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 8[渡濑草一郎]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9-3-8 22:06 编辑


轻小说论坛
http://www.lightnovel.cn/
录入:xelloss646
图源:ozzie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转载请保留信息










  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 8

  作者:渡濑草一郎
  插画:岩崎美奈子
  译者:柳怡如





故事简介
  接到塔多姆来犯的报告,贝尔纳冯率先前往国境。
  面对兵力占优势的塔多姆军,除了骁勇善战的阿尔谢夫军,另有「特殊部队」暗中活跃。
  在战况迟迟没有进展下,西兹亚终于接受塔多姆将军的请求,率领背叛北方民族的暗杀者展开行动!
  「从天而降的刺客」突然来袭,逼得阿尔谢夫军仓促撤退。就在贝尔纳冯被追究责任时,前来支援的竟然是一一!?
  少年、少女们受到坎坷命运的捉弄,守护国家的男人们又在背地里展开了另一场战争——!
  超人气异世界SF奇幻小说第8弹登场——


渡濑草一郎
开始使用手机已经有半年了,却还不太会用。因为耳朵不好,所以很不擅长用电话交谈;看不到对方的脸这点也让我非常不安。不过就算看到了对方的脸,还是会有点不安……这就是社交恐惧症吗?

【Kadokawa Fantastic Novels】
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1~8


插画:岩崎美奈子
新泻出身,现居琦玉。虽用这名字,但似乎性别不详……在游戏公司任职五年后,成为自由插画家,现正活跃于各领域。




Contents
中场.国境守护者
三十四.沉默的御柱旁
三十五.侵略、第七天
三十六.城堡周围的攻防
三十七.面对战祸之人
三十八.决战之刻到来
三十九.他所渴求之物
中场.司祭的白色之梦








莱纳斯迪的「辉石与经济」教室

莱纳斯迪 「话说塔多姆终于在国境展开侵略了。历史上,塔多姆曾好几次尝试侵略阿尔谢夫——」
丽莎琳娜 「呃——莱纳斯迪,你今天该不会又跷班吧……?」
莱纳斯迪 「哈哈哈哈哈!别说那种不解风情的话嘛。总之,塔多姆从很早以前就为了获得阿尔谢夫丰饶的土地、可当作劳动力的人民,以及与各国交易的经济实力而展开侵略,但他们的最大目的还是『大地辉石』。」
丽莎琳娜 「(……这样好吗?)……但塔多姆自己不是也有『火之辉石』?没有和平解决的方法吗?比如说用火之辉石来交换大地辉石?」
莱纳斯迪 「已故的拉巴斯丹王也这么想,并且试图改善两国的关系——但塔多姆仍然想要支配阿尔谢夫。所以他们更不能将得以提升『军事力量』的火之辉石、甚至神钢大量地交给对手,就是这个道理。」
丽莎琳娜 「真是两难……但塔多姆若不出口火之辉石,就不能维持国力了呀?」
莱纳斯迪 「您说的完全正确。对塔多姆来说,火之辉石是重要的收入来源,在此扮演重要角色的则是威塔神殿——也就是吉拉哈。从各神殿看来,威塔神殿正好位于正中央,其他神殿将辉石缴纳给威塔神殿,大多数交易用的辉石也透过吉拉哈流通至各地。目前塔多姆从吉拉哈购买所需的辉石,其代价就是支付火之辉石;其他国家的情况也类似如此。而从中抽佣的吉拉哈拥有强大经济力量可说是必然的结果。」
丽莎琳娜 「原来如此,那阿尔谢夫也跟吉拉哈购买火之辉石吗?」
莱纳斯迪 「买得相当少。阿尔谢夫将国力倾注在内政上,而且也没有迫切的需要,所以并未大量购买辉石。」
丽莎琳娜 「大地辉石的确是最方便的呢!其他辉石好像没有什么机会使用……」
莱纳斯迪 「没这回事!例如可以大幅提高其他辉石效果的生命辉石,由于夏吉尔人限制其流通对象,导致数量相当稀少,但其效果非常卓越;难得出现在市面上也都被当作宝石交易呢!另外像是净化水质的涅迪亚辉石,在医疗场所或药物制造过程,还有酿酒也相当受到重视。阿尔谢夫的地下水脉原本就相当干净,所以不需将涅迪亚辉石用在饮用水上;但视地区而定,水之辉石也算是一种生命线呢!还有可呼唤风的加鲁尼耶辉石,有些地方也用来作为动力,而矿山等地没有这个甚至无法工作呢!」
丽莎琳娜 「啊!对了,为了不让坑道内缺氧,所以要制造风吗?」
莱纳斯迪 「没错。除了露天挖掘之外,不只是采集金、银和铁矿时,制铁的地方也一样,都会为了有效地输送空气而使用风之辉石。风之辉石的生产量比其他辉石还要多,因此单价便宜,但可以便利地使用在各种方面,跟其他辉石的配合度也高。例如与水之辉石一起使用可以加快净水速度,与大地辉石一起使用,也可以稍微提高土壤肥沃的效果。当然功效没有生命辉石来得那么戏剧化,但使用方式仍出乎意料的多呢!」
丽莎琳娜 「全都是不可思议的石头呢——在我的世界里就没有这么方便的东西。」
莱纳斯迪 「我们的生活等于都是拜辉石所赐,真的要心怀感谢呢!」
黛梅尔  「……至于你自己的生活都是拜骑士团的薪水所赐……这一点你有自觉吗?」
莱纳斯迪 「黛、黛梅尔!?我可以解释……!」
丽莎琳娜 「——你今天还是跷班了吗?」
黛梅尔  「想说你每次都跟那些蔬菜作战应该很无聊,特意让你不用参加训练而去做文书工作——这样你还要跷班,是真的跷班有瘾吗?」
莱纳斯迪 「不、不、黛梅尔,我们来谈一谈嘛!老天爷之所以赐给人言语,就是要让人辩解的……」
黛梅尔  「你那种不合理的辩解也适用于现在的状况吗?(笑咪咪)」
莱纳斯迪 「……请问,我怎么在你的笑容里感受到一股杀气……?」
黛梅尔  「别说了,你给我过来。丽莎琳娜大人,失礼了!」
莱纳斯迪 「……我、我要是能活着回来,再继续上课吧……!」
丽莎琳娜 「……呃,没关系,不用麻烦了……(真是学不乖的人哪!)」




登场人物介绍

菲立欧·阿尔谢夫……………阿尔谢夫王国的四王子,现为国王之弟。
乌路可·迪古雷………………威塔神殿司祭,倾慕菲立欧。
丽莎琳娜·耶里妮斯…………自御柱现身的来访者。
西瓦娜…………………………神柱守护一族族人,拥有多重身分。
————————————————————————————————
布拉多·阿尔谢夫……………阿尔谢夫现任国王。
克劳斯·桑克瑞得……………前军务卿,现正受到闭门思过处分。
威士托·贝赫塔西翁…………王宫骑士团团长,菲立欧的老师。
赫密特·埃鲁…………………来自拉多罗亚的剑士。
莱纳斯迪………………………守护菲立欧的骑士。
黛梅尔…………………………守护菲立欧的女骑士。
————————————————————————————————
卡西那多·库格………………威塔神殿司教。
穆司卡…………………………秃头的来访者,不再跟随依莉丝。
西亚……………………………年幼的来访者,与穆司卡一起行动。
————————————————————————————————
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独眼勇将,受拔擢为军务审议官。
巴罗萨·亚涅斯特……………守护札尔克城堡的老将军,威士托的旧识。
苏菲雅·亚涅斯特……………巴罗萨的爱女。
奥格列·萨伊罗姆……………耶夫里德城堡的太守,军阀贵族。
辛贝尔·法兰纳………………贝尔纳冯的副官。
————————————————————————————————
墨菲斯·鲁梅西兹……………塔多姆先遣部队的将领。
加尔拜·瓦伦伯格……………塔多姆军的总指挥官。
————————————————————————————————
西兹亚…………………………拉多罗亚的间谍。
晓………………………………西兹亚的伙伴。
艾美……………………………西兹亚的部下。
————————————————————————————————
依莉丝·耶里妮斯……………追捕丽莎琳娜的来访者。
安朱·薛帕德…………………原本是猎人,也认识来访者。
邦布金…………………………戴着南瓜头的战士。
凡尼斯…………………………聪明的青年,也是依莉丝的护卫。
卡多尔…………………………身形透明的来访者。


  

  中场.国境守护者

  一只乌遨翔在辽阔的天空。
  那并非一般鸟类,而是巨大的、非常巨大的——可以让人乘坐在背上的巨鸟。
  那是称为玄鸟的品种,它拥有漆黑的羽毛及嘴喙,是种凶暴的生物,有时甚至会袭击牛只。
  只是——在这块大陆上,也有人能随心所欲地驾御「那种生物」。
  「哎呀——大白天的就这么卖力啊!」
  从城堡的小窗仰望着蔚蓝天空与漆黑玄鸟,老将巴罗萨·亚涅斯特自言自语着。
  最近,操纵玄鸟的人们——「北方民族」的动作变得更加频繁了。那也许与阿尔谢夫中央所发生的政变有关,但在这远离王都的国境,需要一段日子才能收到从中央传来的情报。
  巴罗萨虽然不知道正确的情况究竟如何……但并不是很担心。
  王都有外务卿拉希安·罗姆和王宫骑士团团长威士托等能干的人在,他们能将大多数事情都处理得很好;就算有他们无法处理的难事,巴罗萨知道了恐怕也帮不上忙。
  他以某种达观的心态目送玄鸟,并轻抚着膝盖上的猫。
  这里——札尔克城堡,是阿尔谢夫与塔多姆相连接的最前线。
  这座建于榭卜拉兹山地的城堡,平常驻扎三百名士兵。塔多姆与阿尔谢夫的国境上有好几座城堡,它在其中算是中等规模。
  国境的土地几乎都位于险阻的榭卜拉兹山地,而这附近地势较平缓,可当作大军的通道,因此过去的侵略也大多从此地展开。
  穿越札尔克城堡再往阿尔谢夫的方向前进,还有更大的耶夫里德城堡。那里随时驻有一千名士兵,发生事故时再从周围召集兵力,具有防卫国境的关键功能。
  也就是说,若说耶夫里德城堡是总部,这札尔克城堡就是侦察哨,「监视」国境才是它的主要任务。
  巴罗萨·亚涅斯特从约三十年前起,就在这里生活了。
  以他六十多岁的年纪来说,还不算衰老——这样说虽然好听,但他外表不过是个矮小的老头子,与其说是个将领,他反而更像个文官。
  他年轻时威名远播,甚至传说跟那位剑圣不相上下,但现在他已老到世人甚至遗忘了他的名号,跟中央的政争或羁绊也无缘了。
  坐在他膝盖上的黑猫,撒娇般地轻轻叫了一声。
  巴罗萨边随意地捏死它身上的跳蚤,边忍住呵欠。
  他那一头白发且皱纹深刻的脸上,已不复见昔日的面容。与其说是将军,不如说已经完全是隐士的样子,虽然身穿武官制服,但以这个城堡的太守来说,却给人极为不可靠的印象。
  巴罗萨边抓着跳蚤,边仰望自己房间的窗户,眺望飞翔在天空的玄鸟。
  突然,一阵吵杂的脚步声传进他的耳里。
  「阁下!将军阁下!」
  听见少年侍者高亢的声音,巴罗萨皱起眉头,膝上的猫也被吓到而跳了下去。
  「什么事啊?你为什么这么慌张……」
  他一派轻松地对打开门飞奔进来的少年说道。
  「塔……」
  「塔?」
  这位还未到变声期的少年顿了顿,一口气叫了出来:
  「塔多姆来袭了!侦察兵联络,塔多姆士兵正朝此处进军……」
  听见此报告,巴罗萨默默地眯起了眼。
  这几年来,塔多姆一点都不安分。
  从前不久接到的外务卿拉希安来信看来,先前的内乱似乎就是塔多姆所筹划。因为塔多姆有乘机袭击国境之虞,外务卿要求他注意防范。
  『——「这种时刻」终于到来了吗……』
  巴罗萨在心中暗暗想道,并悠闲地站起身来。
  「他们果然避开较为险阻的西南方以及北方民族所在的东北方,从国境中央来了吗——人数大约有多少?可能在何时抵达这里?」
  「是——侦察兵回报,第一阵营保守估计也有五千或六千人——随后还有军队从其他方向而来,若两阵营会合,可能多达一万人。他们的战力以步兵为主体,因此还要三个小时才会抵达这附近——」
  少年俐落地回答。
  如果塔多姆军接下来要让行军的士兵休息,那实际开始侵略的时间可能会在明天早上;也许会仗着人数多的气势,不休息而直接来袭。
  若考虑到塔多姆士兵的习性,后者的可能性较高。不管怎么说,对手有数千人,这个城堡的兵力只有三百人而已,对手即使稍微疲劳也不成问题。
  巴罗萨耸耸肩说:
  「嗯,五千到一万以上吗——」
  「那些人甚至没有宣战……我们要迎击吗?」
  「靠仅有的三百人吗?别说笑了。」
  巴罗萨笑了。兵力差距如此之大,连打守城战都没必要。与其说是战斗据点,不如说这札尔克城堡本来就只被当成监视用的岗哨罢了。
  侍者那紧绷的脸上因紧张而泛起了红潮。
  他才刚来这里没多久。这个城堡的士兵大多受过特殊训练,但他只不过是个杂役,这一定是他生平第一次亲身体会「战乱」的危机感。
  「你还真是年轻没经验哪——先去把苏菲雅叫……」
  「父亲大人,我已经来了。」
  从走廊快步走进来的,正是他的女儿苏菲雅·亚涅斯特。
  她年方十九岁,是在巴罗萨老年才出生的女儿,对他而言虽然可爱却很难应付。
  她的身材像父亲一样娇小,所幸脸孔和身材像母亲。以十九岁来说,五官还留有稚气,但英气勃发;要不是有明显的胸部,她看起来就像个美少年。
  她一脸不高兴地逼近巴罗萨,扎在后脑的咖啡色马尾随之摇曳。
  「塔多姆完全没有事先宣战,就发动了那么庞大的兵力……他们应该没有身为军人的自尊吧?要侵略也该照适当的规则来才对——」
  巴罗萨只有苦笑的份。塔多姆恐怕打算先攻陷这座札尔克城堡再宣战。即使并非如此,兵贵神速,奇袭也是自古以来常用的作战方式,对有无事先宣战这件事生气实在不合理。
  不过——在巴罗萨看来,塔多姆突然发动大军,还让对方有所察觉,这样的作战方式还是太过「天真」了。
  「苏菲雅,战争可不是美好的事唷!从雷吉克大人的事件看来,我原本以为塔多姆终于想起要用头脑了,还有点感动……但这次用兵却又开倒车重蹈覆辙吗?」
  尽管塔多姆那将近己方二十倍的兵力正逐渐接近,巴罗萨还是一派悠闲地说道。
  以大军强压少数兵力虽然是必胜的策略,但并不一定是「最好的策略」。
  相反的,也有以寡敌众的作战方法。
  巴罗萨先指示少年侍者去通知城堡所有的士兵塔多姆进攻的事。
  少年跑开后,他转向女儿苏菲雅。
  「话说回来,他们侵略的时间比我预测的更早哪——王都那边恐怕还没完成之前内乱的事后处理,不知道征兵和训练进行得怎么样了。」
  听着他发牢骚般地如此说,苏菲雅皱了皱眉头。
  「拉希安卿他们应该也希望再争取多一点时间吧——总之,父亲大人,我马上出兵。您就如事先订定的策略,立刻到耶夫里德城堡去……」
  「哎,你冷静点。还有时间呢!」
  巴罗萨仰望天空。
  当然,此时还听不见塔多姆步兵逼近此地的脚步声。
  「可是,对方也不会白白浪费军费……真是值得玩味啊!」
  相对于打起呵欠的巴罗萨,苏菲雅则是一脸严肃。
  「他们就那么想要阿尔谢夫丰饶的大地吗。可是,这次——也跟以往的历史一样,他们的侵略仍会失败。」
  看见女儿跃跃欲试的模样,巴罗萨笑了。
  脸孔虽然像母亲——但她的个性很明显遗传自巴罗萨,有种太过好胜的倾向,考虑到身为女性的幸福,多少令人担忧她的将来。不过,此刻有女儿可以作为战力,还是让他心里踏实不少。
  「我要是再年轻个十岁,就可以跟你一起行动了……苏菲雅,你要当心。没有必要勉强自己,也不必强求战果。虽然事到如今也不用说这个了——」
  苏菲雅老实地点点头,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迷惑,而是充满了觉悟和决心。那张脸孔很难跟她的年纪联想在一起。
  「我明白。我会替父亲大人您一起努力的,那么——」
  「嗯。我们在耶夫里德城堡见吧!」
  巴罗萨的嘴边还是带着微笑,只有双眼炯炯有神。
  苏菲雅点点头,快步离开房间。
  留在房间的巴罗萨整理行李并从窗户仰望天空。
  又一只玄鸟——在天空飞翔。
  那只玄鸟属于住在榭卜拉兹山地的北方民族?还是受雇于塔多姆的刺客们呢?他无从判断。毕竟那些刺客也是出身北方民族,擅长操纵玄鸟的基本上只有他们而已。
  从亲手孵蛋开始,在雏鸟长大之前要持续不断地照顾,不这样做就无法驾御玄鸟。
  『天空吗——』
  当然,天空没有国境线、也没有关隘。在地上的人无法伸手触及,只能目送它远去。
  巴罗萨一边注意飞过高空那些人的动向,一边走出了自己住了很久的房间。

  当天傍晚——
  塔多姆军轻易地占领了空空如也的札尔克城堡。
  城堡里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士兵,塔多姆军判断是他们早就心生恐惧,并朝阿尔谢夫的方向撤退了。以常识来思考,三百名士兵面对数千名敌兵,实在是无能为力。
  虽然塔多姆军不战而胜,但他们并非会因此而大意的军队。在阿尔谢夫的兵力齐聚前,塔多姆军必须持续地迅速进攻,并掌控其土地。
  将来进攻王都,接下来是佛尔南神殿——
  从这天起过了三天,塔多姆进攻的第一份战报终于传到了遥远的王都。
  而佛尔南神殿的御柱停止生产辉石,则是在王都得知消息的三天后。


  

  三十四.沉默的御柱旁

  来访者依莉丝·耶里妮斯眼前,正坐着一位少年。
  他——安朱·薛帕德,只是一介猎人。
  安朱生长于阿尔谢夫外务卿拉希安·罗姆领地内一个平凡无奇的悠闲村落,他很早就失去双亲,从那以来一直是独自生活。
  他的境遇并不十分罕见,个性也不太特别,更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他「就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年。
  至少,依莉丝是这么相信的,并不曾怀疑。
  「你……为什么跟着来了?」
  依莉丝凝视着他问道。
  坐在她正对面椅子上的安朱,略略歪着头。他那面容还带着少年的气息,但眼眸里却奇妙地闪烁着成熟的光芒。
  「说是跟来了——其实我那时只是迅速跑向窗边,就被玄鸟抓住了。」
  安朱有些不解地回答,轻轻耸了耸肩。
  这里是一家小旅馆,位于相当邻近阿尔谢夫与塔多姆国境的小镇。
  依莉丝等人坐着拉多罗亚间谍西兹亚与她部下操纵的玄鸟,飞离了佛尔南神殿,途中经过几次休息,经过数日后降落在这附近。
  塔多姆已在国境附近展开侵略,城里情况有些混乱。要塞耶夫里德城堡依然纹风不动,来自王都的援军也已经到了,但还是有人因害怕战祸扩大而离开这片土地。
  不过,依莉丝等人对这些事都没有兴趣。
  在她们总算于此地落脚前,依莉丝都没能好好地和安朱说上话。
  原因是她光照顾因升华影响而精疲力尽的凡尼斯和邦布金,就已经忙不过来了。安朱也没有特别说什么,只是帮她照顾两人。
  依西兹亚所说,她让玄鸟在不引入注目之处休息。本来等它休养过后,就应该兼程赶往拉多罗亚——但是,丽莎琳娜「还」活着。
  在依莉丝杀了她以报养父之仇前,不能去拉多罗亚。
  另一方面,安朱则想要阻止她。但只有这一点她说什么都无法让步。
  安朱坐在她眼前的椅子上,身旁站着她的部下卡多尔。他依旧隐藏身形,也几乎没有散发气息,所以依莉丝甚至有种这个房间只有她和安朱两个人的错觉。
  另外两个部下凡尼斯和邦布金,因在神殿极端升华造成的影响尚未消除,正在隔壁房间休息。他们的状态虽然已经恢复到可以毫无困难地过日常生活,但倦怠感仍挥之不去。
  依莉丝一边在意隐形的卡多尔的视线,一边再次问起安朱:
  「也就是说,如果玄鸟没有抓住你,你其实并不打算跟来啰?」
  「倒也不是这样——我只是想阻止你。为了这个目的,你要是去了远方那可就伤脑筋了——虽然遗憾不能阻止你,但能像这样跟着你一起来,我反而觉得很好。」
  安朱低低地说道。
  他的声调和所说的内容恰恰相反,带着不甘愿的味道,还有点悲壮的感觉。
  依莉丝叹了口气。
  她对这个少年一点都不了解。
  在失去思考能力的状态下来到这个世界后,邦布金随即杀了王室的人——他们逃跑后所潜伏的房子,屋主恰好就是他——安朱·薛帕德。
  这个以狩猎谋生、个性温和的少年,对于突然造访的依莉丝等人并没有表现出太过惊讶的样子,甚至一点也不好奇,只是极其自然地面对他们。
  因此,依莉丝判断他「只是」个平凡又平庸的少年。
  只不过——仔细一想,在文明层次如此低的世界里,这个名叫安朱的少年能够如此干脆地接受自己这群奇特的人,也许很明显地并「不平凡」。
  她现在终于知道这件事了。
  依莉丝想起了神殿的那一夜。
  在她允许邦布金等人升华之前——安朱对依莉丝说出了前所未有的激烈言语。
  那宛如掏心挖肺的话语,依莉丝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
  「……你曾说过吧!我痛恨的不是丽莎琳娜,而是那群『把我跟丽莎琳娜相比的人』……我只是透过丽莎琳娜在痛恨自己的际遇而已。」
  安朱点点头。
  依莉丝咬紧了牙关。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几乎一无所知的人说出如此无礼的话。
  如果眼前的少年带着恶意说出这些话,依莉丝当场就会要他受伤。只是,安朱的眼眸是一片澄明。
  ——这样反而令人觉得可恨。如果她因此出手,就等于承认自己的错误。
  依莉丝感到胃部翻搅的不快,瞪着安朱说:
  「那是你的错觉。她杀了我的父亲——虽然不是真正的父亲,而是养父……然而对我来说他是唯一的亲人。我不否认父亲因为很多事而让周遭的人憎恨——但对我而言,他真的是唯一的亲人。而她夺走了这一切——」
  依莉丝闭上了眼。
  养父——也就是巴克莱德·迪雷恩上校,收养了孓然一身的依莉丝并抚养她长大,是她的恩人。而丽莎琳娜杀了他,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安朱点了点头。
  「关于丽莎琳娜杀了你养父的事,我跟菲立欧王子也已经从她口中得知了。不过,我不太了解详情……但是就算这样,我也不希望你恨她。如果你没有办法不恨她,至少……至少——至少希望你忘掉。」
  「……你还真是敢讲。」
  依莉丝忿怒得呆了,但安朱还是非常认真地直视着她。
  那眼神令依莉丝微微感到背上掠过一阵寒意。
  他太过真挚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意。对依莉丝来说,这种人是她几乎不曾应对过的类型。
  他的话语和态度没有半点虚假,依莉丝却无法坦率地认同他。
  「你在同情丽莎琳娜吧?觉得她死在我手下会很可怜,那个菲立欧王子也一定会很伤心——所以才不想让我杀了她吧?」
  她再次确认道。安朱则哀伤地移开视线。
  「……这点我也不否认,因为菲立欧王子和丽莎琳娜都是好人。不过,那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为了你的幸福,我觉得你还是忘掉对丽莎琳娜的恨意比较好。你自己也稍微感觉到了吧?你其实是——」
  安朱那仿佛要窥探她内心的眼神,让依莉丝有种压迫感,不禁移开视线。
  如果他像乌路可包庇西亚时那般反抗,那她也可以揍他一顿让他闭嘴。但安朱一直坚持自己站在依莉丝这边,却又不照她所说的去做。
  他是个比单纯的敌人更麻烦的对手。
  「……我以前也说过,你明明什么都不了解,不要一副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对我说那些话。我有我不能原谅她的理由。」
  「——可是,理当知道一切的穆司卡,那天晚上也说过跟我一样的话呢!」
  依莉丝摇了摇头。
  她虽然对安朱的话感到焦躁不安,但有件事她是明白的。
  他一定——跟穆司卡是相同类型的人。
  「……你的思考方式跟教授还真像呢!正直、温柔、有良心、又爱多管闲事……不过有件事我要跟你说清楚。」
  依莉丝故意冷冷地盯着安朱。
  「基本上我是个『坏人』,所以——」
  这时安朱微微笑了,觉得奇怪的依莉丝停了下来。
  「你不是坏人。所谓的坏人是指那个里卡德,或是站在走廊偷听的西兹亚那种家伙。也许你确实不是好人,但也不像那些家伙以『做坏事』为乐。你只是『故意使坏』的人,虽然努力伪装成坏人,但你其实并非那样。」
  安朱的话非常肯定。
  谄媚般的女子声音随即从走廊传来:
  「哎呀!我如此令人讨厌啊?亏我还好心不杀你呢!」
  装扮成旅人的西兹亚一边笑笑地示好,一边打开了门。
  依莉丝瞪了她一眼,她知道西兹亚在走廊,所以并不打算责怪她。西兹亚也无意隐藏自己的气息。
  依莉丝瞪西兹亚是为了其他理由。
  「你带来的人是谁?」
  西兹亚身后站着一名高大而精悍的男子。
  他是个肤色微黑、像个战士的青年,戴着在阿尔谢夫少见的圆眼镜,嘴边虽然带着微笑,但细长的眼眸深处却蕴藏着犀利的光芒。
  年纪大约是二十多岁,和西兹亚站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姐弟或兄妹。
  男子弯下身子,额头几乎要擦到门框,接着不发出脚步声地踏进了房间。他的浏海往后梳,绑成一束,额头看来相当清爽。

  

  「我来介绍。他是我的伙伴——晓,也是出身北方民族的玄鸟操纵者。他跟我一样为塔多姆工作,从事谍报活动。」
  西兹亚斜睨了男子一眼。
  这位名唤晓的男子笑嘻嘻地凝视安朱后,又将视线移到西兹亚身上。
  他搔着头的手臂上包着好几层绷带,手腕的部分不自然地隆起,看来像是戴着手环。
  「啊!吓了我一跳哪……大姐,真的是这个小鬼头射穿了我家玄鸟的『眼睛』吗?」
  「好了啦!这件事下次再说。」
  西兹亚干脆地带过,但安朱吓了一跳,站起身来。
  「你该不会……是在内乱时,用玄鸟袭击阿戈尔卿帐篷的那个人——!」
  安朱表情僵硬,男子则是一脸不设防地对着他笑。
  「对对,那就是我啦!我的舞姬被你射中了一只眼睛,失去了一半的视力。拜你所赐,它现在飞起来很辛苦呢。看到如此高超的技术,我还以为是什么猛将——原来是这种小鬼头,而且还这么凑巧在这种场合遇到,缘分真是不可思议啊!真是的。」
  青年哈哈大笑,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从那个男子的眼光里,依莉丝感到可怕的杀意。
  跟轻松的言谈恰恰相反,他看着安朱的眼神里有强烈的厌恶。虽然依莉丝不知道理由,但安朱似乎已经得罪了他。
  西兹亚凝视着伫立不动的安朱以及站在他对面的晓,嘻嘻地笑了。
  「晓,这孩子是人家的客人,你可不能对他报复哦!那么,依莉丝大人——我有事想跟你谈一谈。」
  「……什么事?」
  依莉丝冷淡地问道。
  那个来路不明的青年当然不用说,这个女子也不是可以大意的对手。依莉丝藉由西亚的力量,确认了拉多罗亚的确是欢迎来访者的——但同时也掌握到这个名为西兹亚的女子确实是极为危险的存在。
  「其实我们这边出了点问题。晓帮助塔多姆侵略阿尔谢夫,然而阿尔谢夫国内却有很难对付的人,让塔多姆对侵略束手无策——」
  「我不会帮忙的。」
  依莉丝先预测到她会说什么,并立刻回答。她认为对方会要求她「上战场」或是「暗杀重要人物」。
  但西兹亚眯起了眼,摇摇头说:
  「怎么可能呢,这种琐事哪有特意请各位帮忙的必要?不是这样的……因为他一个人人手不足,希望我也一同帮忙塔多姆进攻——也就是说,在我带各位到拉多罗亚之前,想请你们给我一点时间。只要能让我去帮助塔多姆成功侵略阿尔谢夫就够了。」
  依莉丝歪着头。西兹亚表面上确实是塔多姆的间谍,但她其实是拉多罗亚的间谍。
  「等一下。晚一点到拉多罗亚倒是无妨……不过,你是『属于拉多罗亚的人』这件事,已经被人在佛尔南的卡西那多司教发觉了吧?那么卡西那多司教应该会立刻通知塔多姆,你如果再跟塔多姆有所往来不是很危险吗?」
  听见依莉丝这理所当然的疑问,西兹亚轻轻地耸了耸肩。
  「这我有办法。我已经派遣使者去找我在塔多姆的雇主加尔拜卿,通知他『卡西那多司教背叛塔多姆,想加入阿尔谢夫那一边』,还有『他有可能为了阻止身为联络人员的我,而告知您不实的情报』。如此一来,就连辉石停止生产这件事,应该都会让他怀疑也是为了削弱塔多姆侵略势力而传出的谣言。」
  依莉丝思索着。
  塔多姆方面如果接到西兹亚和卡西那多两个截然不同的情报,一定会怀疑其真实性。
  他们应该不会全面信赖个性如此的西兹亚,面对卡西那多的话时也一样,会先探究事情的真相才是。如果依莉丝是塔多姆人,在这种状况下也不会无条件地相信其中一方的片面之词。
  实际上,卡西那多已经知道——拉多罗亚的威胁比预期中更早逼近。
  吉拉哈已经不在乎不再生产辉石的阿尔谢夫,而开始尽速地倾力对付拉多罗亚;也没有余力分派兵力到这东方的战乱上了。
  若是让塔多姆知道阿尔谢夫与吉拉哈已在佛尔南达成这样的协议——也许会把卡西那多改变方针视为背叛行为,并更加怀疑他的话。
  虽然西兹亚所说的行动危险如走钢索,但是这种大胆作风也可以看出她的自信。
  西兹亚微笑着,像是在等待依莉丝理解情况。
  「就算演变成最糟的情况,至少也可以争取时间。反正我也有早晚要跟塔多姆分道扬镳的计画——在那之前要先激化他们与阿尔谢夫的战争,让他们浪费兵力和作战经费,这对拉多罗亚也是有益的。只要有玄鸟和我们的暗杀技术,以后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
  依莉丝明白她的意思。
  西兹亚接着提出依莉丝不会拒绝的提案:
  「如果国境被突破,内乱英雄菲立欧王子应该也会上前线。这样一来,负责保护他的丽莎琳娜应该也会一起来——顺利的话,你说不定就有机会暗杀她。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提案令依莉丝眯起了眼。
  她在佛尔南神殿没能成功杀了丽莎琳娜,虽然她不打算就这样放着她不管——但因安朱的一番话而有点扫兴也是事实。
  只是她心里想,如果丽莎琳娜又出现在自己眼前,「这次绝不放过她」。
  依莉丝让自己置身于内心的黑暗火焰中,安朱的眼神也相对的不再友善。
  「……没用的。菲立欧王子不会输给你们,他一定会保护丽莎琳娜到底。」
  听见安朱忿怒的声音,西兹亚却一笑置之。
  「是吗?不过他好像也没能保护乌路可司祭嘛……」
  听到她指出这一点,安朱刹那间无言以对。
  「司祭她……不,乌路可司祭应该还活着,有一天她一定会恢复记忆的。阿尔谢夫和塔多姆间的战争也不会如你们所愿地进行,你们太看轻这个国家的人了。」
  安朱咬牙切齿,西兹亚则当他是小狗或小猫般温柔地看着他,那个名叫晓的青年也露出一副嘲笑的姿态按着额头。
  「话说回来,现在的状况完全对我们这方有利耶?」
  「是吗?那次雷吉克大人之所以会输,就是因为菲立欧王子他们的行动超出了你们预期吧?就连你们暗杀阿戈尔卿和拉希安卿的行动,也让我这个小兵阻止了。不是吗?」
  安朱的话令晓闭上了眼镜下的一只眼。
  「——原来如此,那倒是真的。这么说来,『要是没有你在』,我们也许就可以杀了阿戈尔卿、削弱叛乱军的势力,并强行让雷吉克即位了哪!『要是没有你在』……」
  他边笑边散发出来的杀意之浓厚,连只是旁听的依莉丝都为之战栗。
  这个名为晓的青年,跟西兹亚是不同类型的人。西玆亚是对杀人或扰乱事态感到快乐,而晓在行动时,则抱持着更多人性的感情——像是憎恶、祸心还有嗜虐等明确的负面感情。
  而他面对伤害了伙伴的安朱,更是露骨地表现出负面的感情。
  依莉丝从旁看见安朱的脸颊流下一滴冷汗。
  「——哎呀!想好好睡一觉都办不到哪!」
  不知是否对这青年的杀气有所反应,隔壁房间响起了轻微的声音。
  打开门露出一颗头的,是戴着一颗大南瓜的男子——他是依莉丝的护卫。
  「邦布金,再多睡一下,你必须多休息!」
  依莉丝虽如此责备他,但内心却因他起床而感到安心,面对西兹亚和晓这两个怪异的对手,年轻的自己和安朱会有压迫感。
  晓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啊啊……你就是来访者中最强的家伙吧?」
  眼镜之下,那危险的眼眸正闪闪发光。
  另一方面,邦布金则缓缓地歪着看似沉重的南瓜头。
  「不。吾人论头脑不及穆司卡教授,论感情激烈程度不及依莉丝,隐密性逊于卡多尔,外貌和武器威力则比不上凡尼斯——汝将这样的吾人称为『最强』未免略嫌轻率。吾人只不过是颗南瓜,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他的声音显得比平常疲惫,但那也没办法。正因为在极端升华后,身体应该还很沉重。
  即使如此,邦布金还是朗朗地高声说道:
  「出言不逊的年轻人和魔性的女子唷!汝等之恶习,即是太过轻视对手。汝等的确拥有才能,但有才能者并不会经常获胜,此乃世间——绝不能轻匆大意之事。」
  邦布金在南瓜头里不出声地笑了,随即低下头去。
  面对这令人不快的话,晓只是一笑置之。
  「哈哈,如果对手是像你这样的怪物也就算了——换作是这个国家的人,我可不打算输。只不过——」
  以手指尖推了推眼镜后,晓压低了声音:
  「……防守国境的人之中,有麻烦人物哪!」
  如此低语的晓,将视线从邦布金移到西兹亚身上。
  「你说的麻烦人物是谁?」
  西兹亚问道。晓又推了推眼镜淡淡地笑了。
  「前来增援的将军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
  这是依莉丝所不知道的名字,一旁的安朱则是震了一下。
  「他虽然年轻,却是上次内乱中的英雄。颇有能吸引士兵的威势,甚至可以让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的小卒气势大增,是阿尔谢夫难得的武官呢。原本好像是下层贵族,但现在握有相当大的权力。他才刚抵达,应该还未跟塔多姆军接触,但大姐你也知道,他在内乱时作战有多英勇。」
  西兹亚以一副心里有数的表情点点头。
  「嗯——原来那个人在啊……还有呢?」
  听到这个问题的晓突然摇了摇头。
  「还有——我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
  「是啊!大姐,那些人中很可能有像我们这样的人。也许是某个贵族的部下,或只是临时雇来的帮手。虽然我还不知道那些人的底细——但的确有谁正指示着复数的手下,持续妨凝塔多姆的进攻。例如在补给物资混进毒药、让桥梁崩塌,昨天更在城堡设下陷阱袭击将官。偏偏当时我不在场,结果让所有人都跑掉了。虽然那些都是小动作,但因为纠缠不休才麻烦,塔多姆的士兵紧张得连晚上都睡不着。」
  晓一边以单手捂住脸,一边忿忿地说。
  西兹亚也眯起了眼。
  「很少听说阿尔谢夫有这种特殊部队……难不成——」
  「不,我想不是北方民族。他们除了搜集情报之外应该不会行动,那些长老是不会允许他们介入他国战争的。这是我的直觉,不过——那说不定跟外务卿所养的间谍是同一批人。」
  听到晓的分析,西兹亚点点头。但依莉丝不明白他们的谈话内容,那似乎是政治话题。
  「再这样下去,塔多姆的无能可能会把自己害得很惨。如果阿尔谢夫那些家伙把那个王子叫来支援,我们就有必要动些手脚了吧!这边人手不够,希望大姐和艾美也来帮忙——尤其是很重要的玄鸟战力。总之,我希望大姐留下来帮忙,就派一只玄鸟先回拉多罗亚联络吧。」
  战况怎么样对依莉丝来说都无所谓,但如果牵涉到菲立欧或丽莎琳娜的动向,她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西兹亚浅浅一笑,同时凝视着依莉丝。
  「……事情就是这样……晚一点再去拉多罗亚没关系吧?只有高司教,我会先让他搭同伴的玄鸟护送过去,如果你很着急,我也可以让你跟高司教一起去……只是一只玄鸟无法载所有人,要请三个人先留在这里等。因为现在这里可以动用的玄鸟并不太多。」
  不用西兹亚问,依莉丝的心意已决。
  既然丽莎琳娜来到此处的可能性增加,那正是依莉丝求之不得的事。
  「我们所有人都要留下来。总之,我想解决丽莎琳娜之后再去拉多罗亚。」
  「依莉丝!你还在想这件……」
  依莉丝以凌厉的眼神阻止了安朱的责备。
  西兹亚很开心似的微笑。
  「依莉丝大人,谢谢你。那么我要先离开这里了。如果丽莎琳娜来了,我会让属下立刻通知你。万一有什么需要,请随意使唤旅馆的人。」
  这个旅馆的人似乎都跟西兹亚有关。更正确地说,他们是潜入塔多姆的拉多罗亚人。
  依莉丝并不知道他们的情报网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在各处扎根,但那势力似乎涵盖了相当大的范围。
  她并不认为塔多姆的间谍全都在拉多罗亚的控制之下,能让西兹亚放松戒心的伙伴恐怕只有极少数,而这个旅馆似乎就是由这些少数人所构成的据点。
  她们刚到此处的时候,曾无意间听到「补给的药」如何如何,但并不清楚详情。
  西兹亚恐怕隐瞒了依莉丝等人许多事。
  因此,依莉丝并不相信西兹亚。唯一不必怀疑的,只有西兹亚至少会协助她杀了丽莎琳娜。
  依莉丝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两位暗杀者——
  她故意将视线从一脸担忧的安朱脸上移开,兀自深深地点了点头。

  *

  在佛尔南神殿的一隅——
  这个由石壁包围的微暗房间,笼罩在一片悄然的寂静里。
  床上有一位蓝发少女。
  身穿薄睡衣的她坐起身,没有焦点的双眼只是望着前方。
  在少女身边,有一名少年坐在床边。
  他——菲立欧——坐在什么都不说的少女身旁,凝视着她并握住她的手。
  没有反应。
  现在的她,也许就连自己名为「乌路可」都不知道。
  像雕像般一动也不动的乌路可,有着端整调和的美,甚至让人不觉得她是活生生的人。
  她那纯蓝色的眼眸像宝石般无机质,白皙的肌肤就像打磨过,反射从窗户照进来的光线。
  菲立欧为了确认在那里的她「还活着」,更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柔软的手,确实还有体温。
  但即使如此,现在的乌路可看起来还是像座雕像一样。
  菲立欧什么也没说,只是凝视她的侧脸。
  ——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只能一直凝视着她。

  *

  寝室里的两个人,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保持这个样子。
  丽莎琳娜独自站在房前的走廊——她有种不只是乌路可,连菲立欧也完全不动的错觉。
  失去感情的乌路可,和坐在她身旁的菲立欧——
  相当沮丧的他,看起来比乌路可更加悲惨。
  丽莎琳娜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她想不出可以说的话。
  她觉得现在不论对菲立欧说什么,都只会让他更痛苦。
  从乌路可在御柱的骚动中倒下,已经过了约一个星期的时间。
  七天前的那个夜晚——乌路可不只记忆,连感情都丧失了。
  原因好像是西亚的处置对乌路可的脑部造成了影响。
  在注意到状况不对的穆司卡拚尽全力治疗下,总算保住了她维持生命的必要机能。现在的乌路可能够吃饭,也可以起身活动。
  只是——她不发一语,对周围人的言语也没有反应。
  当然,对菲立欧的话——也没有反应。
  如果穆司卡没有用迦古伊的功能来治疗乌路可,现在她说不定已经死了。就这层意义来说,虽然得以避免最糟糕的事态,但他仍无法对此事感到开心。
  丽莎琳娜守在走廊,看见菲立欧握着乌路可的手,一直凝视着她。
  从丽莎琳娜的位置看不见他的脸,也许他正在哭,但她并不想确认。
  两个人就像一幅画一样,一动也不动。
  在昨天以前,菲立欧四处奔波忙碌,在神殿与王都间居中联络,还有神殿内部的事后处理等等,直到今天早上才总算有空闲的时间。
  在这期间,也和其他人交换了好几则消息。
  因为在佛尔南神殿发生的异常变化,使得辉石停止生产。
  而在这场骚动最严重时,拉多罗亚的间谍潜入神殿,并将高司教和部分来访者带走。
  失去记忆的乌路可症状恶化的消息也已经送达王都。
  然后——在玛杰托施疗院接受治疗的西瓦娜,逃离施疗师库娜的监视,不知去向。
  她恐怕是因为伤势恢复而回去做谍报工作了,但这也是突然发生的事。这个消息一送到,她的老师戈达·托雷思就忿忿地啐了一口并飞奔出去。
  在交换这些消息的一个星期间,菲立欧除了公务外,其他时间都尽可能陪在乌路可身旁。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丽莎琳娜自责地以手掩住嘴。
  不管是菲立欧或乌路可,现在看了都令人觉得心痛。最痛苦的一定是菲立欧本身,但什么都不能为他做的丽莎琳娜也很痛苦。
  将视线从菲立欧他们移开后,丽莎琳娜走向附近的房间。
  那里聚集了她所认识的人。
  「啊!丽莎琳娜大人——您回来了啊?」
  发声的是女骑士黛梅尔,她和同为骑士的莱纳斯迪两个人正在看护上司威士托。
  被誉为剑圣的王宫骑士团团长威士托·贝赫塔西翁,在与神殿骑士团团长贝里耶·弗米利恩作战时负伤,现正卧床休养。
  他受的伤虽然不轻,但没有生命危险,经过一个星期,现在脸色也好多了。
  「那么,丽莎琳娜大人……菲立欧大人他怎么样了?」
  黛梅尔胆怯地问道。丽莎琳娜能做的只有摇头。
  「……他还是闷闷不乐,现在不要打扰他也许比较好。」
  丽莎琳娜如此说,令坐在椅子上的莱纳斯迪一脸沮丧。
  「……我们不能想点办法吗?我实在受不了看菲立欧大人这么痛苦啊!大声哭出来不就好了——乌路可大人也一样,才十六岁这么年轻——」
  莱纳斯迪停了下来,可能是说不下去了。
  关于乌路可的症状,穆司卡这样说道:「也许明天就会因为某些契机而恢复——但相反地也有可能一直无法复原。实际上我也不清楚——」
  另一方面,夏吉尔人也说了相同的话,虽然对乌路可施以某种药物,但现在还看不出药效。
  一阵沉重的静默降临当场。
  打破这片寂静的,是威士托那粗犷的声音。
  「——对菲立欧大人来说,乌路可大人是多么重要的存在,由我们来想像也许很冒昧——但菲立欧大人也许将自己的梦想寄托在乌路可大人身上。不——与其说梦想,还不如说是自己生存的价值。」
  丽莎琳娜默默地听着他述说。威士托以不妨碍伤势的小声量说道:
  「……菲立欧王子的立场是阿尔谢夫的『四王子』,也就是不允许他拥有野心或做什么引入注目的事,也没有出入头地的机会——说难听一点,他只是为了王室有不测时而存在的备胎,持续地茫然渡日——菲立欧大人打一出生就背负着这样的命运。」
  威士托的话很沉痛,那语调简直就像是在责怪自己一样,让丽莎琳娜觉得有些不协调。
  对威士托而言,菲立欧不只是他应该侍奉的王族,也是剑术方面的爱徒。这种复杂的心意充斥在他沉痛的话里——此时,丽莎琳娜从威士托的话里感受到了没来由的罪恶感。
  威士托继续说:
  「对菲立欧人人来说,乌路可大人跟神姬是血缘之亲,想必是很耀眼的存在。她在威塔神殿位居高宫,为了人们而正确地施政,并尽自己应尽的责任——菲立欧大人也许是将自己所不被允许的『生存价值』寄托在她身上。菲立欧大人之所没有像雷吉克大人那样长成扭曲的性格,正是因为有乌路可大人的存在。」
  丽莎琳娜也听说过,菲立欧和乌路可曾亲密地通信。
  这样的乌路可,现在却牵扯进因阿尔谢夫而起的骚动,连心智都丧失了——
  以菲立欧的个性来看,毫无疑问的,他会强烈地谴责自己。
  丽莎琳娜并不认为乌路可的事是菲立欧的错。对乌路可的头脑动了手脚的是来访者们,西亚受命做了那样的处置。
  穆司卡也因为没能阻止而感到后侮,但依莉丝会让西亚做得「那么过分」,原因就在丽莎琳娜身上。
  所以,丽莎琳娜无论如何都会这么想——
  如果自己没有杀了依莉丝的父亲巴克莱德上校,就不会被依莉丝憎恨了——而且他们就不会追杀自己,不会偶然间透过魔术师之轴来到这个世界,菲立欧的父亲和皇兄也不会死,而乌路可说不定也就平安无事了——
  有好几个分歧点,在某处出了差错,才会导致今天的事态。
  像这种「如果」的思考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乌路可和菲立欧目前的状况,追根究底都是她的责任——
  丽莎琳娜忍住作呕的感觉,捂住嘴巴。
  「但是……菲立欧大人打算怎么处理乌路可大人的事呢?卡西那多司教应该马上就要回吉拉哈了……」
  莱纳斯迪低低地说。
  卡西那多司教预定于近日返回威塔神殿,到时恐怕也会将乌路可司祭一起带走。
  之前御柱的异常变化,从卡西那多的角度来看应该是意料之外的事态。
  如今失去辉石的佛尔南神殿已经没有镇压的价值,而且失去了大量神殿骑士,更让他可以调度的战力大大地减少。
  最重要的——卡西那多只是想警戒拉多罗亚进犯,他的首要目的不是侵略他国,而是守护吉拉哈。
  依夏吉尔人所说,这次的异常变化估计只限于佛尔南,其他御柱很有可能什么事都没发生。
  就算相信夏吉尔人所言,其他神殿应该平安无事——但并不保证将来也没事。很让人担心事态将会随着拉多罗亚的行动而恶化。
  笼罩于苦闷沉默的房间里,传来走廊上的脚步声。
  「失礼了……丽莎琳娜在这里吧?」
  周到有礼出声询问的,正是来访者穆司卡。这位肌肉发达的巨汉穿着最大尺寸的神宫服似乎还是太紧,他像是钻进门口般地进了房间。
  在他背后的是来自拉多罗亚的青年剑士赫密特。
  他腰际挂着神钢之刀。在与邦布金一战中失去爱刀的他,借用了菲立欧的备用刀。
  那是北方民族的名匠凯修——现在则成了炼金术师的戈达·托雷思所锻铸的刀。其刀锋之锐利,是赫密特以前所用过的刀无法比拟的。
  「教授——有什么坏消息吗?」
  丽莎琳娜之所以如此问,是因为他们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特别是穆司卡甚至皱着眉、紧握着拳。
  这个来到这世界后一直是他们敌人的研究者,自己决定离开依莉丝,现在则被卡西那多当作客人礼遇。
  虽然对阿尔谢夫的人而言,穆司卡是杀害国王与皇太子的凶手之一——但威士托至今什么都没有对他说。
  大概是因为杀害国王的是邦布金,而穆司卡当时并不在场。不过依丽莎琳娜看来,威士托保持沉默的最重要理由,是与菲立欧的约定。
  『只要你释放神宫,我们就放过来访者。』
  菲立欧向卡西那多提出的这项交易还不算破局。事实上,在这场骚动中,神师雷米吉乌斯也被释放了。
  不知道是不是了解这样的背景,穆司卡一方面对威士托以礼相待,一方面又保持距离,避免刺激他。
  这样的穆司卡特意到这个房间来找丽莎琳娜,想必是有很不得了的事。
  穆司卡对室内的威士托等人点头致意后,就以带着深意的眼神凝视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我有重要的话要跟你说,你可以来一下吗?」
  「呃……不能在这里说吗?」
  丽莎琳娜在意威士托等人的感受,于是如此说道,穆司卡手抚着秃头,考虑了一下。
  「……是关于你『父亲』的事,要不要告诉他们,就看你了。我们先单独谈谈吧!」
  「父亲」这个字眼一从穆司卡的口中说出,就令丽莎琳娜吓了一跳而肩膀一震。
  几个月前下落不明的义父埃尔西翁·埃鲁,也许来到了这个世界的某处——自从丽莎琳娜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就一直抱着这个希望。
  而依莉丝等人苦苦追赶,加上阿尔谢夫的内乱及其后的骚动,寻找义父的事就迟迟没有进展,但她也没有因此放弃。
  在菲立欧的问题解决之前,她刻意不想起此事——但穆司卡在此处提起义父的事,可能掌握到了什么关于他行踪的线索。
  「你知道什么关于父亲的事了吗?」
  丽莎琳娜不禁探出身子。
  穆司卡的表情很严肃。
  丽莎琳娜这才警觉到,于是对威士托等人点了点头后,就和穆司卡等人走出了房间。威士托和骑士们也顾虑她的感受,并没有跟来。
  「……教授,我父亲他……」
  丽莎琳娜边走在走廊上边问道,穆司卡默默地把她带到隔壁房间。
  为乌路可的事哭累而睡着的西亚也在这个房间里。一个星期以来,西亚也和菲立欧一样无精打采,虽说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看到一个年幼的孩子如此自责,还是令人难以忍受。
  穆司卡让睡着的西亚横躺在桌上,对赫密特使了个眼色。
  然后他以痛苦的声音开始述说:
  「……丽莎琳娜,你冷静地听我说。关于这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的关连,其实我获得了一个推论。」
  穆司卡边说边闭上了眼。
  「就在我刚才从这位赫密特先生口中听到意想不到的事后——就确认了这个推论。」
  穆司卡在说难以启齿的事时,开场白会拉得特别长。丽莎琳娜知道他这个习惯,也就更加不安了。
  难道义父已经——
  赫密特凝视着因此事而发抖的丽莎琳娜,小声地说:
  「……丽莎琳娜大人,我以前见过你。虽说如此,但并不是见到你本人,而是一幅画像……我家里有一幅家传已久的肖像画,跟你非常相似——从初次见到你以来,我就一直很在意。」
  丽莎琳娜不解其意。眼前的青年——赫密特生长于拉多罗亚,最近才来到阿尔谢夫;丽莎琳娜当然对他一点都不了解。就算他说那张画跟自己非常相像,她也只认为那不过是偶然罢了。
  只是不知为何,丽莎琳娜对赫密特那双蓝色的眼眸也感到似曾相识——而从对话中,又确实感到胸口悸动不安。
  穆司卡悲痛地叹息。
  「我也是从赫密特的口中听说那幅画的事,并感到非常惊讶……赫密特,把你的名字告诉丽莎琳娜。」
  赫密特老实地点点头:
  「好的——丽莎琳娜大人。我的名字是赫密特·『埃鲁』。而我们埃鲁家的始祖名为『埃尔西翁·埃鲁』——」
  一听见这个名字,丽莎琳娜突然屏住了气息。
  赫密特继续说道:
  「我所知道的画也是出自埃尔西翁笔下,画名叫『丽莎琳娜的肖像』——那幅画里的人跟你非常相像。初次见到你时,我还把那张画跟你的面貌重叠了。他另外以吉克·斯皮亚的名字经营锻铸工坊,以兰多留·欧奇思的名字留下创新发明,更以多雷克·哈库曼的名字活跃于设计界——他是生存于约百年前的伟人,并留下各种传说,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但他的真面目似乎是『来访者』……这点我也是刚刚才从穆司卡大人口中得知。」
  赫密特如此说,一直凝视着丽莎琳娜的脸,窥探她的反应。
  丽莎琳娜则是——有好一会儿无法理解赫密特话里的含意。
  僵在当场的丽莎琳娜第一个无言,一阵漫长的沉默降临当场。
  ——义父埃尔西翁下落不明,只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
  但赫密特所说的埃鲁家始祖,是一百年以前的人物。
  也就是说——
  「……父亲他……已经死了吗……?在很早以前……?」
  丽莎琳娜终于整理出这些疑点。
  穆司卡艰难地开口回答:
  「是的。埃尔西翁博士恐怕——已经在这个世界寿满天年了。」
  在丽莎琳娜耳中,这个结论听起来如此地空虚。
  穆司卡继续说明:
  「……如果不是我们的世界跟这个世界的时间流动速度相对不同,就是我们进入魔术师之轴、再从御柱出来之间的时间变乱了——详细情形我现在还没弄清楚。只是,埃尔西翁博士在约一百五十年前来到这个世界并留下足迹,恐怕是事实。他出现在佛尔南,之后因不明的理由到了拉多罗亚,在那里度过大约五十年的余生。威士托卿和在这里的赫密特,都是埃尔西翁博士的子孙——不这么想的话,无法说明现在的状况。」
  穆司卡如此说着,在桌上交叉粗壮的手,声音因深思而压低。
  「为了确认此事,我运用迦古伊的功能检查了赫密特的血液,由结果确定他前几代的祖先是肉体经过强化的人。理论上,血统经过几个世代的稀释,肉体强化的效果也会等比变小;但赫密特仍继承了很浓的经强化者血统。虽然我没有检查他的亲人威士托卿,但结果恐怕也一样。总之,他们可说是较新时代的『来访者』子孙。」
  丽莎琳娜甚至忘了要回应。
  穆司卡继续补充说明,以增进她的理解:
  「丽莎琳娜,你应该知道你父亲埃尔西翁博士也接受过肉体强化吧?至少,在我们的世界近年来刚确立的成果,在这个世界已经存在一百年以上了。也就是说,这个世界跟我们世界的时间轴并不一样。」
  说完话的穆司卡,为了观察丽莎琳娜的表情而抬起脸。
  丽莎琳娜依旧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她被告知的事实过于超乎常理,但穆司卡并不是那种不经确认就随便下推论的研究者。
  ——该不该说呢?他一定也有所迷惑,结果还是认为「不应该隐瞒」。穆司卡了解义父埃尔西翁的存在对鳝莎琳娜有多重要。
  正因为如此,不管是多残酷的现实,也比「不知道」要来得好——他这种想法清楚地表现在悲痛的表情上。
  就这样什么都没说,丽莎琳娜突然把视线转向置于房间角落的一把突刺剑。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因缘。
  那是拉多罗亚的斯皮亚工坊制作的神钢制突刺剑——
  作者的名字是「吉克·斯皮亚」。
  从商人洛西迪口中听见这个名字时,丽莎琳娜还直觉该不会是父亲吧,而在得知那是遥远过去的人物后,才以为自己冒失说错话——结果自己的直觉竟然是正确的。
  丽莎琳娜偶然间获赠的这把剑,正是父亲所遗留下来的。
  她还不知道基本的使剑方法,带在身上总觉得有点害怕,所以就将这把剑放在房间里。本来打算哪天有机会要向菲立欧学习使用方法,但现在的他没有心思教她。
  她盯着那把优美的剑凝视了一会——
  丽莎琳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不这么做就会停止呼吸一样。
  「……请问——」
  她声音沙哑地对赫密特说:
  「……我只请你告诉我一件事。我父亲——父亲他在拉多罗亚是否过了幸福的一生呢?」
  听见她的问题,这位拉多罗亚的剑士歪着头回答:
  「那是在我出生前的事了,所以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依照记录看来,年老的他是在家人围绕下安详地自然过世。在拉多罗亚的他是个一代致富、有如伟人传记里走出的人物,在身为子孙的我们看来,他可说是令人自豪的祖先。」
  听到这话——丽莎琳娜放心了。
  她一闭上眼,父亲的脸就浮现眼前。他是个年纪不小却仍有点孩子气的人,对年幼的丽莎琳娜也以孩子对孩子般的态度说话。虽然受到研究者伙伴仰慕,却频繁地更换姓名;独处时总是有点阴沉。
  也许他过去曾犯下某种罪——丽莎琳娜也常常看到他趴在桌上打瞌睡时作着恶梦。
  他不曾让人看到这一面——总是温柔稳重,带着点困扰般的笑容,这就是他的生存方式。
  义父在这个世界,一定也是这样过日子。
  丽莎琳娜难以作声,强忍着泪水勉强挤出微笑。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因为父亲他有点冒失——我还担心他会不会给谁带来麻烦,不过——如果他很幸福,那就……」
  丽莎琳娜就这样捂住嘴,低下头去。虽然她不想哭出来,但纤细的肩膀还是不住地颤抖。
  穆司卡的大手放在她肩膀上:
  「——埃尔西翁博士是思念留在原来世界的你,才画出那幅画留下来。虽然那幅画不在这里——但我明白博士的坐葸,他肯定一直在为你担心。」
  丽莎琳娜还是低着头,点了点头。
  她还未落泪,只是以手指擦着眼角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确实很哀伤,但并没有哀伤到无法振作的程度。
  既然父亲度过了幸福的一生——这样就好了。
  「——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件事。」
  丽莎琳娜向穆司卡和赫密特道过谢后,站起身来。
  穆司卡担心地说:
  「丽莎琳娜,我还有些关于这个世界的事要告诉你——不过今天还是算了,等你平静下来再说。博士的事一定让你很伤心……」
  「我不要紧的。」
  丽莎琳娜故作坚强,那并不是谎言,她自己真的觉得「不要紧」。
  「因为对于父亲已经不在了这件事……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而且我原本以为他在那个世界就过世了,没想到却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我很开心,我想父亲他一定很快乐。用这么多名字完成了各种事……比起在原本的世界进行危险研究,在这做的事还更多更有趣……」
  穆司卡和赫密特对带着眼泪微笑的丽莎琳娜点了点头。
  ——对义父说不定已死这件事,丽莎琳娜早已有了觉悟。随着她来到这个世界,也对找到他的下落产生希望,但即使如此,这希望仍非常渺茫。
  事到如今,既使小小的希望破灭,丽莎琳娜也不至于崩溃。
  丽莎琳娜一边深呼吸,一边漫无目的地走出房间。而穆司卡和赫密特因为顾及她的感受,什么都没说地目送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毫无意义地走走。
  她对待在原地不动感到不安,因此在神殿内快步走来走去。
  佛尔南神殿的状态还称不上平稳。
  先前的骚动已经过了一星期,从御柱出现的敌人尸体现在大致上都已经运到外面去。那像纸般容易燃烧的躯体,在神殿中庭陆续地燃烧,但焚烧作业至今仍没有结束。至于神官和神殿骑士们,则一同持续做着神殿的清扫和修复工作。
  丽莎琳娜斜眼看着那些勤奋工作的人,继续走着。
  迎面来了三位夏吉尔人。
  虽然伙伴高司教被人带走,拥有蛇首的他们在骚动之后表现得还是相当平和,与其说他们已经放弃司教——不如说他们仿佛确定他没事般镇定。
  丽莎琳娜点头致意,他们也低着头,并小声地问道:
  「丽莎琳娜大人,失礼了……菲立欧大人他现况如何呢?」
  「啊……他在乌路可大人身边,还是很烦恼,这也难怪——」
  丽莎琳娜结巴地回答,夏吉尔人则是稳重地点点头。
  「对菲立欧大人来说,乌路可大人真的很重要啊——我们会持续治疗,也请丽莎琳娜大人告诉菲立欧大人:『请不要放弃希望。』菲立欧大人就拜托你了,因为现在的他需要像你这样的人陪在身边。」
  这听来像客套话,但丽莎琳娜仍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她觉得现在菲立欧真正「需要」的,只有乌路可恢复记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事可以治愈他的心,就算自己在他身边,恐怕连安慰都做不到。
  虽说如此——就算将此事老实地告诉夏吉尔人,也没有任何意义。
  与他们分别后,丽莎琳娜的脚很自然地走向乌路可的寝室。
  从夏吉尔人口中听到这名字后,她突然——很想看看菲立欧的脸。
  看着为乌路可而消沉的他,对丽莎琳娜而言非常痛苦,但即使如此,她也想听听他的声音,跟他说说话。
  丽莎琳娜没有注意到。
  义父的死,这事实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丽莎琳娜还没有注意到。
  她的脚在发抖,心在颤动,思考也麻痹了。
  脑海一片空白,浮现其中的是吸引她的那个少年的面容。但现在的他不在自己身边,而是在别人身边,并把自己的心献给那个少女。
  她还没有注意到,自己对此事——感到哀伤。
  丽莎琳娜踏着有点摇晃的脚步,呆呆地走在神殿的长廊上。

