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国2周年祭)反叛的鲁路修 STAGE-0-ENTRANCE(录入完结)


本帖最后由 狂奔 于 2009-3-1 23:59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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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妹妹娜娜莉,鲁路修企图破坏神圣不列颠尼亚帝国。
  另一方面,他的朋友枢木朱雀则开始在帝国内争取一席之地。
  在此时,未来的命运或许早已成为注定之事。
  
  人物介绍:
  鲁路修·维·不列颠尼亚:身为不列颠尼亚帝国皇子的少年。母亲玛莉安娜王妃早不明人士杀害,之后被驱逐到日本,由枢木首相庇护。这究竟是为了和平的保障,或只是单纯作为人质?映照在封闭一切的眼眸中的是……
  
  枢木朱雀:首相枢木玄武之子,好胜心强。与深锁内心的鲁路修冲突不段;但最后终于让他敞开心胸。因为对父亲怀有压迫感,无法率直地接近。
  
  枢木玄武:日本国的总理大臣。受到不列颠尼亚帝国施压,决定彻底抵抗的强硬派。表面上庇护鲁路修等人,但真正的意图为……
  
  娜娜莉:与鲁路修同为玛莉安娜王妃所生。在母亲遇袭之后变得不良于行;且由于精神上的打击,连双眼也失明了。


  Interval
  私立阿什弗德学园的社团栋里,意外地有许多来历不明的房间。
  “11区校的创校历史原本就不长……”
  学生会副会长鲁路修·兰佩洛基说道。
  他有一头直顺的黑发,加上微带忧郁的端庄容貌。
  修长的体型不但纤细,同时更是无可比拟的俊秀。
  他是占据校内一半女学生芳心的其中一位主角。
  “创校当时有段时期,在追求校园活性化的名义下,怪里怪气的社团比比皆是。”
  “哦~”
  对鲁路修的言语发出钦佩应和的,是另一位淡色头发的少年。
  那张像孩子般上说双眸的脸庞,还残留着几分稚气。
  他是同属学生会的枢木朱雀。
  “可是,鲁路修,那些在本馆的社团看起来都还颇中规中矩的。”
  “所以这幢别馆才会变成奇怪社团的大本营。”
  “……原来如此。”
  “这里可是一片混乱啊。”
  鲁路修那似浓似淡,色彩奇妙的瞳孔里仿佛浮现出忧郁的神情。他如此说着,并眺望前方延伸的长廊。
  廊上没有窗户,只有两侧无生命的铁门悠长排列。
  非常昏暗。
  不,岂止昏暗,路的远端完全一片漆黑,甚至连光线都受到阻断。
  完全飘荡着廉价鬼屋的气息。
  不,也许该说地狱的入口比较恰当。
  鲁路修如此想着,啧了一声。
  他那不快之极的手中,拿着的是——
  大水桶。
  全新的拖把。
  身旁的朱雀也是一身类似的装扮。
  两人的不同之处,只有朱雀笔挺的学生服上中规中矩围着围裙,反之抵死不从的鲁路修,则只象征性戴着单薄的橡胶手套。
  鲁路修口中再度啧了一声,回头面向一旁的朱雀。
  “话说回来,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打扫已经废社的社办?”
  朱雀困惑地笑了笑。
  “创校纪念日快到了嘛。何况这是会长的命令。”
  “那位会长人去哪儿了?”
  “嗯——听说是相亲。”
  “又来了。每回都是狠踹男方的胯下搞到事情砸锅,还真辛苦哩。尼娜呢?”
  “可能还在做实验吧?”
  “不会又炸了理化教室吧?这次真的会被退学啦。夏利呢?”
  “游泳队。”
  “这么一说,她好像说比赛快到了?卡莲呢?”
  “请假。”
  “八成又跑去某场变装宴会了吧。剩下的人还有……”
  “利瓦尔呢?”
  “长痔疮吧。”
  “嗯,痔疮。我也好想坐一次他那辆侧挂车喔。”
  “如果想折寿请自便——这么一来…”
  “娜娜莉可不行哦,鲁路修。”
  “废话。既然如此,能动的棋就只有这些喽……”
  鲁路修重重地叹了口气。
  另一方面,朱雀看来却莫名地跃跃欲试。
  “这工作好像很好玩嘛,我挺兴奋的。”
  “真的吗?我可觉得心惊胆颤。”
  会跑出鬼怪?还是跑出蛇?
  不对。
  要是鬼怪或蛇还好得多,甚至还更讨人喜爱。
  鲁路修如此思考。
  “朱雀,第一个房间是?”
  “等一下。嗯……喔,是这个。勇猛精退同好会。”
  “……一瞬间让人摸不着头绪。已经废社了吗?”
  “嗯,前年七月。但是介绍文还留着。我看着——我们是摔倒七次躺平八次的消极团体我们的活动没有所谓的‘胜利’,我们的精神不存在所谓的‘克己’。换言之,败北主义及丧家之犬性格即为我们的宗旨,随时垂头丧气的步行姿态则是我们的精髓……”
  “够了——我头开始痛了。简单的说,可以把房间里的物品统统扔出去烧了对吧?这么一来就达到条件了……话说回来,真想放火烧掉整个房间啊。”
  “可是会长好像想把资料传给校史编辑部,所以希望我们把档案类保存起来耶……”
  “难不成她想公开校园黑暗史?那才不得了吧。”
  鲁路修说着动手去开了门。正如字面形容般的“用手去开”—那并非触控式的自动门;这里头——
  空空如也。
  白色的墙壁,拉下百叶窗的窗户。
  但也别无他物。
  房间并不狭窄,但是在这十平方公尺的室内,却没有任何一件家具——当然,也没有家具以外的物品。
  只是一处空荡荡的空间。
  “搞什么啊。”
  鲁路修用力吐了一口气。
  他用手中握着的拖把柄咚咚地敲着肩膀,从敞开的门往室内踏出脚步。
  “这种情形其实也不足为奇吧。不管怎么说,两年前就已经废社的——”
  “鲁路修!危险!”
  “咦——啊!”
  突然,朱雀从背后扑上前一把抱住鲁路修,顺势将他拉倒在地并且硬按倒在身下。
  你在干吗——
  就在鲁路修即将喊出口的瞬间,某种物体倏地掠过他的黑发之上。紧接着对米娜的墙壁响起一阵炸裂声,伴随着飞散的水滴与穿孔的弹痕。
  鸦雀无声——
  “………………”
  “………看来不是实弹,只是水枪罢了。不过杀伤力还是很强。”
  相较于鲁路修对突发状况的哑口无言,朱雀却异常冷静地低语着。
  接着,朱雀维持匍匐在地的姿势,从制服口袋中去出一枚硬币,向空中一抛……
  咻!
  “呃!”
  “果然。”
  硬币从正中央被精确击穿。
  “只要异物侵入一定高度,装置的感应器就会侦测到并启动。原来如此,这样一来的确只能‘垂头丧气’的走路啊.”
  “现……现在不是轻松解说的场合吧?”
  鲁路修好不容易才能开口说话。
  “这房间是在搞什么啦!这是哪一国的同好会!”
  “哈哈哈。没关系啦,鲁路修。对我这种受过训练的人来说,这种程度的圈套……”
  “别一副那种爽朗加天真的反应!学校的社办里头居然还装了军用陷阱,这种情形本来就不寻常吧?”
  “不过,是这个社团的规矩吧?”
  “……我还真想吧做这玩意的家伙脑袋剖开来,好好检查一下内部构造。总之我们出去吧,朱雀。”
  “咦?那扫除呢?”
  “你是认真的吗?”
  “不过,从外头将系统关闭之后,的确比较容易扫啦——”
  “……不过那个问题!”
  鲁路修与朱雀都压低身子,以房门为目标,用匍匐前进的要领前进。
  朱雀在前,鲁路修在后。他们才完全脱离入口,鲁路修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关上门。不,是用力地甩门把它关上。
  声音回荡在阴暗的走廊。
  “……这里留到后头再说。朱雀,下一间是?”
  “等等。呃——有了。是这个。”
  “哪个?”
  “地雷爱好会。”
  “一阵奇妙的沉默笼罩住两人。”
  鲁路修终于耐着性子说道:
  “……我说朱雀啊……”
  “……怎样?鲁路修。”
  “应该不只我想直接把这幢建筑炸得片甲不留,让它永生永世封锁吧?”
  “还真凑巧,我跟你的意见一致。”
  苦难之路依然持续下去。
  如果问起究竟有多艰辛,只要瞧瞧这两个人的模样就能想象到了。
  “……为什么我们非得忍受这种待遇?”
  手中拿着断成两半的拖把,肩上扛着破洞的水桶,鲁路修失魂死的嘀咕着。
  “……因为是大扫除吧。”
  朱雀围着烧焦的围裙,敷衍的回应。
  “扫除?我说朱雀,到目前为止打扫完成的房间有多少?”
  “没有。”
  “觉得反而搞的一团乱的房间呢?”
  “十三间。”
  “还真吉利的数字。为什么我们还活着?”
  “大概因为我们不是圣人君子吧。”
  “答得好。”
  两人拖着沉重的脚步,伫立在下一个房间前。
  门前挂着白色的看板。
  “日本文化研究会——咦,还真正经啊。”
  “朱雀,等等。难道你忘了青蛙爱好会社办,其实是蟾蜍油的提炼工厂?”
  “只有土管社让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透。为什么里头摆满了麦克风……?”
  他们谈论着这些话题打开了门。
  因为早就受够了教训,他们并不敢贸然进入。
  透过敞开的门,两人从外头战战兢兢地朝里头窥探。
  然后——
  “咦!”
  朱雀发出高兴的声音。
  “啊,等等!朱雀!”
  鲁路修意图制止,慌慌张张地想 抓住他的手。
  但是来不及了。
  朱雀已经进入室内,并且不知为何充满感慨的环视着四周。在无可奈何之下,鲁路修只好跟在他后头。
  “嗯。鲁路修,这里很正常哦。”
  “真的吗?在我看来这里简直就像超现实的景观。”
  两人的意见,都有各自的根据及理由。
  室内有些昏暗。
  物品杂乱无章地散乱在四周——不,应该说自从废社后就遭到弃置。
  那些东西究竟是怎么搬进房里的?追根究底,那些东西究竟来自哪里?红色邮桶放置在窗边;犹如双胞胎般如胶似漆并列在旁的,是大的离谱的布袋和尚像。整面墙壁舞耀着“祭典!”与“请勿倒置”的文字;明明没有流水,僧都竹笕(注:日式流水造景中使用的竹筒装置)欲吊挂在天花板上,房间中一半铺着老旧的榻榻米,正中央放了火盆与坐垫。其他还有叠在一起的般若面具、数个无意义垂挂着的风铃与竹竿。
  要说文化,是文化没错。
  不过,若是要把这里称之为垃圾山或梦岛(注:位于东京,由垃圾掩埋堆积而成的人工岛),却也不足为奇。
  “哇,鲁路修,快看!是日月球!”
  “……呃,我说朱雀……”
  “真令人怀念——看我的!”
  手中握着从垃圾山用力拉出来的日月球,朱雀轻轻反转手腕,将球抛向空中。
  砰咚一声,球儿描绘出漂亮的轨道稳站在木棒先端。
  还不止如此,伴随着“唷!”“嘿!”的轻快吆喝声,朱雀自由自在地操控圆球;没有意志的球体在他手中,就仿佛懂得思考一般。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灵巧。”
  “对哦,你从前就对这方面不擅长,连娜娜莉都比你有天分。哟!”
  “哼。”
  鲁路修兴味索然地哼出鼻息,脱了鞋走上榻榻米。
  他站在布袋和尚隔壁,远望墙上的赤富士壁画。
  无意间——
  他注意到了。
  “啊…………”
  夹藏在雕像与墙壁缝隙间的物体。
  粗糙的触感、刺鼻弥漫的霉味、泛黄的纸面。
  “怎么了?鲁路修。”
  朱雀停止把玩日月球,也靠了过来。
  瞬间,他的表情僵了一下。
  眼神变得宛若他人般锐利。
  鲁路修手中的纸叠是——
  报纸。
  日期是——2010年8月1日。
  是一份号外。
  标题则为——
  “不列颠尼亚军侵略日本”
  一片寂静笼罩室内。
  曾几何时,
  窗外下起了雨。
  零零落落地,黑色的水滴倾斜地打在脏糊的玻璃上。
  “……”
  “……”
  鲁路修默不作声,试着不取出的报纸塞回原来的场所。
  就在那时,其中一张脱离了纸叠,飘落在榻榻米上。
  “……”
  “爸爸……”
  上头有张照片。
  是一名男子的照片。
  他有对阴郁的双眸,发线后退的额头,厚实的双颊。此外,还身着深绿色的军装。
  “休养中”的字眼四处遍布于版面。
  鲁路修从榻榻米上拾起报纸,把它夹入叠中,一起放回原来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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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雨了。”
  “咦?”
  “那天……也下着雨。”
  “鲁路修……”
  “所以——我讨厌雨天。”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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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
  在那一刻起所发生的事,却是千真万确的。


STAGE-0:11-Previous Night
  8年前
  【神圣不列颠尼亚帝国】
  二十世纪初,在世界各地引发大规模领土扩张战争的统一国家。当时实施君主制,以皇帝为一国之首的国家相当稀有。受惠于肥沃的国土,并以强大武力为后盾征服了列强。一时之间国家版图涵盖世界地图的大半,但终究——
  
  
  1
  ————2009.9.xx 不列颠尼亚
  
  ——没有朋友。
  到哪儿都没有。
  有挑高天花板的出境大厅里,只有他们两人。
  不管是哪一个,年纪都不超过十岁吧。
  坐轮椅低着头的少女,以及在她身旁,抬头依然睨视四周的黑发少年。
  商人装束的男子、观光客打扮的年轻男女、与孙子手牵手的老夫妇;人们从他们身旁通过;群众喧嚣,到处人山人海。此时,告知出发及抵达时刻的机械式广播响遍大厅,催促着人群。在厚实玻璃的对面,飞机一架接一架无声的起飞。在那里头坐着的除了人群,人群,还是人群。活力充沛的景象,象征此国正在发展,人口的多寡也正证明此国的富饶。
  不过即使如此,他们两人依然孤单。
  在他们的周遭没有“别人”。
  广播又再度响起,告知下一班班机以及起飞时间。
  在他们附近,一个高挑的人影开始移动。
  那是一名身着黑西装的男子。
  他的颈后跟出,有类似烧伤痕迹的轻伤。
  男子朝少年和少女走近,形式上恭敬地点头行礼。
  “鲁路修殿下、娜娜莉殿下。”
  “………………”
  “出发的时间到了。”
  少女依然低垂着脑袋。
  少年只是目不转睛地回瞪对方的脸。
  “我到成田机场为止都将与您们同行。如果机上有任何需要,请尽管吩咐。”
  戴深色墨镜的男子说着,伸手朝向少女乘坐的轮椅。
  就在那一瞬间。
  “别碰她!”
  那使劲离奇的抗拒,已足够惊动四周。
  原本疾步向登机口的人们好奇地停下脚步,转头朝向出声的少年。
  墨镜男的表情略显动摇。
  男子仿若有所顾虑般环顾四周后,望向少年。黑色镜片无法映照出确切的情绪,但是他身上散发出一股略带责备的气息。
  少年测试可以忽视。
  “我会带娜娜莉去。”
  少年说着,强行推开男子并双手搭上少女的轮椅,放下万向轮缓慢推动。少年将那名男子留在原地,背向他踏出脚步。
  墨镜男朝着幼小的背影拢了拢肩。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头后跟的伤。等待相隔一段距离之后,开始追随少年的脚步。
  ————没有朋友。
  到哪里都没有。
  不止这里,就算是现在即将前往,名为日本的国家也不会有。
  无论这世界的天涯海角,都不会有我们兄妹两的朋友存在。
  ————那是,鲁路修确实如此认为。
  
  
  皇历2009年9月,正是让那个远东岛国处于面临崩溃的安稳,以及非其所愿的紧张状态时期。
  回溯到数月前,支配整块大陆疆土的神圣不列颠尼亚帝国,将贪婪巨大的掌心伸向印度支那半岛眨眼间便以军事力量进行占领。占据后将其列为从属,纳入本国的势力范围,并且高调地宣示10区这块新领地的设立。
  针对此事,与不列颠尼亚敌对的两大强权EU与中华联邦立即做出了反应。
  互为同盟的两国,拉拢拥有庞大樱石蕴藏量,号称在两大势力之间保持中立的远东经济强国日本,共同对不列颠尼亚试试经济制裁。更进一步,他们所示服从于他们的开发中国家,在所有海域封锁不列颠尼亚的船只。不列颠尼亚对此激烈反弹,使得两方阵营在彼此的国界相互对峙,双方也对军备扩张及资讯战非常热衷。
  就是这样的时代。
  身为神圣不列颠尼亚帝国第十一皇子、第十七顺位王储的鲁路修·维·不列颠尼亚,与其妹娜娜莉·维·不列颠尼亚一起留学日本——
  当这谣言传开时,许多人心生狐疑。
  假使在和平时代尚可领会。
  再不然,如果是到外交关系牢固的友邦也尚能理解。
  不过,问题就在于情形并非如此。
  先前的印度支那纠纷,使得日本脱离以往所保持的中立立场,与EU、中华联邦站在同一阵线。对不列颠尼亚来说,日本正逐渐成为敌对国家。
  把亲生子女送进敌国手中——
  也难怪众人无法揣测不列颠尼亚——应该说是身为父亲的皇帝,查理·迪·不列颠尼亚的意图何在。
  再加上,引人注目的除了鲁路修与娜娜莉显赫的不列颠尼亚皇族身世之外,还有他们的年龄。鲁路修·维·不列颠尼亚皇子尊龄九岁;娜娜莉·维·不列颠尼亚皇女则小两岁,年仅七岁。无论是哪一位,要出国留学是太过年幼稚嫩了。
  当然,考量之一为“增广见闻为地位崇高者的义务”,但仍须考虑时机适当与否吧?
  两人起码都应该至少在母国多呆五年,生活在自己的故乡。那也是不列颠尼亚以往的惯例。
  再加上——
  不只不列颠尼亚的意图不明,接纳鲁路修与娜娜莉的日本方面,也不知打着什么盘算。
  即使一时之间获得EU及中华联邦的援助,日本原本就是个与敌对势力保持绝妙平衡、坚持中立立场的国家。追根究底,仍旧是想避免与强大的不列颠尼亚关系恶化吧?不过就算如此,应该还有其他改善关系的方法,收留未满十岁的小孩并无显著的外交意义。岂止如此,国内收到EU等国花言巧语的煽动,对不列颠尼亚的怨恨日益高涨,因此反倒可能招致反弹。
  ————难道其中藏有无法公诸于世的内情?
  之所以会有这种谣言传开,原因也不难理解了。
  姑且不论事情为何——
  现实状况就是:年幼的皇子和皇女人在日本。
  ——不,
  他们已经在日本居留半年了。
  经过秋天,到了晚春时节。
  他们寄住在日本首相枢木玄武的老家枢木神社。如今,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只剩下——
  
  2
  ——————2010.5.12 日本
  
  那是一幢靠近海边的宅邸。
  环绕在宅邸四周,长得稀稀疏疏的松树看似野生,实则经过缜密的配置计算,蓝黑色的屋瓦与粗状的桧木梁柱,第一眼一定会让人误以为是间高级旅馆。宅邸北临悬崖,崖下为一片绵延的白色沙滩,反方向依旧是广阔的松树林,再远一点才是零落排列的民房。
  “远离人群”的形容并不正确。
  人类的聚落近在咫尺。
  但是这里鲜少感受到人烟。
  静谧的空气适合隐居,更适合悠哉地度过闲暇时光。同时,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显然不适合尘世的喧嚣生活。
  那间宅邸是枢木家的别墅。
  ——我想去海边走走。
  妹妹娜娜莉很难得的提出了这种要求。
  “这附近不是有漂亮的沙滩吗?”
  “嗯……有是有啦。”
  午餐时间刚好结束,在厨房清洁两人份餐具的鲁路修,停下手边的动作侧首问道。
  他有直顺的黑发,与仍带着浓浓稚气的端正容貌。
  虽然如此,他的眼神某处却散发着成熟的气息。
  表情也如大人一般。
  “可是现在还不能有用喔,娜娜莉。以日本的气候来说,如果不再等一个月左右,连泡水都不行呢。”
  “我知道。”
  娜娜莉一如往常坐在轮椅上,从鲁路修手中接过洗干净的小盘子。
  她的眼睑深深紧闭,没有睁开。
  ——因为她失明了。
  娜娜莉小小的手拿着抹布,开始擦拭接过的盘子。
  及时看不见,她还是做得到这件事。
  鲁路修总是想着“让我来就好了……”,但是这种情形,往往还是让娜娜莉自己来比较开心。也许如此一来,她才能亲身感受到“自己也能为哥哥做些事情”。
  娜娜莉擦好之后,小心翼翼地把盘子放到桌上。
  接着她绽放笑容,并把身子转到有鲁路修气息的方向。
  “哥哥,我本来就不会游泳。”
  “……对哦,抱歉。”
  “不过我喜欢海的声音与味道。如果哥哥有时间,可不可以带我到附近去?”
  “喔…………”
  鲁路修沉思一阵。
  说老实话,鲁路修不太想让娜娜莉外出。
  然而,并非从前就是如此。
  两人还住在祖国不列颠尼亚时,都还算是经常到外头玩的孩子。或许受到个性开朗的母亲影响吧,娜娜莉从年纪更小时就是个文静的小孩,鲁路修也绝不是个淘气少年,不过母亲经常带他们到宫外去,两人对此事也不讨厌,到外头还比充满束缚的宫殿更自由自在。但最令他们高兴的,莫过于与温柔的母亲一起度过的时光。
  然而现在,母亲已经不在两人身边了。
  更何况两人并非在故乡,而是身处异国。鲁路修也已了解,这个国家的人民是怀抱怎样的心情来看待自己的祖国,也知道那些人对自己会以什么言辞相向。
  ——侵略者之子。
  ——人质。
  只不过……
  这里是别墅,并非一个月前兄妹两所住的枢木大本家。
  四周住户很少,在外碰到他人的机会也较不频繁。况且前往悬崖下的沙滩,只要从庭院后门沿着私人步道顺行而下就能抵达。如此一来,除了这间宅邸的住民外,碰到其他人的可能性可说微乎其微。
  但说实话,鲁路修并不介意。
  再加上娜娜莉很少主动提出要求。
  “好,没问题,娜娜莉。那就马上出门吧。”
  “谢谢哥哥。”
  “要不要带些什么?虽然距离不到远足那么远……”
  “关于这个嘛…………”
  不知为何,说到这里娜娜莉轻微俯首。
  但她马上抬起脸庞。
  “哥哥,可以的话,我希望朱雀也能一起去。”
  “喔……嗯。”
  也难怪鲁路修的回答充满犹豫。
  原本——
  名叫鲁路修·维·不列颠尼亚的少年,就不是个经常关怀他人的孩子。
  这是他天生的性格?是世界唯一的超大型国家不列颠尼亚第十一皇子的身分使然?还是年幼丧母造成的影响?抑或是被父亲当成等同人质的立场送到外国才是起因?
  就算询问当事人,恐怕最多只能得到“我不知道”这个答案吧。
  但是别误会。
  鲁路修确实不常对别人表示关怀——
  但这并不代表他对他人漠不关心。
  别说是漠不关心了,现在的鲁路修正发挥身为一个小孩最大的能力,去注意周围的人。
  自从失去母亲……不,从母亲“遭到不明人士杀害”之后,他一直都在这么做。
  因为他身处如此危险的境遇中…如果不那么做,就活不下去。
  ——不列颠尼亚皇族经常置身于争斗的漩涡。
  鲁路修于懵懵懂懂中领悟到这个道理,是在他的母亲——身为不列颠尼亚第五王妃,同时拥有骑士侯位阶的玛莉安娜去世时。说的更明确一点,是在他丧母已经过了两个月,父亲查理·迪·不列颠尼亚才终于准许他觐见之际。
  “我对弱者没兴趣,这就是皇族。”
  对于责备他为什么不保护母亲的鲁路修,父亲——不,那个人只是一脸平静地如此断言。
  不止如此。
  那个人连母亲的葬礼都没有出席。
  他也没有来探望当时身在事故现场,不止腿受到重伤,甚至还双目失明的娜娜莉。
  到头来却说出那种话。
  鲁路修的眼前一片血红。
  觐见殿华丽的景色,因血染而扭曲。
  那个男人看着鲁路修,变本加厉地说道:
  “真无聊,你占用不列颠尼亚皇帝宝贵的时间,难道只是为了传达这种小事?真想不到我儿竟然如此愚蠢。”
  透过那番发泄不满般的言辞,鲁路修全都明白了。
  对这个男人——神圣不列颠尼亚帝国第九十八代皇帝查理·迪·不列颠尼亚来说,自己、母亲与妹妹只不过是颗棋子。
  即使毁坏,马上就可以替代的棋子。
  而所谓“毁坏”的定义,就是排不上用场的无用棋子。
  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等同废物的棋子。
  不带任何情感。
  没有任何情绪。
  没必要与之交谈,甚至不屑一顾。
  那个男人所需要的,唯有对自己有利,能够成为后续者的优秀棋子。
  他只要不会毁坏的棋子——
  自从那天起,世界就变成了鲁路修的敌人。
  那个人、他的亲信、以及与自己立场相同,同时确视自己的存在为眼中钉的义母和异母兄弟们,全都成了敌人。
  斗争、践踏他人、独自平步青云、
  他认为那就是世界。
  没有他人。
  除了妹妹娜娜莉之外,这个世界没有其他人。
  然而——
  
