开口:
  「不要介入太深比较好喔。」
  这是殊子的说法,也让蜜的怀疑变成确信。
  殊子果然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所以才跑来找自己。
  「……开什么玩笑。」
  蜜的声调不由得降低。
  「你说『介入太深』?不要用你那种无聊的伦理观念勉强我。我这个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伦理观念,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我没有勉强你的意思,而且这也不是伦理的问题。」
  殊子的右手从口袋中抽出,以有些不耐烦的动作拨弄自己的乱发:
  「问题是身为虚轴该有的模样吧?」
  「该有的模样……?那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蜜,不管你心里想什么、不管你重视什么,这些都不是问题。重点是身为一个虚轴,不……是『破碎万花筒』该怎么和普通人类相处?你应该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亏你说得出口。」
  蜜立刻吐出这句话,而且她的确听到想吐。
  「你的恋人就是死在你那种态度之下,难道你不知道吗?」
  速见殊子的恋人是跟蜜同班的姬岛姬。
  就在两周前——她被虚轴「无限回廊」引发的事件连累,使得她的存在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蜜认为殊子必须为这个结果负责,因为殊子始终都没有出手帮助陷入昏迷状态的姬,不——她是因为害怕所以迟迟不敢出手。
  「……的确如此。」
  殊子露出悲伤的表情: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希望蜜犯下跟我一样的错误。」
  「你说的话前后矛盾,那么为什么叫我『不要介入太深』?」
  蜜出声嘲笑,一点也不觉得心痛。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感伤或同情之类的感情,早已从自己身上消失。打从「破碎万花筒」——这个虚轴住进自己脑内的那一刻开始。
  「你就是只懂得旁观才会失败,简直愚蠢到家。」
  「的确是这样……可是,蜜。」
  不过蜜的嘲笑没有让殊子感到愧疚,反而继续说道:
  「你是因为太过深入,才会伤到那个女孩,不是吗?」
  「你……说什么?」
  像是在报复蜜的嘲笑,殊子开口说出被蜜视为禁忌的往事。
  蜜不禁想要破口大骂,还是紧抿嘴唇。只是殊子依然不肯放过她:
  「说得明白一点,蜜的『破碎万花筒』……是只能用来伤害别人的力量。」
  「就算这样……」
  那又怎么样——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伤害人的力量没办法用来救人。伤害人的力量当然可以用来助人,可是就算可以助人,最后还是无法救人。你知道两者的差别吧?」
  「……闭嘴。」
  最不想听见刚才那段话的蜜无法抑制狂涌而出的杀气。
  「我受够你的文字游戏了。」
  尤其这番话还是从这个女人——速见殊子口中说出来的。
  「我要怎么运用这股力量是我的事……你说得没错,我的确只能不断杀戮,但是那又有什么不好?反正我就只能用这股力量自卫,就凭我这个样子……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帮助谁,更没有想过要拯救谁。殊子,我心里唯一想的只有要杀谁!」
  蜜用力说出心中的话,仿佛是在对着殊子怒吼:
  「没错……那个女孩的哥哥也是我杀的,用我的『破碎万花筒』把他粉碎破坏到不留痕迹。关于这点你有什么不满吗?你要是不高兴,就亲手否定我的存在啊!把我连同破碎万花筒一起否定不就得了!如果你做不到……不,如果你不打算这么做,那么有资格命令我做什么的人,只有我自己,其他人我一概不允许。你要是想阻止我,就使尽全力与我为敌!」
  蜜边呼出激动紊乱的喘息,边怒目瞪视殊子。
  殊子不再多说什么,仿佛自己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只是用带着悲悯的眼神注视蜜。
  或许是因为不屑,又或许是因为受不了殊子的眼神,蜜放任心中难以言喻的焦躁不断扩大,转身背对殊子再度前进。
  没错,根本没必要配合这个女人无聊的感伤,自己该背负的东西早已决定,不管是这份杀意、这份冲动,还是为此造成的所有牺牲。
  蜜不再回头,身后的人也没有跟着自己。
  距离黄昏不远的下午四点。
  上野恭一缩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伤心哭泣着。
  他咬紧嘴唇,努力压抑口中不断流泄的呜咽。
  房间里只有他,没有其他人。
  虽然没有什么好顾忌,但是他很清楚如果不忍耐,自己一定会嚎啕大哭。就算旁边没有人在看,这还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所以他硬是按捺下来。
  即使如此,眼泪还是不停流出。
  「可……恶。」
  恭一的手按住哭到浮肿的眼眶,同时自言自语。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选错告白的时机。
  不——不管挑在什么时候告白,自己的未来都是显而易见。
  「到底是……怎么回事……」
  恭一不禁哀声叹气,光是想起这件事就让他不甘心到极点。
  我会永远待在那个人身边——这是硝子的说法。
  也就是说,有没有交往根本不重要,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没被她放在眼里。
  自己是多么喜欢她,爱她爱到情愿把珍藏的人偶全部舍弃。
  明明已经拥有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还是不满足地执着—
  即使如此,她仍然不肯接受自己。
  恭一无法忍受,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恭一并非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拒绝,然而现实却毫不留情地往最糟的方向发展。早知如此,恭一情愿和以前一样保持距离,暗自喜欢她。至少——藏在衣橱里的人偶是不会褪色的。
  「对了……」
  恭一的心中燃起一团怒火,用泪眼模糊的视线看向书桌:
  「都是因为那家伙说出不负责任的话……!」
  自己相信他、听从他的意见,结果却是这样——
  恭一从床上起身,把手伸向自己怒目瞪视的东西——桌上的手机。
  「混帐东西Ⅱ」
  他奋力把手机丢向墙壁,虽然撞上墙壁发出响亮的声音,但是手机没有摔坏。
  让恭一下定决心告白的人远在手机电波所及的另一头,是恭一不认识的人。
  大约在两个星期前。
  恭一在朋友牧的介绍下加入某个网路社群,这是一个存在于网路上的封闭性社群,只有透过会员介绍才能加入。加入这个秘密网路的会员必须遵守以下规则——只能介绍自己真正信任的人加入,而且绝不能在社群以外的地方谈论这个社群。这个社群主要从事各种互助活动,例如让会员讨论彼此的烦恼,或是由某个人帮忙实现某个人的愿望等。活动结果会透过定期发行的电子报通知各个会员,记载着某人的愿望顺利实现的电子报读起来相当有趣,恭一也很喜欢这种秘密活动的感觉。
  所以他也提出自己的烦恼:该怎么向喜欢的女孩子告白?
  恭一很快就收到许多回覆,而且其中竟然有人看穿提问的人是恭一,还知道恭一想要告白的对象是城岛硝子。
  这个人自称硝子的朋友,还说他很了解硝子。
  恭一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既然这个人可以在毫无情报的状况下看出真相,说不定是他的同班同学。所以恭一决定相信他,还在他的建议之下选择在今天向硝子告白。
  ——如今的结果却是这样。
  自己竟然愚蠢到相信那个家伙,不,是去相信那种社群。大概是因为对方可能是自己认识的人,与他讨论自己的秘密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所以才会在一时间被冲昏头,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相信对方。仔细想想,那个人八成跟牧是同党,故意串通起来捉弄自己。就连城岛硝子本身都可能是这个社群的成员之一。
  恭一不理会掉在地上的手机,试图把自己遭到拒绝的原因转嫁到别人身上。因为若是不这么做,他实在无法承受这个事实。
  当他把头埋进棉被里,打算好好再哭一场时,门外突然传来有人走上楼梯的脚步声。
  恭一马上从床上跳起来。来者大概是爸爸妈妈,恭一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决定装睡,所以把手伸向电灯开关——
  动作还是慢了一步,有人迅速打开他的房门。
  「……咦?」
  接下来的状况完全出乎恭一的意料之外,他不禁呆立在原地。
  「嗨。」
  出现在房门口的人影向恭一打招呼,但是恭一从来没有看过对方。
  来者是一名少女,年纪与自己差不多,头发绑成两束垂在肩上。
  她身上穿着恭一就读的挟间学园制服,不过是冬季制服。看见对方这身自己熟悉,却又与现在这个炎热季节格格不入的服装,恭一不仅感到不自然,而且也很不舒服。
  「……你是谁?」
  恭一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低声询问对方的身分。
  于是她开口说道:
  「这时候该说初次见面比较好吧,上野同学?」
  少女露出爽朗的笑容,不过她的笑容让人觉得虚伪,符合年龄的说话方式也隐约带有不自然的感觉,简直就像——正在演戏。
  「谁……?」
  眼前突然出现一名少女,恭一瞬间不知如何反应。他忘了遮掩哭肿的双眼,也不觉得对方是闯空门的小偷,只是再次询问对方的身分。
  「这个嘛——」
  少女以冷静的态度回答恭一的问题:
  「还是用你知道的说法吧……我就是『小公主』。」
  「小公主」?
  恭一猛然睁大双眼,这个名字他是再熟悉也不过。自称是城岛硝子的朋友,在网路社群上提供意见给恭一的人,就是使用这个昵称。
  「什……你……!」
  那个人竟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只不过恭一从来没有见过她。
  这家伙怎么知道自己住在这里?家里的门明明有上锁,她怎么还有办法进来?越来越多的疑问与怀疑在恭一脑中盘旋。
  「你会感到怀疑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我说的话是真的,如果你不相信,我现在就把你寄给我的信念出来吧?还是说……你要叫警察?」
  少女边说边发出「呵呵!」的笑声,然而她的脸上没有愉快的表情,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完全看不出她的目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来找自己,或许这名少女根本只是披着少女的外皮,骨子里是某种可怕的东西——恭一甚至这么想。
  「那么上野同学,我们就切入正题吧。」
  自称小公主的家伙就站在房间门口,紧盯恭一笑着说道:
  「看来你似乎听从我的忠告,告白之后被甩了……请问感想如何?」
  「什……!」
  少女的话分明是在揶揄自己,让他暂时忘记恐惧。
  这家伙还敢在这里嘻皮笑脸——
  恭一随手拿起身边的枕头,想要朝对方扔过去。
  「可是呢,上野同学。」
  少女不给恭一行动的机会,继续说道:
  「会发生这种事……会被硝子拒绝并不是你的错。不管是谁、不管是在什么时候,结果都是一样。这是世界的法则,也可以说是一种命运。」
  「……啥?」
  恭一听得目瞪口呆。也就是说这个人明知道这一点,还是鼓励自己去送死?
  恭一的脑袋一片混乱。
  不过她接下来的话却完全无视恭一的疑惑,一字一句打进他的心中。
  「你必须先了解这一点才行,所以这次的经验会让你往前迈进一大步。上野恭一,我要恭喜你,现在的你——有资格得到城岛硝子。」
  少女的语调突然改变。
  面对她的笑容,恭一根本无法有任何反应。
  重回数年不见的旧地,这里还是跟以前一样破旧。比起怀念的感觉,这里的景象反而更加助长心中的焦躁。只不过怀念这种感觉早已从自己身上消失,所以不管是这里还是其他地方,都只能带给自己焦躁。
  时间是太阳下山之后的晚上八点。
  舞鹤蜜走在挟间市郊外的住宅区,身上还穿着制服。
  虽然有先回家一趟,但是她没换衣服就离开家里。穿着制服走在街上会有诸多不便,但是浪费时间换衣服更是麻烦。何况蜜一点也不想在这种大热天换上便服,这样只会弄脏她的衣服。反正就算有人因为自己的一身制服打扮感到奇怪,蜜根本一点也不在意。
  她的手上没拿任何东西,双手抱胸信步而行。虽然大致上还记得路怎么走,但是周围的街景与自己的记忆颇有出入。是破旧的建筑物在这几年间有所变化?还是自己的记忆已经模糊?或许两者皆是。
  话虽如此,蜜虽然感到焦躁,却也带着犹豫——必须快点赶到的焦躁,还有去了又能怎么样的犹豫,这两种互相矛盾的感情说不定才是让自己无意间迷路的主因。



