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轴少女4 Resin Cast Milk[第四卷][藤原 佑][录入完结]


本帖最后由 浪客行 于 2009-3-15 19:31 编辑


虚轴少女4 Resin Cast Mi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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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轴少女4 Resin Cast Milk
作者:藤原 佑
插画:椋本夏夜
藤原佑
1978年出生在大分县。这张照片跟前一集同样摄於尾牙会场(拍摄者是椋本老师)。作者绿色连帽外套的装扮,被大家评为好像『『FINAL FANTASY』里的怪物唐贝利』 ,因此才有这张手拿小刀的纪念照……冷静想想,这副模样与其说是唐贝利,更像是普通的罪犯。
插画:椋本夏夜
格外喜爱红茶、企鹅与露天温泉的关西人。大家不觉得上面那张作者近照很像唐贝利吗……下次请藤原老师一定要拿著提灯!

介绍
两年前,当时的舞鹤蜜还是叫速见蜜。
从小到大一直孤单一人的她,某一天偶然遇见直川君子。天真又开朗的君子,很快填满蜜心中的空虚。
蜜得到有生以来第一位朋友,她打从心里希望能够永远和这个女孩在一起。
——直到她被虚轴(破碎万花筒)附身。
过去的挚友遭到(无限回廊)掳走,蜜决定跟失去硝子的城岛晶合作,联手展开反击。
两人是否能够成功夺回各自心中最重要的存在!?温馨又黑暗的校园动作小说,在此献上高潮迭起的第四集!











本帖最后由 浪客行 于 2009-3-15 19:06 编辑


  
  公布答案。
——这些人偶在变成人类的瞬间,毫无例外坠入深切的绝望。
因为他们发现每条通往幸福的道路,都被埋葬在绝望之中。
没有人知道这些人偶往後能不能得到幸福。
那是很久以後的事。人偶们该做的只有尽情追求幸福。


 



  parenthesis:
A hard day's night
(<=>When I get you alone)



 


  我终於从昏迷之中清醒。
  当「全一」本体重新启动的同时,本体与有机体之间也重新建立连结。
  从系统冻结到重新启动为止,存在一段主观上的时间空白。有机体控制的大脑活动受到影响,意识因此显得混浊,只是我的记忆并没有错乱。
  主人因为激动而失去理智,导致不定量子回路失控。对我来说这些事就好像发生在前一秒,然而体内的时钟准确告诉我时间过了二十一分十六秒。这段期间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必须确认状况才行。
  所以我慢慢睁开眼睛。
  这里是——我不知道的地方。
  位置是在建筑物内部,地板是粗糙的混凝土,高高在上的天花板看得见钢筋,视线所及之处还有三相箱堆积如山的纸箱。我从眼前的状况判断此处是一座仓库。
  我就倒在仓库的地板上。
  我试著移动身体,才发现没有办法自由活动。因为我的双手被绑在身体前面,身上的睡衣在不定量子回路失控时变得破烂不堪。
  但是我的记忆没有错乱,思绪也毫无迟滞。
  看来我正遭到某人囚禁——眼前的状况让我不得不下了这个结论。
  我开始思考主人是否平安无事。
  可以确定主人还活著。因为我仍能稳定存在於实轴,而且直接连结也没有切断。只是直接连结的通话功能处於失效状态,代表我与主人之间的物理距离很遥远。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无论如何,更少主人还活著。我忍不住轻声叹息。
  只能确定生命机能仍然维持运作,并不代表主人平安无事。