  
  说到别墅,不愧是日本屈指可数的富豪枢木家。
  内部相当宽广。
  鲁路修必须越过不少房间,才能抵达那儿。
  穿过面向庭园,没有门窗,朝外开放的木质地板走廊。
  他曾经听说那叫做“缘廊”。
  那位告诉他的人的房间,在走廊尽头最边缘处。
  宅邸中很少感受到人的气息。
  实际上,连居留在这房子的仆人都很少…不过这反倒正合鲁路修的意。
  鲁路修通过走廊,站在房门前。
  敲门是件困难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鲁路修觉得拿东西与其说是门,倒不如说像屏风。开合方向为左右并非前后,木头组合成的网格中糊着白色纸张。那个人也告诉过他着脚“纸门”。
  门微开着。
  鲁路修迟疑了一会,从门缝间一瞧。
  没有什么像样物品的榻榻米房间里,他——坐在正中央。
  紧闭双眼,以正坐的姿态静坐着。
  他穿着白色剑道服与深蓝色剑道裤,有一头以纯种日本人而言颜色偏淡的头发。
  身边放着一根棍子。
  不,那不是棍子。
  听说那叫做“木刀”,与他一千经常握在手中的竹刀有事相异之物。
  崭新的木刀则放在身边,他——枢木家的长子,也正是日本首相枢木玄武之子枢木朱雀,坐在榻榻米上闭目纹风不动。
  扛着他在平稳的空气中毫不起眼,简直如同摆饰般做在那里,不知为何,鲁路修觉得胸口仿佛有股被压主的感觉。
  就在这时。
  朱雀突然睁开眼。
  此举让摆饰变成了人类。
  “谁?”
  一双意志坚定的眼眸望向这边。
  同时,眼神迅速转为柔和。
  “原来是你啊。”
  说出的话与以往相同。
  一切……都没有改变。
  出了一件事之外。
  “堂堂皇子殿下居然搞偷窥?真是低劣的兴趣耶,鲁路修。”
  “明明是你开着门不关。”
  因此,鲁路修的态度也没有变化。
  他哼了一声:
  “想不到这时间你居然在睡午觉?与其说是松懈了,其实应该是在偷懒打混吧,朱雀?”
  “这叫心神合一啦,心神合一。”
  “你是指睡午觉?”
  “有时候我实在觉得你真是找碴的天才啊。”
  朱雀愉快地笑着,从青绿色的崭新榻榻米上起身。
  “那么…要干嘛?你有事找我吧?”
  “嗯……”
  鲁路修停顿了一下才回答:
  “娜娜莉问你要不要一起去海边。”
  “咦……这还挺稀奇的。”
  “我倒是不特别希望你来。”
  “你这样会有反效果哦,鲁路修。”
  “那是你性格扭曲吧?”
  “比你差的远了。”
  一如往常说着令人讨厌的话。
  没有改变。
  是的——
  朱雀歪头嘀咕着:
  “这样啊……也好,反正我也正觉得无聊。”
  “……”
  “好吧,我奉陪。好好感谢我吧,鲁路修。”
  “感谢谁啊?”
  朱雀握起放在手边的木刀。
  自从那天以来。
  除了从那一夜起,那柄无论何时从不离身的刀之外——
  
  
  ——下雨了。
  “鲁路修,我……”
  那是一场忧郁,仿佛将夜空封闭的雨。
  “我……不,”
  他用紧抓着胸口。
  颤抖的手。僵硬的手。
  冻结的手——
  “我……”、如同泣血之言。
  仿佛撕裂心扉。
  并且,像是在追求无法实现的救赎。
  “我——不会再为了自己使用力量……”
  下雨了。
  那是一场忧郁,仿佛将夜空封闭的雨。
  “不能……使用。鲁路修……”
  ——然后,或许是如此吧。
  他死过了一次吧。
  
  
  宅邸外的晴朗程度,简直如同一幅画。
  即使距离夏天还有一段时间,照射的阳光已有足够的热度。
  海风从遥远的蓝色海洋对岸呼啸而来,白色海鸥在晴朗的空中悠闲散步。
  沙滩上没有人。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片沙滩是枢木家的私人土地。依照鲁路修的说法,这里是所谓的私人海滩。
  谈干燥的厚沙上,推动娜娜莉的轮椅是相当费力的工作。因此他们在半路上改变做法。由朱雀背这娜娜莉到水边;鲁路修搬一张小椅子过去,让少女坐在上头。这项工作的分配单纯取决于腕力的差距;但知道结论定案之前,不用说,两位少年当然经过一场争执。直到最后,“我很高兴哥哥有这份心意……不过你之前才应为我受过伤吧?”娜娜莉的一句话把鲁路修彻底击败,解决了这个问题。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朱雀现在也跟在娜娜莉身边,殷勤地忙东忙西。
  “没错没错,娜娜莉。我帮你扶住竿子,你慢慢转动卷线器。”
  “像…像这样吗?”
  “对,很好,很好。但是不可以一口气把线全卷起来哦,不然鱼钩会飞过来的,很危险的。听到我的信号就停下来,我会再帮你投的远远的。”
  “我是第一次钓鱼……”
  “是吗?可是娜娜莉很有天分耶。”
  “真的?”
  “嗯,是真的。你拿钓竿的方式很有架势。——对了,那边呢……唔,看来是惨不忍睹啊。”
  在朱雀发出惊讶的声音时,鲁路修一头栽在沙滩上。
  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
  起初,他挣扎着意图发掉勾在衣服上的鱼钩,结果缠到了鱼线,接着又被柔散的沙绊到脚,最后跌倒在地。
  他那因为鱼钩和鱼线动弹不得,俯卧在沙地上的模样,不知怎么的,样子还真像渔村里曝晒的鱿鱼。
  这个活动的企划者兼领导人朱雀,并没有离开娜娜莉身边的意思,只是冷静地发表感想:
  “鲁路修,你可别被冲到无人岛去咯,我看铁定会没命的。”
  “怎……怎么可能…发生那种…事!”
  鲁路修费尽心力解开了一部分鱼线,才跌跌撞撞地起身回话。
  “可恶,这根钓竿究竟是怎样?铅锤根本飞不直!”
  “那是因为你没有把它直直抛出去啦。”
  “这是瑕疵品。朱雀,帮我联络厂商,我要叫他们赔偿损失!”
  “……我说啊……”
  “不玩了不玩了!这种用细线捉猎物,小家子气的行为本来就不合我的个性!用网子捞不是比较合理吗?”
  “你刚才得罪了全世界的钓鱼爱好者咯。”
  朱雀再度用讶异的表情说道。
  就在这时,换成娜娜莉说话了:
  “咦?这却,卷线器好像变重了。”
  “喔——啊!上钩了上钩了!娜娜莉,继续卷线!”
  “哇!哇!在动了!”
  “没问题!慢慢来,慢慢来!”
  “好……呃……”
  “对对!还差一点!还差一点……成功了——!”
  “钓到了吗?”
  “对啊,娜娜莉钓到了。”
  “哇,是什么鱼啊?”
  “这种鱼叫隆头鱼(注:俗称青衣),沾点盐巴烤起来意外地好吃喔。”
  “啊……要……要把它吃掉吗?”
  “好像有点小条。该怎么办?把它放生?”
  “啊…好。放了它吧。”
  “好。”
  朱雀拉近鱼线,灵巧地把鱼钩尖端的红色鱼儿取下,将它往海水的方向一放。
  鱼儿随着入水声消失在海里。
  接着,朱雀从娜娜莉手中接过钓竿。
  “这回要钓到更大条的,娜娜莉!”
  “嗯…好。”
  “这么说来,我好像还没跟娜娜莉讲吧?今天的钓鱼成果事关我们的晚餐。”
  “咦?真的?”
  “嗯,是真的。”
  虽然朱雀说的正经八百,事实上满面笑容地再次灵活抛出钓竿。尖端绑着铅锤的鱼线透过完美的控制,落在遥远平静的海面上。
  “来吧,娜娜莉,再试一次!”
  “嗯,好,我会加油。”
  “嗯,做人要胸怀大志……下一个目标是鲷鱼。”
  “目标是鲷鱼对吧!”
  “没有啦,骗你的,只是开个玩笑,大概不可能吧。”
  “咦?”
  目睹娜娜莉茫然的表情,少年浮现温柔的笑容。
  “……”
  不知何时鲁路修已经拜托鱼线站起身,沉默地凝视那副景象。
  那是一幅令人安心的奇特光景。
  如果是从前的鲁路修,一定不容许他人如此对待妹妹娜娜莉。
  可是现在不同。
  正确地说,是只有他不同。
  只有那位少年,即使他在娜娜莉身边,也不会让鲁路修心慌意乱…不会碰触到鲁路修心中黑暗的部分。
  单单只是旁观,就感到心情平静。
  精神得以放松。
  正以为如此。
  假使这幅让人心平气和的景象是真的,该有多么幸福?
  不论对自己、对娜娜莉、或是对某人来说。
  结果,他们在沙滩上一直玩到傍晚。
  钓鱼的结果是朱雀、娜娜莉组的收获是八条…鲁路修则果然一如预想挂了鸭蛋。
  现在虽已非日照短暂的季节,到了夕阳西下时分,气温终究还是偏低。
  坐着轮椅的娜娜莉肩上,披着鲁路修事先预备的上衣,朱雀见了不禁再度感到佩服。
  “预备真周到。”
  “娜娜莉不太适应外出,这么做是理所当然吧?”
  “我觉得你也许可以当个很棒的‘女仆’哦。”
  “……真难判断这究竟是侮辱还是夸奖。”
  通往宅邸的坡道环着屋后的松树林一圈,接着平缓地弯曲向上延伸。
  地面虽然夹杂着沙砾,但已不似海岸边柔散,不需要费太大力气就能转动轮椅的车轮。
  朱雀走在最前面,拾起挡路的树枝丢进一旁的树林一路前进..鲁路修则殿后,推着娜娜莉与轮椅。
  三人行进的路径仍然明亮,但浓密的松树林已变得昏暗不见底。
  “总之,经过今天一天的体验,我已经掌握钓鱼的秘诀还有理论了。朱雀,下次我一定会超越你的成果。”
  “你还是老样子,真是不服输的家伙啊。”
  “呵呵,哥哥就是那样的人。”
  “可是,娜娜莉,他是第一个在那边被剃光头的人耶。”
  “什么是剃光头?”
  “就是技术超烂,连一只小虾米都钓不到的意思。”
  “喔……”
  “喂,我说过叫你别教娜娜莉那些低级的字眼吧。”
  坡道并没有那么长。
  不一会儿,路面变得平坦。
  只要顺着穿过树林,就能抵达宅邸的后门。
  前方的路越来越接近树林的尽头。
  朱雀却在哪里突然停下脚步。
  他伫立在路的正中央。
  “朱雀?”
  “朱雀?”
  “不好意思,鲁路修。”
  朱雀说着,视线转向不久前才刚刚通过的松树林。
  “我忘了东西,你们先回去吧。”
  鲁路修一脸讶异。
  “你还不是老样子。”
  “哈哈哈,好像是吧。”
  当朱雀笑出声时,早已动身起跑了。
  他穿过鲁路修和娜娜莉身边,朝着反方向的路上奔去。
  似乎比初会时抽高些许的身影,转眼便消失在树林那头。
  “那家伙……真的是老样子。”
  鲁路修目送他的背影喃喃说道。
  经过半天的钓鱼修炼,鲁路修等人已经相当疲惫,鲁路修不习惯这类活动;朱雀扣掉习以为常的部分之后竟然还那么有精神,实在是异于常人,他的动作仿佛一天才刚刚开始般,体力毫无疑问地只能称作源源不绝。再加上那脚程,鲁路修就连跑得那么快的大人都很少见。
  “走吧,娜娜莉。”
  是他叫他们先走的,更何况也没理由不这么做。
  鲁路修把脸转回原本的方向,再次推动停着的轮椅。
  但是,他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娜娜莉。
  紧闭的眼睑和平常没两样。
  然而,脸却一直朝向后方。
  当然,她依旧看不见,但她却面向少年身影消失的方向。
  “娜娜莉?”
  “啊……没事。”
  听到鲁路修的呼喊,娜娜莉终于把头转回前方。
  在轮椅上的她,轻声回应之后便微低着头。
  鲁路修狐疑了一会儿,开始推动轮椅。
  穿越树林,道路变的宽广。
  蓝色的屋顶和纯日式的建筑物徐缓低靠近。正当房子近在咫尺,娜娜莉低语:
  “哥哥……”
  “怎么了?娜娜莉。”
  “朱雀变得比较有精神了吗?”
  一瞬间,鲁路修推着轮椅的手几乎快停住了。
  视线的下方少许处,娜娜莉那虽然和自己发色不同,但依然美丽的褐发轻轻随风飘逸。
  发端好像变长了,这一阵子也许需要帮她修剪一下。不过,娜娜莉看来似乎很想把头发留长,所以其实只需要修整齐就行。
  “……”
  “哥哥?”
  “啊…喔,对不起,娜娜莉。”
  ——他晓得。
  他当然晓得。
  娜娜莉在意的当然不是朱雀的身体状况。况且如果指的是这个,刚才也已经看到了。
  她指的并非身体。
  而是他——那位少年的心灵。
  娜娜莉当然也感觉到朱雀的样子和以前不同。她已经察觉到了…毕竟,朱雀现在连学校都不去了。刚好就在一个月前,朱雀突然随着自己和娜娜莉之后,从枢木家本家跑来这个别墅起、
  即使鲁路修要求朱雀说明,他也只是一味地说:“我要暂时住在这里。”
  有点不对劲。
  有某些事走了调。
  娜娜莉原本就对别人感觉的变化很敏感。也许因为眼睛看不见,反而不会被多余之物迷惑。
  鲁路修决定试着反问她:
  “娜娜莉……那你觉得呢?”
  “咦——?”
  “你觉得他哪里变了?”
  她铁定没料到会被如此询问。
  娜娜莉沉思了一阵。
  她又垂下头,细细的食指放在嘴边,歪着脑袋。
  娜娜莉想了又想,再度开口:
  “我……我觉得朱雀变得比初见面时温柔一点。”
  鲁路修点头。
  “嗯……的确。他现在不像以前一样粗鲁。”
  ——我不会……
  “还有,他变得会注意各种事物。”
  “真的,不像以前一样没神经。”
  ——我不会再用了。
  “我还觉得他变开朗了。”
  “嗯,变亲切了。”
  ——我不会再为了自己,使用…
  “……可是……”
  “咦?”
  ——自己的力量。
  “我很害怕……”
  “害怕?”
  ——不可以使用。
  “朱雀看起来好像不知何时会突然离开……”
  “……”
  风势略微增强了。
  传来层层林立的松树枝震动空气的声音。
  海潮的碱味在这里仍然强烈,刺激着鼻腔。
  夕阳的光线已经非常微弱。
  “哥哥。”
  “……”
  “那个时侯,朱雀他……”
  “别提了,娜娜莉。”
  鲁路修打断她的话。
  是的。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来,就不曾谈论过。
  不管是跟娜娜莉,还是朱雀本身。
  无意间——
  他甚至觉得永远说不出口了。
  路由连自己也不清楚。
  
  
  ——那粗壮的树干,来自这片树林中最大棵的松树。
  就算风势变强仍然屹立不摇;丝毫不动如山。
  它完美地阻挡了空气的流动。
  朱雀背靠在树干上,凝视着眼前蔓延开来的幽暗。
  他把左手放在腰间的木刀握柄上,视线目不转睛地投向前方。
  少年一直维持同样的姿势,知道幽暗转为完全的黑暗为止。
  