  贸然采取行动的自己实在太难看了。
  蜜一边走一边露出苦笑,心中回想白天发生的事。
  「……这是怎么回事?」
  直川君子与她的母亲离开教室之后,蜜如此质问导师别保透。
  「你在说什么?」
  面对蜜咄咄逼人的气势,别保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以有点讶异的语气反问。而他会这么反间也是理所当然。
  以找老师有事为由突然闯进来,蜜的行为不管叫谁来看都是难以理解,就连别保也觉得如果是自己,至少会想个比较像样的藉口。然而蜜没有多想就冲进来也是没办法的,因为愤怒早已让她失去冷静。
  现在的她极度激动,所以才会不顾一切闯进教室。
  打从面谈一开始,她就在教室外面默默窃听他们的对话。虽然一开始还能冷静地听下去,但是随着谈话内容往奇怪的方向发展,蜜总算再也忍不下去。
  所以不管自己的行为在别保眼中有多怪异,蜜一点也不在乎。
  蜜继续质问别保,甚至连形式上的尊敬也顾不得:
  「少装模作样,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究竟在说什么?」
  「你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吗!?」
  虽然知道两个人是鸡同鸭讲,但是蜜无法压抑自己,更别说保持冷静。
  「我在问你这样也算是教育者吗?」
  「舞鹤,你到底想说什……」
  「就是你刚才在这里说的那些话!」
  内心的烦躁让蜜几乎是用吼叫的方式说出这些话。
  难道这家伙真的什么都不懂?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
  「你还搞不清楚吗?这是你自己刚才做的事吧u你居然当着虐待孩子的母亲、当着受虐的孩子的面前说出『你在虐待她吧』这种话。不但说出这种话,还在女儿的面前逼问母亲!如果你知道这种做法会有什么后果还这么做,我只能说你疯了!」
  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还要费心说明,蜜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滑稽。
  在有问题的亲子面前揭穿那个问题
  别保刚才做的事,不管看在谁的眼里都只会造成反效果。现在君子被她的母亲当成宣泄压力的管道,这个时候逼问君子的母亲只会让虐待的情形更加恶化,可以说是解决问题的下下策。这么简单的道理,就连有缺陷的自己都懂。
  蜜从来没有高估别保,也没有对他抱持任何期待,但是从别保过去的表现与态度来看,没想到别保竟然蠢到这种程度。深信自己看走眼的悔恨更助长蜜内心的焦躁,让蜜怒目瞪视别保。
  「……你跟直川的交情好吗?」
  别保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甚至说出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话。
  「这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吧叩」
  「没有关系吗?这样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
  对方实在难以沟通,蜜恨不得狠揍别保一拳。
  不过别保丝毫不理会蜜的愤怒,只是一脸严肃地耸肩:
  「舞鹤,既然和你没有关系,这个问题就轮不到你插手。」
  「这么说来,这件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叩」
  「我是老师。」
  别保以一如往常,严肃到令人生厌的语气说道:
  「虐待是错的,必须加以纠正。」
  「你说纠正?」
  「没错。看来你偷听了我们刚才的对话,既然如此——我问你,母亲虐待女儿的行为是善还是恶?答案当然是恶。」
  蜜不由得目瞪口呆。
  这家伙在说什么?善恶?把这种无聊的二分法套用在学校生活里就算了,这家伙难道以为这种观念适用全世界吗?
  仿佛是要回答蜜的疑问,别保说得毫不迟疑:
  「虐待是一种恶,绝对不容许恶的存在,所以我要出面纠正,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虐待这种错误的行为就发生在我的周遭,我没有愚蠢到会对这种行为视而不见。难道你想说虐待子女是对的事吗?」
  「这……你真的是这么想吗……?」
  虽说已经听多殊子的诡辩,但是这种诡异到了极点的说法,蜜还是第一次听见。
  「你问我真的吗?舞鹤,难道你觉得我是在说谎还是开玩笑吗?现在可是有一个妈妈对她的女儿不当施加暴力。就算这个社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我也无法容许,更不会容许。任何错误都必须受到纠正,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蜜总算发现,这个人是认真的。
  世界分成善与恶,人分成好人与坏人,只要排除坏的部分就可以建立理想的社会;只要奖励善行、惩罚恶行,就可以让每个人都得到幸福——别保大概是打从心底相信这个理论。其实他说的没有错,这样的想法是正确的。
  但也只是正确。
  这种观念每个人都在学校学过,在学校以外的地方也可以当成社会规范,但若是真的实行就显得幼稚而且无意义。人类的精神本来就同时混合善与恶,两者的关系密不可分,绝不可能彻底根除恶。更何况善恶并非绝对,这是就连小孩子都知道的简单道理。
  然而眼前却有一个人不懂。
  「……你想提倡什么理念,是你的自由。」
  再讲下去根本毫无意义,只是在浪费时间。蜜不屑地哼了一声,把视线从别保身上移开:
  「可是你做的事,只会让那个女孩遭受的暴力变本加厉。」
  不管别保能不能理解、想不想理解,蜜都已经不在乎——他只不过是扣下加害的板机。
  蜜转身准备离去,别保却以坚定的语气说道:
  「我会加以阻止。」
  蜜没有回答,只觉得别保说得真简单。
  阻止?
  如果光是阻止就可以解决一切,自己早就出手阻止。
  一想起那段毫无意义的对话,蜜心中的焦躁就不断增加。
  当初不好的预感实现了——自从前几天她在别保面前摔跤,别保看着她皱起眉头的那一刻开始,蜜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想到那些伤痕可能被自己以外的人看见,蜜就感到莫名焦虑。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受到更多伤害。
  自己得加快脚步,尽快赶到她家。
  虽然心里这么想,蜜却迟迟无法加快脚步。
  因为蜜不知道去了之后能做什么。今天发生这件事,势必会让那孩子受到更严重的虐待,甚至可能会在明显的部位留下无法痊愈的伤痕——不,她今天戴着眼罩来学校,一看就知道是她妈妈造成的。
  可是自己去了又能做什么?
  蜜早有自觉,君子之所以会遭到母亲虐待,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自己在两个月前的所作所为。
  蜜亲手杀害直川君子的哥哥直川浩浦,将他的存在从这个世界彻底抹杀。
  修正力虽然可以清除人的记忆,却无法让过去存在的事实全部归零,只是让那些事变得不会被任何人知道,也不会被任何人观测。过去君子的妈妈一直把哥哥的成长当做生命的唯一支柱,如今妈妈失去投注感情的对象,剩下的只有「少了什么」的感觉,甚至无法得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这个世界的构造就是这么不完整,虽然可以排除异物,却无法填补异物消失后的空白。
  也可以说是蜜的行为,导致君子的妈妈把压力跟扭曲的爱,全部倾注在君子一个人身上。
  想到这里,殊子先前说的话便浮上心头,像泥淖般拖住蜜的脚步。
  ——伤害人的力量无法救人。
  既然如此,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蜜回家之后便一直思考这个问题,但是怎么样也找不到答案。
  杀了她的妈妈很简单,这样一来就没有任何人会伤害君子,她身上的伤也能藉由佐伯妮雅的能力完全清除。这一点蜜知道。
  假如她的妈妈遭到虚轴侵蚀,那么就算蜜下手杀人,也不会被任何人知道。因为所有人都会失去记忆,她妈妈将不复存在,就像两个月前杀死直川浩浦一样。
  可是蜜一直有个想法。
  如果连她的妈妈也杀死,只会把她逼到走投无路。
  君子只剩下妈妈一个亲人,哥哥被自己杀害,爸爸则受到无限回廊侵蚀而失踪,之后被柿原里绪所杀。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杀了她的妈妈,她将会变成孤单一人。
  而且君子那个笨蛋即便遭到母亲的残酷对待,还是深爱她的母亲——
  ——自己可以帮助她,却无法拯救她。
  虽然不甘心,但是殊子说得没错。
  纵使想为她做什么,其实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自己能做的事只有破坏,唯一拥有的感情只有敌意,甚至可以说自己有一半不属于这个世界。像这样的自己,就连拥抱她、给她安慰的权利都没有。
  「……哼。」
  再想下去也没用。
  目的地近在眼前,一旦到了那里,自己就非得做些什么。毕竟才刚发生那种事,自己过来观察一下状况也无可厚非。也许根本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转过记忆中的转角,几栋略显脏乱的公寓出现在眼前。
  想起自己曾经去过一次的那个房间,蜜心中的焦躁更加膨胀。
  君子在那里笑着对自己展示又脏又旧的发夹,还天真地笑着说道这是妈妈送她的礼物。想起君子的笑容,蜜打从心底涌出敌意——
  走近目的地所在的公寓,她已经可以看见直川家的房门。
  眼前的景象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咦?」
  三楼的三○一号。
  虽然是在高处,而且黑夜中只有几盏微弱的日光灯,但是身为固定剂的蜜还是看得一清二楚,绝对没错。
  房门打开,一名西装男子走进屋中。
  「那家伙……!」
  那个人一定是别保透。
  「他想做什么!?」
  蜜反射性地拔腿就跑,用超乎常人的速度冲向公寓入口,一口气爬上楼梯。前后只花了短短几秒钟,快到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目的地是三楼的角落。蜜发现门依然敞开,虽然内心感到不自然,还是穿着鞋子冲进屋里,穿过走廊来到客厅,不由自主大叫:
  「君子!」
  眼前的景象让蜜不由得停止思考。
  首先是房间后方。
  一个娇小的身躯倒在地板上。
  没有流血,但是她的手臂正朝着不自然的方向扭曲。
  君子的妈妈站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
  她正举起菜刀,全身因为紧张而颤抖……她打算用那把菜刀做什么?
  接着是正前方的男子背影。
  不知为何,别保透手里拿着工程用的铲子。
  「你们……在干什么?」
  来不及怀疑现场发生什么事,冷淡的声音已经脱口而出,就连蜜也感到吃惊。
  蜜的视线看向君子。从这个位置无法判断她是否还有呼吸,虽然不觉得君子有生命危险,但是无论如何她的手臂骨折,必须立刻送医。
  蜜对着眼前的别保叫道:
  「让开!」
  「直川还活着。」
  只不过别保头也不回,声音跟平常一样严肃,与在教室上课时没什么不同。
  这太诡异了。
  「你……难道……」
  蜜立刻退后一步。
  难道这个男人和自己是同类——?
  若是如此,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蜜心中闪过一丝紧张,「破碎万花筒」只有在自己受伤之后才能动作,别保如果真是虚轴,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受制于人。
  别保终于转头看了蜜一眼,他的视线明显超脱世界常轨。蜜的心中一凛,随即准备应战。
  就在此时——
  「老师并不是。」
  某人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什……!」
  声音听起来像少年,但是事前没有任何征兆。
  蜜正打算转身,意外感觉眼前的景象剧烈晃动。
  当蜜发现自己的肩膀被人抓住,还被人一脚扫倒时,她的身体已经趴在走廊上。
  「你们聚在一起做什么?」
  别保用坚定的声音说出像是装傻的话。趴在地上的蜜立刻确认周围的状况——
  「啊……对不起。舞鹤同学,会痛吗?」
  刚才把蜜摔倒在地,却露出一副怯懦模样的新访客。
  「你……怎么会……」
  来者完全出乎蜜的意料之外。
  上野恭一,和自己与君子都没有任何交集的同班同学。
  这家伙怎么会突然出现?
  「嗯,其实是……有人拜托我来这里。」
  上野的声音听起来与在教室时一样,然而身上散发的气息却让蜜感到厌恶——
  难道……!
  有别于别保的异样,眼前这种不自然的感觉反而让蜜感到非常熟悉。
  「舞鹤同学猜错了。」
  上野看着倒地的蜜说道:
  「别保老师没有得到世界……至于我……就和你想的一样。」
  「你……」
  蜜抬头瞪视上野恭一。难道他一直跟踪自己?
  话说回来,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得到世界的?
  看来是不久之前的事。因为城岛晶跟柿原里绪每天都在调查学校里的学生,除非他们偷懒或是看走眼,否则上野出现变化的时间应该是今天。
  「是吗?也就是说……你也成了我们的同类?」
  蜜慢慢把身体调整到可以立刻起身的姿势,同时以挑衅的语气嘲笑他:
  「看来世界越来越廉价了。你是那家伙……『无限回廊』派来的?」
  「呃,那个……我不能说。」
  「不过你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说你体内的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世界?」
  「呃,这我也不知道……」
  蜜的威吓让上野更加退缩。
  姑且不论本质,这家伙的表面性格似乎没有改变。
  别保和君子的妈妈,此时都将注意力放在突然出现的上野身上。
  只要闯过上野这一关,自己就可以趁机抢走君子,不是固定剂的别保跟君子妈妈绝对跟不上蜜的动作。虽然逃跑不符合自己的个性,但是自己的力量永远只能晚别人一步,眼前还是先达成目的比较重要。
  紧张的上野视线游移不定,只要主动出击就可以抓住空隙,于是蜜开始灌注力量到脚上。
  「啊……对不起了,舞鹤同学。」
  上野的注意力马上回到蜜身上,凝神观察蜜的动作,打算加以阻止,并且挡在她的身前:
  「那个,别保老师……老师不是要帮直川同学吗?请加快动作,我……我来挡住她。」
  上野说话的模样,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全身的勇气。
  「你……!」
  「我不了解现在的状况。上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
  面对别保惊讶的视线,上野咬着嘴唇说道:
  「直川……不是被妈妈虐待吗?就像人把压力发泄在人偶身上一样……可是人偶不应该拿来虐待,这么做是错的。人偶应该摆在身边爱护,所以我们一定要救她。」
  上野的话实在难以理解,但是别保只是望着他:
  「……我知道了。」
  语毕便迈开脚步走向君子。
  「给我等一下!」
  蜜突然从地上跳起,完全不理会上野。
  「对不起。」
  上野依然挡在蜜的面前,用与谦卑态度格格不入的惊人力量,硬是压制蜜的肩膀。
  蜜随即失去平衡,再次摔倒在地。
  「……自从高中以后就没练习,看来还是没有荒废。」
  上野的自言自语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表现,他大概有练过合气道之类的武术。
  「老师。」
  别保点点头,走到君子身边,把她扛到自己肩上。
  「住手!不要碰她Ⅱ」
  无视蜜的呼喊,别保举起手中的铲子对着君子的妈妈说道:
  「直川太太,请您跟我走一趟。」
  「噫……」
  「走吧。虽然您好像很害怕,但是如果您不肯来,我只好把您打昏之后再带走。」
  君子的妈妈似乎没有完全搞清楚眼前的状况,不过还是放开手中的菜刀,一边发抖一边点头,在别保的监视下往前走。至于上野也配合别保的动作不断移动脚步,阻止蜜接近别保,甚至挡住通往走廊的路。
  「等一下……你到底想做什么P」
  总算站起来的蜜大声叫住别保。事到如今只好不择手段。
  「你想把她们带去家暴防治中心吗?这就是你的方法吗!?别开玩笑了。」
  的确很像老师会想到的方法。
  就算把母亲从君子身边隔离,再把无依无靠的君子送进观护设施接受心理辅导,又能怎么样?君子会因此得到拯救吗?君子已经不是小孩,要她离开要好的朋友、失去唯一的亲人、忘记一切到一个新天地重新开始,又谈何容易?最后君子只能背负一辈子都无法痊愈的创伤,还得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这是多么悲惨,又多么不合理的一件事,自己绝对无法容许。
  「这个世界没有简单到每件事都能用你的二分法解决!」
  「你说世界没有那么简单?或许真是那样没错。」
  把君子扛在肩上的别保停下脚步,回头瞄了蜜一眼:
  「这并不代表我可以对有人遭到虐待的事实视而不见。重点在于直川的母亲犯错,而犯错的人必须受到纠正……这是我的行动准则。」
  「……你的行动本身就是错的!」
  「我没有错,我正在做对的事。」
  「……开什么玩笑!」
  简直是有理说不清,蜜一面高声怒吼,一面第三次集中全身的力量。如果能跳到天花板再利用墙壁的反弹跳过去,合气道应该奈何不了自己,而且就算被挡住、摔倒也没关系。
  只要立刻起身再往前冲,蜜相信自己一定能闯过上野的阻挡,因为这家伙如此懦弱——即使得到世界依然畏畏缩缩的人,蜜根本不放在眼里。
  蜜散发的气势让上野全身一凛。
  「舞鹤。」
  然而平静的说话声,却在此时打断她的动作。
  不对——正确的说法是接下来的一句话,让蜜停止动作。
  别保问她一句:
  「那么……你又做了什么?」
  「……啊。」
  这句话紧紧抓住蜜的心脏。
  「如果你明知道这件事,却没有设法阻止,那么你也一样有罪。」
  不对——蜜想要这么说。
  这家伙在说什么?有罪?我跟君子的妈妈一样?
  她想说你错了、想要高声否定,但是——
  自己无法拯救任何人——
  别保再次迈开脚步,君子的妈妈也一脸害怕跟随在后走出玄关。看来别保应该把车停在楼下,等到他们上车之后就追不上了。
  「……给我等一下。」
  蜜无视心痛的感觉,强行起身。
  「怎么可能让你走……!」
  蜜奋力大喊,但是别保没有任何回应,反倒是挡在面前的人对着蜜说道:
  「对不起,也有人叫我绝对不能让你走。」
  「滚开!不然我杀了你!」
  「呜……」
  看到上野有些退怯,蜜也往后跃进客厅。
  她的目标是掉在地上的东西——蜜捡起君子妈妈先前拿在手上的菜刀,上野慌忙追上去,伸手打算抢走菜刀。但是蜜的动作更快,拿起菜刀便往上野一挥。
  刀尖划过上野的手掌,留下一道血痕。蜜举起菜刀吓阻上野继续靠近,嘴角浮现冷笑。
  如此一来形势便逆转了。
  「咦……你要、用武器吗……?」
  「你在说什么蠢话,上野恭一?」
  就算这家伙再怎么懦弱,蜜也没有愚蠢到以为光靠一把菜刀就可以打赢虚轴。
  「你的情报真不够。你以为我会用这种刀子攻击你吗?如果不知道,就让我来告诉你。」
  蜜把菜刀握在胸前。
  「破碎万花筒」在殊子的限制下无法自由发动,解除封锁的条件是来自他人的攻击。
  话虽如此,但就结果来说,只要蜜受伤就算达成条件。
  而且这里是密闭空间——四面八方都是墙壁、地板、天花板。
  「我的世界就是靠这种方法——才会出现!」
  大声呼喊的同时,蜜用菜刀朝着白己的手臂用力一划。
  手臂随即传来锋利的触感,只是还不觉得痛。蜜毫不关心自己的伤势,从刚才的力道来看,自己大约有三分钟的时间。不过现在不是玩弄猎物的时候,只要五秒钟就够了。
  「醒来吧『破碎万花筒』!」
  蜜的叫声在室内回荡,蜜的头发也应声——
  「咦……?」
  头发没有任何动静。
  破碎万花筒没有反应,蜜也感受不到觉醒时的激动,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割伤的手臂——手臂只留下一道看似抓痕的淡红色痕迹。
  自己的手没有受伤。
  「什……!?」
  蜜不禁感到怀疑,难道自己割得不够用力?
  不——不对,这是因为……
  上野虽然还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脸上却露出一丝冷笑:
  「要说情报不够,舞鹤同学才是情报不够吧?」
  蜜再度看向刚才拿在手上的菜刀,发现刀刃不知何时变成陶制的假货。
  「我的世界名叫『悲情玩具』。」
  「让物质产生变化的……力量?」
  「正确来说有点不一样。」
  上野依然对蜜保持警戒,一边盯着蜜的举动一边说道:
  「童话故事里,不是有个能把碰到的东西全部变成黄金的国王吗?另外我也听过一首歌,提到有个女孩以为所有发亮的东西都是黄金。不过我的力量与这些完全相反……被我碰到的东西都会劣化、变成玩具。对不起,要是你刚才没用那把菜刀攻击我……要是没让我碰到那把刀,你的计划应该会成功。」
  「原来如此……啊。」
  上野恭一的能力大概是无限回廊引发的。
  蜜承认这个能力有点难对付——但也不过如此。
  「只会炫耀自己的能力,真是幼稚。」
  知道对方的底细之后就没什么可怕,只要别碰到上野就好了。
  而且上野刚才数次接触蜜的身体,却没有使用他的能力,看来这种能力对人体无用。
  「而且你也太嫩了。」
  虽然是陶瓷玩具,刀尖还是一样锐利。蜜举起刀子说道:
  「就算是陶器,用刺的还是一样会受伤!」
  「啊……不行喔。」
  虽然语气还是一样温和,上野却以飞快的速度冲向蜜的身边,同时抓住蜜的手腕。就算蜜奋力抵抗,力量全被上野轻易化解。接着轻轻把蜜摔在地上,蜜身上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啐!」
  蜜哼了一声立刻起身,同时环顾四周。
  身边多得是可以弄伤自己的东西——先从这个开始。
  「对不起。」
  上野再次出手,这次是从背后制住蜜的肘关节。
  「呜……!」
  蜜痛得扭动身体。不过这是个好机会,只要趁势折断手臂——
  「我可不能如你所愿。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蜜聚集的力量突然换了一个方向,而且上野依然没有松手。
  虽说有一半是变成固定剂之后体能变强,上野的动作依然相当巧妙。
  蜜不由得感到后悔,要是自己也学点武术就好了。
  「这种说法虽然很不好意思……」
  在咬牙切齿的蜜背后,上野用客气到令人厌恶的语气说道:
  「舞鹤同学太过直接……有关你的情报我都知道。不管是速见殊子、佐伯老师、你,还有城岛晶与城岛同学的事,都有人告诉我了。」
  「……吵死了!」
  自己很清楚自己的个性,但是不喜欢被人当面指责,而且还是这种只有表面上的恭敬态度。
  「只是舞鹤同学为何不选择直接逃走?既然已经进了客厅,直接打破窗户,从阳台跳下去不就好了。」
  这确实是她的失策,因为蜜觉得直接杀掉这家伙比较快。
  「……闭嘴。」
  别保很有可能已经上车,蜜的心中越来越焦急。
  来的路上没有看到车,也就是说别保可能把车停在稍远的地方——自己还有机会,蜜的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然而背后的说话声却更加助长蜜心中的焦虑。
  「如果是城岛晶,应该不会犯这种错吧?听说他这个人非常狡猾,脑筋又动得很快,性格也很恶劣……我应付得来吗?」
  背后这家伙明明握有优势,还是用这种懦弱的语气说话。
  「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那个笨蛋的名字……听到就恶心。」
  「咦?舞鹤同学讨厌城岛晶吗?如果是,能不能请你就此放弃?我想对付的人只有他,实在不想引起无谓的争端。」
  「啥?你的目标是他吗?那你应该没空在这里跟我耗吧?你从一开始就选错人了……因为你会在这里被我宰了!」
  蜜试着挑衅对方,但是只能说出普通的谩骂。口才实在不是蜜的强项。
  上野说得没错——如果换成城岛晶,刺激对手、让对手露出破绽这种事,根本就是轻而易举。但这种做法不符合自己的个性,而且自己的脑筋也没那么灵活。最好的证据就是自己连眼前这个懦弱的家伙都无法摆脱。
  「对不起,可是我的选择没有错。」
  仿佛是在附和蜜内心的想法,他在形式上道个歉。道歉似乎是他的口头禅。
  「就算现在去找城岛晶,我也不确定自己赢不赢得了,如此一来就没办法得到她。这样……就没有意义了。」
  「啥……你喜欢那个好像机械娃娃的家伙吗?真奇怪的兴趣。」
  蜜想起数天前的游泳课,上野曾经和其他几个同学一起邀请硝子和君子。蜜原以为上野的目标是君子,看来是自己搞错了。
  「请不要说城岛同学是机械娃娃。」
  「烦死了!我没空在这里陪你。」
  忍不住高声怒骂的蜜拚命挣扎,想要摆脱上野的压制。
  「谁管你喜欢谁!快给我……!」
  「对了,舞鹤同学。」
  上野一方面化解蜜的力道,同时首次用充满自信的语气说道:
  「就算城岛晶又狡猾又卑鄙又恶劣……你不觉得那个人一定可以打赢城岛晶吗?」
  「……你说什么?」