  想到这里,有机体的心跳不由自主稍微加快。主人现在在做什么?在那之後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全都不得而知。
  就在此时。
  「……那、你是说……我可以随自己高兴吗?」
  四周突然响起少年的说话声。
  声音来自我的背後,来源和我有点距离。说话的人应该位在仓库中央,看来对方还没发现我醒来,眼前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好。
  「是啊,你要怎么样都行。我想要的东西跟你并不冲突。」
  我很熟悉与少年对话的声音,只是说话方式截然不同。
  那是占据小公主身体的无限回廊。
  「要怎样处置城岛硝子悉听尊便,只要别对本体出手就好。」
  「思,我知道。」
  回话的声音也属於我认识的人。
  上野恭一,坐在我隔壁的同班同学,今天下午才对我告白的少年。
  他正在跟无限回廊对话,我的心头为之一震。
  「那家伙想必还没死,接下来就看你了。」
  「可是,如果那家伙打算抢回城岛同学……我想我会杀了他。这样也没关系吗?」
  说话的语气畏畏缩缩,话中内容却非常尖锐。这代表上野同学不把主人放在眼里,却十分畏惧无限回廊。
  「哼。」
  eternal idle无限回廊笑了:「没关系。虽说固定剂一旦死去,虚轴就无法继续存在於实轴,但这种问题只要再找个人代替就行了。到时候再来找我吧。」
  「……你会把我变成城岛同学的固定剂吗?」
  「是啊。」
  无限回廊的回答显然让上野同学十分愉快,他兴奋地说道:
  「那这里就交给我吧!你不是还有其他事要做吗?」
  「是啊,我还得去照顾另外一边才行。毕竟那边还是新手。嘿嘿……不过那边看来也是会越来越有趣。」
  「你是说舞鹤同学吗?」
  舞鹤——蜜,我没料到她的名字会在此时出现。难道在袭击我们的同时,无限回廊还对其他虚轴下手吗?
  「她不行了,我已经彻底打垮她……虽说我听从你的话没有杀死她,但是她也不可能再过正常人的生活。」
  一反之前小心翼翼的说话方式,上野说得得意洋洋。
  「思?你……这样啊,看来你也成长不少,连人格也开始改变了。」
  「是吗?我还是我啊。」
  「算了。可是……你最好不要掉以轻心。」
  「我没有掉以轻心,你说那家伙很会要小聪明,所以我……」
  「不,我不是说城岛晶。我叫你小心的是……『闹钟』。」
  「你是说那名叫速见殊子的人?我听你说过她很强,不过她的能力只是操纵人心而已吧?我想那种能力应该奈何不了现在的我。」
  「哼……那你就错了。」
  无限回廊一口否定上野同学的话,语气甚至带有一丝愉悦。
  话说回来,「现在的我」是什么意思?
  「上野恭一,给你一个忠告……不要小看速见殊子。在与城岛晶联手的虚轴之中……不,在我所知的范围里,这家伙绝对是最恐怖的。不像柿原里绪那么强、不像舞鹤蜜那么凶暴,也不像佐伯妮雅那么棘手,但是……就算如此,速见殊子还是非常恐怖。这是我对她的认知。」
  「怎、怎么个恐怖法?」
  虽然态度高傲,上野同学似乎仍然畏惧无限回廊,说话的声音有些发抖。
  「绝不要对她出手。」
  无限回廊严声告诫:
  「你知道为什么速见殊子拥有几近万能的世界,但却直到今天都没有惹麻烦吗?她不像柿原里绪一样重视而且珍惜城岛晶、不像舞鹤蜜一样受到限制、更不像佐伯妮雅一样无法伤害他人,但是即使如此,她依然什么都没做。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她拥有强大的世界,却从不依赖那份力量,天底下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事……我再劝你一次,如果你想达成自己的目的,那就不要让她做任何事。如果让她主动采取行动,你绝对阻止不了她。」
  「可、可是……」