  
  3
  ————2010.5.xx 日本
  时局纷乱。
  任谁都会焦躁不安。
  杀气腾腾。
  “…………九日凌晨,不列颠尼亚总督府正是声明,提议修正生物电子相关领域的技术协定。此致策明显可视为针对我国的制裁行为,休养中的枢木首相立即发表声明表示抗议,并打算至国际法庭提出控诉……”
  “…………各位请看。此处即为上个月不列颠尼亚军空隙课内的痕迹。看到这情形就能一目了然,不列颠尼亚军方声称‘攻击只集中在游击队的军事据点’根本就是漫天大谎。残暴无道的不列颠尼亚军,让许多无辜老百姓受到牵累……”
  “…………国际人权组织NAR,正式对不列颠尼亚帝国的数字化政策提出修正警告。对此警告,不列颠尼亚则采取完全无视的态度,使得来自世界各地的非议之声响起……”
  “……不列颠尼亚帝国外交部发表抗议声明表示,先前马尼拉发生的恐怖炸弹攻击,实为对我日本的恐怖攻击活动的支援行为。居然说出这种根本无凭无据的挑衅,无血无泪的帝国主义者不列颠尼亚人……”
  “……针对前一阵子不列颠尼亚军举行的军事演习,因病休养中的枢木玄武首相与疗养除发表下列声明:‘我国不会对威胁屈服。假使不列颠尼亚把染血的獠牙伸向我所爱的日本,他们一定会获得惨痛的教训。’……”
  “……侵略者不列颠尼亚,终于对维持我国正常权力的樱石分配会议……”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双方都已经踏上了不归路。
  那是一间很难判断是日式还会死西式的房间。
  如果光取决于装饰在壁炉上那年代久远的挂轴,房间时完整的日式风格;但不管怎么看,房间中央那沉重的圆桌都属于西式造型。此外,还有超过十张西洋古董风的椅子围绕着圆桌。
  聚集在桌边,坐在椅子上的人们,年纪分布在各个年龄层。基本上大致都在四十岁以上。之中可能混杂着早衰的三十几岁人士,但二十几岁的则几乎不可能存在。要附带一提的是年龄没有上限;其中应该连早已年过七十的都有吧。
  站在坐于桌子中央位置,和服装扮老人背后的唯一年轻男性站起身。他的体格原本就高达匀称,加上直挺的背脊也应该算是本分吧;当中还融合了让老年人望尘莫及的强韧。就算多估了年纪,最多也不过三十出头。
  围着桌前的众人,同样都沉着一张脸。
  说的更贴切一点,他们都摆着一张很明显的苦瓜脸。
  在他们眼前偏暗的日光灯下,有张很大的纸在桌上摊开来。
  仿佛无视纸面线条纵横交错的基底般,上头表示着褐色的陆地与蓝色的海洋。
  当然,这是张地图。
  原本以为这阵沉默会持续下去,知道窗外的黑夜变成白昼;但实际上能够轻易打破,才是沉默的前提。
  好不容易,其中一个坐着的人果然一脸苦恼地开口:
  “……不列颠尼亚那匹恶狼,还真是胆大妄为。”
  这句话好似在打破场中的沉默。
  聚集的恶人群一个接一个出声。
  “挑衅搞得这么露骨,反倒让人觉得因此生气变得很愚蠢啊。”
  “你还说的这么悠哉?敌方舰队甚至通过了石垣岛附近啦,很明显侵犯到领海了。”
  “他们竟然趁着枢木首相还在疗养就……”
  “只能先下手为强,否则别无选择了。”
  “不过,EU不会为目前的情形出动。毕竟只是一件发生在远东国家的纷争。难道我国用樱石的权益引诱他们,结果却是如此?”
  “听说他们与不列颠尼亚的关系原本就反覆无常。”
  “反倒是中华联邦比较值得依赖吧?他们不可能坐视日本沦陷。”
  “笨蛋,对共产主义者能抱什么期待?如果情势不利,那些家伙肯定会和不列颠尼亚联手一起攻过来。”
  “依靠他国可保护不了我们的国防。”
  “说的没错,不过不列颠尼亚实在太强大了。你们有听说吗?据说连格拉斯哥都已经装备在实战配备里了。”
  “哼,那种仿科幻风做出来的玩具能拿来做什么?”
  “我们必须在对方上岸前击退他们。之后彻底采取防御姿态等待时机。不论是EU或中华联邦,都不希望我国被编成不列颠尼亚的一区吧?他们一定会采取某些行动。”
  “把期待放在别人身上,等于已经发出败战宣言了。”
  “情报管制也有极限的。那场军事演习,若不是因为压制了传媒论调,目前国内才没有明显大出现在东京湾哩。”
  “正因为如此才必须先下手为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和他们单独交锋很危险。至少要把中华联邦一起拖下水。”
  “不管时间或情势上,都已经没有那个余地了。”
  “但是……”
  议论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
  不,其实就本质来说连议论都称不上。
  没有内容,也得不出结果的议论,并不能称为议论。
  那叫“发牢骚”。
  因此,那位独自保持沉默、倾听周围声音的老人才稍微扭动身躯,四周便告沉静下来,声音如退潮般小时的无影无踪。
  那位坐在桌子中央的老人闭上眼睛。
  他身着茶绿色和服,脸上满布皱纹。
  他身材矮小,却让人感受到一股不容分说的威严。且拥有某种只要出声,仿佛就能压倒全场的气势。
  看着周围的人安静下来,老人悠悠地睁开眼睛。
  人们的注意力集中那个在他淡然的视线上。
  接着,老人第一次开口:
  “…………看来你们误解了某些事。”
  他的声音果然平淡,吐露的字句中也只是单纯的指示。
  然而话中却明显含有斥责之意。与会者中有数人为此打了个冷颤。
  老人继续说下去:
  “今天你们集合再次的目的,并非讨论这个国家将来的走向。更何况那件事的决定权也不在你们这些军方官僚手上。最终的决定者,只有不在场的枢木玄武首相。”
  “但……但是,桐原公……”
  老人冷澈的一瞥,完美封杀了意图辩驳的军服男子,让他噤若寒蝉。
  “因此——由我来代表枢木首相之意发表宣言。”
  老人静默了一阵后,
  再度闭上眼睛。
  “彻底抗战。”
  周围的空气紧绷起来。
  “我们不会借助EU和中华联邦之力,日本的国土将由日本人亲手保护。这也是枢木首相的意思。故而我希望今后的议论以这点为中心。”
  他的姿态威武严肃,同时也可说是一种谈话技巧的发挥。
  房间中只剩下两个人影。
  那是依然悠闲地坐在桌子中央的老人,以及站在他身后的年轻男子——
  老人伸手握取放置桌上的水瓶,将水注入杯中;一副无可奈何似的左右摇头。
  “有句话叫人老心不老——然而公开抛头露面,的确是很累人的事啊,藤堂。”
  男子不语。
  他始终维持默默无言的站姿,等待老人的下一句话。
  “看来我的个性还是比较适合待在幕后。想到这里,枢木的事更让我觉得痛上加痛哪,最起码他在这方面相当得心应手。”
  凉水咕嘟咕嘟地通过老人漫步皱纹的喉咙。
  等待老人将手上的被子放回桌上,那名男子——藤堂镜志朗总算开口说话:
  “……彻底抗战……是吗?”
  “连我自己都觉得挺肉麻的。”
  老人的声音依然平静。
  然而其中却蕴涵着极度强烈的意志,此外也夹杂了超越他人的自信与难以抗拒的威严。
  “可是,还是该如此说给他们听。那群为了逃避责任打算顺水推舟的家伙。真是肤浅,实在太肤浅了。”
  “……”
  “那群人终究不断他们后路,就不会有所行动。况且洞中也有与枢木‘生前’有往来的人吧,正好可以把他们揪出来。”
  藤堂又陷入沉默。
  按道理,藤堂没有服从这位老人的理由。
  因为藤堂是位正当从事军务,拥有正式阶级的军人,能够命令他的只有上级长官、但这老人并不然,他甚至不是军人,也并非政府官员。
  然而——
  藤堂……他很明白。
  表面上宣称“因病休养中”,
  但实际上,老早就已经过世的日本首相枢木玄武——
  为何隐瞒他的死讯?
  究竟是谁,有何目的而这么做?
  还有,
  不列颠尼亚与日本,为何至今仍未陷入交战状态?
  这一切他都明白。
  是的。
  就是因为这位老人。
  经济大国日本最大的多角经营企业集团,桐原财阀的前总裁桐原泰三。
  他也是日本这个国家实质上的——
  藤堂停顿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
  “难道——无论如何都不能避免开战?”
  “没办法了。”
  老人的声调依旧没有抑扬顿挫。
  冷漠的回答:
  “不列颠尼亚的财经界,也确实有人反对战争。原因在于投资频繁发生抵抗运动的领地,实属下下之策。樱石资源固然是诱因;然而,假设目的只限于开发资源以及获得特权,与其单纯依靠武力支配,但不如致力于我国关系的改善。不仅效率良好,风险也较低。何况在现实情况中,他们如意算盘的绊脚石枢木玄武也正好退场了。”
  “既然如此——”
  “然而我也十分清楚,国家在采取行动时,并非一定以合理性为优先。不如这么说吧,自有史以来,人类这种生物从来不会只为了道理引发争端;关键在于自尊问题啊。正因人类夸耀自我、信任自己,才会互起纠纷彼此伤害。纵然斗争的真正理由其实是处于被动,只不过是预先准备好的宣传手段,人类仍然宁可选择遵从自己愿意相信的事;这既是人性。就这层意义上枢木做的很成功。万一战争的动机涉及利益与计算,我还可能与他意见一致;然而要光凭执着的信念,”
  老人又补上一句:“特别是必须击溃敌人这种信念。”
  “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结果是——双方不见血誓不罢休,这倒是可以多争取些时间。但是,要想改变上亿人口所追求的结果却并不容易——话虽如此……”
  “……”
  “败北的方法却也有千百种……”
  老人的言语有如喃喃自语。同时,藤堂的眉毛跳动了一下。
  墙上时钟的时针已经指向零时。
  秒针滴答声,更成为夜已深沉的象征。
  老人再一次拿起水杯沾湿嘴唇,轻声叹了口气。
  “结果咱们得打这场没胜算的仗。既然如此,只能选择最适当的输法。没错吧,藤堂?”
  “……并非完全没有胜算。”
  “唔——好吧,我不跟你争论。的确,如果所有日本人都垂头丧气,就毫无乐趣可言了。有个可以吓唬不列颠尼亚的人也不赖。能做到这件事的……藤堂,只有你了吧?”
  “您的意思是我会成为亡国之徒?”
  “不会亡国。你还不懂吗?你就是因此才会在这里,才会有这份‘觉悟’,我之前挑拨他们的目的,可不是打算把全国化为一片教徒去抵抗不列颠尼亚。正好相反,在保留余力的状态下投降才是要紧之事,这场战役,咱们日本会败在不列颠尼亚手下。但是,别拔掉你的獠牙,唯有尊严与气概不能丧失。这正是今后扭转乾坤的关键。”
  “是啊,应该能胜利进行吧……”
  藤堂也如低语般说道。
  实际上,藤堂已经察觉了老人的意图。
  进来不列颠尼亚对日本的挑拨已经太过火了。
  侵犯领海、领空等行为已经是家常便饭。就在稍早前,日本渔船在阿拉斯加附近,遭到不列颠尼亚警备艇的威吓射击,甚至还强制搜查船舱。据官方说法表示该船涉嫌走私禁药,但没人会相信那套说辞。总之,不列颠尼亚摆明了就是刻意来找日本的碴,之后端看我方选择是否买账。不,日本事实上毫无选择。无论是否发生了这个事件,不列颠尼亚近日就会将强大的军事力量朝向日本。它原本就不是会害怕在国际社会被孤立的国家,也拥有与之相应的国力。
  另一方面,回过头来看日本的处境,却连用客套话形容都称不上国泰民安。虽然之前曾口径一致共同实施经济制裁的EU与中华联邦,表面上将协助日本防卫线的强化,但在日本真正遭到不列颠尼亚进攻时,他们究竟会帮到什么地步则令人存疑。不列颠尼亚旗下已有一到十区的从属地域,支配世界三分之一的版图,即使对两大强国而言,都是个难以应付的强大帝国——要是毫不隐晦地说出真心话——那是个不想招惹的敌人——如果可能的话——是宁愿透过外交交涉,来确保本身国家安全的对手。假使只要牺牲日本,让不列颠尼亚的侵略行动得以平息,两国一定乐意之至。不列颠尼亚当然没那么天真,两国首脑当然也没把事态想得如此乐观;但以现实情况看来,最好别真的把他们当成同盟国,还以为他们愿意为日本做牛做马。
  藤堂看着窗外的夜色,再度开口。
  “那霸、岩国、广岛、小笠原、以及国内其他十几处设施,皆已奉令采取高度警戒状态,相信不列颠尼亚一定也注意到我方的行动了。”
  “这是预料中事。接下来只欠在适当的地点制造开战时机了。不过,为了避免日后遭到责难,这事就交给不列颠尼亚来做吧。”
  “桐原公,我懂您的言下之意。我国将会一度与不列颠尼亚交战,交锋之后,在仍保有余力时步入交涉阶段,接着在确保一定程度自治权的条件下,签订臣服条约。如此一来,不列颠尼亚的统治迟早会出现漏洞,我们就能伺机反抗——这就是您所言妥当的战败方法吧?”
  藤堂这么一问,老人第一次略微展现了笑容。
  “不愧是藤堂。解读得好。但是,这种阳奉阴违的行径不合你的个性吧?”
  “必要时我会配合。可是,我们会不会太小看对手了?万一不列颠尼亚看透我们的意图,反而决定彻底吧我们打到体无完肤——”
  “他们要打来正好。如果对手是那种压根儿无视情理的笨蛋,此后咱们反而容易采取行动。”
  老人冷静的言词中,流露出一股狠劲。
  “不过,毕竟不可能一切如我所愿。不列颠尼亚的皇帝查理·迪·不列颠尼亚——那男人并非如此无能。即使两国大半的国民较为感情用事,目前的不列颠尼亚做出打压日本行为的可能性等于零。对咱们而言是如此,对他们来说亦然:如果日本化为焦土那可就伤脑筋了。因为重建和统治太耗费时间。不列颠尼亚原本的做法是利用屈服的敌国富裕阶层,以领地方式行间接统治。如果连樱石的开发设施都早破坏,不仅血本无归,他们应该是怀着抵死不从的觉悟,去抵抗不列颠尼亚,如此一来,将可能倒是投降的交涉无法展开。”
  “那是枢木的死就派上用场了。他考虑到国民与社会的安定,毅然决定投降。另一方面,为了制止军方的强硬派,于是切腹自杀——虽然是廉价的剧码却还是有说服力。虽然实际上压制他们的工作还是落在你我身上。不过,如此一来就完全合乎剧本了。好歹在名义上,这国家的主权目前握在枢木手中——就算他的身躯躺在冰冷的太平间。”
  老人的言语中没有停顿,也没有犹豫。语调依旧冷淡,但那不带劲的声音反而让人感受到一股坚定不移的绝对自信。
  然而即使如此,藤堂仍然无法让自己坦率地颔首。他无法轻易赞同老人的意见。
  根据这位老人的说法,日本将会一度臣服于不列颠尼亚之下,等待时机到来再一举将侵略者打回海峡对岸——正是如此,这就是他的目的。
  但是,这却是藤堂在意之处。
  ——这种做法,岂不是与那个人半斤八两?
  而“那个人”,
  当然是指已故元首枢木玄武。
  ——并非是值得赞许的战法。
  原因在于只要一度臣服于不列颠尼亚脚下,日本的军事机构就会一个不留地遭到瓦解。那种情况下,若是要再度栽培足以驱逐强大不列颠尼亚的力量,肯定伴随着高难度。再加上光凭游击式的地下活动,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也是个疑问。
  ——就算这只是一场流于形式的战争,造成的死亡却是毋庸置疑的现实……
  不论全力参战与否,造成战乱即为暴虐凶恶之举,会产生众多的牺牲。不只职业军人,老百姓也相同。何况降服之后,人民老老实实服从不列颠尼亚的情形姑且不谈;假使抵抗行为持续下去,就更不用提了。
  如果一开始就不是认真的,不如别打这场仗。
  反之,一旦决定开战,就应该全力以赴;这是藤堂的想法。在首战中就一举让不列颠尼亚尝到苦头,其后寻求讲和的契机,同时使战线陷入胶着状态。无论如何都没必要以投降为前提,即使是不列颠尼亚也有弱点,只要好好掌握,就算没有胜算,至少也不会吃败仗吧。连这种理想论——不,乐观论都掠上藤堂的心头。
  然而,老人的言语仿佛看穿了藤堂的思绪。
  “对未来构筑美好的理想并不是坏事,藤堂。但是现实中不列颠尼亚的攻势已经迫在眉睫。所有具有利用价值的东西都得物尽其用。无论是死去的枢木——不,包括你,还有我。”
  “……”
  “因此,首当其冲的课题,在于赋予这个国家所有的人尊严与气概——此外,得先赋予他们屈辱。虽然败北了一次,不过下次肯定……只要有许多抱持这种想法的人共同聚集,有朝一日也许可以打倒不列颠尼亚这个巨人。也罢,这的确是我的理想之梦——”
  讲到这里,老人摇了摇头。
  然后,老人第一次转身面向背后的藤堂。
  白眉下的浓灰色瞳孔,没有丝毫动摇。
  他的眼神中,寄宿着毅然决然的意志。
  “可是,假使连梦想都不复存在,那国家就毫无未来可言了。即使这个梦想既不壮烈也不高远。你说是吧,藤堂?”
  “——”
  藤堂一直回应着老人的视线。
  只是静静地凝视。
  终于。
  藤堂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放松肩膀。
  间隔片刻后,藤堂改变说话的口气。“——我明白了。那么我该怎么做?”
  “唔……”
  老人再度转向前方。
  “就如我稍早所言,你只需要竭尽一己之力抵抗不列颠尼亚。此举也将成为本国战后的指标。广岛就交给我吧。补给物资的安排也由我的集团倾全力准备。你毋需顾全大局,只要别在局部战争打输就好——做得到吗?”
  “只要您一声令下。”
  “如果你有任何希望,人事方面我会亲自帮你调度。只是,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
  “有件难事必须请你解决。不为别的,正是不列颠尼亚寄放在这里的那个东西。”
  藤堂嚥了一口气。
  不知是否察觉了他的动作,老人依旧用淡淡的口气继续说道:
  “对枢木而言,那似乎是谈条件的筹码之一——但对我来讲只是无用的包袱;至少事到如今是如此。追根究底,对付不列颠尼亚这种对手,人质这种温吞的手段原本就不管用,也不合乎目前局势。更何况……”
  “……”
  “倒不如说那就跟炸弹一样,我是不清楚枢木是怎么想的,但把他放着不管太危险了——那匹名不虚传,难缠的不列颠尼亚之狼,连自家的继承纠纷都拿来利用,作为成就自己宏愿的道具,真可说是当代枭雄了。相较之下,我的挣扎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
  “我好像说太多了——总之,就算他不碍事,如果嘴上嚷着抗战,心中却抱着那样的包袱,无论对敌对我都会丧失信任。话虽如此——现在就算想慎重地送他回国,也有点错失时机了。”
  “……要把他收拾掉?”
  “这个嘛……”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房内的装潢。
  他灰色的视线前端,红色的蔷薇在花瓶中绽放完美无瑕的花朵。
  可是并非所有花朵都开得那么美丽。
  一整团绽开的花群中,其中一朵也许是水土不服,或是过早绽放,已经接近凋零,并且半垂着头。
  在注视之际,那朵花又有一片花瓣轻轻飘落。
  这次,老人的脸上清楚浮现出笑容。
  一抹冷笑。
  那是种仿佛能让脊椎冻结,冷酷无情的笑容。
  藤堂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4
  ————2010.5.14 日本
  娜娜莉发烧了。
  那是到海边玩耍两天后的事情。
  朱雀担心自己那天是否让她太勉强了;鲁路修知道后则回以灿烂的笑容。
  “她只是因为活动筋骨累了而已,这样很好。”
  “很好?”
  “我的意思是,娜娜莉直到最近为止都不曾有这种经验。”
  一直过着轮椅生活的娜娜莉当然没有体力。
  犹豫这个原因,她只要做点与平常不同的事就发烧了。不过鲁路修觉得这样反而比较妥当。
  鲁路修对于年幼妹妹的心理状况,比她的身体更加担心。娜娜莉原本就不是个活泼的小孩,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变得更加内向。无法自由行动也是原因之一;但追根究底,一声曾经表示过,无论双足还是眼睛,精神冲击的影响皆大过肉体的损伤。简而言之,她生病的是心灵而并非身体。然而,假使日常生活过得非常郁闷,心病就会蔓延,影响到身体的健康。
  鲁路修认为:在外面玩过头导致身体不适,对娜娜莉来说反倒是件好事。因为歪头不但不存在阴郁的影响,甚至有种积极正向的作用。等到她的身体状况复原,或许会变的更有精神。
  鲁路修抱着如此期待的同时,虽然从来没说出口,但他事实上相当感谢朱雀。他认为娜娜莉可以有今天的状态,朱雀的存在占了很大的功劳。
  被父亲驱逐,离开故乡不列颠尼亚抵达日本之时,鲁路修原本打算自己一个人守护娜娜莉。
  不列颠尼亚有许多人认为自己难以亲近,再加上日本人对所有不列颠尼亚人均不抱持正面的态度,除了自己,还有谁能够守护妹妹?
  可是,在枢木宅邸生活的时间中,身为小孩的鲁路修深切地感受到一件事。
  ——所谓的守护,就是养育。
  失去母亲玛莉安娜之时,鲁路修当然也动摇、哀痛过。然而他一想到娜娜莉,于是马上重新振作起来。不,也许本质上仍然还没恢复,但是他下定决心这么做,因为自己年纪比较大,有身为兄长。既然母亲不在了,能够守护妹妹的,除自己之外别无他人。
  鲁路修斗志高昂地下了决定后,却马上碰壁,其实也无可奈何,鲁路修仍然是个小孩,年龄才不过快满十岁。对自己无法胜任的事,远比能做到的要多的太多了。
  生活方面倒是没有大碍。即使鲁路修失去母亲这位庇护者,人被送到外国,他还是堂堂大国不列颠尼亚的皇子,并未丧失身份与地位。日本方面的应对虽然漠不关心,倒也没亏待他们。为了活下去的必需品,该获得的也未曾匮乏。
  另一方面,鲁路修也可以让娜娜莉避开其他人。一来他知道娜娜莉自己也如此希望,二来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信任周遭的人。然而,在如此为之的同时鲁路修却注意到……不,应当说是被迫意识到那件事。
  ——照这种情形下去,娜娜莉会变得更加衰弱。
  指的并非身体,而是心灵。
  无论仍在故乡不列颠尼亚,或是抵达日本之初,娜娜莉完全只依赖鲁路修。她只仰慕鲁路修,眼中也只有鲁路修。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是,毕竟她是个亲眼目睹母亲遭到杀害的少女,能够依靠的人也剩下兄长。
  但是,反过来说,少女的世界却因此封闭了。
  人在封闭的世界中无法成长,也无法生存下去。
  小孩终究会长大;这意义相当于,小孩自身的世界终究会变得广阔。广大的世界很恐怖吧?令人感到不安吧?问题是,小孩如果不投身那样的世界,不但无法成长,反之只会越来越脆弱。对,在精神层面上。
  鲁路修清楚意识到这点,是在抵达日本第五天夜晚。鲁路修碰巧有事上街,当他从外面回来时,被娜娜莉房间的模样惊讶到哑口无言。
  七零八落。
  一塌糊涂。
  无数的碎片散乱四处。
  地板上满满的散布着茶杯、玻璃杯、花瓶,以及所有能砸碎的东西。
  出门前明明没有任何异状;岂止如此,两人先前明明才一起打扫好的——
  那一瞬间,鲁路修认为是有人刻意来找碴;他还以为那是某个对不列颠尼亚皇族在这里逍遥,看不顺眼的日本人杰作。
  可是他错了。
  犯贱中不管是门扉还是窗户都紧紧上锁。而且最奇怪的是,娜娜莉居然若无其事般地,坐在那荒谬之极的房间里。
  那是娜娜莉做的。
  是她自己打坏,自己摔的。
  当然,这种时候连鲁路修也顾不得平常的温柔——说的更确切点,他气到浑然忘我地劈头痛斥了娜娜莉一顿。然而令鲁路修愕然的,却是娜娜莉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听了鲁路修的责骂,娜娜莉甚至一脸莫名其妙。那并非是做戏,而是真的对于自己为何会挨骂摸不着头绪的表情;一脸对于自己所作所为没有记忆的模样。
  鲁路修当下马上决定让娜娜莉远离易碎品及尖锐物,可是问题完全没有解决,当鲁路修陪伴在娜娜莉身边时,她当然不会做出那些事;但关键在于鲁路修不在的时候。似乎当赖以依靠的哥哥一离开,少女的精神就迷失了自我。
  曾经发生过外出归来时,发现原本柜子中的衣服,四处散落在地板上。
  这种情形也曾经有过,疑似用手捶打墙壁,使她小小的手淤青发肿
  连床单都曾经被撕裂过。
  甚至发生这种状况;娜娜莉额头淌着血,倒在翻到的轮椅旁边。
  鲁路修束手无策。
  他根本无法理解什么问题导致这种情况……不,事情发展至今,他也懵懵懂懂地理解了。那是娜娜莉发出的信号,希望刚刚哪里都不要去;希望哥哥只待在自己身边——
  然而,现实中鲁路修无法经常陪伴在娜娜莉身旁,应该说这么做会造成反效果。当鲁路修在场时,娜娜莉不会做出伤害周围事物的行为。但如此一来,娜娜莉的心就会越来越向鲁路修一个人倾斜。
  恐怕只凭鲁路修自己也无计可施吧。这彻底成为一种恶性循环,鲁路修越是保护娜娜莉,娜娜莉对鲁路修的依赖度就越来越高。于是,当鲁路修不在时,娜娜莉心中的不安也更加扩大。鲁路修越珍视娜娜莉,娜娜莉的心病就越来越严重。
  是的。
  那个名叫枢木朱雀的少年,正好在那时进入了自己的生活。
  说老实话,起初鲁路修讨厌那位少年。说的中听一点,他是个精神充沛的孩子;但是那凡事粗鲁莽撞,没有气质可言的举止,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他好歹还身为一国首相之子。他甚至觉得日本的小孩都差劲透顶。虽然受过他的帮助,但他以前从来没考虑过要真心感谢他。
  然而就在那时。
  朱雀开始出入他们住到一个月为止的房间,娜娜莉的反常行为突然停止了。
  或许娜娜莉一开始只是因为有他人在场感到紧张。也有可能藏在娜娜莉心中深处的另一个她判断,那副模样只能在鲁路修面前显露,因此暂时踩了刹车。
  但总而言之,娜娜莉不再做出那些举动了。而朱雀就是那副调调,全然不怕生,也完全不在乎我方的身份与立场,毫不客气随便跑到别人家中,这么依赖反倒连娜娜莉的态度都软化了。鲁路修打从心底对这种发展感到哑口无言,同时却也感到不甘。为何自己办不到的事,这名少年却达成了?但也可以说从那时起,鲁路修才第一次正视朱雀;不是戴着有色眼睛,把他当成一个野蛮的日本小孩,而是开始关注一个名叫枢木朱雀的少年。
  或许朱雀本人如此认为;犹豫鲁路修接纳了朱雀,妹妹娜娜莉才因此向他敞开心胸;因为兄长这么做了,妹妹也一齐跟进。
  然而事实却恰好相反,鲁路修纯粹只是觉得,万一寄宿家庭的长男讨厌自己也不太好,于是得维持某种程度的得体应对。鲁路修开始发自内心相信朱雀,是因为娜娜莉接纳了他;因为他为娜娜莉封闭的世界带来了光明。
  而且,这件事现在也没有改变。
  他是这么认为的。
  这阵子,好天气依然持续着。
  从窗户流入的空气并不干燥,令人神清气爽。湛蓝的海在眼前展开,来回拍打的潮声冷耳朵舒畅。
  因为娜娜莉的希望,鲁路修让寝室的窗户一直敞开着。若非她患了感冒,这么做也无大碍。实际上由于气温相当高,考虑到换气因素,预先留出一跳流通空气的通道确实是较为妥当。
  打开窗子之后过了不久,开始听到娜娜莉酣睡的呼吸声。
  他没有让她服药。
  尽管如此,躺在房间床上的少女因为完全放松的缘故,睡脸依然非常安稳。
  鲁路修看着那张脸庞微笑,再次瞄向窗外。
  他突然皱起眉头。
  为了不吵醒睡眠中的娜娜莉,鲁路修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走出寝室,步向宅邸的大门。
  “朱雀!”
  鲁路修走出玄关出声叫唤时,朱雀似乎正好从正门朝外走去。
  走去的右手挂了个空购物篮。
  “你要出去?”
  鲁路修走近朱雀,看着篮子发问。朱雀用力点头:
  “虽然没有梨子,至少带个草莓回来。”
  朱雀也晓得娜娜莉只要是水果都喜欢。
  只不过,为何不拜托宅邸的仆人,却自己特地跑去买?这点他不能理解。
  鲁路修一指出这点,朱雀便微微一笑。
  “我不是去商店。”
  “不是商店?”
  “嗯。不过很有名哦。”
  根据朱雀所言,这附近似乎有户从前就名闻遐迩的农家。
  他说,那对老夫妇用温室辛苦栽培出来的草莓与番茄,实在非常美味。
  理由要说是在务农,不如说是单纯地出于兴趣。
  “有我在就搞定,我跟老爷爷很熟。”
  “喔~……”
  鲁路修暧昧地低声说着,快速瞄了一眼站在眼前的朱雀。
  朱雀的打扮并非平时的剑道服。他穿着深蓝五分裤,当然搭配着T恤。虽然如此,腰间却一如往常地挂着木刀,形成一种微妙的不均衡感。
  看到他之后,鲁路修稍微考虑了一阵,向朱雀建议自己也一道同行
  朱雀瞪大了眼睛。
  “不用啦!你陪在娜娜莉身边……”
  “娜娜莉正在睡觉。再说,既然你为了娜娜莉跑去拜托那位‘老爷爷’。当然我也招呼。”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还是说,觉得我去了反而麻烦?”
  “是不会啦……”
  “那就走吧。”
  就这样出现了结论。
  暑气很强。
  穿过松树林走到大路上,强烈的阳光便刺向眼睛。那种天气就连光站着,就像会开始冒汗。
  季节的变化真的非常迅速,明明前几天都还得穿上外套的。
  事实上,鲁路修在抵达日本后,才切身体验到四季的转变。不列颠尼亚的宫殿当然也有季节变化,但绝对不像这里如此眼花缭乱、色彩鲜明。
  顺着两侧田野绵延的田间小径走着。朱雀的手指定在位于远方的一处迷你红色屋顶。
  他说就是那户人家。
  一目瞭然,那间孤零零盖在山脚下的房子,绝非轻松就可来回的距离。
  “一点也不近嘛。”
  对于鲁路修合乎常理的埋怨。朱雀坦然回答:
  “所以我才叫你待在家里啦。”
  “……我都忘了,你是个不知极限的体能怪物。”
  “我改变心意了,就算用拖的也要带你去。我可不会放慢速度哦。”
  朱雀真的照着做了。
  当然他们走的并非上路。但刺人的暑气和蜿蜒不绝的田间小径,依然让鲁路修吃不消。
  抵达目的地时,离开宅邸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从极为淳朴的民家中,身着工作服的老夫妇走出来,两人一看见朱雀便开心地露出笑容。看来他们真的很熟。然而最让鲁路修意外的反倒是那对夫妇不只款待朱雀,也一样热情招待他。
  “你是少爷的朋友吗?”
  少爷似乎指的是朱雀。
  “呃……是的。”
  “走了那么久一定累了,休息一下吧。”
  他顺着老夫妇的话进入屋中,还获得饮料跟点心。
  ——他们没发现他是不列颠尼亚人?
  离开老夫妇的加,鲁路修在归途中把这想法告诉朱雀。朱雀看似愠怒地回嘴:
  “你一定觉得所有日本人都讨厌不列颠尼亚吧?”
  “我可没这么说……”
  “哪有,你明明就这么想。我从以前就有点讨厌你那种把任何人都当成敌人的态度。”
  当着面被别人说讨厌,就连鲁路修都火大了。
  “你以前还不是说过类似的话?”
  最初相遇时,反复嚷嚷着讨厌不列颠尼亚的反倒是朱雀。
  步行中的朱雀听到鲁路修这么说也没有否定,只是嘀咕着:“也是啦……”
  为了带回家给娜娜莉,他手上提着塞得满满购物篮的草莓。
  顺带一提,草莓并不是买来的。“既然如此就拿去吧。”老夫妇从朱雀那儿听了娜娜莉的故事后,免费送给了他们。
  朱雀瞄了一眼篮子中新鲜的草莓,继续说话:
  “可是——真正讨厌的只有一小部分。”
  “什么意思?”
  “大家都因为周围人云亦云,就擅自认定事情的真相。”
  他的口气听起来,有种忆起往事的感觉。
  鲁路修也沉默了。
  他总觉得能理解朱雀的话中之意。
  简而言之,朱雀的意思是自己以前也是那样吧。
  然而,换句话说,现在的朱雀已经与以往不同了。在他与鲁路修及娜娜莉相遇之后,就已经改变了。
  ——你无法相信我吗?
  鲁路修好像感受到朱雀这么问。
  阳光开始逐渐西斜。
  田间小径已经接近尾声,环绕着枢木家别馆的松树林接近眼前。
  两人默不作声地前进,横越没有车迹的轨道,走入树林围绕的私人道路。
  树影浓密。
  即使不到傍晚,通往宅邸正门的路径却一片昏暗。
  就在这时,朱雀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鲁路修打破沉默,回头发问。
  突然间,朱雀将手中的购物篮倏地递给鲁路修。
  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然而在鲁路修的疑问脱口而出前,朱雀先开口了:
  “你先回去,鲁路修。”
  他的声音异常沉稳。
  鲁路修怀疑地歪着头。
  胸中浮现似曾相似的感觉。
  记忆中……以前似乎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难不成——别说你又忘记东西了。”
  假如是真的那可不妙,那对老夫妇的家距离实在太过遥远。
  再怎么说,如果真要决定回去拿,也该另择他日吧?
  现在出发的话,到回程天就黑了。
  鲁路修如此思考,也时机试图劝告。但不一会儿朱雀又说:
  “快走!”
  这回可以感受到他的话中包含着焦虑。
  鲁路修终于皱起眉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别管了!快点!”
  “就算你叫我快点——”
  原本试图说下去的鲁路修,也把话嚥了回去。
  因为鲁路修也察觉了。
  不对,“察觉”这种形容方式恐怕不正确。
  察觉到只有朱雀,鲁路修只是单纯的“看见”。
  包围四周,数棵浓密茂盛的松树阴影中——
  数名如幽灵般的男子身影,飘忽现形。
  