chapter 4:
Helter skelter
(No dancer)
  身体完全不听自己使唤,仿佛已经成为其他东西的容器。视觉跟触觉都遭到断绝,唯独说话声直接传入心中,这让自己隐约了解——占据自己身体的家伙,企图做些什么勾当。
  姬岛姬的意识处在无止尽的痛苦之中,但却没有就此消失,直到现在依然保持自我。
  自己是在何时醒来?
  还记得当时的自己恍恍惚惚,穿着住院的病人服就和一名不认识的女生一起割腕自杀,接着便失去意识。当自己再度醒来时,就已经处于这个状态,也不知在那之后时间经过多久。
  倒是自己一醒过来,就隐约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况。
  各种知识不断从占据身体的家伙那里传来,这些知识让姬知道「虚轴」这个不属于自己这个世界的异世界、知道自己的身体正被来自这种异世界的意识操纵、知道自己死过一次,全世界的人都在修正力的影响下,忘记自己的存在,只有那些超脱世界常轨的虚轴还记得自己。
  而且姬也知道——硝子、殊子和这家伙一样都是虚轴。
  但是不知为何,姬发现自己很快就接受这个事实,反而是无限回廊执着于硝子,还不断策划各种计谋逼迫硝子这件事,带给她更大的冲击。
  就算知道硝子不是这个世界的居民,姬对她的认识也没有任何改变。硝子总是用生硬的态度做些有趣的事、跟她在一起时总是充满欢乐、同时也是上高中之后第一个交到的朋友。如今却有人企图利用自己的身体伤害硝子。姬好几次想要阻止自己的身体,但是怎么做都无法取回身体的主导权。不管再怎么叫喊,换来的只有无限回廊的嘲笑。
  这家伙接下来的计划,更是让姬深受打击。
  竟然打算把硝子和姬的朋友直川君子也卷进来——
  姬不知所措,只能下意识期待殊子解救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期望太过乐观。就算是殊子也不是万能的,更何况殊子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姬无计可施,只能共享不断流进自己意识的情报。
  不能抵抗、无法抵抗、想不出任何办法。
  除了自我之外一无所有的状态让姬感到恐惧。不仅担心硝子和殊子,姬也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好啦,就快到了。
  无限回廊的声音在心中响起,也刺激姬的意识。
  什么啊!姬在白己的意识中怒吼,虽然无法实际发出声音,但她还是对着无限回廊大喊:
  反正你终究会失败。
  姬能够窥见部分无限回廊的记忆。
  在她所看到的记忆中,至今为止至少有两次——这家伙试图设下陷阱陷害硝子与硝子的男朋友,最后都是以失败收场。第一次利用八重,第二次利用自己,虽然这是令人悲伤的事实,但是幸好硝子两次都成功粉碎这家伙的阴谋。
  ……没错。
  所以姬打起精神鼓励自己,向操纵自己身体的无限回廊发出宣言:
  硝子很坚强,而且还有殊子学姊,她一定会站在硝子这一边。
  就算你动用再多棋子、想出再多计谋,都没有任何胜算!
  硝子的强,绝对不只是来自身为虚轴的力量。
  自己打从入学以来一直和硝子在一起,所以姬非常了解。正因为她比谁都要温柔,所以她比谁都来得坚强,这和她是不是机械一点关系也没有。
  所以硝子——就算看见自己出现在面前,也绝对不会输给这种家伙。
  你输定了,硝子一定会帮我抢回身体。
  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强迫自己忘记恐惧,姬在心中不断重复这样的想法。
  ——嘿嘿,这样啊。
  但是无限回廊却发出冷笑。
  ——不管怎样都行,你就闭上嘴巴乖乖看着。
  无限回廊渐渐远离姬的意识。
  与姬之间的联系变得薄弱,这是在避免战斗途中受到姬的感情影响吗?
  姬不知道。虽然不知道——姬一边拚命鼓励白己「就快要得救了。」一边在意识里用力咬住不存在的嘴唇。
  今天真是辛苦的一天……不,其实从昨天开始就很辛苦。
  晚上八点半。吃过晚餐洗完澡,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休息。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从昨天开始的一连串事情,已经让我的身体累积不少疲劳,不由得坐在沙发上长叹一口气。
  应付跟虚轴有关的事情搞不好还没有这么累——想到这里我不禁露出苦笑。事实上说不定真是如此,毕竟从昨天晚上到今天白天这段时间里,实在发生太多事了。
  首先是昨晚那场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可怕的宴会。
  里绪、殊子、佐伯老师,不知为何舞鹤也在场。
  而且地点还是我家,试问事前有谁想得到会有这种事。当然我也不能责备把这些人带来我家的里绪,只是目送殊子背着醉倒的舞鹤跟佐伯老师一起回去时,我真的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然后是今天白天硝子的面谈。
  老实说这件事一直让我很紧张,所幸正式上场时没有什么差错。最让我担心的硝子在面对老师时没有乱说话;芹菜的妈妈在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耳提面命之下,也没有发生什么问题……事前讨论时我还以为这次铁定完蛋了。
  「反正硝子将来要当小晶的新娘,志愿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吧?」令我头痛的原因就从芹菜妈妈的这句话开始。
  硝子的回答是「不一定。」到此为止还没什么,问题在于之后的对话。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阿姨突然笑着说道:「那就让我家女儿嫁给小晶好了。」这时的硝子竟然随口说声:「这样一来,我不就变成小老婆了吗?」阿姨也把硝子的话当真,和平常一样说出:「没关系,这样我就有两个女儿了。」之类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硝子的脑筋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竟然说道:「那我就住到阿姨家里,实行访妻婚制度(注:日本古代的婚姻模式。女方住在娘家,由男方到女方房间拜访,维持婚姻关系)好了。」阿姨更是莫名其妙地说:「我家芹菜连饭都做不好,应该让她当小老婆。」听到这段诡异至极的对话,我已经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不过这样一来小晶可就辛苦了。有小老婆可是会被外人说闲话喔?」
  「不必担心。凭学长的手腕,他一定把全公司的人都瞒在鼓里,若无其事地享受齐人之福。」
  「这样的男人真糟糕啊,应该说这种人本身就很糟糕。」
  「一点也没错。不过把这种事大方公诸于世的人也有问题。」
  ……一想起这段对话,我的头又开始痛起来,还是别想了。
  幸好那两个人在正式面谈时没有说出这种话,不知道该感谢发生奇迹、还是感谢她们两人故意装模作样,总之一切顺利就好。
  硝子现在正在电视前面操作录放影机,看来是想看之前录下来的周二推理悬疑剧场,或是周六推理剧。我个人是没什么兴趣。
  「主人。」
  原本一直盯着电视荧幕的硝子,突然转头看向我。
  「嗯?」
  「我想问你一件事。」
  硝子把从刚才开始就不断重复快转与倒带的录影带拿到我面前,录影带上头贴着「临时录影用」的标签。这卷录影带平常拿来录一些临时要看的节目,因为不停重复录影的关系,是我们家耗损最严重的一卷带子。
  「这卷录影带怎么了吗?」
  「是的,主人最近有使用吗?」
  这么说来我之前也拿它来录深夜的七○年代摇滚乐特集。
  「嗯,是有用过。怎么了?」
  看见我点头承认,硝子虽然依旧面无表情,现场的气氛却有所改变。
  我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虽然跟平常只有些微差异,不过这是硝子责备我时的特有气氛。
  「果然如此……」
  我猜得没错。
  「所以我原本录好的部分,才会变成杰夫贝克(注:Jeff Beck,出身英国的摇滚乐吉他手)在弹吉他。」
  话虽如此,硝子也有自己的录影带,既然是用临时录影的带子,内容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于是我问道:
  「你录了什么?」
  「特摄片。」
  「……啥?」
  特摄片是指那个特摄吗?什么战队还是什么骑士之类的。
  「是的,原名是『职安战队人力王』。」
  也不管我一脸状况外的表情,硝子口中说出一个带有前卫艺术风格的名字。
  「呃……那是什么东西……?」
  「这个节目最近在班上引起热烈讨论。我判断自己如果没看过,将会跟不上班上同学的话题,所以上周先录起来,没想到会被消掉……这真是……」
  「竟然对这种节目有兴趣,你们班上的人没有毛病吧……?」
  「是的,战队成员全部没有工作,加上邪恶组织皆为大企业主管所构成的崭新设定,很受现在的女高中生欢迎。其中的红色队员是因为殴打上司而被解雇的公司职员;蓝色队员是茧居族;黄色队员是尼特族;黑色队员是失业者;粉红色队员是与课长发生外遇而被迫辞职的OL。被他们打倒的怪人全都是应征公司的社长或重要人物,每一回的剧情惯例皆以某个队员求职失败做为结尾。」
  这是儿童节目不该有的病态设定。
  「呃、我说……我觉得那种节目不看也罢。」
  「可是……先不谈八重和小君,我认为和其他同班同学也应该有一定程度的交流。」
  「这样啊……抱歉,我不小心消掉了。」
  「不,没有关系,顶多是下个星期被班上同学排挤而已。」
  「……别讽刺了。」
  「追根究底,都是主人不买DVD录放影机的关系。」
  「目前用不太到吧?而且我们根本不常看电视。」
  「主人想说奢侈有罪吗?一滴汽油一滴血是吧?」
  「还没有那么严重……如果要买新的家电,那么平常就要节省一点。」
  因为硝子一直盯着我,我决定稍微作弄她一下。
  「让我想想……规定饭后不准吃布丁如何?」
  「主人。」
  「嗯?怎么了?」
  「竟然用人质威胁……太卑鄙了!」
  「有那么严重吗!?」
  硝子说声「算了。」便站起来。
  「面包比爱情重要。」
  「是吗……」
  这句话不是这样用的,不过她的目的地好像是冰箱。
  「主人要吗?」
  「不,我不用。」
  「要也不给你。」
  「那就别问。」
  硝子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往走廊走去。
  我不由得苦笑叹气,心里却感到安心不少。
  可能是受到姬岛姬那件事的影响,最近几天的硝子有点奇怪,不是突然说出不合情理的话,就是做家事时不小心失手。昨天在准备宴会餐点时,硝子还弄错调味料的份量,让一道菜就这样泡汤了。
  但是现在的硝子已经没有那种不自然的感觉。至少在我的眼里,她终于恢复正常。
  这是因为她已经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还是决定忘掉过去的事?关于这点我无从得知。
  事实上我也无法完全了解硝子心里在想什么,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就算两人之间的联系再怎么紧密,我跟硝子终究是两个分开的个体。
  只是看到她上高中以后的模样,我可以断定她确实有所改变。
  特别是最近三个月——虽然只有三个月——发生了太多事,而且硝子原本没有必要体验这些事——这些由那家伙带来的麻烦事。
  与皆春八重的对峙,还有姬岛姬的死亡。
  这些事会对硝子的精神造成多大的影响?被迫背叛、失去自己最初交到的朋友,同时还得面不改色听从主人的命令行事,其间的种种挣扎与矛盾,硝子是如何处理?是用机械的判断还是人类的感情?我相信在硝子的内心深处、在我无法理解的地方,一定有过激烈的天人交战。
  我恨不得那家伙从来没有出现,但是我也知道责任在我身上。
  不管硝子心中的感情如何发展,我都希望结果是往对硝子好的方向。我指的不是今天面谈时说的事,而是等到将来一切告一段落,而且硝子还能够继续存在时,我希望她能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就算我不在她身边也一样。
  ——我知道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还是无法不这么想。
  「主人,你喜欢抹茶布丁还是南瓜布丁?」
  厨房传来硝子的声音,看来她还是打算分给我吃吗?我随口回答两种都可以,脸上同时泛起微笑。不久之后硝子回到客厅,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她帮自己准备的是南瓜布丁,我面前则是多了一盘抹茶布丁。她为何要选南瓜口味?是因为本身的喜好,还是今天的心情刚好如此?我知道自己如果问她,她一定会给我答案,而且还会提出某种理由,机械式地从根据、理由还有结果的关系做出一长串说明。
  硝子的每一个行动、每一项选择,甚至连动一根手指都要有理由——对她来说是必要的。
  如果她能毫无理由做出某些行动,对她来说也算一种成长。
  「怎么了?主人不喜欢抹茶口味吗?」
  「不,没这回事。」
  面露苦笑的我拿起汤匙。虽然是便利商店卖的便宜布丁,摆盘之后看起来还是挺好吃的。
  「……主人。」
  正当我准备开动时,坐在对面的硝子突然叫住我。
  「嗯?」
  「在吃布丁之前,有些话我得先向主人报告。」
  「啊、这么说来你昨天也有提过这件事吧?」
  如此回答的我,心中有些狐疑。硝子的声音听起来——虽然是我必须特别注意才能略微感受的程度——不知为何有点紧张。
  「怎么了?是很重要的事吗?」
  「是的,这件事很……重要。」
  硝子端正姿势注视着我,完全不在意刚端来的布丁,也没有拿起汤匙。所以我也打起精神:
  「重要的事?」
  「是的。」
  硝子点头回答。
  ——会是什么事?
  硝子的表情跟散发的气氛让我觉得她很紧张,这和我所认识的硝子、和我一直以来看到的硝子完全不同。
  「我是在二天前得知这件事,却一直没有告诉主人,对不起……我竟然对主人做出这种不义的行为。」
  「怎么了,何必说得这么严重?」
  我不禁苦笑。
  三天前,和硝子的态度变得奇怪的时期刚好符合。难道硝子是因为有事瞒着我,所以才会采取那种不自然的态度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还真是有趣。
  就算瞒着我又怎么样?这样说或许有点对不起硝子,但是她瞒着我的事,八成不是什么大事。基本上对我来说唯一重要的事,只有跟虚轴有关的事。如果真是如此,硝子根本没有理由瞒我,所以眼前很有可能只是硝子把某件在我眼里微不足道的小事看得太重。
  「主人,其实是这样……」
  硝子战战兢兢地开口。
  就在此时。
  应该说很不凑巧——告知客人来访的门铃声从客厅响起,说到一半的硝子也被铃声打断。
  「……好像有客人。」
  「是啊,大概是邻居拿传阅板过来吧。」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
  「主人,我……」
  「没关系,你先吃布丁吧。」
  我离开客厅往玄关走去,隔着门对外面的人说声:「来了。」
  这间房子的小缺点就是没有对讲机。如果门外是报纸或是什么的推销员,随便开门可是很麻烦的……不过这种人应该不会在晚上八点跑来按门铃。
  「那个……请问这里是城岛同学家吗?」
  门外传来少女的声音。声音有点小,从屋里听不清楚。
  「请问是哪一位?」
  「那个,我是城岛硝子的同班同学……」
  「……啥?」
  竟然在太阳下山之后特地跑到别人家里,我不禁有点怀疑:
  「不好意思,请问有什么事?」
  「是的,硝子同学今天把东西忘在学校,所以我帮她送过来。」
  是住在附近的同学吗?可是硝子从来没有提过。虽说很有可能是我想太多,硝子的同学我也不是全部认识,不过眼前的状况还是有点可疑。
  「请等一下。」
  我请门外的人稍等,然后转身回到客厅。
  「谁来了吗?」
  硝子看着我的脸发问,她很礼貌地等我一起吃布丁。
  「听声音像是女生。她说是你的同班同学,特地把你忘在学校的东西送过来。」
  「忘记东西……?」
  「是啊。」
  照理来说硝子绝不可能忘东忘西,但是以这几天的状况来看,就算真的忘记也不奇怪。
  「不过至少可以确定不是你的好朋友。」
  硝子的朋友里,我听过声音的人只有皆春八重,还有今天才刚说过话的直川君子。刚才听到的声音和这两个人不一样。
  「我想也是。如果是八重或小君,应该会先联络我一声……」
  「算了,总之先问一下对方的名字吧?」
  「是。」
  硝子也从沙发上站起来,跟在我后面走向玄关,稍微放大音量问道:
  「对不起,请问是哪一位?」
  门外没有任何反应。
  「那个,有人在吗……?」
  硝子再度呼唤对方,外面还是无声无息。
  我的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正确的说法是一种不自然的感觉。
  「……怎么回事?」
  如果是一般人,这时候应该会开门察看,但是我决定保持警戒。
  我站到玄关前面,把耳朵贴在门上。门外没有任何动静。
  「硝子。」
  「是,我正在进行热源感应……玄关外面没有任何人。」
  对方回去了吗?为什么?
  我开始思考,如果对方是心怀恶意前来访问……
  我想起两个星期前直接闯进我家的鸳野在亚。虽说我不认为那家伙会连续两次玩弄相同的把戏,但也难保那家伙不会利用我们这种心理重施故技。
  最糟的状况——那家伙的手下直接闯进来发动攻击。
  我不禁担心现在应该在对面家里的芹菜。
  难道这次和上回一样——小芹也是那家伙的目标之一?
  「硝子,扩大热源感应的范围。」
  「已经扩大了,可是……房屋周围没有任何异状……芹菜学姊家也没有,对面屋里只有芹菜跟伯母两个人。」
  伯父还没回来,应该不会有错。既然如此—
  「不……主人!」
  硝子突然放大音量:
  「上面,在二楼!有一个……人!」
  我立刻瞪大眼睛,果然被我猜中了。
  我家二楼有人侵入。如果对方不是小偷,就一定是那个。
  硝子发出叫声的同时,我也冲向了楼梯。距离上次的袭击已经半个月,我一直在猜想那家伙下一步会如何行动,没想到竟然这么直接。
  比较拐弯抹角的上次是利用里绪、姬岛姬还有鸳野在亚来当棋子;还有上上次透过直川浩浦和皆春八重下手的方式也不算直接。这样看来,这次的袭击绝不会是单一事件,那家伙一定还准备了好几个计策——我心中转过几个念头,不过眼前除了观察对方的动向之外别无他法,不先了解对方的目的,就无法拟定对策。
  爬上楼梯,我冲过笔直的走廊来到尽头。
  那里站着一道人影。
  藉由从楼下照上来的微弱灯光看不清对方的面貌,只能看出对方的身材娇小,应该是个女人。看来她就是刚才站在门外的家伙。
  「……你是谁?」
  我凝神注视眼前的人影,一面保持警戒一面将手伸向身旁的墙壁,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
  日光灯闪了几下便照亮整个走廊,也照亮那家伙的面貌。
  「晚安。」
  听到那家伙开口,我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甚至可以听到背后的硝子咽下口水的声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绑成两束,略带茶色的头发。
  没有太多特征,但还算可爱的脸孔,加上我们学校的制服。
  一名与硝子年纪相仿的少女,而且这个人我认识——
  「……怎么可能。」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她应该已经死了。
  这个人在半个月前遭到虚轴附身,因此割腕自杀,之后她的生命以及部分存在就和鸳野在亚同化……明明发生这种事,为何还能站在这里?
  「城岛学长,这是我们第一次说话吧。」
  对方露出笑容微微点头,双手摆在身后,看起来和一般少女没有什么两样。
  「硝子最近过得可好?我来看你啰。」
  好像幽灵一样,理应死去的姬岛姬如此说道。
  蜜用尽全身力量朝背后使出头锤,好不容易才摆脱对方压制自己手臂的手。不过对方依然没有露出破绽,在蜜挣脱的同时抓住她的手腕;就算蜜想要挣脱,力量还是全被对方轻松化解,怎样也无法挣脱。于是舞鹤蜜只能怒目瞪视上野恭一,两个人陷入胶着。
  「已经过了三分钟了吧……」
  「……给我闭嘴。」
  相较于越来越焦躁的蜜,上野的态度还是和最初时一样懦弱,这点反而助长蜜心中的焦虑。对手明明只会闪躲,自己却奈何不了对方。
  「你能不能马上放手?我的手没有廉价到让你这种人摸。」
  「对不起。」
  上野闻言反而加强力道:
  「我做不到。」
  「……哼!」
  手上的疼痛让蜜不禁激动怒骂:
  「你这个贱人……!」
  蜜紧握拳头打算痛殴上野,然而在对方挑衅之下的攻击并没有效果。
  上野虽然吓了一跳,还是闪身避开她的拳头,同时扭紧蜜的手腕。
  拳头挥空的蜜失去平衡,马上又被人拉住手臂。抬头一看才发现双方只是交换位置,状况没有任何改变。
  「对不起,会痛吗?」
  上野保守的态度,进一步加深蜜心中的焦躁。
  「这么说可能很对不起你,但是别保老师应该走远了。我不知道他打算去哪里,只是现在就算
  追上去也追不到……而且我觉得你根本不必出手,老师也会帮直川同学解决问题。」
  「烦死了,你这种语气我一听就生气。」
  怒目瞪视的同时,蜜的心中浮现疑问。
  这家伙为什么要过来?
  他说自己是来解救君子,但是蜜觉得这个理由并不充分。这家伙是无限回廊的手下,虽然自己从来没见过无限回廊,也听说那家伙的个性很讨厌。若是如此,上野的行动背后应该还有其阴谋。
  ——难道这家伙过来,是为了阻挡我?
  「既然如此……」
  「嗯?怎么了?」
  「别保难道也是那家伙……无限回廊的手下吗?」
  上野用道歉的语气回答蜜的疑问:
  「对不起,我也不清楚。至少我确定那位老师跟虚轴没有关系。」
  「还是说你才是无限回廊叫来的?那家伙……如果没什么企图,根本不可能做这种事。」
  「是吗?」
  对方的语气似乎带有讽刺意味,但是现在不是因此激动的时候,快点思考。
  上野是来攻击蜜的吗?若是如此,他的行动显得太不自然。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目标不是自己——难道是君子?
  仔细想想,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君子是硝子的朋友,有充分的理由被无限回廊看上。
  「……啐。」
  蜜哼了一声。问题不在别保身上,那家伙无聊的正义感根本无关紧要。
  也许君子会遇上和之前姬岛姬一样的遭遇。
  那已经不是日常范围内的不幸,一旦发生将永远无法挽救。
  「呃,那个……舞鹤同学?怎么了?」
  「不对。」
  蜜放松挣扎的力道,心中甚至没有愤怒,因为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我只是在想自己应该早点看开。」
  用菜刀割腕?想办法用房间里的东西弄伤身体?
  的确,如果只是为了打倒这家伙、阻止别保,这样做就已足够。
  「呃……你说什么?你愿意放弃了吗?」
  「是啊,我就放弃吧。」
  蜜彻底放松身体,放任左手被对手抓住,右手自然下垂,脸上露出笑容。
  若是光打倒这家伙还不够,那么情况便大不相同。
  「我放弃用日常范围的手段解决事情的半吊子想法。」
  「……咦?」
  蜜放松原本握紧的拳头,用可以自由行动的右手抓住遭到束缚的左手小指。
  「什……!?」
  上野一脸震惊,还是来不及出手阻止。
  蜜用力折断自己的手指,剧痛与冲击不禁让她表情扭曲,痛苦的声音从咬紧的牙缝流泄。
  不过这种痛快感受,也会带领自己从无聊的日常,前往原本栖身的非日常。
  「呃……快点……醒来!」
  蜜放声高喊:
  「破碎万花筒……!!」
  蜜原本整齐的头发,瞬间像是着火的蛇一般开始狂舞。
  一根又一根细长黑线迅速蔓延,刺进周围的墙壁、地板、天花板。
  「呜哇……!」
  上野连忙后退一大步,但是这种行为在此时显得毫无意义。
  四面八方都为平面围绕的房间与走廊,这样的空间最适合「破碎万花筒」在入侵的平面及相邻的平面之间任意舞动的特性,就算说是蜜专属的舞台也不为过。
  「不会吧……」
  面对一脸愕然的上野,蜜投以睥睨的视线:
  「我没空理会你这种家伙……一下子就结束了,觉悟吧。」
  蜜的心情很亢奋,心中不断涌出想用最残酷的方式折磨对方、虐杀对方的冲动。这是「破碎万花筒」的意志与自己结合之后自然涌出的本能。
  蜜努力压抑这种冲动,因为自己没有时间,必须瞬间解决他才行。
  满脸震惊与恐惧的上野准备应战,但是蜜不在乎。
  「告诉你,你那微不足道的世界……在我压倒性的暴力之下、在我的世界面前,根本毫无抵抗的余地!」
  蜜的怒吼是一种信号。刺进墙壁、地板、天花板的头发开始在平面之间跳跃,瞬间出现在上野的上下左右,几根黑色细绳疯狂卷动,开始捕捉眼前的目标。
  「噫!」
  上野吓得发出惨叫,合气道在这时根本毫无意义。
  转眼之间,上野的双手双脚还有脖子全被头发捆住。
  「到此为止……结束了!」
  随着蜜举起一只手,所有头发同时为了切断目标而加重力道。
  力量不断加强,上野的手脚、脖子就像奶油一般遭到切割。
  照理来说应该是如此。
  「……啊……吓死我了。」
  就在下一秒,蜜眼前出现难以置信的景象。
  伴随「啪!」的一声,缠住上野右手的那条由数百根头发组成的黑带从中断裂。
  接着是左手、右脚、左脚。
  「嘿咻。」
  就连缠住脖子的黑带也一样。