  「还有……我没有看过那家伙开放虚界涡之後的样子,也就是说她的能力还有一半是未知数。如果哪天你碰上认真起来的她,就算三两下就被打倒也不奇怪……你的世界有机会成长得比我预料中的还要强大,也给你足以应付其他虚轴的对策,但是现在的你还不足以与那家伙的巨大世界一较高下。」
  「知、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那我先走了,之後就交给你。」
  仓库响起脚步声,并且传来铁门的开关声——看来无限回廊已经离开。
  所以我翻身面对上野问道:
  「主人没事吧?」
  「啊……城岛同学醒了。」
  上野同学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对我露出笑容,喜孜孜地向我走来:
  「身体还好吧?对不起,把你绑起来。」
  语气很温柔,但我并未因此放松戒心。
  「我问你主人有没有事……还有你打算对我做什么?」
  「啊……城岛同学终究还是忘不掉那家伙。」
  「……你在说什么?」
  「看来还是得杀了他才行,嗯。」
  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喃喃说道:
  「当时我听说那家伙如果死掉,昏倒的你就会消失,所以才没下手杀他……不过你好像无论如何都想当那家伙的人偶,这该怎么办才好?如果你愿意承认我比那种家伙更有资格当自己的主人,我倒是可以考虑不杀他。」
  「我无法理解你的提议。」
  上野同学已经与虚轴同化,虽然表面态度没有太大改变,但在对话之後就能发现他受到的侵蚀相当明显。
  「正如同我昨天所说,我是属於主人的东西,在我身上不存在丝毫与之相背的意志。更重要的是,我无法认同你成为我的主人。」
  「那还真教人伤心……也罢,现在先这样就奸。」
  上野抓住我的肩膀,扶起我倒在地上的身体,让我靠在背後的纸箱上。
  「我得先回家一趟,能不能请你再忍耐一下?」
  「我拒绝。请马上放我回家。」
  「对不起。」
  声音听起来很愉快。
  「可是不行,总之我会在半夜回来……城岛同学就乖乖待在这里,我会带来你的新衣服。还有城岛同学最好不要想要逃走,你的力气和普通人差不多吧?你解不开手上的绳子,就算解开也走不出这个仓库。啊……厕所在那里,门是打开的,手被绑住也没问题吧?」
  单方面说完想说的话之後,上野同学背对我走向仓库人口,打开沉重的大门:
  「那就晚点见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随後传来上锁的声音。
  接著是一片寂静。
  我缓缓抬头,仰望在仓库天花板发出微弱光芒的电灯。


本帖最后由 浪客行 于 2009-3-15 19:08 编辑






  chapter5:
  A girl with kaleidoscope eyes
  (<=>with tangerine trees and marmalade skies)
  这个孩子从小就不懂得表现自己。
  爸爸是每天在固定时间回家的公务员。性格虽不懦弱却略显孤僻,如果不靠年资根本没有升官机会;另一方面,妈妈则是在印刷公司上班,每天都得工作到深夜的职业妇女。虽然做事能干但沉默寡言,跟爸爸一样不擅长交际。
  也因为如此,继承父母双方性格的女儿也拥有同样的个性。
  女儿的容貌同时继承父母双方的优点——相妈妈一样美丽的脸孔、和爸爸一样笔直柔顺的润泽黑发,任谁看了都说她将来一定是个大美女。爸妈总是让她穿上缀满蕾丝的可爱服装,更让她不时得到附近邻居的称赞。
  即使如此,她连谢谢也不曾说过一声。
  小时候的她没有特别戚兴趣的东西,从未因为沉迷某种事物而封闭自己,不过也没有活泼到成天在外面玩。因为外貌出众的关系,刚上幼稚园还有小学的她,身边总是能够吸引许多人——主要是女孩子,但总在一个月之後遭到疏远,理由是和她在一起太无聊了。还曾经在厕所无意听见同学说自己的坏话,只是她没有因此生气。她觉得大家说得没错,甚至没有对自己感到失望。