  *

  菲立欧凝视着在床上坐起上半身的少女侧脸,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她身旁。
  乌路可没有看菲立欧。
  她的视线模糊而低垂,凝视着空无一物的毛毯。
  菲立欧暂停思考,只是看着她。
  从窗户洒进淡淡的阳光,反射在她的蓝色秀发上有点耀眼。
  真漂亮——他单纯地如此想着。
  菲立欧认识的幼年乌路可,是个聪明又温柔的「小男孩」。当时她举手投足间就像个有教养的小男孩,而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而当时连举剑都很吃力的菲立欧,现在也被身边的人认同是个「独当一面」的剑士。
  他想着这期间流逝的岁月,回味通信时曾交换的一字一句。
  对菲立欧来说,乌路可是他第一个交到的朋友,她的存在一直是他的精神支柱。
  不管菲立欧在阿尔谢夫王宫多么受人排挤,正因为有庇护者威士托和朋友乌路可在,他才不至于性情乖僻。
  而经过一段岁月,于此地再见到乌路可,她为菲立欧担忧,也为阿尔谢夫尽力。
  这样的她,如今却变成「这种」状态——
  菲立欧正为了自己无法帮她做任何事感到很不甘心。
  也很懊悔自己以前同样不曾为她做过些什么。
  被她遗忘后,菲立欧才终于发现乌路可的存在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依来访者穆司卡所言,乌路可是为了菲立欧而抵抗依莉丝等人的处置——结果才会变成现在的状态。
  就连该怎么报答她这份心意,菲立欧都还没想到。
  「乌路可——」
  菲立欧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乌路可没有反应。菲立欧痛苦得呼吸困难,并再次对她说:
  「我跟你约好了要保护你——结果却让你遇到这种事。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凝视着无言的乌路可,菲立欧紧紧握住拳头。
  「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也不知道能不能补偿得了……可是乌路可,我会做自己能做的事。我还有几件不能不去做的事。贝尔纳冯卿他们现在应该在国境激战中,我不能不去阻止塔多姆的侵略,不过,等那些事结束之后——」
  菲立欧摸了摸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配饰。
  配饰前端悬着「生命辉石」,听说那是威塔神殿赐与高阶神宫的贵重物品。
  那蕴藏着他与乌路可小时候的回忆。
  「打扰了……」
  走廊响起僵硬的声音。
  菲立欧回过头,视野里出现的是从威塔神殿与乌路可一同前来的神宫卡西那多和维尔吉妮。
  菲立欧正襟危坐。能干的年轻司教和聪明伶俐的女司祭,分别以紧绷的表情站在那里。
  「卡西那多司教,有什么事吗?」
  菲立欧如此问。卡西那多点点头:
  「我有几件事想跟你讨论——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菲立欧立刻点点头。正因为乌路可处于这种状态,他更必须将公务与私情划分清楚。
  「我明白了,那就到办公室……」
  「不,在这里也没关系,马上就可以说完。」
  卡西那多瞥了不动的乌路可一眼,走近菲立欧身边,坐在他附近的椅子上。维尔吉妮则随侍在他身后。
  「——菲立欧王子,你一定在恨我吧?」
  卡西那多毫不胆怯地以冷淡的声调说道。
  菲立欧没有回答。
  要说不恨他是骗人的。让乌路可陷入这种状态的虽是依莉丝等人,但卡西那多是袒护他们的。然而,卡西那多只允许他们抹消乌路可的记忆,现在的状况却超乎他的预期——这件事菲立欧也从穆司卡和丽莎琳娜口中听说了。
  最重要的是——菲立欧自己无法就乌路可的事责怪任何人。
  「没能保护」她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责怪他人只不过是在迁怒罢了。
  卡西那多不明白菲立欧的心情,以缺乏感情的眼神面对他。
  「你有理由恨我,这点我无话可说,但我也不打算向你道歉,因为她对我来说是个危险的政敌。就算我知道会有这种危险,我应该还是会拜托依莉丝他们处置她的。」
  卡西那多淡淡地说着,声调非常僵硬。他那冷酷无情的话语与其声调的落差,让菲立欧窥见了他心中的纠葛。
  在日前的骚动中,菲立欧得知他的言谈举止与心意之间有着外表无法看出的差距。
  他对于无名氏部下被拉多罗亚利用这件事表现出激烈的忿怒。卡西那多深藏起本性中那样激烈的感情,极为冷酷地表现出政治家的举止。
  可以推测出,那一定是因为他有「要保护的东西」。
  卡西那多沉默地在等待什么。
  菲立欧也不发一语,等待他接着要说的话。
  「————你不打我吗?」
  过了一会儿,卡西那多说出口的是这个疑问。
  他感到不可思议似的如此问道。菲立欧别开视线:
  「……就算我揍你,乌路可也不会恢复。而且——还有各自国内的事。在这个时间点跟你起冲突,对阿尔谢夫来说并非上策。」
  卡西那多轻轻地点点头。
  他现在恐怕也正敌视菲立欧。
  而菲立欧也正敌视他。
  只是——目前彼此的立场,并非可以让他们「敌对」的状态。
  阿尔谢夫要防卫塔多姆在国境的侵略,其后也必须与诸国展开关于辉石停止生产的谈判。
  而面对拉多罗亚比预期更早逼近的威胁,吉拉哈也终于不得不认真面对事实。
  两个人各自背负着国家的重责大任,彼此正面相对。
  菲立欧直直瞪着他,以「这个国家其中一位施政者」的身分改变口吻:
  「——卡西那多司教,虽然我还年轻,但我的立场对这个国家多少有点责任。我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总是能尽到这份责任——但我也没有轻率到在这种时机对你做出无礼的举动。这一点我想你也一样。」
  卡西那多闭上了眼。
  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入怀。
  他取出的是一封文书,还没有封缄。
  「——菲立欧大人,这个先交给你保管。」
  菲立欧接过那封信。
  寄信人是卡西那多·库格,而收信则人是塔多姆的贵族加尔拜·瓦伦伯格。他是国境附近的领主,也是塔多姆王宫里的军方有力人士,而且——也是目前担任侵略军总指挥一职的贵族。
  卡西那多低声说:
  「在一个星期前发生骚动后——我写信给塔多姆的加尔拜卿,告诉他在这个神殿发生的一切——就算他们侵略阿尔谢夫,也已经得不到辉石了。我也一并提到间谍西兹亚与拉多罗亚有所往来,并绑架了夏吉尔司教;以及我们吉哈拉将从阿尔谢夫撤离等事。这封信要送到人在国境附近的加尔拜卿手上,需费时三天,等平安送达的报告回到我这里,又花了三天。」
  菲立欧瞪大了眼。
  从这座神殿到王都,单程要花上两天;而从王都到国境的行程,就算赶路也要约四天,总共六天——这样的路途要在三天内赶完,简直不合常理。如果是往返于天空的玄鸟,的确很有可能办到,但他并不认为卡西那多的属下中有这种可以操纵玄鸟的人。
  恐怕是潜伏于阿尔谢夫各地的吉拉哈间谍,不分昼夜地在各地一路交接拚命赶路吧。
  卡西那多的眼神完全凝住不动,接着说:
  「但是——加尔拜卿并没有回覆此信,可能是他并不相信我写在信上的事。确实,御柱不能生产辉石乃前所未闻之事。也或许是他就算得知失去辉石,也无法放弃侵略——因此,菲立欧大人,这次我把『这封』信交付给你。」
  在卡西那多那冷漠的眼神催促下,菲立欧取出了其中的信。
  记载在信上的内容,对菲立欧来说完全出乎意料。
  吉拉哈为了专心致力于与拉多罗亚的战争,将倾向与阿尔谢夫结盟——
  然后慢慢地将这片大陆以东一带集合起来,携手合作对抗拉多罗亚,并邀请塔多姆一起研究此方针。
  这可说是完全转变了既有方针。
  「我也托无名氏送去好几封同样内容的信——但毕竟是这样的内容,也有可能受到西兹亚等人的妨凝。为求小心起见,我也将相同内容的信交付给你。而且若阿尔谢夫寄出同样的书信,也可以为我们同盟的密约背书。」
  卡西那多依旧以冷漠的口吻淡淡说道,那本来应该是在更和睦的气氛中说出来的话。
  那口气和内容有所落差,也让菲立欧对这提案感到困惑:
  「——也就是说……威塔神殿将完全不再干预佛尔南吗……」
  「我已经说过了。我近日必须回吉拉哈一趟,关于与塔多姆的战争,是贵国与塔多姆之间的问题,所以我们吉拉哈不直接干涉。只是如果贵国提出要求,我们身为神殿势力的管理者,也有可能出面调停。」
  那豹变的态度,让菲力欧目瞪口呆。
  卡西那多还是以相当不善的眼神瞪着菲立欧,若只看他的表情,会以为他在挑衅。
  而依这场合来看,那封信与提出调停的建议也可视为让塔多姆退出阿尔谢夫的最后手段。当然,塔多姆不一定会听从他国吉拉哈的忠告,却也不能完全不放在眼里。
  「卡西那多司教,但——恕我失礼,你身为一位司教,我不认为你有决定这种事的权限。」
  对菲立欧冒失的疑问,卡西那多的表情还是没变:
  「当然——但这并不是要决定的事哪!菲立欧王子,『我接下来』将在这个方针下行动。虽然僭越,但在关于东方诸国的政策判断上,我已获得神姬的信任。挑起战争需要麻烦的手续与藉口,但若要增进与友邦的情谊,神殿内的稳健派也会站在我这边。」
  这番话的内容本身虽然很友善,但卡西那多的表情还是很凶恶,声音非常冷漠。
  「还是说,我们的休战与同盟要求,贵国连考虑都不考虑就要拒绝吗?」
  菲立欧顿了一会儿——表情终于缓和下来。
  「不——那是很值得感谢的要求。我会向负责人拉希安·罗姆传达你的意思。请你一定要来王都榭拉姆讨论相关细节。」
  「——很荣幸可以得到你的理解。那么,在生命的加护下,让我们全力以赴吧!」
  卡西那多点点头,依旧没有表露丝毫感情。
  菲立欧思索着——
  卡西那多是个优秀的官僚。他看清状况后以本国的利益为最优先考量,并毫不犹豫地布局。那转变速度之快虽然跟他的冷酷无情有关,但也因为他是个可以极为理性行动的政治家。
  与此人为敌实在太麻烦,正因为如此,能获得他休战的提议无疑是令人庆幸的。
  「我还以为会一直跟你为敌。」
  菲立欧小声地说出真心话,卡西那多仿佛完全不感兴趣似的别过视线。
  「对我来说,所谓的『敌人』,就只有与吉拉哈敌对的人,以及利害不一致的人。恕我失礼,之前的贵国并非敌人,仅是『猎物』罢了。关于这层认知,看来有修改的必要——」
  卡西那多的话里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虽然是失礼之言,但反而让菲立欧可以信赖卡西那多的要求。卡西那多说不定是因为认同菲立欧,才会用那种直言不讳的措词方式。
  「我也希望我国与吉拉哈的关系日后能变得更好。」
  在周到地回应后,菲立欧转换话题:
  「对了,卡西那多司教——国家的事情另当别论,我有一个私人请求……」
  菲立欧一边对卡西那多说话,一边把视线转向身边的乌路可。光是如此,卡西那多也许就可以推测出大致的事态了。
  「……虽然事情有分可以听跟不可以听,不过我还是听你说说看吧。」
  对于冷淡倾听的卡西那多,菲立欧微微低下头。
  「——是关于乌路可司祭的事。卡西那多司教最近要回吉拉哈,恐怕打算兼程赶路吧?但司祭目前处在这样的状态下,如果可以,能不能暂时让她留在阿尔谢夫呢?」
  这是他反覆思量、迟早要开口的事。
  以菲立欧来说,他不想把陷入如此状态的乌路可托付给任何人。除了回吉拉哈的路途上也许有危险,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不想让她回吉拉哈。
  那也许是菲立欧的任性。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认为现在的吉拉哈对乌路可来说是安全之处。那里有拉多罗亚在暗中活跃,更何况她身为神姬之妹,在政治上也处于复杂的立场。
  今后乌路可身处的环境若是有所改变,他也想要在身边保护她。
  卡西那多陷入深思,皱起了眉头。
  「——你是说……要我将乌路可司祭交给阿尔谢夫吗?」
  「我不敢突然要求到这种程度。但恕我失礼,考虑到她的状况,我不认为吉拉哈是个安全之处。当然,为了讨论这件事,我会先将她送还吉拉哈——但到时我也想同行。」
  「你?」
  卡西那多的表情显得更为意外。但这对菲立欧来说,是在极其自然的思考后才好不容易下的结论。
  「是的。佛尔南神殿平安地获得解放,阿尔谢夫王国还得到你同盟的邀请。在与塔多姆的战争结束后,阿尔谢夫会立刻致信吉拉哈。届时我会担任使者,将乌路可司祭一起送返吉拉哈——也会与她的父亲马汀司教一同商量关于乌路可司祭的将来。」
  听到这个提案,卡西那多又思考了一阵子。
  菲立欧下意识地将乌路可送给他的配饰紧握在手中。
  若战乱全都结束,阿尔谢夫一定会派使者前往吉拉哈。身为王室中人的菲立欧虽没有必要特意前往,但如果他希望,应该也会获得许可,菲立欧身为佛尔南神殿的亲善特使,本来就跟神殿有所关连。
  卡西那多身后的维尔吉妮在他耳边低声说:
  「卡西那多大人。将神姬之妹独自留在异国不太——」
  「维尔吉妮司祭,请你自制。」
  卡西那多轻声责备心腹的失言建议,并凝视着菲立欧:
  「……好吧!我也计划将蕾韦等神殿骑士留在此处。关于乌路可司祭,因为她病况不稳,就另外再找时机让她回国吧!」
  卡西那多如此干脆地答应请求,让开口的菲立欧十分惊讶。当然,就算会跟对方争执,菲立欧也无意退让;但他也做好心理准备,会因对方有所不满而发生像维尔吉妮插嘴之类的情形。
  结果这心理准备没派上用场,而他的表情也转为微笑:
  「——谢谢你。那么,我就将她——」
  「菲立欧大人……」
  卡西那多不领情地打断了菲立欧的道谢,他那严肃的视线对准了菲立欧戴在脖子上的配饰。
  「你那个缀有『生命辉石』的配饰,是乌路可司祭送给你的吧?」
  菲立欧有点吃惊,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卡西那多淡淡地——只是淡淡地、不带感情地继续说:
  「那是威塔神殿赐给高阶神官之物,特别使用了高纯度的『生命辉石』,可说是相当珍贵,你知道吗?」
  菲立欧暧昧地点点头,「生命辉石」相当珍贵,这种事是基本知识,他当然知道。而小时候也听乌路可说过这是神殿所赐。
  卡西那多接着问道:
  「你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小时候的乌路可司祭——只是一介神宫,为什么会拥有这种应该赐给『高阶神宫』的东西呢?」
  「那是因为……她跟神姬有血缘关系吧?」
  卡西那多听了菲立欧擅自深信不疑的想法后,则是摇摇头说:
  「不是那样的。那并不是『赐给乌路可司祭』的。」
  听到这句话,菲立欧偏头不解,他不明白卡西那多想要说什么。
  「卡西那多司教,那么这首饰是……?」
  卡西那多站起身来。他一边站起来一边俯视菲立欧:
  「那是——乌路可司祭『已故的母亲』接受神殿的恩赐并留给她的遗物。这是以前我从她姐姐诺爱尔神姬那儿听来的。」
  听到这意想不到的事实,菲立欧眨了眨眼。
  卡西那多边转身边说:
  「乌路可司祭小时候将它给了你,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样的理由;也许可以笑着说那是小孩子做的事,但我还是希望你知道这件事。不过——这也不是身为加害者的我该说的事。」
  话才刚说完,卡西那多就快步离开了房间。他的心腹维尔吉妮无言地对菲立欧行了一礼,就跟在他身后离去。
  两个人走后,菲立欧将握在手中的配饰放在掌心,静静地凝视着它。
  那透明无色的圆形辉石正吸收窗户照进来的阳光闪闪生辉,宛如内侧蕴含光芒一样。
  那澄澈的表面,映出身边乌路可的侧脸。
  菲立欧仿佛失去说话的能力般,只能凝视着那配饰。
  对自己来说,这的确是「特别的东西」。
  然后,对乌路可也是一样——那肯定是她真正「特别的东西」。
  菲立欧一想到她为什么要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就感到胸口一阵郁闷。
  菲立欧再次凝视着她。
  在那里的乌路可,现在依旧茫然地坐在床上。
  虽然她有时会眨眼,但总是茫然地一动也不动。不过——至少现在她还活着,而今后恢复的可能性也应该不是零。
  「……乌路可——」
  他凝视着她那白皙的侧脸,伸手想要轻轻触摸。
  她没有动。
  就在他伸出的手指将要碰到她脸颊的前一秒——
  菲立欧听见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慌张地回过神来。
  他收回手,回过头去,就看见丽莎琳娜的脸从门缝中露出来。
  「呃——菲立欧,我送茶来了——」
  这带有歉意的声音,可听出她的体贴。
  菲立欧努力挤出微笑:
  「——好,谢谢你。那我就不客气了。」
  丽莎琳娜像是松了口气般,表情缓和下来并走进了房间。乌路可还是一样没有反应,菲立欧则走到桌边。
  菲立欧消沉地待在乌路可身边,丽莎琳娜等人应该正在为他担忧。
  虽然不想让伙伴们担心,但菲立欧还是想留在乌路可身边。对菲立欧而言,发生这件事也让他颇为难受。
  丽莎琳娜慢慢地将茶具组排列在桌子上。
  菲立欧凝视着她,突然觉得有点奇怪。
  她那倒着红茶的手指正微微地颤抖。
  她的表情僵硬,总觉得哪里不太自然,目光似乎也不太安定;看起来就像只有手在动作,人却在发呆。
  「丽莎琳娜——?」
  没有回答。那跟平常的她有很明显的不同。
  「……丽莎琳娜!」
  菲立欧稍稍提高了音量,再次呼唤她的名字。丽莎琳娜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结果壶嘴从杯口移开,红茶洒在桌子上。
  「啊!对、对不起。」
  丽莎琳娜慌张地想用手擦拭,菲立欧却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丽莎琳娜以紧绷的眼神看着菲立欧。
  那胆怯似的眼神,跟她初次在这座神殿醒来时有点类似。
  「你直接去摸会烫伤的。别管它……丽莎琳娜,发生什么事了?你有点奇怪。」
  菲立欧这么一问,丽莎琳娜的身子虽然瞬间僵了一下,但马上摇摇头:
  「没什么……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不小心发起呆来,手滑了一下……我马上去拿擦桌子的东西来。」
  丽莎琳娜转过身去,想要逃开。
  菲立欧不放手。
  不知为何,他就是强烈地感觉到——「不能放着现在的她不管」。
  菲立欧硬是让丽莎琳娜面对着自己,两人视线相对。
  看得出她的眼睛有点红,脸上还有泪痕,这点让菲立欧心里很难过。
  「……丽莎琳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不过如果说出来会让你比较好过——我还是希望你说说看。也许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但可以听你说——如果你是为了我因为乌路可的事而太过担心,那倒没有必要。我对你这么说也许很失礼……」
  菲立欧双手握住丽莎琳娜的肩膀:
  「——现在的你,看起来比我还要痛苦。」
  丽莎琳娜的眼神犹疑了。看到她的眼眶里盈满泪水,菲立欧知道自己的直觉正确。
  「……对我……」
  丽莎琳娜以沙哑的声音说:
  「……请不要对我这种人这么温柔——」
  丽莎琳娜哭了起来,菲立欧还是不明白她哭泣的理由,因而感到困惑。
  「如果现在你对我温柔……我……不,不可以在乌路可大人的面前这样——」
  串串泪珠从她俯着的脸上落下。
  「……对、对不起……我……我明知道菲立欧你比我还痛苦——我……本来决定不哭的……对不起……呜……」
  虽然丽莎琳娜强忍哭声,却再也克制不住,她紧抓住菲立欧——突然扑进他怀里。
  菲立欧虽然困惑,但还是抱住了她:
  「丽莎琳娜,发生什么事了吗?冷静一下——你慢慢说没关系。」
  菲立欧在沮丧不已的她耳边静静地问道。
  丽莎琳娜肩膀不住颤抖:
  「……我、我父亲……他……」
  接下来便泣不成声。但这句话就已经足以让菲立欧理解了。
  丽莎琳娜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曾说过她义父可能在这里。
  关于他的下落——她一定是已经知道什么了。而从她的哀伤看来,也可以想像得出其内容。
  丽莎琳娜放声哭了出来。
  平常温柔乖巧的她,现在简直就像个孩子般手足无措。
  菲立紧紧地——拥抱了她。
  可悲的事总是突然造访,特别是关于「死亡」更是令人无奈。
  为了不让她被这样的哀伤击垮——菲立欧想成为她的支柱。
  他轻轻地抚摸她光亮的黑发,耐心地等她冷静下来。

  

  就在滴落的泪水沾湿了大片衣服,连肌肤都感受得到水分时——
  丽莎琳娜边啜泣大口喘气调整呼吸。
  她没有抬起被眼泪濡湿的脸孔,只是以沙哑的声音说:
  「对……对不起。真是的——突然哭了起来——呃……」
  「……没关系的。你不需要逞强。」
  菲立欧拍了拍丽莎琳娜的肩膀。
  「丽莎琳娜,也许你很难过,但这里有大家、还有我在,你不必一个人独自承受哀伤。想哭的时候,就尽情地哭出来吧!」
  菲立欧这么说道,仿佛也正说给自己听。
  「就像乌路可的事,我也是靠大家的支持撑下来的。这种时候就是要互相帮助。」
  丽莎琳娜点点头,离开菲立欧,用袖口擦拭眼角。眼睛虽然充血,但表情已经缓和多了。
  「……真丢脸——对不起,哭出来以后就好多了。我会把父亲的事说出来的——请听我说,我希望菲立欧你知道这件事。」
  丽莎琳娜红着脸如此说,并露出逞强的微笑。
  那勉强挤出来的微笑令人心痛,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拚命地不想让菲立欧为自己操心。
  她那自立自强的姿态,对菲立欧来说有点耀眼。

  *

  菲立欧真挚地倾听丽莎琳娜慢慢说出的话。
  「——真让人惊讶啊!那么威士托和赫密特都是你父亲的子孙了……?」
  菲立欧无法释怀般地说道。
  在丽莎琳娜看来,这样的偶然很不可思议,她甚至有种亡父在引导命运的不科学想法。
  以常理来思考——
  父亲埃尔西翁·埃鲁是接受过肉体强化的人,而其后几代的子孙在这个世界崭露头角,可说是必然的结果。
  肉体强化的影响,会随着世代延续渐渐变得淡薄。威士托和赫密特应该是埃尔西翁之后没隔太多代的子孙,他们受伤后恢复很快、对毒或细菌也有抵抗力;就这几点看来,很明显地和常人有所不同。
  虽说如此,他们的强大力量也是经过严格修炼的成果。不管肉体的基础能力再高,如果不锻炼也会衰退,而为了引导出这种力量,也需要不断地努力。拥有先天优异的基础虽然是事实,但能否活用则要看个人。
  「在丽莎琳娜的世界于几个月前失踪的埃尔西翁·埃鲁,在这个世界则是约一百五十年前从佛尔南御柱现身的来访者——后来又到拉多罗亚去了是吗?但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会去拉多罗亚那种地方——」
  菲立欧说着,突然惊觉什么而闭口不语。
  「——难道是为了去调查跟御柱有关系的『死亡神灵』?」
  丽莎琳娜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父亲是好奇心很强的人,他说不定是为了找寻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而去调查位在拉多罗亚的『死亡神灵』——高司教也是为了使御柱恢复正常,而自愿让西兹亚他们绑架走。我虽然不是很清楚详细经过……不过父亲最后没有回到原来的世界,而是在这个世界过完一生。」
  丽莎琳娜说完,大大地叹了口气。
  菲立欧什么也没说,只是担心地看着她。
  丽莎琳娜对于自己在菲立欧面前哭泣一事感到很羞愧。
  只是——哭过后莫名舒坦多了也是事实,说出父亲的事后心里更是轻松不少。
  其实她本来想对菲立欧隐瞒自己父亲的事。他已经为乌路可的事焦头烂额,丽莎琳娜一点都不想要在他面前哭泣的。
  然而,在菲立欧关怀自己的瞬间——丽莎琳娜心中那道感情的锁就开启了。
  一接触到菲立欧的温柔,她就无法再忍耐下去。就算她的理性再怎么抗拒,依然顺应自己的感情哭了出来;就结果而言,还是菲立欧给了她勇气。
  她觉得自己很脆弱。
  当自己在他的胸前哭泣之际,丽莎琳娜虽然在流泪,但却打从心底感到放心。
  就算自己失去义父,却绝对不孤单——她对此事感到安心。
  来到这个世界并邂逅了菲立欧——她对此心怀感激。他的存在对现在的丽莎琳娜来说很重要,甚至占据了她心中大部分。
  再次确认此事后——
  丽莎琳娜在菲立欧面前再次低下头:
  「嗯——谢谢你让我哭出来,我已经没事了。」
  脸上的泪痕应该还很明显,但她有自信能恢复到平常的表情。
  「嗯——不过我刚才也说过,你不需要勉强,真的很难过的时候,哭出来也好。其他人一定也会这么说的。」
  听见菲立欧的话,丽莎琳娜微微红着脸回应:
  「我好像只有在菲立欧你的面前才能放心哭泣。如果你——有想哭的时候,也请依赖我一下。我也想当你的支柱。」
  那对丽莎琳娜来说——是拚尽全力的告白。
  不过那告白太过含蓄,应该没能传达给菲立欧。果然,菲立欧只是微笑着点点头而已。
  但这样就够了。
  虽然对乌路可有点抱歉,但知道菲立欧有花点心思在自己身上,就让现在的她很开心。
  在两人谈话之间,乌路可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静静坐在床上。
  她还是低垂着视线,从刚才就一动也不动。
  丽莎琳娜突然看向乌路可——就在此时,她的视线微微往上移动。
  接着就出事了——
  神殿的中庭突然传出神宫们的高声惨叫。
  接着立刻听到熟悉的破风之声。菲立欧一惊,慌忙跑到窗边,丽莎琳娜也紧跟在他身后。
  菲立欧将身子探出窗外,看到从天而降的黑色巨鸟——
  看见那不祥的身影,菲立欧瞬间吓了一跳,四肢紧张起来。
  北方民族所驾御的玄鸟,丽莎琳娜以前也见过几次。
  那漆黑的鸟选了个无人之处悠闲地降落,它并不是西兹亚驾御的那只略带红色的玄鸟。
  丽莎琳娜看到鸟背上耀眼的银发,下意识地说出「她」的名字:
  「——西瓦娜……?」
  「是的,没错。我听说她从库娜那里逃出来了——她搭乘玄鸟大大方方地来神殿,到底打算做什么?」
  菲立欧似乎确认了她的身影。突然坐玄鸟出现在神殿的西瓦娜,立刻就遭赶到中庭的神殿骑士包围。
  对这一触即发的状况,菲立欧皱起眉头:
  「丽莎琳娜,走吧!这样下去情况可能会不妙!」
  「好!」
  两个人离开房间,在走廊上朝着中庭奔跑。在他们离开房间之际——那一瞬间乌路可目送着菲立欧的背影,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而在威士托房间的莱纳斯迪和黛梅尔也飞奔到走廊上。
  女骑士黛梅尔向主人高声叫道:
  「菲立欧大人!外面是……」
  「嗯,是西瓦娜。神殿骑士们应该不会突然向她动手才对……」
  面对菲立欧的回答,莱纳斯迪苦着一张脸:
  「不过菲立欧大人,这下惨啦!对那些人来说,西瓦娜大人是他们的敌人。西瓦娜大人之所以会受伤,应该是因为蕾韦司祭吧?」
  目前神殿骑士团失去了贝里耶和里卡德,而存活下来的蕾韦·古列斯奈夫则握有实质的指挥权。与贝里耶相较,她是个相当理性的指挥宫,但是——正如莱纳斯迪所说,让西瓦娜负伤的正是这个蕾韦。
  丽莎琳娜等人加快了脚步,想在这两个人碰面前赶到现场。
  当他们跑到中庭,神殿骑士已经包围了玄鸟及跨坐在其背上的西瓦娜。
  菲立欧威风凛凛地朝他们大喊:
  「你们没有警戒的必要!她是为佛尔南神殿工作的,也是我的朋友!」
  听到这宏亮的声音,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他们虽然困惑,但仍各自解除警戒,放下了剑。
  从卡西那多解放神宫以来,骑士们就不再对菲立欧和佛尔南神殿采取敌对的行动了。
  指挥官贝里耶的死多少也有所影响,而在历经与从御柱现身的拉多罗亚士兵们的战斗后,他们的想法似乎也起了某些变化。
  现在神殿骑士团的主要任务甚至从监视佛尔南神殿转而变成保护神官。
  「——她好像是菲立欧王子的朋友,没有必要逮捕她!也不需要通知蕾韦司祭。」
  站在包围网最前线的红发骑士切尼·阿尔加列如此说道,并收起了巨剑,其他的骑士也纷纷跟进。
  其中几个人应该已经注意到西瓦娜就是通缉中的神柱守护者,说不定也曾是蕾韦和贝里耶一起追捕的人。
  只是在场没有人敢指出这件事,想必是他们也不希望让骚动扩大。
  坐在玄鸟背上的西瓦娜跃下地面。
  她一边对周围的人展现满不在乎的微笑,一边走向前来迎接的菲立欧等人。
  「嗨!菲立欧、丽莎琳娜。我前阵子受伤的时候,多亏你们关照了。」
  「别客气。对了,西瓦娜,这是怎么回事?你这样突然搭玄鸟现身也人胡来了。」
  面对若无其事的西瓦娜,菲立欧则是一副傻眼的样子。
  玄鸟在白天太过引入注目。虽然让人看到已经不会造成困扰,但丽莎琳娜还是觉得这不像她会采取的行动。
  这位女炼金术师撩拨着短发嫣然微笑。
  「事出紧急,而且等到晚上太麻烦了。再说,有风牙在,我要逃走也很简单。菲立欧,我希望你跟我一起来,你现在就可以行动吧?」
  西瓦娜不由分说地就想抓住菲立欧的手臂。
  菲立欧慌忙抵抗:
  「西瓦娜,你只说这几句话我根本弄不清楚状况。要去哪里呢?」
  西瓦娜眨了眨眼:
  「现在说到要『火速前往』的地方,当然是国境吧?你不在意那边的情况吗?」
  面对一脸理所当然如此说道的炼金术师,一旁的丽莎琳娜也感到困惑:
  「西瓦娜,请等一下。菲立欧也有他的顾虑,没有先弄清楚原因是不能行动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丽莎琳娜代替菲立欧如此问道。
  菲立欧身为王族,也身负处理神殿一事的责任。除了乌路可的事,其他问题大致都已经解决了。尽管如此,这也并非他抛下责任的好理由。
  西瓦娜叹了口气:
  「没办法,因为时间不多,我本来想边飞边跟你说……」
  听闻中庭骚动的神宫们也陆续聚集到周围,人们好奇地凝望难得一见的巨大玄鸟之际,同时也频频注视西瓦娜。
  混在其中的穆司卡和赫密特,也跑到菲立欧等人身边。
  西瓦娜以手指按住额头:
  「唉唉,果然不马上脱身是不行的。虽然有点早,不过让风牙在这里休息也好……咦?有新面孔啊!」
  她瞥了赫密特和穆司卡一眼,露出微笑。
  菲立欧简短地介绍两人:
  「是啊!这位是和丽莎琳娜一样的来访者,名为穆司卡;这位是威士托的侄子赫密特。穆司卡离开依莉丝,现在成为帮助我们的人;赫密特则是你的老师戈达大人带来的剑士。」
  「喔!这样啊——」
  西瓦娜惊讶地看了看穆司卡又看了看赫密特。
  先不说赫密特,秃头巨汉穆司卡相当引人注目。西瓦娜仔细地凝视他,并微笑着说:
  「我是佛尔南的神柱守护者西瓦娜,平常是炼金术师,而本业只是一名间谍……还请两位多多指教。」
  她那流畅而温柔的口吻不会让对方产生警戒心,一方面也是因为容貌美丽,让她身上有种初次见面即能给人莫名好感的气质。
  西瓦娜朝两人伸出一只手,穆司卡先有所反应:
  「小姐,请多指教。我是穆司卡·布莱多克洛伊兹。我对这个世界的炼金术很有兴趣,改天有机会再向你请教。」
  他以沉稳的声调打过招呼,并轻轻地握了她的手。
  接着,西瓦娜也向赫密特伸出纤细的手。
  赫密特不知为何有点茫然,他一直凝视着西瓦娜,看起来有点僵硬。
  一旁的穆司卡用手肘轻轻顶了他一下,他才终于注意到西瓦娜伸过来的手。
  「啊——失、失礼了,我叫做赫密特·埃鲁。西瓦娜大人你是——那位戈达大人的弟子?」
  「是的。我已经从老师那里听说你的事了。你好像来过施疗院,但没有进病房来。对了,你还是别叫我『大人』既然你是威士托卿的侄子,不用敬称也没有关系。」
  面对微笑的西瓦娜,赫密特露出僵硬的微笑。那表情带着微妙的紧张感,让丽莎琳娜感到不解——这不像是平常的他。
  听说赫密特在来到神殿前,于王都与戈达·托雷思相识,接着随戈达到玛杰托的施疗院探望西瓦娜后,两个人才一起来到神域。
  赫密特和西瓦娜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彼此都透过戈达听说了一些对方的事。而居中扮演关键角色的老人,现在则因回去从事谍报活动而不知去向。
  西瓦娜又转向菲立欧和丽莎琳娜:
  「菲立欧,我还是希望快一点……总之我是站在需要你帮助的立场,所以也不能勉强你。这里不是个可以好好谈话的地方。风牙很乖,可以让它在这里休息——」
  「我知道了。那么玄鸟就由王宫骑士团的人看守,我们到办公室去吧!对了,威士托……他在和神殿骑士团作战时受了伤。我不知道你和威士托的关系,不过威士托也知道你的本名——如果可以,你要不要去探望他一下呢?」
  西瓦娜皱起端正的眉毛:
  「那位威士托卿受伤了?怎么可能?对手是贝里耶吗?」
  丽莎琳娜对她敏锐的直觉感到惊讶。事实上,说到在这个神域可以对抗威士托的,也许只有贝里耶了。
  菲立欧也一脸感动地点点头:
  「你还真了解。他是没有生命危险……」
  话才说到一半,神殿与中庭之间的门口就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察觉到「那个人」的西瓦娜吓了一跳,呆立不动。
  从微暗的走廊出现的,是腹部包着绷带、还穿着睡衣的银发巨汉——
  丽莎琳娜也目瞪口呆。如果他是受过强化之人的子孙,能恢复到可以行动的程度也不足为奇,但他的伤势相当严重,没想到他会特地起身前来。 
  那被誉为「剑圣」的男子一手拄着拐杖,眯起了眼站在那里。
  「团长,不是说你还不能起床吗?」
  莱纳斯迪和黛梅尔慌张地跑到他身边,但威士托一边微笑,一边以手制止他们。
  「你们不必担心。我还不至于不能动。重点是——」
  他慢慢地走近银发的炼金术师。
  西瓦娜看似难为情地转开视线,并用手指轻轻地抓了抓脸颊。对丽莎琳娜来说,如此困扰的西瓦娜可说是难得一见的光景。
  「伤脑筋——我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你。」
  西瓦娜有点不知所措地说道,威士托对她眯起了眼:
  「雪乃大人——您长大了呢!能见到您我非常开心。」

  

  听到这声尊称,不只是丽莎琳娜,连一旁的菲立欧也瞪大了眼。
  威士托的措词虽然是相当疏远,但口气却带有亲切感。
  西瓦娜突然一脸厌恶:
  「别叫我『大人』,把对父亲的尊敬加在我身上,我也很伤脑筋。对你来说,父亲也许是必须尊敬的人——但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个炼金术师,你不需要用那么郑重的语气对我这种奇怪的人说话。」
  西瓦娜看似不愉快,也有点害羞。
  丽莎琳娜也注意到他们之间有所关连,但还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菲立欧客气地向两个人问道:
  「我从以前就一直很在意……威士托和西瓦娜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西瓦娜很明显地表露出困扰的神色,另一方面,威士托则是微笑着点点头。
  「这么说来,我没向您说过吗?事到如今也不需要隐瞒了……很久以前,我和老师离开拉多罗亚后,曾受到北方民族的照顾,这您都已经知道了吧?」
  菲立欧点点头。而丽莎琳娜也在前不久于戈达·托雷思来访时,在隔壁房间听到了这些事。
  「在那之后,因为我跟陛下有缘,就在阿尔谢夫出仕为宫。但我的老师并未在任何地方出仕,而是与北方民族共渡一生。雪乃大人——就是我的老师『奥兹马·贝赫塔西翁』与出身北方民族的女子所生的爱女。」
  威士托如此回答,声音就像在怀念往昔般清朗。
  丽莎琳娜对这总算明朗的两人关系感到理解。
  也就是说,在威士托眼中,西瓦娜就像亡师的遗物一样。
  而丽莎琳娜还注意到另一件事:
  「奥兹马·贝赫塔西翁——威士托大人名字中的『贝赫塔西翁』,难道是得自这位大人?」
  威士托用力地点点头:
  「正是如此。因为在周游各国时,我就拜老师为义父——当我在阿尔谢夫出仕为宫,的确是可以恢复本名,但那时我当剑士时的名号已广为人知,于是就这样沿用下来。」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菲立欧也点了点头,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结束对菲立欧等人的说明后,威士托又转向西瓦娜:
  「雪乃小姐。听说您下山时,我非常吃惊,也一直希望能找个机会见您一面,却一直没有机会——不过能像这样与您见面,我真的很开心。」
  西瓦娜还是一脸不悦,她以受不了的表情仰望威士托的庞然身躯,轻轻地耸了耸肩:
  「你身为剑圣,不要用那种夸张的方式跟我说话。威士托卿,你弄错了。在我们北方民族眼里,你既是我们的恩人,也是大英雄。母亲也常说我出生前发生的事给我听。」
  西瓦娜一边迈开脚步,一边说道。
  丽莎琳娜等人也开始一同走向办公室。留下几位王宫骑士看守玄鸟后,一行人就从中庭回到神殿内。
  「威士托卿,你说服了我那顽固的父亲加入一点交情都没有的北方民族,保护山地的部落不受塔多姆的侵略,听说那时候你还救了我母亲一命。简单说,要是没有你,我甚至不会出生吧。你没有理由对我那么恭敬,我才应该对你以礼相待。」
  西瓦娜的口气实在说不上有礼貌,但却充满真情。
  威士托露出了苦笑。
  那笑容突然让丽莎琳娜有种熟悉感。
  威士托和义父埃尔西翁一点都不像。赫密特的蓝眼睛虽然让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那也不是一种能清楚察觉的真切感受。
  只是,她觉得威士托现在那有点困扰似的笑脸——跟埃尔西翁的笑脸有点相像。
  「说到这,您跟奥兹马大人真像。他也不喜欢太拘泥礼数,说不定就是这一点和北方民族的气质很合得来。」
  威士托戏谑般的话,让西瓦娜皱起眉头。
  「所以我才叫你不要用那种措词——菲立欧,你也说说他。骑士团团长用这种口气对我这种『奇怪的女人』说话,只会让我惹骑士们反感。」
  菲立欧歪着头:
  「我倒不觉得这问题严重到让西瓦娜你如此在意……你也很落落大方,在一般人眼里还比那些贵族有威严,那样对你说话并没有不协调啊?」
  「不,菲立欧大人,我想并不是协不协调的问题……」
  莱纳斯迪快速地插话,而西瓦娜也趁机振振有词地说:
  「你看吧!这就是一般人的反应。大多数的贵族或王室中人在面对平民时,会更妄自尊大、不分青红皂白地说话。如果不这样,就不足以成为他人的典范了吧!菲立欧和威士托大人都没有常识。就是因为这样,像我这种人才会得寸进尺。」
  「唔……对不起。」
  「啊——真是抱歉。」
  对于西瓦娜的无礼言语,菲立欧和威士托一起低头认错。
  丽莎琳娜在一旁看到这幅情景,不禁当场笑了出来。
  女骑士黛梅尔也有点困扰似的露出暧昧的微笑:
  「菲立欧大人,威士托大人,你们这时道歉,好像只会让西瓦娜大人更加生气。」
  「不过威士托在面对老师的女儿时,口气变得比较郑重也是没办法的事吧?而且你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西瓦娜点头承认,威士托却摇头,像是要打断她的话般。
  「不,在雪乃大人还很小的时候,我就曾在前往国境时见过她了。不过雪乃大人大概不记得了——」
  西瓦娜皱起了眉头,威士托则似乎很怀念地继续说:
  「那时的雪乃大人还是个孩子,非常可爱——对了,那次我被交代去照顾她的时候……」
  「够、够了吧!别再说以前的事了!」
  西瓦娜突然粗声叫道。
  那个一向冷静的西瓦娜慌张成这样,着实全丽莎琳娜吓了一跳。
  「发生了什么事吗?」
  当菲立欧不禁问道,威士托就笑了出来。
  「是啊!哎呀!因为她还很小——正当我抱着她时,她正好就尿——」
  「别、别说出来!笨蛋!」
  西瓦娜宛如白磁的脸上泛起红潮,并且对威士托发出怒吼。
  菲立欧目瞪口呆了一会儿,才认真地说:
  「等一下,威士托到国境去确实是——那是西瓦娜几岁的事……?」
  「菲立欧!你要是再打破沙锅问到底,我可要回去了哦!」
  虽然不知道西瓦娜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来,但她明显地有所动摇。
  丽莎琳娜一边怀疑她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一边拚命地忍住想笑的冲动。仔细一看,骑士们也都弯着腰,无言地强忍住笑声。赫密特和穆司卡也不知该如何反应,眼神游移不定。
  西瓦娜以一手遮住脸,忿忿地咬牙切齿:
  「可恶——就……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跟你见面。我的确是不记得了,不过爸妈常拿这件事来笑我,所以我才希望你也忘掉啊!」
  红着脸如此说道的西瓦娜跟平常不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她平常冷静沉着,有时甚至会散发出令人战栗的冷冽美感,如今竟露出如此让人意外的一面,让丽莎琳娜不禁笑了出来。
  西瓦娜一脸严肃地瞪了这一群人:
  「……你们想笑就笑吧,真是的——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就等半夜再偷偷过来了。」
  女炼金术师啧了一声,菲立欧对着她摇了摇头。
  「我不是在笑你。只是——一想到西瓦娜也有这样的时候,就松了口气。而且这对威士托来说,应该是很美好的回忆吧。」
  听到菲立欧这么一说,西瓦娜一脸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似乎很无力地叹了口气。
  威士托轻轻地把手放在她肩上:
  「雪乃大人,您不需要这么生气吧。正如菲立欧大人所说,那对我来说是很美好的回忆。当年那个幼小的雪乃大人,如今也长得这么大了——奥兹马大人一定也很开心。」
  威士托这么一劝,令西瓦娜红着脸欲言又止。
  丽莎琳娜看着她这个表情,觉得她真的很可爱。她一直觉得西瓦娜很漂亮,但这还是第一次觉得她也有可爱的一面。
  关于她父母的事,丽莎琳娜等人是毫不知情。而关于威士托的老师,除了先前从说书人戈达那里听到的部分外就不知道了。
  那全都是非常遥远的往事。
  就在谈话中,一行人也走到了办公室。西瓦娜瞪着菲立欧:
  「……总之,打招呼已经结束了。菲立欧,接下来要认真谈事情了。就像刚才所说的,我赶时间,虽然不至于分秒必争,但我也无意在此久留。」
  然后西瓦娜开始详细说起她「来此的目的」。