  蜜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远比钢琴线更强韧的头发竟然如此轻易——
  「我还在担心会不会失败。」
  上野的自言自语,像是在回答蜜无言的疑问。
  难道自己的头发也跟刚才的菜刀一样,变成了玩具?
  上野像是撕开风化的布一般脱离「破碎万花筒」的束缚。蜜不知道自己的头发变成什么,只知道这种材质异常脆弱。
  「什……」这次轮到蜜发出惊讶的声音。
  「啊——真是好险。」
  似乎这才感到安心,上野慢条斯理地清理卷住四肢的黑色物体:
  「对不起,舞鹤同学……你的那个世界在我的世界面前好像不太有用。」
  直到现在上野的语气还是一样毫无自信,反而让蜜大受刺激。
  「而且你猜错了,我的『悲情玩具』并非你想的那样。」
  「你说……什么?」
  也就是说,上野的力量就算不用手接触也可以使用。
  难道是为了让蜜产生误解,这家伙才故意隐瞒这一点——?
  「用我身体的任何部位触碰,都可以把东西变成玩具。」
  蜜不由得咬紧嘴唇。
  被骗并非自己不够注意,受到虚轴「破碎万花筒」的出身——也就是原本所在世界的性质影响,蜜无法对人说谎。正确的说法是无法把假的事当成真实骗人。因为蜜有这种特质,因此她会无条件相信别人说的话。当然太明显的谎话还是可以看穿,只要心中出现一点怀疑,就可以从对方的态度察觉事实真相。只不过在遇到巧妙的谎言,而且说谎的人态度很自然时,蜜便无法怀疑对手纯粹为了骗人所说的话。
  这样的缺点并不致命,蜜只是无法说谎,这点也是可以克服。
  但也因为这样的特质,蜜天生就不适合欺骗别人,也缺乏用言语捏造虚伪真实的素质。
  「呜……」
  蜜不禁握紧拳头。这家伙看起来懦弱,内心却很阴险。或许这种态度也是假的。
  「可是……还早,你的能力根本改变不了最后结果。」
  光是在这里悔恨也没用。既然对方能把接触身体的东西变成玩具,那么就算用「破碎万花筒」绑住他也没有意义。纸做的锁炼任谁都可以轻易挣脱。
  既然如此,蜜对着以电流型态栖息在脑里的虚轴下达命令,无数头发像蛇一样弯曲升起:
  「只要在你发现自己被碰到之前,将你碎尸万段就好了!」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上野一边开口,一边丢来某样东西。
  「啐!」
  蜜用头发挡开飞来的物体,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刚才的菜刀。
  「就这种程度……!」
  别以为可以阻止我——蜜正想这么说,上野却抢先说道:
  「不,我不觉得可以挡住你……可是……」
  上野一开始还是以深怕惹蜜生气的声音开口——
  「至少可以帮我争取一点时间……你看看周围吧。」
  语气逐渐变得有点狂妄。
  蜜注意到一件事——无论是房间的墙壁、地板、天花板、地毯还有家具,所有的东西都失去应有的现实感受,无论颜色还是质感都变得陈旧不堪——
  「难道你……」
  ——竟然把整间房屋?
  「嗯,真是花了不少时间……对不起。」
  上野对着蜜说声抱歉,随即转身一个回旋踢踢向墙壁。压克力材质的墙壁应声碎裂,裂痕随即扩散到整个天花板与地板。
  「什……!」
  公寓的地板承受不住蜜与上野的体重,开始往下崩陷。
  理该死去的姬岛姬就站在我眼前,这个事实让我的脑袋停止思考。
  「咦?怎么了?一副吓一跳的样子。」
  她满脸笑容,仿佛半个月前的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是怎么一口事?
  我眨眨眼,硬是把惊讶赶出自己的脑袋,冷静观察眼前的异常状况。
  若要排除心中认为此事不可能发生的想法,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出合理的解释。
  第一种可能是姬岛姬根本没有死,实际上还活着的她因为某种原因成为无限回廊的手下,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然而世界的修正力已将有关姬岛姬的记忆从人们心中抹去,因此这样的解释并不合理。
  也就是说——眼前的人可能是幻觉或伪装。
  有可能是那家伙的手下利用虚轴的能力让我们看见这个景象,目的是让我跟硝子陷入混乱。那家伙绝对有可能这么做,这也是最合理的解释。
  「硝子……」
  我对在我背后发呆的她说道:
  「小心一点,随时保持清醒。」
  「主人,我……」
  「不知道对手下一步会怎么做,先启动不定量子回路。」
  老实说,眼前的状况相当麻烦。
  虽然对手只有一个人,但在不知道对方虚轴性质的情况下,我们也不能轻举妄动。而且我还必须争取一段时间才能从硝子身上取出武器,如果敌人有能直接伤害我们的能力,那就必须加倍小心才行。
  而且——对手还是以硝子的朋友姿态现身。
  我不知道会对硝子造成多大的影响,或许这才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半个月前,硝子无法下手破坏被鸳野在亚吸收的姬岛姬残渣。
  这是她内心萌生感情的证据,只是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少女,对硝子来说是个威胁。就算她知道对方不是真正的姬岛姬,难免会受到影响。
  「好了……你到底是谁?」
  所以我必须先做一件事。
  是幻觉就加以清除,是伪装就揭穿对方的真面目。
  「话说在前,你扮成这个样子根本一点也没用。我不会因此动摇,硝子也不会。」
  我说得不假辞色,一面消除话中的感情嘲笑对方,一面在脑中规划下一步的行动。
  这里是我家,地利站在我这边。
  只是待在狭窄的走廊,对我们来说有些不利。
  就算我跟硝子一起冲进房里把门锁上,争取到的时间或许还是不够我拿出武器。看来必须移动到房间较多的一楼,先找个地方暂时藏身。
  「咦?你说『你到底是谁』?真是的,学长明明知道不是吗?」
  「少废话。」
  眼前的姬岛依然露出高傲的笑容。
  我忽然想到这家伙也许只是一个诱饵。
  倘若如此,真正的敌人可能躲在一楼或背后,必须让硝子提高热源探查的敏感度才行。
  「啊,原来如此。」
  姬岛的话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甚至掩嘴轻笑,态度的明显变化让我不禁皱眉。
  她在看见我的表情之后,笑得更加乐不可支:
  「这样啊,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来不及问她这句话有何含意。
  姬岛继续说道:
  「硝子,你没有说吗?」
  「……你说什么?」
  这句话的意思是——
  「硝子!」
  我迅速向背后的人确认。身后的躯体为之一震,完全不像机械该出现的反应。
  「主……人……」
  硝子的反应,让我明白姬岛的话所言非虚。
  「对不起,主人……我……」
  连话也说不好,现在的硝子显然手足无措,完全不像是平常的硝子。
  我反射性地想起刚才的事。硝子表示有话要说,她在二天前知道一件事,却一直没有告诉我,看来就是这件事。
  「硝子……?」
  我的再次询问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这正是代表肯定之意。
  仔细想想,硝子从几天前就有点奇怪……看来也是这个原因。
  错不了,硝子绝对知道这件事,而且一直瞒着我——隐瞒姬岛姬还活着这件事。
  「啊哈!这可是第一次看见硝子露出这种表情。」
  也就是说,这家伙至少在硝子面前出现过一次。
  应该是在三天前,硝子的态度变得奇怪之时。
  「硝子……为什么没告诉我?」
  「主人,我……那个……」
  我心中闪过一丝愤怒。
  如此重要的事,硝子竟然没有向我报告。难道她担心我若是知道这件事,会把以敌人身分现身的姬岛杀掉吗?
  所以她才害怕得不敢说?
  如果真是如此,那绝不是根据逻辑所做的思考,而是硝子内心不合理的感情。
  这件事本身或许值得欣喜,然而——
  这样的感情说穿了,就是对我的不信任。
  「主人,我真的……对不起……」
  不过现在不是责备硝子,或是与她争辩的时候。
  「硝子,道歉的话之后再说……先把你知道的情报全都给我。」
  为何理应已经死去的姬岛能够好端端地活着。
  这家伙真的是姬岛姬吗?
  如果是,这家伙和过去的姬岛又有什么不同——
  既然对方曾经在硝子面前现身,那么硝子一定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就算只是打个照面,凭硝子的运算能力想必早在心中做出某种推论。
  「用直接连结把情报传给我,快点。」
  即使我出声催促,硝子还是一脸踌躇,然后——没有把情报送来。
  「怎么了?快点……」
  「主人,我们先撤退吧。情报之后再……」
  「你在说什么?这里可是我们的家喔。」
  「目前的状况对我们不利,我们可以去找里绪或殊子……拜托。」
  「呵呵,硝子真是关心主人。」
  看见硝子着急的态度,姬岛露出微笑:
  「不过没关系,我帮你告诉他吧。」
  「什么?你……」
  「主人!不可以,不可以听她说!我们应该先撤……」
  硝子伸手拉住我的衣摆。
  这是怎么一回事?硝子为何要如此拚命阻止我——
  「好,我就告诉你。」
  感到疑惑的我与越来越慌乱的硝子,两个人没有交集。
  姬岛显得一派轻松,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破绽百出。
  「就是……」
  硝子放声尖叫:
  「住口……不要说!」
  这是硝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尖叫,就连我也没听过她的叫声。
  姬岛张开双手,毫不在意硝子的尖叫。
  像是在嘲笑目瞪口呆的我,以有如演员一般的夸张姿势与截然不同的声音及语气开口:
  「……好久不见了。」
  瞬间。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不要听,主人!求求你,我们先撤退……!」
  耳朵听不见硝子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感觉急速离我远去。
  「四年不见了吧?你也长大了,城岛晶。」
  唯独那家伙如同呓语的声音,疯狂刺激我的鼓膜。
  『好久不见』。
  『四年』。
  『长大了』——
  这些话。
  这些话代表——
  我的——
  ——敌人。
  外表不一样。
  声音不一样。
  容貌也不一样。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我还是马上理解。
  能够任意改变固定剂,长久以来不断吞噬人类的自我,藉此壮大自己的世界,就能力来说独一无二的虚轴;嘲笑世界的法则,不断改头换面躲藏在日常里的虚轴。
  将我的日常彻底破坏的虚轴——
  过去的记忆闪过脑海。
  四年前的那个景象。
  每逢星期一都会梦到的情景。
  逐渐消失的妈妈、高声嘲笑的爸爸、不断呼唤我的硝子,还有绝望的我。
  杂讯、缺陷、从日常堕落、与非日常的冲突,我在那天失去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从那一刻起,我对一切事物都变得冷淡,几乎来到地狱深渊的底层,任何感情都无法填补心中的憎恨。温柔的妈妈从那天之后就离开我的身边,到了不知名的地方,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地方。想像妈妈掉进时间与空间与次元的缝隙,在人类无法观测存在的虚数之海浮沉的模样,不知作过多少次恶梦。肺中累积的电子在波动与粒子之间狂飙,拒绝承认普朗克常数(注:Planck's constant,量子力学中的基本物理常数)的神之骰子不停转动,阻绝所有进入气管的空气。不断挣扎的双手双脚在艾瑞特(注:Hugh Everett,美国的物理学家。曾经提出「多重世界理论」)的嘲笑之下落入互相重叠的水面,无论如何抵抗也无法阻止自己被拉向特异点(注:singularity,在数学与物理学里,在基准之下出现的特例丫我拚命想要伸手抓住妈妈,但薛丁格的猫总是会跑出来把我的手拨开,告诉我还不足以让那个身体迁移,除非可以冲破复数的波浪,穿越生死的界线令两者合而为一,否则没有资格呼吸此地的空气。说完之后放声大笑,像爸爸一样、像那家伙一样笑个不停,嘲笑不停哭泣的我,就算我冲上前去也毫无意义。因为那家伙永远漂浮在虚数的海上,面带冷笑注视溺水的母亲,明明能够救她却依然只是冷眼旁观!
  我终于理解,那家伙现在就在我的眼前。
  我一直追寻、一直想要杀掉的家伙就在眼前—
  「硝子——启动不定量子回路。」
  「主人,等……!」
  硝子的声音陡然中断。
  怎么了?她在犹豫什么?
  不过是台机械。
  她在担心我吗?真是多管闲事,我的脑袋非常清楚,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都冷静。
  对了,硝子是在担心我会破坏姬岛姬的身体。
  这一点大可不必担心。
  因为我会把姬岛姬毫发无伤救出来。
  「主人,我、还没……」
  背后传来喀锵一声,回头才发现硝子的腹部冒出奇形怪状的机械,身体还在不断痉挛。
  「咿、不、啊……」
  随着硝子的喘息声,她的身体冒出另一根机械。
  那是由各种零件胡乱拼凑而成的诡异物体,看似武器却又不是武器。
  「……你在搞什么,硝子?」
  我出声催促迟迟不肯听从命令的她:
  「快,快点拿出武器。」
  「咿、呃……啊!」
  「剑、矛、刀、枪、镰刀、剪刀、弓箭,什么都可以……快一点!」
  有一只像是手臂般带有关节的铁棒从硝子胸口下方冒出,歪七扭八向上延伸,直到刺进天花板;右大腿也伸出一束缆线,以藤蔓之姿往墙上攀附;左手腋下长出由弹簧与小型钻头组成的物体,直接贯穿地板。
  丑陋又诡异的机械不断从硝子的体内冒出来。
  「怎么了?」
  眼前的现象让我感到疑惑。
  难道——硝子陷入混乱了吗?
  因为我的敌人、长年的宿敌现身面前而紧张?还是因为无法确定能否获胜而感到不安?若是如此,就能说明刚才硝子为何要劝我撤退。
  可是没关系。
  根本不需要担心,我会善加处理。
  只要我跟硝子两人合作,一切都可以顺利解决。
  我们只要把那家伙从姬岛姬身上分离出来,然后用硝子的武器将无限回廊从这个世上彻底消灭。不,在那之前还得找回爸爸妈妈,这样一来一切都可以恢复原状。只要杀了这家伙就可以让一切复原,之后只要由爸爸将即将崩溃的这个世界恢复平衡,一切就可以告一段落,大家都可以安稳度日。让我们一起结束一切吧。
  喀锵喀锵喀锵喀锵喀锵喀锵喀锵喀锵喀锵喀锵喀锵喀锵喀锵——在我思考的过程中,背后不断传来机械的声音。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硝子到底在干什么?
  「怎么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回头一看,硝子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一具标本。
  腹部、胸部、腰、大腿、肩膀还有其他部位出现许多机械,身上冒出大量不完整的武器,身体痉挛不止。几样武器刺穿天花板、墙壁、地板,硝子的身体浮在半空,纤细的双手不停发抖,两脚无力垂下,嘴角不时滴落鲜血,看起来就像插在剑山上。然而硝子虽然快要喘不过气来,仍然试图开口——
  「主……求……救……我。」
  硝子嘴里喃喃说些什么,但是我听不懂。
  我只想催促她加快动作。
  你要是不肯动,就别怪我揍你——我一面冷笑一面走近硝子。不……暴力是不好的,至少也该听她解释一下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主、人……」
  硝子用空虚的眼神看着前方,嘴巴好像缺乏氧气的金鱼不停开阖:
  「求、求、你。」
  求求我?求我什么?
  我偏着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硝子喃喃说道:
  「救、救我?好痛……晶……」
  一句话传入我的耳中。
  救救我。好痛。晶。
  我确实听见了。
  硝子的确是这么说。
  这句话。
  当我察觉到这是一句有意义的话、当我意识到话中含意的瞬间。
  我想起来了。
  过去的情景一幕幕浮现脑中。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六年前。
  当时的硝子刚来到这里,还无法稳定存在于这个世界,几乎无法动弹。
  无法说话的她只能整天躺在床上,任何一个小动作都得花上很长的时间。
  换衣服跟洗澡之类的琐事当然是由妈妈帮忙,只是妈妈也没办法整天陪在硝子身边,所以每天放学之后我都会陪伴硝子,直到上床睡觉为止。这段时间我会帮她翻身、跟她聊天,或是念故事书给她听。
  我是唯一能够与她沟通的人。因为成为固定剂的我跟硝子之间是透过直接连结互相联系,所以我可以和硝子的机械本体对话。
  当时的硝子是用我的名字「晶」称呼我。
  我也忘记是什么时候,总之在某一天,我对睡在被窝里的她说道:
  「被你直接叫名字的感觉好奇怪啊。」
  『什么是奇怪的感觉?晶,我无法理解。』
  她回答的语气和现在几乎完全一样,唯一不同之处只有对我的称呼。
  「嗯——这样感觉好像在与机械说话。」
  记得当时的我刚看完一本欧美的科幻小说,里头的巨型电脑讲起话来虽然毕恭毕敬,却总是直呼对方的名字,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这种印象又和眼前这个虚弱的女孩连结在一起,感觉非常不自然。
  『我本来就是机械。』
  这是硝子的回答。她的论点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我不是说这个。」
  我不知道如何说明心里那种不自然的感觉,不由得开始闹别扭。
  「反正我就是不想听见你那样叫我。」
  『这样啊。』
  一言不发的硝子只是用一双大眼睛注视我,然后眨眨眼睛说道:
  『那么……因为晶是我的主人,以后我就叫晶「主人」好了。』
  硝子一点也不了解我真正的意图,只是说出这种傻话——
  「……啊。」
  我惊讶地站在原地。
  当时的记忆。那家伙还没出现,家里有我、妈妈、爸爸、硝子。我什么都不懂,一切都是如此幸福圆满的时候。
  虽然自己为了让硝子留在这个世界而失去许多东西,但尚未失去最关键的东西之时。
  当时的我是如何看待硝子?
  战斗对当时的自己是陌生的名词,虽然知道她的体内藏有万能武器,只是一种抽象的理解,甚至以为自己永远没有机会用到这些武器。
  自己不把硝子当成机械,而是当成一个普通女孩子看待t
  没错,当时能够与硝子沟通的人,只有我一个。
  也就是说,当时的我就是硝子唯一的世界。
  所以我使尽全力,想要成为她的全部。
  因为只有她才是我的唯一。
  我想要守护这个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躺在被窝里面的女孩子。
  这位女孩孤单一人来自已经灭亡的世界,所以我想让她好好欣赏我居住的美丽世界。
  我的想法曾经这么单纯,不是吗?
  我曾经背着她到自家附近散步,结果一回家就被妈妈大骂一顿。我觉得自己做了很糟糕的事,明知她还无法自由活动,却让她暴露在巨大的危险之下。当时的我好想因此大哭一场,虽然已经没有记忆,但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即便已经失去流泪的能力,我还是为了她而哭泣。
  即使如此,硝子还是愿意袒护这样的我。
  她用没有力气的手抓住妈妈的袖子,用微弱的力气摇摇头。
  妈妈之后曾经对我说:
  小晶要好好保护这个孩子。
  要保护她,别让她遭遇危险……
  没错。
  明知如此——
  明知如此,我却……
  「硝……子?」
  我到底在做什么?
  她永远站在我这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背叛我。
  在她心中等于整个世界的我,到底在做什么?
  硝子打从心里信任她的世界,为什么我没有好好回应—
  「硝子!」
  我强制关闭不定量子回路。
  从硝子身上冒出的各种扭曲武器,在一阵破碎声响之后一起消失无踪。
  浮在半空的硝子终于获得解放,整个人仿佛断线的木偶掉到地上。
  我赶紧冲上前去抱住她。
  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双眼紧闭的她正从嘴边流出鲜血。
  但是她还有温度、还活着,虽然暂时失去意识,但是还有呼吸。
  「硝子……对不起。」
  紧紧抱着毫无反应的硝子。
  我跟硝子之间的直接连结没有中断,也没有接到有机体部分的异常警报。现在的硝子只是因为不堪负荷,导致本体的部分功能当机。
  只要重新启动就会醒过来,我在脑中下达这个命令。
  「呜……」
  我恨不得活活掐死愚蠢的自己。
  难看也好、糟糕也罢,不管用什么话责备我都不够。
  我这个人真是——
  虽然如此,我还是打从心底庆幸没有失去她。
  因为愤怒与憎恨而失去控制,接着又因为硝子的变化而狼狈不堪的我,面临的失败并未就此告一段落。
  「……城岛晶。」
  当我听见背后的少女——不,是那家伙的声音时,马上意识到这一点。
  就在我全身僵硬、暗叫糟糕的同时,我的领子被人抓住,同时视野开始旋转。硝子温暖的身体从我手中滑开,我变得分不清上下左右,在瞬间的漂浮体验之后,身体受到猛力撞击。
  「……咕、啊!」
  我的身体飞出去撞上墙壁,然后滚落在地。