  
  全体身着黑衣。
  无论是紧贴肌肤的合身橡胶服,还是谨慎藏住脸部的面罩,都让他们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
  但是,只要看到从面罩缝隙间向外窥视的眼神,就能明白那并非闹剧。
  咄咄逼人的锐利目光。
  还有那逐渐逼近,试图阻断自己退路,越长越大的包围网。
  人数……总共七人。
  ——是谁!
  然而在鲁路修发出盘问之声前,朱雀抢先低语:
  “……那些人最近一直在我家附近徘徊。”
  “咦——?”
  鲁路修下意识地转头。
  就在那瞬间,一阵疾风穿过鲁路修身边。
  那是一个疾奔而过的娇小黑影。
  然而速度却非比寻常。
  有如子弹般飞过。
  如同射出的箭直线逼近。
  “喂……!”
  当鲁路修喊出声音时,那影子已经逼近了包围住四周的男子其中一人。
  右脚前跨,从腰间拔起一闪而出。
  崭新的木刀——
  紧紧相隔短暂的时间后,口齿不清的哀号声传了出来。
  然而那并非演技,也不是幻觉。之后倒落在地面的蒙面男,马上用他的身体证明了。
  ——一阵沉默。
  附近飘荡着哑口无言的空气。
  反倒是出现在四周的男子们,因为突如其来的情形吓傻了眼。
  眼前发生的事教人难以置信——即使看不到脸部表情,他们散发出的气息却这么说。
  关於这点,鲁路修也一样。
  鲁路修只能直愣愣地看着那个影子——站在倒地男子身旁的少年,手中握着木刀的朱雀。
  一部分是对朱雀的行动感到惊讶;居然不先仔细确认对手身分,趁其不备先下手为强。
  但除此之外,更惊愕于他的动作。
  坦白讲,鲁路修甚至无法用肉眼确认朱雀的举动。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朱雀的运动神经确实很好,也擅长打斗。这点鲁路修已经亲身体验——到底他们两人在初见面那天,就已经扭打过一回了。
  可是他终究只是同年小孩中的孩子王;如今在眼前出现的男人们,是货真价实的大人。当然,只要观察他们的动作,就会发觉他们不似受过训练,然而腕力及其他方面的差距仍然存在。
  尽管是出其不意的袭击,狠狠攻击他们的充其量不过是一把木刀。
  ——他到底做了什么?
  也难怪鲁路修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然而局势却不容许鲁路修怀有任何迷惘。
  朱雀在倒下的男子身边尖锐叫喊:
  “笨蛋!你还在干什么,鲁路修!快跑!”
  “咦——”
  “这些家伙的目标是你和娜娜莉!”
  听到那句话,鲁路修忽然回神过来。
  他当场转换心态,变得毫无犹豫也没有迷惘。
  鲁路修仿佛被弹出般冲出现场,奔跑在浓密的树林中。
  剩下的男人们似乎也因此清醒。
  他们慌张地追在鲁路修之后。
  然而,有个身影迅速转进他们眼前。
  那是个以纯种日本人来说,发色偏淡的少年。
  “——别想走。”
  他摆出如同教本中的范例般,完美的正眼(注:剪刀的姿势之一,持刀者以刀尖对准对手眉间。)架势——
  
  
  路面并不算平坦。
  地面上虽没有突出的树根,却夹杂着许多沙砾,以致全速疾奔时非常绊脚。
  鲁路修勉强挺住,使尽吃奶的力气奔跑。
  他脑中只想到一件事。
  ——娜娜莉。
  他心中强烈地后悔。
  坦白讲,自从一个月前从枢木家搬到这幢别馆,开始在这里生活之后,鲁路修变得比较掉以轻心,疏忽大意。
  宅邸的气氛太过幽静是原因之一。
  不过主要还是由于这里人烟稀少。与枢木本家所在的城市相比,几乎不曾遇见厌恶不列颠尼亚的人。
  自从来到日本,第一次过着安稳的生活。
  娜娜莉的状况比起以前明显稳定许多,鲁路修也因此放下心中的石头。
  然而,这样是不行的。
  出现漏洞了。
  ——可恶!
  那群人是谁?
  日本人?还是不列颠尼亚人?然而,鲁路修随即察觉这种疑问是无意义的。
  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追求那些人究竟是哪一国人,问题并不在此。
  问题在于;他们接获谁的命令?目的是什么?
  实际上,
  鲁路修认为直言自己与娜娜莉身在日本,人身安全受到威胁也不足为奇。
  并不单纯因为自己站在“人质”的立场。
  说的更明白点,自己并非“人质”,也不具备那种价值。
  称作“祭品”反而比较恰当。
  是那个人。
  他们的父亲,不列颠尼亚皇帝查理·迪·不列颠尼亚——
  可想而知。
  现在,此时此刻,假使自己与娜娜莉有个三长两短,谁的获利最大?
  并非对不列颠尼亚的反感与日俱增的日本。
  也不是母国对自己怀有隔阂的其他皇族。
  而是那个人。
  送到日本留学的皇子与皇女,在日本丧命——
  那个人应该会拍手叫好吧。
  这么一来,就有攻打日本的借口。
  是让不列颠尼亚出手蹂躏日本这个国家的正当理由。
  实际上伤害自己的,可能是现露骨敌意的偏激日本人,或者是杀害母亲的那帮人。
  可是追根究底,明知自己身处危险立场,却还若无其事命令自己到日本的,却是那个人。
  毋宁说期待噩梦成真,无情无义抛弃自己的,也是那个人。
  鲁路修最初当然也没发现此事。
  不过,在他来到日本后就注意到了。眼看着日本人毫不掩饰不列颠尼亚的敌意,他被迫察觉到这个事实。
  ——形同垃圾的棋子。
  反正都会毁坏,与其留在本国,还不如送到异国去,这么一来反而有用。
  于是自己孑然一身地被送往日本。言归正传,好歹还身为不列颠尼亚皇族,送到外国留学时居然没有护卫管伴随,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反常了,倘若这样还感受不到恶意,那就太离谱了。
  鲁路修思考着状况,以自己的看法认清目前的出境。
  思索、再三思索之后,得出的结论是;
  ——父亲希望自己死掉。
  虽然他的行动并不积极,但却认为那样最为便利。
  五脏六腑顿时发凉。
  那家伙居然狼心狗肺到如此地步?
  鲁路修激愤不已,但之后立即迅速回复冷静。
  现在不是大发雷霆的场合。
  以前,朱雀见了鲁路修的态度,曾经如此说道:
  不论你有什么理由,对周遭的人都太过度防备了。
  还是“你太过分了”。
  然而,对鲁路修而言,那么做却是必要的。无论是日本人,或者即使同为不列颠尼亚人,都没有任何人值得信任。
  没错,就算是一个月前的那件事也一样——
  那一瞬间,在路上奔跑不停的鲁路修突然停住脚步。
  松树林已经远抛在身后。
  别墅的正门已经近在咫尺。
  极具日式风格的建筑物,没有特别可以的迹象。
  也唔喧嚣之声。
  看来这间宅邸的保全做得很严谨,或说回来,这应该是理所当然吧?毕竟依照场合,一国之首可能停留在这里,如果没有警报装置才不合理。不用说鲁路修也懂得这些。
  警报声响连一次也没听到,这份宁静证明屋中尚未出事。
  娜娜莉在里头吧。
  当然,鲁路修应该立即进入宅邸。
  他应当进去,然后到娜娜莉身边。
  然而,就在鲁路修即将采取行动时,脚步却突然打住。
  他停了下来。
  转向背后。
  一片茂盛繁密的松树林。
  处处重叠覆盖的黑暗树影。
  ——为了让自己……
  为了让自己脱逃,于是选择留在现场的那位少年——
  鲁路修用力紧咬嘴唇。
  
  
  男子早已惊讶不已。
  有个渺小的身影挡在路面正中央。
  那影子的身边,倒着第二个牺牲者。
  当然这也是尝到突袭后的下场。
  那位同伙认为对手只是个小孩,一接近想制服他时,便再度被那把木刀击倒。他试图抓住影子颈根的瞬间被刺中喉咙,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号便告倒下。
  接着,渺小的身影对倒下的男性完全不屑一顾,重新将木刀摆回正眼架势。
  稚气的脸庞,气魄非凡地瞪视着四周。
  男子口中啧了一声。
  他的身分是这个集团的领导人。部下的屡次失态让他气愤,却没有令他丧失冷静。
  他想伙伴使了个眼色。
  ——你们先走。
  反正对手只是个小孩,即使知道他不是个普通的孩子,也不值得惧怕。更何况这孩子并非他们的目标。
  其中一个同伙,开始缓慢移动身影。
  然而,就在那时——
  男人这回也一样瞠目结舌。
  小孩的踪影消失了。
  事实上当然不可能真的失踪,但那身影的移动速度,仿佛造成了这种错觉。影子绕道而行,朝着意图追逐另一个孩子的同伙一直线奔去。照理对那不粗状的手臂来说,光要握牢木刀都已是重荷了;但刀尖居然以不可思议的精准度正中那名同伙的腹部。当然由于并非真剑,因此不至于皮开肉绽;然而威力与速度却非比寻常。
  “呜!”
  从面罩内侧传出了呼声,被刺中的伙伴倾斜身体。
  接着,直接朝地面颓倒。
  那孩子——少年这却瞄了一眼瘫倒在地饿对手:
  “我说过你们别想走吧?”
  总觉得他的口气中欠缺感情。
  他随即再度握好木刀。
  虽然只是照本宣科的基本架势朝向男人们的木刀刀尖中,却注入了不容分说地将档案碰触者击倒的气势。
  事到如今,男子改变了心意。
  不能因为他是小孩就看轻他。
  他想到:早知如此,真后悔没带这方面的专家过来。可是现在也来不及了。
  取而代之,男人开始认真起来。
  坦白说,是把对手是个小孩的试试从脑中消去。
  如此一来——
  彻底决定了朱雀的败北。
  男人自己从地面跃起。
  他接近持木刀的朱雀。在朱雀稍微放低刀身的瞬间,男人扬起脚边的沙土。
  “啊……”
  突如其来的障眼法,使朱雀的姿势瓦解。男人趁那时提起膝盖,撞入他的腹部。
  “呜……!”
  娇小的少年身体飞起,转眼间撞上了背后的松树。
  尚称幸运的是他并未昏迷。岂止如此,朱雀仍试图在激烈的疼痛与呼吸困难中行动。他尝试捡起因打飞时的冲击力掉落的木刀,然而男人却伸手向前反转他的右腕,将他俯首制伏地面。
  “你…你这……”
  就在朱雀试着发声时,男人更用力把他强押在地。
  就在此时——
  “朱雀!”
  男人手腕下的朱雀猛然瞪大双眼。
  
  
  结果,某种类型的危机意识与绝望,似乎会促使小孩迎接变相的早熟。
  也许有些看法认为那算是一种成长的形式;另一方面,那却相当危险。万一置之不理,小孩便会坠入无法折返的迷途。
  神圣不列颠尼亚帝国第十一皇子——鲁路修·维·不列颠尼亚,正是在这层意义上极端早熟的少年。
  鲁路修眼中的世界,是寒冷的。
  冰寒彻骨。
  ——无论到哪里都没有朋友。
  对一个抱持这种观念的孩子来说,世界上何处有温暖,哪里有热情?
  他无法谈论妹妹——娜娜莉。
  因为他自己——鲁路修·维·不列颠尼亚也是只差一步就会患上心病的人,不,应该说只是症状尚未显现,他的状况甚至可能比妹妹更糟糕。
  但是,鲁路修与那位少年相遇。
  对鲁路修而言,那位少年既非敌也非我,但毫无疑问的是个“人”。
  鲁路修偶尔会这么想:
  为何他——那位少年会待在自己和娜娜莉身边?
  明明可以置之不理的。
  他没有必要搭理题词冷淡无情的自己。
  因为,事情不是就那样吗?
  他那么做连一毛钱也拿不到,根本没有必要性。
  鲁路修不晓得——
  其实那正是自己心底嘴渴望的。
  那是打从失去母亲,且得知父亲的真面目之后,鲁路修那颗丧失滋润的心,发出哀伤的自己在挣扎着渴望获得的东西。
  他只是——
  有股仿佛被烧灼般的焦躁感。
  不能失去——
  只有那个想法。
  只有那分情感。
  使得,正因如此——
  鲁路修来到日本,第一次做了件大蠢事。
  
  
  “朱雀!”
  鲁路修赶到目的地时,映入眼帘的是被其中一名男子彻底压制住的朱雀。他被夺走木刀、拉住卷发、痛苦的脸被强押在满布沙砾的地上。
  但是,在男人腕下的朱雀依然大吼着说:
  “笨蛋!鲁路修!你干吗跑回来?”
  鲁路修霎时为之语塞。
  坦白说,这问题的答案连鲁路修也不晓得。
  事实上,他觉得朱雀说的没错。
  自己到底,究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明明没有必要。
  自己只要考虑妹妹——娜娜莉就够了。
  明明那么做才是鲁路修·维·不列颠尼亚——
  朱雀再度喊叫:
  “快逃!他们不是你这胆小鬼打得赢的对手!”
  这句话有点激怒他了。
  “说我是胆小鬼……还真是遗憾。结果你还不是一样只能束手就擒?”
  “!?”
  朱雀的眼睛睁的更大了。
  “笨…笨蛋!现在这种时候你还……”
  “我话说在牵头,在这种场面下莽撞的是你。如果我是笨蛋,你就是大笨蛋——言归正传…”
  鲁路修恶狠狠地环顾四周。
  “你们竟敢把我的朋友打成这样!”
  “!”
  压倒朱雀的男子,有点惊讶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不过,鲁路修那番话似乎让他回过神来。
  他一语不发地翘起下巴暗示同伙。
  剔除掉倒在地上的,双手空着的有三人。
  他们静默无声地,包围住直挺挺站在路中央的鲁路修。
  然而,鲁路修丝毫不动摇,也不见任何畏惧之色。
  他漠然说道:
  “我不会问你们是什么来历,反正问了你们也不会回答。”
  “鲁…鲁路修……?”
  “我只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们,你们——真是愚蠢。”
  鲁路修说着,突然笑了起来、
  男人们逐渐缩小包围网。
  黑色的手臂,伸向毅然站立的黑发少年。
  但是,就在那一刹那,尖锐的警报音响彻四周。
  男人们吓了一跳,环顾四周。
  这时,鲁路修佯作不知情的声音与警报声重叠了。
  “到底是那个不守规矩的人,在浓烟警报器旁边抽烟啊?”
  鲁路修眼神一晃,瞄向按到朱雀的男人。
  端庄的脸蛋浮现着一如往常与年龄不符,无所畏惧的笑容。
  “哼——正因为最初的一击没分出胜负,才会落得这种下场。如何,你们打算怎么做?在这里把我们收拾掉?这当然也行,不过如此依赖你们可就逃不掉咯。看你们那身打扮,万一身分暴露就不太秒吧?如果趁现在,我们还可以把这件事装成单纯的误报啦。”
  那摆明了是一项交易。
  一场谈判。
  而且所有的状况都经过计算。
  让他们放过自己。
  相对的,自己也放过他们——
  无论如何都不像十岁小孩的作为。
  透过缝隙,蒙面男的眼神也显露惊讶。
  不过他的犹豫也只在转瞬之间。
  男人盯着鲁路修的眼睛,慢慢放开朱雀,同时对同伙使了个眼色。
  接着他们一齐后退,扛起失去意识的伙伴一跃而去。当然不是朝鲁路修的方向,而是逃往浓密的松树林。
  转眼间,他们失去踪迹。
  只见众多树木的对岸,黑影渐行渐远。
  警铃依旧持续作响。
  然而,在场确实存在着——
  满溢紧张感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警铃的声响稍微转弱。
  鲁路修总算放心地喘了口气。
  他向仍然倒在地上,目瞪口呆地仰视自己的朱雀使了个眼色。
  然后,这次他露出了微笑。
  那是个得意的笑容。
  “看来这方面还是我比较擅长啊。”
  
  
  ——出尽洋相。
  疾走于林中,男子不只咂了几次嘴。
  他认为对方只是区区小鬼头,所以才太过轻视他们。可是,两个之中不管哪个,原本就都不是平凡小孩。
  总之,必须重新拟定计划,再次布阵。
  男子朝向后头继续奔跑的同伙,低声告知:
  “……下回再失败可就完了!”
  、伙伴们全员默默点头。
  就在那时。
  “不,没有下次了。”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同时周围涌现无数杀气。
  树阴中浮现金属制的枪口。
  男人们全都停住了脚步。
  那时,有个高达的身影走近他们。
  是个一样持着枪,身着深绿色军装的军人走了过来。
  与刚才的小孩不同,他的举止充满货真价实的杀气。
  然后,那名军人——藤堂镜志朗,在男性领导人面前停下脚步,平静地告诉他:
  “即使有,也得看你提出的条件。”
  男子缓慢地举起双手。
  “嗯,抓住我的肩膀,朱雀。”
  “喔,嗯……”
  四周已被暮色笼罩。
  两位少年交叠走在昏暗的林道上。
  两人皆一语不发,只是朝着宅邸的光线,默不作声地继续行走。
  拂过肌肤的空气戴着些许凉意。
  购物篮现在换成由鲁路修提着,篮里装着从老夫妇那里得到的草莓。
  什么都不曾发生、不做让娜娜莉担心的事、也不说害她担心的话——即使彼此一句话也没有交谈,趁只有这点达成共识时——回家去,如同往常般,大家在柔和的气氛中一起享用吧。
  宅邸的光信隐隐约约靠近了。
  被鲁路修搀扶着的朱雀忽然开口:
  “鲁路修,我……”鲁路修打断他的话问道:
  “你几时开始注意到刚才那些家伙的?”
  “喔……嗯。”
  他的回答充满犹豫。
  “前天在沙滩……就是那时候。”
  “果然如此。”
  鲁路修的口气反而非常平淡。
  “那时也打起来了?”
  “没有。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只在附近徘徊。”
  “喔~你今天是想保护我?”
  “……嗯。”
  “这让我很困扰。”
  听到鲁路修干脆地一口咬定,朱雀吃惊地大量他的脸。
  再度陷入沉默。
  过了不久,朱雀有点垂头丧气地说:
  “是没错啦……结果我也没帮上任何忙。”
  “你别误会了,朱雀。”
  鲁路修摇了摇头。
  “我指的困扰是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那些家伙的事。如果我也知情,搞不好就不会碰到今天这种情况。”
  “那是因为……”
  “你认为我会害怕?”
  “并不是那样。”
  “别太小看我了,朱雀。我好歹也是不列颠尼亚的皇子,对这种事情早就相当习惯了。”
  “…………”
  “更何况……我没有理由让你为了我和娜娜莉冒险。”
  对鲁路修而言,这段话并不包含特别的感情。
  他原本只打算有意无意地给他忠告。
  然而,鲁路修肩上的重量突然消失。
  他讶异地回头一看,发现朱雀立定在林道正中央,低垂着头。
  也许是四周昏暗的缘故,他的身影比起往常更加不起眼。
  “朱雀?”
  即使他出声叫唤,朱雀也没有抬起头,只是用仿佛好不容易才挤出的声音说:
  “……理由……”
  “咦?”
  “难道……没有理由就不行?”
  少年的肩头微颤。
  紧紧握拳。
  鲁路修侧首端详了一会儿,干脆地回答:
  “嗯,不行。”
  朱雀迅速抬起头,对鲁路修投以一种类似责难,可是又有如哀求的视线。
  “鲁路修……”
  鲁路修依然表现得很平淡。
  “朱雀,正如你所知,我是个性格古怪的人。”
  “鲁路修……”
  “不久前你才说过吧。你不喜欢我的态度。但那也无可奈何,毕竟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不具理由的善意。”
  “鲁路修……”
  “这也只能称做天生性格恶劣吧,皇子与皇女绝大多数都是这样的。在自己周围的若非敌人,即为臣下。”
  “鲁路修……”
  “所以,我无法相信不具理由的善意。唯一能取信于我的善意,必须理由清楚,而且对方也能获利。如果不这么做,我真的只会举得毛骨悚然。”
  “鲁路修!”
  渐渐的,朱雀的声音转变成呐喊。
  鲁路修的态度却未因此变化。
  他始终保持平静。
  “因此,假使你无论如何都想帮助我们……”
  “——”
  “那我就给你个理由。”
  “——咦?”
  朱雀的表情看来很茫然。
  说到那里,鲁路修目不转睛地凝视朱雀的双眸。
  他走近伫立不动的朱雀。
  一步、两步。
  贴近他的脸,直到鼻稍与鼻稍快碰在一起为止。
  然后,鲁路修静静地,真的如喃喃细语般地告诉他:
  “——朱雀,我不知道那天晚上的你,到底背负着什么。”
  “!”
  “我猜想那天大概是与我和娜娜莉有关的事情吧。但正因如此,我不打算强心过问。知道你自己想告诉我之前,我都不会去探究。我也知道那就是规矩。只不过——”
  “…………”
  “你也说过了吧?你不会再为了自己使用自身的力量。”
  “…………”
  “我觉得——那是非常危险的事。”
  “…………”
  “而且真的太愚蠢了。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活得下去?这就是我的逻辑。不过……”
  此时,鲁路修对他展露了微笑。
  “没想到我还挺欣赏这么没逻辑的你。”
  朱雀有点恍惚地回望着鲁路修。
  鲁路修再度开口:
  “所以我也把话说在前头。”
  “…………”
  “你不会为了自己而使用力量。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不,”
  “…………”
  “我就——”(注:原文中,鲁路修的自称由平常使用的“仆”变成对同辈亲近者使用的“俺”。)
  “…………”
  “为了你使用力量。”
  “…………”
  “Give and take,互相帮助。如何?这不能成为你的理由吗?”
  又一次陷入漫长的沉默。
  两人已经无言以对。
  朱雀的眼中映照出鲁路修的脸,鲁路修的眼中映照出朱雀的脸。
  海边刮来的强风让松树梢沙沙作响。
  吹过树间,流过两人身旁。
  然后——
  朱雀也微微地笑了。
  他露出仿佛带点害臊的温柔笑容,如此说道:
  “……那种称呼实在不适合你啊。”
  鲁路修哼出鼻息一笑。
  “彼此彼此吧?”
  完全正确。
  ——在此,时间将一度倒转。
  当然,他们的往事巡礼尚未结束。
  那是他们两人互不相识的时光;彼此未能互相认同时的故事。
  然而;即使如此,他们的相遇实为必然。
  他们终究会相互吸引,亦属必然之事。
  唯有此事我敢断言。
  人称魔女的我,将赌上真名——
  