  就结果而言——
  菲立欧在当天离开了神殿,与西瓦娜一起赶往国境。
  赫密特担丽莎琳娜也与他们同乘一只玄鸟。虽然莱纳斯迪和黛梅尔也想同行,但一只玄鸟载不了那么多人,因此王宫骑士团便走陆路前往国境支援。
  西瓦娜所带来的消息,可说是「恶耗」——
  『塔多姆的攻势凌厉,阿尔谢夫国境的防卫线有瓦解的危险——』
  菲立欧虽然忧心留在神殿的乌路可,但还是往国境飞奔而去。


  

  三十五.侵略、第七天

  时间稍微往前回溯——
  恰好是菲立欧等人在佛尔南神殿击退「拉多罗亚士兵」的隔天——
  军务审议宫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率领增援的士兵抵达了国境。
  在这个时间点,神殿的情报当然还没有传到贝尔纳冯耳里。从国境附近的耶夫里德城堡到王都,徒步约需四天的行程,而从王都到神殿还需要两天。
  情报传达也需要几乎相同的时间,这是无可奈何的。
  四天前,贝尔纳冯在王都收到「塔多姆侵略」的情报,只带着几骑护卫就立刻飞奔出城。
  当贝尔纳冯追上为应对侵略而储备、并正往国境移动的追加部队后,就这样成了那个部队的指挥宫。
  步兵两千、骑兵两百,可说具备了完整的战力。
  贝尔纳冯率领他们急速赶往国境。
  这位在前不久的内乱中建功并受拔擢的年轻独眼将领,是很能激励士气的长官。
  在内乱时,他亲自上前线指挥,勇猛果敢地挥舞着剑的表现,大多数的士兵也都看在眼里。
  当时就隶属于他旗下的属下们,都对于能再度让这位指挥官率领而甚感自豪,就连以前属于雷吉克阵营的人,也对现在能和曾是敌人的贝尔纳冯并肩作战感到十分欣喜。
  这位名为贝尔纳冯的将领,拥有绝不适合贵族社会生活的个性。可能正因为如此,而相反地受到士兵们热烈支持。他跟大多数贵族不同,并不会轻视平民士兵,而这一点也令他更受支持。
  『若是为了这个长官,既使再拚命一点也没关系。』他正是能让士兵会有这种心情的将领。
  另一方面,其奔放不羁的相貌和个性,还是容易招致旧贵族的反感。
  从王都经过四天的行程后,这一天,贝尔纳冯抵达了阿尔谢夫西北方要冲的耶夫里德城堡,这座城堡长年持续监视塔多姆与国境附近。
  这座城堡位于险阻地形相当醒目的榭卜拉兹山地中,建立在海拔较低、一片平缓的耶夫里德高原上。
  因为这样的地形,平时是旅人或商队所使用的道路——但到了战时,就容易成为双方军队激烈冲突的战场,过去也曾经暂时沦陷过。
  每当沦陷,阿尔谢夫也一定会再度夺回这座城堡。
  塔多姆侵略阿尔谢夫的路径,有国境线东北侧、中央以及西南侧三处,而阿尔谢夫也让士兵分散在这条线上进行防卫。
  耶夫里德城堡位于这条防卫线中央一带,对阿尔谢夫或塔多姆而言都是渊源颇深的据点。自古以来,若是攻陷这座城堡,塔多姆的侵略就会延长,其后更会演变成对周边地域的掠夺。
  反过来说,若能在此阻挡塔多姆,就可以几乎完全防止本国人民受到危害。
  贝尔纳冯一抵达这座城堡,就被引至军议会席。
  集合在石砌朴素小房间里的将领,总共有十四人。
  贝尔纳冯以独眼巡视会议席,席上都是在塔多姆国境附近拥有领地的诸侯。
  其中以身为城堡太守的军阀贵族奥格列·萨伊罗姆为首,以及与他有交情的贵族们。
  这些将领几乎都一致地对前来增援的贝尔纳冯心存「敌视」之意。
  贝尔纳冯先向他们致意后,便递上从王都带来的书状,并说明状况。
  「——贝尔纳冯卿,你的话我们都明白了。」
  在场地位最高的奥格列半噘着嘴,边抚摸嘴唇上方的黑色胡须边说道。
  那模样很明显地不是很愉快。
  以贵族而言,他还算很年轻,四十多岁的壮年,梳理整齐的黑发也黑得发亮,身材中等但不失威严。轮廓深的眉宇、刚毅的颧骨,还有整体呈四角形的脸孔、五官也很深邃,他既非美男子、也不算丑陋,但具有压倒对方的迫力。
  奥格列以轻视般的眼神凝视年轻的贝尔纳冯,并轻轻地叹了口气。
  贝尔纳冯交给他的书状,来自代理政务卿阿戈尔之手。
  「在这耶夫里德城堡阻挡敌人,等待王都加派的增援军。」
  主旨只有这样而已。
  另外还写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像是在那之前,让带领增援第一队的贝尔纳冯做奥格列的辅佐,协议决定战术方针。
  然而,在场的军阀将领们,似乎对「仅仅如此」而不太高兴。
  奥格列身边的中年贵族极小声地说:
  「——乡下贵族的年轻小伙子,就想当堂堂的军师吗?」
  贝尔纳冯听到这种故意说给他听的话,却连眉毛都不挑一下。
  ——这是早料想得到的事。
  事实上,贝尔纳冯就算被说成是乡下贵族也无可奈何,拔擢像他这样的人当上「军务审议官」的职位,令很多人感到不快。
  『他只是个在骚动之时碰巧捡到便宜的小伙子。』
  ——这就是他们对贝尔纳冯的评价。
  比起王都,在边境更有这种倾向。身处远离中枢之地的他们,因为没有亲眼目睹内乱,所以有这种:『要是我在现场,才不会让这种小伙子立下大功。』的嫉妒心态。
  换言之,贝尔纳冯背负了与他的家世并不相称的重责大任,对他而言,第一个难关并不是与塔多姆的战斗,而是与「保护国境的贵族们」交涉。
  对贝尔纳冯来说,运气不好的是,他拜托玛杰托施疗院的好友克劳斯居间疏通才没几天。
  克劳斯虽然先行写信给在场的贵族,但贝尔纳冯也只得到这种待遇。如果桑克瑞得家的主人克劳斯没有事先打点,既使贝尔纳冯没机会跟他们谈话,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再加上在场的将领,从实际遭到侵略开始到现在约一个星期,一直持续保护着这座城堡,因此相当志得意满。要让后来才厚着脸皮出现的贝尔纳冯担任军师,对他们来说肯定不是滋味。
  ——如果硬是要坚持己见,只会招致不和。
  这一点贝尔纳冯也心知肚明,而克劳斯也要他忍耐。
  「……我明白了。那么请让我停留于此担任辅佐各位的援军将领。而指挥大权就交给这一位——这样可以吧?」
  看到在这个节骨眼还死要面子的贵族们,贝尔纳冯于心中叹气,并做了相当大的让步。对方奥格列是与军阀领袖桑克瑞得家有深厚渊源的有力贵族。如果他在此出言抱怨,很有可能会给好友克劳斯带来麻烦。
  贝尔纳冯坦率地退让,奥格列的表情才稍稍和缓下来。周围的武官也稍微心情舒坦了点,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贝尔纳冯卿,我很高兴你能理解。关于这个国境的事,长年保护国境的我们是最清楚的。因为它的地理条件特殊,在主力部队到来前,就暂时交给我们吧!」
  奥格列才说完,一旁的贵族就紧接着说:
  「不过,贝尔纳冯卿,你所带来的援军,人数还真多哪。」
  「因为事出紧急,人数其实并不多,但我带来了两千名步兵、两百名骑兵。预计补给部队也会随后到来。」
  贵族们面面相觑。
  集合在这耶夫里德城堡的士兵,加上援军现状约有八千名左右。当然,城堡中无法收留这么多人,士兵们几乎都扎营在城堡周围。
  来犯的塔多姆先遣部队约有一万两千人,目前还是以敌人的人数较多。此外,据说对手还有大约两到三万的主力部队跟随在后。
  如果主力部队追上先遣部队,将会形成总人数三到四万名的庞大兵力,以我方目前的战力是无法与之抗衡的。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
  敌兵虽然几度想攻下这座耶夫里德城堡,但动用的兵力却只有两到三千人左右。
  这规模与其说侵略,只能说是小小的纠纷。
  敌人未将所有兵力投入这点,对贝尔纳冯来说也是不可思议的事。以少数兵力攻击城堡不太有意义。事实上,耶夫里德城堡轻易地克服了其攻击,现在诸将也仍然健在。
  姑且不论敌方奇妙的用兵方式,耶夫里德城堡目前的方针,为争取时间以等待其他地方的援军到来,这是不会改变的。而在王都,现在应该以内乱时所调动的士兵们为主,组织了一万名左右的军队,说不定他们已经朝国境移动了。
  贝尔纳冯率领的这支队伍对守护城堡的贵族们来说,应该是宝贵的增援力量。
  「关于你所带来的增援部队——你打算全都纳入自己的指挥下吗?」
  一位中年将官问道。贝尔纳冯不禁叹口气,这次就不是只在内心叹气了。
  他们好像连贝尔纳冯指挥的士兵人数都想缩减。
  「……也就是说,分割我所指挥的部队,重新编入诸位的麾下吗?」
  「我没想到你会作出这样的解释。来自王都的士兵应该不熟悉这一带的地形吧,让你的部队统一于我们的麾下,他们应该会更快熟悉地形。当然,我们不打算连士兵们各自的长官分队长都做变动。再说,你应该也很难随心所欲地调度这么多的士兵吧。」
  真是侮辱人——但是贝尔纳冯在发怒前,就先惊讶得目瞪口呆。
  他所带来的士兵虽然奉贵族子弟为长官,但是很忠实地听从贝尔纳冯的指挥。这些士兵在历经内乱后,也多少有所历练成长。
  虽然大部分曾追随过雷吉克,但现在保护母国不受塔多姆侵略的心意是相通的,他们信赖贝尔纳冯,并以强行军的方式追随至此。
  贝尔纳冯不打算把这样的士兵交给「这种」贵族。
  就在他正想冷冷地拒绝这要求时——
  「不,这样说不通!」
  位于房间角落的老人喃喃说道。
  诸侯们一起望向他,贝尔纳冯也初次注意到这位老人的存在。
  那是个小个子、驼着背的老人。
  贝尔纳冯想起了刚开始介绍时那老人所报的名字。
  他是在前线的小据点札尔克城堡担任太守的巴罗萨·亚涅斯特将军——
  他面临塔多姆的军势威逼,在未交战的情况下就舍弃了城堡,如今以败军之将的身分受到大家的冷眼对待。
  要以顶多三百多名的士兵迎击大军也实在力有未逮,因此撤退本身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他之所以受到冷淡对待,并不是因为撤退这件事——而是撤退时让大多数士兵「逃跑了」。
  他应该有三百名的守备兵,但带来耶夫里德城堡的只不过五十人。其他两百五十人现在逃跑,下落不明。
  这位沉静稳重、好脾气的老人家却毫不胆怯,还保持悠闲的微笑。他那梳得整齐的白发,配上皱纹深刻的脸庞,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武官,更接近文宫。
  正因为他是个小兵,在场的存在感很薄弱。
  「巴罗萨卿,你说这说不通吗?」
  奥格列问道,丝毫没有特别尊敬年长者的样子。
  巴罗萨毫不畏怯,微笑着点头说:
  「正是如此。这是说不通的。第一、贝尔纳冯卿的士兵是来自王都的强行军,现在非常疲劳。在将他们分配到各诸侯麾下前,应该先让他们休息,恢复到可以充分作战的状态。今天或明天出击的部队,如果混杂了疲劳的士兵,会造成麻烦。为了避免指挥系统混乱、有效地率领士兵,应该不要进行编制。当然,将领还是维持贝尔纳冯卿即可。他虽然是年轻一辈,但也受了拉希安卿和阿戈尔卿的命令,我们无视于其命令实在不太好……」
  贵族们完全无话可说,那并不是因为认同老将军的话,而是对于竟然有贝尔纳冯以外的人反对此案感到惊讶。
  巴罗萨滔滔不绝地说:
  「再说,地理方面也不是问题。恕我僭越,就让几乎失去所有属下士兵、身为败战之将的我来辅佐贝尔纳冯卿吧。虽然这么说很失礼,诸卿的士兵恐怕也很难说是熟悉地理。若是这耶夫里德城堡的守备兵也就罢了,其他士兵都是来自邻近地区,是在经历这几天的战斗后才终于习惯了吧!既然如此,前来增援的士兵跟他们的条件是一样的。」
  巴罗萨以一点都不凶恶的声音淡淡地说道。
  奥格列以严肃的表情瞪着老将:
  「将军,但是为了确立指挥系统——」
  巴罗萨露出了微笑,那虽然是不会让人反感的笑容,但也是令人捉摸不清、徒具形式的微笑。诸侯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所以我说,将贝尔纳冯卿纳入奥格列卿的麾下,让他指挥增援部队就好了。贝尔纳冯卿,你也无所谓吧?你在这现场还是个『小伙子』,应该有很多事要向奥格列卿学习。在你习惯之前,就请先追随前辈吧!」
  最后的口气是很严肃的。
  贝尔纳冯虽被当面单刀直入地这么说,却对这位老将军甚有好感。
  而且这位高龄的将军像是在斥责贝尔纳冯,也让诸侯的态度软化了。
  「——啊!既然将军都如此说了——贝尔纳冯卿,可以吧?」
  奥格列一边保有体面一边问道,而贝尔纳冯也以表面上的礼数回应:
  「——是的。我的部队就直接加入奥格列卿的指挥下,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奥格列高傲地点点头,表情看得出松了口气。
  站在他们的立场,一定无法忍受这个平步青云的土包子凌驾于他们之上。
  而从贝尔纳冯的角度看,则是觉得他们的面子算不了什么。
  他的目的是「保护阿尔谢夫不受塔多姆侵略」。而他也明白,为了这个目的,只好忍耐某种程度的耻辱。若非如此,就很有可能辜负信赖他并将士兵托付给他的拉希安卿和阿戈尔卿。
  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以「军务审议宫」身分参与的初次军事会议,就这样达成协议。

  *

  「贝尔纳冯卿,军事会议的状况怎么样呢?」
  出来迎接回到露营帐篷的贝尔纳冯的,是增援部队的副官——青年贵族辛贝尔·法兰纳。
  法兰纳家是与担任政务卿的卡洛司家相当友好的贵族,因为现在的当家年事已高,就由其子来对应国难。
  他是个气质坦率的男子,家世虽比贝尔纳冯来得好,却完全不会摆架子。年轻没自信虽然让他看起来不太可靠,但在先前的内乱中,他也率兵上场作战。
  面对这位从教养看来并不适合战场的贵族,贝尔纳冯一脸苦笑:
  「这个嘛!该说是一如预期呢?还是说比预料还好呢——总之,我们部队被编入奥格列卿的指挥下,虽然心有不甘,但还算妥当吧!」
  辛贝尔也低下眼,点点头,他似乎也很担心军阀贵族们偏颇而强烈的同伴意识。政务卿派系和军务卿派系长年对立,而内乱的胜利者是政务卿这一派,因此地方的军务卿派系态度更加强硬。相反地,中央则有许多人对掌权者更加恭顺,由此可见地方与中央的政治温度有着相当显著的差距。
  「你忍住不发火是吗?」
  「我毕竟也有立场,而且考虑到今后的事,跟我方的人加深嫌隙也不好。」
  辛贝尔笑着递出装有水果酒的杯子。
  「那真是太好了。我曾听说内乱前雷吉克大人的演说中发生互殴的情形,还担心你会不会又打倒两、三个人呢!」
  「——辛贝尔卿,你这谣言到底是从哪听来的啊?」
  「在王都就连小孩子都知道。」
  贝尔纳冯一边以水果酒润喉,一边不禁以手按住额头。不知道是不是说书人干的好事,关于先前的内乱,偶尔会加上些夸张的美谈。据说在贝尔纳冯等人于王都帮助菲立欧之际,曾经浑身是伤地跟卫兵们作战,但他明明不记得有这回事。
  辛贝尔一脸遗憾地眯起了眼:
  「『那事件』果然只是传闻吗?不过我觉得你今天真的很忍耐。我对那个奥格列卿了解得不多,但他并不是我会想要交往的对象。」
  「我之所以没有发脾气,是因为有个叫做巴罗萨·亚涅斯特的将军站在我这边才解决事情,他说服了诸侯,防止我这个部队解体,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向他道谢。」
  贝尔纳冯正确地理解了巴罗萨的盛情厚意。
  他在这位名叫巴罗萨的老将军身上,感受到了与其他贵族们不同的气质。
  他给人的存在感相当薄弱,但发言却具有令人无法无视于他的魄力。而且他应该经历过无数战役,只是戴着让别人无法察觉真面目的面具。
  是个感觉不可思议的男人。
  「……巴罗萨将军?他在这个阵营吗?」
  「哦!辛贝尔卿,你知道那位老人家吗?」
  长年生长于乡间的贝尔纳冯,对于中央的政治或人事都很疏离。他固然知道位居政局中心几位重要人士的动向,但对巴罗萨这位将军则毫无所悉。
  副官辛贝尔暧昧地点点头说:
  「我也不是很清楚——以前曾经从父亲口中听过这个名字。我曾问父亲,将来继承家业时应与谁交好——父亲回说在阿尔谢夫,有四个『能舍弃私心行动的人』,那就是外务卿拉希安·罗姆大人,王宫骑士团团长威士托·贝赫塔西翁,已过世但在王宫内众所皆知的侍从长唐纳文·拉赫尔姆大人,还有就是镇守在与塔多姆的最前线札尔克城堡的巴罗萨·亚涅斯特大人——」
  前三个名字贝尔纳冯也知之甚详。虽说这算辛贝尔父亲的个人见解,但若说巴罗萨是能和前三位相提并论的杰出人物,那贝尔纳冯居然到现在才知道这号人物,也真是太离谱了。
  「他有这么了不起吗?」
  贝尔纳冯这么一问,辛贝尔便歪着头说:
  「我也没见过他,该怎么说呢——总之父亲教导我,就算我不特意结交他们也没关系,但绝对不能与之为敌。巴罗萨将军年轻时是足以与威士托卿互相较劲的使剑高手,但却因为某件事故而杀了高层贵族的亲戚,因此才遭处罚、贬到国境的小城堡。也有一说在该贵族正要为亲戚复仇,但被国王给阻止了,不过这只是传言。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中央可能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贝尔纳冯轻抚着下巴,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
  要说他是能和那位威士托交手的使剑高手,贝尔纳冯还真感觉不出来。可能是因为个子很小,使巴罗萨的举止无法让人觉得他很强大。
  「……那个老人的气质确实很不可思议,和其他贵族有点不同。」
  「如果有机会,我也想见见他。」
  辛贝尔这么一说,贝尔纳冯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啊!你要见他的话,倒是有很多机会!不知道为什么,将军要出任我的辅佐职。听说他手下大概只有五十名士兵,会在战场上跟我们一起行动。当然他并不是在我的指挥下,而是做为我们的友军——他究竟藏有什么本事呢!我还真期待哪!」
  「『期待』这个字眼还真是失言哪!军务审议官大人。」
  辛贝尔边苦笑边说,虽然那绝非责备的口气,但被这么一说,贝尔纳冯也开始自我反省。
  与塔多姆这一战赌上了国家的未来,自己居然说「期待」这场战役,对一本正经的菲立欧也说不过去。
  「对不起,我失言了。可是——」
  贝尔纳冯仰望帐篷的篷顶,竖耳倾听。
  周围偶尔传来士兵们的声音,当然语气中并没有紧张的感觉,他们都正沉稳地待命中。
  贝尔纳冯等人的增援虽然才刚抵达,但据说这耶夫里德城堡一直都持续着这样的状态。
  「怎么了?」
  对贝尔纳冯突然沉默下来而感到奇怪的辛贝尔如此问道。
  这位独眼的武官感到心情不佳,歪着头说:
  「没事——虽然绝对不是『期待』——但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塔多姆怎么会在札尔克城堡驻守了超过一万名士兵,却只派两、三千名士兵进攻此处?他们一定明白如果耗费太多时间,我方的增援就会到齐——他们坐拥一万两千名士兵,应该不等我方到齐就投入所有战力、迅速镇压城堡才对。」
  事实上,在贝尔纳冯等人到达前,也已经觉悟到耶夫里德城堡有可能会沦陷的最糟事态。札尔克城堡和耶夫里德城堡之间的山路虽然比目测距离更长,但只要花一天就可以抵达了。
  然而实际上,对方至今别说派上理应可以战胜的全数兵力一起进攻,就连小纠纷规模的战斗也没有发生过。
  对此疑问,辛贝尔也点点头说:
  「关于这一点,我也很在意。对手应该也有觉悟这会是一场长期战争,他们早一天夺取耶夫里德城堡肯定比较有利——我总觉得有点奇怪。」
  「是啊!我就是不能理解。他们好不容易突破了国境,其后的侵略速度却反而减缓,我不认为这么做对他们有利,说不定有什么变故……但既然我们不清楚详情,轻率地做出判断是很危险的。」
  贝尔纳冯虽然如此激励自己,但还是挥不去那微妙的矛盾感。
  城堡应该也有派侦察兵前往视察状况,但光是从远处看,就算察知对方的行动,也不可能连内部事情都探察出来。
  突然间,在帐篷外的士兵有所行动。
  贝尔纳冯刚察觉有动静,随即就听到声音:
  「贝尔纳冯卿,失礼了。巴罗萨·亚涅斯特将军来到此地,希望跟您会面——」
  贝尔纳冯不禁与辛贝尔面面相觑。
  辛贝尔带着疑问的眼神对着他点了点头,随即对外头的士兵说:
  「请他进来,别怠慢了——」
  「还有,为了小心起见,也叫大家回避,不要让人接近帐篷周围。」
  贝尔纳冯边等待客人,边补充了一句话。
  接下来巴罗萨·亚涅斯特将军立刻现身。小个子的他弯着背进入了帐篷,那有配戴铠甲只穿军服的打扮,很容易就让人看成是个在某处隐居的老人。

  

  贝尔纳冯和辛贝尔一起起身迎接。
  巴罗萨将军在微暗中确认两人的身影后,就深深地低下头去:
  「贝尔纳冯卿,我刚才真是太失礼了。说得太过分之处,在此向你赔罪。」
  这位满脸微笑的亲切老将军,姿态非常之低。
  前来迎接的贝尔纳冯,郑重地深深低下头说:
  「您千万别这么说,我才应该要向您道谢。都是因为将军您的一番美言,我重要的士兵们才得以不必分散。」
  巴罗萨眯起了他那亲切的双眸,似乎是将贝尔纳冯的话理解成善意的。
  「原来如此……你似乎正是拉希安卿信上所说的那种人。」
  「外务卿与您联络吗……?那么,巴罗萨将军您跟他是——」
  老将军老实地点点头说:
  「老朋友,我跟拉希安卿很早以前就往来至今。不过我只是个被贬到国境、单纯的下层贵族——偶尔跟他通信交换情报,对于先前的内乱,我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原来如此,请到这里来。」
  贝尔纳冯请巴罗萨坐下。巴罗萨慢慢地坐在行军用的粗糙折叠椅上。
  贝尔纳冯看到巴罗萨腰间的刀,对此感到不解。他在军事会议上没有注意到——巴罗萨将不长也不短的剑佩戴在军服左右两侧,那既不是长剑、也不是突刺剑,若说是短剑又太长了,长度正好是农民用来割草的柴刀左右,跟阿尔谢夫锻铸师所锻造的剑比起来,感觉很不相同。
  要说比较接近什么,那样子倒更像北方民族锻铸师所制的「刀」。只是比起菲立欧所持的刀要短得多,刀刃也几乎没有弯度。
  巴罗萨注意到贝尔纳冯正注视着他的武器。
  「你很在意这两把刀吗?」
  「啊!失礼了——因为我没看过这种武器。」
  巴罗萨将刀稍稍拔出刀鞘给他看。
  即使在黑暗的帐篷内,刀刃所发出的模糊银色光芒还是令人眩目。
  「的确很罕见,这本来是北方民族的武器,名为『小太刀』,它的长度配我这种矮个子正好,非常方便。」
  贝尔纳冯一直凝视着对方用惯了的武器。
  ——那并不是贵族所携带、炫耀用的武器,那略带脏污的剑,很明显地是实用品,过去应该也斩杀过人。
  贝尔纳冯一边被那把刀吸引,一边像在聊天般地说:
  「……除了长度外,很像菲立欧大人所使用的刀呢?」
  「哦?对了,四王子菲立欧大人是向威士托卿学习剑术吧?我没见过他,原来他使刀啊——」
  巴罗萨笑着按住了额头,贝尔纳冯对他这样子感到很纳闷:
  「巴罗萨将军?」
  「啊!失礼!失礼!我只是突然觉得很怀念。我以前也曾和威士托卿的那把刀对战过,现在他好像改用骑士剑了。但那个男人来国境时,我们常常交手。」
  贝尔纳冯感到非常惊讶,这个老将军果然非常擅长剑术。知道威士托名号的人都会想跟他交手,但剑圣也会选择一定程度的对手。从巴罗萨的口气听来,他们似乎是相交甚深的关系。
  「其实面对这次塔多姆的侵略,我想那家伙也会过来这里。」
  听见巴罗萨这番话,一旁的辛贝尔回应道:
  「威上托卿正和菲立欧大人一起处理神殿那边的异常变化。等那边的事解决之后,应该就会赶来支援……但不知何时就是了。」
  「原来如此,希望能在他来之前就把塔多姆击退。」
  巴罗萨以置身事外似的轻松语气说道,并自怀里取出一张纸:
  「我把这一带的地图拿来了。你身为指挥官,最好把它记牢。明天我带你实际走一走吧,塔多姆应该暂时还不会正式进攻。」
  那是非常断定的口气。
  贝尔纳冯将视线从地图上移开,凝视着巴罗萨。
  巴罗萨皱纹颇深的脸上带着微笑,令人无法明白他的真实心意,但仔细一看,他眼里却有着不加掩饰的气魄。
  「巴罗萨将军——这只是我纯粹的疑问……您怎么知道塔多姆不会正式进攻?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他们明天就大规模地来袭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对方应该没有道理等我们的援军都到齐才行动。」
  他这么一问,巴罗萨就以戏谑的表情眨了眨一只眼:
  「……我说了多余的废话吗?确实,来不来都是对方决定。不过我们的责任就是守护城堡,不论他们何时来,我们都要能够对应,绝对不能大意。」
  老将军暧昧地把话岔开,露出了大胆地微笑,令贝尔纳冯总觉得难以释怀。
  巴罗萨恐怕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而这位老人之所以不说,也许是因为他们没必要知道。
  关于该不该问他,贝尔纳冯有点迷惑。而巴罗萨以可怕的眼神凝视着贝尔纳冯。
  「贝尔纳冯卿,我信任你更甚于城堡的诸侯。只是——有些事我想自己负责任扛起来。如果『失败』,我不想连累像你这样有前途的年轻人。等时机一到,我一定会告诉你。」
  那声音里带有骇人的气魄。
  贝尔纳冯感到不寒而栗。
  老将军的声音沉稳,表情柔和,姿态也很稳重。而他的存在感也很薄弱,并没有强行发言。
  但是,能让人感觉到——他绝对是一个杰出人物。
  巴罗萨慢慢地站起身来:
  「这地图就送给你。请你优先掌握好退路,以防万一。这一带的山地地形相当复杂,四周看起来很相像,即使是熟门熟路的人有时也会迷路。那么,就明天早上再见——」
  老将军以飘然的步伐定出帐篷,贝尔纳冯深深地低头致意。
  巴罗萨走后,贝尔纳冯这才注意到自己紧握的手心里流了很多汗。
  一旁的辛贝尔笑了:
  「他虽然隐瞒了一些事……不过却很温柔,应该可以相处愉快。」
  这位说得一派悠闲的青年武官,似乎没注意到巴罗萨所散发出来的可怕气息。
  贝尔纳冯报以僵硬的微笑,并偷偷地用衣摆擦拭手掌。

  *

  塔多姆在札尔克城堡附近驻扎的先遣部队,保有超过一万名的兵力。
  率领这批兵力的武将,名叫墨菲斯·鲁梅西兹——
  他是率领主力部队的国境附近领主,加尔拜·瓦伦伯格的部下,是名四十多岁的男性将领。
  他的体格虽然稍嫌粗壮,但那沉稳的存在感能让士兵们安心,而他本人也意识到这一点,总是装得冷静沉着。
  其实——他本来是个个性相当激烈的人。就算再怎么装作冷静,如果事情的进展不如他的意时,也会不禁展露出本性。
  而现在正是那个时候。
  「——还不能全军出动吗?我们已经在此地停留快一个星期了。在我们磨蹭时,好像已经有援军抵达耶夫里德城堡,这个状况除了丢脸还能说什么?」
  墨菲斯咬紧了牙关、满心不愉快地听着属下将领的报告。
  他们使用札尔克城堡的一个房间举行军事会议。以墨菲斯为中心,十个将领聚集在桌边,他们各自是管理约一千名士兵的武官,脸色同样都不太好看。
  墨菲斯边以单手按住浓密胡须的下巴,边把杯子里的烈酒喝干,并一一瞪着他们。
  周围的人都小心翼翼地,以免让他的怒气一触即发。
  「禀告大人——病倒的士兵士气还没有恢复,如果只是移动距离也就算了,要作战却很困难。虽然他们几乎都是轻微的『食物中毒』,但毕竟水土不服,如果敌人来犯,他们一定会拚命地保护自己,但要由他们打起精神来进攻,就有问题了。若勉强他们上战场,结果很有可能只是白白浪费兵力。」
  一位将官胆怯地说道,其他将领也在一旁帮腔:
  「还有其他问题。因为受到桥梁崩塌的影响,我们的补给需要大幅绕路。再加上主力部队抵达也晚了……另外敌方的增援抵达也比预期得还要早。假设我们现在全军进攻,以现在的战力还不知道能不能镇压耶夫里德城堡。」
  「这是时间的问题。现在忍耐一下,跟主力部队会合或换手,应该就能推进前线。总之,现在不是勉强让军队行动的时机。」
  各将领的话,和墨菲斯所期待的相去甚远。
  这几天尽是发生一些不顺利的事。
  就连镇压札尔克城堡这件事,都干脆得令人不舒服。在塔多姆军抵达时,守备的士兵皆已离去,全城只剩空壳,他们不流一滴血就占领了这个据点。
  但在这国境附近,要以顶多数百名士兵和一万士兵相抗衡,确实是只能逃走。札尔克城堡本身是很难防守之地,也不可能进行守城战,但即使如此,仍撤退得太早了。
  上兵们因为不战而获得据点一事更添士气,趁着这股势力,在敌方态势尚未重整之前,一口气连耶夫里德城堡一起攻陷——这就是墨菲斯当初所描绘的构图。
  只是,在镇压札尔克城堡隔天,这个目标就以意想不到的形式受到阻碍。
  在准备隔天早上出击的当天夜里——士兵之间发生了严重的食物中毒事件。
  原因尚未确定,不知是来自饮用水还是粮食、或是这两者同时引起的中毒。水有经过煮沸才让士兵们饮用,补给粮食也有小心翼翼地烹煮;但既然已经发生了中毒事件,在士兵恢复之前,也就不可能加以调度。
  在这期间,他调度着幸运地没有发病、安然无事的两千五百名士兵,几度在耶夫里德城堡周边发动奇袭——但因为寡不敌众,并没有获得满意的战果。虽然这样的用兵也被诸侯所阻止,但血气方刚的墨菲斯再也忍无可忍了。
  其后,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四到五天左右从食物中毒中恢复——虽然身体痊愈了,但体力和士气还未完全恢复。士兵在不熟悉的土地上食物中毒,士气明显地衰退许多。
  对于士兵们的倦怠感,墨菲斯也抱有危机意识。
  祸不单行的是——
  墨菲斯重视「速度」而预支了略多于一万名左右的士兵,但其后方应跟着约两万名的主力部队,再加上一万名的预备军。
  若是动员总计四万名兵力,其补给就是最重要的课题。为了避免万一,是以先遣部队的形式派出墨菲斯等人。
  但是在他们抵达札尔克城堡三天后——连接到塔多姆那边悬崖的桥梁断了,在修复之前,主力部队的大批士兵就陷入了动弹不得的困境。
  虽然有可以绕道的路程,但实在太远了,与其移动大军,还不如从远处的城镇叫工匠来把桥修好比较快。这条路径之所以会成为捷径,本来就是因为可以渡桥越过悬崖。
  延迟会合和食物中毒的发生,就是让几乎所有军队不得不在此止步的理由。
  关于食物中毒,墨菲斯也怀疑是阿尔谢夫这边干的好事。但若是如此,对方要下毒,为什么不下可以致死的剧毒?而且就算他们出此对策,没有趁机袭击变弱的我方,这点也很不可思议。
  最重要的是,「混进阿尔谢夫的间谍」,完全没有送来这样的情报。
  另一方面,就算没有可以证实的情报,但关于「桥梁崩塌」的状况,墨菲斯确信是敌方干的好事。那座桥梁并没有老旧到会自然崩塌的程度,而听说它的损坏方式也是人为所致。
  既然正面的道路由塔多姆的军队控制,却无法察觉敌人的动向,那只能认为对方人数很少,是在没有道路的森林中行动。
  他从未听闻阿尔谢夫有如此训练有素的士兵,但现实中就是发生问题了。
  与其说他们是「士兵」,还不如——
  「那些人怎么了?就是西兹亚和那个叫作晓的家伙……」
  墨菲斯毫不隐藏厌恶地说出这两个名字。
  由西兹亚这个女子所率领的,是受雇从事间谍工作的极少数一团。
  西兹亚潜入阿尔谢夫内部,而名叫晓的男子,则是由加尔拜任命,负责联络西兹亚和支援墨菲斯。
  只是,他身负援助工作,却几乎没有来和我方接触。
  他们似乎也在阿尔谢夫内部煽动内乱,但这计谋最后失败了,因此也产生了像墨菲斯这样出击的机会。
  部下将官皱起眉头:
  「至于晓,大家都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从加尔拜大人那听说他们独自行动。他原本就是负责谍报……」
  「真是的,偏偏在关键时刻就派不上用场。」
  墨菲斯讨厌「那些」奇怪的家伙。身为主人的加尔拜觉得他们的力量很有趣而加以重用,但他们原本是北方民族。
  墨菲斯以前的几个同僚也因与北方民族的战斗而丧命。可以利用的就应该利用,但信赖他们可说是愚不可及。
  如果桥梁崩塌不是阿尔谢夫干的好事——那墨菲斯甚至会怀疑是「西兹亚他们」干的。毕竟墨菲斯并没有那么信赖她。
  部下将官客气地请求他作出决断:
  「墨菲斯卿,桥梁的修理工作应该也差不多快结束了。先等待与主力部队的会合……」
  「不,我们先出兵。」
  墨菲斯强力地如此断言。
  在场的将领中,应该没有几个人会表示赞同,即使如此,墨菲斯还是认为「出击」是正确的选择。
  身为武将,他无法忍受什么都不做就让主力部队追上。
  「现在驻扎于耶夫里德城堡的是不到一万名的士兵,他们几乎都在城堡外。我们可以用野战将他们驱散,或是加以追击、把他们逼退到城堡里。以现在的时间点来说,人数上还是我方占优势。就算不能镇压城堡,应该可以在主力部队抵达之前获得某种程度的战果!先将敌人逼到走投无路,再跟后绩前来的主力部队换手就可以了。总之,什么都不做是下下策。要行动的话,就只有现在了。」
  部下将官以困惑的口吻插嘴:
  「但是,墨菲斯卿,士兵的士气——」
  「已经从食物中毒的状况恢复了吧?这样下去,再经过几天,就会有更多敌人前来增援。如此一来局势就会对阿尔谢夫有利,对方最想要的应该就是『时间』,我们没有配合他们争取时间的道理。」
  墨菲斯严厉地拒绝,并瞪视着部下们:
  「——你们不会害怕了吧?中央和加尔拜大人给予我们打头阵的荣誉,是因为对我们有所期望吧?士兵们中毒虽然不幸,但要是在此浪费更多时间,让加尔拜大人失望,你们也就没有未来可言了!」
  听到墨菲斯如此出言恫吓,诸位将领沉默了。
  原本住在塔多姆的人就绝非胆小之辈,在场的诸位将领虽因为对手是墨菲斯而有些怯懦,却不是敌人当前就畏惧的人。
  他们之所以对出兵表示消极的态度,是因为想以「胜利」为前提调度士兵。
  以现在的状况而言,确实是无法轻易地「获胜」。我方有一万两千人,对方恐怕有八千名左右,以兵力来说虽然是占上风,但在体力和地形方面则是屈居弱势。耶夫里德城堡比起札尔克佣堡要大得多,防备也较完整。
  然而,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想在敌人大军到齐前,至少先夺取耶夫里德城堡。
  不管付出多少牺牲,只要几天过后,后绩的主力部队就会到来。而在这几天之间,如果敌人增援抵达、并巩固耶夫里德城堡周边,要想攻下城堡就益加困难了。
  接下来可能会演变为长期战,但在西方有拉多罗亚威胁的当下,与阿尔谢夫的战况能避免陷入泥沼当然最好。
  塔多姆中央的意思,是要趁夏天镇压耶夫里德城堡及其周边,于冬天来临前将阿尔谢夫北部的谷仓地带纳入辖下;在明年春天便于移动时,则希望能进军王都。配合侵略的阶段,最终的小兵人数很可能会高达十万名,为了派出如此庞大的兵力,粮食补给也就只能靠掠夺当地了。
  但前提是若不攻陷耶夫里德城堡,就连想掠夺也不可能了。
  墨菲斯做了个深呼吸,接着挺胸看着所有人:
  「这次侵略没有简单到不牺牲一兵一卒就可以获胜。中央虽然看不起阿尔谢夫,认为他们的兵力很弱,但对手也拚了命在防御。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必须完成这次侵略。在塔多姆不毛的大地上,就连养活人民都很困难。对目前的我们来说,阿尔谢夫的土地和『大地辉石』是有其必要的,这点诸位应该也很清楚。既然不能输、就应该更加慎重——但不管谁怎么说,我以指挥官的权限下令明天早上出击。就算在短期间内无法攻克城堡,应该也有可能驱散在城堡周围的阿尔谢夫士兵。」
  也许是想要在上力部队抵达之前立下战功的功名心影响,好几位将领都用力地点点头,只是大家依然都一脸严肃。
  墨菲斯见机不可失,于是沉吟般地低声说道:
  「我们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的?是为了夺下阿尔谢夫的土地。为了让居住在不毛大地的人民获得丰饶的土地,才决定进军的。保持这样饥饿的心前进,蹂躏对手,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敌人当然会抵抗,那是理所当然。即使如此,我们不率先前进,就什么都不会开始。再这样给予阿尔谢夫时间,绝非上策——我们只有行动了。」
  不再有人反驳。
  不管他们认不认同墨菲斯的话,都已经知道无法推翻他的决心了。
  「明天早上出发,编制就跟当初预定一样。今夜你们也先培养士气——」
  墨菲斯说道,就当他正打算结束这场军事会议之时——
  他的耳朵突然听见奇妙的声响。
  那是火舌劈哩啪啦窜烧的声音——
  营内为了警戒设有火堆。只是,除了那声音之外,还有「其他」的火声。
  墨菲斯慌张地跑到窗边。
  与此同时,通知紧急情况的警笛声也高亢地响起。
  「什么事?」
  「是夜袭吗!?」
  诸位将领纷纷慌了手脚,墨菲斯的视线落在城堡外的士兵帐篷上。
  那里到处都遭火舌吞噬,跟照亮暗夜的火堆混在一起,让其他红色的火焰燃烧得更盛了。
  「扑灭火势!把所有士兵都叫醒!」
  墨菲斯不禁从窗户高声叫道。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敌人接近。墨菲斯生气监视的士兵到底在做什么,就连火舌高窜的现在,也没有发现「敌人」的踪影。这趁着夜晚的奇袭,声响未免也太少了。
  「墨菲斯卿,大事不妙了!」
  士兵跑过了城堡走廊,这个把配给品的铵甲穿在身上的男子,以焦急的声音叫道:
  「有贼侵入城堡里!可能是暗杀者!」
  墨菲斯啧了一声,拔出腰间的剑。塔多姆的武将皆受赐神钢之剑。墨菲斯也希望自己拥有不输给这把剑的剑术。
  「有几个人!?在哪里?」
  「还不知道正确的人数,但至少有两个人——目前已经确认有人入侵,但其后就不见人影了,应该还在城堡里!」
  士兵像是在安抚激动的墨菲斯般叫道。近卫兵也接二连三地跑来,保卫墨菲斯在内的将官。
  一旁的武将气得皱起了鼻子。
  「外面的纵火也是那些家伙干的好事吧……!他们企图表面上放火引起混乱,再趁机暗杀将官!墨菲斯卿,请你先移动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墨菲斯点点头,站定不动。
  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从走廊传来某种摩擦的声音。
  「喂——」
  墨菲斯以拳头敲了敲墙壁。
  「——这么『厚』的墙壁内侧,会是什么样子?」
  近卫兵们跑过来,脸上满是紧张。墨菲斯在还没有得到确证下就高声喊叫:
  「贼人使用秘道!大家要警戒城堡细部——」
  ——但是他的声音却在半途就让其他的轰声巨响盖过了。
  墨菲斯在最后的最后才注意到,可是有点太迟了。
  有人潜伏在隔着石头、被黑暗所包围的天花板「上面」。
  而他们跑出去的整个走廊,都是札尔克城堡的太守巴罗萨·亚涅斯特从设计城堡时就设下的一个「陷阱」——
  墨菲斯虽然是勇猛果敢的将领,但不幸的,他却没有即时应变对手陷阱的直觉。
  就在走廊的天花板突然发出巨响而崩塌之时。
  齐聚在其下的大多数将官还来不及了解发生什么事,就葬身于掉落的石块之下了。