  她不懂得该怎么发笑、生气、哭泣,只能用暧昧的点头应付了事。
  ——速见蜜就是这样的孩子。
  当她升上小学三年级,某个事件让她与生俱来的性格愈发明显。
  因为彼此工作的关系而没有太多机会相处的爸妈离婚了。虽然大人们有自己的苦衷,但是蜜不懂那么多。
  蜜只从爸爸那里听见三件事——总是半夜才回家,平常很少有机会说话的妈妈从此以後再也不会回家:因为爸爸比妈妈更能够陪伴自己,所以自己还足住在这个家;爸爸和妈妈并不是因为吵架或感情不好才分开,妈妈往後还是会来探望自己。
  蜜不知道以後的生活跟过去有什么不同,所以她没有伤心哭泣,只是淡淡说声:「知道了。」虽然爸爸一直用遗憾的表情向自己道歉,但是蜜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道歉。
  只不过双亲异离还是对蜜的人格有所影响。原本性格就很孤僻的爸爸不知道如何与数年之後开始出现第二性徵的女儿相处,蜜也很少表达自己的感情,两人对话的频率因此骤减。过去的妈妈虽然粗枝大叶,而且总是深夜才回家,不过依然成功扮演速见家润滑剂的角色。
  因此蜜变得比过去更沉默寡言。
  每三个月探望蜜一次的妈妈,每次都会问自己的女儿过得好不好?会不会觉得寂寞?被如此问到的蜜总是轻轻点头说声:「嗯。」话不多的妈妈也只会面露微笑表示:「那就好。」
  每当妈妈来探望时,都会买新洋装当做礼物。这些洋装有著浑圆蓬松的剪裁与华丽的缀饰,看起来就像洋娃娃的衣服。对於不擅长表达爱情的妈妈来说,买这种高价的洋装给女儿,是她唯一传达心意的方式。
  另一方面,不懂得如何向妈妈撒娇的女儿则是恭敬收下妈妈送的每一件衣服。虽说这些衣服平常没办法穿出门,她还是妥善收藏在衣柜里,而且在面对妈妈时说出「谢谢」两字。
  就这么过了几年,蜜终於拥有唯一的兴趣。
  那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换穿衣服。
  蜜把自己换衣服的行为称为游戏。因为换衣服的目的不是为了外出,只是把这些平常不好意思穿出去的衣服一套一套换上,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模样。
  虽然曾经在妈妈面前穿过这些衣服,但是与妈妈见面的机会实在不多,所以换装逐渐变成蜜一个人在家时唯一的娱乐。
  同时也是因为爸爸经常购买童话故事书,在童话故事的影响下,蜜不时想像自己成为某个国家的公主,或是某个故事的主角。
  蜜最喜欢的故事,就是格林童话里的长发姑娘。
  家是一座塔、房间是牢房、自己是从窗户垂下长长的黑发,等待王子爬上来与自己相会的公主。蜜当然不会真的把头发垂到窗外,但总是想像某天有人为了自己来到这个房间。每当她如此想像:心中就会涌现些微的兴奋。
  然而这种兴奋,不足以让她忘掉现实的一切。
  蜜自己也很清楚:这些只是想像,现实的自己一点也不适合这种华丽的衣服。正如班上同学所说,自己是个无趣的人。就算王子真的拯救自己,过不了多久也会感到厌烦。
  於是蜜也在不知不觉之问看开了。
  自己未来大概还会继续过著这种没有起伏的人生。不会为某件事特别感到高兴,也不会因为某件事悲伤,终其一生躲在世界的角落,最後像是从未与这个世界有过关系般孤独死去。
  蜜没有遇过愿意对自己敞开心胸的朋友,也不认为未来有人需要自己。要让别人对自己推心置腹,自己就必须先对别人敞开心胸——蜜毫不怀疑小学时学到的道理。
  就算对别人敞开心胸,自己的内心也只是一片空白。
  没有人会喜欢没有内涵的人:不管外貌如何出众,没有自我的人很快会被周遭众人遗忘——蜜比谁都了解这一点,但是蜜不在乎,自己就算独自一人也能活下去。
  正因为自己一片空白,既然什么都没有,同时代表不缺乏任何东西。自己的心中就连等待填补的空隙也没有,所以没关系。