  
  ————2017.8.xx AREA11
  枢木朱雀,私立阿什弗德学园高中部二年级。
  枢木朱雀准尉,隶属神圣不列颠尼亚帝国11区统治军特别派遣向导技术部。
  无论何者均属事实。
  此事并无论特别保密,凡是多少和军方有点关系的人都晓得。
  然而,随之而来的重压,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理解。
  也无人能够理解。
  
  
  
  “OK喔,朱雀!”
  随着三百六十度方向展开的假想模拟画面转暗,取而代之的影像上显示出以为女性。
  她虽然留着齐肩的清爽发型、又有知性的外表,但眼眸中却带着仿佛包覆住视线对象般的温柔,她正温和地微笑。
  女性名为赛西露·克鲁弥,是此处——特别派遣向导技术部的主任联络员。
  “看来状况不错嘛。运转率、尤克特拉希尔(注:Yggdrasill.北欧神话中的‘世界树’)共鸣率皆无异状。即使经过实机训练的误差修正,还是无话可说的数值。”
  “谢谢你,赛西露小姐。”
  胶囊形模拟枪里的朱雀也报以微笑。他用手擦拭额头涌现的汗珠问道:
  “对了——训练数值的结果如何?”
  “那边也一切正常……我正准备告诉你。不过,能容我请教一个问题吗?”
  “请说。”
  “进入第14区时,废弃工厂内明明有两个目标,你却故意跳过了吧?这是为什么?”
  “因为识别讯号显示为UNKNOWN。即使马上确认出附近有相当于冲锋枪程度的火力,但由于对方并未采取敌对行动,因此我判断可能为普通百姓。”
  “万一对方攻击了呢?”
  “那时就用麻醉枪逮捕。”
  “要是但是下达了射杀命令?”
  瞬间,回答停顿了片刻。
  “那当然——就会执行。”
  影像中的赛西露轻微蹙眉。
  但只有极短的时间。
  “OK,训练结束。经判断并无特别需要改善之处。系统终止。”
  “遵命,阁下。系统终止。”
  “辛苦了。我准备了茶水,下来吧。”
  “喔……好的,谢谢。”
  留下一个依旧带着温柔的笑容。赛西露的影像中断了。
  朱雀暂时在舱里停留一段时间。
  目不转睛地凝神望着漆黑的荧幕。
  终于——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
  机车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身着白色工作服的研究员们四处走动,各式各样的仪器排的拥挤不堪。那个巨人则站立在人与机械的中心。
  全身涂成白与金两色的机体——
  两肩向左右打打展开,从胸部延伸至腰部的线条,令人联想到孔武有力的板甲。另一方面,支撑躯体、线条利落的双脚透露着几分优雅。假如再披上披风,就成了不折不扣的“骑士”吧。机体全高四·四九公尺,采用最小回旋半径与等步幅的设计。目前不列颠尼亚全军采用的量产型Knightmare Frame以及第五世代桑德兰等机种的姿态与人形相当接近,然而此机却更胜一筹。如果单纯称它为机械,就太不识风雅了。
  它是属于特别派遣向导技术部的食言向导兵器。
  第七世Knightmare Frame。
  名为兰斯洛特——
  走出模拟舱的朱雀依靠在活动旋梯上,心不在焉地眺望着它威风凛凛的姿态。军官打扮的赛西露则捧着茶具靠了过来。
  “来,请用。”
  “喔,不好意思。”
  他从托盘上端起茶杯送到嘴边。
  香气浦人的红茶刺激他的鼻腔。
  “如果能搭配茶点就好了。”
  “哪里,让您费心了——话说回来,罗伊德呢?”
  “他在那边。”
  朱雀追随着赛西露的视线。
  视线末端的人物正好在兰斯洛特脚边,大画面的操控荧幕前。
  他身着长下摆的白衣加上无框眼镜,身材相当高大。平常看起来总是一副逍遥自在的他,现在正异常热衷地敲打着键盘。
  他是特别派遣向导技术部的主任——罗伊德·阿斯普轮德少校。
  “他在做什么?”
  “听说他想帮兰斯洛特装上飞行装备。唉,反正有一半也是出于他的兴趣,别在意。”
  “喔。”
  朱雀暧昧地点头示意,同样手拿茶杯的赛西露则不知为何笑了起来。
  “朱雀,还是连你也想驾着兰斯洛特飞行?”
  “就算你这么说……”
  “那倒可以确实扩大作战时的活动范围面啦。我们原本就常被当作单独的机动部队。如果把重点方针摆在机动性方面,也恰好与上层的希望不谋而合。”
  “因为成田时间吗?”
  “没错。这表示我们多少开始受到重视了。”
  赛西露说着把茶杯放回托盘上,意图转换话题。
  “即使如此,如果把经费的大半都花费在自己的兴趣上,也挺令人伤脑筋的。差不多该去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了吧?”
  “……请手下留情。”
  “嗯,我一直都在那么做——喔,对了,二十分钟后有场关于训练数据的会议,先去换装准备吧,朱雀。”
  “是。”
  赛西露踏着轻盈的不发离开朱雀身边,并依然步履轻盈的接近罗伊德,接着,她用毫不留情的动作突然戳向他的颈根。即使因为周遭的杂音以致于从这边听不清楚,仍然可以看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交谈,赛西露挑起眉毛,罗伊德的脸上冒满冷汗。接下来两人又会自动进入一成不变的老模式。河东狮吼指的正是那副德行。
  看着两人的模样,朱雀也轻轻地笑了。
  接着,他再次朝两人身后站立的巨人瞧了一眼。
  白色的机身目前只连接了辅助电源,作为核心系统的尤克特拉希尔驱动尚未启动。因此它的双眼——探实仪仍然黯淡无光。
  它只是个面无表情俯视四周的人类。
  腰间依然插着两把剑。
  朱雀看着巨人的眼、腰间的剑,然后微微地摇头,从原本靠着的活动旋梯上起身。
  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上托盘,准备将它端走。
  募然间——
  ——一旦拔剑,就应有所觉悟。
  “咦——”
  他不禁转过身去。
  他仿佛听到那一番话。
  机库的景象一如往常。
  研究员们依旧忙碌地四处穿梭,赛西露拎着罗伊德的脖子,有如逮到一直恶作剧的猫咪般,拖拖拉拉地硬扯着他走;他正被硬逼到会议室去。
  此外,就是俯视这幅景象的巨人之眼。
  眼眸中依旧不带情感——
  朱雀盯着那双眼睛。
  安静地凝视。
  知道开会时间来临之前,朱雀一直都在这么做。


STAGE-0:2-Entrance
  【Knightmare】
  Knightmare原本的开发理念。是根基于模仿人类的动作。特征为模拟一切的状况,代替、辅助并增幅人类的行动;并非单纯作为战斗用途。初期的Knightmare仅停留在能再现特定动作的“人偶”阶段。相对于此。第四代型Knightmare拥有足以匹敌人类的关节部位,令全世界的研究者惊叹不已。然而——
  
  1
  ————2009.9.xx 日本
  少年奔驰着。
  他压低身体,专心向前奔跑。
  年纪大约十岁。
  褪色的剑道服迎风飘摇,深蓝的裤管随风舞动,少年一心一意跑着。
  他有与年龄不符的迅速脚程,“快”这个形容词甚至不足以赶上他的速度。学校的任何一项竞赛八成都会拿冠军吧。每移动一次脚步,娇小的身体便如风吹起的羽毛般舞耀于空中。即使是大人也不太能追的上他。
  他的名字叫枢木朱雀。
  朱雀眼前,出现了被树木围绕的神社。
  小溪涓涓流经田间小径。
  一座石桥横跨小溪。
  桥端竖立着玩具般的鸟居。
  朱红的柱子染上夕阳的颜色变得更红,更加鲜艳华丽。
  在他跑到只差一点抵达柱子,甚至已能用手触及的地方时,朱雀忽然止步停下。
  就连他都上气不接下气。
  额头上浮现无数众多的汗珠。
  朱雀凝视了眼前的鸟居一会儿,轻轻地咂嘴。
  “……真蠢。”
  他的谈吐非常粗鲁,与天真可爱的脸庞很不协调。
  “回去吧。”
  鞋跟一转,他这回悠然迈出脚步。
  少年伏倒在地。
  即使白色的衬衫印上了脚印,即使被妹妹夸奖触感很舒服的黑发沾满泥巴,他只是一概不吭声地蹲着。
  但是暴行并未就此停止。
  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袭击少年的腹侧、背脊、脸颊、脑袋。
  “不列颠尼亚人滚出去!”
  “对!明明只是个人质!”
  “你这个侵略者!”
  他并没有被攻击性的言辞刺伤。
  他并没有,也没必要把对方看在眼里,流窜全身的疼痛也不足为惧;他不能害怕。
  只不过——
  唯一让他不甘心的,是因泪水而模糊地视界角落里,那个被踩烂的购物篮。
  因为,他好不容易才买到妹妹——娜娜莉喜欢的梨子。
  即使他非常、非常不甘心对眼神冷淡的店主低声下气,但一想到娜娜莉,还是死赖着脸皮地拼命恳求,费尽苦心才弄到手的梨子。
  洁白的过时摔出篮子,埋入泥中,破成碎块。小小的果实变得支离破碎。
  已经无法食用,不能让她品尝了。
  少年留下泪水,为的是悔恨而并非疼痛。
  他的名字是鲁路修·维·不列颠尼亚。
  “哇!这家伙哭了耶!”
  “嘿嘿嘿!不列颠尼亚人果然都是窝囊废!”
  “我爸也说不列颠尼亚只怕日本!”
  “所以你这种家伙才会变成人质!”
  他听不见他们的话。
  什么也听不见。
  只有妹妹的笑脸,在视界中越辩越模糊。
  接下来——
  这两个人第二次相遇。
  名为命运的齿轮,从此开始转动。
  
  
  “到此为止吧!”
  一个突兀的声音,唐突的在已经逐渐变暗的神社院内响起。
  “你说什——”其中一个恣意胡作非为的小孩,回头转向声音的主人时,脸上的表情马上转为惊愕。
  “朱…朱雀……”
  “居然以多欺少——给藤堂老师知道了,一定会揍扁你们。”
  朱雀这么说着,并瞄了一眼捧在小孩们圆圈重新的那个东西。
  浓密树木的阴影中——
  那个蹲伏在干燥石板上的身影。
  说明白点,他变成了一条破抹布。
  连朱雀都识货的高级衬衫被泥巴弄的脏透了,还变得皱巴巴的。
  ——这个笨蛋。
  他心中下意识地嘟囔道。
  就是因为他穿着看起来那么跩的衣服在外闲逛,才会碰到这种事。
  再加上那对眼睛也不好。
  反正打也打不赢,至少该换一种眼神吧。
  脸上写着“对不起”不就好了?
  不。
  他就是那样吧?
  自己最初与他相遇时,也是如此。
  “你…你干嘛啦,朱雀!”
  带着些许的反抗及数倍的恐惧,围成圆圈、围绕住那条破抹布的小孩们怯怯出声。
  “难不成你是不列颠尼亚人的同伙?”
  “谁是他的同伙啊,笨蛋。”
  朱雀放射性地回嘴:
  “我最讨厌不列颠尼亚了。”
  “那你为什么……”
  “不过,我更讨厌欺负弱者的人。”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小孩们彼此相视。
  空气中飘荡着这样的气氛——就此善罢甘休实在太没出息,可是对手又那么可怕。
  朱雀预料到这点,压低声音说道:
  “……我真的要生气啰。”
  在场全部的小孩全都吓得打了个哆嗦。朱雀想着:“唉,这下又要惹人厌了。”、
  身为世家出身的少爷,行为举止却粗鲁到让人束手无策——朱雀自己也明白,到处都有人在背后数落他的不是。最初说出口的,恐怕是打架时被他痛扁一顿的对手双亲吧。但现在以广为流传在同年级的小孩之间了。再加上他的个性基本上不喜群众,也不习惯团体,因此无论在学校或是出了校门都总是单独行动。他并不介意,只有胆小鬼需要仰赖让人帮助,然而自己不是。
  “快滚,我不会告诉老师。”
  听到哦啊他顺势补上的这句话,圆圈正中央体型嘴魁梧的孩子眼神一闪。
  “老师还不是说过不列颠尼亚很讨厌?”
  “别随便曲解老师的话。老师的意思只是不列颠尼亚的做法有所妥当。”
  “那还不是一样!”
  “你说呢?”
  事实上,朱雀也不是非常明白。
  “不管怎样,现在在这儿的人是我不是老师。”
  那是他发出的最后通牒。
  如果对方再耍赖下去,朱雀真的会动手。
  小孩们无言地互相挤眉弄眼,然后鸦雀无声地一哄而散。然而这也仅限于他们落荒而逃地跑下神社的石阶,直到踏上回家的路,远离朱雀身边为止。就算不直接传入耳根,朱雀都能预料到,想象到他们口中的言辞——那家伙——他是间谍——只不过比较厉害一点——以后一定给他好看。
  算了,不值得关心。
  反正那群家伙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
  或说回来,或许他眼前的笨蛋还好过他们太多了。至少这个笨蛋单枪匹马却不认输。他的眼神中诉说着他并未屈服。
  “笨蛋”用那双眸子看了朱雀,不借助任何人之力,摇摇晃晃地从地面起身。然后他口中嘀咕着:
  “……为什么……”
  救了我?
  朱雀讨厌听到那句话,于是抢先一步说道:
  “我可什么都没做喔。”
  “………”
  “还不是因为你妹妹再三拜托,我才跑来看看情况。”
  “!娜娜莉?对你?”
  只有在提起那位少女时,这家伙的表情才会起变化。
  “没错。”
  朱雀不愉快地点头,想不到对方的表情却变得更不愉快。
  “骗人。”
  他着实动怒了。
  “是真的。”
  “骗人。”
  “是真的。”
  “骗人!”
  “是真的!”
  “你骗人!”
  直到抵达同一间房子为止,两人毫无意义的口角一直没完没了。
  
  
  要毫不讳言地说,就是那地方简直像仓库。
  这幢屋子绝不是贫穷之下的产物。姑且还有两层楼的规模不说,除了原本的豪宅之外,居然还有余力来建造这般建筑!即使如此——
  支撑死角的梁柱,因为风吹雨打已经发黑。
  模糊的毛玻璃仿佛拒绝外界的空气般,阴郁地封锁着建筑物。
  屋后靠近杂木丛生的后山,正面则有事种类五花八门的杂木林。
  白色的墙面,似乎经过一番功夫的整治。
  即使如此,要说这是风流情趣,令人毛骨悚然的表现反而更贴切。猛然一看也许会误会那是间鬼屋。
  被迫移住到要说不堪,也的确相当不堪的房子里头。
  那正是两位少年少女的处境。
  
  
  对娜娜莉·维·不列颠尼亚来说,世界是狭小的。
  那与她的身体状况当然也有关联。
  娜娜莉双眼失明,双脚也无法行走。那是某个事件的后遗症造成的。
  然而,对她而言,世界狭小所代表的意义不只如此。
  这纯粹指她的世界很狭隘。
  抑或是她本身希望、祈愿世界能够维持狭小。
  因为,
  广大的世界充满恐怖的事——
  例如那座壮丽的不列颠尼亚宫殿即为典型。
  放眼所及处,那里是个极漂亮又华丽、随时都光鲜亮丽的场所。然而,同时也是个充满尔虞我诈、阴郁及黑暗的地方。
  所指的并非是物。
  而是人。
  当然并非所有人皆是如此。但是那里有好多可怕的人、可怕的事。
  异母兄弟姐妹们冷淡的视线,义母们虽然轻蔑自己的谈吐,以及侍女们机械式的应对。
  每件事都很可怕。可怕到让人不知所措。
  来到了日本,情况也没有太大改变。
  人类很可怕。每个人都很可怕。可怕得让人想要逃避。
  因此,狭小的世界就够了。
  如果世界很渺小,小到没有其他人走得进来,自己就能生存下去。
  只有温柔的哥哥和自己两个人……
  一如往常的黑暗中,有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哥哥?
  拜双眼失明所赐,娜娜莉的其他感觉;尤其听觉变得特别敏锐。只要是她认识的人,即使只凭脚步声,也能迅速得知对岸的身分。
  然而现在的疑问是。建筑物抬头传来的脚步声不只一个人。
  Tt她听着听着,连说话声都开始入耳。
  “……为什么连你都跟过来?”
  “你是笨蛋吗?我一开始就说来了,这件杂屋本来就是我的。”
  “这里现在是我们的住处。”
  “你不过是个人质,跩什么跩?”
  “我们才不是人质。要我说几次你才明白?我们可是光明正大的留学生。”
  “这句话原封不动奉还给你。这里本来是我的基地,忘了东西回来拿,哪里不对?”
  “哈。才这年纪就得了失忆症?日本首相还真不幸啊,居然有个没出息的儿子。”
  “……什么嘛,你不要老实说些听不懂的话,失忆症是啥?”
  娜娜莉最喜欢的那张五官锐利,但眼神常保柔和的脸庞,正罕见地浮现为难之色吧。
  接着,他难得又大声嚷嚷起来。
  “我受不了啦!反正…这家伙刚刚有过来你这里吗?”
  “嗯,有啊。刚才他说忘了东西……”
  “你看吧。”那位少年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娜娜莉歪着头,又补充道:
  “然后我跟他说,哥哥到现在还没回来——”
  娜娜莉话才出口,四周的骚动马上再度开始。
  “看吧!你果然在骗我!”
  “我哪里骗你啦?她可是千真万确地拜托我啦。”
  “才不是。娜娜莉只说我还没回来,可没拜托你去找。”
  “看了她的表情,任谁都会那么想好吗?”
  “怎样的表情?”
  “就是那样的表情!”
  “咦?”鲁路修发出低语。
  比之前更加慌张的气氛,马上浮现四周。
  “哇…哇,对不起对不起!娜娜莉,我们可没有打起来……”
  “那当然。”
  少年再度开口:
  “我已经跟你比过高下了,怎么可能再跟你打架?我才不会欺负弱者。”
  “你啰哩叭嗦的吵死了,什么叫欺负弱者?”
  “就是说你啦,窝囊皇子。”
  “你说什……”
  但是鲁路修在话即将脱口而出时,却突然住嘴了…他一定想起了眼前被自己的大嗓门,吓到快哭出来的娜娜莉吧。
  房间中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事到如今,看来少年也终于决定就此结束争执。
  “唉——够了!我要回去了。哼,都是你害我今天的练习一塌糊涂。算了,反正藤堂老师也不在,没差。”
  “又不是我们拜托你的。”
  “你再说啊。对了,妹妹——”
  猛然被以往未曾经验过的称为交换,娜娜莉因此被这股骚动的气势压倒,颤抖着肩膀吓了一大跳。
  “是…是……”
  “你哥哥没事。不过,他实在笨拙的不像话。”
  “笨…笨拙?”
  “他绕道开晃的下场,竟然是跌倒在路边,我觉得你可以生点气,对他说:‘你这笨蛋哥哥别让我担心,不要在路上乱逛,赶快回家。’”
  不是兄长的脚步声说完就走,气息越离越远。
  房门啪嗒一声关上。
  唐突的沉默降临。
  然后一片鸦雀无声。
  不一会儿,鲁路修低声的喃喃细语,掠过娜娜莉的鼓膜。
  “那家伙…..”
  “哥哥?”
  “喔——啊,对不起,娜娜莉,弄得那么吵。”
  “哥哥,你受伤了?”
  “嗯……对,不过没有大碍,没关系。”
  鲁路修说着,让手碰触到娜娜莉自己坐在轮椅上的身体。
  唯有这双手能让娜娜莉安心。
  然而,却有件事令她在意。
  “哥哥?”
  “怎么了?娜娜莉。”
  “难道——你正在笑?”
  “咦?”
  她感觉到身边有种呆若木鸡的气氛。
  但并没有持续很久。
  不一会儿,鲁路修的声音变得生硬。
  “我才没笑啦,我很生气,娜娜莉。真是的,日本人真的都那么没神经。”
  “是这样…吗……”
  然而,那大概不是他的真心话。
  因为,哥哥刚才——
  自从抵达日本以来,第一次笑闹得那么开心——
  真是的。
  连一丁点可爱的碎片都没有。
  走在通往主屋的林荫道上,朱雀一直埋怨着。
  附近一带已完全日暮西沉,看来浪费了许多额外的时间。
  道路宛如贯通了沉甸甸的茂密柳木般直达远处,而主屋模糊的光影仍在遥远的彼方。居然连这条道路都属于自家境内;对只能挣得平均收入的日本人而言,要拥有如此广阔的规模是不可能的。但那里正是全国各地拥有两百四十间分社的枢木神社本家。光在这条街上,相关的神社前后就有五间,而且还全是枢木加的私有土地。事实上,刚才朱雀帮助鲁路修的神社也是其中之一。
  “究竟——”
  朱雀踢飞脚边的小石头,出声说道:
  “他们为什么要来我家?”
  明明不擅长打架,一张嘴却能言善道。
  而且他每次都说些触怒别人神经的话。难道所有的不列颠尼亚人都是那副德行?假使此事当真,那还真是惹人厌的一群人,怪不得大人们会毫不留情的批评。
  他追上飞到前方的小石头,再一次把它踢飞。
  往前飞后再一次。
  结果,这回没瞄准目标,小石头跳进草丛中消失了。
  这会儿,朱雀无意识地停下脚步,然后转身朝向才刚离开的里屋。
  以浓密后山的影子为背景,其中一间房间点着孤零零的灯光。
  那里就是那对兄妹停留在这里时的寝室吧。
  浮现在昏暗中的光源,看起来非常无依无靠而且微弱。
  某处传来狗吠声。
  ——不过,
  朱雀这回没有出声,仅仅在心中喃喃自语。
  (如果他不是不列颠尼亚人,或许还挺有趣的?)
  事实上,他第一次遇到同年的小孩对他有那样的反应。大部分的孩子一旦与朱雀打过一回以后,就不会与他有完整的对话;若非恐惧地逃避,就是采取卑躬屈膝的态度亲近自己。无论是逃跑还是接近自己的小孩,朱雀都不把他们当成对手,因为不管哪一方都让人感到不自在。然而今天的那家伙不同,不但不卑不亢反倒再度攻击,要说他异于常人还真是如此。此外,还有他那个妹妹的事。她令朱雀更加在意。那孩子确实非常柔软,必须有人守护她。因此,刚刚他才扯了那种拙劣的谎——
  想到这里,朱雀轻轻砸了砸嘴。
  真是做了件傻事、
  那些家伙是不列颠尼亚人。
  而不列颠尼亚是个恶劣的国家。
  他们随心所欲地四处引发战争,为所欲为地侵略他国。
  那是个恶劣的国家。
  大家都这么说。
  主屋巨大。给人压迫感的屋顶渐渐靠近。
  就在那黑色巨影尽在眼前时,朱雀突然表情严肃起来。
  他隐约看了屋顶一眼,接着走向宽阔的玄关。
  点着亮光的玄关入口处打扫得干净清洁,但有双皮鞋随意脱放在那儿。
  朱雀连声“我回来了”也不说就走入屋内,不走响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其实他也是最近才开始待在那里——反而朝一楼走廊的深处前进。
  在尽头等待他的,是一扇不太适合和风建筑,左右开关式的门。
  朱雀伫立于门把前,重重吐了口气后才敲门。
  “……谁?”
  里头传来低沉的应答声。
  “是我,朱雀。”
  “……进来。”
  朱雀小心翼翼地转动门把,踏出步伐走入房内。
  “爸爸,您回来了?”
  “……”
  “欢迎回家。没有立即前来问候真是抱歉。”
  无论态度或谈吐,从只晓得朱雀在外粗暴模样的恶人眼中看来,那副光景铁定非常诡异。更何况那竟是出自以为九岁的少年。
  另一方面,他无庸质疑是为“世家出身的少爷”、
  他至少受过此种程度的管教与教育。
  倘若要论起哪个才是真正的他,眼前的这模样还是假象吧……
  深深低头鞠躬行礼的朱雀面前,有个中年男子坐在附有扶手,看起来很高级的座椅上,正凝视着手上的纸叠。
  那大概是某类文件吧。男子有微胖的体格,后退的发线,带着阴沉气味的眼神。
  他的名字是枢木玄武。
  身为朱雀之父、枢木家当家,以及现任日本首相的男子。
  对于特地前来自己的书房行礼的长子,玄武似乎并未抱持应有的关心。
  实际上,他说这番话时,视线甚至没有离开文件。
  “有什么事吗?”
  “……没有。”
  朱雀的反应也一样平淡。
  最起码,那不是对相隔一个月没见的父亲所该说的话。
  玄武“嗯”地吐出一声鼻息。
  “那么,早点回自己房间休息。明天还得上学吧。”
  “是。”
  “你的成绩没有落后吧?明年就要考试了。”
  “没问题。”
  亲子间的对话就此中断。
  不,是不得不中断。
  玄武人就没有正眼瞧朱雀一眼。他的双眼如同被钉住般,专注在手边的文件上。
  朱雀再度点头行礼,准备离开房间。
  然而,就在他打房门,正要出去之时,玄武不知为何再次对他开口道:
  “不列颠尼亚的那两个人过的如何?”
  朱雀停下脚步。
  “如何……是什么意思?”
  朱雀的谈吐第一次变得符合他的年纪。
  像个孩子的童言童语。
  听到此话,玄武终于抬起脸来。
  朱雀眼中的父亲,不知为何带着笑容。
  总觉得……看来非常阴森。
  “不,没事。毕竟那是非常重要的客人,尽量款待他们吧。”
  “…………”
  “晚安,朱雀。”
  “……晚安,爸爸。”
  他感到——有股恶寒。
  电话忽然作响。
  那是娇小少年的身影小时在门后没多久的事。
  玄武的视线人就停留在文件上,慵懒般地拿起桌上的话筒。
  “是我。”
  一瞬间。
  翻页的手定住了。
  “……接过来。”
  文件被扔在桌上。
  夜晚在擦的光亮的玻璃窗彼方,静悄悄地越来越深。
  “……是我,我是枢木……嗯……”
  某处传来狗吠声。
  “…….原来如此……总之,意思是要杀要剐任凭我们处置吧……嗯,他果真如传闻般是个薄情的父亲。然而,对我们这边来说那样反而……我能理解。事实上,他们并非一文不值的人质。即使在内部已经被剥夺皇位继承权,国内的支持者们……哦,那倒是头一次听说……”
  窗外稍微变得明亮。
  遮住月亮的云朵消散了。
  “好的。放着别管。无论选择哪一方,皆能暂时争取一段时间……是的,彼此彼此吧。比起这件事……嗯,正是桐原。事到如今他早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吧……恩,仍旧在这里,但是别在意他们的事……这当然,只要时机一到,马上就会解决……儿子?笨蛋!先变节可是对方……总之,别断了跟那边的联络……我都说我知道了,我不会做出那种错误判断……嗯,没错,情报的公开就按照预定……”
  不一会儿,他放下话筒。
  窗外浮现着光亮皎洁的满月。
  玄武仿佛现在才注意到一般,突然瞧了明月一眼。
  这次——
  他那肌肉松弛的脸部,清楚地浮现笑容。
  甚至连呵呵的笑声都从嘴唇渗出。
  他仿佛在嘲笑些什么。
  仿佛在侮辱些什么。
  此外,又仿佛在期待些什么、
  无边无际的黑暗,伴随着阴影。
  男子继续笑着。
  