  *

  歪斜的蓝色月亮升至中天。
  月光照亮的山野,望过去是一片让人颇觉寒意的蓝,有位少女就在这山野之中。
  少女——苏菲雅·亚涅斯特从小就讨厌夜晚。
  跟镇上的夜晚不同,山林的黑暗既浓厚又深重。还有夜行性的猛兽,而且笼罩的黑暗更令人看不见野兽行经之路。
  她所成长的札尔克城堡周围,甚至连正式的集落都没有。因为它自古以来就很容易成为与塔多姆的战场,所以没有人住在那里,现在更成了可称之为陆地孤岛的偏僻之处。
  小时候,苏菲雅曾经在那夜晚的山里迷过路。
  札尔克城堡的夜里什么都没有,睡不着的夜晚相当无聊,她有时会起身眺望星空。
  而在那一晚也一样,苏菲雅在自己房间的窗口漫不经心地仰望夜空。
  就在她突然将视线转向地上时——
  她在城堡外的草丛发现了一只受伤的小马。是只纯黑、可与黑夜媲美的黑马,那泛着光泽的身体反射月光,闪烁若光芒。
  苏菲雅心想着不知道它是不是跟父母走散了,便打算前去帮助这只还不到一岁的小马,于是独自一个人走出室外。
  但是小马却怕人,一边拖着受伤的腿,一边逃了出去。
  还是小孩的苏菲雅,反射性地追在它身后。
  小马逃进了树荫里,把苏菲雅引诱到森林的深处更深处。
  然后——
  苏菲雅本以为自己只是稍稍离开城堡,却立刻迷失了方向,独自留在夜晚的森林里。
  若是白天,那点距离绝对不至于让她迷路。只是,森林树木所形成的黑暗遮蔽了风景,她也因畏惧野兽和鸟的声音而心慌意乱,于是更加偏离道路而迷了路,结果让苏菲雅终于定到了未知的场所。
  森林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里可以望见一大片天空。在黑暗中定睛一看,有棵过去可能因落雷或什么事故而倒下,焦黑且枯朽的大树横倒在路上。
  受了伤的小马就坐在那老朽的树干旁,它似乎已经因为脚痛而动弹不得。
  苏菲雅一边畏惧周围的黑暗,一边跑上前去。她也无法回到城堡,所以就这样在小马身边过了一夜。
  明明是夏天,这一夜却奇妙地寒冷。
  小马刚开始对苏菲雅感到畏怯,等到了解她没有意思伤害自己后,也就渐渐习惯了。
  少女与小马互相依偎,彼此取暖——就这样过了一夜。
  隔天早上,发现苏菲雅不在的城堡士兵们于周边四处搜寻,才发现了熟睡的她。这时小马还待在她身边,并没有逃开。
  苏菲雅本来以为父亲会发怒,不知为何,他的反应反而是大笑。
  巴罗萨说知道夜晚的恐怖是很好的经验,并命令苏菲雅要将受伤的小马照顾到康复。
  从那天起,苏菲雅就留在马厩,刚开始甚至住下来,拚命地照顾小马。
  她的辛苦有了回报,小马完全康复了——
  「……夜曲,你听到了吗?好像进行得很顺利呢!」
  「现在」它成了她的爱马。
  苏菲雅在那有着纯黑色毛的马耳边低语,回过头去。
  那里有二十人左右的士兵。
  每个人都是一身隐没在黑暗中的黑色装束,手上拿着短弓或工具袋。
  他们是札尔克城堡的士兵——其中也有技术特别高超的精锐部队。现在由苏菲雅负责指挥这群人。
  其总数有两百五十人,正好与巴罗萨放弃札尔克城堡时「逃跑」的士兵人数一致。
  实际上,他们并非逃跑,只是单纯与前往耶夫里德城堡的军队分开行动而已。
  他们是在巴罗萨的指示下受训,但跟一般意义下的「士兵」是有着一线之隔。至少,他们并不是像骑士团那样站在公开的战场战斗的人。
  受过长年训练的他们,被赋予隐密的角色。
  平时他们与外务卿拉希安取得联系,探查诸国的状况同时也监视国内危险的动向。
  巴罗萨·亚涅斯特是这群间谍的统整者,而女儿苏菲雅也辅佐他。她自幼即接受训炼,虽然还是让人以小姐的身分对待,但现在已完全习惯于从事幕后活动了。
  「小姐——」
  以黑布遮住脸的壮年士兵低声呼唤苏菲雅:
  「火顺利地燃烧起来了。从这状况看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我们应该没有必要再加以奇袭了吧?」
  「……也对。那么现在就照预定支援他们撤退,麻烦你扰乱追兵了。」
  「是。那么就请小姐先回去,接下来交给我们吧。」
  黑色装束的士兵们接受了苏菲雅的指示,一起四散在森林中。
  接下来他们要辅助完成袭击的伙伴们撤退。
  曾经是他们据点的札尔克城堡方向,如今已陷入即使在夜晚依然明显的火舌中。
  苏菲雅凝视着这状况,握住爱马的疆绳,只带着两骑伙伴,准备回到他们「另一个据点」。
  从塔多姆开始侵略,苏菲雅等人是在这阿尔谢夫最为活跃的部队。要说光凭他们就可以阻止敌人,其实也不为过。
  他们在敌人的补给物资和井水里,加入了会引起和食物中毒相同症状的药草成分,并让连接塔多姆的桥梁崩塌,令主力部队延迟抵达。
  这一切都是为了「争取时间」所做的工作。
  父亲巴罗萨·亚涅斯特所订定至今的策略,原本就不是以「胜利」为目的,只是将焦点锁定在「争取时间」这件事上,甚至不打算打倒对手。
  如果只是要打倒对手,将加入的毒物换成致死的剧毒就行了。或者即使是食物中毒,再由耶夫里德城堡的士兵强力袭击无法动弹的敌人,应该就可以快速地扫荡对手了。
  她们没有这做,绝对不是为了人道方面的理由。
  巴罗萨的策略,是不要让这场战局陷入泥沼。
  没有必要将塔多姆逼得太过分。只要让塔多姆放弃侵略阿尔谢夫,就可以解决事态了。如果苏菲雅她们以卑鄙的手段虐杀对方,招致过多塔多姆人民的怨恨,对方也会因为面子而无法撤退,就连战乱后缔结和谈条约等决定也会陷入僵局。
  再加上——他们还有其他理由,不能让耶犬里德城堡的士兵行动。
  塔多姆间谍很有可能已经潜入阿尔谢夫军队之中,如果他们与耶夫里德城堡合作,苏菲雅等人的行动就有泄露给敌人之虞。如果因此而造成活动失败,一切就化为泡影了。
  巴罗萨让属下两百五十人假装「逃跑」,也是为了警戒敌人的间谍。
  苏菲雅等人也掌握到,塔多姆方面恐怕也有技术高超的间谍;这一年来,也有很多伙伴在谍报活动中下落不明。
  现在拚命阻止塔多姆的她,其实内心充满了羞愧。
  在内乱时,他们未能事先察觉二王子雷吉克的动向,也未能阻止军务卿等人遭到暗杀。虽然拉希安要他们专心「监视国境」也是事实,但对苏菲雅等人本身而言,未能阻止内乱只感到丢脸而已。
  为了纾解这份不甘心,目前他们正集中于这次的任务。
  在阿尔谢夫的士兵们齐众国境前,他们要阻止塔多姆——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战争要适可而止才好!」
  在敌人开始侵略之前,身为指挥宫的巴罗萨苦笑着如此说。
  等塔多姆发现阿尔谢夫的兵力迅速地集结,他们难以从国境深入侵略,就只有撤退了。
  为了在兵力集结前先争取时间,苏菲雅等人之前一直边隐藏自己的存在边进行工作。如果塔多姆的士兵们因为食物中毒而开始撤退,他们便打算就此打道回府。
  『……要是他们撤退就好了。』
  苏菲雅这种想法与其说是乐观的推测,不如说是单纯虚幻的愿望,对手不可能白跑这一趟。
  然后苏菲雅就转而展开了今夜的行动。
  塔多姆的将宫们因受伤而无法自由行动,而失去指挥宫的士兵们应该也不能行动自如了,一般士兵是无法在没有人率领的情况下作战的。如果顺利,在主力部队会合前,应该可以多争取几天的时间。
  她也很挂念塔多姆主力部队的动向,但现在另一支工作队伍的伙伴正对着刚要完成的桥射出火箭。敌人的警备相当森严,但说到秘密行动,苏菲雅等人的能力可是货真价实。
  她一边配合胯下黑马的振动双膝使劲,一边轻轻地拉着疆绳。马儿聪明地了解苏菲雅的意思,稍微改变了方向。
  这匹唤作夜曲的爱马,对苏菲雅来说几乎是重要的家人。马儿也很喜欢苏菲雅,总是能不可思议地正确理解她所说的话。
  马和人尚能如此心意相通——而塔多姆和阿尔谢夫之间,现在却仍有难以填补的鸿沟。已故的拉巴斯丹王虽然试图想稍微填平这条鸿沟,结果仍无法扭转塔多姆方面的想法。
  塔多姆看不起阿尔谢夫,认为自己才是强者,阿尔谢夫的人民是弱者,所以支配他们是理所当然的事。
  最后在世代的口耳相传中,阿尔谢夫甚至被当作塔多姆的属国。
  实际上这是错误的。在阿尔谢夫建国以前,这片丰饶的土地分成好几个小国家。
  听说其中位于北方榭卜拉兹山地山麓的小国确实是塔多姆的属国。
  但拥有佛尔南神殿的国家发生政变,这才诞生了阿尔谢夫这个国家。
  其后,位于那片土地上的小国,为了想要与粗暴的塔多姆断绝关系,自愿成为阿尔谢夫的一部分。
  而当时指导者的子孙,现在则是下层贵族——巴罗萨的亚涅斯特家。
  当时的亚涅斯特家为了人民的安宁,担心自己的国家成为塔多姆「侵略阿尔谢夫的跳板」。
  在塔多姆主张阿尔谢夫的土地原本是「自己的」之背景中,有这些复杂的故事。
  只是对生于现在的苏菲雅等人来说,无法肯定这种主张。
  『要保护这国家不受塔多姆侵犯。』
  这对巴罗萨而言是理所当然的,这也是在阿尔谢夫成长、将这片土地当作故乡深深爱恋之人的决心。
  现在的苏菲雅,对自己和部下完成了打头阵的任务感到很满意。
  战争才刚揭开序幕。
  发生了今晚的事件,敌人应该会对苏菲雅等人的存在重新留下印象吧。
  明天起,他们会趁夜晚一再重复少数人的奇袭和脱离,让对方的精神感到疲惫。虽然有可能会演变成在山林间射箭激战的场面,但他们也受过这样的训练。
  敌人说不定也会因焦急而开始往耶夫里德城堡行军,但父亲巴罗萨也差不多该行动了,这也正好是来自王都的增援军差不多该抵达的时间。
  巴罗萨说,应该会有两千到三千的士兵紧急赶来。跟耶夫里德城堡的六千名士兵加起来,就有八千到九千名的兵力。虽然没有把握一定可以对抗一万两千名的塔多姆,但若活用地利之便,应该仍可以一战。
  此外,外务卿拉希安应该会派来正式的将官,而并非那种在耶夫里德城堡「无法派上用场」的将领。阿尔谢夫只要在接下来发动攻势就好了。
  父亲尽管年迈却仍驰骋战场的英姿,仿佛浮现在苏菲雅眼前。
  没能亲眼看见他的英姿虽然有点遗憾,但苏菲雅自己还有很多该做的事。
  这位少女将危险的决心秘藏心中,乘在黑马上驰骋于山野间。


  

  三十六.城堡周围的攻防

  从开始侵略已经进入第九天,塔多姆主力部队约三万名的阵容,却连国境都无法越过。虽然因为人数众多而缺乏机动力,但即使如此,依照本来的计划,他们在开始侵略的第四天,就应该与先遣部队会合,攻入耶夫里德城堡了。
  先遣部队的一万两千名士兵已经镇压了阿尔谢夫的札尔克城堡,所以也不能说毫无成果,只是,他们真正应该前进的是「接下来之处」。
  率领主力部队的武将加尔拜·瓦伦伯格,脸色不太好看。
  战况不佳。约两天前,驻守在札尔克城堡的先遣部队将官们一起中了敌人的圈套,其中有两个人死亡,七个人重伤骨折,另外有两个勉强算是轻伤。
  这样的状况并不适合率兵攻打耶夫里德城堡,如果加尔拜不率领主力部队迅速行动,阿尔谢夫会有更多援军抵达前线。
  即使如此,敌人的兵力要达到跟我方一样的程度,应该还需要更多时间,而且也可以期待我方的增援。
  对加尔拜来说,目前的情况并不至于绝望,但是——
  对强烈感受到西方有拉多罗亚虎视眈眈的中央政治家们来说,这几天的延迟进攻应该是难以忍受的。
  加尔拜置身营帐中,正在等待「某些人」。
  接近四十岁的他,外表上还保有青年般的年轻,而且风格也符合他的年纪。
  他那瘦长的身躯、端正的五官,就像是歌剧的演员,在塔多姆社交界无人不知其名。同时,瓦伦伯格家是塔多姆数一数二的大贵族,他年纪轻轻,就被视为位居军方的参谋地位。
  他的父亲迪生·瓦伦伯格在与北方民族的战役中一战成名,但几年前因病而壮年早逝,于是加尔拜继承了他的事业。
  他与父亲差异甚大的一点,便是对北方民族的「处理方式」不同。
  他的父亲厌恶北方民族那些操纵玄鸟的山中之民,因此彻底加以打压。
  加尔拜则恰恰相反,他想要将北方民族「拉拢成伙伴」,但遭当时的长老们一致拒绝了。
  北方民族深知加尔拜的计谋。
  加尔拜将玄鸟视为「武器」,他只不过是想笼络知道怎么饲育玄鸟的北方民族罢了。
  北方民族的长老们并不认同这一点,对他们来说,玄鸟是亲近的家人,他们厌恶将玄鸟当成战争的道具。
  然而——并非北方民族全体的意向都是如此。
  年轻气盛的一群认为加尔拜的邀请是个「良机」,于是加入其阵营。在北方民族中,也有渴求战争、想在广大的世界发挥自己力量的人。
  而加尔拜为了试探他们的忠诚,让他们与塔多姆士兵一起袭击伙伴的北方民族村落,那也是对于拒绝合作的北方民族的制裁。
  他们完成了这件事。
  他们杀害昔日伙伴、将一个村落逼入毁灭状态,不惜被伙伴称为叛徒,也要选择来到「宽广的世界」。
  所以加尔拜对他们的存在,有着特殊的情感。
  「西兹亚——你回来了吗?」
  加尔拜对着帐篷外低语。
  入口开启,出现了一身黑色装束的女子与青年。
  他们是出身于北方民族的间谍——西兹亚和晓。加尔拜早已嘱咐在外护卫的士兵让他们无条件地进入。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出现了呢!」
  加尔拜嘻嘻笑着在吊灯下挥舞着三封信。
  那是今天傍晚才刚送到的。
  其中两封是来自滞留在佛尔南的卡西那多·库格,内容完全相同,可能是小心起见,特地送出两封同样的信。
  另外一封是出自眼前的间谍西兹亚之手。
  「哎呀!您这话可真不得了哪!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西兹亚怡然自得地笑了。
  对加尔拜来说,她那姿态显得有点奇怪。他面无表情,默默地倾注烈酒。
  「我在信上也说了吧?卡西那多司数背叛了塔多姆,加入阿尔谢夫那一边,还想陷害我。应该是因为我也暗中活跃得太过分,才会遭阿尔谢夫记恨。」
  加尔拜敷衍地点点头,将一封信向西兹亚丢过去。
  那来自卡西那多的信上,写了好几件有意思的事。
  包括佛尔南神殿停止生产辉石。
  还有这异常变化是拉多罗亚所引起,其威胁正逐渐逼近。
  以及因为此事,吉拉哈从佛尔南抽手。
  然后也忠告塔多姆从阿尔谢夫抽手,以进行对抗拉多罗亚的准备工作。
  这封信应该是在约三天以前送出的。从佛尔南神殿到此,一般要花上六天,不管再怎么急,应该也要花四天以上,使者是骑了脚程相当之快的马,日夜轮班才将信送到此地。像西兹亚等人这种北方民族出身的间谍当然办得到,但为吉拉哈工作、被称为「无名氏」的人,在这种联络之际也是极为优秀。
  加尔拜眯起了眼,凝视着两位间谍:
  「你们好像是拉多罗亚的间谍呢!卡西那多司教是这么说的哟!」
  「所以我说那是——」
  西兹亚想要否认,加尔拜则朝她苦笑:
  「没关系,你不用心存警戒,我不在意的。」
  那是加尔拜的真心话。
  就算他们背叛塔多姆,加入拉多罗亚阵营——他也无意责怪他们。
  北方民族青年晓露骨地皱起眉头:
  「加尔拜卿,我不会要您勉强信任我们,不过这是卡西那多司教的陷阱吧?」
  加尔拜不禁笑了出来:
  「哈哈——那个男人不会撒这么无聊的谎!你们不了解卡西那多司教,不——你们很看不起他吧?对我的看法也一样。我确实是个俗人,但还是有看人的眼光。卡西那多司教说到底还是吉拉哈的人,他原本就不需要阿尔谢夫的土地,没有真心侵略也是没办法的事。即使如此,他还是按照约定,在神殿引起骚动,并引诱王宫骑士团过去。做为支援,这样已经很充分了啊!」
  在卡西那多司教的信上所写的,恐怕全都是事实吧!加尔拜很清楚,西兹亚等人并不值得「信赖」。
  然而就算如此,他们还是「很有才能」,而加尔拜喜欢有才能的人。
  「西兹亚,晓,虽说你们已经不再是我方的人,却还是来到这里,这让我很开心呢!虽然我完全被骗了……但看在我被骗的份上,你们还是会为我工作吧?」
  加尔拜以视线指示两个人坐下。晓不解地看看西兹亚的脸,但西兹亚却微微眯起了眼,慢慢地坐下。
  她这种坦诚的作风,加尔拜也很喜欢。
  「……还以为稍微有点信用就志得意满,我还真像个傻瓜。那你打算怎么办?把我们斩首吗?还是我们也要改变态度杀了你?」
  西兹亚的口气已经不是面对雇主了。
  「不,这些选项都没有必要——西兹亚,你还记得吧?」
  加尔拜微笑地小声说道。
  「你们接受我的邀请,背叛曾经是伙伴的北方民族时——我送给你们的话。」
  「我忘了,什么话?」
  加尔拜笑了。西兹亚确实不是那种会让过去牵绊住的个性。
  「我是这样对你们说的——『你们能前往更广阔的世界。可以在这险阻的山地里终其一生,也可以到自己渴望的世界,充分发挥自己的力量,度过有意义的人生。』」
  加尔拜边说边轻轻地耸了耸肩:
  「而你们所选择的『世界』,不是塔多姆而是拉多罗亚——就是这么回事吧!这也是没办法的,我不会改变自己说过的话。」
  西兹亚笑了:
  「我想起来了,这件事我倒是还记得很清楚。那时你还是二十几岁的少爷,我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而那小子还是个流着鼻涕的小弟弟。」
  加尔拜以笑脸面对晓,晓则发起怒来,表情也变得凶恶。
  「哼——你呀!现在还一副悠闲的样子。如果你相信卡西那多信上所言,我们不就变成背叛者了吗?」
  「背叛?你们一开始就不是塔多姆的人吧。我也曾好几次背叛过同样住在塔多姆的人。我还没有厚颜无耻到为了『这种小事』责备你们。」
  他如此干脆的回答,令晓惊讶地皱起眉头,西兹亚感动地点点头:
  「……你说得还真『正确』呢!吓了我一跳。」
  她所说的「正确」概念虽然有违常理,但对加尔拜来说却是赞美之词。
  「谢谢你。都这种时候了,我就坦白说出我的真心话吧!我把你们当作保护我和塔多姆的武官——但我对『那种』不毛的大地并没有依恋。」
  西兹亚深思似的眯起了眼,晓则相反地瞪大了眼。
  如果他们还是为塔多姆做事的人,加尔拜也不会说出这种话。不过这的确是他不折不扣的真心话。
  「极其珍贵地守护那样干枯的土地,所为何来?如果拉多罗亚想要占领札卡多神殿,那也无妨。我们只要在那之前先占领阿尔谢夫,再移居过去就好了。西兹亚,我很想要阿尔谢夫的土地呢!等我拿到阿尔谢夫的土地后,就把塔多姆的土地送给拉多罗亚也没关系。不过札卡多神殿的辉石就很可惜,我想我还是会抵抗的……至少对我来说,比起防卫塔多姆,占领阿尔谢夫才是更优先的课题。」
  加尔拜一边轻敲太阳穴,一边在桌上展开了地图:
  「我明白你们的目的。你们是想在东方掀起混乱,让塔多姆和阿尔谢夫的战争日益激烈,对吧?现在回想起来,就算雷吉克当上了阿尔谢夫的国王,你们还是打算在暗中活动,将骚动扩大吧?」
  西兹亚轻轻地点头,晓则没有特别动怒。
  他们不喜欢停滞或无聊。就结果而言,加尔拜甚至觉得自己和他们也许很相像。
  加尔拜凝视着西兹亚的双眼:
  「对我来说,比起让混乱扩大,还不如轻易地获胜来得好……但是现状别说赢阿尔谢夫,还有可能反过来遭击退。如果无法攻陷耶夫里德城堡,也就不能掠夺阿尔谢夫,还要持续花大钱养手边的士兵。虽然如此,如果我们在此乖乖撤兵,也会让拉多罗亚计划落空吧?」
  西兹亚老实地点点头。加尔拜满意地颔首:
  「好。也就是说,我们的利害还是一致的。你特意回来,就是还有意思要帮我——西兹亚、晓,能拜托你们吗?请你们尽力开拓战局,如果做得好,报酬一定让你们满意。」
  「也对——那我们就帮忙吧!」
  西兹亚立刻回答。晓则是耸了耸肩:
  「喂喂!大姐——」
  「什么事啊?以前你不是说过会帮我吗?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可是我们的存在完全曝光了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这家伙捅一刀。」
  「我刚刚也说过了,你们不必担心。」
  面对晓的疑问,加尔拜微笑着说:
  「因为就算你们是拉多罗亚的人——关于阿尔谢夫,我们双方的利害还是一致的。我们对立的时间,是在拉多罗亚越过塔多姆,对『我』张牙舞爪的时候。在那之前,就让我们互相利用吧!」
  加尔拜轻轻拍了拍手,面对地图,开始对他们说明状况。
  「我想我已经掌握了大致的情报,现状就是如此。大约九天前,我们展开侵略。在这几天内,先遣部队占据了札尔克城堡,并预定继续向仅有约三千名兵力的耶夫里德城堡进军。但是在此处发生食物中毒的状况,恐怕是敌人干的好事——部队也有一个星期停滞不前。几度想以平安无事的士兵再次展开攻击,但人数减少,一般士兵的士气也受到影响。」
  「我听说了。在这期间也有约三千名援军从近郊来到耶夫里德城堡,在一个星期后,王都的增援也抵达了吧?是由一个名为贝尔纳冯的武将所率领——」
  那时西兹亚应该还在神殿,果然也获得了相关情报。加尔拜带着确认的意味继续说道:
  「正如你所说。对方那时有三千名士兵,我方的先遣部队则有一万两千人,要不是发生食物中毒事件,应该早就攻陷耶夫里德城堡了。而且我们以先遣部队镇压耶夫里德城堡,并在阿尔谢夫的援军开始抵达时,让主力部队前往会合的计划也失败了,都是因为桥梁崩塌的缘故。」
  西兹亚点点头。加尔拜再次叹息:
  「桥梁位于我方的领土,也有在附近的国境线安置士兵。只是敌方躲过监视潜入,完全摆了我方一道。而且还不只一次,连重新完工的桥梁也被毁了。」
  关于这一点,喜爱有能力之人的加尔拜,也不由得赞赏对方的手腕高超。
  在这国境线中央的附近有断崖,下方则是湍急的河流。如果经历约两天的行程,抵达流速稳定的下游、也就是国境西南部,就可以渡过河川。但是那附近的坡度变化相当大,士兵在展开侵略之前就会疲惫不堪了。
  相反地,东北侧的国境线附近路况虽然比中央稍微恶劣,但没有河川。只是——这一带也是塔多姆多年的宿敌北方民族频繁出现的场所。
  结果,虽然有其他路径,但突破中央才是最有效率的用兵方法。
  所以,他们为了预防变故,准备了两条桥梁,并持续地确实保养。那是可以让大型马车行经的结实桥梁。
  但是,当他们一开始为了会合而行动,就有某人将桥梁摧毁了。
  四天前,他们从邻近之处将工匠带来,并以一气呵成的工程进度制造出简易桥梁,所幸他们还有紧急用的组合建材,制作起来相当迅速。
  但是——就在接近完工的夜里,又受到了油与火箭的奇袭,结果又得重头来过。
  加尔拜虽然不在现场,但绝不是没有进行警戒。他派人严密警戒,并在悬崖两侧配备了士兵,就像在防守城堡般地布阵。
  这样仍受到袭击,简直让人陷入举白旗投降的状态。
  「敌人一达到目的就迅速撤退,所以我们一个都没抓到。进行工作的人,恐怕跟你们不相上下。这很明显不是出自一般士兵之手,要不是经过多年锻炼的特殊熟练者,不可能有这么漂亮的身手。若我们只有步兵,还可以叫他们使用安全索横渡过去;但这样骑兵过不去、不能运送军粮,就无法侵略了。现在,下一座桥梁就要完工了——如果又遭到破坏,我们就有必要暂时放弃这次侵略,重新调整态势。」
  加尔拜这么一说,西兹亚的双眼就放出细微的光芒,像是看准了能让她排遣无聊的对象。
  「你是说,要拜托我们守护桥梁,并『驱逐』那些家伙吗?」
  「对不起,还有一件事。」
  加尔拜稍微抬起眼,看着两人的脸:
  「虽然计划已经延迟了——至少我们有必要尽快镇压耶夫里德城堡。这方面也希望借助两位的力量。」
  加尔拜如此说着,并指着天花板。西兹亚立刻微笑着说:
  「『那事件』要另外付很高的费用哦,因为我们会让伙伴曝露在危险下。」
  「关于酬劳方面没有问题,因为那是必要的。」
  加尔拜朝西兹亚伸出一只手:
  「等到这件事结束后,你们就打算回拉多罗亚吧?也许这是你们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算便宜一点取代饯别吧!」
  西兹亚打从心底觉得奇怪地笑了:
  「你啊!初次见面我就觉得你是个怪人,没想到还真的很奇怪!好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算你便宜一点。」
  两人轻轻地握过手后,西兹亚站起身来,晓也跟在她身后。
  在定出帐篷前,她又回过头说:
  「——我要解释一个误会。我之所以选择拉多罗亚——并不是因为在你身边没有我所希望的世界。」
  西兹亚的手突然发出淡淡的光芒。加尔拜以为自己眼花而歪头不解,那光芒立刻就消失了。
  「我不喜欢辩解,不过……我们要活下去,就不能没有那个国家的技术,所以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对不起。还有——」
  西兹亚淡淡地笑着,走到帐篷外:
  「我也不是讨厌拉多罗亚……但倒也不讨厌帮你的忙。」
  这种话由她来说太过可爱,令加尔拜不禁笑了出来:
  「——我知道啦!我们一定很相像。」
  加尔拜还是坐着,举起杯来。
  西兹亚又笑了笑,就离开了。
  之后是一片寂静。
  加尔拜和雷吉克不同,跟西兹亚并未发展成男女关系。对西兹亚而言,加尔拜是她的雇主,而对加尔拜来说,西兹亚最多只是一个部下。
  只是——虽然立场有这么大的不同,加尔拜却对她有近乎友情的莫名亲切感。
  那也许是生涩的感情,但却是从以前就一直持续至今、不变的心意。
  「加尔拜卿!紧急消息!」
  属下的将领没有透过传令兵,而是亲自从远处高声叫着跑近帐篷来。加尔拜从帐篷里探出头来问道:
  「这么晚了,是什么事?难道桥又崩塌了吗——」
  「不、不是——是墨菲斯派来急使,表示明天要先遣部队全军出击……」
  加尔拜眨了眨眼。两天前,驻守在札尔克城堡的将官们被压在崩塌的天花板下,造成两个人死亡、七个人骨折。骨折的人中有六个人遭送回主力部队,现在应该正踏上归途——但骨折的先遣部队指挥官墨菲斯,却与平安无事的将领一起留在前线。
  他是个顽固的将军,一定无法在遭对手摆了一道的情况下退出战场。
  加尔拜以手抚摸尖细的下巴:
  「我应该有叫他们暂时忍耐——」
  「墨菲斯卿似乎对这次的侵略延迟深感责任重大——趁目前士兵人数胜过城堡时,想至少为后续的我们创造出有利的状况。如果趁今夜派人,明早应该还来得及阻止他们。怎么办呢?」
  从开始侵略已经过了九天——
  阿尔谢夫恐怕也会在几天内派来大规模的援军。有鉴于侦察兵的报告和历史惯例,至少会从王都派出一万名、而诸侯那边也会出动两万名左右。这样就终于跟塔多姆士兵的人数相同了。
  虽然要突然集结士兵是不可能的,但不难想像接下来敌人人数会随着时间而增加。
  正因为如此,对于远征军塔多姆而言——能否在对手的兵力聚集前镇压耶夫里德城堡,将左右今后的战况。
  墨菲斯一定是对此感到焦急,不顾受伤的身体,也下定决心出击。
  虽然这很有他粗野的作风,但迎击的阿尔谢夫一定也会拚命抵抗。
  加尔拜默默思考了一会儿,端整的脸上浮现微笑:
  「我想不用阻止了。反正他们有超过一万名的兵力。如果士兵的身体状况恢复,说不定可以成功。」
  「这样好吗?他们断绝补给已经十天了——墨菲斯卿的部队应该没有足够的粮食了——」
  「大多数的士兵食物中毒,应该暂时也不能吃什么吧?这部分的粮食应该会多出来。而且阿尔谢夫跟塔多姆不同,山野物产相当丰饶,这个季节也采得到果实或捕捉到野兽。这还真是——讽刺。既使整整十天攻不下城堡却还能养活士兵,阿尔谢夫的丰饶大地真是帮了我们大忙呢!现在快点让桥梁完成,我们才能前往支援。」
  将领呼叫周围的士兵,指示他们联络指挥官们。
  加尔拜沉稳地微笑,心思却是相当敏锐。
  他确信一件事。
  就在刚才——西兹亚他们接受了他的委托。虽然不认为他们值得信赖,但关于这次的侵略,他们应该会倾向对塔多姆有利的方向行动。
  加尔拜眯起了端正的双眼,仰望夜空。
  在他视野的边缘,突然闪过一颗流星。
  那是不幸的前兆,还是吉祥的预兆呢——加尔拜并不知道,就这样回到帐篷。

  到了隔天——
  塔多姆先遣部队的一万两千名士兵,与保护城堡的阿尔谢夫八千名将兵,在耶夫里德高原进行对峙。

  *

  「……这还真壮观哪!」
  贝尔纳冯越过高原眺望逼近城堡的敌人群,脸上浮现浅笑。姑且不论表情,其心情绝非稳如泰山。
  对方的阵营有如云霞一般——这样说也许有点夸张,但超过一万名的兵力并不是经常可以见到的。
  敌方一万两千人,我方八千人——既然士兵人数如此悬殊,正面对决就是下策了。尤其塔多姆方面很容易获得使用「火之辉石」制作的神钢,因此装备比起阿尔谢夫的士兵要强。这种武器上的差距虽然未必直接形成致命的战力差距,但肯定是不利要素。
  站在阿尔谢夫的立场而言,总之先争取时间、忍耐就好了。虽然在装备与人数上输给对方,但只要等待几天以内就会到的增援,并在此期间内守住城堡,总有一天有致胜的机会。
  只有三千名士兵的耶夫里德城堡本来很难收容八千名士兵。但是,如果以宿舍外的场所让他们寄宿为前提,应该勉强可以容纳。虽然人恐怕会挤到走廊上,但在这个节骨眼也没办法。面对超过一万人的对手,若将剩余兵力置于城堡外,就等于把食物丢到饥饿的野兽面前一样。
  耶夫里德城堡的外墙并不算高耸,却厚实坚固。
  以外墙为盾牌,并以装设的石弓牵制对手,再用长枪突刺登上外墙的敌人,敌人也无法轻易地攻入城堡。
  贝尔纳冯在了望台上眺望,身边是担任辅佐的巴罗萨和副官辛贝尔。
  「总算来了啊!从开始侵略后过了十天——等你们很久了。」
  老将巴罗萨·亚涅斯特笑眯眯地说,一点都看不出紧张的表情,相反地,站在另一边的副官辛贝尔,却微微绷紧了脸:
  「这样看来,他们的人数果然还是比我们多啊——不过等我们的增援来了就好了。之前能够争取到宝贵的时间,都是巴罗萨卿的功劳。」
  老将毫无自傲之意,只是暧昧地微笑:
  「我只是待在这里而已。做得好的是我女儿和属下。不过,要是他们做得太过火,也有可能会反过来落入圈套——所以我预计这几天要他们乖乖的,换我们上场了。」
  在前一晚——贝尔纳冯等人才从巴罗萨门中得知关于有人在幕后活动的事。
  让敌阵士兵食物中毒、在主力部队渡桥前让桥梁崩塌,并袭击将官——贝尔纳冯等人得知此事时,与其说惊讶,还不如说是愣住了。
  巴罗萨似乎是独断进行这些事,并阻止他们将此事告诉其他诸侯。
  他说:「要说邀功,就有点太自作聪明了,请勿告诉他人。」并暗示那些急着争取时间的敌兵们,会在几天以内举兵来犯。
  他昨天就预测今天会进行攻击,结果让他说中了,而今天早上立刻就一片骚然。
  「巴罗萨卿,我想听听您的见解——一万两千名对上八千名,敌我的差距有四千人。虽说我方占了地利优势,但没有中心的精锐。您怎么看这战况呢?」
  听见贝尔纳冯这么问,巴罗萨的表情还是一派悠哉:
  「什么话?就算不利于我方,也不是一两天就会决定胜负的状况。接下来就要看塔多姆和阿尔谢夫哪一方的增援先抵达了——现场的战况也会因此而改变。因此,贝尔纳冯卿——」
  位于陆地上的敌人和位于城堡的我方。巴罗萨一边将双方的士兵纳入眼底,一边眯起了眼:
  「关于这场战争,我相信我们阿尔谢夫的胜利是无可动摇的。就算这里被他们突破,最终胜利的还是我们。」
  「……您的根据是?」
  「塔多姆不懂得如何吸引民心,应该也无法统治被侵略的国家,但他们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人们都不会注意到自己的缺点。」
  对于巴罗萨明快的回答,贝尔纳冯也甚表同意。
  但是同意归同意,他绝不希望事情演变至此。
  「确实如此——但是塔多姆的侵略如果越过此处、继续挺进,会令国内变得荒芜,死亡人数增加,不幸更会伴随着而来。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态发生,我们一定要死守这里。」
  听见贝尔纳冯这么说,巴罗萨欣慰地点点头:
  「正如你所说。就算最终获得胜利,但留下悲叹的眼泪,那就不是『胜利』了。因为是战争,一定会造成士兵的死亡。但即使如此,还是要尽可能将死伤降到最低。对国家来说,他们只是大量的士兵,但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不过要是这么说,就不能进行战争了……」
  巴罗萨以达观的语气如此说——并面对战场吃吃笑了起来。
  贝尔纳冯心想有什么好奇怪的,将视线转向他。
  「没什么,失礼了。贝尔纳冯卿,我之所以认为『阿尔谢夫不会输』,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巴罗萨轻轻拍了拍贝尔纳冯的肩膀:
  「这个国家有很多人跟你有类似的想法,但若有必要,还是可以做出无情的决断。这就是我的理由。」
  贝尔纳冯眨了眨他的独眼。
  「不只是你,还有拉希安卿、阿戈尔卿和威士托卿也一样,虽然我没见过布拉多大人和菲立欧大人,他们似乎也拥有一样的人品——拉巴斯丹王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吧!恕我僭越,希望也能让我和小女帮忙。」
  贝尔纳冯不禁难为情地点点头。姑且不论自己,菲立欧等人的存在确实令人安心。
  不过他也没忘记补上一点:
  「巴罗萨,我想还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唷!」
  「哦?」
  「我是不在战场上就一无是处的男人——不过还有一个人,他能够独力补足国政、经济与军事各分野间的不足之处。但在他重新加入我们之前,可能还要等上一阵子。」
  贝尔纳冯想起了在远方天空下的好友,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如果此刻有他在身旁,就可以把一切的琐事都交给他。这样贝尔纳冯就可以专心在战场了。只是他现在还在闭门思过,并寸步不离地照顾妹妹。
  在我方屏息以待之际,变化来临了。
  敌人整队横向扩展开来,那是会让正面迎击的人看起来比实际人数更多的阵形。
  其阵营中亦可见到好几种攻城兵器,像是用来破坏门扉或石壁的大木桩、组合式的投石器,还有同样是组合式的石弓等,这些都是靠有装甲的马或牛来拖曳。
  贝尔纳冯不禁啧了一声,那些攻城兵器比他想像得还要多。
  大致一看,木桩有八根,石弓有六把——至于投石器,则排了十二台。
  从汤匙状的机臂边发出声响边投射出来的,是跟人头一样大小的石头。这对城堡的士兵来说是不折不扣的威胁。
  「巴罗萨卿——虽然有危险,我还是想暂时让五千名左右的士兵出击,破坏几台『那个』。在突击后如果马上脱离,敌人追不上就没关系了。趁现在还有段距离。」
  「那么——打开或关闭城门的空隙,不会成为致命关键吗?」
  「确实是有危险——但一次落下十二颗石头,迎击的士兵也会退缩的。让我的骑兵进行突击并扰乱敌阵,并且以枪兵支援弓箭兵射出油和火箭,应该可以让对方无法进攻。」
  「所以你知道有风险吗?那么,我就去向奥格列卿进言吧!」
  巴罗萨用以老人来说相当轻盈的行动,爬下了监视台的梯子。
  留下来的贝尔纳冯,对在城堡外墙边的士兵们叫道:
  「将石弓装上箭,攻击攻城兵器周边!等敌人进入射程,我会发出信号。枪兵要防备登上城墙的士兵!」
  装设在城堡里的石弓,大小需要人用双手合抱,因此无法拿起来走动,并且要以螺丝来绞紧坚硬的弦,所以无法连续射箭。
  但这毫无疑问地是这城堡里最强大的武器。对方应该也清楚这一点,投石器的首要目标就是这个兵器。虽然不见得一定能击中,但就算击不中,也可以对城墙或内侧造成损害,并不会白白浪费。
  「他们的投石器看起来像是组合式的,威力多少会降低一些——但说到石头,这一带适合用的石头多得跟山一样。如果他们找到这么多的石头,那可就麻烦了。」
  辛贝尔恨恨地如此说,贝尔纳冯对他点点头,以独眼凝视战场。

  *

  塔多姆的先遣部队将领墨菲斯·鲁梅西兹虽然手臂骨折,还是亲临战场指挥。
  他因为负伤,无法做出率先挥剑的举动。并且因骨折而发烧,连骑马都很吃力,所以他是搭乘补给部队所使用的运货马车。
  他并非故作姿态——但是其眼神里的惊人气魄自然地鼓舞着周围的士兵。
  在三天前的夜晚——潜入的贼人造成走廊的天花板崩塌,墨菲斯失去了手下的两个将领,自己也受了伤。
  骨折的左手由三角巾吊着,现在派不上用场。
  为取代因负伤而退下的其他将领,于是紧急升任其属下的部队长以凑足指挥官的人数。这虽然不能说是万全之计,但指挥系统还算齐备,他本身其实没有特地亲上战场的必要。正确来说,他应该要在札尔克城堡休息,才不会碍手碍脚。
  然而,就算如此——墨菲斯还是无法待着不动。
  如果现在办得到,他很想以自己的剑去教训敌人。
  『你们争取到姑息的时间,我们就在这战场上回敬你们——』
  激昂不已的墨菲斯,眼神看起来十分饥渴。
  副官待在他身边。
  「墨菲斯卿,已经到达投石器的射程距离了。敌兵——好像要出城迎击。」
  墨菲斯点点头。耶夫里德城堡虽然坚固,但却是翻山建于高原的城堡,所以规模并不大。如果以超过二十台的攻城兵器对准城堡,对方心情一定无法平静。而投石器因为搬运起来相当耗费工夫,所以在以往并不常使用——而这次的组合式投石器,是塔多姆的技术人员为了侵略而费尽苦心制造的,轴心的部分使用神钢,不但达到轻量化,也没有牺牲强度。
  如果敌人没有出城迎战,他们打算从中距离开始持续投射石头,但如果敌人出迎,他们也可以用野战迎击。
  他们另外还准备了钩绳和梯子,也有破坏城墙基础的工事用具,但说到要轻松夺取敌人战力,就没有比投石器更优秀的武器了。
  最重要的是——只要能以投石器完全破坏城墙,在攻下城堡后,下次「面对阿尔谢夫」的防备就会变弱。他想尽可能破坏到可修复的程度即可,等让对手心生畏惧之后,再让士兵入城。
  「好。敌人的目标就是我们的兵器。一边展开对城堡的攻击,一边防守应战。警戒火箭!」
  墨菲斯的指示此平常还要更沉稳。他是下定决心才面对这场战争的。
  从城堡射出来的石弓之箭,激烈地击在各兵器旁竖立的神钢之盾上。那比铁更顽强的盾牌虽大大地震动,但因为距离够远,并没有被贯穿。
  投石器对激烈的金属声响毫无畏惧,开始启动。
  跟人头一样大的石头陆续在天空中飞舞,发生巨响,在城堡的城墙上碎裂。
  飞行物在中距离交错,有部队从城堡飞奔而出,边跑边闪避飞行物的射线。
  那打头阵的骑兵很明显地是要扰乱队伍。
  「不要接近骑兵!整理队形上让枪兵上前!」
  各部队像是早就在等待墨菲斯的指示般一起行动。将官们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
  对土地贫瘠的塔多姆来说,他们的雄心壮志就是支配丰饶的阿尔谢夫。大多数的人都能正确地理解这场战争的意义就是实行的第一步。
  墨菲斯凝视着在敌人头阵的武官。
  独眼、黑发的年轻将官单手持剑,策马而来。周围的骑兵们也手持突击枪,迅速逼近。
  迎击的枪兵们面对这支来势汹汹的部队,一时慌了手脚。同时,装有油的袋子和火箭也自骑士背后飞出。
  最靠近我方的投石器旁,立刻窜起火舌。
  墨菲斯不顾自己的伤势,从马车台上站起来:
  「没有必要灭火!就送他们一、两台也没关系!现在不可以让队形崩溃,守好其他投石器!」
  他以嘶哑的声音高叫道,紧咬着牙关。
  对方面对一万名军势,原本就无意突破重围。他们的目的一定是重复攻击和脱离,让我方混乱、扰乱队形。
  墨菲斯对指挥骑兵队的将领有所了解。
  他听过间谍们的报告,率领增援部队的独眼将领——就是名叫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的男人没错。他对其年轻而鲁莽感到可恨,以自己最大的音量叫道:
  「从两侧包围起来!我们的人数可是遥遥领先的!」
  塔多姆的士兵从他粗犷的声音里获得勇气,更增添了气势。
  阿尔谢夫的骑兵们察觉包围的动向,立刻掉转马头。枪兵们以换手的形式加入战局,两军的长枪彼此相交。
  尽管在人数上压倒性地屈居弱势,阿尔谢夫这方却毫无惧色。
  塔多姆将阿尔谢夫的士兵称为弱兵,认为他们耽溺于和平、不知饥饿的滋味,在精神方面是较虚弱的。
  但是一旦实际面对,他们所展现的气魄却和塔多姆士兵毫无二致,而且也有很多人体格壮硕,甚至让敌人备感威胁。
  想要保护祖国的气魄与想要夺人土地的气魄——虽然两者都很惊人,但前者毫无退路,拚了性命作战。
  墨菲斯自己并无意轻视对手,但在内心某处还是曾很天真地看待对方。在这战场上,是有调整这份认知的必要。
  「弓兵进行支援射击!骑兵攻击敌人侧面!」
  就在他下达指示之际,又有一台投石机陷入火海。
  一度后退的阿尔谢夫骑兵,这次又从枪兵侧面突击。同时,塔多姆的骑兵也突破了阿尔谢夫的枪兵,双方斗了个不分胜负。
  两军有时抽刀收手,有时又正面对决,自由奔放地混战。
  塔多姆军一心想要将人数少的敌兵包围——
  阿尔谢夫军就相反地边杀出一条血路边玩弄大军——
  两军互不相让的持续着攻防。
  在两军的士兵陆续受伤倒下中,阿尔谢夫的将领指挥还是相当巧妙。
  因为他亲自站在前线,所以指挥确实而迅速。再加上他同时具有增加士兵气势的威严和气魄,伙伴在身边倒下虽然让士兵们心生畏惧,但他们能将这份恐惧转化为怒气,继续奋战。
  塔多姆的阵形乱了,战场渐渐移动,不知何时,投石器已经被破坏了一半,石弓也坏了两台。墨菲斯的脸因忿怒而扭曲,但也对敌将抱持着敬意。
  虽说他是可恨的敌人,但身为武官,他还是在心中对其精湛指挥赞许不已。至少如果自己身边有这样的武官辅佐,现场的战况肯定会完全不同。
  在视野的另一端,双方的骑兵激烈冲突。
  突击枪一边刺伤彼此的马一边擦身而过,打头阵的独眼将领又叫道:
  「大家奋战得很好!我们就此抽身!弓箭兵边支援边后退!骑兵守备!枪兵持枪殿后!」
  他这么叫着,却还是骑着马,加入指挥殿后的枪兵。
  墨菲斯突然在其中发现旧识的将领,因而咬紧了牙关:
  「巴罗萨·亚涅斯特——是你!」
  那小个头的老将在战场上并不醒目,所以墨菲斯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们其实没有特别亲密的交情。巴罗萨虽然是札尔克城堡的主人,但在塔多姆绝非那么为人所知的武将。
  只是,墨菲斯知道这个人。
  在墨菲斯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时——阿尔谢夫二王子及其母、以及军务卿等人,曾为了交涉辉石的事而特地前往塔多姆。
  就在那时,二王子突然下落不明,而负责警护的墨菲斯也加入了搜索的行列。
  找到王子的虽然是阿尔谢夫士兵——但那时他们也因意外杀害了一名塔多姆老人。
  那个老人的身分低贱,因此怕麻烦的墨菲斯就秘密处理掉了,但责备他为何如此做的,就是阿尔谢夫的巴罗萨。
  他坚持应该对老人的家人道歉及赔偿,并自行找到了老人的亲属,亲自低头致歉。
  反正对方只是低贱的人。
  在墨菲斯眼中,这明明不是什么大事,却让他因此丢脸。
  仔细想想,当时他还年轻。
  在发生这件事后的夜晚,墨菲斯藉着酒意向他挑衅——
  结果遭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在他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时,人就已经躺在地上仰望星空。等他爬起来时,巴罗萨已经不见踪影。
  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墨菲斯,从那天起就有所改变,他谨言慎行,就算是面对看似比自己弱小的人,也谨记不可大意。
  那时的记忆,在一瞬间全复苏了。
  巴罗萨虽也已年老,但墨菲斯立刻就知道是他。他看起来像个小兵,但其实有个惊人的怪物栖身在他体内。而他特意上前线,恐怕是其剑术至今还不逊当年吧。
  『那个男人还活着啊——』
  事到如今,他对巴罗萨已不再有恨意,甚至还觉得怀念。对于在这种场合见到他,更觉得真是奇妙的重逢。
  墨菲斯立刻对身边的副官低语:
  「我们追击。要是乖乖让那些家伙跑了,他们又会调整态势重新出击。」
  「是!」
  尽管状况如此,这时墨菲斯的心还是不可思议地跃动。他真的对「那个」男的一点恨意或厌恶都没有,只是因为很怀念而决定追击。
  而实际上,此时让对手厚着脸皮逃跑也是下策。
  「瞄准将官!不用管那些小啰喽!」
  墨菲斯叫道,高举着剑指挥。
  但突然有东西遮蔽了他头上的光线。
  他的肌肤突然感到一阵湿润的凉意,并对黑影感到一惊,慌忙仰望天空。
  那里有着数位「飞行者」。
  「什——是玄鸟……?难不成是北方民族!?」
  面对这难以置信的光景,墨菲斯绷紧了脸。
  有六只鸟——因为逆光的缘故,泛着光泽的黑色羽翼几乎都转为黑色。
  能操纵玄鸟的只有北方民族.而北方民族与塔多姆长久以来是敌对的关系。
  当然,墨菲斯一定认为对方是对准自己而来,他虽然知道晓和西兹亚这些间谍操纵玄鸟,但他们不会随便让身为伙伴的玄鸟处在危险之下。
  另一方面,阿尔谢夫的士兵们也慌了手脚。
  「警戒头上!它们要降落了!」
  就在墨菲斯催促大家注意的瞬间。
  玄鸟一起开始急速下降,破风而来。
  但是,它们的爪子和嘴所对准的,却不是墨菲斯——

  *

  那羽翼略带红色的玄鸟——
  贝尔纳冯曾见过那只巨鸟。
  身旁的巴罗萨觉得疑惑地望向天空:
  「那是……北方民族吗?」
  「不,那是——敌人,而且还是非常麻烦的——」
  贝尔纳冯如此断言并叫道:
  「除了在前排的枪兵,其他人一起把枪向上高举!弓箭兵对准了下降的玄鸟!没有必要勉强作战,但队形一乱就会被敌人对准!」
  贝尔纳冯还没下完指示,城堡方面已经引起一阵骚动了。
  降落在城墙上的两只玄鸟,正在四处破坏装设的石弓。石弓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旋转,但它原本就是用来狙击地上的武器,无法仰角使用。面对这弓箭无法射中、从天而降的玄鸟,令城墙上陷入了一片大混乱。
  玄鸟身上都有装备神钢的装甲,特别是腹部和爪子的装甲上有着刀刃般的突起物。虽然能以弓箭狙击没有装甲的部位,但位于陆上的士兵们几乎没有这种程度的技术。
  贝尔纳冯对眼神游移的巴罗萨低语:
  「他们是塔多姆所雇的间谍,也是背叛北方民族的家伙——在内乱时也在暗地里大为活跃,杀害军务卿的也是他们。」
  巴罗萨的眼里有着细微的光芒。
  从天而降的危险刺客,立刻就在当场掀起了大混乱。这对贝尔纳冯来说完全始料未及,对城堡的士兵们更是晴天霹雳。
  玄鸟们以闪电般的气势下降,又立刻飞上天空。城堡里一般士兵的箭根本碰不到它们——反倒是朝天射出的箭纷纷坠落地面,造成有人负伤。
  贝尔纳冯紧咬着牙关,急着让士兵撤退——回去城堡救援。
  城堡受到五只玄鸟袭击,其中两只袭击城壁之上,其他三只则交互下降、袭击在中庭的士兵,并破坏了监视塔,坐在鸟背上的人还射出火箭。
  其动作极端迅速,在城墙上的石弓几乎已遭破坏殆尽。
  最后一只悠然地从贝尔纳冯头上戏弄般地飞过。
  而在贝尔纳冯身后,塔多姆的军队也已逼进。
  在没有石弓和弓兵从上支援的状态下,如果打开城门,很有可能连敌人都一起冲进城内。
  贝尔纳冯仰望天空,啧了一声:
  「可恶!那六只也——!」
  「贝尔纳冯卿,城堡里的诸侯应该无法对应这不测的事态。由我来抵挡塔多姆的追击,你先回去!」
  巴罗萨拉着马的疆绳说道。
  「可是……」
  「要是城堡沦陷,一切都别谈了!不,城堡只要沦陷——这里的士兵也会被歼灭。」
  巴罗萨的斥责令贝尔纳冯脸色一变。在无法得到城堡支援的情形下,要闪避塔多姆的追击而让所有部队进入城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虽说如此,要再度迎击又太过疲劳,而双方兵力也太过悬殊。
  「你不必担心我这边。我巴罗萨·亚涅斯特——」
  巴罗萨同时从两侧拔出小太刀。
  那不长也不短的刀,很适合单手拿取。同时使用两把武器似乎是他的专长。
  「虽然我现在老了,但既然陛下把国境交付给我——就让我以军人的骨气来完成这个任务吧!」
  身处枪兵中心的巴罗萨,还露出大胆而稳重的微笑。
  他那小小个头所充满的气魄压倒了贝尔纳冯。
  「……我明白了,请您务必平安无事。」
  贝尔纳冯挥别不安,将后续交给巴罗萨,自己策马奔回城堡。巴罗萨为了阻挡敌兵而停留在当场。
  玄鸟依旧边飞边啄食猎物,重复着上升和下降。就算远望也觉得城堡状况相当凄惨,城墙上已没有士兵的踪影,那里也开始陷入一片火海。
  『……不会完全沦陷了吧?』
  贝尔纳冯心急如焚,敌人的动作太过迅速了。
  「贝尔纳冯卿!怎么办!?」
  和他一起出击、指挥弓箭兵的贵族,一脸苍白地跑到贝尔纳冯身边。
  「我们就算回到城堡也——!」
  贝尔纳冯不理他那高八度的叫喊,策马奔向城堡。
  眼前响起士兵们的惨叫声,城堡的门扉大大地开启。
  领地内突然遭到袭击,陷入恐慌状态的士兵们从城堡里一拥而出,其中也有留在城堡里的部分将官。而身为总指挥宫的奥格列·萨伊罗姆,更率先领导退出。
  士兵只是跟随将官而已。贝尔纳冯对于这「抛弃」城堡开始撤退的状况感到很难过。
  现状「还」不到非得自己抛弃城堡的地步。
  只是可以充分预料到,再三十分钟后——士兵和城堡都会被逼入毁灭的状态。
  诸侯会这么快决定撤退,看得出来是他们已心生畏惧,但从结果来看也许是正确的选择。城寨的设备遭到破坏,在玄鸟的攻击下,城墙上也无法驻守卫兵,更无法发挥城堡的机能。
  而实际上因为塔的崩塌,部分城墙也开始崩塌了。玄鸟更将瓦砾抓起,再从天空砸下来,令破坏的速度更快。
  『到此为止了吗——!』
  贝尔纳冯不出声,只将笛子凑到嘴边。
  那笛子是用来对自己的部队发出撤退信号,意味着放弃战场。
  既然奥格列等人已经先放弃城堡了,他们再留在战场上也没有意义。留下来只会遭塔多姆士兵驱散。
  贝尔纳冯高亢地——以甚至可形容为直达天际的气势吹起了笛子。
  士兵们开始败退。
  贝尔纳冯回头一望,看见巴罗萨也开始鸣笛撤退了,他们应该也已经注意到城堡沦陷了。
  「撤退!全军撤退!放弃耶夫里德城堡,后退!骑兵一边攻击来追击的部队,一边支援其他士兵撤退!」
  贝尔纳冯自己也跟骑兵队会合,拚尽了全力叫道。
  在他身后,巴罗萨所率领的一支队伍被挡住了退路。奋战到最后的他们,虽然想攻击包围的塔多姆骑兵,但已经没有做出突破的余力了。
  「巴罗萨将军——!」
  贝尔纳冯不禁想前去救援,此时有人从旁拉住他的手臂:
  「……贝尔纳冯卿!救不了的,会连你都回不来的!」
  原本在距离稍远之处辅佐他指挥的副官辛贝尔,不知何时已来到贝尔纳冯身边。
  这位坐在马背上的青年,懦弱的眼里闪现着意志的光辉,他擅自拉过贝尔纳冯的马疆绳。
  「你并非一介下官,应该有战场在等着你。在此——就算觉得吐血,也请你退出战场。」
  听见辛贝尔的话,贝尔纳冯不禁咬紧了牙关。
  辛贝尔所言不假。就算现在折返,也救不了巴罗萨,只会连跟随自己的士兵部一起牺牲。
  身为士官,不允许出于毫无意义的私情而做出指示。
  「撤退……!」
  听到贝尔纳冯的决心,辛贝尔也安心地点点头。
  「只是,就算在此撤退——也一定要……一定要……」
  「我懂。来,快一点!」
  塔多姆士兵兵分两路,一路以城堡为目标,另一路的目标则是追击逃跑的阿尔谢夫士兵。
  贝尔纳冯一边以弓箭兵和骑兵支援己方撤退,一边继续苦心指挥。