  「咕……」
  我努力撑起上半身。刚才头部遭到猛烈撞击,如今的视野有些扭曲。
  心中不禁感到焦躁,现在不是倒地不起的时候。
  「等……!」
  我发现那家伙背对着我,默不作声俯视倒在地上的硝子。
  那家伙到底打算做什么?我正准备开口质问,那家伙却在听到我的声音之后转头,用姬岛姬的脸说了一句:
  「城岛晶,我对你很失望。」
  「什么……?」
  「到头来,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少女一边用狂妄的语气开口,一边用冰冷至极的视线看着我。
  我强忍自然涌现的憎恨与冲动,勉强让自己站起来:
  「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城岛晶。」
  无限回廊发出叹息:
  「你忘了我四年前说过的话吗?」
  四年前,这家伙从我身边夺走双亲的那一刻。
  「『当你』……」
  不等待我的回答,无限回廊伸手指向倒在地上的硝子:
  「『当你能够顺利控制这个女孩,我马上就会出现在你面前。』当初和你道别之前,我应该这么跟你说过吧?」
  「那又……怎么样?」
  「可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副惨状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把这名女孩当成什么?她可是……最凶恶的祸害、最下流的罪恶、最可怕的灾难,是无数虚轴之中最强大也最恐怖,而且最惨烈的世界啊。」
  我默默瞪向大放厥词的那张脸。
  然而无限回廊的表情——散发的气氛没有丝毫变化。
  「反过来看看你的模样?无法彻底运用她的力量也就算了,根本无法发挥任何一点力量,亏你还掌握如此巨大的世界。我问你,在拥有这个世界的四年里,你到底做了什么?那么快就忘掉对我的憎恨了吗?」
  说话的语气冰冷无情到了极点。
  「不对……不只这样,你还差点失去这个女孩。你非但没考虑她的力量还没觉醒,甚至迫使她失去控制,通往地狱深渊的盖子差点就在不完全的状态下打开,简直难看到了极点。你的行为跟硬生生切开尚未羽化的蝶蛹没有两样,充其量只是肤浅至极的儿戏。」
  同时又带有深刻的悲切与失望。
  「还是说你根本就做不到?这个担子对你来说太重了?你的度量根本不足以容纳这个巨大的世界?对你有所期待的我只是个笨蛋?你真的愚昧到无法理解拥有这个女孩代表的意义?」
  加上仿佛受不了我的轻蔑表情——
  「闭……嘴……!」
  我几乎是用吼的说出这句话。
  脑袋一片昏昏沉沉,撞到墙壁的冲击让我的视线仿佛两个不完全重叠的画面,同时还有激烈的呕吐感。
  更让我难以忍受的是——无缘无故遭到这家伙轻视的愤恨不平,还有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说得没错的悔恨,以及两者互相冲突带来的焦躁。
  「闭嘴……给我离开硝子身边!」
  我的威吓没有任何意义,转头的无限回廊只有斜眼望着我,说出致命的一句话:
  「城岛晶,你果然和树说的一样……只是个失败作吗?」
  「呜……」
  树。城岛树。爸爸。那家伙的名字。
  我的视野不由得变得一片通红,喉咙也在无意识间发出喊叫: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很清楚这样不行。现在的我唯一该做的事,就是马上带着硝子逃离这里,先找地方休息并且让白己冷静,拟定下一步的对策。这些我都知道,但就是无法阻止自己。
  无视脑袋的晕眩,我飞身冲向无限回廊。
  「……哼。」
  敌人终于转身面对我。我在拳头上张开不定量子的反作用力场,往无限回廊的脸上挥去——虽然心里知道这样没有任何作用。
  果然不出我所料。
  「果然是个失败作。」
  无限回廊冷静开口,同时轻松避开袭向自己的拳头。
  两人擦身而过的同时,少女纤细的手指与手掌打向我的下巴,下巴瞬间传来极为沉重、难以抗拒的冲击。
  「咕……啊!」
  我仿佛纸摺的玩具一般飞得老远,撞上走廊尽头通往仓库的门。猛烈的撞击力道把门撞开,我的身体落在满是灰尘的杂物堆上。
  皮肤接触到粉尘弥漫的空气,原本堆积如山的杂物全都掉到我身上。只是我已经没有余力避开,各式各样被撞得面目全非的物体,伴随「哗啦!」声响倾泄而下。
  被埋在里面的我,只能从喉咙发出吁吁的喘息声。
  嘴里涌出血的味道。
  我不会觉得痛,但是昏沉的脑袋让我无法动弹。
  「……真是难看。」
  走廊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好啦,接下来该怎么做……」
  无限回廊开始自言自语。
  我拚命想移动身体,但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不知是因为对方用上虚轴的能力,还是严重脑震荡的关系,我开始剧烈耳鸣,脖子以上没有任何知觉,仿佛大脑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再这样下去,我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意识。
  我发现有人走上楼梯,一道身影出现在我扭曲不清的视野里。
  ——难道是敌人的同伴?
  我不知道对方是谁。虽然看得见人影,不过大脑无法对人影做出更进一步的认识。
  走上楼梯的人与无限回廊交谈,我听不见对话内容,只能用眼睛隐约确认两人交谈的动作。我的视野严重扭曲,耳朵只能听到高频率的杂音,身体无法动弹,意识也浑沌不清。一片茫然的我什么都搞不懂。
  有人向我走来。一道身影穿过走廊接近,我知道自己非站起来不可,但是做不到。
  那个人走进仓库。来者不是少女,而是一名少年。
  不是无限回廊,而是刚才出现的家伙。他是谁——?
  那个人蹲下来,把脸靠近我的耳边。激烈的耳鸣当中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城岛晶……你的娃娃我带走了。」
  半死不活的脑袋还来不及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那家伙便随手拿起仓库里的瓶子,对着我高高举起。
  我的头再度遭到猛烈撞击,意识也随之中断。
  这里是直川家租来的公寓,房里的地板已在二十分钟前崩塌。
  举目可见的东西全都遭到破坏,放眼望去一片寂静。
  建筑物的外观没有任何异状,就连这栋公寓的住户也没有人发现三○一号现在的惨状。虽说邻居的确有听见激烈的碰撞声与叫喊声,但是从三○一号传来的怒吼、谩骂以及行使暴力的声响对他们来说早已司空见惯,所以今天也没有任何人对这些声音多加留意。
  隔壁的三○二号是空房间、正下方的住户还没回家,所以房间崩塌没有受害者,也没有人发现,更没有人报警处理,就这么放置不理二十分钟。
  因此速见殊子成为第一个目睹现场惨况的人。
  殊子在三十分钟前接到来自舞鹤家的电话。
  来电者是蜜的父亲,他问蜜有没有过去找殊子。
  殊子一间之下才知道蜜曾经回家一趟,却连衣服也没换就突然消失。殊子在电话中发现他是一受到妻子的拜托才会打电话过来。真正担心女儿的人,其实是身为殊子亲生母亲的那位女性。
  殊子不禁面露苦笑。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懦弱,总是对蜜的一举一动过度敏感,喜欢揣摩蜜的脸色,但又表现得一点也不相信蜜,一副深怕蜜给自己惹麻烦的样子。就是因为她一直不肯对蜜敞开心胸,她与蜜之间的距离才会越来越遥远。
  殊子原本不想管这件事,只不过又暗自觉得不对劲。
  今天蜜在学校的行动,还有之后与殊子的对话。
  殊子原以为蜜会因为宿醉而缺席,没想到在校内偶然遇见,便跟踪她来到一年九班的教室前面。殊子发现蜜把门开了一条缝,正在偷窥教室。过了一会儿,蜜才下定决心走进教室——
  虽然殊子出面提醒蜜,但是这么做似乎造成反效果。
  所以殊子答应义父自己会去找她,便挂上电话出门。
  目的地不用说,当然是那里。
  她一直执着的直川君子居处。
  直川君子——蜜国中时代的同班同学,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现在的她早已不记得自己和蜜曾经是朋友。殊子亲自让她忘记这件事,所以蜜与她之间只剩下单方面的关系,蜜也没有必要在意她现在过得如何。
  即使如此,蜜的性格还是让她感到在意。
  明知单方面的关系无法创造出任何东西。
  如果君子还记得蜜,那么蜜或许还有机会得到回报,不过蜜本人不希望如此,所以殊子也没有办法。事实上今天的对话已经不是第一次,过去殊子也曾经好几次告诫蜜,但是蜜的回答自始至终没有改变。
  ——其实殊子也知道,不管自己说了什么,她一定听不进去。
  一边想着这些,殊子一边赶往直川君子居住的公寓。
  殊子不认为蜜会直接进入君子家里,她猜测蜜会像个卫星绕着公寓打转,保持一定的距离监视屋内的状况。幸好现在是夏天,如果在冬天可是会冻僵的。骑着摩托车来到看得见公寓的地方之后,殊子放慢速度观察周围的情形。
  「……不在啊。」蜜该不会已经回去了吧?
  在附近绕了五分钟,殊子心中的担心变成不安。
  该不会一时冲动跑进别人家里吧?
  「嗯——」
  应该不会……殊子想了半天,还是无法停止心里的担心。
  从蜜白天那副钻牛角尖的样子看来,自己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殊子决定一探究竟。
  反正只是在屋外按个门铃,如果猜错只要随便找个理由脱身。毕竟蜜出门的理由若是与直川君子无关,殊子现在的所作所为也是白费力气。一直漫无目的在这里绕圈子也不是办法。
  殊子把摩托车停在公寓前面,走上楼梯。时间是晚上八点半,四周却安静得出奇。
  按下公寓的门铃,屋里没有任何反应。殊子感到有点怀疑,试着转动门把才发现门根本没有上锁。殊子的心中涌现不好的预感,赶紧打开门看向房内。
  眼前的景象是没有地板的客厅。
  「……唉呀呀。」
  即使殊子看起来还是一派轻松,不过她的内心并非如此。
  这是蜜的杰作吗?亦或是其他人下的手?
  「打扰了。」
  与她的语气相反,殊子心中闪过一丝紧张,没有脱鞋便直接走进房间。穿过短短的走廊,一步一步接近崩塌的客厅。
  真是凄惨的景象。更正确的说法是——这太不合理了。
  殊子咽下一口气。
  这是钢筋水泥的建筑,地板却像玻璃一样破裂,靠近走廊的一侧损坏特别严重,整个地板已彻底消失。靠近阳台的地方满是碎片,断裂的部分有如朝内延伸的尖刺,墙上还有多处龟裂。
  整间房间让人明显感受到一种异常。
  不管是地板、墙壁、天花板,构成房间的每个部分都呈现怪异的质感。
  每样东西的表面都带有光泽,却又显得非常廉价,好像由某种易碎的素材构成。
  殊子用脚拨动脚下的碎片,看了一眼之后喃喃自语:
  「这是……」
  整个房间都是压克力。
  一般的房子绝不可能这样,这一定是后天造成。
  「真是不妙。」
  殊子认为有必要确认被打穿的地板下方,也就是楼下的状况。走廊靠近房间的部分材质已经改变,同样变成压克力制品,一不小心就会碎裂。
  殊子尽可能走近破洞,放慢动作往下察看。
  「啐……」
  房间的地板、家具、电视,乃至于橱柜,曾经存在房内的一切东西都已化为破旧的碎片,散落一地有如大量的破碗盘。
  在堆积如山的碎片上面,躺着一具身穿挟间学园制服,有着一头乌黑头发的纤细躯体——
  殊子想也不想便往下跳,迅速接近并且把她的身体翻过来。
  有体温也有呼吸。看来只是失去意识,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只不过——
  「蜜……」
  原本应该从裙子里伸出来的双腿,膝盖以下的部分——消失了。
  而且是以和这个房间一样的方式,从膝盖部分断裂。
  伤口没有任何出血。事实上断裂的痕迹根本称不上是伤口,蜜的双脚从大腿就呈现无机物的质感,变成涂上肤色颜料的陶器,表面光滑又带有光泽,甚至化成碎片——
  「这……真是糟透了。」
  看见眼前景象依然不失冷静的殊子,开始检视蜜的身体。
  上半身有几处轻伤,制服也破了好几个洞,但是幸好没有骨折,构成的材质也没有改变,至少大腿以上还是人类的身体。
  失去的部分只有双脚。只是以蜜现在的状态,殊子也不可能带她就医。
  于是她从裤子的口袋拿出手机。
  看到蜜的制服,她的心跳不由得为之加速。
  在制服靠近腹部的位置,有人用蜡笔写下一段话:
  『无聊的玩具。就连当人偶也不够格。』
  从桀傲不驯的语气,可以看出写下这段话的家伙性格到底有多么扭曲。
  看过这段讯息,轻咬嘴唇的殊子从手机里找到佐伯妮雅的电话号码。
  「……!……晶!……晶!」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身体也有被人用力摇动的感觉。
  「晶!晶!」
  某人正在不停呼唤我的名字。
  一次又一次不停叫出这个带有特殊意义的字,还抓住我的肩膀前后晃动。
  逐渐恢复意识的我缓缓张开双眼。
  「晶……!醒来了吗?还好吗?」
  耳边的声音突然夹杂呜咽:
  「太好了……里绪还以为晶死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用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脑开始回想。记忆有些模糊,好像自己刚从熟睡之中醒来,不知为何脑袋昏昏沉沉,几乎无法思考。
  虽然眼睛睁开,周围却是一片昏暗。四周没有太多光线,呼吸的空气夹杂大量灰尘。
  「还好吗?晶……身体有没有受伤?」
  身边的人依然不停呼唤我。
  我似乎一直在睡觉,有人抱住我的肩膀,把我的身体撑起来。脖子后方传来手臂的柔软触感与体温,耳边的声音——我非常熟悉,看着我的那张脸孔正是声音的主人。
  「里……绪?」
  柿原里绪正在不断呼唤我。
  「认得出来吗?晶认得里绪了?太好了……」
  里绪开始放声大哭。
  「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睡在这里,于是开始在脑中搜寻睡前的记忆。过了几秒钟,我才想起事情的经过。
  我并不是睡着,而是失去意识。
  而且——
  「硝子!」
  我急忙跳起来,身体的感觉总算慢慢恢复。
  指尖摸到满是尘埃的地板,看来我还在仓库里。我推开里绪起身,毫不在意使不上力的四肢与昏沉的脑袋,只是拚命往外走去。
  出了门来到熟悉的走廊,电灯把周围照得一片明亮,我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
  我试着攻击那家伙,反被那家伙一巴掌打进仓库。
  然后另外一个人出现,对准我的头补了一下,让我失去意识。在那之后——
  「……硝子!」
  在那之后,硝子呢——?
  「你在哪里?你在吧!?」
  穿过走廊打开硝子房间的门,里面一片黑暗,感觉不到里面有人。还是在楼下?也许她会在客厅,所以我试图走下楼梯。
  「冷静一点,晶!」
  背后的里绪出面阻止我的动作。
  「……里绪?」
  回头看见满脸泪痕的里绪正在抬头望着我。
  话说回来,里绪为什么会在这里?
  「里绪怎么……会在这里?还有……」
  对了。
  「我……到底昏迷多久?硝子上哪去了?既然里绪来了,硝子应该没事吧?那家伙跑到哪里去了?是里绪赶走的吗?」
  「冷静一点,晶!」
  「我怎么冷静得下来!」
  我对着抓住我的肩膀不停摇晃的里绪大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P我……」
  「冷静一点!拜托……晶撞到头了吧?也许晶受了很重的伤喔?得赶快请妮雅帮晶检查才行,所以晶不可以这么激动!拜托,冷静下来!」
  即使里绪对着我不停哭喊,我依然无法控制内心的焦虑:
  「好……我知道了,说吧。」
  我一面努力深呼吸,一面伸手按住自己的头。
  因为感觉不到疼痛,我无法判断自己的大脑有没有受损,只知道我的脑袋重得要命。不过正如同里绪所说,我的身体有没有异常,只要请佐伯妮雅看上一眼就可以马上得知,所以这方面不是问题。问题是——
  「今天是几月几日?里绪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硝子传简讯给里绪。」
  虽然还在啜泣,里绪总算开口向我说明:
  「所以里绪马上赶过来。可是……里绪抵达时,晶就已经昏倒了。」
  「那……硝子呢?」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硝子的简讯是在何时寄的?如果是在我失去意识之后,就代表那家伙在狠狠教训我一番之后,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