  
  坦白说,我与父亲是合不来的。
  我也不明白原因。
  大概——
  ……也不想理解。
  那是数日后的事情。
  是个星期天。
  “老师!”
  那天也依旧是个晴朗的秋空。
  朱雀一如往常换好剑道服,站在飘荡着桧木香的自家门前用力挥手。
  手的另一端,一个瘦长的人影正爬上陡坡朝这里走来。
  等到那个身影走得更近,立即能够发现他虽然修长,身体却不瘦弱;因为体态匀称,才会造成那种错觉。他宽阔的双肩经过锻炼,厚实的胸膛紧致又毫无赘肉。
  那位男子注意到门前的朱雀,于是轻轻举手致意。朱雀则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跑向前去。
  “嗨,朱雀。”
  朱雀一站到男子面前,逆光下,他那张如利刃般锐利的脸竟然流露出和蔼的笑容。
  年纪不过刚过三十吧。
  他身着深绿色的制服,扣得整齐的立领上别着军徽。
  无论何者,皆显示他本来是位从事军职的人。
  男子名为藤堂镜志朗。
  “最近过得好吗?”
  “嗯。”
  朱雀干脆利落地回答,比面对其他任何人都更有精神。
  “不过,老师一直不在,让联系变得挺无聊的。”
  “哈哈哈。那还真是难为你了。”
  男子也愉快地说。
  “谁叫我还有本行的工作要做呢。”
  “是任务吗?”
  “是啊,大概就是那样。”
  朱雀用自己的手推开巨大的门,将男子迎入屋内。
  男子道谢后穿过了门。
  两人一并行,才发现朱雀的头还不及男子的肩膀。这并非朱雀特别矮小,而是对方太高大。
  “那,你今天也有任务?”
  “是啊,被你父亲召唤过来的。”
  “这样啊……”
  朱雀听到这番话,当场变得失了元气,肩膀也泄气地垂下。
  就在那时,男子的大手咚的一声放在朱雀的头。
  他轻轻抚摸朱雀那以纯种日本人来说颜色偏淡的头发。
  “怎么了,那不会花太多时间啦。等我跟你父亲谈完,就去道场看看吧。”
  “真的吗?”
  “是啊,我答应你。”
  “太棒了!”
  对朱雀来说,这名男子——藤堂是他的剑道老师。
  “你父亲过的好吗?”
  “我想不错吧。不过他通常不在家。”
  “是吗?因为他也是个大忙人啊。”
  “老师到哪里去了?”
  “广岛。为了军事演习。”
  “嗯……广……”
  “在西边,那里有基地。”
  灿烂的阳光照射而下。让宅邸中开始转红的银杏更加艳丽地闪闪发光。
  路旁的池塘里,魅力的锦鲤仿若舞动般跃出水面。
  “话说回来,你好像长高了点,朱雀。”
  “哪有?还不够高。我在班上坐在倒数第六个作为左右。”
  “那不是已经够高了?”
  “我想长的跟老师一样高。”
  “像我这样也有不便之处啦,何况很花钱。”
  “为什么?”
  “衣服在一般店家买不到,搭列车与飞机时,如果不先订好宽一点的座位会不舒服,再说因为太过醒目,也不能做什么坏事啊,马上就会穿帮了。”
  “喔,那我就比老师稍微矮一点好了。”
  “哈哈哈。”
  不知情的人眼中看来,也许会觉得他们是对年纪相差很远的兄弟,且感情甚笃地结伴而行。
  不。
  不如说像父子吧——
  枢木家宅邸,仍如往常一样宽广。
  光是从大门抵达正面的玄关。就得走上一段距离。
  一如既往与人压迫感、古色古香的和风玄关,终于来到两人面前。
  就在那时,朱雀无意间意识到那个人影。
  就在一分为二的岔路路端上。
  他在石板路的另一头,并非通往玄关;而是延伸向略微远处的森林中。
  一位少年手提购物篮,摇摇晃晃地走着。
  他有直顺的黑发与清秀的侧脸。然而,他往常的白衬衫打扮却再度染上脏污,脸上也出现淤青。即使如此,只有嘴巴紧闭成一条直线。
  “那家伙……”
  朱雀停下脚步,皱着眉头。
  接着藤堂也喃喃低语。
  “他就是那孩子?”
  他话才出口,朱雀就离开藤堂身边跑了出去。
  “朱雀?”
  “对不起,老师。其他的事情找佣人!”
  朱雀只丢下这些话,便奔向少年——鲁路修的身边。
  他并非顺着石板奔跑,而是飞跃修剪整齐的草皮,迅速追上鲁路修。
  才刚追上,朱雀突然抓住对方的胳膊。
  “咦——?”
  “跟我来一下!”
  “你做什……喂!放手啦!”
  “吵死了!”
  朱雀强行拖着拼命挣扎抵抗的鲁路修,身影逐渐消失在建筑物的阴影中。
  藤堂永不带情绪的表情,目不转睛地注视他们。
  真是的——
  “你真的是个笨蛋!”
  朱雀把两手捧着的急救箱翻转过来,发自内心叙述他的感想。
  箱中的物品叮叮咚咚地掉落在地板上。包括了OK绷。装了消毒水的容器、绷带、镊子、贴布膏的袋子。
  在那些东西面前,鲁路修侧着身子。他看来一脸不快、默不作声地静坐在木质地板上。
  (这么说来,我从来没看过这家伙的笑脸啊。)
  朱雀无意间想到。
  鲁路修看来已经不打算逃跑。
  然而,他的嘴巴如同贝壳般紧闭,脸上到处都是淤青。纵然身体被衣服覆盖无法看见,肯定也是一样吧。
  朱雀明白为何他会变成那副模样。
  他铁定碰到与之前相同的惨事了;虽然攻击他的对手可能不同。
  这附近一带,已经不会有遭朱雀警告过后,还胆敢反抗的小孩。
  “喂,脸朝这边。”
  就算他如此说,鲁路修也不顺从。
  于是朱雀顺手取起沾了消毒水的脱脂棉,往鲁路修脸上最赤红的部分使劲按下去。
  “&%#!”
  鲁路修发出意义不明的哀号跳了起来。
  “要我动粗也行啦,看我把你缠成绷带人。”
  鲁路修终于乖乖就范。虽然明显一脸不情愿。他好歹还是转向朱雀,重新做好身子。
  朱雀以出乎意料的熟练动作,利落地为鲁路修处理伤口。
  他拿脱脂棉轻轻擦拭破皮处,贴上OK绷,用之间确认骨头是否出现异常,然后取出湿毛巾压紧发肿的部分。
  猛然意识到时,鲁路修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朱雀,他清澈的瞳孔里映照出自己的脸孔。
  ——他眼睛的颜色真特殊。
  朱雀如此想着,同时心中又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才是。于是他开口说道“
  “我对这方面很拿手的。”
  “…………”
  “因为联系的时候,这也是必要的。”
  “…………”
  鲁路修仍旧不发一语。
  寂静的室内,只有从敞开的格子窗中,射入的日光照亮着四周。
  终于…或者该说是总算吧…鲁路修进入这房间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这里是?”
  “道场,剑道的。”
  “剑道?”
  “那个……简单的说,就是用竹棒互相打来打去。”
  大概是有讲没有通吧。
  坐在干净木质地板上的鲁路修敏捷地举起手。他的身旁不远处有面木纹墙,墙上挂着一面夸张的匾额,上头的墨迹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些字。鲁路修指向那些字。
  “那个怎么念?”
  “那么难得事别问我。”
  “这是你的道场吧?”
  “是我家里的。”
  此事包扎完成了。
  “好,差不多就这样。手臂的部分还得再用毛巾压久一点。”
  “喔……恩。”
  鲁路修吞吞吐吐地回答。
  朱雀见状哼了一声。
  “别误会了,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如果你带着这副德行回去,肯定又会害你妹妹担心。”
  “!……嗯。说的也对——”
  “说来说去都是你不对。”
  朱雀说着,望向放在不远处的购物篮。
  知道不久以前鲁路修都还拿着它。里头…..似乎放了一些水果。
  “如果你有想要的东西,只要拜托家里的用人就行啦。住在这一代的人讨厌不列颠尼亚。”
  明知如此,一个人悠哉的在外头逛大街实在太夸张了。鲁路修的黑发与日本人虽然相近,容貌却一眼可辨是外国人。初次之外,不列颠尼亚的皇子与皇女目前居留在此的谣言,正在街头巷尾流传。
  鲁路修的表情再度变得严酷,仿佛瞪入般的眼神转向了朱雀。
  “你还不是一样?”
  “那当然。”
  “既然如此,为什么做这种事?”
  “别让我一直重复好不好?因为我讨厌欺负弱者。”
  暂且不论这位少年,至少朱雀不容许他人欺负少年的妹妹。即使那位女孩身为不列颠尼亚的皇女,弱者依然是弱者。
  “反正,你以后别再一个人跑出去了。”
  “…………”
  “搞不好哪天你真的回不来也说不定哦。这么一来,你那在祖国的老爸也会——”
  担心——然而就在朱雀刚开口的瞬间,鲁路修冷不防扔掉按住发肿胳膊的毛巾,站起身来。
  “那个人不是我父亲!”
  那是一声满腔愤恨的怒喝;一股仿佛撼动整个宽敞道场的激昂声调。
  朱雀不禁倒抽了一口气,不知不觉被他的其实压倒。他呆若木鸡地抬头看着眼前的鲁路修。
  然而,鲁路修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失言。
  他转过身去,表情如大梦初醒般僵硬。
  歪头的风吹进寂静无声的道场。
  然后,鲁路修抬起掉落在地的毛巾。
  “——我要回去了。”
  他喃喃地对下一句话准备离去。但双脚在走了数步后,不知为何却停住了。
  “那…那个……”
  他说出的话比刚才更加含糊不清。
  “谢——谢谢你帮我包扎……”
  朱雀什么都回答不上来。鲁路修方才怒斥的效果还没消退。
  鲁路修重新移动双脚。
  直到他走下道场的玄关,即将跨出门槛时,朱雀好不容易才能开口说话“
  “……喂。”
  “?”
  鲁路修一脸莫名其妙地回过头。
  他的瞳孔颜色果然很特殊。
  面向那对眸子,朱雀也同样吞吞吐吐地说:
  “呃……从下次开始,可以陪你一起去。”
  色彩特殊的瞳孔瞪得圆圆的。
  目不转睛地凝视这边。
  然后他说:
  “——我会考虑。”
  门咯啦咯啦地关上,轻巧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朱雀一直静坐不动。
  我在——
  说什么蠢话啊?
  那家伙明明是我最讨厌的不列颠尼亚人。
  可是——
  他终于稍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非常美丽。
  连自己都对这难以置信的事……
  感到高兴。
  
  
  2
  ——自从之后,一同度过的时光增加了。
  “你好歹是留学生吧,不去上学没关系吗?”
  “没必要啊。在家也能念书的。”
  :“嘴上是这么说,其实你脑筋不好吧?”
  “不好意思,我的学业可比你好得多呢。不如让我来教你吧?”
  “我拒绝。笨蛋。”
  “亏我那么亲切。”
  “那种说法听起来让人很不爽啊。”
  两人仍是那个调调、那副老德行,但总之,朱雀与鲁路修在一块儿的时间增加了。
  他们原本就生活在同一间宅邸的土地上,即使并非刻意,几乎每天依旧都能碰面。依照约定,朱雀在鲁路修外出时陪伴他同行。只要朱雀在场,就不会给附近的坏小孩动手的机会。
  顺便补充一件事。
  “朱雀很擅长运动吧?”
  “啊…喔……嗯,大概吧。”
  “这家伙只是个单纯的体能怪物啦,娜娜莉。而且还是个超一流笨蛋。”
  “你说什么?你这大头豆芽菜!”
  “别在娜娜莉面前说些不雅的话!万一传染了怎么办?笨蛋!”
  “你们不要吵了。”
  不知不觉与妹妹也熟稔了起来。
  她最初面对朱雀的态度很明显地带着惧怕,然而看到……不,听到兄长——鲁路修与他毫不在乎地交谈之后,似乎总算放下心来。
  自此之后,三人一起玩耍的机会也变多了。
  每当朱雀出现在里屋,三人总是一起度过相当长的时间。有时尽兴享受从主屋带来的电视与收音机;有事甚至把不太想外出的娜娜莉连人带椅推出户外,在离屋附近的杂木林散步。
  此后——
  季节交替。
  经过秋天,越过新年,再穿越另一个冬天。
  时光缓缓地,但总觉得恋恋不舍地流逝。
  “等夏天到了就去伊豆吧,娜娜莉,枢木家在那里有别墅。”
  “喂,也不事先问过我?”
  “那里的海也很漂亮哦。”
  “海…吗?可是我不会游泳……”
  “没关系,就算再远水都很浅,况且我也在你身边。”
  “等等,你别擅自乱说!娜娜莉由我来……”
  “真啰嗦耶,你不想去就别来啊。阴沉皇子就乖乖留在屋里~原地削梨子皮啦。”
  “谁说不去了!好,我就去给你看,绝对去给你看!就算拿命了换也要守护娜娜莉!”
  “……你这样有点丢脸耶。”
  “呵呵。哥哥真是的。”
  大概,
  是觉得很高兴吧。
  不分不列颠尼亚或日本,把那种问题撇开不管、抛诸脑后、置之不理。
  朱雀纯粹地感到开心。
  他不明白这样的存在是否该称为朋友,因为他不知道。以往他未曾在周遭受过那种感觉。
  不过,很快乐。
  他心中只怀有那种感情。那就是全部,于愿已足。
  ——但是,必须剔除——
  唯一的一件——
  不,两件事。
  父亲那有时会用莫名阴森的眼神,观看自己玩耍的模样;以及夹藏在电视和大人们口中“不列颠尼亚”这个字眼里,与日俱增的轻蔑与憎恨——
  
  
  ————2010.4.xx 日本
  
  藤堂静静地握着竹刀。
  在静谧空气飘荡的道场内,他分寸不移地维持中段(注:剑道中将剑平举的姿势)的架势。
  甚至如同精美的雕刻品。
  然而他绝非雕刻品。
  一旦碰触,他迅即成为流水。
  而且还是强袭而来的猛烈奔流;他不给对手看透自己的机会,趁隙而入,一瞬间成为激流。他拥有如此强烈的威迫感,散发出仿佛歼灭四周的剑气。
  藤堂的表情虽如澄澈的湖面般平静,其实内心绝未轻视对手。
  现在站在藤堂面前的,是位娇小的少年。
  年纪刚过十岁。
  从身材高大的藤堂眼中看来,那位少年仿若一吹气便会飘走般地轻柔。然而藤堂却丝毫没有掉以轻心。
  ——他是个天才。
  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应该是自己吧。
  藤堂如此认为。
  那并非单指剑术。
  不如说,剑只不过是他的一部分。
  他的躯体,以及流经体内的神经——
  正谓之为天才。
  如果他选择剑道之路,一定能成为一流……不,超一流的人才,万一他选择修炼其他武术,铁定也会成为那方面的超一流专家吧。对只能凭借努力的凡人而言,还真是非常不公平的事。但是偶尔就会出现那种人,人们才会称那种人为天才。
  假使他选择了与自己相同的军人……不,武人之路——
  或许他能成为英雄。
  前提是,他必须有浴血无数的觉悟。然而——
  少年与藤堂同样握着竹刀,焦急地画着圆弧,他拖着步伐在藤堂周围打转。
  那张让人反而想用可爱来形容的稚嫩脸蛋上,逐渐渗出汗珠。
  他肯定正在拼命寻找藤堂的漏洞吧。当然,怎么可能发现?他虽有超一流的素质,但目前仍存在经验与体力的差距。然而他意识到这点并不贸然进攻,这也早就是一项才能了。
  藤堂不慌不乱地配合少年的动作,改变身体的方向。
  少年再度行动。
  对应他的动作,藤堂又进一步挪动身躯。
  重复数次之后。
  (——这里吗?)
  不知到了第几回合,藤堂稍微放低握着竹刀的双手。
  “喝!”
  那一瞬间,少年一直线冲了过来。
  当然,他把藤堂姿势的改变判断为失误,才趁机一口气向前刺去。他却没料到那其实是藤堂故意露出给他看的破绽。
  这点仍不够成熟。
  但他如飞箭般逼近的刺击,却一点也不幼稚。远远超越十岁少年力所能及的剑技。
  尽管是自己制造的弱点,藤堂还是得使出权利,才能招架住那道刺击。他由松弛变为紧绷,强壮的两腕浮现肌肉,用自己的剑弹开少年的剑端,然后随即变换姿势。少年使尽全力的攻击被避开,因此乱了阵脚。此事藤堂弯抬胳臂,手中高举的竹刀猛袭而下。
  那一刹那。
  少年的护手响起尖锐的爆裂声。
  两人皆停止不动。
  接着——
  “我输了!”
  朱雀少年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反而很愉快。他鞠躬致意。
  徐徐的风从道场敞开的门吹入。
  气候已是春天,空气却仍偏冷,不过正好适合练习之后发热的身体。
  朱雀拿着预先预备的手巾擦拭脸上的汗水,说道:“老师果然很厉害!”
  刚才您的动作是故意的吧?等我一攻过来就还我一击——
  藤堂笑了。
  “能够了解这点,可是一大进步呢,朱雀。你又成长了。”
  “根本还不行啦。”
  朱雀将手巾挂在肩上摇着头说道:
  “即使老师是刻意的,那仍旧还是机会啊,我却连老师的身体都碰不到。”
  “我怎么能被自己放幌子引诱的对手牵着鼻子走?可是,如果你的剑路再更精准一点,我可能就危险咯——你以为还有下次吧?”
  “是。”
  “那样是不好的。假如你那时决定只凭那一击了结,连我都无法完全招架。”
  “原来如此……”
  朱雀率直地连连点头称是。
  藤堂看着他惹人喜爱的模样,又继续说:
  “一旦拔剑,就应有所觉悟。实际用真刀对峙时,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你自己就会先倒下。”
  “是。”
  “一旦真刀出鞘,不见血绝不收手。做好流血的觉悟,正所谓剑之道。即使像我们这样用竹刀互打,道理也不会改变。至少我这么认为。”
  “是的。”
  不知不觉,朱雀的脸上满溢钦佩之情。
  他用稍微正坐的姿势,坐在打扫得干净整洁的地板上。
  藤堂发现到这点,反而放松下来。
  “——总之。别看我说的这么臭屁,如果被问起是否做好这分觉悟,现在的我还是觉得有点为难啊。前阵子连部下也对我抱怨说:‘最近的藤堂中校太过松懈了。您是否打算就此在和平的城乡道场当个师傅?’”
  朱雀也笑了。
  最近这阵子,藤堂确实经常在枢木家宅邸露面。
  那对朱雀而言是高兴的事,却也造成一些问题。毕竟藤堂确实有个显赫的本职在身。
  两人的对话才刚告一段落,门外随即传来呼唤藤堂的声音。
  声音来自一位在宅内帮佣的女性。
  “主人在叫您。”
  藤堂微微蹙眉。
  但他迅速恢复原来的表情:
  “这样啊?那我马上过去。”
  藤堂边说边看了朱雀一眼。朱雀接收到他的眼神,点头示意。
  “我还要再练一下。”
  “不,今天到此为止。你这个年纪如果太过逞强,有时对身体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可是……”
  “尽量多听长辈的话吧,朱雀。”
  藤堂留下那席话,离开了道场。
  他高大的身影,开始在毛玻璃的彼端渐渐缩小。
  他才一离开——
  朱雀马上无力地瘫坐在地。
  长时间与比自己高段的藤堂对打,就连朱雀都精疲力竭。
  有人正呼唤着自己。
  ——朱雀。
  ——喂,朱雀。
  听起来感觉很熟悉。
  简直如同被亲近的兄长叫唤着。
  仿佛被可爱的弟弟所钦慕。
  傻瓜。
  自己没有兄弟。明明应该没有的。
  然而,那清脆的嗓音听起来很舒服……
  “朱雀!”
  “呜!”
  后脑勺忽然感到疼痛。
  如梦境般的心情,一瞬间消逝而去。
  他睁开眼皮,当场奋力起身。
  他的面前站着一脸惊讶的鲁路修。
  “……茶泡饭三碗…..”
  “你睡迷糊的方式真有趣。”
  自己坐在地上的模样,映照在那对色泽特殊的瞳孔中。
  朱雀左顾右盼四周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道场一如往常。
  看样子,不看疲惫的自己在后来就陷入沉眠了。
  透过格子窗射入的阳光变长了,且带着红晕。
  朱雀再次喘了口气,然后打了个大呵欠。
  “怎么是你?”
  “清醒的方式真不好玩。”
  位于正面的鲁路修不满地嘟着嘴。
  “你还是那么不懂礼貌?我怕你感冒才好心叫醒你的。”
  “我怎么可能感冒?我跟你接受的锻炼可不一样。”
  他说道,轻抚仍有点疼痛的后脑勺。
  这下子他全都明白了,也理解了前因后果。
  “……你踢我?”
  鲁路修一点也不愧疚。
  “谁叫你正常叫也叫不醒。”
  “粗鲁的家伙。”
  “居然会被你这么说,还真让我打从心底感到意外。”
  真是的,还是老样子,我讲东他就讲西。
  不过——
  换句话说,那是他真正的心。
  那是他内心信任的证明。当鲁路修·维·不列颠尼亚这位少年对对方感到警戒时,会变得特别沉默寡言,拼命张开警戒线不然敌人抓住弱点。简直像是不这么做就活不下去。
  说着满口带着诙谐的坏话,反而才是鲁路修认为对方是朋友的证据。朱雀已经明白了这点。
  “感冒的事暂且撇到一边——”
  鲁路修关上窗,再度开口。
  流入的空气比刚才的更加冰冷。
  “现在就上床睡觉也太早了吧。况且这里到了夜晚不是会上锁?”
  “你还真清楚。”
  “你又被那位军人狠狠修理了?”
  “我才没被修理啦,那叫请老师指导。”
  朱雀曾经邀请鲁路修加入过一次。鲁路修的体力虽然不太好,运动神经却没那么糟糕;当然还比不上自己啦。
  然而鲁路修干脆地拒绝了朱雀的邀约。
  理由是——他说不想害妹妹担心。
  那时朱雀爽快地接受了,然而现在却怀着一丝疑问,他并非怀疑鲁路修所说的话本身。
  不是那番话,而是他的心。
  坦白讲,在朱雀眼里看来,鲁路修直到现在都还不太信任这间宅邸的人。就如最初对朱雀的态度般,若非必要就不会扯上任何瓜葛。他现在只会与朱雀正常的讲话,但对他人则绝非如此。
  假如需要生活必需品时,也还是一样自己跑去买。结果,朱雀也只好配合他一起跟去。
  但是,毕竟以鲁路修的立场看来。周围到处是外国人。
  更何况那些人的国家,与自己故乡的关系不太好。
  朱雀觉得自己虽能理解他警戒的理由,但又觉得他做的有点太过分。街头巷尾的居民倒另当别论,但这个家的人,至少还站在照顾他们兄妹的立场。
  (如果像藤堂老师,应该没关系吧?)
  朱雀的剑道老师——藤堂镜志朗对不列颠尼亚似乎也不抱正面态度。但无论如何,应当还不至于对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做出不符合大人行为的举止。至少朱雀如此相信。
  (算了,反正跟我无关。)
  最终仍然必须由当事人决定与谁来往与否。就如同朱雀本身,一旦跨出这间宅邸一步,也绝对不是位亲切的少年。
  “这是什么?”
  鲁路修的话题突然又转向自己。
  放眼一瞧,黑发少年站在随意放置于道场一角的巾布包旁边。
  那条包巾上描绘着非常传统的图案,鼓胀得圆圆大大的。
  “那是老师的包包啦。”
  朱雀终于站起身来回答。
  “他大概打算等会儿来拿吧。”
  “喔~”
  鲁路修出神地端详着包巾。究竟有什么能令他如此在意?
  难道是上头的花纹?
  “里头放了把剑啊。”
  “那不叫剑,是刀,刀。”
  “是真品吗?”
  “因为老师是军人嘛。”
  朱雀一说,鲁路修忽然浮现一个与孩子气的脸不相称的冷笑。
  “要说这太危险,还不如说他糊涂。军人居然丢下自己的剑不顾。”
  “我说过那叫刀了。还有,我不准你说老师的坏话。”
  其实藤堂自己方才也说过,最近太过松懈了。
  不过这两者不能相提并论。朱雀收拾好自己的竹刀与防具,催促着仍然兴致勃勃的鲁路修,然后走出道场。
  阖上拉门,接着上锁。
  鲁路修看了之后,不可思议地说:
  “这样好吗?”
  “怎样?”
  “包包还丢在里头。”
  “这么说也是耶……”
  藤堂回来时会感到困扰吧?话说回来,已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看来父亲的事情拖得还真久。
  这次鲁路修开朗地笑了。
  “你也糊涂了。”
  “啰嗦,把钥匙交给老师不就解决了?”
  藤堂大概在父亲的书房里吧。
  