  小学毕业进入国中,蜜的身材变得凹凸有致,加上柔嫩的肌肤,她的外貌显得更加亭亭玉立。然而她的变化仅此如此。
  蜜的内心既不美丽也不丑恶,只是一片空白。不仅没有探究的价值,内心交流更是毫无意义——蜜如此分析自己,却没有任何不安或焦躁。
  自己只是没有心的人偶,所以没关系。
  一直到国中二年级,速见蜜都是这么想——直到遇见直川君子为止。
  那是重新分班的事。
  在四月份的第一次朝会,学生得按照座号顺序就坐,而君子就坐在蜜的前面。
  这样的相遇方式看起来稀松平常。重新分班之後,任谁都会先从自己前後左右的同学开始认识,这点就连蜜也不例外。因为外貌特别出众的关系,这种时期总是会有不少同学跑来找她说话。而且这些人也会很快感到不耐烦,最晚到五月份就会恢复原状。
  今年也跟往年一样,坐在前面的女同学回头找蜜攀谈:
  「嗨——你去年是哪一班——?」
  这名女同学的身材相当娇小,还有一头微卷的棕发。带有稚气的脸孔让她看起来有点像小学生,有点缓慢的平淡语气更是加深这种印象。
  然而蜜不在乎这些,只是以一如往常的态度淡淡说道:
  「四班。」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会回问对方是哪一班,然而蜜没有这么做。在这种情况下,比较健谈的人会设法另找话题,若非如此对话便会就此结束,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这样啊——我以前是二班。」
  蜜判断对方属於前者。
  「可是——只有我一个女生来自二班。」
  「……这样啊。」
  「所以感觉有点寂寞——」女同学笑著开口,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寂寞。
  蜜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和平常一样重复同样的回答:
  :这样啊。」
  这种交谈持续不了多久,对方很快就会感到不耐烦。没有人会因为与只会发出固定声音的人偶聊天而感到快乐,蜜甚至开始猜测这个女生还可以撑几分钟。她早就对这种事感到麻痹,过去的经验让她反射性停止思考。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速见。速见蜜。」
  「速见同学啊——我叫直川君子,请多指教。」
  「恩,请多指教。」
  即使如此,两人的对话并未就此中断,漫无目的的问题与简短的回答不断持续下去。
  从旁人的眼光来看,这两个人的行为根本不算对话。只是对蜜而言,对话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对她——直川君子来说又是如何?
  「那么——速见同学有没有跟班上哪个同学比较好?」
  君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努力找寻各种话题向自己攀谈,蜜心想这个女生真是健谈,这样到底有什么乐趣?两人的对话明明越来越无趣。
  虽然蜜的回答总是只有只字片语,但并不代表蜜不把对方的话当一回事。蜜不但仔细倾听对方的话,也认真思考对方说的每一件事,只是没有说出口、没有把接到的球用力传回去。即使如此,对方终究会对这样的对话感到疲累,然後发现找别人玩传接球比较好。
  没办法,因为自己不知道要怎么把球丢回去。
  只不过直川君子仍然不停和蜜说话,直到上课铃响、老师进教室为止。
  过了三天,蜜终於认定其中必有蹊跷。
  首先是隔天。
  「对了对了,我们一起吃饭吧——?」
  君子在午休时间跑来邀请蜜,蜜找不到理由拒绝,於是两人便并桌一起吃饭。蜜上次和别人一起吃午餐是小学的事,理由是学校规定营养午餐必须分组用餐——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
  又过了一天。