  只不过我的内心深处知道,事情不可能是这样。
  里绪继续说道:
  「晶……硝子不在家里。」
  似乎是顾虑到我的感受,里绪的语气既婉转又温柔:
  「对不起,晶。里绪没有赶上。」
  这句话简直是在宣判我的死刑。
  「啊……」
  「晶……里绪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硝子是什么时候传出简讯?晶为什么倒地不起?里绪什么都不知道,还吓了一大跳……」
  里绪将手机拿到我的面前,画面上正显示来自硝子的简讯,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
  『快来。』
  看得出是匆忙之间留下的讯息。遣词用字与平常不同,只有最低限度的两个字。
  寄信时间是晚上八点四十一分。
  恐怕是在——我和以姬岛姬姿态现身的无限回廊对峙时。
  我这才恍然大悟,在看到姬岛姬现身的同时,硝子就在我的背后写下这通简讯。
  之后的硝子不断请求我暂时撤退。
  我想她一定知道。
  知道我会失去冷静。
  过度激动的我绝对敌不过那家伙。
  硝子早就料到会这样。
  她比谁都了解我,所以她马上呼叫里绪,竭尽全力想要让我们脱离危机。
  然而我却——
  我因为激动而失去冷静,甚至害得硝子受伤。
  「啊……啊。」
  我不由得浑身无力,整个人瘫在里绪身上。
  「啊、啊。」
  眼泪流不出来。正如里绪曾经说过,泪水早已从我的身上消失。
  不。
  我并不伤心。
  这是理所当然的,我没有理由伤心。
  因为自己的没用而产生的悔恨,并不能称为悲伤。
  那应该是——
  深沉至极的绝望。
  「里、绪,硝子、呢?」
  「不知道。硝子不在这个家里……」
  根本不必多问,我比谁都还要清楚。
  我想起无限回廊对着让硝子失控的我说过的话。
  还有最后打我头的家伙说过的话。
  硝子——被那家伙夺走了。
  「咕……呜。」
  声音从我的喉咙流泄而出。
  我无法压抑,虽然紧紧抱住里绪,我还是无法忍耐。
  察觉眼前难以收拾的事态、体认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失败而起,我忍不住放声大吼。声音在没有任何家人的家中回荡。