  
  长时间的沉默。
  桌上的烟灰缸中至少增加了三根烟蒂。藤堂不嗜烟酒,因此那当然非他所抽;烟蒂全都来自这房间的主人——眼前的中年男子。
  百叶窗放下的室内,透过人工照明照亮着。
  真不愧为无人能出其右的枢木家,屋内装潢相当豪华。厚实沉重的书架排列于房间两侧,上头排满极具气氛的书籍。藤堂脚边铺着长毛绒毯,所坐的沙发显然是真皮制。非日式风格的设计,想必为本人的兴趣使然吧。屋主原本就是个崇洋派,与出身的老家毫不相称;据说留学经验也相当丰富。他能赢得总理宝座,也归功于重所期待的国际观,而非家族势力使然;不过事情真假则另当别论。
  藤堂深深地坐在沙发里,浏览着获得的资料。终于,他读完最后一页。
  他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然后,平静地开口:
  “……这情报果真属实?”
  藤堂尽力不使心中汹涌的感情溢于言表。
  那名坐在正面的男子,倒是冷淡地点了头。
  “若非实情,我国的情报局就得全部炒鱿鱼了。”
  说过之后,男子——换言之,日本首相枢木玄武多肉的双颊浮现了一丝暗笑。
  那个笑容仿佛想要诉说——藤堂的企图如镜子反射般一览无疑。
  “事到如今,号称西方军械铁壁的你有什么好吃惊的,藤堂?”
  “……”
  “对手可是史上难得一见的暴君,嗜血如命的程度无人能及的豺狼啊。不列颠尼亚第九十八代皇帝查理·迪·不列颠尼亚——只要是对他略知一二者,应该不至于为此感到惊讶。”
  玄武指出——那个人原本就不是能耐的住的小家子气持续怀柔之计的人。
  “即使那只是暂时性的政策,当我国还停留在对EU和中华联邦阿谀谄媚的阶段时,这种事态就已经能预想到了。”
  “——那么,对应之策呢?”
  “对方当局的借口是,他们正于东海举行临时的军事演习。因此我方也将采取因应之策。目前已对冲绳司令部,下达增加人员及紧急模拟训练的指令。”
  “那么做是行不通的,反而会变成敌人的借口。”
  藤堂直言不讳地称对方为敌人。
  “万一针对演习的示威活动发生,可能因此会成为开战的原因。”
  “老实说,会演变成那种情形是理所当然的,你可别误会了,藤堂。对方早就在挑衅我们了,甚至在我们还没表达买不买账之前,就已经开始动作。事到如今,轻率出手更是毫无意义之举吧。”
  决定毫不留情地弃之不顾后,玄武这回发出嗤笑。
  “追根究底,促使那件事成真的正是我啊。”
  “…………”
  藤堂默默地凝视那张脸。
  一会儿,玄武收起笑容。
  暗淡浑浊的阴沉眼神还了藤堂一眼。
  “你疯了吗——你的表情看来很想这么说吧,藤堂?哼…..我疯了吗?或许我真的迷失了自己我。没错,万一开战,日本绝打不赢不列颠尼亚,那简直就如蚂蚁手持松叶刀挑战巨人。”
  “……”
  “听说负责军务的泽崎等人确实接纳了我的建议,真的老实地致力于防卫线的强化。然而那是事实。现实情形中,假使不列颠尼亚军明天立即攻打我国,日本只能束手无策地败退。”
  就在那时——
  藤堂迅速碰触自己的胸口。
  他的指头摸到军服的纽扣。
  那只是个不经意的动作。
  接下来,藤堂说道:
  “明知会战败……”
  他谨慎地询问。
  “阁下,您为何让事态恶化到如此地步?”
  “哦?你指的是什么?”
  玄武耸了耸肩。阴险的笑容。再度纠缠上那张冒着皱纹的脸。
  “应该说我也不晓得你指的是哪件事啊。藤堂,你说的是煽动大众传媒捏造国内的反不列颠尼亚舆论?还是假装青衣听信EU与中华联邦的花言巧语?或者是可以操作樱石分配率,以激怒不列颠尼亚?”
  “包括这些在内所有的一切。”
  此时此刻,藤堂的眼光正由锐利逐渐变得夹带杀气、
  他全身涌现出危险的气息。
  此外,那当然也是——
  藤堂绝对不会让那位少年看见的另一面。
  玄武仿佛厌恶藤堂的气息般,微微挥手别开了脸。然而这回他的笑容并未消失。
  他转过头去,讥讽地说道:
  “我可没理由该让你责怪啊。藤堂。像你这种人不但佯装成我的亲信,笼络我的儿子,一旦到了紧要关头,竟然还打算扳倒我?”
  “!……你说什么?”
  “是桐原那老头唆使你的吧?”
  藤堂宽阔的肩膀如痉挛般颤抖了一下。
  玄武轻蔑地斜眼望着他。
  “那老人所做的,依然不出一眼就能看破的权宜之计。或者他当真认为我不知情?——这先暂且不论。你是负责监视我的人,因此接近我身边,出入我的住处。不,不只你如此,本国历代的总理都一路背负相同的包袱,身不由己。”
  此时,玄武的口气开始变得愤怒。
  “自由、民主主义的事情竟是如此空虚!最后,这国家与六十年前那场大战败北之前相比,什么都不曾改变。权利依然只掌握在一小撮如妖怪般痴迷不悟者的手上——没错,一直都是那种结构!但是,既然如此——”
  玄武伸手拿取置放于桌上的烟盒。
  他取出其中一根,点了火。
  室内升起如蛇形的紫烟。
  玄武让这房间中唯一可称为廉价品的市售香烟慢慢升起烟雾,再度嗤笑。
  他笑过之后,从正面重新看着藤堂的脸。
  “既然如此……掌权之人不一定的局限于桐原吧?不是吗,藤堂?”
  那一瞬间——
  令人毛骨悚然的恶寒袭上藤堂的背脊。
  有个念头如闪电般乍现他的脑中。
  “难不成,你——”
  藤堂下意识地从沙发上些微起身。
  “为了那种理由,你要将这个国家——日本卖给不列颠尼亚?为了扩展你自身的权势,竟然引发无益的战争,还要成为异国之犬而苟活!”
  玄武没有回答。
  他不回答,只是笑着。
  “你想杀了我,藤堂?”
  “……”
  “你做不到的。桐原并没有赋予你那么打的权限。更何况事到如今,即使是桐原
  也无法控制目前的局势。”
  藤堂握紧了拳头。
  用“如石头般”来形容太过温和了。
  那是坚硬、光凭它就能杀死人的凶器。
  玄武望了那拳头一眼,再次哼了一声。
  接着,他唐突地转变话题。
  “这么说来——我家养的那对不列颠尼亚送的礼物啊…”
  “!”
  “那个得由我这边处理掉才行。对方原本就是这么要求。”
  “……你说什么?”
  “那不是他们的父亲提出的。看来他终究还没冷血到那个地步。恐怖的反而是家中的派系争斗啊。对方那儿有一群人,无论如何都不希望他们活下去。”
  又一片拼图吻合了。
  “……而他们正是你的交易对象?难不成你以两个小孩的生命做交换,等这个国家退格成领地后,换取总督的地位?”
  “怎么可能?哪里会有那么大方的生意人。那只是顺便罢了。可是,他们应该能成为一张很棒的支票吧。”
  “……”
  “卷入战乱而死——即使剧本陈旧,但却浅显易懂又明确。更何况我也不是个凡事顺着对方心意的烂好人,我会让其中一个活着,以发挥牵制作用。这么一来,至少事情结束后,还可以当作不然那些家伙违约的凭据。”
  “……”
  “预付款,就用那女孩。”
  玄武说着,表情再度变得扭曲。
  因烟焦油泛黄的舌头舔了舔上唇;那舔舌的动作,如同一只猎物在前的丑陋蜥蜴。
  藤堂在那时初次发现。
  坐在自己眼前男子的脸…不,那具躯体。
  正冒出完全偏离常规的阴气,以及远远超越的污浊欲望。
  玄武又一次浮现用阴险早已不足以形容,极为阴暗沉郁的笑容。
  “要我说真心话,还真想把她卖到那一带的娼寮去啊。但我可是非常慈悲为怀的,所以就由我亲自为她超度吧。不错吧,藤堂?”
  “你…你这个人……”
  藤堂已经无言以对。
  “该怎么说……”
  “然后,我给你选择权,虽然时间很短,你照顾我那不成才的儿子,实在是很有劳了。之后你是要舍弃桐原服从我,或者长眠于枢木家的土地下?选条喜欢的路吧。”
  玄武啪地一声弹指。
  同时,全身漆黑的数名男子从厚实的书架阴影处现身。他们是打一开始就如此打算而埋伏在那儿吧。
  甚至连摆好架势的时间都没有。
  金属制的枪口瞄准了藤堂。
  
  
  ——少年奔跑着。
  朱雀脸色发青、表情僵硬,一心一意地奔驰在石板路上。
  不同于平日轻松自在、享受跑步乐趣的他,朱雀仿佛遭到某件事物追赶,如同挣扎着不想被某种物体压碎般持续奔跑着。
  他一直仅用心中的某处思考,此外,还刻意避开某个部分。
  然而,结果那令人恐惧的部分反而变成了现实。
  事实上,朱雀并未全盘偷听到偷听与父亲的对话。况且即使他听了一知半解吧。
  朱雀唯一理解的只有一件事。
  ——日本与不列颠尼亚要开战了。
  那么,我们……不,那两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朱雀周遭的大人们在背地里称他们为人质。即使这是多管闲事,仍然有人自以为是忠告地跑来劝他:
  ——朱雀少爷。
  请别和不列颠尼亚的小孩那么要好。
  朱雀把那些全都当作耳边风自不待言。他无视他们,认为那是大人世界的事情,与自己没有关系。因为真的毫不相干,不论国家还是战争,这些他都不懂;对自己而言不具意义,也没用出,与自己身边的人事物更是无缘。
  他认为是如此。不,是如此以为。
  然而,事实果非如他所想。
  那些都与他有关。与其说是缘分,不如说是宿命。
  人质、人质、人质、人质——不列颠尼亚意图与日本交好所派来的孩子——可是,不列颠尼亚将和日本打仗;不列颠尼亚要打过来了。
  为什么?
  他们明明在这里啊。他们身为皇子与皇女吧?为何要弃之不顾?为何会做出弃之不顾的行为?他们不是皇帝的小孩吗?其实很重要,必须保护他们吧?他们一点也不强悍,很脆弱的,他们在这里真的很脆弱。为什么?——死。如果背叛了,人质会被杀。绝对会被杀。铁定会被杀。杀、杀、杀个精光。为什么?为什么!
  脑中一团混乱。
  嗡嗡作响。
  有股作呕的感觉从心底涌上。有股愤怒,还有股混乱。
  朱雀任凭冲动,驱使着自己奔跑。即使听到了本身的心灵说再跑也无济于事,他还是继续一路奔跑着。
  不一会儿,夹杂在树木间,渺小老旧的建筑靠近了。两人生活的杂屋已近在眼前。
  朱雀并为敲门;因为已经没有那份余裕了。他踢破门扉,闯进屋内。
  “鲁路修!娜娜莉!”
  他大吼。
  假使有人听见,反而会以为那是惨叫声吧。
  “你们在哪里?快回答!”
  没有人——回应。
  歪头天色已变得相当暗了,屋中却连灯都没有开。昏暗的杂屋鸦雀无声,那分寂静紧紧勒住朱雀的心脏。比不祥还令人毛骨悚然的预感,让朱雀所有的器官从中心开始发颤。
  “鲁路修!是我!”
  他呼尽所有的吐息,竭尽全力地呼唤那个名字。
  无意间——
  一个并非自己的声响掠过鼓膜。
  一瞬间,他以为是错觉。
  不,不对,这不是错觉。确实听得到声音,方向——是上面。
  在二楼!
  他跑上台阶。
  当朱雀抵达狭窄的二楼走廊时,这回他再度清楚听到某人发出近似呻吟的声音。
  “鲁路修!”
  他打穿右手边寝室的门。
  简陋的床铺边——
  黑发少年倒卧在地板上。
  “鲁路修!?喂!振作点!”
  朱雀跑近身边,试图扶起对方。
  然而,就在那时,那个需要救助的对象却猛然抵抗起来。
  “呜!”
  他冷不防地咬住朱雀伸出的手。
  “呜……笨蛋,鲁路修!是我,朱雀!”
  尽管如此,鲁路修仍未停止拳打脚踢的行为。他踹着朱雀的腹部,拉扯他的头发,拼命试着扳倒他的身体。
  简直像变回了初见面时,那个朝自己扑上来的他。
  变回那个为了保护胞妹娜娜莉,即使知道毫无胜算,仍旧拼命抵抗的他。
  “该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雀不禁大喊,强行压制住鲁路修。
  那一刹那,朱雀打了个哆嗦。
  因为他看到了;留在两人东拉西扯,身体的方向改变时。
  自己臂中的鲁路修,他的双眼。
  显然并非普通的色彩。
  那对颜色虽然特殊,但一向清澈的双眸是浑浊的,全然没有对焦。
  突然间,鲁路修拳打脚踢的力量减弱;使朱雀的背脊仿佛要冻结。不过,看来最糟糕的情况并未发生。
  证据就是这回鲁路修紧抓着自己的胸膛。然后——
  “……父…父王……”
  一瞬,朱雀震惊了一下。他以为鲁路修下意识地在求救。
  然而却非如此。
  鲁路修游移眼眸一边恶狠狠地瞪视着远方,双颊清楚地染上了憎恶的色彩。
  他被无法压抑的激动情绪所支配了。
  “……父王……您果然……预料到这件事……弃我们……于……不顾!父王!”
  ——如此一来,
  有某样东西完全吻合了。
  那是朱雀心中一点都不想看到和听到的。
  那模样清楚地浮现了。
  为什么?
  他为什么?
  这位黑发少年为何如此警戒宅邸的人们?
  除了唯一例外的朱雀,鲁路修为何极端地不与其他人扯上关系?
  因为他从最初就晓得了。
  不同于朱雀隐隐约约感到的不安,他是清楚地认识到了。
  这件宅邸里只有敌人——
  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从最初就明白。
  他用与悠哉持续着友情游戏的自己所无法比拟的冷静与慎重,领悟了那件事。正因为如此——
  原来正因为日此——
  他总是封闭自己的心。
  绝对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没错。
  因为对他而言,其他人无疑都是威胁自己性命的“敌人”——
  于是,他拼命地保护妹妹;竭尽全力地只保护娜娜莉。
  他一直那么做。那就是他的全部。
  可是,既然如此……
  为什么?
  为什么,他只信任自己?
  为什么,他陪自己玩这场友谊游戏…..?
  “……娜娜莉……”
  鲁路修的那句话,让朱雀从短暂的怅然自失状态中回过神来。
  “鲁路修!振作点!娜娜莉在哪里?”
  “……可恶……用这种……药……”
  “笨蛋!别闭上眼睛!你要保护娜娜莉吧!你自己说过的!”
  “……娜娜莉……朱……朱雀……请你救……”
  “!”
  “……对不起……是我…一开始……误会…你…..了……对不起……所以…娜娜莉就……”
  “——”
  “…..所…所以……娜娜莉……她…就……”
  鲁路修的话中短了,这回他确实昏了过去。
  当然,他并没有死。
  白衬衫的胸口反而比双眼睁开时,更为平稳且规律地上下起伏。懵懵懂懂中,朱雀理解到他只是纯粹睡着了。朱雀虽不太清楚,但曾听说过有让人变成这种状态的方法;失去意识前的鲁路修也提过。
  静下心一看,寝室中凌乱不堪。
  他饿因此明白了这里发生的事。
  鲁路修恐怕是出手反抗意图带走那那里的对手,所以才会被对方以某种方法弄成这幅模样…
  “————”
  朱雀安静地俯瞰双臂中的鲁路修。
  即使自己目前的腕力不堪负荷,朱雀仍然吃力地把他搬上床。
  鲁路修的眼睑深深紧闭着。
  “————”
  恐怕——
  鲁路修失去意识前最后吐露的话,并非辨认出朱雀的身影。
  并非因为他发现现实中的朱雀赶到了这里。
  尽管如此,他仍确实告诉了朱雀。
  他说了——
  妹妹就拜托你了。
  请你去救娜娜莉。
  这不是——游戏。
  原来不是。
  那就够了。然后,那件事——
  ——封杀了朱雀的其余情感。
  “————”
  仅有片刻,朱雀看了床铺上闭着眼睛的鲁路修。之后他攸地转身往回走。
  他只有在刚起跑时,停留过一次。
  “——我知道了。你等着,鲁路修!”
  少年低语着,同时飞奔出房间。
  
  
  力量。
  我需要力量。
  现在的自己没有力量。
  既然如此,我需要力量。
  我需要能够实现与他…与朋友之约的力量。
  到哪里?
  我该到哪里?
  才能获得?
  ——对了,
  只有那里。
  