  「对了,速见同学有加入社团吗——?」
  「没有。」
  「啊、我也是——我们一起回家吧?」
  於是两人也理所当然地一起踏上归途。君子家住在市郊的公寓,蜜的家也在附近山坡的住宅区。君子表示去年和自己比较要好的几位同学都有参加社团,所以自己只能一个人回家,不禁觉得这样好寂寞。
  又过了一天也是一样。
  「对了,速见同学有没有什么嗜好——?」
  「没有。」
  「这样啊?我喜欢看书。速见同学平常会看书吗?」
  「偶尔。」
  「既然这样,要不要一起去图书室?」
  君子的父亲很喜欢推理小说,君子也从小看著父亲的藏书长大。她还说自己不像哥哥那么聪明,所以非得用功一点。因此蜜知道君子有一位哥哥,不过蜜从头到尾只是不断附和君子的话。
  即使如此——
  「速见同学喜欢什么书?」
  「……童话。」
  「啊,我没有看过童话耶。有没有哪一本比较有趣?告诉我吧——」
  已经过了三天,直川君子的态度依然没有丝毫改变。蜜开始怀疑这个女生有什么不对劲。
  就算再怎么健谈、再怎么和善,她的态度未免太不合理。自己只是个没有内在的空虚人偶,遇到问题的回答不外乎「是」、「不是」、「不知道」顶多加上一两个简单的词汇,然而君子却没有因此感到不耐烦,过了这么多天还是以相同的态度对待自己。
  难道君子没有其他朋友?不可能,因为君子早已在班上交到好几位朋友,也经常在下课时问相她们聊天。
  然而每天早上、午休时间还有放学後,君子从不去找其他朋友,只会找自己说话。
  要说君子是可怜自己也不对,因为君子似乎从没想过把自己带进班上其他同学的圈子里。要说她同情自己也很怪,因为她总是用发自内心的快乐表情、用开朗的笑容面对自己。
  实在搞不懂,蜜的心中浮现好几个问号——为何她愿意跟自己这么空泛的人来往?为何她能一直持续有去无回的对话?为何她会积极地将时间花在无聊的自己身上?
  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一个月过去了。
  黄金周假期结束之後,蜜终於忍不住开口询问君子。
  一如平常的归途。曾几何时,两人一起回家已经成了「平常」的一部分。
  「直川同学。」
  蜜的语气里包含她的决心。
  「怎么啦,小蜜——?」
  直呼蜜的名字,君子转头露出天真的笑容。蜜的心中不禁感叹,自己或许很快就会失去这个笑容,但是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如果非得失去,那么还是早点失去比较奸,现在才失去已经嫌太晚了。
  所以蜜还是开口问道:
  「直川同学为什么总是和我在一起?」
  君子一脸疑惑:
  「咦?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我想问你,和我在一起快乐吗?」
  两个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蜜的双眼凝视君子,看得出她的脸上满是困惑。
  这也是理所当然,突然被问到这种问题,任谁都会感到不知所措。看来君子从明天开始就会疏远自己——蜜一边这么想,一边等待君子的回答。
  然而此时传人耳中的答案,却出乎蜜的意料之外。
  「小蜜觉得……跟我在一起很无聊吗?」
  「……咦?」
  「跟我在一起不好玩吗?」
  蜜不由得睁大双眼——这应该是我要说的话。
  就在蜜目瞪口呆的同时,君子以忧伤的表情低下头:
  「小蜜一直觉得很无聊吗……?对不起,我太笨了,没有发现小蜜的心情。」
  不过君子还是勉强挤出笑容,说得有点难为情:
  「可是我和小蜜在一起时很快乐。小蜜总是会认真听我说话,我真的好高兴。」
  然而在蜜的眼里,君子正在伤心哭泣——是自己害她哭的。
  君子的模样深深刺进蜜的心中。
  一直以来认为自己只是一个空壳,不相信自己有能力让别人感到快乐,可是为什么这个女孩这么在乎我?