  而当天——
  耶夫里德城堡防守了长达「十天」,但就实质上仅仅「一天」就沦陷了。
  因玄鸟而队形崩溃、受敌兵蹂躏,阿尔谢夫这边的战死者高达七百名,更有好几倍的士兵负伤。虽然迅速决定撤退,得以避免全灭,但可说是大败一场。
  在神殿的菲立欧从西瓦娜口中得知战败,是在三天后的事。

  *

  耶夫里德城堡沦陷的消息,一瞬间就传到周边。
  巴罗萨·亚涅斯特的女儿苏菲雅也是在收到属下报告时,脸色变得苍白的其中一人。
  「父亲他——?」
  她低语着,之后更说不出话来。
  父亲巴罗萨·亚涅斯特,对她而言是比任何人都要「强」的人,如果这样的父亲担任指挥官作战而战败也就算了,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苏菲雅也知道,那只是她孩子气的信赖,但一旦得知这个事实,还是令她脑袋一片空白。
  「巴罗萨大人为了确保我方退路,以少数兵力阻挡塔多姆的大军——目前生死不明。」
  一身黑色装束的部下还跪在地上,以痛苦的声音说道:
  「小姐,还没有确定大人的生死,他也有可能变成俘虏,请您要坚强——」
  「我知道。」
  苏菲亚以颤抖的声音坚强而清晰地如此宣告:
  「不论父亲现在的状况如何,我们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事——耶夫里德城堡沦陷,也就是说在几天之内,塔多姆就要在这附近展开掠夺了。我们要继续执行任务,这个方针没有改变。」
  听到苏菲雅的决心,周围的士兵也点点头。
  此处是藏在山野里的天然洞窟。
  洞窟深处为钟乳洞,而苏菲雅等人将靠近入口之处加以改造,使其具有据点的功能。
  他们还准备了足够的保存粮食和水,也有简易的寝具。虽然土地和岩石占了大半地板,但有部分铺着木材,确保了舒适的环境。
  当然,这不是青春期的少女可以长时间停留的场所,但苏菲雅给人的感觉跟一般大小姐不同,对这里没有讨厌到必须忍受的地步,最重要的是——为了任务,她也可以毫不在意地忍受长时间待在这里。
  苏菲雅等人离开札尔克城堡,在这附近的山野里,以五十人为一组,分成五组各自潜伏。
  这个洞窟做为据点的功能相当齐全。如果在此要任性也对其他人不好意思,何况本来就没有什么好不满。
  苏菲雅一边听着从洞窟深处传来的水滴声响,一边在黑暗中低语:
  「即使如此,还是没想到耶夫里德城堡会在一天之内就沦陷——要是敌人的主力部队于目前的状态下来犯,那就糟了。已经顺利地让塔多姆的桥崩塌了吗?」
  「这没有收到联络——但一定进行得很顺利。敌人虽采取严密的警戒,但他们是抓不到我们的,以前也是如此。」
  一身黑色装束的中年男子如此保证,他是效忠于巴罗萨的其中一位精锐,现在也负责辅佐苏菲雅。
  「不过,提欧多——让耶夫里德城堡沦陷的那些玄鸟,就是之前在暗中活跃的『那一批』。目前为止在进行工作时,丝毫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感。如果他们之前只是暂时离开,而这次正式出动——那他们也有可能正在搜寻我们。」
  「那当然,我们一点都不能大意。二班或三班应该也知道这点。」
  苏菲雅点点头。她虽然担心父亲的事,但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在塔多姆一步步进攻的现在,苏菲雅等人的战争接下来才要好戏上场。
  她轻轻鼓起双颊,想给自己打气。
  在监视人员因换班回到洞窟里来时,负责辅佐的提欧多贴心地说:
  「小姐,今夜就请您先休息吧。该休息时如果不休息,会影响体力。今后应该还会有很多的费力工作——」
  「我知道,就这么做吧。」
  苏菲雅坦率地点点头,开始往洞窟深处移动。洞窟深处有天然的温泉,泉水温度顶多三十度左右,与其说泡汤,还不如说是泡水,特别适合流汗后来泡。
  士兵们也了解,没有人会笨到跑来偷看。
  苏菲雅安心地脱下装束,在吊灯下袒露白皙的身体,并浸泡入泉水里。
  澄澈的地下水浸染了她的肌肤。
  她一把身体打横泡入深及膝盖的浅泉里,心里就安定了些。
  她认为父亲巴罗萨·亚涅斯特不会那么简单就丧命。如果阿尔谢夫方面无法确认其平安无事,那他可能是潜伏在某处,哪天又突然露脸。她一边想这种事着根本不可能发生,但又无法放弃这种期望。
  苏菲雅非常喜欢父亲,也可以说是崇拜。如果要结婚,就要找像父亲那样强的人才好,至少那些懦弱的年轻贵族,她是不会看上眼的。
  巴罗萨总是苦笑看着因为这个理由而渐渐错过婚期的苏菲雅,但不曾催促过她。
  『你就过你自己的人生吧。』
  他总是如此说。
  但接着一定会这么说:
  「不过,既然你选择自己的道路,那就要骄傲而认真地活下去,我不希望当你以后回顾人生时,会看不起自己。」
  巴罗萨如此说时,看起来总是有点悲哀。
  父亲心中有着对年轻时的「懊悔」——苏菲雅发现了这一点。也许他不希望女儿跟自己有相同的心情,所以才这么想。
  苏菲雅仰漂在温泉水面,她那被吊灯照亮的娇小裸体,曲线玲珑有致。
  虽然她自幼开始锻炼,但不知为何身材却不适合战斗。有时和附近的贵族等聚餐,也有很多人来示好,对苏菲雅来说就更加郁闷了。
  比起盛装打扮、因外表被人奉承——苏菲雅自己更想像父亲一样当个「骄傲的战斗者」。
  她跟属下的间谍们一同进行任务时,他们就不是把苏菲雅当成「主人的千金」,而是在本质一上更接近「并肩作战的伙伴」。她对这一点感到非常开心。
  『父亲——我要骄傲地活下去,绝对不让塔多姆在这阿尔谢夫为所欲为——』
  苏菲雅打定了新的主意,便自温泉起身,擦拭着濡湿的身体。
  就在此时——
  清脆的破裂音从入口响起。
  属下士兵的声音响彻洞窟内,随即——
  「敌、敌人来袭!各自出外迎战!」
  苏菲雅慌张地穿起黑色装束,濡湿的头发还来不及绑,就拔出短剑。
  声音即刻变得更为激烈,刀刃相交之声在狭窄的洞窟响起,苏菲雅蹑手蹑脚地跑出去。
  敌人发现这个据点了——苏菲雅虽惊讶但也不得不承认此事。她不愿意想成是有某个伙伴泄露,至少应该不是有人背叛。
  当她跑到入口附近,就嗅到了可能混有辣椒成分、会刺激眼鼻的味道。
  这夺去视觉和嗅觉的烟雾笼罩整个洞窟,并没有扩散开来。苏菲雅闭上眼,屏住呼吸,先往外头走去。
  然后她对眼前所见的光景愕然不已。
  穿着黑色装束的伙伴们大多数都已倒在地上。
  苏菲雅虽然是在深处的温泉注意到异常变化,但最多只比他们晚一分钟。尽管如此,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有接近十人倒在地上。
  森林中也有约十个人分散监视,但不知道他们是否平安。
  竟然让敌人如此接近——苏菲雅脑子里全是不祥的念头,索性不再思考。
  到处都听得见刀刃相交之声。她不知道敌人正确的人数,但一定不会比我方多。
  对方以少数人发动奇袭,是看不起苏菲雅等人、还是对其技术有一定的自信?而从许多伙伴已倒地的事实来看——
  『这些家伙——很强!』
  苏菲雅立刻下了决断,短短地鸣笛三次,那是意味着撤退。为了把握状况,重新调整态势,迅速撤退是首要之务。
  「——哎呀!那是要逃走的信号吗?」
  在距离稍远之处,响起女子嘲弄般的声音。
  「我难得手下留情陪你们『玩玩』的,这下子不就浪费了吗?」
  苏菲雅立刻转向声音来源。
  以蓝色歪斜月亮为背景,留着黑色长发的女子微笑着,她脸的下半部虽然用黑布遮掩起来,但露出了纤细的肩膀,修长的腿也相当迷人。
  苏菲雅觉得她的姿态简直就是个舞者。

  

  「让你们逃掉可就不好玩了呢……给我好好包围起来!」
  女子冷冷地说道。
  配合她的话,敌方的动作停止了。
  而苏菲雅那些穿着黑色装束的属下也将她包围起来。
  苏菲雅因他们的动作而有所领悟。
  他们也想「先逃跑」,至少应该让一个人为了联络先突破重围,却还是「逃不出去」。
  十个刺客将周围包得密不通风,他们的体格和装束各自不同,甚至还有看起来顶多十四、五岁的少女。
  有一个人在苏菲雅的耳边悄悄说:
  「小姐——接下来由我们保护你,至少先请小姐您——」
  「提欧多——其他人都被杀了吗?」
  在这个据点有五十人——但在场的顶多只有二十个人。
  身为她心腹的男子心有不甘地点点头,苏菲雅对敌人的敌意也更加深厚了。
  伫立不动的敌人人数有十人——
  虽然人数相当少,但能以这样的人数在监视者不注意时就将其打倒,并来到洞窟,这些人的手腕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个像是指挥官的女子冷冷地凝视着苏菲雅:
  「原来如此,你就是指挥官苏菲雅大人啊——」
  苏菲雅吓了一跳:
  「……你连我的名字都知道了……是从谁那边得知这里的?」
  她这么一问,女子就嘻嘻笑道:
  「就是你们派来让桥梁崩塌的伙伴唷!我们成功地保护了桥梁。你们好像也很努力嘛,真可惜啊!」
  伙伴就算被捕,应该也不会说出自己这群人的事——苏菲雅是这么想的。恐怕是加以拷问,或是用了奇怪的药才问出来。
  「不过,你们赚到了十天的时间,真是漂亮。到了这个时候,就请你们放弃吧!塔多姆主力部队明天应该也会抵达耶夫里德城堡,接下来——不用我说你们也明白吧?」
  苏菲雅还是不发一语,连预备动作都没有,就射出短刀。
  女子咻的一声横向避开。她的视线仅在一瞬间移动,苏菲雅没有放过这个空隙。
  「突破!」
  属下也对苏菲雅的声音有所反应,一起跑向同一个方向。
  苏菲雅一边举刀刺向那个奇异的女子,一边加入属下的行列。
  眼前——「绷」地响起了线拉紧的声音。
  下一瞬间,跑在前面的人之中有四个人的头——一起飞上天空。
  「啊!?」
  苏菲雅吃了一惊,脸颊浴血的同时也勉强及时压低身子,部下的首级骨碌碌地滚落她身边。
  穿过她头上那看不见的刀刃,立刻「切断」了除了苏菲雅以及几个人之外的伙伴身体。
  「哦?你避过了我的风刃?真让我惊讶。」
  这嘲弄般的声音,发自女子身边肌肉结实的青年。他戴着在阿尔谢夫罕见的眼镜,看起来没有特别摆什么架势,只是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
  夜晚的月光反射了他的眼镜,让人看不清他视线落在何处。不过苏菲雅直觉他是在看自己。
  「仔细一看,你还是个不错的女人嘛——杀了倒是有点可惜。」
  青年的手上有着淡淡的光芒。
  就在他的手微微移动的瞬间,苏菲雅叫道:
  「向左右散开!」
  属下忠实地执行其命令。有「某物」掠过了苏菲雅身旁。
  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可以预料到那是青年的武器。
  「晓,别玩了!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大意。」
  敌人中有位巨汉以粗犷的声音叫道。
  「少啰嗦!吕岳你少出风头!否则我就把你撕碎!白痴!」
  面对以满满恶意低语的青年,黑色装束的巨汉更加怒吼:
  「好啊!你能杀我就来啊!你的什么风刃可伤不了我——」
  「你们这时就别斗嘴了,敌人还好端端的。」
  以冷静声音责备他们的,是个年方十四、五岁的少女,头发很短,并没有遮住脸。
  「……哼!只会装乖孩子!」
  「对、对不起,艾美……」
  青年和巨汉表现出两个极端的反应,但两个人都没有再争吵下去。其声音也听得出对少女的畏惧。
  接着,少女就往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行动的苏菲雅等人面前走去。
  「西兹亚大人,这里就让我来——」
  「这里没有你出场的必要,何况你也累了吧?」
  女子若无其事地说着,手上延伸出细微的光之线。
  苏菲雅以为是白己眼睛的错觉,那不可思议的线就像蛇一般移动,并缠上了想要抽身的苏菲雅的脚。
  「呜——!」
  「小姐!」
  一位伙伴用短剑将线切断。
  线一下子就被切断,让苏菲雅的脚重获自由。而线遭切掉的部分,就像融化在空气中般地消失了。
  「哎呀?神钢制的短剑?你只不过是个间谍,却拥有很棒的东西呢!」
  女子似觉有趣地说道。
  其他刺客接着来袭。他们很明显地是以身为指挥宫的自己为优先目标。
  苏菲雅为了脱身而叫道:
  「提欧多!不要管我!由你去向拉希安卿报告这里的情况!这是命令!」
  他们应该不会抛弃自己吧!只是她必须避免这里全灭的事态,一定要把这里所发生的事、敌人的事告诉阿尔谢夫的随便哪一个人。
  遭点名的精锐间谍咬紧了牙关。其他存活下来的人,也茫然了一下。
  苏菲雅立刻挥剑斩向女子。
  女子微笑着摆出迎击的架势。
  但她眼前闯入了另一个黑色装束的人,那是苏菲雅的一个部下。
  「约翰!?」
  他的身体弹跳了起来。刺客对准苏菲雅所抛过来的短剑,就刺在他身体正面。
  「小、小姐——您要平安无事……!」
  男属下拖着受了致命伤的身躯,就这样往前飞奔。他一边吐血,一边将双手所持的几根针向那奇异的女子一起抛出去。
  在女子闪避的空隙,他向前一倒,但又有其他伙伴跑过来。
  看到他们自己送上前去当箭靶的举动,令苏菲雅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埃……埃斯迪宾……!?」
  「提欧多队长,帮小姐杀出一条血路!」
  陆续向周围投出短剑并叫道的他,身体也被看不见的刀刃切断了。
  同时,有人抱住苏菲雅的身体,让她的脚悬在半空中。
  「小姐,我长年侍奉您——但只有这个命令我不遵从!」
  忠实的部下提欧多拚命地叫着:
  「洛贝尔、弗瑞兹、安纳托利!你们围起一道墙!」
  他们连一瞬的迷惑都没有,就行动了。
  只在那么一瞬间,三个人的行动快过了刺客们。
  他们以肉身当作盾牌挡住飞过来的暗器,不但没倒下还加以反击。那些刀刃虽然未能接触到敌人身上,但也形成了他们无法接近的围幕。
  抱住苏菲雅的提欧多,一瞬跑过了他们所开拓出来的血路。
  在他们身后,如文字般形成「墙」的伙伴们倒下了。
  「不要!?」
  苏菲雅不禁高声惨叫。
  刺客们接着也向苏菲雅投掷暗器,短剑、毒针、吹箭——这些都一同刺进了保护苏菲雅的提欧多背部。
  但就算这样,他的脚下也没有停歇。
  「提欧多!?」
  「小姐,我们都觉得能在你手下做事很骄傲——失礼了!」
  提欧多以沙哑的声音说道,拚尽最后的力气,将苏菲雅的身体「抛进」森林里。
  「夜曲!把小姐……」
  其后,一把短剑贯穿了提欧多的延髓,并从喉头穿出。不知道是谁射出这把从身后飞射过来的短剑。
  在一瞬间还悬在半空中的苏菲雅,落在从黑暗中奔出的黑马背上。
  「提欧多!不要!不要!」
  苏菲雅不禁像无助的孩子般惨叫出声,在场除了自己以外,已经没有其他生还者。
  马儿不等苏菲雅指示,就立刻奔出。
  刺客们一阵哗然。
  「笨蛋!都追到这里了,别让她跑掉!」
  在污言秽语的青年身边,其他刺客射出吹箭。
  那直线飞出的箭,刺中了逐渐消失在森林中的苏菲雅肩膀。随着尖锐的痛楚,毒液也进入苏菲雅体内。
  但是这痛楚比不上伙伴们的死带给苏菲雅的冲击。
  就算她回去,他们也不可能复生了。
  苏菲雅明知如此,还是叫道:
  「夜曲,不行!回去!拜托!拜托啊!」
  听到主人几近错乱的声音,马儿也没有停下脚步,在没有疆绳和马鞍的情况下,它就这样载着苏菲雅如疾风般穿过树木间。
  苏菲雅立刻感到晕眩,倒在马背上。
  毒性似乎是立即见效,她的手指尖开始麻痹,视野变得极端狭窄。
  「……不、不行……夜曲,大家——我……我……」
  黑马不让无法动弹的苏菲雅落下,但脚下却一刻也不停歇地奔驰着。
  刺客们的声音远去。
  在完全听不到其声音时,苏菲雅早已经失去了意识。
  黑马穿越了黑夜。
  带着几个人的托付,载着有恩于自己的少女——
  黑马穿越了森林。


  

  三十七.面对战祸之人

  耶夫里德城堡失守——
  对在场的诸侯而言,这是个不名誉的事实,同时也孕藏了日后影响各人「政治立场」的微妙要素。
  特别是以总指挥官的身分管理城堡的奥格列·萨伊罗姆,对自己「抛弃」了城堡感到内疚,如果他要承担起责任,立场也会变得不妙,于是更陷入攻击他人的状态。
  「贝尔纳冯卿,你抛弃了巴罗萨卿了吗?」
  城堡失守隔天——
  在撤守处搭起来的露营帐篷里,自城堡逃出的诸侯们齐聚一堂。
  位居中心的奥格列,从刚才就激动不已。
  贝尔纳冯虽然没有道理让这群早早就舍弃城堡的男人责备,但还是刻意忍住反驳的冲动。
  他舍弃了巴罗萨,这件事千真万确。从战况看来,他认为这是正确的决断,并不后悔。
  只是——抛弃毕竟是事实。这绝对不是可以自傲的事,而且遭拿来当作责备的理由也是理所当然的。
  从奥格列这个男人的个性来看,贝尔纳冯有预感会受到他的责备。
  即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抛弃巴罗萨。在战场上凭藉一己私情行事,只会白白浪费兵力。
  「原本就因为你和巴罗萨卿主张出击,我没办法才许可的。如果你们的士兵留在城堡里,就算与那些玄鸟交手,应该还可以再撑久一点——」
  这样推卸责任也太过分了,不过贝尔纳冯也不发一语,只是忍耐着。
  诸侯心中应该也都注意到奥格列此举只不过是迁怒。然而,若他们指出这一点,自己也会被追究责任。
  现场最适合推卸责任的对象,除了既是局外人、年轻小伙子,又是从城堡出击的贝尔纳冯外,再没有别人了。
  实际上——因为贝尔纳冯等人离开城堡,反倒减少了士兵的折损。玄鸟破坏了城堡的各处建筑,遭垮落的建筑压在下面的人数也攀升至相当高的程度。如果挤在城堡里的士兵增加,在逃离时会更加混乱,伤亡人数也势必会再变多。
  另有两位城堡中的将领死了,其中一位是随侍在奥格列身边的贵族,此事更在他无理的怒气上火上加油。
  「贝尔纳冯卿,这你怎么解释!」
  奥格列见贝尔纳冯沉默不语,更加忿怒地叫道。
  那时贝尔纳冯感受到的是忿怒与无力。
  那是对塔多姆的忿怒、对无法救巴罗萨的自己的忿怒、以及对阿尔谢夫诸侯的无力感——
  特别是面对奥格列这种人,认真忿怒或加以反驳,都是很蠢的事。
  不管有多少责任,贝尔纳冯都打算扛下来。即使要因为追究责任而剥夺他军务审议官的头衔,那也没什么关系。然而,如果不在这场战乱「结束后」再将他撤职,那可就伤脑筋了。
  在耶夫里德城堡失守的此刻,塔多姆的侵略才正要展开。
  为了他所抛弃的巴罗萨,贝尔纳冯非得阻止这场侵略不可。
  在场的诸侯们虽然拚命想要自保,但他们似乎还没发现,一旦国家瓦解,他们的地位也将荡然无存。
  「如果一开始就保持守城之计,不出去野战,就不会像今天这样——」
  贝尔纳冯什么都没说,一旁同席的副官辛贝尔看不下去便插嘴道:
  「请等一下!贝尔纳冯为了破坏攻城兵器而出城,这应该是正确的判断!就算我们留在城堡,也无法避免玄鸟的攻击。你说这种话推卸责任——」
  「……住口,辛贝尔卿。」
  「但是!」
  辛贝尔还想反驳,贝尔纳冯以独眼凝视着他。
  在场的诸侯只是在找牺牲品,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保护自己,因此再怎么义正辞严的话都听不进去。
  辛贝尔应该也了解此事。
  他不甘心地闭上嘴,垂下头去。
  一位诸侯叹息道:
  「真是的——来自王都的增援部队应该马上要到了才对——」
  这报告才刚送达。由于敌方间谍的暗中活跃,虽然这几天他们与主力部队的联络颇受阻挠,但关于这份报告则是平安送达了。
  来自王都、总数高达两万的主力部队沿着街道北上,似乎已来到这附近。听说其后还跟随着南方贵族所动员的一万名士兵。这支军队因为人数相当庞大,行军速度迟缓;但若到此会合,在人数上就足以与塔多姆主力部队一战。
  可惜的是,如果他们稍微早一点抵达耶夫里德城堡——
  先不说玄鸟,至少肯定可以对付塔多姆的一万两千名先遣部队了。
  「与主力部队会合吗——可恶!虽然说撑了十天,但让耶夫里德城堡沦陷、失去将官和士兵、甚至背上败军污名……真是丢人现眼。我身为萨伊罗姆家的主人,不在战场上洗刷这污名,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气。」
  奥格列激愤不已,当初他逃离城堡时的惊慌模样就像骗人的一样。
  他边以手指抚摸嘴边黑色的胡须,边瞪着贝尔纳冯。
  「贝尔纳冯卿,等主力部队到达,你也要重新思考自己的去向。如果你知道自己败战的责任,就应该早一点把士兵的指挥权交给其他人,退出前线!」
  「——岂有此理!」
  温和的辛贝尔听到这话,激怒不已。
  「在那个战场上,还有谁能比贝尔纳冯指挥得更好!?我早就识破你们的阴谋了!你们打算把败战的责任推到他一个人身上、进而保护自己对吧!而且你们也害怕若是贝尔纳冯卿立下战功,等主力部队到达后,他会获得比你们更多士兵,到时你们自己的立场就……」
  「辛贝尔卿,你说得太过火了!」
  其他贵族焦急地叫道。但这么看起来辛贝尔的话是虽不中亦不远矣。
  贝尔纳冯并没有特别忿怒的样子。
  因为自己没能先掌握「他们」的心,也要负起责任来。
  「辛贝尔卿,冷静下来。」
  贝尔纳冯制止年轻而率直的副官,把视线落在奥格列身上。
  贝尔纳冯也强烈地感受到贵族们的嫉妒心与戒心。他们非常害怕下层贵族贝尔纳冯会爬到比自己还高的职位,那意味着他们的地位也相对地变低了。
  而实际以职务来说,现在的贝尔纳冯地位还在他们之上。
  不知是否因为这是新设的职务,他们「并不理解」此事。在此事嗳昧不明的情况下,保全他们的面子也许是错误的。
  贝尔纳冯微微将视线转开,在吊灯下,他的眼里有着危险的光芒。
  「……奥格列卿,很可惜,不管谁说什么,我都不打算在此退出前线。」
  他的声音相当沉静,但也正因此而带有更强烈的气魄。
  席间的诸侯恨恨地皱起眉头,但也噤声不语。
  「就算诸位再怎么要我退出,我也有不能退出的理由。我身为一个军官,发誓用性命保护这个国家。因此,不管是什么样的污名我都打算忍耐。功劳怎么样都好,那种东西就送给你们。只是——我不许你们妨碍我。」
  贝尔纳冯故意表现出杀气腾腾的样子。
  现场的空气为之冻结,但奥格列却更紧咬住牙关:
  「这——这不是污名或功劳的问题,现在的你,没有率领士兵的资格——」
  「能够决定我有没有资格率领士兵的,只有军务、外务、政务三卿和国王陛下而已。我所接下的『军务审议官』就是『这样的』职位,原本就没有受你们指挥的道理。若是我个人的面子问题,再怎么样我都会忍耐——但如果各位打算夺走我手上的士兵,我就不得不用这个职位的权限来抵抗了。」
  贝尔纳冯强硬地如此说。奥格列咬紧了牙关瞪着他:
  「如果你以为这样能轻松了事,那就太天真了!我就把你的行为告诉陛下和三卿,这期间你至少要先闭门思过——」
  奥格列激动地说着。此时,帐篷外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我本来以为各位会因败战而消沉,没想到你们还挺意气轩昂的呢!」
  听到这爽朗的声音,奥格列等人吓了一跳,绷起了脸。
  相反地,贝尔纳冯虽然惊讶,脸上却浮起笑意。
  这声音来自贝尔纳冯的老朋友,虽然他心想:「为什么这小子会在这里?」却绝对不可能听错。
  「很好,非常好。既然你们没有消沉、丧失斗志,我就放心了。只是——」
  钻进帐篷里的,是有着细长双眼的青年——一身军服的他背后跟着几名士兵,满脸微笑。
  「你们斗争的对象不该是自己人,而是在敌营中,这是我的浅见。」
  他以一张温和而圆滑的生意人面孔如此说道。
  外头响起士兵们的欢呼声,主力部队似乎终于抵达了。本来预定在他们抵达前就先将军事会议告一段落,但诸侯对贝尔纳冯的攻击比想像中拖延得更久。
  奥格列迎接来自主力部队的军官。
  「克……克劳斯卿……?您不是还在闭门思过……」
  曾是内乱中心人物的青年——克劳斯·桑克瑞得,目前应该因为遭追究责任,而受命闭门思过才对。
  这样的他竟然加入增援部队,连贝尔纳冯也未曾听闻此事。
  克劳斯厚着脸皮笑了:
  「托你的福,这处分前不久已经解除了。再怎么说,这是国家的大事,在这人手严重不足的时期,我就被叫来帮忙了。我在主力部队会合之前先来跟各位打声招呼,主力部队应该也会马上抵达了。」
  看到克劳斯温和的微笑,诸侯一定感受到猛虎般的威猛。
  齐聚在此的人原本就是军阀贵族,面对担任军务卿的桑克瑞得家,无论如何都不能不承认其威势。虽说克劳斯还年轻,但他在领地的祖父还健在,最重要的是,「像这样」任命他为增援部队的军官,也可看出他已恢复职权。
  「克劳斯,你成了增援部队的指挥官啦?吓了我一跳,先庆祝你归队吧!」
  对于这个出现在满是敌人的现场的自己人,贝尔纳冯微笑以对。
  但克劳斯却苦笑着耸耸肩:
  「不,其实我只是负责辅佐,总指挥宫由别人担任。虽然他本来是表示要把实质指挥权交给我……」
  「啊!那么总指挥官果然是阿戈尔卿吗?」
  在塔多姆间谍的阻挠下,他们有时收得到居间联络用的信件,有时又收不到。依照送达的信件所写的内容,贝尔纳冯曾听说增援部队预定以阿戈尔为中心。
  只是,克劳斯听见他这么问,却摇了摇头。
  「不,虽然预定是阿戈尔卿,但有个意想不到的人却说『无论如何我都想上阵』。我们与阿戈尔卿协商的结果,认为虽然有危险,但会有绝大的效果……你一定也会感到惊讶。」
  克劳斯苦笑着如此说后,就环视周围的武将:
  「话说回来,看来——各位大人对贝尔纳冯卿极为不满哪?他身为军务审议宫,是等同于辅佐军务卿的职务。虽然目前碰巧没有军务卿,但他的地位是得到三卿和陛下所保证的。」
  克劳斯还是一脸温和的表情,只是他的内心绝没有在跟对方微笑。与他长期交往的贝尔纳冯深深明白这一点。
  一位军官开口说:
  「克劳斯卿,请容我禀报。贝尔纳冯具有优秀的将官素质,但他毕竟还相当年轻,鲁莽行事只会自乱阵脚。如果只是指挥小型部队也就算了,若他要插手大部队的用兵,应该会招致很不好的结果。」
  「话说回来,推举贝尔纳冯卿的克劳斯卿也只不过是主力部队的『辅佐职』——那总指挥官是谁呢?既然不是阿戈尔卿、又不是拉希安卿,难道是威士托卿或菲立欧大人,或者是……」
  「没错。他应该马上就要到了。那么,大家一起去迎接吧!」
  克劳斯率先走出帐篷。
  「请等一下!我们连来者是谁都不知道。因为联络途径没有完全发挥功能,使得这种事到现在还没有传达给我们,而在这种奇怪状况下,要我们出去迎接——」
  奥格列这么一说,克劳斯就微笑着回头说:
  「刚刚我在帐篷外也听到了——关于怎么处理贝尔纳冯卿,要看三卿和『陛下』的指示,对吧?」
  所有人一起张大了嘴。
  就连贝尔纳冯也怀疑起好友的话,瞪大了独眼。
  「说到要我们一同迎接的人,应该就只有一位——虽然在旅途上为了警戒暗杀者,所以加以保密,但既然他已经抵达此处,那不管在哪里都一样有危险。对于迟一步才跟前线联系,我先在此道歉。」
  「等、等一下,克劳斯,那也就是说——」
  一辆马车驶至帐篷旁,而一行人慌慌张张地来到帐篷外。
  来访的马车周边有骑马队严密地守备,其部队旗印是「近卫骑士团」。
  他们跟王宫骑士团不同,除非是为了保护「王室中人」,不然不会远征。
  在薄暮中,高举提灯的士兵恭敬地跪下。
  马车的车门开启。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头浅红色头发的温和青年探出脸来。
  「哎呀?你们正在开军事会议吧?其实不必特地出来迎接我啊!」
  这位青年以天真无邪的声音说道,纤细的身子慢慢站上地面。
  他脸上浮现的微笑并非用来讨好他人,也并未给人威迫的印象,而是极其自然的、包容他人的笑容。

  

  「陛——陛下……?」
  现任阿尔谢夫「国王」布拉多。阿尔谢夫,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诸侯皆哑口无言。
  贝尔纳冯不禁绷紧了脸,身旁的克劳斯则是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般笑了起来。

  *

  这一天的深夜——
  在召开过会合的军事会议后,贝尔纳冯等人就到布拉多的帐篷里集合。
  结果,国王亲自出面调停,让诸侯也无法违逆,贝尔纳冯的指挥权在此终于得以确立,奥格列等人也纳入了他的麾下。
  对贝尔纳冯来说,这样正如他所愿。
  在吊灯下,那位解救贝尔纳冯的青年腼腆地笑了:
  「我来到这里,让大家那么意外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才刚在简易仪式下即位的布拉多比以前更有朝气了。
  他被人视为一个身体虚弱、连骑马都办不到、兴趣是编织的奇怪王族。
  这样的他来到战场,让贝尔纳冯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老实说,我非常惊讶。」
  贝尔纳冯当着布拉多的面坦率地承认此事。
  克劳斯和辛贝尔也在他身旁。
  「国王陛下竟然亲自上前线……真是不可思议。如果是菲立欧大人还有可能这么做,但布拉多大人您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呢?您应该也知道这很危险……」
  克劳斯压低了声音回答如此问道的贝尔纳冯。
  「贝尔,你应该已经知道原因了吧!你和我对于地方的影响力毕竟还是不够。」
  贝尔纳冯无言以对。确实,奥格列等人乖乖地退让,唯一的原因就是布拉多出现在眼前。「国王」的存在,就是具有如此的份量。
  「此外还有好几个理由。若是国王亲自上前线,便可以提高上气。还有,如果国王在现场,接下来要出兵的诸侯们,也会为了满足虚荣心而准备更多的士兵并认真作战——这样的效果是不容忽视的。还有,虽然说前线很危险……」
  「不过王都其实也不是那么安全之处。」
  布拉多接着克劳斯的话说道:
  「贝尔纳冯卿,正如你所知,对方阵营里有在宝座上杀了雷吉克皇兄的暗杀者。城里乍看之下很安全,但因为警备者会认为『刺客怎么可能来到这里』而大意,因此死角出乎意外地多。实际上也有好几次遭人潜入了——反正既然都有危险,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贝尔纳冯非常惊讶地回道:
  「不一样。若敌人接近,在这里更容易被当作攻击目标。例如塔多姆国王,就是因为知道上前线会被我们狙击,才稳稳地固守在首都啊!克劳斯你也真是的,为什么做出这种鲁莽……」
  「贝尔,拜托你不要这样说。我也是努力地阻止过了。」
  克劳斯接着开始解释。
  「提高士气、让诸侯听命,这些因素确实很重要,但若让陛下置身于危险中那就不妙了,因此拉希安卿和阿戈尔卿也曾加以阻止。只是——布拉多大人出乎意料地『顽固』——」
  以臣子的身分说这句话其实很无礼,但布拉多本人听了却很开心似的笑了。
  「是吗?要说顽固,菲立欧比我还顽固呢——但是,菲立欧光是忙神殿的事就很辛苦了,这边的情况至少要由我们做些什么,不然再增加他的负担就说不过去了。」
  布拉多如此回答,眼神温柔得有如女性。他乍看之下靠不住,但相反地——他的面容却又让人感受到内心的坚强。
  「还有,因为内乱以来,我太过依赖菲立欧了。如今,虽然我没有考虑过兄长威严之类的事……但多少也想帮他一点忙。」
  听到这番话,令贝尔纳冯感到相当意外。
  布拉多看起来虽然是个相当柔弱的青年,但他的决心相当坚定。
  以贝尔纳冯所知道的,内乱前的布拉多应该是更为懦弱的青年。
  (布拉多大人他——变了哪!)
  他坦率地如此感觉,他一直认为布拉多和菲立欧是不太亲近的兄弟,而事实也应该是如此。
  但经过先前的内乱后,两人之间或许已经产生了兄弟般的羁绊,而此事也让布拉多的心更加坚强了。
  菲立欧拥立皇兄布拉多为王,而布拉多则信赖弟弟菲立欧。而他们跟雷吉克、或是遭来访者所杀的皇太子维恩之间,肯定再怎么样都无法进展到这种关系。
  「还有,贝尔纳冯卿,我也帮上了你的忙吧?虽然我是这样懦弱的男人,但起码拥有国王的头衔,诸侯无法无视于我的指示。」
  听到布拉多的话,贝尔纳冯只能点点头。确实,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来,应该也很难巩固贝尔纳冯的指挥权。
  方才布拉多在顽固的诸侯面前,将贝尔纳冯置于自己的指挥之下,成了国王直属的部队。当然,布拉多仅是形式上的指挥官,但克劳斯和贝尔纳冯就可以在实质上自由地调度国王名下几乎所有的部队。
  这对贝尔纳冯来说,是最值得感恩的处理方式。
  「——确实,多亏陛下帮了我大忙。关于此事,我感激不尽。」
  这是他毫无虚伪的真心话,但是听到他这番感谢的话,布拉多却伤脑筋般地歪着头:
  「该道谢的是我呢!因为你为了这个国家率兵拚命作战。我也想在前线帮忙,可是……」
  「这就要请您保重自己了。国王陛下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我们身为臣子可就悔恨莫及了。」
  听见布拉多的话,克劳斯如此回应。布拉多此话应该也并非出自真心。他那无法骑马的身子应该也无法指挥战斗,只是身为「国王」的布拉多,光是身在此处,就能有非常大的效果了。
  『我可以就这样随心所欲地动用军队吗——』
  贝尔纳冯思索若。
  还有克劳斯在,若是跟他合作调度三万名士兵,应该就可以阻止塔多姆的侵略了。
  但为了这个缘故,一定要想办法对付那难缠的「玄鸟」。
  「主力部队到来虽然很令人感谢……但这样一来,那些玄鸟就更加棘手了。」
  听见贝尔纳冯这么说,克劳斯和布拉多都是脸色一沉。
  「贝尔,有关玄鸟……其实在神殿也出现了奇妙的动态。」
  「奇妙的动态?菲立欧大人和神殿骑士团打起来了吗?」
  克劳斯摇摇头说:
  「这件事还请你保密。其实——大约在五天前,从御柱出现许多奇妙的士兵袭击神殿。」
  贝尔纳冯在表示惊讶前就先感到狐疑:
  「从御柱……?克劳斯,这怎么回事?」
  「这只是传闻,所以详细情况我也不知道。只是从菲立欧大人的信来看,出现的是拉多罗亚的士兵,而且也因此事件令御柱今后不能再生产辉石了……」
  听到这点,连贝尔纳冯也瞪大了眼。一旁的辛贝尔同时屏住呼吸,一瞬的寂静降临当场。
  停止生产辉石,这种事简直是前所未闻。
  「神殿方面,在神殿骑上与王宫骑士匆忙间形成共同战线后,总算将敌人击退。但是在这场混乱中,潜入神殿的拉多罗亚间谍绑架了夏吉尔人的高司教。然后——」
  克劳斯忧虑地压低了声音续道:
  「那个『拉多罗亚』间谍似乎骑着玄鸟。」
  听见这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实,让贝尔纳冯眯起了眼。
  杀了阿尔谢夫的军务卿等人、在王都袭击菲立欧、杀了没能掌握政府的雷吉克的塔多姆暗杀者——那个女子应该也会使用玄鸟。
  「喂,那家伙该不会是——」
  「正如你所推测的,这个名为西兹亚的女子,似乎是在拉多罗亚的命令下监视塔多姆的双面间谍。拉多罗亚打算激化塔多姆和阿尔谢夫之间的战争,再趁隙偷袭塔多姆。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在此完全防卫国境,也会让拉多罗亚伤脑筋的。前几天出现的玄鸟,正是拉多罗亚人藏身幕后在支援塔多姆。」
  听见克劳斯的话,贝尔纳冯啧了一声。
  他虽然几乎完全不了解这个名为拉多罗亚的国家,但他们正在遥远的西方帮倒忙。
  「此外,贝尔纳冯卿,神殿里还发生了许多事情。」
  布拉乡亲自开了口,接着贝尔纳冯就掌握了这几天来的情势变化。
  因为神殿所发生的异常变化,令辉石停止生产。高司教遭西兹亚诱拐。吉拉哈从佛尔南神殿收手。还有乌路可司祭的病况恶化,让菲立欧非常灰心——
  在贝尔纳冯得知五天前于神殿发生的所有事情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布拉多眼神游移:
  「我之所以会勉强出来,也是因为这些事。我不想再给现在的菲立欧增加负担了。还有,这些事都还是机密,请不要告诉其他人。」
  贝尔纳冯点点头。就算总有一天会被发觉,但也不是能在这个时间点随便传开来的事。
  贝尔纳冯也见过菲立欧与乌路可相处融洽的样子。他记得她丧失记忆是在塔多姆展开侵略前的事,而她在短短期间内状况更加恶化,不难想像菲立欧有多沮丧。
  贝尔纳冯虽然也很在意菲立欧与她的事——但现在要以眼前的塔多姆一事为优先。
  一旁的辛贝尔说道:
  「原来是这样——我大概有点了解那些骑乘玄鸟的家伙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了。不妨让塔多姆知道这件事吧?我虽然不认为可以跟他们并肩作战,但要是告知他们拉多罗亚的威胁逼近,并让他们了解他们目前的行动也包含在这件事的延长线上,说不定我们还有讨论的余地……」
  「那很难吧——」
  克劳斯很遗憾地回答:
  「由我们来开口无法获得他们的信任,这是一点。还有支援的玄鸟对他们来说是伙伴,这也是一点。而考虑到塔多姆与拉多罗亚长年的敌对关系,他们更是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就打消来犯的念头。」
  贝尔纳冯对于克劳斯的意见也有同感。
  之后克劳斯一直凝视着好友贝尔纳冯:
  「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想办法阻止塔多姆侵略,甚至为此还劳烦陛下。陛下是新任国王,想在陛下面前出名的诸侯应该会有很多——也可以期待他们的行动。还有,贝尔,就由你来掌管王都增援军中的两万名士兵。虽然我位居其上,但实质上你是将官,而我则担任军师,以此模式调度军队。」
  贝尔纳冯压抑住兴奋的颤抖,点了点头:
  「我还在想,何时可以跟你在战场上一同指挥——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啊!」
  「你真是危险的人呢!如果可能,我无论如何都不想上战场啊!我还是比较适合作生意。」
  贝尔纳冯把克劳斯的话当作自谦之语,笑着听听就算了。
  有他加入我方,贝尔纳冯就不用再担心对士兵来说最重要的「补给」了。
  克劳斯绝对不是那种以锦囊妙计或起死回生的计策来让军队胜利的将领,他的特长在于他的可靠性。
  贝尔纳冯认为,会招致「不用锦囊妙计就赢不了」的状况,是二流军师才会做的事。调整军备补给站、窥天时、得地利,并在这些基础上掌握人心——克劳斯在统整这些事的才干上,正具备了比一般人更高的水准。虽然他外表看起来平庸,但却是能做到这些事的难得将领。
  对贝尔纳冯这种在前线率兵的将领而言,克劳斯是最能安心地将后方交托给他的伙伴。
  布拉多环视众人:
  「总之,明天就是关键时刻了。当然今晚对方也有前来夜袭的可能……我期待你们的表现。」
  贝尔纳冯恭敬地低头接受这直接来自国王的鼓励,他的个性虽然不会去奉承当权者,但面对这位温柔的国王时,却想要尽礼数。布拉多本人虽发牢骚说「自己不适合当国王」,但他也许意外地会是个很好的指导者。
  就在一行人谈完、正欲离开帐篷时。
  帐篷外的士兵们突然一阵骚动:
  「喂上让那匹马停下来!」
  「有人在马背上!说不定是刺客!马上召集士兵——」
  一听见刺客这字眼,贝尔纳冯立刻手握剑柄,飞奔到帐篷外。
  这里有国王布拉多在,不能让可疑人物接近。克劳斯和辛贝尔也一起跟随他行动。
  马匹深入阵地,突然激烈地嘶鸣——停下了脚步。
  士兵们成群包围在马匹周围,那匹马看来不像要逃跑,也没有狂暴的样子,只是站在那里。
  火堆照亮了它那如黑暗般漆黑的毛。
  它背上确实载着某人,只是那个人一动也不动。
  颓然趴在马背上的,是一个小个子的——
  「……女人吗?」
  某个士兵低语道。贝尔纳冯也远远地看见了那头长发。
  马儿为了让人知道它的存在而大声地嘶鸣,但伫立不动。
  贝尔纳冯等人跑到它身边。
  士兵们举起长枪和弓箭,慎重地包围马儿。如果马上的是可疑人物,立刻将其逮捕起来是理所当然的处置,但关键的对方却完全不动,根本没有逮捕的必要。
  即使贝尔纳冯和士兵们接近,黑马也没有丝毫畏惧的样子。它虽是很习惯人的马,但身上没有马鞍和缰绳。在仅戴着马笼头的状态下,它竟然可以不将人震落并载到此处。
  (是遭刺客袭击的使者吗——?)
  贝尔纳冯如此判断,让士兵去确认马背上的人是生是死。
  克劳斯在距离稍远处看着,惊讶地皱起眉头。
  「等一下,我在哪里见过这位……」
  克劳斯跑上前去,举起提灯照亮了对方的脸。
  就算这样,他还是想不起来,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后——立刻睁大了细眼,指示士兵们将她抬进帐篷里。
  「克劳斯,怎么回事?是你认识的人吗?从她的衣饰看起来,好像是间谍——」
  「……贝尔,这位恐怕是巴罗萨卿的千金。」
  「什么?」
  贝尔纳冯被克劳斯的话吓了一跳,不禁反问道。
  「以前我在舞会或狩猎的席上见过好几次,她每次去狩猎总是比男性贵族猎到更多猎物,因此我对这匹黑马也有印象。亚涅斯特家是属于军阀的家世,领地也离我家很近——但为什么这位小姐会变成这种样子……」
  这次轮到贝尔纳冯想起一件事:
  「不——巴罗萨卿的千金似乎是担任对塔多姆特工部队的指挥宫,现在她变成这种状况,也就是说——」
  「她吗……?总之快点进行治疗!她好像中了毒,赶快准备解毒药!」
  克劳斯对周围的士兵叫道。
  众人用担架把少女抬走,载她过来的黑马开始追在她身后。那姿态就像殷勤的随从,反倒不太像是一匹马。
  贝尔纳冯看了它那英勇的样子,对身旁的士兵说:
  「喂!不好意思,给这家伙准备饲料跟水,它看起来不是匹普通的马。」
  这匹马特地判断敌我,然后将她载到此处——贝尔纳冯是这么想的。他不认为这是单纯的偶然,而且他在马儿的眼眸里看见一种无法让人认为是偶然、不可思议的温柔。
  贝尔纳冯将视线转到担架上。
  (但是——要说她是巴罗萨卿的千金啊——)
  他也听巴罗萨本人提过他的千金,但从她的黑色装束看来,很有可能不只是指挥,而根本就「实际」参与活动。如果是男人也就算了,身为女流之辈上战场还是非常罕见的。
  在帐篷前听着他们对话的布拉多,以对他来说相当大声的音量说道:
  「把那位小姐送到我的帐篷来。里面很宽阔,警戒也很森严。」
  「不,那里可是——」
  国王的帐篷——克劳斯担心那是否会太失礼数。
  布拉多毫不介意,将士兵们招入帐篷。
  「其他人要准备明天的出击,而且也不能把这种身分的女性交给士兵们吧!她是抗战有功的巴罗萨卿家千金,这可不能怠慢。」
  熟知布拉多个性的人都不会怀疑,布拉多这番话是出于纯粹的善意。
  「可是……陛下,恕我失礼,就怕别人说长道短……」
  克劳斯的太过担心,让贝尔纳冯听了觉得可笑,尽管事态如此,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还有医护兵在,没什么好担心的。还有陛下也说了,陛下周围确实是警备最森严的地方。你就接受他的好意吧!陛下,恕我失礼……」
  布拉多用力地点点头,于是担架就搬进了他的帐篷。
  「贝尔,连你都说这种话……!陛下也有他的立场……」
  面对克劳斯的逼问,贝尔纳冯苦笑着说:
  「克劳斯,有什么关系呢?这不是很像陛下的作风吗?我很尊敬他的温柔,虽说他成了国王,但我也不希望他失去这份温柔。而臣子否定这一点,也很可笑。」
  这是贝尔纳冯率直的想法。
  照顾受伤的人虽然不是国王该做的事,但布拉多也不能指挥士兵。这样的他如果「想做些什么事」,那贝尔纳冯想在可能的范围内好好珍惜这份温柔。
  贝尔纳冯长年怀才不遇,因此很清楚那种「无事可做」的寂寞。会将她交给布拉多,一方面也是出于这种想法。
  不过从旁人看来,没有什么比这对国王更不敬了。
  克劳斯感到困扰般沮丧地说:
  「……我也因为经营生意的关系,在贵族中被批评为『没有常识』,但你跟陛下……也相当缺乏常识呢!」
  「菲立欧大人也是啊!一定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合得来。」
  「连我也包含在内吗?」
  克劳斯虽然露骨地表示出厌恶,贝尔纳冯却只是笑了笑:
  「就是这样。就让我们这些怪人好好相处吧!来,明天就要出击了,今晚就好好睡一觉吧!看这个样子,这位小姐就算恢复,也会睡上一阵子的。」
  贝尔纳冯拍了拍为了多余的事苦恼的克劳斯肩膀,快步走回自己的帐篷。
  他虽然担心巴罗萨卿的女儿,但当下必须把从明天起的阿尔谢夫防卫战摆在第一优先。
  贝尔纳冯躺上小型简易睡床,将心境切换到出击状态。