后记
  在此送上《虚轴少女》第三集。
  ……话虽如此,看完本书的读者可以注意到这本第三集,并非一集就结束的故事。光看结尾的部分很明显有「下集待续!」的感觉,目录页也和之前不一样,可以看到这一集没有的章节。
  这次的故事是由上下两集所构成。不,正确的说法是打从一开始构思的阶段,我就已经决定要采取这种形式。
  所以说这本第三集,还有接下来的第四集,都是描述我在第二集后记中提到的《以舞鹤蜜为中心的故事》两本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很抱歉一直拖到书都出了才告诉大家这件事。描述后半段故事的第四集将在下个月,也就是二○○六年的六月十日发售。
  我会尽量努力不让读者等太久,也请大家多给我支持与鼓励。
  接下来的内容也将有如惊涛骇浪般精彩刺激!
  对不起,其实我只是想说一下「惊涛骇浪」这种听起来很了不起的话……竟然还在后面加上「!」这个垃圾也太得意忘形了吧。
  不过接下来的故事真的很精彩。应该、一定、希望如此。
  对了,前些日子发售的《电击hp Vol.41》里有收录以蜜为主角的番外篇,先看过那篇应该可以让读者在阅读第三集与第四集时产生更多乐趣。当然在短篇故事里不会泄露长篇故事的剧情,大家可以安心阅读。
  此外番外篇还附有椋本老师绘制的超可爱扉页,内容是蜜和硝子两个人站在一起。各位如果在书店看到这本杂志,还请务必拿起来看看。(注:以上所述皆为日本方面的出版进度与时间)
  由于故事只到一半,这次的后记就稍微简短一点。
  惯例的答谢将写在第四集的后记里。
  那么下个月再见了。
  藤原 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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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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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gaoen123 子爵
虚轴少女 还没看过呢 好书啊  感謝LZ錄入了!
辛苦啦