  
  娜娜莉·维·不列颠尼亚一如往常地待在漫黑中。
  自从那天以来,自从她与她的兄长丧母那天以来,她就住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
  即使娜娜莉拥有敏锐的感觉,她依然不知这里为何处。这里是她被强行与兄长分开,任凭别人摆布带来的场所。她根本无从知晓。
  她唯一感受到,这房间有某种令她厌恶的感觉。
  空中虽然暖和,却有种黏腻纠缠住肌肤的感触。
  ——哥哥。
  黑暗中,娜娜莉僵直了身子。
  只能细声呼唤那个名字。
  ——这样就大致顺利解决了。
  枢木玄武在放下百叶窗的书房里,抽着廉价的香烟日此想着。
  他面前已不见藤堂的踪影。
  他把藤堂扔进宅邸的某个房间监禁了。
  玄武深深沉在沙发中吞云吐雾,脸上依旧浮现着扭曲的笑容。
  一抹阴森的笑容。
  一种易森的满足。
  那时,室内的电话忽然响起。
  外线的蓝色灯示并未亮起。
  是内线。
  仍然带着笑容的玄武,缓慢地拿起话筒。
  “我是。”
  话筒另一端含糊不清的声音说了某些话。
  才一听到,玄武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
  玄武将烟揉熄于烟灰缸,维持拿着话筒的姿势站起身来。
  他走近窗口,用指尖轻轻推开百叶窗帘。
  “……有几个人?”
  这问题从玄武口中流出,话筒另一端的声音再度回答。
  沉默了瞬间。
  然后——
  “哼,你真是个了不起的骗子啊,藤堂。”
  玄武嘴上出现那个早就不在视野中的人名,再次窃笑。
  “无所谓,放着别馆。只不过是饲主回应家犬的哀号罢了。看来桐原那家伙,比预料中更怀疑我。”
  玄武的手指离开百叶窗。
  “……是啊。肯定连窃听器都用了吧。既然如此,把他们老实地交回去也许比较妥当……没错,不给对方任何借口。”
  他边说边踏出脚步。
  朝向书房的门,一步、两步..不慌不忙。
  “打乱计划?……呵呵,蠢东西。如果他们冒失地闯进这间宅邸,反倒是自掘墓学。那妖怪还不到如此无能……阿什弗德?原来如此,他们有那层关系啊。可是如果把狗换回去,就什么事都做不到了吧?倒还不如……呵呵,没错。只要现在立即造就即成事实,下跪的可不是我了……等得可真久啊,臭妖怪。等到那女孩丧命,你的天下也就完了……”
  五步、六步。
  然而,就在那时候。
  门忽然打开了。没有任何前兆;若是要再强调,那甚至是比玄武伸手更早之前。
  玄武看来吃了一惊,并用手按住话筒。
  他充满杀气地怒瞪着门缝。
  站在锐利视线末端的是——
  一个小小的身影。
  身着褪色的白色的剑道服与深蓝剑道裤。
  他脸蛋上的稚气,反而比精悍更加显目……
  玄武放心地轻喘了口气。
  然而他在心安的同时,也怀抱着愤怒与怀疑。
  因为,他竟然在最紧要的时刻,被完全出乎意料的人打扰了、
  “有什么事?朱雀。”
  “……”
  少年的双眸目不转睛地盯着玄武。
  他的眼神出气的平静。
  “我在问你有什么事。爸爸很忙的、”
  “……”
  即使重复追问,也不闻一声回答。
  玄武啧地咂嘴,收放开了按住的话筒。
  “是我……不,没事——嗯。我马上打过去,在那之前给我好好等着。”
  玄武下达简短的指示,挂断了电话。
  他不耐烦的眼神接着朝向眼前站立的少年——他的亲生儿子。
  不知为何,儿子的左手收在背后。
  玄武也没多留意,便出声斥责。
  不对。
  他原本应该出声了。
  “朱雀——”
  “——爸爸。”
  但两人饿呼唤重叠在一起。
  “唔!?”
  “求求您,爸爸。”
  朱雀边说边进入书房。
  他的声音中似乎遗漏了某种感情。
  “请不要让战争发生。”
  刹那间,玄武愣住了。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他回看了目不转睛地朝他走近的少年一眼。
  “什么?”
  “求求您。”
  朱雀又说了一次。
  “请不要对他们下手。”
  玄武的脸色瞬间改变。
  肿起的眼皮内,他的眼神染上一抹面对敌人时的锐利。然而,那也只是一瞬之事,玄武的表情立即恢复平静。
  “你在说什么?说梦话吗?”
  玄武丢下那句话,试图通过朱雀身边。
  然而,他的手腕却被意外强劲的力量用力拉住。
  “嗯!?”
  “求求您,爸爸。”
  玄武试着甩开朱雀那双抓住他的手,但不知为何却甩不开。那双手紧紧握着,完全不见放松的迹象。
  “求求您。”
  对于那已不知是第几次的话语,玄武终于勃然动怒。
  “啰嗦!”
  这次他认真地甩动手腕。儿子的手因此松开,同时响起了某种声响。
  ——沉重的声响。
  看样子,朱雀背着的手中偷藏着某样物品。
  玄武不但没去确认,甚至不向踉跄跪倒在地的朱雀说句话,便动身离开现场。
  或者是,
  那可能是他心怀愧疚的表现。
  、为了只顾自己的方便,便夺走如儿子唯一朋友般的存在这件事。
  然而,正是这分天真——
  夺走了枢木玄武这个男人所有璀璨光辉的未来。
  他感到背后的朱雀站起身来。
  玄武无视,继续走出房间。
  就在那一瞬间。
  朱雀低声细语。
  “……那么,爸爸就不能走出这里。”
  什么——就在他终于回头的那一刻。
  噗嘶。
  玄武耳中听见了令人厌恶至极的声音。
  宛如爬在地面的毛毛虫被踩扁。
  仿佛有人强迫把手塞进腐烂的粘土般。
  ——那样的声音。再加上腹部袭来的剧烈疼痛。中心明明冷若冰霜,但无论是否破坏了那些如此名之的神经,从中蔓延开来的冲击却同样如此灼热。
  “呜!”
  “……”
  “呜!呃!?朱…朱雀,你……”
  “……不能走出这里!”
  结局,原本应当成为这个国家名副其实统治者的日本最后首相,最后所听到的——
  竟是那种无法理解的字句。
  寂静持续着。
  唯一能听到的,是不知挂在室内某处的时钟,秒针的滴答声响。
  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自己吐出的气息。
  然而,很唐突的——
  她听到房门吱嘎作响,应身打开。
  坐在轮椅上的那那里离惊讶地抬起脸。
  向她靠近的脚步声。
  是人的体温。
  “……是谁?”
  即使询问也得不到答案。
  寂静并未改变。
  仿佛永生永世都不会有人答复,黑暗、冷酷无情地持续着。不安正转变为恐怖。
  悲鸣抵住喉咙,即将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那时——
  “……娜娜莉,你没事吧?”
  “咦——朱…朱雀?”
  那个声音对一直被独自留在这房间的娜娜莉而言,无疑正如突然射入的光芒。
  然而,正因如此——
  娜娜莉才会察觉那声音不带感情。与平日截然不同。
  “对不起,把你关进这样的地方。爸……他好像有点喝醉了。”
  朱雀的气息移动到背后,双手搭上轮椅。
  响起啪嗒的声音。
  ——啪嗒?
  飘散着某种气味。
  是铁……像雍铁的味道——
  “朱…朱雀?”
  “没事。他已经……睡着了。吓到你了,真是抱歉。”
  “我……”
  “回去吧,娜娜莉。鲁路修正在等你。”
  他放下轮椅的万向轮。
  车轮在地板上沉重地前进。
  然而,当它跨越门槛,才走上走廊——
  “……唔!呜……”
  “朱雀?朱雀,你怎么了?觉得不舒服吗?”
  “喔……是啊。是有一点……嗯,看来——应该还是……不行吧。娜娜莉,剩下的事就拜托佣人……”
  “朱雀?”
  “真的——很对不起。”
  朱雀的气息才刚说完,就突然离开轮椅边跑走了。
  “朱…朱雀,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朱雀!”
  娜娜莉从轮椅上奋力探起身体..不,岂止如此,她甚至用自己的手推转车轮,奋力尝试去追逐朱雀远离而去的气息。
  她当然不可能追上。
  连手都够不着边。
  这么一来,双眼失明的娜娜莉已经无可奈何。
  真的无可奈何了。
  某处。
  响起锵啷一声,激烈关门的声音……
  
  
  当藤堂踏入那房间时,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已是结束之后。
  染成黑色的血,渗透长毛的绒毯。
  尽管如此仍无法全部吸透的液体,在毛尖反射着阴森森的日光灯光。
  血的中心,那个男人已经翻着白眼,完全断了气。
  直到方才为止,这名身为日本首相、名为枢木玄武的男子,现在已化为单纯的肉块。
  此外在肉块的远处,房间的角落。
  以纯种日本人来说发色偏淡的少年,静静地坐在地上。
  他抱着膝盖,把脸埋在其中,仿佛在害怕、拒绝着什么。
  不管白色剑道衣还是深蓝剑道裤,均因回喷的鲜血染的通红。
  是的——
  被他曾经成为父亲的男人之血。
  更远处,藤堂自己的佩刀以出鞘之形掉落在地。原本应当留在那道场的刀,竟然会仍置在那种地方。
  是察觉到动静了吧。
  少年慢吞吞地从膝中抬起头来。
  “老师……”
  求助般的眼神,朝向自从进入房间就始终伫立着的藤堂。
  “老师……”
  然而藤堂无法回答。
  他正步向毁灭——这件事一目瞭然。然而,藤堂明知如此却仍说不出话来。即使身为道地的军人,实际目击过人类死亡,面对眼前实在 太过离奇的光景,仍然受到了冲击。他哑口无言。纵使他明白那对少年而言是种残酷的背叛。
  因此,说出那句话的并非藤堂。
  “你拔刀了?”
  那人从藤堂后方攸地走近房间。
  是位身着茶绿色和服的矮小老人。
  他身形短小,却带有某种存在感,动作也相当硬朗。甚至连拐杖碰地的声音,都拥有不容藐视的强劲力道。
  他身上环绕着永远可以掌控放眼所及着意识的气氛。
  “……桐原公。”
  “我接到你的联络,才派部下过来瞧瞧——想不到竞碰上了这等事。藤堂,详情我还不甚清楚,然则你恐怕也有部分责任吧?”
  “……是的。”
  “既然如此,首要之务为尽已之责。总之,如此下去并非上策。”
  老人的声音,似乎蕴含着连藤堂都无法违抗的威严。
  “暂时隐瞒枢木的死讯。长久之计暂且不论,至少现在要顶住,你懂吧?这可不妙,国难当头,无法做更妥善的补救。由你来指挥,我赋予你这个权限。”
  “这……可能吗?”
  “只要有我出面。虽然无法改变枢木生前犯下的结果就是了。”
  老人不苟言笑地直言,之后就不再理会藤堂,毫无恐惧地走向房间中心。
  在这异常的空间中,似乎唯有老人依然保持镇静。
  他的双脚止于坐在房间角落的少年——朱雀面前。
  老人平静地招呼。
  “你叫枢木朱雀吧,孩子?”
  朱雀看着远方某处。
  “孩子,你拔刀了。那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朱雀没有反应。
  “一旦拔刀,不见血绝不入鞘。我话说在前头,你尚未收刀入鞘。”
  朱雀没有回答。
  “使得——即使你已对父亲下了手。你的双眼正如此诉说着。能行此事的你,身上的血肉在如此诉说。既然如此……接下来,就将看你在何处让自己得以收刀了,那将视你的选择而定。眼前因你而流之血,以及今后将继续流下之血,端看你如何负起这个责任——然而,倘若你无法达成——”
  藤堂反射性地明白了老人企图表达的事。
  毕竟他长年效力于老人。
  然而,正因如此,藤堂无法阻止老人的发言。
  “就在此自我了断吧。”
  朱雀的身体终于打了个寒颤。
  老人自始至终严酷如一。
  “我再告诉你,假使你连此事都无法做到,那么无论天地之间皆无你能容身之处,甚至连活着的价值都没有。你得铭记在心。”
  那番话究竟含有多大的力量?
  突然间,朱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他的模样看起来在梦中徘徊,相当无神。但是,总之朱雀还是站起身来,迈步向前。
  他拖着蹒跚的步伐走出房间。
  站在房间出口的藤堂,稍微看了老人一眼。
  老人轻微点头。
  藤堂行礼之后,追逐少年而去。
  
  
  ——曾几何时,外头下起了雨。
  淅沥沥落下的雨滴打湿了朱雀的头发、肩膀、胳臂。
  他的服装已非刚才染血的剑道服,而是极为普通的衬衫。那是藤堂协助自己洗过澡后更换的,然而对目前的朱雀而言,连那种事都全然不具意义。他一点都不记得。
  朱雀让雨水淋湿自己,抬头看着眼前的建筑物。
  黑暗中,只有那处孤单地浮现仿佛某种救赎的灯光。
  小小的杂屋。
  朱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最后,他的双脚转向后方,试图离开那幢建筑。
  然而——
  “朱雀!”
  身体的移动停止……不,是被阻止了。
  他缓缓回头。
  黑发少年正好从杂屋中飞奔而出。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
  然后,他——鲁路修站在朱雀面前。
  “朱雀,你终于来了!到底发生了……”
  “……鲁路修,娜娜莉呢?”
  朱雀打断他的话,面无表情地询问。
  “啊…喔,她刚才回来了,人在里头。”
  “这样啊……你也醒来了……”
  “那也是不久之前。重要的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照这事情跟状况,朱雀,即使你再……”
  “不要紧,结束了。事情已经……结束了……”
  “朱雀?”
  鲁路修的声音里增添了惊慌的气味。
  那也难怪。
  因为朱雀紧扯住鲁路修的胸膛不放。
  就如仅仅数小时前,意识朦胧的鲁路修对朱雀做的一样。
  不,连这动作都没能持续很久。
  他紧抓鲁路修的衬衫,然而那么做仍旧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朱雀的膝盖触碰到濡湿的地面,如同忏悔般垂首。
  “朱…朱雀?喂!放开我……给我好好说清楚!刚才……”
  “…….鲁路修。我……不——”
  那时,朱雀的声音开始夹杂着泪水。
  无法压抑的情绪……不,根本忘了要去压抑的情绪,从朱雀的喉咙一涌而出。
  “我——”
  “呃!?”
  “我……不会再为了自己,使用自己的力量……”
  “朱…朱雀?”
  “绝对……不会。不能……使用……鲁路修……”
  那正是——
  出鞘了……已出鞘的刀刃抵达之处。
  而雨水,依然阴暗地继续落下。


Promise
  
  ————2010.6.xx 日本
  仔细思考——他们两人身上并无所谓的父性存在。
  即使有疑似之物,自始至终也不出疑似的范畴,而非真品。
  是的。
  其中一人打从心底憎恨父亲,最后计划这破坏父亲与父亲的国家。
  另一人被父亲之死所束缚,持续挣扎着想要脱身。
  这样的他们,前进之路的尽头究竟会有什么?
  又将看到什么?
  依然尚未明朗。
  
  
  今天,拍打沙滩的海浪比较汹涌。
  波浪一靠近与陆地的分界线,就展现白色的起伏,激起浪花然后碎裂。
  并呜台风接近的消息,单纯只是风强而已吧。孔中国云朵飘飘,但太阳也确实露着脸。
  朱雀伸手碰触干爽的沙,坐下看着海。
  他穿着一如往常的剑道衣裤。
  然而腰间并未插着那把木刀。Ue不见他把它放在身边。
  朱雀一身轻便打扮,恍惚地看着海。白色的海鸥飞过他的头顶。
  突然——
  转阴了。
  云朵挡住了太阳。
  就在那时,朱雀原本茫然的气氛起了变化,眼神也骤然改变。
  他随即起身,ruling的眼神朝向背后——
  就在那时——
  “——真了不起啊。我只不过放出了一点轻微的杀气。”
  那是个带有劲道、朝气蓬勃的声音。
  高大的身影从岩石后放出现。
  他身着蓝绿色的军服,此外,有张令人想起利刃的尖锐容貌。
  “也许,现在已经不是能从容夸奖你有进步的时候了。不过事实上我早就不是你的师傅了——因该说好久不见吧,朱雀?”
  “藤堂……先生。”
  朱雀放松身体,露出了微笑。
  
  
  鲁路修眼前坐着一名男子。
  他以端庄的正坐之姿,跪坐在青绿色的崭新榻榻米上。
  对方虽如此坐着,却并非日本人。他身着黑色西装、深色墨镜,此外,颈根处有肉眼可见的烧伤痕迹。
  当鲁路修沉默地将视线转向他,榻榻米上的男子用不知在何处习得的礼数,慎重地以手轻触地面低头行礼。
  “久违了,鲁路修殿下。自成田一别之后好久不见了吧?”
  是的。
  他正是鲁路修与娜娜莉刚抵达日本时,唯一随行前往的男人。
  然而……鲁路修依旧沉默地接受男人的问候,过了一会儿,他微微地笑了。
  “不是在成田吧?”
  抬起头的男子眉毛惊讶地抽动了一下。
  鲁路修毫不介意地继续说道:
  “就为这种说法也不太正确。我应该在二十天左右前才跟你见过面,看样子,你是顺利从这里逃出去了?”
  须臾之间,室内的空气为之冻结。
  然而正如字面上的形容,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男子摘下了墨镜。
  那眼神锐利凌人——
  “……您知道了?”
  “不,只是随便猜猜。”
  鲁路修拢了拢肩。
  “不过一旦思考之后,就觉得当时的事情有点可疑。不管怎么说,那些人以刺客来说太过笨手笨脚,哼何况我也没听过,有哪个暗杀者不亮出武器的。”
  “真是败给您了。”
  男子露出苦笑。
  鲁路修不自觉地想到,那是他首次看到他不加修饰的表情。
  “实际上,那件事之后,我也被老爷责骂了一顿。”
  “那是一定的。”
  这名男子笨非受过训练之人。即便他是口中那位“老有人”的心腹,也非武道的专家。
  但尽管如此。
  面对两个充其量不过是十岁小孩的对搜,竟然搞得那么狼狈。其中一人打败了他数名伙伴,另一个则用三寸不烂之舌让他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所以——你今天来是?”
  鲁路修用极为轻佻的口气询问:
  “已经放弃绑架了?”
  “是的。放弃了。”
  从他毫不退缩的答复来看,这男人的个性出乎意料地正直。
  “不如说已经没有必要。我们这边已经打成共识,所以看来我的面子总算是保住了。”
  “喔~”
  鲁路修机灵地眯起眼睛。
  “我大略可以了解,但其中还是有不明之处。你们绑架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
  “这不消说,是为了保护您的性命。当然还有令妹的。”
  “我以为阿什弗德家,老早就中止对我们兄妹的支援了?”
  “您这么说当真吗?”
  “不。”
  鲁路修干脆地回答:
  “假使真是那样,我们兄妹两早就命丧日本了吧。”
  那是事实。
  恐怕连朱雀——不,连枢木家的人可能都不知道此事。
  “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懂。不论我还是我妹妹,都是被剥夺皇位继承权的人。援助没有将来的皇子,对阿什弗德家有什么利益可言?”
  “不如让我告诉您,在无利之处谋利正是我们的家训。”
  男人的回答仍旧把人当傻瓜。
  鲁路修心想,看来这件事再继续追究也没有用。
  很遗憾的,目前对方站在强势的立场。这种情况下,身分地位的高低并不具意义。
  鲁路修想着,发出轻微的叹息。
  “我明白了。关于那件事我不会再追问。”
  “感谢您的体谅。”
  “进入正题吧。”
  “那么,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鲁路修殿下及娜娜莉殿下,我要请两位死去。”
  连鲁路修都瞪大了眼。
  然而,他的惊讶马上消失了。
  鲁路修仿佛沉思般,把食指贴上自己的唇。
  “原来如此……用那种手段啊。因此才会采取绑架——”
  “那是最确实的方法。原本这方面就是我的专长——稍微绕了点远路,但是必要的文件都准备妥当了,接下来仅需斟酌适当时机,然后向适当的机构提出。”
  “……经你这么一说,代表我们兄妹的立场越来越危险了吧?”
  “殿下明察。”
  “所以你要我们舍弃身分与姓名?”
  “除此之外,没有能保护鲁路修和娜娜莉殿下性命的方法,如果您不再是皇子,想取您性命的人们,暂时也会丧失对您执着的理由。”
  鲁路修再度陷入沉思。
  然而并未经过很长的时间。
  鲁路修正面回视男子的双眼,点头同意:
  “我明白了。“
  “您愿意答应?”
  “看起来确实是个可靠的手段。不过——我有个条件。”
  “条件?”
  “我有事想请教你。想对我们兄妹下手的……不。”
  那时,鲁路修的神情第一次起了变化。
  毋宁说是想表现出天真无邪般,仍残留着稚嫩的脸庞。
  但浮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却令人毛骨悚然。
  然后,鲁路修用与表情不一,出奇冷静的声音发问:
  “杀我母亲的人——是谁?”
  男子的表情终于转为僵硬。
  大海看起来仍旧汹涌。
  白色的波浪来回拍打。
  在那岸边,朱雀与藤堂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广阔的一片汪洋。
  两人只交集过一次对话。
  朱雀发问,藤堂回答的那番话——
  “难道不能阻止战争吗?”
  “嗯。明明没有任何人期望它发生。”
  如此而已。
  此后只剩海浪声来回响彻。
  如果中天。
  并非特别以此为由,但藤堂还是从沙滩上起身。
  他未特别向仍然坐着的朱雀说一声,就转身准备离去。
  皮鞋踩着沙砾沙沙作响。
  然而,在他尚未走远时,朱雀突然开口:
  “藤堂先生,我不再练剑道了。”
  藤堂回过头。
  少年依然继续看着海。
  他并未朝向这边。
  接着,他又说了:
  “但是,我想……我也许不会舍剑。”
  藤堂目不转睛凝视他的背影。
  他轻轻摇头。
  “这样啊。”
  “谢谢你,藤堂先生。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还这份人情。”
  藤堂噗嗤笑了出来。
  “没那个必要,你已经还的够多了。”
  然后,藤堂就离开了。
  
  
  那真的是——
  非常渺小的约定。
  微小、虚幻,连能否履行都相当暧昧。
  无论对鲁路修,或是朱雀而言。
  然而,确实是从那里开始的。
  他们两人的路——
  “朱雀。”
  听到背后的呼唤,朱雀转过头。
  鲁路修的身影出现在白色沙滩上。
  “怎么了?居然在这种地方。”
  “鲁路修。”
  朱雀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再度望向大海。
  他喃喃说道:
  “如果有机会,真想在这里再钓一次鱼。”
  鲁路修一脸惊讶:
  “别说什么有机会,今天不是也可以钓?”
  朱雀笑了。
  “下次我想变成步履蹒跚的老爷爷,和娜娜莉三恶人一地钓鲷鱼。”
  鲁路修默不作声。
  一会儿,他也轻轻笑了。
  “听起来——挺不错的。”
  “对吧?”
  “到时我绝对不会输给你,朱雀。”
  “嗯要赢哦,鲁路修。”
  “这是你说的哦。”
  “就这么说定。”
  遥远的水平线上,渺小的云朵消失了。
  
  
  数月后——
  神圣不列颠尼亚帝国,正式对日本宣战。
  拥有Knightmare等新型兵器,以压倒性军事力量闻名的不列颠尼亚军,眨眼间蹂躏了整个日本。仅仅一个月就逼迫日本投降,并高调地宣称为新领土11区。
  在战火中分离的两名少年,重逢之时竟已相隔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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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2

  • 1
  • 2
前往
10000
﹏某布丁 平民
这....内容实在太多了...但还是得看呐...为了鲁路修大人

14 年前 0 回復

肥兔 伯爵
看完了,感觉这是番外篇吧,没有正篇好看。

15 年前 0 回復

icegeass 伯爵
鲁鲁修么..
小说貌似很不错的说.
画蛇添足..看动新..

15 年前 0 回復

windsspell 平民
没看过动画~但想看看剧情是怎样

15 年前 0 回復

zmdlyw 公爵
怎么说呢……看完后心里很复杂
枢木玄武这个人,真的是很有黑幕啊
之前一直以为朱雀杀死父亲后,桐原宣布的死讯是故事
没想到故事里面还有故事,真的是玄机重重啊

15 年前 0 回復

yisita18 勳爵
真是不知道是什么学校是忍者学院吗,运动神经那么差的鲁鲁修可以活者走出来真是奇迹

15 年前 0 回復

zerogeass 勳爵
生命力好强。

15 年前 0 回復

ibobbie 騎士
LULU的不能少。
谢谢LZ。

15 年前 0 回復

306640290 子爵
谢谢LZ的分享~~!
先先下来以后再看,呵呵

最近先把动画补完~

15 年前 0 回復

cy85 平民
看过动画,小说和动画一样么?,顶了

15 年前 0 回復

lp4946004280501 勳爵
鲁路修啊……这个智者、或说是谋士,如果要比喻,我会把他和日本的镰仓战神──源义经相比,可惜这并不是夸奖orz
有看过司马辽太郎写的『镰仓战神源义经』就会知道,源义经在里面与其说是战略天才,还不如说是强运魔人。或许是司马辽太郎对源义经的认知如此吧,他的疯狂战略与汉尼拔、拿破仑或希特勒有着本质上的差异,汉尼拔等人的危险战略是精密计划下的高风险赌注,而源义经好像一直一头热的横冲直撞,然后好死不死就冲进对方本阵了orz
鲁路修也是如此(尤其在第二季更明显),拿最明显的例子来说,完全没有伏笔下突然来个鱼雷把海底甲烷气槽炸开产生大量汽泡把舰队掀翻大半……最好是有那么神啦!更不要说那个不会飞还硬要打空战的空战了orz
唉,总之设定天才可以,但麻烦编剧多花点脑子吧

15 年前 0 回復

fttp 平民
太厉害了 期待早日出完
我已收下了 谢谢

15 年前 0 回復

qq349296089 平民
鲁鲁修的小说一个都不能放过~
感谢LZ额
要是有TXT的就更好了~

15 年前 0 回復

迷惘ing徘徊 平民
动画都已经完结那么长时间了
小说才出到这?确实购生命力

15 年前 0 回復

moenoha 伯爵
露露胸的作品怎可以不看呢
回想起第二季動畫
真不明為什么可以這么爛

15 年前 0 回復

460826763 子爵
希望小说的结局不要向TV那样充满悬念啊 大团圆结局

15 年前 0 回復

lko123 子爵
這個是外傳嗎?來看看如何 謝謝樓主了

15 年前 0 回復

kaui700 侯爵
非常喜歡反叛的魯路修系列的作品,最早接觸的作品是動畫,但是魯路修第一季結束的時候,我真的感到非常不滿,因為結局太爛,所以好一陣子都沒有再接觸相關作品,後來第二季出現以後,在看了結局之後,真是超級感動,也重新燃起我的魯路修之魂,所以無論是漫畫還是小說,都是我想要涉略的,也希望小說版可以多透露一點動畫版所沒有的劇情,真的很想知道魯路修死了沒,還是他跟CC最後的真正結局,總之感謝大大,趕緊來消化這集小說囉

15 年前 0 回復

a960364 王爵
这个是一季的小说啊
怎么录入的这么慢
是忘了吗
我这里都看到有2季的第3本了

15 年前 0 回復

331266663 騎士
果然和看动画感觉不一样 还是看小说更有味道

15 年前 0 回復

  • 1
  • 2
前往
狂奔 皇帝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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