  *

  「他们」在这一天早上,出现在距离耶夫里德城堡稍远的小城镇。
  骑兵们穿越了街道后,就先封锁道路。
  被叫去的城镇代表,见到的不是阿尔谢夫、而是塔多姆的军官。
  「我们要将这个城镇纳入补给线。农作物和水都要免费交出来,抵抗的人将会受处罚。」
  听见军官以强硬口吻所说的这些话,没有任何战力的镇长也只能茫然地遵守。
  在很短的时间内,这个城镇就马上遭越过国境而出现的塔多姆部队镇压。
  虽然几乎没有人抵抗,但一部分血气方刚的人对塔多姆的掠夺有意见——现在,他们在城镇中央成了不会说话的尸体。
  从那劈开的尸体所溢出的血,将广场的石砌地板染黑了。
  对于尸体所发出的血腥味——
  来访者少女依莉丝·耶里妮斯只是默默地皱着眉头。
  她从阁楼小窗俯视的城镇,陷入一片惨状。
  塔多姆的士兵持续毫无秩序地袭击民家,态意掠夺。
  虽说如此,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即将来袭,已经先行逃离。特别是年轻女子几乎都已经强制要她们离开,现在一个也不剩。
  特意留下来的是有骨气的人、不知道害怕是何物的糊涂蛋、及无法动弹的老人——还有无法抛弃这些人、极少数的老好人,但这些人的人数也绝对不多。
  以旅人的身分来到此处的依莉丝等人,并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
  对她而言,此处的骚动毕竟是别人的事。
  塔多姆士兵擅自从还未收成的田地里拿取农作物,从民家或商家夺取任何有一点价值的东西,泄愤般地破坏建筑物或家具,目中无人地在城镇里大摇大摆。
  依莉丝藏身在阁楼,从监视用的窗户以嫌恶的眼神凝视着这些人。
  一旁的安朱心有不甘地说:
  「那些家伙——真是太过分了。」
  「……这就是战争吧?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依莉丝强装平静,非常冷淡地说。
  安朱闭口不语。
  「胜者得到一切,败者失去所有——这是合理且易懂的现实呀!」
  同样潜伏在阁楼的间谍青年听了依莉丝的话,高声笑了起来:
  「我很有同感。我跟你这位来访者小姐还真合得来呢!」
  这个名叫晓的青年,就在今天早上来接住在旅馆里的依莉丝等人。
  因为旅馆会成为被掠夺的现场,所以先让他们移动到屋檐下的秘密房间,现在他们正从那里眺望城镇的状态。
  「不过,加尔拜卿对军律还是相当严格哪!虽说是掠夺,但这种程度还算很可爱了。他们对杀掉无法抵抗的人并不是很感兴趣,现在也没有对他们加以拷问,这算相当绅士了。还是说他们要等习惯以后,才会做出更残酷的行为呢?」
  依莉丝在他的话里听出遗憾的味道,对这个青年又更加厌恶。
  「看起来你倒是很感兴趣呢!结果,塔多姆和阿尔谢夫的战况,因为你们而让塔多姆占了上风——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吧?」
  依莉丝指着窗外的光景。
  晓噗嗤一声笑了:
  「也许吧!我们把四散各处的伙伴集合起来,好不容易聚集了六只玄鸟。如果这样还输,塔多姆这国家对拉多罗亚来说,根本不值一哂。」
  「是吗?不过你们的玄鸟就算在局限范围内的战斗很活跃,当战场很宽广时,价值也就减半了,不是吗?」
  晓闭上了眼镜下的一只眼。
  「小姐,别说这种讨人厌的话。不过我承认,我们的人数确实很少,所以为了扭转极端的战力差距,就需要我们这种人『暗杀』、『策划』的技能。对了,那可是大姐的得意技能。」
  暗杀者西兹亚——
  依莉丝很清楚她的本事,也觉得如果是她,甚至可以成功暗杀身为来访者的自己。
  她并不在这里。据晓所言,她正在帮助塔多姆军,会暂时以玄鸟袭击阿尔谢夫士兵。
  「对了——丽莎琳娜真的会来这里吗?」
  依莉丝这么一问,晓就淡淡地笑了:
  「这个嘛!她的事我怎么知道,要看她自己吧!」
  「依莉丝,你还对丽莎琳娜的事——」
  安朱唠叨地责备依莉丝的执着之心。
  依莉丝瞪了他一眼。虽然穆司卡不在这里,但她有种错觉,安朱简直就是穆司卡的替身。
  「你闭嘴,不要管丽莎琳娜和我的事。」
  「不可以这样。丽莎琳娜就交给菲立欧王子就好了……我担心的是你。杀了丽莎琳娜以后,你真的能满足吗?不是吧?」
  「只要杀了她,我就满足了,就算不是……等我达到目的再来考虑。」
  依莉丝对这已经不知重复几次的争论感到厌烦,便将视线从安朱身上移开。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无法正视安朱的双眼。
  她转开视线,看见盘腿坐着的南瓜头正不停转动他的头。
  「……邦布金,你是什么意思?」
  「咦?吾人什么都没说喔!还是你听见了上天的声音呢?」
  听到这戏谑的声音,依莉丝啧了一声。凡尼斯和卡多尔不知道是不是怕她会迁怒,什么话都没说。
  晓托着下巴,眼里有着危险的光芒。
  「哎呀!别那么焦急嘛,既然国境处于这样的状态,菲立欧王子总有一天会来的。至于到时那个女孩会不会一起来,我可不负责任。不过,要是你杀不了那个女孩,就不打算去拉多罗亚了吗?」
  听到这疑问,依莉丝一瞬间迷惑了:
  「……我是因为可以杀了她,所以才加入你们这一边。关于这件事,我不会受你们的束缚。」
  依莉丝没有回答去或不去,就这样暧昧地混过去。这也是为了不让选项减少的交涉方式,但晓似乎看穿了这一点,不屑地笑了。
  不久——远处传来马蹄轰隆声与大批士兵发出的呐喊声。
  阿尔谢夫的主力部队似乎终于向此处移动了。
  晓立刻站起身来:
  「噢——来了吗?你们应该是第一次看见大规模野战吧?在屋顶上可以看得很清楚喔!」
  因为阿尔谢夫北部原本就很接近榭卜拉兹山地,所以有许多丘陵地形。这家旅馆也位于可以俯视平原的高处,屋檐比邻居高,而且因为距离较远,理所当然地可以将战场尽收眼底。
  依莉丝等人照着晓的建议,从阁楼来到屋顶上。
  致力于掠夺的敌人部队,也因发觉阿尔谢夫军接近,开始急速地整顿阵容。而另一边,可以看到没有参加掠夺、正在伺机而动的塔多姆主力部队,已经做好迎击阿尔谢夫军的准备。
  聚集而来的士兵,两军加起来约有五万名——阿尔谢夫是紧急募集而成的主力部队,而塔多姆方面则在耶夫里德城堡等地分别留有其他兵力,但乍看之下,双方的兵力不相上下。
  阿尔谢夫军以下人左右分为一个队伍,各个队伍像携手合作般形成一体行动。他们那有如鱼群般有条不紊的行动中带着一股美感。
  而迎击的塔多姆军虽然也聚集成一群,但队形却有点扭曲。
  不久,在依莉丝等人的注视下,两军展开激烈冲突。
  因为距离太过遥远,以致于无法看清每个士兵的动作,不过却可以清楚地掌握整体的动向。
  两军宛如不定形的生物想要互相吞食的蠕动模样,在交手时退下又向前推进,持续着纠缠又敞开的队形变化。
  而在接触面上一定会出现死伤的人。
  阿尔谢夫的动向有着令人瞠目结舌之处。
  特别是在其前锋附近,有位将领非常明确地判断状况。从上俯视更可以看出,如果快受到塔多姆兵包围,就指挥军队快速退下,若是发现对手的弱点,又会快速突击,看得出他是临机应变地在推演队形的变化。
  很难想像他可以从地上正确地掌握状况。只能想成他是凭将领的直觉行动,如果是这样,他就是个经验相当丰富的将领。
  「……嗯,吾人虽然不懂用兵之事,但也看得出此人真是厉害。」
  坐在一旁的邦布金兴味深长地说。
  确实,若光从指挥的动作来看,阿尔谢夫比起塔多姆更为优秀。
  安朱放心地吐了口气:
  「——指挥的是贝尔纳冯卿。虽然是攻击,但他非常慎重——真是了不起!」
  「你看得见吗!?」
  依莉丝很惊讶。安朱的视力似乎极端优异。
  「看得见呀。虽然不至于连表情都看清楚……但是黑发、戴着眼罩,还穿着贵族服饰,应该是他没错。」
  凡尼斯在依莉丝身边小声地说:
  「小姐,那是因为他已经习惯看远处的东西了。小姐你没有受过视力强化,是无法像他那样的。我也看不见。」
  「就算这样,我双眼的视力应该也有2.5……?」
  而安朱拥有在那之上的视力。邦布金虽然没说什么,但不用问他,也知道他应该看得见。他所戴的南瓜头套中装有可以捕捉远距离景物的仪器。
  只是,在依莉丝等人的世界中——并没有人能在自然的状态下不依赖机械、强化或是单纯提高视力的手术就可以看到这么远的事物。
  「……你的视力算是很普通的吗?」
  依莉丝这么一问,安朱就歪着头说:
  「我在村子里应该是最好的……但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对了,依莉丝,你来看看。」
  安朱指着眼下的光景:
  「塔多姆开始被逼退了,如果是这样,阿尔谢夫就——」
  「不,没有那么简单就分出胜负。」
  晓仰望天空。
  依莉丝也立刻望向同一个方向。
  有五只巨鸟飞翔在天空——它们来自于北边。
  虽然它们还在相当高的高度,但目标相当明确。
  「看吧——开始啦!」
  晓开心地拍着手,眼前玄鸟开始急速下降。
  看得出来眼下的队形乱了,士兵们像骚动似的不规则行动,彻底乱了阵脚。
  遭狙击的士兵似乎畏惧着无法抵抗、来自天空的攻击。
  依莉丝也看见他们一起举枪向上,弓箭兵也同时将弓箭朝上,但为了防备玄鸟,士兵的行动逐渐迟钝下来。
  而且——
  侧面有塔多姆部队杀到。
  逼着阿尔谢夫的士兵们非得同时注意来自上方与横向的状况,也就陷入了更彻底的混乱中。
  「啊……糟了!」
  眼看形势立刻就要崩溃,安朱在一旁发出了呻吟。
  从天而降的玄鸟无视于枪兵和弓箭兵,开始狙击骑兵。
  历经训练的马也心生畏惧,令队形在一瞬间就瓦解了。有好几个士兵遭巨鸟的嘴衔起,有更多的士兵则成了爪下的食物,一股对这巨大生物的畏惧扩散到全军。
  而队形一旦溃散,就显现出弱点,产生让敌人趁虚而入的空隙。塔多姆的将官也不可能会笨到放过这个大好良机。
  晓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唉呀!他们太在意玄鸟干扰了。只不过五只,如果他们不管被袭击的士兵,只专心对付地上部队,应该还能斗个不相上下——这样下去临阵磨枪也没用了吧!」
  晓嘲笑着阿尔谢夫士兵,安朱则是恶狠狠地瞪着他。
  阵势崩溃,士兵不住地败走,虽然有一部分的人在支撑当场,但阿尔谢夫军已呈现出撤退战的局势。
  每当玄鸟一次次下降,那附近的士兵就会陷入一阵混乱;失去控制的军队已经无法发挥应有的功能。
  而一想到现在正量产着「死亡」的事实,依莉丝的眼神就飘匆不定。
  她并没有纤细到会对他人的死感到感伤,而且不认识的人就算死得再多,她也不会心痛。
  ——原本应该是如此。
  「可恶!竟然从空中袭击……大家要平安无事啊——!」
  一旁的安朱很罕见地表露出情感。在内乱时曾加入军队的他,也许有朋友正在士兵之中。
  从远处看来,这战局是太过「干脆」的光景。
  数以万计看不见脸孔的人分成两边互相砍杀,一方逐渐得势、获得胜利——如此而已。
  然而在那之中,失去了好几百、或许高达上千的人命,这些性命都是绝对无法复生的。
  死亡的士兵,应该也有家人在等他回去。
  也许有像安朱一样有前途的年轻人。
  而存活下来的人,只能毫无异议地接受他们的死亡。
  依莉丝强忍住胃部那毫无理由、一阵作呕的翻涌,并别过视线。
  「……依莉丝?」
  安朱才看见就有所反应,但依莉丝绝不会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既然结束了,就不必再看下去。只要阿尔谢夫状况不利,丽莎琳娜总有一天会出现的。」
  她故意以冷酷的声调丢下这句话后,就先回到阁楼去了。
  其他人也趁机跟在她身后。
  晓促狭地笑着说:
  「……如果你们想去观赏战场上的尸体,我可以带你们去哦?」
  「不用了,我没有那么糟糕的兴趣。」
  依莉丝冷淡地回应后,下意识地当场抱住了膝盖。
  ——虽然她表现得很坚强,但其实有点畏怯刚刚所看到的光景。
  那情感虽然细微到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但她毕竟不曾亲身体验过大规模的战争。虽然知道小规模的战斗和小范围的攻防,但不了解一般人以这种野蛮战法所进行的「战争」。
  在依莉丝世界的战争更聪明一点。使用枪械、飞射武器或是毒气类、光是接触就可以斩杀敌人的特殊刀刃,兵器的成熟度也相当高,死者只经历一瞬间的痛苦就结束了。若是在升华中,双方的感情甚至会消失,就算留下记忆,也只是像看电影般若无其事地接受他人的死亡。
  不过,这个世界的战争却并非如此。
  他们接受上级的命令,与互不相识的人短兵相交直接互砍。人的身体被刀刃劈中,会破皮骨折,除了有即时致死的伤势外,还会发生长期因伤而受苦的情况。或者是人还活着,却遭马匹或人践踏。
  依莉丝就连想像那种惨状也不愿意,突然捂住了嘴。
  晓并没把依莉丝的反应放在心上,转开了视线:
  「这位南瓜怎么样?你要去看吗?」
  「吾人是依莉丝的守护者,很抱歉。况且——吾虽喜欢以高超技术搏斗的个人战,但对于那种集团式、不解风情的战斗并不是特别有兴趣。」
  邦布金以一贯的语调说道。依莉丝则在无意中对此松了口气。
  晓独自又从阁楼走上屋顶:
  「那我要去帮忙联络一下。你们在这里等着。这一带也很危险,明天你们就跟我们一起前往塔多姆的本营。加尔拜那老伯出乎意料地很通情理呢!」
  晓所留下、夹杂着在屋檐上奔跑脚步声的这些话——听在依莉丝耳朵里就像是某人的临终遗言。
  她不禁想塞住耳朵,那应该是幻听,但如果是真的,她也没有勇气去确认。
  依莉丝眼里的光芒消失,强装平静。
  (我……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害怕的……!)
  ——她用面无表情的面具,隐藏住不能让任何人看见的动摇。
  冷酷、坚强、孤高——做起坏事毫不犹豫。她认为那就是自己「应有的样子」。
  从以前就是这样,今后也将如此。不让任何人揭开她的面具,更没有自己取下的道理。
  这样扭曲的「坚强」,是依莉丝从小就学会的处世之道。
  (……要是让人看不起,一切就完了……)
  依莉丝隐藏自己的心,依旧露出凶恶的眼神并咬紧了嘴唇。
  安朱一直以直率的眼眸看着这样的依莉丝,她却故意装作完全没有注意到。

  *

  苏菲雅·亚涅斯特作了个梦。
  在完全黑暗的洞窟深处——她独自一人,还迷失了方向。
  别说不知出口在哪,连方向都搞不清楚。
  周围是一片黑暗,她虽然想摸索着山壁前进,但就连山壁也像生物一样感觉不实在,有时摸得到,有时却摸不到。
  那是梦中的事物。无论如何都不像是现实。
  『我要快点离开这里——』
  她必须离开这里,执行保护阿尔谢夫的工作。她为此而忍受艰辛的训练,并舍弃女人味、选择了战争的道路。
  她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其证据——就是从洞窟的某处,传来了刀刃互击的声响。
  苏菲雅注意到伙伴们在作战,于是跑出了这片黑暗。
  立刻就接近声音来源。
  经过一个转角后,看见淡淡的光芒——就在转过去的瞬间,苏菲雅站定不动。

  血。

  ——整片视野都给染红了。
  伙伴们的四肢散落各处。
  短剑深深地刺入背后的人、头盖被切开、睁着眼断气的人、躯体一分为二、只有手还勉强摆动的人——
  「大……家……?」
  苏菲雅的眼睛失去了焦点。倒在她脚边的男子仰望她。
  「约翰……?」
  这个男子跟她的年纪较为相近,是个活宝。他全身插满短剑,口吐鲜血,已然丧命。
  苏菲雅不住发抖,无法作声。
  眼前是一片血海与尸横遍野,死者都是她熟悉的人。跟她一起欢笑过的这些人,与其说是她的部下,更像是家人,苏菲雅也将他们当作兄长一样地仰慕。
  她无意识地、摇摇晃晃地往后退。
  有个人支撑住她的肩膀。
  苏菲雅立刻回过头去,在她眼前的——是一个男子,一把刀从他的喉头穿出,同时还吐出大量鲜血。
  「——提欧多!》」
  苏菲雅以几乎叫破嗓子的气势激烈地大叫。
  ——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住眼前的东西。
  「不要!不要啊!快逃……!不要啊啊啊!」
  那是非常高亢的声音。
  苏菲雅全身冒冷汗,泪流不止,拚命地紧紧握住手里的东西。
  有人轻轻地抚摸着如此激烈呜咽着的苏菲雅的头。
  『啊——父亲……?』
  苏菲雅不经意地如此想着。
  她想起了在她还很小的时候——若因为作恶梦而吓醒,总是有父亲安慰。
  苏菲雅不禁把握在手里的东西放在脸颊边摩擦。
  「……没、没事了喔!这里很安全——」
  ——就在她头上,传来青年焦急的声音。
  (不是父亲……!)
  「哇啊!」
  刚从睡梦中惊醒的苏菲雅,想也不想就用力地推了青年一把。
  他轻轻地飞了出去,在稍远处屁股着地。
  在那之后,苏菲雅总算注意到自己的模样。
  不知道何时身上的衣服已经脱去,她穿着极薄的内衣,睡在简易型的床上,虽然身上盖着毛毯,但似乎在作恶梦时推开了,所以她的肌肤都裸露了出来。中了毒箭的肩头虽然包着全新的绷带,但其他部位几乎等同裸露。
  苏菲雅再次高亢地惨叫。
  还跌坐在地上的青年,惊讶地瞪大了眼,只是看着苏菲雅。
  他那柔顺的长发、细长的瓜子脸,还有柔弱的眼神——
  当然,那对苏菲雅来说是完全不认识的脸孔。
  「你、你是谁!?把我弄成这样,是想做……做什么?」
  她红着脸把毛毯拉到身边,先遮住自己的肌肤。

  

  ——塔多姆的人抓住我了——
  虽然记忆还模糊不清,但她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可能。
  听见苏菲雅的惨叫,帐篷外立刻传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布拉多大人!有什么事……啊!」
  跑过来的士兵们与醒来的苏菲雅视线相交,并当场僵住。
  还坐在地上的青年对他们温和地微笑:
  「不要紧,没事的。她好像作恶梦了。你们先在外面等一下,我把事情经过告诉她,等她平静下来。」
  他的声调虽然很理性,但苏菲雅仍没有解除戒心,她还不清楚对方是谁。
  士兵们听从指示离开了帐篷,不过可以感觉得出他们就在旁边待命。
  唤作布拉多的青年慢慢地站起身来:
  「呃……你醒来真是太好了。你的记忆——」
  「……我的衣服呢?」
  苏菲雅以凶恶的眼神瞪着青年。
  ——我的身体被看见了。
  她一想到此,就有一股怒气冲上脑门。竟然趁女生睡着时脱掉人家的衣服,真是不可原谅。
  青年「喔!」了一声点了点头,走向帐篷一角。
  苏菲雅的黑色衣物就整整齐齐地叠在那里。
  「来,这个——」
  「不要靠近我!从那里把衣服丢过来啦!」
  苏菲雅一边以毛毯遮住身子,一边叫道。
  青年好像这才终于发现苏菲雅为什么生气。
  他一脸抱歉地转开视线,并老实地将衣服丢了过去。
  苏菲雅一边以毛毯遮住身子,一边摊开接到的衣服。
  「……对不起,因为你流了好多汗,我想总不能让你受凉,所以就先脱下来。还有,衣服破了好几个洞,我稍微缝补了一下呢!」
  青年毫不做作地微笑着如此说。
  苏菲雅一边感到不解,一边检查接过来的衣服。的确,破损及伤口的地方现在已经漂亮地缝补好了。
  「……是你缝的?」
  「针线活是我的拿手项目。」
  青年无邪而开心地这么说道——而看着这副表情的苏菲雅则不知该生气还是该感谢才好。不论如何,这些针线活看不出是出自男子之手,技术恐怕比身为女人的苏菲雅更高明。
  「……我、我要穿衣服!你转向那边。」
  「啊!嗯。对不起——」
  青年似乎有着坦率的气质。他迅速地向后转,背对苏菲雅。虽然也可说是疏于警戒,苏菲雅一边注意他的举动,一边快速地把手穿进袖子。
  她边穿衣服,边问青年:
  「……这里是哪里?你是塔多姆人吗?」
  「不,这里是阿尔谢夫的阵营。你因为中毒而昏了过去,是一匹黑马载着你到这里来的。克劳斯卿说你是巴罗萨卿的千金——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
  听见他的回答,苏菲雅打从心底感到松了口气。
  看来她并末让敌人逮捕。而说到把她载来此处的黑马,一定就是夜曲。
  「是吗,是它啊……真要好好地感谢它。」
  苏菲雅自言自语般地说着——突然掉下眼泪。
  她打从心底感谢爱马,以及帮助自己逃脱的部下们。
  全是因为夜曲和那些部下,她才能得救。
  只是——其他人恐怕都被塔多姆的间谍杀了。
  苏菲雅掩着嘴流泪,又慌张地以袖口擦拭眼角。青年规矩地背对着她,仿佛没有发觉她正在掉眼泪。
  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伙伴们是为了保护阿尔谢夫才牺牲自己的生命。苏菲雅了解到,自己的任务就是继承他们的遗志。
  「呃——我还没向你道谢。谢谢你……」
  苏菲雅小声地低语,青年回过头,眼神有点哀伤:
  「必须道谢的是我。多亏你们,才让塔多姆的侵略晚了十天。真的——很感谢你们。」
  苏菲雅没有回答。
  确实,支撑这十天的是自己和伙伴。更正确地说,是部下们的工作成果。只是现在就结果来看——不但耶夫里德城堡失守,连父亲也生死未卜。
  这个青年刚刚说出了军阀贵族克劳斯·桑克瑞得的名字。他恐怕是克劳斯属下的贵族,才会特地照顾苏菲雅——至少他的脸孔和体格看起来并不像是士兵。
  说到克劳斯·桑克瑞得,她也见过几次。他是个不太像贵族、姿态很低的男子,也是倾全力在做生意的怪人——从他的举止就能看出很有才干。虽然内乱时他加入了雷吉克阵营,但现在似乎来到了国境。
  「——请原谅我的失礼。克劳斯卿在哪里呢?我身为巴罗萨·亚涅斯特的亲人,有必须向他报告的事情。」
  「啊!克劳斯卿马上就会回来了。方才跟和塔多姆展开的野战——」
  苏菲雅吓了一跳,肩膀一震:
  「结果呢——?」
  「虽然双方战力不分上下,但我方先行撤退了。敌人有玄鸟,所以很难对付。」
  苏菲雅闭口不语。耶夫里德城堡之所以会失守,似乎也是玄鸟干的好事。
  玄鸟拥有这种以庞然身躯飞翔在天空的特性,作为敌人实在太难以应付了。如果是一、两只也就算了,若数量更多,会让士兵也心生畏怯,应该连正式战斗都做不到。
  正当苏菲雅不甘心地紧咬着唇时,帐篷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布拉多大人,听说巴罗萨卿的千金醒过来了——」
  喘着气定进帐篷的,正是克劳斯·桑克瑞得。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苏菲雅觉得有点奇怪。
  克劳斯刚才——对这位青年用了敬称,如果同样是贵族,应该只会加上「卿」,但如果称为「大人」——
  「克劳斯卿,辛苦你了。我刚刚才在跟这位小姐谈话,在你因出兵而劳累时找你过来真不好意思……」
  「没这回事。反而是在前线四处奔走的贝尔才更辛苦呢。」
  虽然克劳斯嘴上如此说,但看起来却是一脸倦容。
  苏菲雅将克劳斯和这位被称为布拉多的青年互相比较。
  ——她突然想起来,阿尔谢夫的一位王子前不久才刚即位,他的名字确实是叫做——
  苏菲雅的脸上立刻失去血色。
  名字相同应该只是巧合。这里是前线,国王不可能跑到这种地方来,他一定是其他高阶贵族的子弟或是……
  「『陛下』!听说巴罗萨卿的千金醒来了是吗?」
  一位独眼军官以响亮的声音叫道,并跑进帐篷里。
  听到他用的尊称,更令苏菲雅绷紧了脸。
  如果一开始有人——例如护卫的士兵,叫一声「陛下」就好了。「仅仅如此」苏菲雅就会注意到,但「仅仅如此」的幸运却没有降临在她身上。
  她不禁想诅咒命运之神。
  「……对……」
  「对?」
  青年回过头,对苏菲雅微笑。他那温和而知性的笑脸,仔细一看,确实给人高贵的印象。若是贫穷贵族的教养,是无法表现出「这样」的。
  「对不起!我太过无礼了!」
  苏菲雅以高八度的声音叫道,从简易睡床上跳下来,当场跪下、低下头去。
  虽然说她并不知情,但自己被「国王陛下」抱着,而且还把他推开,不但用高傲的口吻对他说话,甚至还让他做针线活。
  苏菲雅祈祷着自己还在作梦,红着脸发起抖来。
  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因果下才变成这种状态的呢?她完全不清楚,也彻底认为这一定出了什么差错。
  「不,你不必这么在意——」
  这位青年——国王很明显地露出困惑的样子。
  两位将领在一旁苦笑:
  「陛下,难道您一开始没有表明身分吗?」
  「她到底说了什么啊?」
  独眼军官和克劳斯接连问道,布拉多歪着头说:
  「我确实是忘了自报姓名,但她也没有说什么失礼的话啊?苏菲雅,把脸抬起来,你好像有点误会了。」
  虽然国王要苏菲雅抬起脸来,她却没有脸这么做:
  「不、不——!我借用您的住所,还说出无礼的话,而且还让陛下您做针线活——」
  「针线活?」
  独眼男子抓狂地叫道。克劳斯以细长的双眼看着布拉多:
  「布拉多大人,难道您——」
  「我只是把破掉的部分稍微修补一下,这样应该没关系吧?」
  青年一派悠闲地说道。独眼军官在一旁笑了出来,另一方面克劳斯则露出困扰的样子,静静地垂下肩膀。
  「陛下——这就是苏菲雅大人在意的地方。主君为自己补衣服,对她来说是再丢脸不过的事情了。请您对自己身为国王的立场多少有点自觉——」
  「克劳斯卿,可是我很喜欢针线活呢!还有,很奇怪的,我看到破掉的衣服不补就会浑身不舒服。难得我有可以补衣服的针线和技术,不活用一下不是很无趣吗?」
  国王陛下一脸平静地说着,身旁的独眼将领抱着肚子,拚命地忍住笑。
  「贝尔,这有什么好笑的!你应该要同情苏菲雅大人才对。苏菲雅大人,陛下就是这样的人,请别在意——」
  「是啊!是我擅自做的,你根本不需要道歉。你还是多休息一会儿比较好,虽然已经醒过来,但体力应该还没有恢复。」
  国王布拉多的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苏菲雅甚至觉得:『这真的是当权者的声音吗?』至少她对于「国王」所抱持的印象是与此正好相反的。
  听了布拉多的话,独眼将领点点头说:
  「是啊!就像陛下所说的,苏菲雅大人,您还是多休息一下比较好。至于载您到这里来的黑马,我们正妥善予以照顾。」
  「呃——恕我失礼,您是——?」
  独眼男子眨了眨眼:
  「喔?我也没有自我介绍吗?真是失礼了——我是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跟您的父亲巴罗萨卿一起守护耶夫里德城堡。虽然在撤退时,我跟巴罗萨卿失散了……」
  苏菲雅已经知道父亲生死未卜的事了。
  她对贝尔纳冯这个名字有印象。他是个年轻贵族,不但是内乱中的英雄,也因立下大功而出人头地——如今亲眼见到浑身散发着英气的他,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比起这事,那位「一点都不像的」国王给她的印象太过强烈,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对其他事感到惊讶了。
  结果,在报告完遭刺客袭击的事之后——众人又继续让苏菲雅休息。
  虽然苏菲雅本人坚持不肯,但布拉多和其他人还是强迫她回到床上,然后连布拉多都立刻离开,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帐篷内。
  虽然士兵们就站在外面,保持森严的警备,但帐篷里没有其他人。
  苏菲雅也明白,他们一定是出于体贴才留下她一人。
  为了让她好好休息——还有,在他人无法察觉之下哭泣。
  『……大家——』
  独自一人的她不用在乎任何人的眼光,用毛毯盖住了脸,泪流满面。
  她哀悼已死的部下——也感谢他们救了自己,并祈求其死后得以安息。
  同时,她也很感谢布拉多等人给予自己为失去伙伴而哭泣的时间。
  哭了一会儿后,苏菲雅又再次沉沉睡去。
  她已经不再作恶梦了。
  这次梦到的是以前的事。
  大家都还活着,生活很欢乐时的梦——
  城堡的士兵们从苏菲雅小时候就把她当女儿、妹妹般疼爱,在梦里,她和大家一起玩耍。
  ——再度醒来时,她又哭了。
  只是,这眼泪对她而言,绝不是不愉快的眼泪。
  苏菲雅擦干了濡湿的双眸,她的眼神又恢复了坚强的光芒,然后用双脚从床边站了起来。
  她还有事要去做。
  对于去实践那些事而言,苏菲雅没有丝毫犹豫。
  为了死去的伙伴们,也为了救了自己的伙伴们——
  苏菲雅还不能气馁。


  

  三十八.决战之刻到来

  在城镇附近进行的大规模野战结束后,已经过了一夜,隔天早上——
  塔多姆的军队在耶夫里德城堡布阵,为再次战胜而欢欣鼓舞。
  拜从附近掠夺的农作物所赐,粮食暂时不虞匮乏。阿尔谢夫丰饶大地的恩泽,如今也魅惑了一般的士兵。
  『只要赢了这场战争,就可以获得这块土地了——』
  这层认知使得士气更加高昂。没有人怀疑时势就站在自己这边。
  「——运气之神好像很眷顾我们呢!」
  塔多姆的总指挥官加尔拜·瓦伦伯格心情大好,他理性的眼神带着温柔地笑意,脸上更常挂着微笑。
  他慢慢地啜饮烈酒。武将墨菲斯向他致上一礼:
  「是,在接二连三的战胜下,士兵们也恢复了霸气。我方虽然也失去近千名士兵,但对手的损害应该比我们更大。只是,靠玄鸟得来的胜利也是不安的因素——」
  「墨菲斯卿,他们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喔!至少『目前』是如此。」
  加尔拜微笑,并在墨菲斯的杯子里注满了酒。
  面对主子的体贴,墨菲斯不胜惶恐。他对于因一只手无法使用而无法敬酒甚感过意不去。因为没有随从在场,现在这里成了加尔拜和墨菲斯两人可以密谈的场所。
  撤退的阿尔谢夫的军势,在离这城堡稍远处布阵。
  今天要前往追击呢?还是要往其他方向伸出掠夺之手呢——
  然而,指挥官加尔拜却决定「休息」。如果要侵略,趁势驱散对手虽是常理,但他们也有不得不停下来的理由。协助攻陷城堡、也有参加之前野战的玄鸟似乎很疲劳,西兹亚的手下们也有必要休息,所以他决定今天一整天不要去调动无法攻击的士兵。
  『这样好吗?』的想法盘据在墨菲斯内心,确实,要不是玄鸟和西兹亚等人的力量,他们很有可能会耗费得来不易的兵力。但是,如果为了区区少数的他们,让全军的行动受到限制,他就无法理解了。
  墨菲斯也对加尔拜进言这不合道理,但加尔拜反而说:「这对其他士兵来说也是休息。」让墨菲斯不得不遵从。
  该休息时不休息,如果有个万一时就使不上力了。身为处于前线的军官,墨菲斯也相当了解这种事。以理想状况来说,如果能不让敌人休息、仅让我方休息当然是很好,但现实往往没有这么美好。
  「对了,墨菲斯卿——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墨菲斯因中了敌人的陷阱而骨折,现在是以石膏固定,并用三角巾吊起来。
  他立刻就察觉到加尔拜这么问的企图。
  『如果你需要疗养,也可以回国。』——他的问话更意味着如此。
  「没什么大碍,马上就会恢复了。」
  虽然在某些方面,这只不过是在逞强,但实际上,他的伤势也没有严重到无法留在战场。
  墨菲斯还有不想回国的理由。
  手臂应该还会花好些日子才会恢复吧——但他判断,以军官的身分留下来支持加尔拜,是臣子的义务。
  就算他以骨折为由退出战场,在已攻陷耶夫里德城堡的现在,回到国内也会因「荣誉的负伤」而备受赞美。只是对墨菲斯而言,这些名声并不是那么有意义。他目前更想全力专注在实现「占领阿尔谢夫」这个人目标上。
  主人加尔拜的想法应该也是相同的。所以只要加尔拜不退,身为忠实臣子的墨菲斯也不打算轻易退出。
  「加尔拜卿。虽然说一只手派不上用场,但我还是可以指挥。如果您感到不安,让我在后方待命也没关系。请让我尽微薄之力,在侵略成功到来那天之前——请让我帮忙。」
  「——原来如此。这么做确实很像硬派的你。那么,就暂时让你帮忙吧!」
  加尔拜微笑着,同时叹了口气。他是在为墨菲斯的顽固而欢喜,但也感到忧心。
  「我们的兵力虽然已经齐聚,但也很有多贵族身为指挥官,却还不习惯实际作战。在昨天的野战中,也被敌将玩弄,看起来相当危险,还好最后靠玄鸟获得胜利——墨菲斯卿,我期待你的指挥能力唷!」
  墨菲斯并未参与昨天的战役,一方面是因为受伤,另一方面也因为才刚攻陷耶夫里德城堡,所以留在城堡里休养。
  不过从明天起,他打算再度率领一支部队上战场。在札尔克城堡的部属将领们几乎都因受伤而撤退的现在,他对于没有足够的将官人数也心怀不安。
  加尔拜抚摸着尖细的下颚:
  「就算是这样。那些玄鸟还真可靠呢!我也明白父亲害怕这种东西,但能把他们拉进我们这一边真是太好了。就算不能永远依赖他们,但也多亏了他们,我们这次才能占上风。」
  墨菲斯一脸严肃。主子的话是理所当然的。那些暗杀者建功是事实,而且要不是有他们帮忙,战况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扭转过来。
  不过即使知道这一点,墨菲斯却又不能不说:
  「不过,加尔拜卿——请您留意那些人。前不久他们不是也带了一些奇怪的人来吗?那个戴着『南瓜』的男人,简直就像个表演杂耍的丑角。」 
  那些人就跟西兹亚一样来路不明,虽然看起来像是西兹亚等人的伙伴,但外表有点「奇特」。
  一个是留着黑色短发的美少女,至少看起来并不适合战场。
  另一个是像护卫一样跟随着少女的银发男子,他态度冷淡、对人爱理不理,另外,少女身旁总是有一位跟她同年纪的少年存在。
  那个少年是最「正常」的。最后一个则戴着「南瓜」头套。墨菲斯内心感到十分惊讶,心想怪异也要有个限度,但加尔拜却允许这些人留在他们的阵营。
  墨菲斯对这件事也很担心。
  「我不喜欢进谗言,总之他们是北方民族——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背叛,恳请您不要太过信任他们……」
  「墨菲斯卿,这些话还是下次再说比较好。他们现在已经到这里来了。」
  加尔拜说道,表情依旧不变,并将视线转向帐篷的一角。
  墨菲斯吓了一跳,缩起身子。置于暗处的屏风后有人的气息。
  「……你注意到啦?我本来想说你有客人,先不要出声的。」
  墨菲斯听过那谄媚般的女子声音。女子名叫西兹亚,虽然年轻,却是间谍中的核心人物。
  加尔拜苦笑着迎接她:
  「就算你偷听我跟墨菲斯卿的谈话,也没有什么有趣的内容啊!对了,你们都到这里了,要不要喝一杯?男人自己喝酒实在很苦闷哪!」
  女子对他开玩笑般的话有所反应,迅速而不发出脚步声地来到他身边。
  墨菲斯瞪了她一眼,并从席上站了起来。那女子来找加尔拜要谈的话应该是机密,自己如果加入谈话,就逾越了臣子的分际。
  但加尔拜却把墨菲斯留了下来:
  「墨菲斯卿,你留在这里没关系。西兹亚在昨天的战役里帮了我们不少忙,为了今后,你们也可多少结识一下。」
  「不,我——」
  「别这么说,请留下吧!我只不过是个间谍,不值得墨菲斯大人你这么介意。」
  墨菲斯以怀疑的眼神看着这个说着柔顺言语的女子,虽然他无意把她的话当真,但还是先坐了下来。
  「西兹亚,昨天辛苦你了。你们真是帮了大忙。」
  不论耶夫里德城堡之战和昨天的野战,他们以玄鸟让阿尔谢夫军心生畏惧,成了塔多姆军胜利的契机。加尔拜对她大加赞赏也是当然的事,但对墨菲斯来说就很不是滋味了。
  那并非嫉妒等单纯的感情,只是墨菲斯无论如何——都无法信赖他们。
  他总觉得他们在隐瞒些什么,而且总有一天会设下恶劣的陷阱。
  他那挥之不去的不信任戚在脸上表露无遗。
  「墨菲斯卿,不要露出那种可怕的表情。我刚刚也说过了,他们站在我们这一边唷!」
  听见加尔拜的话,墨菲斯默默地低下头去。
  墨菲斯不明白,生性谨慎的加尔拜为何会信任他们到这种地步。加尔拜对西兹亚等人的态度与其说是面对臣子,更应该算是面对朋友。
  西兹亚没有特别在意墨菲斯,只顾着往加尔拜的酒杯里倒酒:
  「加尔拜大人,有件事请原谅我没能早点向你报告——」
  「什么事?」
  「从前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我们把这次在暗中活跃的阿尔谢夫间谍几乎都驱离了。」
  听见这话,墨菲斯瞪大了眼:
  「西兹亚大人,您说什么?」
  这位一身黑色装束的女子妖艳地微笑着。
  「就是说我们找出了那些让桥梁崩塌、让墨菲斯卿的部队食物中毒、甚至让将宫们受伤的那些家伙,并杀了他们。虽然有几个人逃跑了,但在暗中活跃的两百五十人中,我们已经解决两百人了。」
  看见她若无其事地如此说,令墨菲斯感到战栗不已,虽然早已听说她手腕高超——但从加尔拜委托他们调查间谍的事算起,也才过了几天而已。
  「真是个好消息,你们做得很好。」
  加尔拜露出伶俐而凶狠的微笑这么说着。主子此时的表情,就连墨菲斯也感到恐惧。
  西兹亚一边点头,一边笑了。
  「因为他们分成好几班行动,找起来有够辛苦,不过找到后要消灭他们就简单多了。只不过——抱歉。还是让指挥官逃掉了。」
  「那是『故意的』吗?」
  听到加尔拜的问题,西兹亚又笑了:
  「没那回事。我们是打算杀了她的,但对手们以身为盾挡在我们面前,就为了让那女孩逃走——他们虽然是敌人,但还干得真漂亮。不过,她中了我们喂了毒的吹剑,也有可能逃去某处后就死了,但这点我也没有把握。」
  听见她说「那女孩」,墨菲斯瞪大了眼:
  「等一下,西兹亚大人,难道指挥宫是个孩子吗?」
  「是啊,是个女孩,她的年纪——应该不超过二十岁吧。我们对抓到的士兵下药问出来的,她好像是巴罗萨卿的千金。」
  她若无其事所说出的事实,对墨菲斯而言相当难以置信。
  「也、也就是说,一个小姑娘指挥的一群人就把我们玩弄成那样……」
  「咦?女人出乎你想像得更加恐怖呢……墨菲斯卿,你不认识这种女人吗?」
  墨菲斯瞪着眼前「怪物」般的女子,表情扭曲。
  他虽然不认为会有像西兹亚这样的女子,但如果是「那个」巴罗萨的女儿,的确不能当作一般女子来小看。
  「总之,我们已经解决掉大部分了,应该不必再担心他们会来夜袭或动什么手脚。你们是有必要加以警戒,但应该不会再被抢得先机了。」
  西兹亚温和地说完,便站起身来就要离去。
  「西兹亚,辛苦了,等我们回国后,会付你更多报酬的。」
  「好,我很期待。」
  这位女暗杀者大大方方地走出了帐篷。随后,墨菲斯也跟着离开帐篷。外面已看不见那个女人的踪影,就连负责警戒的士兵也一脸不可思议地凝视着墨菲斯。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西兹亚的存在。
  「这个怪物……」
  墨菲斯一边在内心大骂西兹亚,一边快步走向囚禁俘虏的帐篷。
  在严密警戒的帐篷内侧,关着在耶夫里德城堡被捕的敌将——巴罗萨·亚涅斯特。
  这位小个子的老将以不可思议的剑术击倒了许多士兵,但结果还是败在敌人人数太多而被逮捕。更正确的说法是,在他达到支援同伴撤退的目的后,就弃剑投降了。
  墨菲斯看出他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就算蒙羞也要活着来贯彻对阿尔谢夫的忠诚,也正是有这份自信,他才会投降。
  墨菲斯将被捕的他完全当作军人来看待,虽然绝非高规格礼遇,但也没有加以虐待。只是除了用餐时间以外,都将他绑的动弹不得而已。
  「巴罗萨卿,你觉得如何?」
  他朝向帐篷的暗处问道,此时双手双脚都被绑在柱子上的老头子眯起眼、抬起头来。
  正因为巴罗萨是被囚之身,模样相当凄惨,战争时流的汗水、溅到的血所产生的污渍都没有清洗,就像个流浪汉。不过他还是几乎毫发未伤,活得好好的。
  「感觉倒还不坏哪!虽然不能自由行动说难过也很难过,不过对我这把老骨头来说,正好是个休息的好机会。」
  他悠闲自在地说着,那豪迈的个性让现在的墨菲斯很有好感。
  墨菲斯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地对老将说:
  「我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你所培育的那些部下——好像几乎全遭歼灭,只有极少数活批了下来。」
  当他说出此事,巴罗萨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墨菲斯只说了这些话,就马上转过身去,对他女儿的事则故意只字未提。墨菲斯也不知道她是否平安。
  「——虽然我没有道义要告诉你——但为了对你先前的奋战表示敬意,所以先通知你。你也可以自杀,不过你的脾气应该是即使蒙羞也要苟延残喘,就算多杀了我军一名士兵也好吧……我就以军人的身分把事实传达给你。」
  「——请等一下。」
  巴罗萨的声音已经恢复正常。
  得知亲手培育的部下死亡的消息,一定让他内心受到相当大的冲击,但他并不表露出来,这种姿态正是身为将领所应学习的资质。
  「墨菲斯卿,我只是个俘虏,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呢?」
  「我说过了吧?是为了向你的奋战表达敬意。」
  对于墨菲斯的回答,巴罗萨似乎无法理解。
  「……恕我失礼,墨菲斯卿——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面……?」
  墨菲斯依旧背对着他,眯起了眼。
  在墨菲斯还年轻时——因为某事怀恨在心,趁着酒意向他挑衅,结果遭干脆地教训了一顿。
  巴罗萨不可能还记得这种「小事」,也不可能知道,从那一天起,墨菲斯就改变了自己的生存方式。
  「没有。」
  墨菲斯明确地回答:
  「我跟你在之前的战场是第一次见面,以前没有见过。」
  他这么强调后,就离开了帐篷。
  墨菲斯完全不打算对巴罗萨挟怨报复。
  是因为巴罗萨,才让墨菲斯懂得自省和自制,进而成了一位独当一面的军官。他把事实告诉巴罗萨,也是对这件事的回礼。
  ——还有另一个理由。
  墨菲斯想要确认——他,巴罗萨·亚涅斯特,在得知失去部下后,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结果,巴罗萨·亚涅斯特并没有表现出私情,强装平静而忍耐下来。
  对于老将所表现出来的意志力,墨菲斯坦率地抱有敬意。同时也对拥有这种将领的阿尔谢夫加强了警戒心。
  明天起的出击,就算有玄鸟的力量,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他打起精神,并为了尽可能调整身体状况,而回到自己的帐篷去了。

  隔天起,塔多姆军遵循着「掠夺」与「侵略」两个明确的方针开始出兵。
  他们一边以压制阿尔谢夫主力部队的形式前进,一边以剩余兵力袭击附近的村落和城镇,如果阿尔谢夫要保护这些村落、城镇而进军,那塔多姆军也会反过来予以追击。
  彼此的兵力逐渐减少,但来自本国的补充兵也已抵达,加上玄鸟的援助,这场战斗是在对塔多姆有利的状况下进行。
  不管怎么说,阿尔谢夫面对从天而降的攻击可说是束手无策,而玄鸟的夜袭又奏效,更加打击了敌人的士气。
  虽说战争原本就是人数和经济力量的战斗,但在短时间内,以这状况来说,操纵「玄鸟」的暗杀者清楚决定了两军的成败。
  阿尔谢夫军即使获得来自附近的援军,也无法反攻,只能连日撤退。
  相反地,塔多姆虽然得让玄鸟休息,但每一天都顺利地进军。
  两军的战死者和负伤者持续增加,增援军力则以补充人力的形式加入。
  而在这几天中,战场逐渐移动——
  侵略正往下一个阶段进行。

  *

  阿尔谢夫的本营——
  在诸侯列席的军事会议席上,今天也是一阵混乱。
  「……塔多姆的动向如何?」
  听见贝尔纳冯这么问,已接到侦察兵报告的克劳斯以不悦的表情回答:
  「他们的主力部队还是以王都为目标,同时渐渐掌握北部地方——我虽然不认为他们仅仅掠夺国境就会罢手,但从这样子看来,他们大概是打算在冬季前将阿尔谢夫北部纳入辖下吧!」
  国王布拉多以沉重的心情听着他这番分析。
  从侵略开始算起第十八天——
  被突破的国境附近几乎都纳入了塔多姆的管辖之下,敌军的势力甚至延伸到平原地区。
  让他们侵略到这种地步,是阿尔谢夫建国以来很罕见的事。
  事情发展至今,一直乐观地认为「侵略会在国境就被遏止」的地方诸侯也开始焦虑了。而国王亲自上前线的消息也在国内传开来,对增加援军大有助益。
  如今阿尔谢夫本营所拥有的兵力高达五万名,在人数上还多于塔多姆。当初在内乱时,他们以尽早决胜为目标,并进而保存本国兵力的成果,也在此发挥作用。
  只不过——现有的士兵几乎都是仓促间募集而来,还没有受过什么训练。虽然人数齐众,但如果不教导队形、并组织其采取整齐划一的行动,士兵也就派不上用场了,而目前的状况就是连这样的时间也不足。
  现在,他们一面阻止塔多姆的进攻,同时也进行士兵的训练。
  虽说希望阻止进攻,结果还是因为玄鸟而队形大乱,根本无法正式作战。他们拚了命攻击对手、拖延敌人的行动,但还是没有赢过任何一场战争。
  虽然他们也给予塔多姆士兵打击,但开战王今折损的兵力已高达近四千名,负伤者的人数更远超过这个数字。其中也有并非战死、而是逃出的人,简单地说情况并不乐观。
  但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以贝尔纳冯为首的阿尔谢夫将宫们也绝对没有放弃。
  如果放弃,敌人会更加强势,甚至有可能就此侵略至王都。他们正因为绝不允许此事发生而驻守在此,就结果来看反而证明了阿尔谢夫将官的能力。
  面对「玄鸟」这个棘手的存在,他们在无法对其出手的地面持续顽强抵抗,拚命地调整阵形,并将战争拉回到双方地上部队的作战,有时甚至将对手逼到走投无路——但在空中观察的不速之客,一看到情势不利之处,就迅速地飞到那里将阿尔谢夫士兵驱散。
  将领和士兵们虽然奋战不懈,但面对来自天空的对手就束手无策了。虽然可以用长枪或弓箭威吓对手,但几乎伤害不了它,而骑兵更完全是其囊中物。死于玄鸟爪子或嘴喙的士兵高达数百人,因为玄鸟打乱队形、进而遭塔多姆士兵所杀的人数也相当多。
  原本——如果玄鸟没有出现,说不定就能守住耶夫里德城堡了。
  在这状况下,还守得真好——
  布拉多是真心地这么想,贝尔纳冯和克劳斯确实是很有才干的人。贝尔纳冯的指挥能带给周围士兵勇气,而克劳斯调整军备补给站、并确实运用各部队,其具有商人本色的理性本领也发挥的相当出色。
  克劳斯绝不是那种使用锦囊妙计的军师,而是非常擅长处理实务、确实地掌握「战争」要领的军师。
  士兵一旦高达数万人,就要花费相当的功夫来确保和运用其补给。克劳斯·桑克瑞得周到地安排这些杂务,简直就像在指挥商队一样,连指挥系统都在短期间内调整得有条不紊。
  现在布拉多也深刻地体会到,为何外务卿拉希安要「刻意」拔擢闭门思过的克劳斯。说到能安心托付数以万计士兵的将宫,在这阿尔谢夫无人能出其右。
  只是——
  玄鸟的存在,对两军造成了决定性的差距。
  纵使召开军事会议,众人也没有想出具体的解决对策。
  「现在还是专心防守吧!」
  布拉多如此做出军事会议的结论:
  「这会是一场艰苦的战争。不过,如果我们在此瓦解,阿尔谢夫就难免受到塔多姆蹂躏了!就这一点——就这一点,我们非得加以避免不可。所以我们不能够瓦解,没有瓦解的道理。诸侯为了家族、家园、领地和领民——为了守护各种事物,所以才集合在此处。而为了保护他们,我们也必须一战。」
  听了布拉多安静——却逼真的话,诸侯老实地点点头。
  在这短短的期间内,诸侯看向布拉多的眼神也稍微有些改变。
  那个柔弱的三王子决意来到战场——这个事实确实改变了诸侯对布拉多的评价。
  「我很期待诸卿的奋战。」
  国王布拉多的这番话虽然极为简短、内容也一点都不起眼——但已经深植在诸侯心中。
  不过布拉多本身对此事并没有自觉。
  在众人讨论过后,诸侯为了调度训练士兵而先行退出。
  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是前来造访帐篷的一位少女。
  「——失礼了。」
  刚从中毒状态恢复的巴罗萨·亚涅斯特之女苏菲雅·亚涅斯特以清脆的声音打招呼,并毫无顾忌地进了帐篷。
  在大多数的诸侯离开后,布拉多对她说:
  「啊!苏菲雅,看来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以僵硬的表情点点头:
  「是的。感谢陛下您的体贴,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今天我有事想诚恳地与您谈——」
  「有事要谈?」
  布拉多觉得奇怪,看了看同席的克劳斯,他也表示不解。
  苏菲雅堂而皇之地挺起胸,以带着强烈光芒的双眼凝视布拉多:
  「陛下,我知道这是厚颜无耻的请求。但是,我无论如何——人数少也无所谓,请把一支部队交给我。我不会擅自行动,只希望能在陛下麾下,为保卫阿尔谢夫而战。」
  这不像青春少女的要求,让布拉多直眨眼。实际上,从她指挥间谍的资历来看,这要求并不过分。
  布拉多望向克劳斯,想要征询他的意见。
  「如果您的身体已经恢复,我想这是没有关系——但是苏菲雅大人,您不打算再多休息一阵子吗?」
  克劳斯一指出这一点,苏菲雅就探出身子。
  她那扎成马尾的秀发飘散着女孩特有的甜香。有这样的少女在战场上,不只是布拉多,就连其他诸侯应该也会觉得很奇怪。
  「我已经充分休息过了。陛下,求求您。我——我不想什么都不做之后才后悔。如果您愿意让我做事,我多少还有可用之处。虽然失去了旗下的间谍们——但我毕竟也经过一些修炼。」
  克劳斯看来一脸犹豫,但布拉多却想到一个好点子:
  「我明白了——克劳斯卿,她是真的满腔热血呢。就把我的警护兵指挥权交给她如何呢?」
  克劳斯一定不想让身为贵族千金的她上战场,而这一点布拉多也抱有相同想法。只是,他不想无视于她那份「想派上用场」的心意。
  若是布拉多的警护兵,就没有必要上战场。在有暗杀者危险的现在,这是一份重要的工作,而且在她疗养的这段时间内,布拉多的警护兵也已认识她了。
  克劳斯笑了:
  「原来如此。既然陛下您开口了,那就交给她吧!苏菲雅大人,就请您担任陛下的警护主任——拜托你了。」
  苏菲雅安心似的点点头,又深深地低下头去。
  不能上战场,对她来说一定相当遗憾。不过她的请求暂时获得首肯,现在似乎相当开心。
  「那么,交接的处理——」
  就在克劳斯如此说着、并站起身时——
  「克劳斯大人!洛西迪大人到了!『那个东西』也送到了!」
  帐篷外响起欣喜若狂的声音。出声的是克劳斯所带来的小厮,他的本职不是士兵、而是商人。他口中「洛西迪」这名字,是克劳斯所经营的桑克瑞得贸易公司的商人干部。
  「真的吗!?比预定时间还早呢!」
  在布拉多确认是什么东西送到前,克劳斯就已走出了帐篷。
  布拉多不禁与苏菲雅面面相觎。
  「陛下,我们也去看看吧!」
  苏菲雅一边摆动着褐色秀发,一边转过身去。布拉多也跟着一同追上克劳斯。
  薄薄的晨霭包围早晨的本营,除了监视的士兵外,到处都在进行训练的准备。
  在警护兵的防守下,布拉多和苏菲雅快步地跟在军师身后。
  数辆相连的篷车已经被引导至一旁。
  克劳斯跑到那里,并跟一位男性马夫在谈些什么。
  「克劳斯卿,到底送了什么过来?补给物资吗——」
  布拉多如此问,此时嘴边留着胡须的商人笑脸迎人地接近他身旁:
  「哎呀!陛下,好久不见了。」
  「洛西迪吗?你看来气色很好,真是太好了。」
  在内乱中,洛西迪是加入菲立欧这边的商人,因此常出入王宫,也跟布拉多见过几次面。
  「陛下,与其由我说明,不如让您亲眼见过实物比较容易懂。请先到马车货架这边来。」
  洛西迪引导他们往马车货架看了一眼——布拉多当场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苏菲雅也瞪大了眼,愣住了。
  在那里的「某物」,一眼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只是——从它金属突出部分的锐利程度,便可了解「那东西」是极为危险的物品。
  「洛西迪,这是——?」
  布拉多这么一问,商人就放低了身子,笑眯眯地说:
  「正如您所见,它在前不久才刚完成设计与试作,还有些缺点——但在接到克劳斯大人的指示后,就紧急地改善了缺点,并先完成了三台。其余的马车载有修理用的零件和弓箭。虽然不先试着运用,就无法得知使用时的状况……但我对我们的技术人员很有信心!我们开发的产品名称叫:『海妖之弓』。」
  不知何时来到一旁的克劳斯,也满意地点点头:
  「洛西迪,你做得很好。尽快开始活用它吧!」
  他紧握住心腹商人的手,当面称赞他的办事能力。
  然后克劳斯气势十足地转向布拉多:
  「陛下,再开一次军事会议吧!重新召集诸侯。」
  布拉多似乎被他的气势所震慑,点了点头。
  克劳斯细长的双眼确实散发着光辉。抵达此处的马车对他而言似乎是很了不起的东西。
  布拉多祈祷送来的物品是个突破点,并允许再次召集众将官。