  从来没想过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在乎自己的感受。
  从来没想过。
  从来没想过,但是这个女孩——
  未曾体验的情感在蜜的心中滋长,从她的心脏一口气扩散全身。
  「没有……这回事。」
  声音颤抖的蜜说得很缓慢,大脑已经无法思考,想说的话还是自然脱口而出:
  「我也很快乐。跟直川同学在一起时,我真的……很快乐。」
  「真的吗?」
  前一刻还一脸落寞观察蜜的表情,君子一瞬间破颜而笑:
  「太好了,我还以为小蜜嫌我太无聊,不想跟我作朋友了——真是吓我一跳。」
  「朋友……?」
  对君子来说可能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给了蜜最後一击。
  「朋友……」
  蜜在口中不断重复这两个字。








  过去从没有人对蜜说过的话——朋友,多么悦耳的两个字。
  朋友——蜜直到今天才发现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美丽的词句。
  「小蜜怎么了?我们定吧——」
  君子似乎已将刚才的对话抛在脑後,用拉长音的语气催促蜜往前走。君子的笑容让蜜的嘴角跟著上扬,甚至觉得有点想哭。
  世上竟然有人乐於跟自己这个无聊的人在一起。不仅如此,她还关心自己快不快乐。
  这么奸的女孩子把自己当成朋友。
  「君子。」
  蜜脱口直呼君子的名字。
  「什么事——?」
  她——蜜的朋友没有因此露出惊讶的表情,回答得彷佛理所当然。
  「谢谢你·」
  蜜说得支支吾吾。这是蜜第一次对双亲以外的人道谢。
  「咦?什么事?」
  「不知道也没关系。」
  蜜想要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却发现自己连耳朵都红了。
  朋友。
  从这一天起,君子在蜜心中有了明确的地位。
  蜜决定这辈子都要奸奸珍惜这个人。
  虽然自己是如此空洞无趣的一个人,但是蜜打算好好努力,至少在君子面前更要加油——因为她是自己的朋友。
  蜜暗自下定决心,要尽可能带给这个女孩快乐。
  现在回想起来,这两人的关系从那时开始就已扭曲。
  蜜空虚的心灵是与生俱来,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要说是精神上的异常也不为过。一个无论面对何种话题都只有制式回答的人,根本不可能交到朋友,没有人会认为跟一个言行举止不带一丝个性的人来往是件有趣的事。毕竟就连由程式构成的人工智慧,都能做出比较像样的反应。
  如果真的有这种人,那么他的脑袋一定有问题——他可能觉得跟人偶说话是件有趣的事,或者就连和人偶说话都可以让他觉得快乐。
  举例来说。
  这个人可能从小不受家人关爱,所以只要有人愿意理会就能感到满足;或者被原本应该疼爱自己的人经年累月地施加虐待,最後演变成只要不被辱骂或拳脚相向,别人怎样对待自己都能感到幸福——
  只有这种不正常的人,才有可能跟一个空洞的人格交朋友。
  也就是说,这种友情只不过是两个人格有缺陷的人一同建立的扭曲关系。
  只是当时没有人发生到这一点。
  <->
  时间又过了半年,蜜的人生在此时出现第二次的变化。
  十月的某一天,爸爸告诉蜜这个周日有重要的事,要她把时间空出来。当天和君子约奸一起出去的蜜虽然百般不愿意,还是一如往常点头答应爸爸的要求,事後才找君子好好道歉一番。
  没关系的——君子笑著如此说道,还说家人的事最重要。
  蜜不太能理解君子的说法,还是点头表示赞同。虽然她时常说些傻话,但是从来没有说错过任何事。
  周日当天,爸爸带著蜜一起出门。
  听说妈妈也会来,所以蜜从衣橱里拿出妈妈送她的衣服。对於刚迈入青春期的蜜来说,穿上一身满是装饰又轻飘飘的衣服实在有点难为情,但是想到妈妈二疋很期待自己这么装扮,蜜还是决定穿上这套洋装出门。
  搭乘爸爸驾驶的车,两人来到一问富丽堂皇的餐厅。