15 年前 0 回復

君临天下 伯爵
刚刚看完,感觉不错

15 年前 0 回復

翼鈴 王爵
這是第3卷吧...
第4卷都出了....(默..
但是錄入還是辛苦了~

15 年前 0 回復

Flaw 平民
台版美~感谢录入大大辛劳喽,如果我进录入组估计天天都要防着肌腱炎复发吧……

15 年前 0 回復

mumake2006 騎士
第三卷之前好像出过了,这个是~

15 年前 0 回復

mainrun 騎士
这之前好像有录入过吧 不还是感谢

15 年前 0 回復

琴吹七瀬 侯爵
台版收实体书,自翻的先看,以后看台版和这个的差别,谢谢录入

15 年前 0 回復

moenoha 伯爵
唔??
之前好像看過一次
是我記錯了嗎

15 年前 0 回復

warcraft0812 伯爵
终于出道三了 话说进一上线看见好多好东西

15 年前 0 回復

末世之月 子爵
二周年的小说很多啊,都快看不过来了

15 年前 0 回復

soullinker 平民
这算外传么?好像没有看过呢。。。

15 年前 0 回復

绫零凌菱 王爵
还没看呢 2周年一次放的好书还真是多啊 都来不及看了 不过自己期望看的书倒没怎么出 有点失落啊 不过还是庆祝下轻国2周年
[s:02]

15 年前 0 回復

8730871 王爵
终于出来了啊!大喜!轻国2周年,简直是饱和轰炸啊

15 年前 0 回復

timeless 騎士
虛軸3出啦~感謝LZ錄入!辛苦啦

15 年前 0 回復

huanghphp 伯爵
给之前的自翻润过色,话说还真是很辛苦
导致我到现在对此系列还很无力。。。

15 年前 0 回復

exb2015 伯爵
这个是正式版吧~~虽然看过了,还是再收一次,录入辛苦了~~

15 年前 0 回復

憂鬱¢観鈴 王爵
自翻的还没看了 等待台版~!  

2周年一下子出了10多本书~!

15 年前 0 回復

风无语 侯爵
虚轴出台版3了啊~~谢谢大大~轻国两年了,真不容易啊~~

15 年前 0 回復

msy123 伯爵
自翻版已经看过了,是很喜欢的小说,台版也来支持下

15 年前 0 回復

transience 王爵
不知今年内能不能出完虚轴
(现在才03...恐怕很难吧)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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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mini☆Saga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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