  *

  阿尔谢夫军队主动攻打过来了——
  一接到报告,塔多姆指挥宫加尔拜就做出了抗敌的指示。
  这几天都是塔多姆主动进攻。阿尔谢夫应该是想挽救颓势,才特意发动攻势吧!
  塔多姆军也并没有因胜利而自满。士兵们皆已习惯战斗,而将官们也习惯指挥了,在不断胜利的情形下,士气同时更加高昂。而他们在掠夺田地和果园后,还获得充分的粮食,如今可说是准备万全的状态。
  加尔拜本身守住后方,前线则以墨菲斯为首,两方都是塔多姆数一数二的军官。
  「对方并不害怕局势不利,还主动攻来。就让我们慎重地迎击吧!」
  加尔拜严肃地宣布。
  他手边刚收到几封来自卡西那多司教的信。
  「佛尔南不再生产辉石。」
  「吉拉哈自阿尔谢夫收手。」
  「西兹亚等人与拉多罗亚私通,信任她相当危险。」
  「如果您与阿尔谢夫停战,我将居中协调。」
  他心想——别开玩笑了。
  就算没有辉石,他也在掠夺过程中再次确认了——
  这阿尔谢夫的土地如此丰饶,气候也相当安定,塔多姆根本不能与之相比。
  如果能将这样的谷仓地带拿到手,就算没有辉石也没关系。现在的加尔拜希望把这片土地当作自己所有物来长期支配。
  他对全是沙漠与荒地的塔多姆没有丝毫留恋。
  而那些几乎因饥饿而死的人民,以及榨取他们、从不知自省的贵族,只要有了这片土地——一定可以有所改变。
  『我们有必要得到这片土地。』
  加尔拜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决定侵略阿尔谢夫。
  加尔拜认为雷吉克可以了解他的想法。跟阿尔谢夫的丰饶比较起来,塔多姆的国土太过贫瘠,如果能多少获得一些阿尔谢夫丰饶的土地,人心应该也会安稳下来。
  一旦侵略成功,就算塔多姆在拉多罗亚侵略下毁灭,他们也能以支配者的身分移居此处。
  面对野战,塔多姆的每个将宫都意气高昂。
  不过——只有一个人很奇妙地一脸不快。
  「——墨菲斯卿。如果你的身体不舒服,今天就留守后方如何?」
  加尔拜拉住这位忠实的家臣,如此说道。
  墨菲斯慢慢地摇摇头说:
  「不,我并没有不舒服。不过,加尔拜卿……不知为何,我今天总觉得胸口一阵骚动。恕我失礼,西兹亚他们今天也会来吗?」
  「那当然,他们应该还会帮忙喔。」
  加尔拜对此事毫不怀疑。虽然西兹亚等人总有一天会离开,但他确信不是今天。
  「墨菲斯卿,你今天就在后方——」
  「不,请让我上前线。」
  墨菲斯的手臂虽然伤势未愈,但却顽固地如此主张。
  加尔拜也未再刻意阻止,他对顽固的墨菲斯之率兵方式也有所了解。
  但是在出击前,墨菲斯却一脸严肃地说:
  「加尔拜卿。请您——我恳请您不要对那些北方民族掉以轻心。」
  「没想到你这么爱操心。不管对手是谁,我都不会大意。如果这样都还遭人背叛,那我这个男人的能耐也不过如此。」
  加尔拜带着苦笑送走认真的武将后,环视出击阵容。
  他以总指挥的身分守在后方。
  士兵的总数已经扩充至四万五千人,这数字对单次能派出的远征军而言已经接近极限。
  对手阿尔谢夫虽然动员了五万名兵力,但这应该也是相当勉强的数字。
  发展至今,双方已逐渐呈现总体战的状态。
  不论是好是坏,「人数」对战争来说都是相当重要的因素。
  而在调度多数士兵时,如何统御其行动,就成了分出胜负的关键。
  为了不让士兵心生畏惧,并各自确实地行动,保持住队形是首要之务。
  塔多姆方面之所以占有绝对优势,是因为拥有玄鸟,它可以发挥扰乱敌人队形的功能。
  西兹亚等人今天也一定会现身。
  加尔拜在脑海里描绘战场,梦想着胜利而微笑。
  ——他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从开始侵略已经过了十八天——
  这是塔多姆的失策,但对阿尔谢夫则是一段缓冲期。
  此时的加尔拜,太过忽视这数天的重要性。

  *

  战事才刚开启,贝尔纳冯就先率领骑兵,企图扰乱敌阵。
  两军的兵力皆已到齐。
  编制以枪兵为中心,调整队形,以弓箭兵援护,同时让骑兵驰骋战场——
  虽然在接近战也会配备一部分剑兵,但如果是以大批军力作战,其中也会有不习惯战争的民兵。为了让这些民兵有效地发挥,使用能一边保持距离、一边有秩序地移动的枪兵,才是最合理的用兵方式。
  同时,对目前的阿尔谢夫来说,枪兵能够「将枪朝上竖立」,因此也是可以牵制玄鸟攻击的宝贵战力。
  在这些枪兵的支援保护下,贝尔纳冯率领六百名骑兵纵横战场。
  骑兵的武器就是机动力和突进力,以其机动力扰乱枪兵,并以突进力将其冲散,接着再于对手崩溃之处投入整齐划一的枪兵,这是战争里惯用的手法。相反地,在双方皆为枪兵的战争胶着处,从侧面加以攻击也是一个办法。
  而对贝尔纳冯来说,这正是他最拿手的作战方法。
  贝尔纳冯锁定了敌我双方枪兵以长枪相击之处,瞄准敌人的侧面率骑兵进攻。
  「进攻!慢了一步的人就留在这里!」
  马蹄声轰然响起,军马一起强攻敌阵。
  面对这独眼武将所率领的气势高昂部队,塔多姆也甚感威胁。从塔多姆军看来,他们之所以会在玄鸟出现之前陷入苦战,可说都是拜这些骑兵所赐。
  贝尔纳冯四处驰骋的英姿,也让同伴士气大增。
  「敌人的骑兵接近了!援护贝尔纳冯卿!」
  以非常熟练的姿态指挥弓箭兵的,是贝尔纳冯的副官辛贝尔。本来以他的立场应该在贝尔纳冯身边策马奔驰,但若非正职骑士,想跟上贝尔纳冯的马术是很困难的。辛贝尔虽然并非不会骑马,但他也不想给骑兵增添麻烦,于是便指挥援护的弓箭兵。
  其他贵族所率领的枪兵部队迎击从侧面突袭而来的敌人枪兵。辛贝尔一边命令弓箭兵射击加以支援,一边要求后方补给弓箭。
  除了辛贝尔以外,现在大多数将宫都齐心协力为阿尔谢夫而战。
  就连一直与贝尔纳冯不和的耶夫里德城堡诸侯,也为了在布拉多面前表示忠诚而奋战不懈。至于最后还和贝尔纳冯发生冲突的奥格列·萨伊罗姆,则是以一副拚了老命的模样在最前线指挥枪兵。
  如果阿尔谢夫被塔多姆占领,对他们来说就伤脑筋了。最讽刺的是,因玄鸟出现而连续吃下败战,反而提高了阿尔谢夫这方的危机意识、让他们更团结。
  各将官指示麾下小队长尽速补给弓箭。
  相对的,塔多姆这方面也拚命作战。暂时维持一进一退的攻防,战况可能就此陷入消耗战。
  由人马的怒吼声和嘶鸣所支配的战场,简直成了总体战。
  但是,两军的混战因从天而降的敌人而出现了更多变数。
  「……来了吗?」
  率领骑兵的贝尔纳冯迅速地注意到了空中的敌人踪影。
  阿尔谢夫的士兵皆对「它们」的存在心存警戒,而相反地,塔多姆士兵应该相当依赖它们。
  阿尔谢夫军立刻因紧张而浑身僵硬。
  相反地,塔多姆军则是气势大增,欢声雷动。
  出现的是五只玄鸟——
  阿尔谢夫将官仰望天空,反覆思量「军事会议的结果」。
  「贝尔纳冯卿!」
  奥格列叫道。
  「我虽然不情愿,但就交给你了!」
  看了他打从心底感到遗憾的样子,贝尔纳冯虽然在内心苦笑,但还是表情一变高声叫道:
  「你也要注意!我们先上了!」
  奥格列·萨伊罗姆只在意面子,是个彻底表现出贵族恶劣一面的军官。不过,他以自己的方式在守护这个国家,这是千真万确的。
  那与其说是出于忠诚,也许该说是对功名或出人头地的欲望,但即使以此为目的,还是能与他人携手抗敌。国家和军队就是这种善恶并存的产物,这一点贝尔纳冯也相当清楚。
  有拉希安和阿戈尔这种官僚在,也有相当不足取、狡猾的人在;但相反的,如果没有他们,这个国家也不会成立。
  『奥格列卿,我虽然讨厌你——但要是平安获胜,我们就一起喝一杯吧!』
  贝尔纳冯在心里如此对他说后,就率领骑兵疾驰而去。
  而那醒目的举动,令他成了从天而降的刺客目标。
  一只玄鸟立刻疾冲而下。
  「别害怕!照预定计划后退,穿越战场!」
  下降的玄鸟身上装有神钢制的护具,虽然裸露出了双翼部位,但腹部和爪子的部分则装有坚固而锐利的刀刃。
  这些为杀戮地面上士兵而装的刀刃还闪避得过,但更可怕的是瞄准目标的嘴喙和爪子。
  从天而降的它们一起对准了贝尔纳冯。
  贝尔纳冯早就预料到此,在千钧一发之际自马背上一跃而下。
  玄鸟的嘴只将马匹叼起,接着从空中抛落。
  位在正下方的骑兵差点被落下的马砸个正着,慌张地退避。
  「贝、贝尔纳冯卿!这里!」
  他附近的骑兵舍弃了马,让给贝尔纳冯。
  换乘部下的马后,贝尔纳冯又向前疾驰。
  在其周围,其他玄鸟已经逐渐展开对阿尔谢夫军队的攻击。
  士兵们纷纷逃离,队形瓦解,并受到塔多姆兵的驱赶。
  他们这些举动虽看来溃不成军,但其实是依「指示」在行动。
  『克劳斯——就拜托你了!』
  骑到某处后,贝尔纳冯将马停下。
  这里停着一辆马车,还有枪兵和弓箭兵把守着。
  阿尔谢夫今天的阵营中约有三处这样的地点,各停有两辆马车。这还是第一次将名为「海妖之弓」的兵器投入实际作战。
  贝尔纳冯抵达那一刻,马车的车篷也被取下了。
  与此同时,一只玄鸟又再次急速下降。
  「瞄准目标发射!全员警戒玄鸟!」
  贝尔纳冯高声叫道。
  下一瞬间——
  地面上万「箭」齐发,瞄准那没注意到就飞下来的玄鸟。

  *

  在中锋指挥的塔多姆将领——墨菲斯·鲁梅西兹,一时之间无法掌握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尔谢夫军欢声雷动,而塔多姆军则是哀鸿遍野——当墨菲斯仰望天空时,发现原本应该有五只的玄鸟,现在却只剩下四只。
  「发生了什么事!?」
  墨菲斯在马车上发问,一直以望远镜观察的亲信回答:
  「……敌、敌人击落了一只玄鸟——」
  墨菲斯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那样的」玄鸟被击落,就算是凑巧,也绝对不可能发生。
  「给我!」
  从属下手上接过望远镜,墨菲斯立刻窥看战场。
  在阿尔谢夫的阵容中,增加了几个奇妙的东西。
  「那是……?什么啊……」
  因为被挡住而看不清楚,但士兵们似乎就是以那个东西为中心众集,并击落了一只玄鸟。
  接下来又立刻发生了状况。
  有「箭」纷纷在塔多姆阵营头顶上从天而降。
  「喔、喔!?」
  墨菲斯一惊,慌张地躲向马车一角。
  落下的箭并不是出自弓箭兵之手,其大小与其说是箭,更接近长枪。这样的东西四散在天空中,落下的范围相当大。
  我方的气势被削减,尽管没有损失,但已让墨菲斯心惊胆跳。
  「这是——石弓所射的箭吗?」
  但这箭看起来较短,箭镞的部分相当大,威力应该远大于一般的弓箭。
  墨菲斯将望远镜看到的东西加以推测——
  「……做好觉悟,攻击敌阵!」
  墨菲斯凝眼望去,对副官说道。
  身旁的副官惊讶地直眨着眼,坐镇在中锋的墨菲斯所负责的角色,是在前线撤退之际加以支援,另外还有紧急时刻的游击工作。
  现在墨菲斯正打算完成后者的任务。
  「攻击……?墨菲斯卿,这——」
  「阿尔谢夫那些家伙也不是对玄鸟毫无对策,那恐怕是可以一次射出大量弓箭的兵器吧!如果我们地上部队不去破坏『那个』,天上的玄鸟就无法自由地活动。」
  虽然曾向加尔拜进过忠言——但墨菲斯也明白。
  不借助玄鸟的力量,这次侵略就无法成功。
  现在,在它们难以袭击地面时,塔多姆的士兵就变得萎靡不振。墨菲斯察觉此事,并带着自嘲的意思仰望天空。
  结果——自己虽不喜欢它们,却又依赖它们的战斗力。
  『……真是任性哪!』
  墨菲斯感到惊讶地走下马车,换骑部下的马。
  他虽然一只手骨折,但受伤已经过了十天,疼痛也缓和了。他不但康复到可以骑马的程度,而且就算在此战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要加尔拜健在,他应该会引导塔多姆。
  墨菲斯相当有率领前线之指挥官的自觉。
  「目标是敌人的兵器!那应该是狙击玄鸟的改良型石弓。穿越周围的士兵,以破坏那兵器为优先!这一战会决定我们的命运!」
  听见墨菲斯的指示,士兵们也迅速作出反应。
  在察觉墨菲斯的举动后,有神钢武具强化防备的我方骑兵部队立刻予以支援保护。
  墨菲斯以单手握住缰绳,开始进军。
  他突然想起了侵略阿尔谢夫的开端,也就是耶夫里德城堡攻略战。
  那时敌人特意出兵攻击塔多姆的攻城兵器。
  这次则恰恰相反,是塔多姆打算调度军力去破坏阿尔谢夫的兵器。
  墨菲斯觉得这就是战争的讽刺之处。
  『结果……战争就是像这样一再重复毫无成果的斗争吗?』
  他那蓄满胡须的脸上浅浅一笑,便率兵冲向敌阵。
  他早就下定了决心。
  接下来他会如何地展现军人的意志给敌人看呢——
  思考着此事的墨菲斯,脑海里浮现以少数兵力确保同伴退路的老将巴罗萨身影。

  *

  在阿尔谢夫将领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面前,遭击落的玄鸟正在临死前的痉挛。
  躺在平原上的玄鸟,身上到处都溢满鲜血。
  那大多数都是阿尔谢夫士兵所造成的伤口。
  玄鸟一坠地,枪兵的长枪和弓箭兵的弓箭就立刻往它身上招呼。
  就连骑在玄鸟背上的人,也是尚未从落地的冲击恢复就命丧刀下。
  丧命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装束,一看就知道是西兹亚的伙伴。
  「真令人吃惊哪……没想到真的击中了。」
  贝尔纳冯以独眼凝视着马车上方的兵器,惊讶地叹息道。
  取下马车篷的马车货架上,有着他从未见过的「兵器」。
  那名为海妖之弓的兵器,看起来像是可以同时搭载好几架向上发射的石弓。它设计成纵向、横向各七列,各自以微妙的角度朝向外侧,箭就从中心呈放射状朝外。
  所有的弓都固定在一个台座上,可以前后左右地调整角度。而一列绞弦机可以同时拉紧七条弓弦,在发射时仅需扣下设于其下方的一个扳机,就可以将纵横合计四十九支弓箭同时射出。
  那拥有穿铁威力的石弓之箭,如果在极近距离之处,飞射的轨道甚至接近直线。
  这些弓箭呈广角向天空延伸出去,能同时射穿广泛的范围。虽然必须看穿玄鸟某种程度上的动向,但如果抓准了时机,通常会远比弓兵的弓来得容易射中,威力也更强。
  不过,贝尔纳冯也没想到第一次发射就会如此漂亮地射中,其实光是可以牵制对手就已经足够了。他们一边牵制天上的玄鸟,一边与地上部队作战,这次的决战会比之前更精彩。
  实际上,海妖之弓所射出的四十九根箭应该大多数都没射中,或许也有遭玄鸟身上的神钢胸甲所弹开的。但其中约有十根贯穿了其巨大羽翼——玄鸟因此而无法再飞翔了。
  而如果玄鸟坠落至地面,就可以用长枪和弓箭置其于死地。
  「克劳斯,你准备的东西可真不得了啊!」
  贝尔纳冯将马骑到这位在马车旁确认新兵器状况的好友身边。
  马车上正为了准备第二次发射而设置弓箭和拉上弓弦。射击手是开发兵器的相关人员,因此熟知弓箭的速度和距离等相关关系。
  如果敌人趁隙下降,也可以用其他两台狙击敌人。对手可能是察觉到此,因而没有要下降的样子。如果敌人心存戒心,应该会使命中的准确度大幅下降,但这样也足以对敌人构成威胁。
  克劳斯对贝尔纳冯笑道:
  「我本来也不知道会有机会使用这种危险的东西……看来,我为了小心起见而让属下进行设计是正确的决定。虽然还有改良的余地,但这样远比以石弓单发射击来得容易命中。」
  克劳斯决定开发这种兵器,是在阿尔谢夫的内乱之前。
  当时——受雇于塔多姆的西兹亚等人帮助二王子雷吉克,以玄鸟袭击军务卿等人的马车。
  除了克劳斯的父亲——军务卿葛楚德·桑克瑞得外,第二王妃和第三王妃也同时身亡。此外,克劳斯最爱的妹妹妮娜·桑克瑞得也卷入了这场意外,一时生死未卜。
  克劳斯那时誓言复仇,便指示部下设计可以解决「玄鸟」的兵器。结果,内乱很早就获得解决,妹妹妮娜也大难不死,但他们并未中断兵器开发,还是持续进行。
  贝尔纳冯对这一点也甚感惊讶,但配合塔多姆侵略国境,在紧急中完成了试做品,如今就像这样展现英姿。
  「在这样的战况下,还准备了这样的东西啊!你这小子还真不得了哪!」
  听见贝尔纳冯坦率的赞美,克劳斯摇了摇头:
  「要赞美就去赞美那些实现这兵器的技术部人员好了。这海妖之弓比外观复杂,为了提高威力,在每个构造都下了功夫。在这么短的期间内能完成到可应用的程度,真的很了不起。」
  克劳斯的话相当有说服力。
  虽然这兵器也有大量浪费专用弓箭的缺点,但对于牵制玄鸟,这种兵器相当重要。
  在无法确定射程的现在,天空的玄鸟也没有要下降的样子。
  但是相对的——塔多姆军也有所反应而开始行动。
  如果能破坏这种兵器,玄鸟就能再次自由行动了。对手的行动是理所当然,但阿尔谢夫也将正面对应其行动。
  奥格列所率领的枪兵正想制止塔多姆的骑兵。
  对手也乘势而为。贝尔纳冯折返,率领骑兵回到前线。
  塔多姆的气势在某种意味下可说是相当异常。
  士兵们拚命奋战,将目标镇定在克劳斯所持有的兵器上。
  敌人的武将在马背上高声叫道:
  「全力穿越!没有必要考虑退路。只要让那个兵器报废,天上的人就可以进行支援了!」
  贝尔纳冯曾见过那个武将。
  即使一只手受伤也要上战场的将官已经很罕见,更重要的是他——
  「是在耶夫里德城堡来追击的那家伙啊……!」
  贝尔纳冯一注意到此事,又再燃起熊熊斗志。为贝尔纳冯守住退路的巴罗萨,应该就是与其部队相冲突而未能逃脱。
  那满面胡须的粗壮男子以凶恶的眼神环视战场,他只用一只手灵巧地操纵马匹,指挥全场。
  这个将领也注意到贝尔纳冯,将视线转向他。
  两军的枪兵将两个人包围,双方骑兵队则有正面对决的态势。
  「小子!我要跟你算算帐!」
  对手杀气腾腾地叫道。
  贝尔纳冯也毫不畏惧回道:
  「有帐要算的是我!就让我来替巴罗萨卿报仇!」
  对手的将领此时突然——笑了起来。
  那并不是嘲弄的笑容,而是让人有亲切感的笑脸,但那表情就像错觉般一闪即逝,取代的是以更险恶的眼神望向对方。
  「唯一的目标就是敌人的兵器!把它消灭!」
  骑兵气势大增,一起逼近。
  面对对手的气魄,贝尔纳冯在瞬间迟疑了。他并不是心生胆怯,因为双方的骑士如果正面冲突,将会增加士兵的负担,彼此都会蒙受相当大的损害。而暂时闪躲并从侧面袭击,方能抑制我方的损害,同时也可以给敌人相当大的打击。
  不过在这个时候,他的顾虑是如果慢了一步,就连海妖之弓也会受到敌人的攻击。
  这一瞬间的犹豫,决定了当场的暂时趋势。
  「骑兵突进!帮枪兵和弓箭兵开路!弓箭兵点燃火箭!」
  做出这指挥的将领动作相当迅速。
  他以甚至让人觉得鲁莽的气势冲过来,无视于对其气势感到惊讶的阿尔谢夫士兵,立即逼近海妖之弓旁。
  「糟了!克劳斯!」
  贝尔纳冯让部队掉头。火箭和油袋飞越他头上,并在海妖之弓旁点起了火。
  克劳斯指挥枪兵,虽然制止了敌人的部队,却防不了弓箭。
  火舌立刻在海妖之弓附近窜烧起来,海妖之弓本身的主要材质为钢铁,但马车却是木制。而底座的马车如果起火燃烧,海妖之弓就无法调整射击角度和方向了。它原本就是精密机器,也很有可能因热变质、变得无法使用。
  突进而来的敌方部队陷入了遭到克劳斯与贝尔纳冯的部队包围的状态。
  正因为敌方是以少数人拚命突入的,一旦完全被包围,他们就变得不堪一击。虽然持续奋战,但敌人以长枪从各个方向突刺,令骑兵的马匹先崩溃了。
  在双方斗得难分难解时——一只玄鸟看准了海妖之弓停止动作,立刻往地面飞降下来。
  其余两架海妖之弓从远处镇定瞄准。
  玄鸟就像在嘲笑其举动般,从低空飞过后,又不规则地盘旋升空。
  晚了一步才射出的箭,完全扑了个空。
  作业兵慌慌张张地拉紧箭弦、设置弓箭,但玄鸟并没有放过这个空档。
  在发射准备还没做好之际,一只玄鸟飞落在海妖之弓上,就在那一瞬间,其爪子翻倒了马车,又有一架海妖之弓报废了。
  只剩下一架海妖之弓可使用,做为全军的守备,它的射程不足。此时玄鸟又开始以军队的边缘为目标行动了。
  同时又有一只玄鸟降至贝尔纳冯等人身旁。
  它那有如在帮助被包围部队的举动,让塔多姆士兵欢声雷动。
  「别怕玄鸟!至少那个将领……」
  虽然贝尔纳冯如此叫道,但队形还是因为玄鸟而瓦解。
  就算他再怎么要大家别怕玄鸟,一旦面对现实的威胁,士兵们还是难以鼓起勇气。
  『难道又只能撤退了吗——!?』
  如果敌人没有抱着必死的决心硬闯我方,有海妖之弓支援的整体状况应该又会不同。
  剩余的一架海妖之弓虽然死守战场,但敌方还剩下四只玄鸟。敌方的玄鸟虽然也对这架心存警戒而慎重行动,但可以预料得到,状况将会越来越不利。
  即使如此,贝尔纳冯还是环视战场,并继续奋战。
  要是不能在此阻挡敌人——阿尔谢夫就真的会成为塔多姆的殖民地了。
  他们非得制止这场侵略不可。
  贝尔纳冯持续苦战,此时在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只在远处飞翔的玄鸟。
  它出现在国王布拉多和补给部队所等待的附近上空。
  贝尔纳冯注意到此事——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

  「陛下!有玄鸟接近了!请您紧急避难!」
  监视兵冲进帐篷惨叫着。
  祈祷贝尔纳冯等人平安无事的布拉多吓了一跳,站起身来:
  「一只吗?」
  「是——可能是暗杀者。它的目标是陛下您或是这里的补给物资。请您先到安全的场所……」
  布拉多心想,哪里是安全的场所呢?
  虽然不容他细想,但也已经注意到这附近并没有安全的场所。不论他搭乘马车或出外,都很难逃过玄鸟的狙击。
  「伤脑筋哪!该怎么办才好呢?」
  布拉多平静地将脸转向以保护他为目的而守在他身旁的苏菲雅。
  苏菲雅跪着恭敬地说:
  「我认为不要动会比较好,敌人并不知道陛下所在。」
  为了小心起见,布拉多已经从王族用的帐篷移到一般士兵用的帐篷。
  布拉多听了苏菲雅的话也点点头:
  「好,那我就暂时留在这里——」
  「不,陛下,这样我们会很伤脑筋的——」
  监视兵突然跑了过来。
  他手边——
  有着发出模糊光芒的物品。
  「你就到不知死亡恐怖的冥界去避难吧——」
  布拉多紧咬牙关,就在此时——
  仿佛突然刮起一阵强风般,眼前的少女飞跃出去。
  「变装成士兵想要暗杀陛下!真是卑鄙!」
  如此叫道的苏菲雅挥舞着短剑。
  穿着阿尔谢夫一般士兵铠甲的刺客向后转身,避过了她的剑。
  「……你已经从中毒状态恢复了吗?晓和西兹亚做事也太不彻底了!」
  男子的声音静谧而澄澈。布拉多对其声音的变化感到不寒而栗。而在危急中解救他的苏菲雅,放低了身子叫道:
  「他是暗杀者!保护陛下!」
  不等她叫喊,周围的士兵部听闻异常变化而聚集到周围。
  暗杀者男子淡淡地笑了:
  「虽然失败了——但聚集『这么多』的士兵,从天空来下手会比较可靠。」
  男子将刀刃掷向因惊吓而无法动弹的布拉多。
  「陛下!」
  苏菲雅叫道,向布拉多扑过去。
  布拉多被她扑倒,刀刃从头上掠过,刺进了帐篷一端。
  警护兵的长枪刺向刺客,男子迅速地闪避,并吹着不出声的笛子,同时再次拔出短剑攻击。
  一匹黑马突然出现,从一旁向他挺进。
  「夜曲!」
  苏菲雅叫唤着爱马的名字。
  因马匹的激烈冲撞导致攻势瓦解的刺客一边退避一边抛出短剑。
  布拉多还倒在地上,在他身上的苏菲雅拚命地挡开了刺客的剑。虽说她因不自然的姿势而削减了力道,但技术还是纯熟得不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没能成功杀害布拉多的暗杀者啧了一声,飞越监视兵头上,跳上下降的玄鸟背上。其轻巧的身手就像猿猴一样,不太像一般人。
  玄岛先飞上了天空。
  布拉多扶着苏菲雅的肩膀,慌张地跑出帐篷。
  在其身后,再次降下的玄鸟抓住了帐篷,抛掷般地去了出去。
  在它所带起的风势影响下,苏菲雅和布拉多也跌倒在地。
  「保护陛下!别让暗杀者碰陛下一根手指!」
  警护兵立刻将他们团团围住。黑马也激烈地嘶鸣,并跟在苏菲雅身边。
  布拉多毫不畏惧。
  他以凶恶的眼神瞪着玄鸟,边扶着救了自己的苏菲雅肩膀,边慢慢地对士兵们宣布:
  「那些家伙的目标似乎只有我,你们不需要也陪我送死。」
  「请您别说这种傻话!守护您的性命就是我们的任务!」
  警护兵以高八度的声音叫道。
  布拉多仰望天空摇摇头说:
  「你们如此忠诚,我很开心。但正因为如此,我希望你们活下去侍奉下一任国王——菲立欧。苏菲雅,我也拜托你。如果我在此被杀,那也一定是我的命运吧。」
  「陛下,这时候就请您别开玩笑了!」
  苏菲雅叫道,并拉起布拉多的手。
  布拉多的心里很不好受。
  布拉多无法坦率地对于他们如此忠诚、赌上性命地解救自己感到开心。
  他觉得那很宝贵,而另一方面——也总觉得有点奇怪。
  至少他并不认为自己值得这些人保护到这种地步。他的身体虚弱,也没有强烈吸引人心的过人资质,他只是个憧憬平稳生活的小人物。
  所谓的王族也不过是凡人,该死的时候就得死,这一点布拉多也明白。
  就算看见父亲、两位皇兄还有包含母亲在内的王妃们唐突地死去,他也只觉得莫可奈何。
  正因为如此,他不想把在场的其他人牵连进去。
  「苏菲雅,你听我说。再这样下去,所有人——」
  「陛下!坚持到最后都不放弃,是我的骄傲!」
  苏菲雅的声音相当鲜明强烈。
  「我非常明白陛下您很温柔!可是,我们是为了保护您才守候在您身旁。请您相信我们的骄傲。如果您放弃——如果您放弃,那一切就都结束了!」
  苏菲雅的声音响彻当场。
  士兵们往上瞪着玄鸟,一动也不动。他们高举长枪向上,那是要守护布拉多到最后的姿态。
  没有任何人退缩。
  他们应该不是不爱惜生命,但就算布拉多自己说「快逃吧」,他们也充耳不闻。
  布拉多总算有点了解——自己身为「国王」的立场究竟为何。
  国王并不是只要被保护就行了。
  国王是人民与国家的支柱。
  人民以其存在为根据而团结——国王就是这样的象征。
  既然如此,那他——
  「……谢谢你们。」
  布拉多以清朗的声音对他们说道。士兵们只回头看了一下,他们看着「国王」的眼里有真挚的光芒。
  「……如果你们下定了决心,那我也作战到最后吧!在天空的对手虽然很棘手——大家将长枪高举向上,集中在一起,弓箭兵看准其下降的时机……」
  在他仰望的天空——巨鸟却总是没有要下降的样子。
  布拉多觉得奇怪,凝眼望去。
  苏菲雅和其他士兵也同样地将视线转向耀眼的蓝天。
  玄鸟在空中盘旋了几次——
  朝向与伙伴会合的方向移动。
  「它没有……要袭击吗?」
  「……好像是。」
  布拉多和苏菲雅愣愣地如此说。目送玄鸟离去的其他士兵也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在地面上的他们并没有注意到……
  半空中坐在玄鸟背上的暗杀者男子视野彼端所发现的事——
  那正是他变更计划的理由。
  在那个时间点,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只是——经过几分钟后,「那个」就来临了。

  *

  虽然受到玄鸟玩弄,贝尔纳冯等人还是持续奋战不懈。
  他们还不清楚前往国王布拉多身边的刺客发生的事。他们虽然派脚程快的骑兵前去支援,但布拉多身边也有警备兵在。这也有可能是敌人分散他们战力的阴谋,不过他们没有那么轻易就会撤退。
  如果持续激战的现状瓦解,就会在敌人的追击下失去大多数士兵。既使他们要撤退,也必须算准时机。
  『可恶……!要不是玄鸟来搅局——』
  从后方飞来的一只与在上空的玄鸟们会合。
  他们的行动就在那时突然停下来。
  五只玄鸟开始在上空盘旋,对地面上的攻击也不自然地停止了。
  「贝尔纳冯卿!好像发生什么事了呢!」
  辛贝尔叫道,不久,士兵间开始响起奇怪的叫喊声。
  从他们仰望的天空尽头——开始出现许多的鸟影。
  贝尔纳冯不禁绷起脸颊。
  从距离和影子的大小看来,那绝对是玄鸟。只是——数量实在太多了。
  光是放眼看去,就有二十或三十只——甚至更多的鸟正逼近此地。
  「那、那该不会……全都是敌人的增援吧……?」
  靠近他身旁的辛贝尔以明显发抖的声音说道。
  (……到此为止了吗?)
  贝尔纳冯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状况却起了奇妙的变化。
  在上空等待时机的五只玄鸟并不在意眼下的战况,而是一起往塔多姆的本营下降。
  那群新飞来的玄鸟,则仿佛为了追赶那五只玄鸟而更加逼近。
  「……它们要会合吗?」
  「不——那是……」
  克劳斯策马来到了不知该如何判断的贝尔纳冯身边。
  「贝尔!虽然士兵们也感到疑惑,但那说不定是——」
  克劳斯细长的双眼因警戒和期待而微微颤动。贝尔纳冯对好友点了点头。好友现在恐怕在跟自己想着同一件事,但并不保证那是正确答案。
  这群来路不明的玄鸟像滑行般地翱翔天际,向此处逼近。
  如果他们是敌人,那阿尔谢夫的命运说不定已经走到了尽头。
  不过,如果——
  「克劳斯卿,贝尔纳冯卿!怎么办,要撤退吗!?」
  奥格列·萨伊罗姆自远处策马奔来,他也是一脸不安,而士兵们更是无法静下心来的样子。
  贝尔纳冯和克劳斯互望一眼,点了点头。
  「奥格列卿,我们不撤退。不管怎么样,这场战役似乎会在今天做出了断。」
  在克劳斯如此回答之间,贝尔纳冯仰望天空。
  出现的几只玄鸟,乍看之下正优雅地翱翔。
  坐在其背上的其中一个人——看起来正在向自己这群人大大地挥着手。
  「——喂——克劳斯!」
  贝尔纳冯不禁眯起独眼,笑了起来。

  

  虽然距离太过遥远而无法确认,但不知为何,他马上就知道那是「他」。
  「我马上率领部队,迂回敌阵,强攻他们的本营。克劳斯,你可以掩护我吗?我希望你来引开敌人注意。」
  「咦?掩护你是不成问题……贝尔,你敢保证那些玄鸟是站在我们这边——」
  「克劳斯,他们站在我们这边。」
  贝尔纳冯非常确认这一点。
  「而且是非常可靠的伙伴。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理由而行动……但这是千真万确的大好机会。」
  贝尔纳冯以独眼望向战场,并如此断言。
  因为西兹亚等人停止支援,塔多姆的大军也产生了动摇。没有道理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贝尔纳冯回过头,对那还没有注意到此事的人宣告:
  「……克劳斯,我想起来了。那一位以前曾经独自面对过玄鸟。还正好是为了逃离王都而遭『你』追赶时。现在想起来——哈哈!他那时真是鲁莽哪!能让这么庞大的阵容群起攻之,并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克劳斯绷紧了脸:
  「难不成——不只是布拉多大人,连『菲立欧大人』都来到此地——?」
  「你难道以为他会乖乖地什么事都不做吗?」
  贝尔纳冯打从心底发出久违的笑容。虽然双方仍斗得如火如荼,但他现在已经不觉得己方会吃败仗了。
  「那么,我们也去驱散塔多姆那些家伙吧!奥格列卿,现在撤退可是很大的损失喔!我们现在应该继续驰骋在战场上。」
  贝尔纳冯在关系不好的军官面前表现出游刃有余的样子,又策马奔驰。
  他部下的士兵也跟在身后。以奥格列为首的诸侯也不甘示弱,并开始有所行动。
  那群集而来的玄鸟们,有一部分正逼近此处。
  从现在起,塔多姆和阿尔谢夫的立场即将逆转——贝尔纳冯早已确认此事。


  

  三十九.他所渴求之物

  在塔多姆本营,士兵们因为从北方出现的那群玄鸟而陷入了恐慌状态。
  毫无疑问的——那是北方民族前来支援阿尔谢夫。
  骑乘玄鸟回到阵营里来的西兹亚自己也心知肚明,这种可能性是最高的。
  他们一定是来对付自己这群叛徒的。当然,因为不想那么简单就死在他们手下,西兹亚打算逃之夭夭。
  前来迎接落地的西兹亚等人的,是已经整装待发的来访者一行人。
  依莉丝、邦布金、凡尼斯、卡多尔,以及安朱——
  「……要出发了吗?」
  听见依莉丝这么问,还在玄鸟背上的西兹亚就点了点头。由其他人驾驭的玄鸟也跟着降落到她身旁。
  「虽然很遗憾,但『那些人』出现就没办法了。我们无法对付那么多人。」
  「……结果丽莎琳娜还是没有来啊!」
  依莉丝虽然如此抱怨,但还是老实地跟上。
  在塔多姆士兵跑来前,来访者们分别乘上三只玄鸟。西兹亚的玄鸟背上有依莉丝和卡多尔,邦布金和凡尼斯则骑艾美的玄鸟,安朱骑的是晓的玄鸟。
  晓叫道:
  「大姐,我跟艾美来当诱饵,我们一边慢慢逃,一边解决几只,你先逃吧!」
  「哎呀?你怎么讲出这么感人的话啊?」
  「没办法,跟这场战争有所牵扯的是我啊!」
  晓的口气虽然粗野,但对伙伴却出乎意外的很有情义,特别是对西兹亚非常体贴。
  「既然这样,我就陪你一下吧。反正——『那孩子』好像也来了。考虑到接下来的事,在这里解决一、两只也不坏啊!」
  西兹亚仰望天空,淡淡地笑了。
  因为有「某人」说服了北方民族的长老们,才会发生这样的事。至于是谁说服的,她心里也大概有数。
  (听说她遭到神殿骑士袭击……果然还活着呢!)
  那名叫雪乃的小朋友——她的父亲是教导西兹亚剑术的男子,同时,她也把西兹亚当作杀害伙伴的仇人。
  听说如今她已长大成人,以西瓦娜为名,为了阿尔谢夫而四处奔走。
  「……我身为她的仇人,不能不陪陪她呢!」
  西兹亚轻声低语,再次让玄鸟飞上天。
  晓和其他人的玄鸟也陆续起飞,他们虽然要逃开飞向此处的玄鸟,但也展开了身为被追击者的「反击」。

  *

  「丽莎琳娜,那边的一定是贝尔纳冯卿他们。」
  骑在不习惯的玄鸟背上,菲立欧指着下方。丽莎琳娜则是紧抓住他的背,一边放眼凝视,一边微微歪着头说:
  「咦?在哪里?」
  「你看,就在那里。你看不见吗?」
  听了两人的对话,负责操控玄鸟的西瓦娜嘻嘻地笑了起来。
  「菲立欧,你知道这里有多少人吗?两军合起来应该有将近十万人哦!要找到贝尔纳冯是不可能的吧!」
  「是吗……我觉得那应该是贝尔纳冯卿呢!他身旁还有一个很像克劳斯卿的人。」
  菲立欧当然看不见他们的脸,但他试着挥舞手臂。
  「啊!菲立欧,放开手很危险啦!」
  丽莎琳娜慌张地责备他。毕竟他们身上绑着救生索,只要不是太过大意,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掉下去才对。不过菲立欧还是觉得让丽莎琳娜担心很不好意思,于是乖乖地握紧了装备。
  「菲立欧,我差不多要下降了,抓紧了!」
  西瓦娜的玄鸟——风牙开始下降,其他玄鸟也为了追西兹亚等人开始下降。
  抓住玄鸟背部的菲立欧回想之前几天的事。
  ——菲立欧等人随着西瓦娜一起离开神殿,是在大约五天前的事。
  「西兹亚等人于国境附近为协助塔多姆而暗中活跃。为了与其相抗衡,一定要说服北方民族的长老们。」
  听到西瓦娜这么说,菲立欧便加入她的行动。
  西瓦娜自己也是,在逃离施疗师库娜身边后,就直接去说服北方民族的长老。但长老们顽固地拒绝协助,在还没有得到结论的状况下战事已趋恶化,她才去带菲立欧回来。
  然后菲立欧、丽莎琳娜和赫密特等人就由玄鸟风牙带回她的故乡,面见了那些称为「长老」的领导人。
  他对居住在榭卜拉兹山地的他们深感兴趣。不只西瓦娜出身于此,听说威士托也曾受过他们的照顾。
  这些初次见面的北方人民在菲立欧心里留下了「朴素的人们」这种印象。
  在险阻的榭卜拉兹山地深处,他们俭朴而意志旺盛地生活着。
  他们运用战斗力极强的玄鸟一再击退塔多姆的侵略,但本身却只渴望过着安稳的生活。
  为了获得大地辉石,在贫瘠土地生活的他们也跟阿尔谢夫缔结邦交,但其本质是非常喜爱和平的人。
  正因为是这样的人——一开始当然拒绝帮助阿尔谢夫。
  『不介入他国的战乱。』
  这是他们的大原则,以前就算西瓦娜再怎么诉说对神殿的情义、或是塔多姆将带来的无穷后患,长老们的决定也没有改变。
  这群长老是决定北方民族方针、约三十人左右的协商集团。虽然名为「长老」,但其中年轻的人年仅约三十岁,是散落在山地的各处村落所选出来的代表。
  为了说服他们才特别找来的菲立欧,以阿尔谢夫代表的身分向他们提出了一个提案。
  那是阿尔谢夫身为「同盟」的要求,如果北方民族不是以他国而是朋友的身分,是不是就可以帮忙了呢?实际上北方民族和佛尔南神殿是同盟关系,而阿尔谢夫与佛尔南也有类似的关系,这是循着各自的关系所提出的提案。
  对于具有发言力立场的菲立欧提出的要求,长老们一时之间出现意见分歧。
  不过——长老们最后仍没有动摇,所做出的结论是「拒绝」。他们并不希望有人将玄鸟的存在用在战争上。
  而改变这个状况的,是在国境战况的详细报导送来之后。
  那些原本是他们伙伴的北方民族叛徒——
  在听说以西兹亚为首的他们积极地让「玄鸟」涉入战场、袭击一般士兵的报告后,长老们的脸色全都变得非常凝重。
  让身为叛徒的她在外面胡作非为,自己也有责任——他们似乎原本就有这种想法。
  当西瓦娜详细地细数西兹亚对阿尔谢夫「做了什么事」后,他们的表情更加严肃了。等她说到西兹亚和拉多罗亚互通,绑架了来访者与高司教时,甚至有长老忿怒地叫喊出声。
  其后,长老们请菲立欧等人离开,随即召开长达好几个小时的会议——终于作出的结论是:「一族的罪孽就由一族来偿还」——很有他们风格的结论。来跟他们谈的菲立欧和赫密特,是跟对他们有恩的威士托有关系的人,此事说不定也影响到他们的决定。
  然后现在——派遣过来的玄鸟部队,是以支援阿尔谢夫、让塔多姆撤退,更以逮捕西兹亚等人为目的。
  这三十多只玄鸟一半支援战场,其余一半则是为了抓住西兹亚而行动。
  菲立欧和丽莎琳娜骑乘西瓦娜的玄鸟,主要负责追捕西兹亚;赫密特也乘坐其他的玄鸟来到现场。
  「……菲立欧,小心一点。敌人中也有人会使用奇怪的力量。」
  听了西瓦娜的忠告,菲立欧凝望眼下。
  西兹亚那羽翼略带红色的玄鸟正好要往上升。
  远远地也可看见其背上载着来访者,西兹亚好像把他们带来了此处。
  丽莎琳娜一看见他们,就胆怯地抓住菲立欧的手臂。
  「丽莎琳娜,你别怕。我不会让他们对你出手的。」
  菲立欧说道,丽莎琳娜屏住呼吸……然后轻轻地点点头。
  从神殿那件事以来,她的态度明显地有点不自然。
  有时她会以带有泪光的眼神看着菲立欧,但当菲立欧注意到而回望她时,她又总是立刻把眼神转开。
  那恐怕是她得知父亲的死,才会这样不安吧,菲立欧是如此擅自解释这个情况。
  眼下的塔多姆大军,面对大量出现的这批「北方民族」玄鸟显得十分惊慌。
  西兹亚等人的玄鸟对他们弃之不顾,逃离飞走。数量有五只——数量虽少,但听西瓦娜说全都不是等闲之辈。
  西兹亚从玄鸟背上回头看追上前的菲立欧等人。
  同乘的依莉丝也凝视着丽莎琳娜。
  「——他们来了呢!」
  西瓦娜的声音里带着紧张。一只玄鸟接近,其背上有着没见过的青年和——安朱。
  菲立欧不禁停住呼吸:
  「西瓦娜,那只玄鸟后面坐的是我的伙伴,他是最初保护来访者依莉丝的猎人……」
  「你说什么?但操纵者可是个棘手人物喔!」
  就在西瓦娜如此回答后。
  在他们身旁,接近安朱所骑玄鸟的伙伴突然开始降低高度。菲立欧注意到其羽翼稍微裂开,并流出鲜血。
  「……是晓的风刃,把身子放低。那家伙会让风形成看不见的刀刃加以操控。」
  听了这话,菲立欧怀疑起自己的耳朵。那只玄鸟虽然得以避免坠地,但就像滑行般地降低高度,落在森林里。
  「风?风变成刀刃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明白是什么道理啦!那恐怕是拉多罗亚的技术吧!」
  丽莎琳娜抓住菲立欧的手更加重了力道:
  「……空气的刀刃……『魔刃』?难道说——!」
  丽莎琳娜在菲立欧耳边低声说道:
  「菲立欧,那恐怕是我们世界的技术。如果是相同的东西,只要不是处在无风状态,射程应该会变得极短,拉开距离就不必害怕了。」
  西瓦娜直眨着眼:
  「丽莎琳娜,你说得没错!原来那是来访者的技术吗?怪不得……!」
  西瓦娜拉高高度,对晓视若无睹,直追西兹亚。
  追逐者与被追逐者,就像在空中展开一场混乱的舞蹈般。
  西瓦娜自己也架好短弓,开始攻击敌人。西兹亚也射出反击的箭,但彼此的箭都射不到敌人身上。
  背后一只玄鸟与敌人接触。
  菲立欧回过头,眼底闪过一道闪电般的光芒。身处那里的鸟一边冒出淡淡的烟,一边迅速垂直落下。
  「西瓦娜,又一只被击中了!」
  「……是艾美的电击吗?不用担心,那应该不能连续使用。」
  西瓦娜虽然故作坚强地如此说,但面对伙伴被击落,还是心有不甘地啧了一声。北方民族此次出动,绝非抱着天真的想法,特别是他们也相当了解对手的力量。
  「他们是打算在逃跑之前,至少也解决一、两只啊……」
  西瓦娜那危险的低语相当逼真。
  菲立欧和丽莎琳娜就只能帮忙监视周围的天空。
  在想帮上一点忙而凝眼眺望的菲立欧面前——
  有四个银色小球逐渐逼近。
  那是来访者依莉丝的手环力量——菲立欧见过好几次了。
  「西瓦娜!飞低一点!」
  在他如此叫过后,在玄鸟眼前就发生了「爆炸」。

  *

  面对眼前不自然的爆炸,西瓦娜的玄鸟立刻降低了高度。
  与晓同乘玄鸟的安朱见到这光景,不禁屏住呼吸。
  菲立欧和丽莎琳娜也在那只玄鸟背上。
  玄鸟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免坠落,开始在低空滑行。
  晓嘲笑道:
  「这家伙不错,还值得狙击。安朱,抓紧啦!我要稍微玩一票大的。」
  玄鸟急速下降,安朱只能拚命地抓紧。
  「哈哈哈!他们就是菲立欧王子和来访者丽莎琳娜吗?这小子还真是意想不到的大人物。」
  他开心地如此说——
  晓让玄鸟斜飞过去,在西瓦娜的玄鸟上方扬起自己的手。
  就在刚刚,从他的手飞出「看不见的刀刃」并伤了一只玄鸟——安朱亲眼目睹那光景。
  而现在正下方有菲立欧和丽莎琳娜,他们一起仰望着安朱。为了要防御晓的风刃,菲立欧紧紧抱着丽莎琳娜,以自己的身体保护她。
  『如果他们在那样的状态受到攻击……』
  安朱想也不想地就抓住晓的手。
  晓那受到妨碍的风刃错过了位在正下方的菲立欧,飞向其他方向。
  「你这小子想妨碍我吗!?」
  晓想要挥开安朱的手。
  「那当然!他们不是可以让你这种人杀死的对象!」
  为了帮助菲立欧等人,安朱拚命地对晓怒吼。
  晓挑了挑眉毛:
  「……没办法。我打从一开始就看你这家伙不顺眼,再加上给你射中一只眼的舞姬也不喜欢载你——我们就在『这里』说再见吧!」
  晓的手仲向安朱身上绑的救生索。
  安朱甚至来不及反抗。
  救生索被切断,晓还用力地将安朱推开——
  一瞬间之后,安朱的身体失去了所有的支撑点。
  最后,晓笑了。
  位于下方的菲立欧在一瞬间接近又闪过。
  安朱仰望的视野里,有着西兹亚所骑乘的玄鸟。他可以确认,鸟背上的依莉丝瞪大了眼。
  安朱茫然地——
  就只能茫然地破风坠地。

  *

  依莉丝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光景。
  她的天球迷眩了丽莎琳娜和菲立欧所骑的玄鸟双眼,使其大幅度地降下,然后晓的玄鸟逼近他们,正想代替她杀了丽莎琳娜——
  安朱却在这时掉下去了。
  森林在一瞬间就将他的身体给吸了进去,而依莉丝——
  「……不、不……」
  她的身子发抖,血色从脸上消失,掩住了嘴,连眨眼都忘了只凝视着下方。
  「这是骗人的吧……?等一下……安朱……」
  「哎呀?那孩子掉下去了呀?唉——」
  西兹亚一副事不关己地说着。晓虽然执拗地想攻击西瓦娜等人,但其他玄鸟正逐渐逼近前去支援。
  只是,依莉丝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
  她只凝视着安朱坠落之处。
  「西、西兹亚,掉转回去!」
  「咦?」
  听见依莉丝高八度的声音,西兹亚就只是悠闲地回答:
  「我想他那样掉下去,已经死了啦!更重要的是,现在可以跟晓一起把雪乃的玄鸟击落。这是杀掉丽莎琳娜的大好……」
  「不要啰唆快点回去!去把他捡起来!」
  依莉丝无法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就这么顺着感情放声叫道。
  「要是你不回去,我就在这里引爆天球!快点!我叫你快点!」
  西兹亚眯起了眼。她抓着玄鸟的缰绳,执行依莉丝的指示。
  「可是我觉得他已经死了耶?」
  「别说这种傻话!刚刚飞得那么低,他不会那么简单就……」
  ——在理智上,依莉丝也知道西兹亚所言正确。但就算这样,依莉丝还是无法停止叫喊。
  敌人的玄鸟察觉到他们要折返坠落地点,也追上前来。只是,荷姆拉的动作稍微快了一点。
  安朱坠地的那一带正好在森林里。依莉丝马上发现了树木枝干不自然地折断处,在玄鸟背上拚命地找寻他的身体。
  就在附近的湿地上——
  有一位少年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
  依莉丝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西兹亚,让鸟降下去!」
  「可是敌人就要追过来了——」
  「那我下去就好!」
  看着依莉丝想取下救生索,西兹亚只能露出苦笑,从手腕伸出光之线。
  玄鸟一在安朱身旁落地,那光线就卷住他的身体、并轻轻地运起,送到依莉丝身旁。
  为了逃离敌人的追赶,玄鸟又立刻起飞,在这段时间,依莉丝从西兹亚手上接过安朱。
  少年头上流着血,看来是骨折了——但一息尚存。
  依莉丝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呢!西兹亚!」

  

  依莉丝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为了他没事感到松了口气,虽然不明白,但感情却止不住地倾泄而出。
  「嗯,看起来是落地点不差的关系。」
  相较于看来并不太高兴的西兹亚,依莉丝哭泣着把安朱固定在玄鸟背上。卡多尔也无言地帮她的忙。
  依莉丝也多少懂一点医疗技术,从安朱的样子看来,他暂时不能动,但并没有生命危险。
  「卡多尔,我要在这里做紧急处理,你来帮我。西兹亚,你就专心逃过敌人追击,小心一点飞行。」
  带着哭声指示的依莉丝从随身行李中取出医疗工具。
  西兹亚感到不可思议地歪着头说:
  「也许是我多嘴了,不过丽莎琳娜就在下方耶……」
  「……我随时都可以杀她。」
  依莉丝没好气地回答。西兹亚听了耸耸肩:
  「没想到他对你这么重要呢!因为你一向都很冷淡的样子,我才认为不用理他……」
  听了西兹亚的话,依莉丝边进行紧急处理,边咬牙说道:
  「才没有多重要呢!不用理他是没错……虽然不用理他,但是他是因为我才掉下去的,以后想起来感觉会很不好。只是因为这样,你别误会了。」
  因为陷入快哭出来了的惊慌失措,依莉丝并没注意到自己的辩解并不合理,只顾着脱下安朱的衣服,开始专心地诊疗。
  现在的依莉丝脑子里已经完全没有丽莎琳娜的存在。连西兹亚发出轻声地嗤笑,她也没有发现到。
  依莉丝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真正心意。毋宁说——她克制自己不要去注意。
  对依莉丝来说,安朱必须只是个麻烦的局外人。她并不打算对他付出更多的注意,也无意让他看见自己的弱点。
  现在的依莉丝,只能选择这种生存方式。
  载着一行人的玄鸟,开始顺畅地在空中翱游。
  为了甩开北方民族的追赶,晓和艾美等人的玄鸟也加入支援。
  西瓦娜的玄鸟因为依莉丝的天球而暂时失去视力,并开始改变方向回头,似乎是判断不可能继续进行空中战。
  混乱中,几支弓箭从追来的几只玄鸟处飞来,其中一支正好飞向依莉丝身边,但卡多尔无言地将其挡开。
  北方民族一边以弓箭牵制他们,一边以爪子攻击同族的人。西兹亚等人的其中一人就被从上方狙击的爪子给抓住,在空中遭到撕裂。
  依莉丝听见西兹亚啧了一声。
  她吹响了笛子,那并不是用来操纵玄鸟、入耳听不见的箭声,而是尖锐高亢的笛音。
  那是全员撤退的信号,西兹亚的鸟率先一步脱离战场。相反地,她的部下则是展开行动,妨碍敌人对西兹亚的追击。
  在她身后,空中战争立刻变得更加剧烈。
  看到大家先让西兹亚确实逃脱,依莉丝发现她出乎意外地有人望。只是,这场空中战争也把凡尼斯和邦布金给牵扯进去了。
  依莉丝一边祈祷他们平安无事,一边对西兹亚说:
  「……西兹亚,等到了安全之处,先让我下来。必须先让安朱静养——一
  「我知道了。不过阿尔谢夫和塔多姆两边都很危险——我要在位于吉拉哈的据点降落,会花一点时间。」
  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西兹亚的声音还是充满笑意。唯有眼眸却发出尖锐而危险的光芒,但此时依莉丝并未注意到。
  玄鸟破风飞行,在空中滑翔。
  不知从何时起,依莉丝边继续进行安朱的紧急处置,边在内心对一向不信的神明祈祷。

  *

  加尔拜·瓦伦伯格一边眺望被北方民族驱散的我方军队,一边在马背上慢慢地啜饮烈酒。
  ——这场侵略以失败告终。
  其中最重要的因素是——他们未能察觉北方民族的介入。
  『北方民族不会参与其他国家的纷争』——这是加尔拜认定的大前提。
  他认为这绝非误解。
  就算他们会以玄鸟「自卫」,也不会把它当作侵略的道具。正因为他们深知玄鸟的威力,在使用这力量时也相当慎重而自制,除了自卫以外不会使用这种力量。
  加尔拜从自己的角度想像北方民族之所以会参与这场战役的理由。
  恐怕是因为——他们想将叛徒西兹亚等人的所作所为,当作自己的责任来赎罪。
  这就是他们的思考模式。
  也就是说——加尔拜将西兹亚拉拢进来,也许可说是战败的因素。
  相反地,若问起不借助西兹亚等人的力量是否能侵略成功,答案则是否定的。
  西兹亚等人如今也抛弃塔多姆而去,北方民族最后则加入了阿尔谢夫这边。
  结果——
  (本来应该会进行得很顺利,结果却不是如此啊……)
  加尔拜自嘲地笑了。
  玄鸟是少数的势力。如果当初能无视于少许损害,只以庞大兵力强攻——他也曾这么想。只是现实面上,面对从天而降的威胁,士兵们畏怯了。
  玄鸟发挥了扰乱大军的效果,如果追击畏怯的士兵、散播恐惧,队形就会瓦解,士气也会低落。就算只有一只玄鸟,也可以带来充分的效果。
  所以在对应玄鸟时,应该相反地以少数精锐进行攻击。
  只要准备不胆怯、有决一死战的觉悟面对玄鸟的精锐部队,在玄鸟下降的瞬间予以狙击,就算只有几个人也可以解决玄鸟。塔多姆以前就是对这种特性有所理解,进而跟北方民族作战的。
  只是现在——加尔拜眼前的是阵容庞大的军队。那对玄鸟来说应该是再好不过的猎物。
  而且,在双方皆纯粹以庞大兵力进行的战斗中,阿尔谢夫已将塔多姆玩弄于股掌之间,若敌方阵营再加上玄鸟帮助,那就彻底令人束手无策了。
  『塔多姆比不上阿尔谢夫——』
  这是塔多姆人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就因为不想承认,塔多姆至今才会刻意丑化阿尔谢夫,甚至扭曲历史事实也要瞧不起他们。
  但实际上——
  加尔拜叹了口气。
  战争靠的是人数和经济力。
  塔多姆在人数上占了优势,但经济力则不及阿尔谢夫。其经济实力——更具体地说,就是丰饶的土地。塔多姆为了夺取这片土地,在历史上曾数度袭击阿尔谢夫。
  每次的侵略都失败,而这次也——以失败告终。
  如果阿尔谢夫出现更多弱点,侵略应该就会成功,但是如今的政权几乎找不出这些弱点。
  「那么——」
  加尔拜抛下酒杯,掉转马头。
  他想画下身为一个将领的句点。
  他完全无意对阿尔谢夫这个对手「表示」敬意,但对那些即使面对塔多姆侵略、遭玄鸟袭击也不肯放弃、持续抵抗的将官,他「怀有」身为军官的敬意。
  「怀有」敬意,和「表示」敬意是两回事。
  他无意表示敬意,这是加尔拜身为败战者的坚持。
  输了就输了,那就惨烈地抵抗到最后吧——
  加尔拜是这么想的。
  「加尔拜卿!阿尔谢夫的部队已经突破混乱的前线,攻向这边来了!」
  听了侦察兵的报告,加尔拜微笑着点点头,并亲自率领部队。
  这场战役应该是阿尔谢夫获胜吧!而他们现在赢不了阿尔谢夫,表示——赢不了拉多罗亚的塔多姆,已经没有退路了。
  对国家的未来已经感到绝望的加尔拜来说,现在除了贯彻军人的意志以外,其他都已经不感兴趣了。
  阿尔谢夫似乎是以新就任的国王和受其支持的年轻独眼武将为中心。
  那位独眼武将现在正进攻此处。
  加尔拜打算与他交手,以作为自己的句点。
  那率领士兵前来的武将映入加尔拜眼帘。
  「你就是加尔拜·瓦伦伯格吗?你的命我要了!」
  敌将贝尔纳冯英勇地大声喊道。看到附近的士兵受到其鼓舞的样子,加尔拜不知为何感到相当开心。
  「我接受你的挑战!不过我也不是那么轻易就会吃败仗的。」
  加尔拜拔剑出鞘。
  他身为败军之将,要指示士兵撤退、逃跑或投降才有道理。
  但另一方面,他也想报一箭之仇。
  加尔拜和贝尔纳冯双方兵马正要激烈冲突——
  突然有个影子从天而降。
  「加尔拜卿,从战场上退下吧!」
  一位少年的声音自高空在战场上响起。
  玄鸟随即降落在地面,一位紫色头发的少年自鸟背上跃下,仿佛是随从的黑发少女也守在他身旁。
  阿尔谢夫军喧嚣起来,士兵们都呼喊着少年的名字:「菲立欧大人!」
  他就是制止了佛尔南神殿的骚动、与卡西那多缔结同盟关系的阿尔谢夫王族——加尔拜很清楚他的名字。
  少年理智而澄澈的眼神充满魄力:
  「加尔拜卿,如今大势已经底定,我们阿尔谢夫也不喜欢无谓的滥杀、如果你就此撤退,我们也愿意讲和。吉拉哈的卡西那多司教应该会居中协调。」
  听见这直率的话,加尔拜苦笑了。
  他想,就是「这个」打动了卡西那多吧。仅管多少受到停在他身旁的玄鸟影响,但那足以撼动人心的声音对塔多姆士兵来说实在难以亲近。
  「我想要听听你的回答。就算这样战个你死我活,对彼此也没有好处。而且你应该也知道,这场战争是『拉多罗亚』的阴谋。」
  加尔拜——笑了。
  对于少年的天真,他只能笑。他凝视着少年那耀眼的身影,慢慢地说:
  「菲立欧王子——你有所不知……」
  他的声音在静谧的战场上听起来分外响亮。
  「你不知道我们塔多姆有多么穷困。对于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我们有多渴望阿尔谢夫这丰饶的土地——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像在对朋友说话一般——加尔拜凝视着菲立欧。
  站在他正对面的菲立欧完全不为所动。但加尔拜也不在意,继续说道:
  「塔多姆的领十几乎都是不毛之地。充满沙漠和荒地,气候条件也不好。大家为了那仅有的、能耕种的土地激烈的争吵,为了在那片土地上仅能获得的食物丑陋的争执。我们打从出生起,就一直住在那样的土地上。」
  加尔拜望向远方。
  「你能想像吗?生下来的孩子因无法吃饱而饿死、正值壮年的男人为了骗过肚子而沉溺于烈酒,就连生存之处也没有的老人在路旁死去——面对这样的惨状,执政者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能做,你能了解那种心情吗?另一方面,又不能不与为了自身贪欲而极尽奢华的贵族为伍,要是不拉拢那些下流的人,甚至连政治都不能维持——如果是你,能治理『那样的』国家吗?」
  加尔拜的话听起来空洞般地大声,响彻当场。
  他的声调虽然平静,但这番话的含意中所带的重量,将声音送得远远的。
  「菲立欧王子。我们需要阿尔谢夫丰饶的土地,而夺取所需之物正是人性所使然!」
  加尔拜如此宣告,并没有将剑收起。
  菲立欧的表情依然没有政变。
  「是吗——那我们就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国家才持剑、并且战斗而已!不过加尔拜卿——如果你伸出手,我们就有可能握手言和。但若是你举剑攻击,我们为了保护自己,也只有举剑抵抗了。塔多姆——没有打算放下剑吗?」
  加尔拜摇了摇头。那个阶段——在很久以前就过去了。
  「王子,很可惜……这世上有着各式各样的人呢。有人如果不虐待对方、使之顺从,就无法感受到幸福。像你这样达观的施政者是极少数。一般人民知道如何满足于小小的幸福——但在塔多姆,连做到这件事都很困难。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不惜庞大的牺牲,远征至此。」
  加尔拜举剑相向。
  他属下的将官们摆出突击的阵式,士兵们也跟着这么做。
  「——突击!」
  那是十分沉静的号令。
  只是,随之而来的马蹄轰声与呐喊声,相当猛烈而激烈。
  贝尔纳冯也有所回应,策动部队前进。
  菲立欧等人与之会合,玄鸟则飞上天空。
  然后——
  结束塔多姆侵略的最后一战,就在此地展开。
  那是一场从战略看来无意义到可悲程度的凄惨战争。
  双方军马都拚了命,人马陆续倒下,血流成河。
  阿尔谢夫与塔多姆至今、甚至将来——
  都会重复这样的战争。
  加尔拜在作战时,身上中了弓箭,也受到长枪的攻击,不知何时,他自马背上坠地。
  周围的人看起来都是阿尔谢夫的士兵。
  他虽然注意到友军在距离稍远处开始撤退,但他现在也不想跟他们会合了。
  不久,加尔拜毙命。他所受到的伤害多到分不清哪一个才是致命伤,就这么趴在大地上。
  在人与马践踏过的土地上,铺着被踩烂的草。
  紫色的小花就在他眼前绽放,那虽是不知名的野花,也是塔多姆所没有的。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加尔拜轻轻地摸了摸那朵小花。
  他躺着的这片土地相当温暖。不过,那或许是鲜血的热度。生命要还诸土地,这是佛尔南的教义。而在札卡多神殿的教义中,生命是经由火净化,化成烟消散在空中。
  连这种小地方,两国也不相同。
  土地和小草的芳香包围着倒地的加尔拜。
  在渐渐转暗的视野里,只剩下紫色的小花。
  『——把这块土地——拿到我们手上……』
  这就是他最后想到的话。
  这真的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战争。
  这一天——塔多姆的侵略从开始持续到第十八天,终于划下了句点。

  *

  菲立欧眺望着塔多姆士兵撤退后的战场。
  在这广阔的平原上,倒卧着双方军队大量的死者和伤患。阿尔谢夫这边也无法掌握正确的战死人数,但从开战到今天所折损的士兵恐怕超过了七千人。应该也有人会在战争结束后因伤势过重而死。
  对于失去大量性命这件事,菲立欧感到黯然。
  应该要立即展开葬礼,也为几个遗体准备好了棺木。
  我方死亡的将官也不在少数。
  至于塔多姆的总指挥宫加尔拜·瓦伦伯格——也殓入了棺木。
  安朱生死不明,但菲立欧并不悲观。西兹亚的玄鸟似乎刻意将他捡起来,从附近情况看来,树木的枝桠成了垫子,他应该是落在湿地上。如果头上没有那个叫做晓的男子操纵的玄鸟,菲立欧也想马上将他救起,但结果是依莉丝带走他了。
  关于在战场上身受重伤的人,大多数部受到阿尔谢夫的保护。布拉多下令,就算是塔多姆人,若还活着就不加以杀害,而是当作俘虏处理。
  其中也有先遣部队指挥官——名为墨菲斯·鲁梅西兹的军官。他是个满脸胡须的粗壮男子,在塔多姆似乎是相当有名的军官。
  与其说他身受重伤——他是原本就骨折,但尽管如此还是特意出击,而且相当威猛。他虽然果敢地奋战,却因被马踏中了脚而动弹不得。
  因为他是敌军的高宫,今后应该会成为战后交涉的管道。
  就在刚才,菲立欧才让他看了卡西那多交给加尔拜的信。
  信里提到佛尔南已失去辉石、拉多罗亚在背地里操纵这次战争,以及西兹亚等人是拉多罗亚的人——
  墨菲斯之前并不知道这些事实。
  他茫然地反覆阅读信件,然后叹了口气:
  「加尔拜卿就算知道他们跟拉多罗亚有勾结——还是这么想要阿尔谢夫的土地啊——」
  墨菲斯无限感慨地说道,他那严肃的侧脸让菲立欧印象十分深刻。
  之前被敌人所逮捕的俘虏,也可以因战胜而接回。
  特别是听到小个子老将巴罗萨·亚涅斯特平安无事,让贝尔纳冯非常欣喜。他们再见面时,紧紧握住彼此的双手。
  菲立欧知道,贝尔纳冯的独眼微微湿润。克劳斯也注意到这一点,一边说『这对桀骛不驯的贝尔来说还真少见』,一边莫各地感动。
  他们也见到了历经危险、并平安地胜任指挥官的布拉多。
  隔了一个月再见到的皇兄,在菲立欧眼里不知为何显得特别平静。
  布拉多的姿态还是跟以前一样,与其说是威严,还不如说让人感到安心的气质依旧,但存在感却不可思议地变大了。
  他以前甚至给人弱小的感觉,但现在的表情充满了生气。
  菲立欧对于皇兄的这种变化感到很高兴。恐怕是在这次战役中,出现了什么让布拉多改变的契机。
  而在布拉多身旁有位名叫苏菲雅的少女,听说她是巴罗萨将军的女儿,在战争前半段进行了秘密活动。
  她的个子虽小,体态却已像个大人,一问之下才知道她跟布拉多一样是十九岁。菲立欧虽然有点好奇她与皇兄的关系,但她似乎只是个护卫,他们并没行特别意识到彼此的样子。
  她也为父亲平安无事而欣喜,再会时还哭了出来。在那之后,丽莎琳娜对她也相当体贴,可能是把自己与义父的关系重叠在苏菲雅和巴罗萨身上了。
  目前,阿尔谢夫的将官和士兵们召开了简朴的宴会。
  因为是在战场上,所以宴会并不铺张。但从食粮中选了上等的食材,也调来了酒,犒赏奋战的士兵。
  带来玄鸟的北方民族也在其中。虽然他们在塔多姆遭受歧视,但阿尔谢夫人对他们并没有偏见,原本一般人就不清楚有「北方民族」的存在。
  菲立欧回过头去,从稍远处眺望这副光景。
  醉倒的贵族奥格列发出鼾声,另一头克劳斯和洛西迪则是听着喝醉就会变得爱哭的辛贝尔发牢骚。贝尔纳冯和布拉多包围着巴罗萨,静静地喝着苏菲雅所倒的酒;布拉多应该不能喝酒,倒给他的也许是茶。
  就在刚才,菲立欧也在他们之中。来支援战争的赫密特和西瓦娜应该就在附近,但现在看不见他们的踪影。
  菲立欧想吹吹夜风,便独自离开。
  躺在草地上的菲立欧,仰望着夜空。
  今夜也是满天星斗闪耀。
  「菲立欧,累了吗?」
  菲立欧还是躺在地上,只将头转向丽莎琳娜出声的方向。
  她穿着薄薄的夏衫,可爱到让人觉得她在战场上是很不可思议的。
  「还不到累的程度,但像这样躺下来,就觉得很平静。」
  「我可以跟你在一起吗?」
  丽莎琳娜问道。
  「可以呀!我只是在发呆而已。」
  丽莎琳娜抱膝坐在菲立欧身旁。让他想起小时候也常这样跟乌路可在一起。
  「丽莎琳娜——」
  菲立欧突然问她:
  「你以前说过,在你的世界,持续不断地发生战争,对吧?」
  「是的,一直持续——我所在的星球,总是有某些人在世界的某处起着争执。」
  丽莎琳娜的声音听起来很寂寞,那也许是她不太想回忆的事。
  菲立欧便不再问下去。
  「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
  ——他其实有事想要问。
  菲立欧今天与塔多姆的将领对话。
  既然在北方民族的支援下胜负已定,他期待敌人有可能会撤退,但这份期待完全落空了。
  加尔拜对他所说的话,至今还萦绕在心中。
  『有些人如果不虐待对方、使之顺从,就无法感受到幸福——』
  就算是少数,恐怕确实是有这样的人。但菲立欧不愿去想,若世上大多数都是这种人,将会是什么局面。换言之,若大多数人并非如此——那么因少数人的欲望而引起纷争,只会造成其他人的困扰。
  在丽莎琳娜的世界,是为了什么而持续不断进行战争——菲立欧就是想问这件事。
  但是,从丽莎琳娜的样子看来,也许跟「这里」的状况有点类似。
  塔多姆之所以不能放下剑,是因为「轻视」阿尔谢夫。
  他们不能平等以待——加尔拜所说的就是此事。
  菲立欧叹了口气。
  丽莎琳娜也同时吐出一口气。
  他们同时叹气这点,让菲立欧吓了一跳。
  「丽莎琳娜,你还为了什么事烦恼吗?」
  他心想,除了父亲的事以外,是否还有什么事让她心烦。
  丽莎琳娜慌张地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月色照耀下,她的脸有点红。
  「没、没事,什么都没有。我只是……觉得好、好热喔!」
  「是吗?今晚很凉呢!感觉有点冷。」
  「是这样吗?那一定只有我觉得热……」
  丽莎琳娜含糊带过,又叹了口气。
  对她的样子感到不解的菲立欧又仰望起星星。
  今晚先让西瓦娜的玄鸟休息,明天早上就可以出发了。等他们回到佛尔南,也许就可以解决丽莎琳娜的烦恼。就算是不能跟异性菲立欧说的话,在神殿也有梅雅和库娜这些和她年纪相近的少女。
  其实——菲立欧是这么想的。
  温柔的乌路可一定也可以跟丽莎琳娜变成好友。因为丽莎琳娜也曾祈求她能恢复正常。
  他觉得丽莎琳娜和乌路可很像。
  两人都心地善良、个性坦诚,也会为他人着想。还有——她们都很坚强。
  她们一定很合得来。
  「丽莎琳娜——」
  「是?」
  「等我们回佛尔南以后……就开始练剑吧?」
  听到菲立欧的提议,丽莎琳娜直眨着眼。也许有点唐突,但也是他们以前就约好的事。虽然因为乌路可的事而拖延了一阵子,但对为了父亲的事而消沉的丽莎琳娜来说,这不失为是很好的转换心情机会。
  「……是不是太早了?」
  丽莎琳娜使劲地摇摇头,红着脸开心地露出微笑。
  「不、不会太早,我要练习!菲立欧,请你教我。」
  菲立欧也报以微笑,自己刚开始跟威士托学剑时,也开心得不得了。
  虽然丽莎琳娜是女孩子,但看得出来资质很好,一定很快就能上手。
  菲立欧并未察觉这提议让丽莎琳娜开心的「真正理由」,兀自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从草地上站起身来。
  阿尔谢夫暂时脱离了危机。
  但吉拉哈和塔多姆「今后」与拉多罗亚的战争将更加激烈。
  然后那把火不知何时——也许会在不远的将来就延烧到阿尔谢夫。
  到那时,自己能做什么呢——
  菲立欧一边仰望着那绵延到拉多罗亚的星空,一边模糊地思考此事。

  *

  在御柱的骚动后,经过了几天——
  来访者穆司卡在神殿所过的生活,和平且平稳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那场骚动对神殿造成很深的伤害。骑士中有相当多的伤亡者,而且遗失去了辉石,对神殿今后的政策上也产了问题。
  还有——乌路可司祭像个失去了自我意志的娃娃一样。
  关于骑士和辉石的事,都是拉多罗亚所为。
  但关于乌路可司祭,则不折不扣是来访者犯下的大错,穆司卡对此也抱有罪恶感。
  『如果我在现场,也许就能阻止依莉丝了——』
  这种想法与日俱增。
  他并未放弃治疗乌路可。
  在菲立欧等人飞往国境后一星期的某一天——穆司卡和西亚一起造访乌路可的寝室。
  这一天,她依旧坐在窗边的床上,一动也不动。
  她那水蓝色秀发在照进来的日光下闪闪生辉,绽放出无机质般的美感。
  穆司卡让带来的西亚坐在她面前,寝室里还有负责照顾她的女神宫梅雅,以及前不久才回到佛尔南的施疗师库娜。
  虽然不太愿意让西亚在她们面前使用能力,但穆司卡在神殿里还没有获得信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西亚——可以吗?」
  「嗯……嗯。」
  西亚已经超过两个星期没有染发,发根开始露出金色了。
  就算西亚在眼前,乌路可也没有任何反应。
  就连蓝色眼眸中映出西亚,她也没有因为抗拒而移动。西亚差点为此哭了出来。
  穆司卡摸摸她的头,要她忍耐。
  「西亚,拜托你了。只有你能做到这件事。」
  西亚带着泪眼点点头,凝视着乌路可的眼眸。
  在这几天之间——穆司卡一方面与夏吉尔人会谈,一方面不断摸索让乌路可复原的方法。他也尝试着在安全范围内组合运用迦古伊体内的医疗用品中对精神有效的药物,但看不出来有什么效果。乌路可体内可能正在发生变化,不过在没有充足设备的状况下,也无法仔细地诊断。
  西亚的处置所造成的「针孔」,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下对乌路可产生作用的呢——他连这一点都还不清楚。
  不过穆司卡心想:即使目前如此,只要对她的脑部施加某种刺激,也许就会形成让她苏醒的契机。
  问题是——要以什么样的方法、给予什么样的刺激。
  穆司卡思考过各种可能性后,决定借助西亚的力量。
  「辉之眼」——
  那是凝视对方、控制其意识,并加以询问的能力。
  西亚在近处窥探乌路可的双眼——乌路可颤抖了一下,当场僵住不动。
  穆司卡在一旁问:
  「乌路可可祭,你可以说话吧?」
  没有回应。
  穆司卡打算利用西亚的力量,对乌路可施以一种逆向催眠。不知在「意识变成这样之前」的状态下,能不能让她的精神恢复。
  「乌路可司祭,接下来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努力了解我的意思。然后——请你回忆你自己的事和菲立欧王子的事。」
  在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没有触及乌路可意识的状态下,穆司卡继续说道。
  西亚则是完全不动,只与乌路可互相凝视。
  「司祭,虽然现在你并没有将自己的意识表现出来,但是你应该『记得』许多事。慢慢来没关系,一件一件想吧——」
  接着穆司卡问了她好几个问题,关于她自己的家族、在神殿的生活,内乱时的纷乱和依莉丝等人的事,还有——和菲立欧的回忆。
  穆司卡完全不了解她,所以只能单方面询问。即使如此,他还是抱着虚幻的期待,希望这询问能碰触到她的意识,而其中一个问题能形成契机,进而产生刺激。
  如果是西亚的「辉之眼」,就可以藉由询问引出对方的记忆。虽然不知道这对现在的乌路可适不适用,但有一试的价值。
  为了不要增加她太多负担,还不到十分钟,穆司卡就结束了问话。
  结果——这期间,乌路可的口中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
  『还是不行吗——?』
  「穆司卡大人,可以了吗?」
  穆司卡正在深思,施疗师库娜就问道。
  穆司卡一边点点头,一边抱起西亚。
  「我希望接下来暂时——一天进行一次这样的治疗,你能许可吧?」
  「这——能不能许可不是我们可以判断的。」
  梅雅有些困扰地回答:
  「如果是为了乌路可司祭好,当然可以……不会有反效果吧?」
  「应该不会。至少我——为了补偿同伴所犯下的罪,希望能让她恢复原状。虽然我不知道这样的做法适不适当,但有尝试的价值。」
  这是个连穆司卡自己都觉得含糊不清的差劲答案,只是他要做的事史无前例,理所当然地无法确定地回答。
  「请您先跟神师们谈一谈,我这就带您过去。」
  在梅雅的带领下,穆司卡和西亚来到另一个房间。
  他们本欲造访的神师雷米吉乌斯,因有要事前往神域了,并不在神殿里,艾娃司祭和其他神官也随行。
  负责留守的神官说他马上回来,就在穆司卡等人在办公室等待的期间——穆司卡从梅雅口中得知菲立欧、乌路可和丽莎琳娜的事。
  「这三位我都认识——菲立欧大人诚实得不可思议,但不知道是否因为教养,他好像不太懂得女人心——在我眼中看来,也觉得乌路可大人和丽莎琳娜大人有点可怜。」
  梅雅寂寞地微笑着。一旁的西亚默默地低垂着脸。从乌路可变成那样以来,她几乎不曾说话,穆司卡也对此感到心痛。
  梅雅稍稍压低了声音:
  「其实——我原本以为菲立欧大人只把乌路可大人当成一般朋友——但似乎不是这样。」
  「是比朋友更亲密、但还不到恋人的关系吗?」
  听到穆司卡坦率地提问,梅雅摇摇头说:
  「朋友和恋人的关系并不是能拿来比较的,朋友比恋人更珍贵。恕我僭越,我想……对菲立欧大人来说,乌路可大人已经超越了朋友和恋人的范畴,而是由更重要的——由『羁绊』所缔结的关系。那份感情超越了喜欢而更接近爱,这会是我想太多了吗?」
  梅雅说得很顺畅,就像神官的口吻。
  穆司卡并不了解菲立欧和丧失记忆前的乌路可,因此无法轻易地点头同意。只是他也凭感觉明白了梅雅所说的意思。
  「因为在王室那样的环境成长,让他对同年纪的异性几乎不了解……菲立欧大人有时单纯到让周围的人伤脑筋,但也许乌路可大人和丽莎琳娜大人就是被他这一点所吸引。」
  梅雅苦笑着如此说。
  「为了那个单纯的王子——也只有祈求她恢复正常了。」
  听见穆司卡的低语,女神官也静静地点了点头。
  突然有人大力地敲门。
  「失、失礼了!梅雅大人!」
  施疗师库娜慌慌张张的声音传来,穆司卡立刻站起身。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库娜打开门,一脸苍白地说:
  「真对不起!在我准备更衣时,乌路可大人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她恐怕是在神殿里到处走动,我马上去找——」
  听了这话,穆司卡皱起眉头,梅雅则是肩膀发颤。
  以前乌路可有时也会像突然想到般,在房间里定来走去。但没有照顾者陪在身旁就走出房间,这倒是第一次。
  梅雅首先慌张地联络卫兵,立刻封锁大门。
  然后,就在穆司卡等人开始到处寻找时——一只曾见过的大鸟突然降落在中庭。
  出现的黑色巨鸟背上载着约一星期前离开这神殿的菲立欧等人,看来是国境的工作告终,他们就比士兵们先回来了。
  穆司卡立刻将乌路可失踪的事告诉菲立欧。
  乌路可失踪还不到十几分钟,虽然确定不会走远,但也并非完全没有遭绑架的可能。
  菲立欧刚回来就听闻此事,表情立刻变得非常严肃:  、
  「……我知道了。马上去找吧!我想她可能只是在哪里随意走走——」
  菲立欧掩不住脸上的不安,紧咬住嘴唇。
  正当西瓦娜和赫密特、丽莎琳娜一起搜索时——
  从窗户上方传来库娜高亢的声音:
  「找到乌路可大人了!在这里!」
  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找到了,穆司卡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她好像真的只是在那里随意走走。
  穆司卡和菲立欧等人一起跑到库娜身边。她们站在菲立欧的办公室前——分配给亲善特使的房间暂时是处于无人状态。
  「乌路可!你没事吧!?」
  在冲进房间的菲立欧面前,库娜以食指按住嘴唇,要他安静。
  「安静——她睡得很好。」
  库娜一边因安心而微笑,一边以眼神示意里面的寝室。
  乌路可就在那里。
  ——她将菲立欧的枕头紧紧地抱在胸前,安稳地睡着。
  看到她那宛如孩子般的样子,穆司卡哑口无言。
  他不认为这是偶然——因为她以前从未表现出这种行动。
  菲立欧看来也很惊讶,只是走到乌路可身边,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
  「乌路可,太好了……我现在回来了喔!暂时又可以待在你身边了——」
  菲立欧无限疼爱地用双手将熟睡中的乌路可抱起来。
  穆司卡注意到,在那一瞬间,丽莎琳娜稍微把视线转开,但她什么都没说。
  菲立欧将乌路可抱回她原本的房间,穆司卡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了某件事实。
  就在刚才——
  把菲立欧的枕头当作他一样地抱着入睡的乌路可,脸上出现了些许「表情」。
  那表情非常暧昧,寂寞和安心同时并存,但确实看起来带有感情。
  「……西亚。」
  穆司卡对手里抱着的小女孩小声地说:
  「你刚刚的处置——看起来并没有白费呢!」
  西亚惊讶地瞪大了眼。
  穆司卡轻轻地抚摸她的头,为了厘清更正确的状况,他追上菲立欧等人。


  

  中场.司祭的白色之梦

  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画面——
  少女在深幽的森林里迷了路,只是一个劲儿走着。
  不论往右或往左看,都是一片相同的景色。枯萎的树木、白茫茫的雾,无风而凝滞的灰色天空——一股郁闷的寂寞支配着四周。
  这里是哪里呢?自己的目标又是哪里呢?该怎么做才能离开这里——这些她都毫无头绪。
  只是,就算少女不知道这里是何处——她也曾见过这幅光景。
  在最近的梦中,时常出现这个地方。
  至于何时开始作这个梦,她也记不清了。不只是如此,就连作梦时间以外「醒着」的时间,她也几乎都没有印象。
  少女独自一人走在微暗的森林中。
  一直走、一直走——却不太觉得疲惫,只是一直觉得非常无力。
  并非只要休息就能恢复那种身体上的无力,而是思考变得「无力」。
  她一站定,那无力感仿佛就要压垮她似的,逼着她只好继续走下去。
  在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少女竖耳倾听。那声音像回声一样回响,在周围数度响起。
  想要找出呼唤她的声音发自何处,却无法判别声音来源。
  思考不停地空转。
  少女凝视自己的手掌。
  自己的手看起来有那么一点——透明。
  她就这样在森林里迷了路,一边依稀地想着:自己也许在不知不觉中就这样消失了。
  少女闭上了双眼。
  过了一会儿——不知何时已身在马车里。
  『——马上就到佛尔南神殿了喔!』
  看来很聪明的女司祭如此低语。
  听到司祭的话,少女点点头,从窗户眺望外面的风景。
  她也不太清楚那是令人怀念的景色还是未知的景色,土地的咖啡色和植物的绿色丰富地混合,覆盖在道路周边。那景色就像是随意地泼洒颜料,她为其陶醉,又闭上了眼。
  不久后,少女下了马车。
  跟刚才不一样的是,她不知为何感到相当雀跃。
  一位高大的银发骑士定到她面前:
  「等一下会来叫您,请在此稍候。」
  那骑士以郑重的口吻如此说道,少女好像见过他,但想不起他的名字。
  少女就依他所言一直站着等待。
  今天——自己似乎要与许久不见的某人见面。
  少女以神宫的沉稳隐藏一颗骚动的心,继续等待。
  但是——她等了一会儿,她要见的人也没有过来。少女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就走了出去。
  不久后她看见一间教会,那里正在举行某人的葬礼。
  少女轻轻地交握双手,开始祈祷。
  参与葬礼的人陆续走出来,经过她面前,这些人她一个都想不起来。
  就在这些陆续经过、脸庞宛如遭颜料涂过的人们之中,有一位有着深刻五官的五十多岁贵族、和头大但矮小的老人。
  两个人一边谈论着某事,一边来到少女面前。
  少女叫住了两个人。
  「您、您是乌路可大人——!?好久不见了。您真是漂亮——啊,可是,乌路可大人您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高个子的男子慌张地对她打招呼。
  少女突然看向旁边。
  她觉得那里——其实有人在。
  是谁呢——她觉得是个很重要的人。
  少女一个人走出了庭院,在草丛遮蔽处听见了一对兄妹在争执。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他们是兄妹。他们的话里有刺客、过夜等她听不惯的单字。
  身旁的少年想要跟她说话,少女为此感到困惑。
  ——是谁呢——?
  少女歪头不解,这确实是自己的记忆。那时,自己身旁确实有「他」在。
  在巨鸟袭击的马车中——
  在逃出城时的马背上——
  在远离王都的教会,那温柔的胖司祭还笑着论起自己跟他的关系。
  在那个教会,少女一直凝望着他的睡脸,然后——
  头部一阵刺痛——
  视野立刻转为一片黑暗——
  一个少年倒在眼前,看到他背对自己、动弹不得,少女忍不住发抖。
  少女想呼唤他的名字,却说不出口。  」
  ——她想不起来。
  她绝对「知道」的,却怎么样都想不起来。
  少女跑向仿佛抹上一片黑暗的他身边,想要抓住他。
  他的身体却像影子一样从指缝溜过,怎么抓都抓不住。
  不知何时,脚边已化成黑暗的水之镜。
  对面还有另外一个女孩,也在镜子的另一面抓着那影子。
  她与那镜子里的女孩——视线交会。
  从镜子的另一边,女孩——向「她」问道:
  「你……是谁?」
  「我是谁——我就是我,你也是我吧?」
  在水之镜另一头,自己狐疑地歪着头。
  「我是你……你才是我吧?」
  「我想那结果应该是一样的啊……」
  感到疑惑的少女如此问道,对面的少女也一脸困惑。
  她想要抓住的少年身影不知何时已融入水之镜,消失无踪了。
  两位少女隔着水面凝视彼此。
  少女对另一人伸出了手。
  对方也同样伸出手。
  然后——彼此的手就在水中接触。
  就在那一瞬间——
  一瞬间的耀眼闪光遮蔽了视野,少女发出小小的惨叫声,跌入水中。
  她想要起身,却爬不起来,就这样「穿透」到另一边去。
  「呀!啊……咦……?」
  等少女回过神,她已身处似曾相识的场所。
  水之镜完全消失了,不再映出自己的身影。她突然望向自己的手掌,本来透明的手现在已经恢复原状。
  『刚刚那女孩——是怎么回事呢?』
  她思索着,但马上就发觉了——
  原本她就是自己,而自己就是她。虽然因为某种契机而一分为二,但现在又合而为一了——似乎是如此。证据就是她的手掌。
  然后她突然闻到一股怀念的气息。
  少年的气息——就像阳光般舒服的味道。她确实记得这个味道。
  眼泪自然地滑下脸颊。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忘掉呢——?』
  直到刚才都还断掉的线,现在又清楚地连在一起了。
  从小时候就相识,回国后也一直书信往返。
  一到佛尔南神殿,她就立刻请人去叫他。小时候她装扮成男生,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而她也偷偷在心里闹别扭。
  来访者出现、国家因国王的死而动荡不安,少女跟他一起历经了这场战乱的漩涡。
  不知从何时起,与他之间的羁绊已成了少女最宝贵的东西。
  虽然如此——
  少女还是对他说了:
  『请问——您是哪位?』
  在森林里——少女捣住嘴,开始呜咽。
  当她说出此话时,少年所露出的茫然表情,如今刺痛了少女的心。
  『我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这无可挽回的后悔深埋胸中,令少女的眼泪夺眶而出。
  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竟然将最不该忘记的人忘得一干二净。
  当她终于想起此事,内心便挣扎得几乎碎裂。自己伤害了他又遗忘他的罪恶感,加上明明不记得他却再次被他所吸引的任性——两种纠结的心情紧紧缠住了她的胸口。
  「乌路可」忍不住放声大哭。
  就连笼罩森林的雾霭散去,她也没有发现。
  当雾散去时——有一位小女孩在那里。
  『对不起……』
  听见那哀伤的声音,乌路可吓了一跳,抬起脸来。
  『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那痛苦的道歉声音断断绩绩持续着。
  那里有个小孩,她紧闭的双眼落下泪来,以寂寞的表情低垂着头。她似乎一直——一直就这样在雾霭笼罩中站着。
  乌路可只觉得胸口很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小女孩——西亚就在她眼前哭泣。孤零零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赎罪,只能像坏掉般一直哭泣。
  『我……这样啊!这孩子把我的记忆——』
  乌路可回想起来,于是默默地抱住她。
  除了西亚的哭声——她还听见其他声音。
  那正在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她现在可以很清楚地知道是谁发出的声音。
  乌路可擦干双眼,抬头望向天空。
  那蓝色歪斜的月亮大大地浮现在她的视野里。
  深不可测的森林在眼前一点一点地开阔起来。
  月光驱散了白色的雾霭,之前未曾感受到的一阵风轻抚她的脸。
  然后——
  乌路可终于睁开了「眼」。

  *

  在模糊的视野里,她看见了紫色的头发。
  他——菲立欧就在乌路可的正对面。一对上他那担心地看着自己的视线,乌路可吓了一跳,刹那间完全醒了。
  虽然她也感觉到周围有其他人,但眼里一时之间还是只有他。
  窗外很明亮,阳光从窗口照进来。
  菲立欧的双手搭住乌路可的肩膀,凝视着她。
  「……菲立欧大人……?」
  只是叫着他的名字,她就觉得自己脸红了。想到他看到自己的睡相,就更觉得不好意思。
  不管乌路可的这些想法——菲立欧只是惊讶地瞪大了眼,接着不由分说地抱紧了乌路可。
  乌路可对这唐突而激烈的拥抱感到困惑:
  「啊……!菲立欧大人!?呃,有、有其他人在……!」
  乌路可慌张地扭动身子,这才注意到——
  菲立欧正在哭泣。
  他紧紧地拥抱乌路可,并压低声音地在她耳边哭泣。
  乌路可从不曾看见他哭泣。
  「呃……菲立欧大人?」
  吓了一跳的乌路可轻抚着他的背。
  环视房间,都是她所认识的脸孔。有神官梅雅和来访者丽莎琳娜,还有王宫骑士团团长威士托,以及曾是依莉丝伙伴的来访者穆司卡。
  乌路可全都想起来了。
  ——所以菲立欧哭泣的理由,她也总算可以理解了。
  『……他是在为我担心啊……』
  明白这一点后,乌路可心中满是歉意。
  她在菲立欧的耳边轻声低语:
  「……我——我对菲立欧大人做了很过分的事——我把菲立欧大人给忘掉了……」
  她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菲立欧什么都没说,只是又稍稍加重了力道在抱着她的手臂上。
  乌路可闭上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菲立欧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到她的肌肤。比起丧失记忆前,她更因为感受到他的温暖而高兴。
  然后在菲立欧的身后——乌路可发现了西亚的身影。
  她躲在丽莎琳娜和穆司卡身边,现在仍像随时准备逃出去般,缩着身子站在那里。
  她似乎无法直视乌路可,只低垂着头。
  乌路可沉痛地——明白西亚的心情。
  菲立欧注意到这一点,离开了她。
  他的眼眸还是濡湿而且红红的,但脸上已浮现微笑。接下来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为「重逢」感到欣喜。
  乌路可对菲立欧点了点头后,朝站得远远的西亚伸出了手:
  「……西亚,过来——」
  乌路可很清楚正是西亚夺走了自己的记忆。
  即使如此——她还是不希望西亚哭泣。现在的她已经知道,西亚是以怎样的心情对待自己。
  西亚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乌路可含着泪露出微笑,面对她那怯生生的表情。
  「……西亚,我全都——想起来了喔!不过,不要紧的——我不会讨厌你的。没关系,过来吧。就像以前一样坐在我膝盖上。」
  乌路可张开双手。
  西亚那稚嫩的脸庞立刻沾满泪水,飞奔进乌路可怀里。乌路可紧紧抱住她,把那幼小的身体抱在胸前。
  西亚发着抖,那不断道歉的声音几乎不成声调。
  乌路可紧抱住她,温柔地在她耳边说:
  「……西亚,你一定很难过吧——没事,没事了……你是我的朋友,以后也一直会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所以别哭了,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乌路可低语着,西亚则在她胸前放声哭了起来。紧抱着她的乌路可,眼里也浮现泪光。
  看着这一幕的丽莎琳娜,眼眶里也噙满了泪水,接着又笑着点了点头,她一定也在担心西亚的事。
  乌路可的记忆确实恢复了。
  但那绝对不是「恢复原状」。
  现在乌路可拥有在丧失记忆前不曾有过的许多感情。不只对菲立欧的心意更加强烈,也深深希望能保护西亚。
  菲立欧以目眩似的眼神凝视着乌路可和西亚。
  乌路可与心爱的他目光交会,接着相视而笑——就这样一直轻抚着西亚的头发,直到她不再哭泣。

  

  ——待续


  后记

  大家好,我是渡濑。这一集写得比前几集都要厚多了。
  在「电击文库」中,有许多前辈都写得相当「厚」,所以我这种程度要说「厚」其实有点可笑。不过这个系列之前都是中等程度的页数——突然变成这样,应该有许多人会觉得「好厚哦」!我自己在写的时候,也觉得:「啊!太多行了……不妙……啊!还是写下去了。」
  其实我已经删掉不少内容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出现一种新技术,在文字排版和页数都不变的情况下只让内容变成两、三倍,像是四次元文库本……对不起,天气太热,脑袋好像有点短路了。顺带一提,我写这篇「后记」的时间点是在盛夏。
  说到厚度,我为了写这个系列而搜集的各种资料之中,也有很厚重的书。阅读这些资料时可以感受到作者的热情,让我觉得很兴奋。这些书在我构思的阶段帮了不少忙。
  不过,实际上能把这些资料活用到什么程度就……虽然我调查了许多资料,但也对相当多资料假装视而不见。
  虽然我认为让想要详细了解的读者自己去查资料比较好,不过也真的深深感受到——中世纪还真是了不起的时代啊!如果我将获得的知识运用在作品里的战术或剧情发展方面,那么这部小说与其说是奇幻小说,不如说会很明显地偏往暴力、怪诞和疯狂的方向了——不过那样一来,就会偏离这个系列的方向,因此我在资料取舍上相当伤脑筋。特别是城堡的攻防……其中也有些点子让我觉得「不、不会吧,这样确实很有效果,但卫生方面该怎么处理啊?」我没生在中世纪真是太幸运了。
  当然《天空之钟》的舞台并不是实际的中世纪,而是完全的「异世界」,因此资料的增删就有相当大的变通性……我深刻感受到,忠实地写出中世纪事物的人真是了不起哪!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写写那个体系的东西,但我的个性容易被精神方面的沉重事物牵引,因此在写书时,人的面相也似乎会改变。

  就这样,《天空之钟》也终于写到第八集了,在这告一段落处,会觉得「下一本就是完结篇了吧?」的读者应该不少,不过故事其实还会再继续下去。下一集可能会比平常更快出版,请大家多多指数。(注:此为日文版出版情形)
  那么,就期待下一集再与大家见面了——

  二○○五年 夏 渡濑草一郎


是的这集比以前的长很多诶~

本集亮点
1 三王子筒子的天然缝补癖
2 傲娇依莉丝对安朱少年的
3 乌路可归来






一共12集,再加1集外传,快啦~
1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0

全部評論 94

  • 1
  • 2
  • 3
  • 4
  • 5
前往
10000
尽头之眼 騎士
乌路可终于恢复正常了,撒花.

她坏掉的那段时间真难獒啊

13 年前 0 回復

rick 騎士
感谢楼主的录入!!期待第九卷

15 年前 0 回復

LIANGJIEJP 侯爵
乌路可终于恢复记忆了…真是可喜可贺呢

15 年前 0 回復

tiankonghougong 王爵
这几天老在第一页看到天空之钟的帖子 害我还以为出新的呢 话说9应该就这几天出了吧

15 年前 0 回復

ZY1984 子爵
对持有先进武器进行杀人的北方民族叛徒很反感,非常龌龊。
感谢楼主分享了。

15 年前 0 回復

screem 子爵
这个已经到第八倦了?
我开来有的补了

15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第9本什么时候出啊。。。这个小说是最期待的作品之一了

15 年前 0 回復

liyuans 子爵
那个。。方便的话我想知道日版出了几章
知道的麻烦PM我一下。。回帖看不到了。。
我会很感谢的

15 年前 0 回復

mumake2006 騎士
说实话,这部小说虽然不怎么红,但我认为很好看

15 年前 0 回復

月亮井 侯爵
一次出动30只玄鸟..这也.....估计下一话就开始拉多罗亚的侵略了吧

15 年前 0 回復

softpaper 伯爵
和黄昏色等都是最期待动画化的作品之一。

15 年前 0 回復

xs25303268 勳爵
额。很喜欢这个系列的。看看先

15 年前 0 回復

3336766 勳爵
很古色古香的小说系列,慢慢看感觉不错,感谢分享~

15 年前 0 回復

月亮井 侯爵
那个千金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妃么,稍微YY下..

15 年前 0 回復

gz860143 子爵
很喜欢这个系列,感谢分享。录入组的各位大人多多努力!

15 年前 0 回復

minglab 子爵
这小说人设很古风的说,剧情看起来是剑与魔法的世界观啊

15 年前 0 回復

沉默之~倫~ 子爵
烏路可恢復了啊!真是可喜可賀
劇情的走向應該算是偏好的吧
感謝樓主的分享

15 年前 0 回復

lil 伯爵
感动,出到8了,LZ录入辛苦了

15 年前 0 回復

LIANGJIEJP 侯爵
这本书终于也录入了8拉..恩.很好

15 年前 0 回復

qinlu 騎士
这个是13本完结吗??
翻译速度真么快真令人开心,
看来台湾那边的译者似乎很喜欢这个作品啊
看这速度很快就可以看到完结篇了
谢谢楼主

15 年前 0 回復

  • 1
  • 2
  • 3
  • 4
  • 5
前往
xelloss646 公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1 粉絲
0 關注
67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