  蜜什么都没说o/心想今天大概是来和妈妈一起吃饭。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她定进餐厅——直到她发现座位上除了妈妈,还有三名不认识的人。
  一名是身材纤瘦,似乎有些内向的女子。
  一名是西装打扮,看起来很有威严的高姚男子。
  最後一名是眼神锐利的少女,年纪大概比蜜大一点。
  「爸爸和妈妈决定再婚了。」
  所有人就位之後,爸爸终於战战兢兢开口。
  这句话来得十分突然,蜜一时之问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甚至忘了点头。
  於是爸爸开始说明,所谓再婚不是爸妈要复合,而是两人各自与其他人结婚。
  巧合的是,两人的结婚对象过去也是一对夫妻——也就是说这次的再婚,等於过去的两对夫妻交换配偶。
  新妈妈的娘家是这三市的名门望族,所以这次的再婚是爸爸入赘到女方家里。
  不过这只是形式,没有搬家的必要。
  蜜默默在脑中整理现况。不用搬家这点让她感到安心。因为如果要搬家,就不得不与君子分开。至於自己以後得换个姓,还有妈妈要嫁给眼前的西装男子之类的事,蜜都不觉得难以接受。
  事实上蜜本人也很惊讶,自己竟然对父母再婚这件事没有丝毫感触。
  当初爸妈离婚时,蜜也没有特别伤心,不过那是因为蜜平常就很少和母亲碰面。可是这次不一样,以後会有不认识的人搬到家里,生活也将因此改变。
  即便如此,蜜的心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内心一片空虚,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一定要好好重视自己的家人——枉费君子如此告诫自己,蜜不禁感到有些对不起君子。
  爸爸的再婚对象名叫舞鹤智代,也就是说往後自己的姓名将从速见蜜改为舞鹤蜜。关於这点蜜倒是不怎么在意。原本的姓念起来有些饶舌,自我介绍时比较麻烦;只是新的姓笔画多,写起来比较累。看来整体来说弊多於利。
  「你可以接受这件事吗?」
  面对爸爸的问题,蜜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
  西装男子好像名叫速见宗吾,正好和爸爸同姓,蜜也觉得有点惊讶。妈妈半开玩笑地说:「这下又得改回先前的姓了。」边说还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蜜是第一次看见妈妈的脸上出现这种表情,看来她似乎很喜欢这位新丈夫。
  这样也好。看见这副情景,蜜在心中做出如此结论。
  「喂,我说你啊。」
  就在此时,坐在蜜对面的少女,突然用粗鲁的语气开口。
  刚才曾经互相介绍,记得她的名字是殊子,是新妈妈的亲生女儿。爸爸还说:「你们虽然户籍不同,但也算是乾姊妹,以後要好奸相处。」当时的蜜点头答应,她则是一脸不悦沉默不语,让在场的大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
  蜜发现对方的视线看向自己,於是开口回应。
  她有一头蓬乱之中带著狂野的发型,配上锐利的眼神、尖削的下巴,一看就知道个性很倔强。紧皱眉头的不耐表情更加深这种印象。
  只见她说得十分不屑:
  「关于这场闹剧,你有什么想法?」
  现场气氛瞬间冻结,所有人不由得同时紧张起来。
  「殊子!」
  殊子的爸爸马上低声训斥,但是她奸像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我只是实话实说,这分明就是场闹剧。都什么时代了还搞SWAPPING,真是愚蠢。」
  蜜不知道SWAPAING这个字代表什么意思,但是从爸妈等人的表情看来,似乎不是什么好听的字眼。
  「少胡说八道!」
  殊子的爸爸再度训斥殊子,语气中明显带有怒气。
  「谁在胡说八道?我从今以後都得和这个不认识的人住在一起喔?你和妈妈离婚那么久,从来不管我的死活,现在突然就说要再婚,这不是闹剧是什么?话说回来……反正你一年到头待在日本的日子没几天,我看这次结婚也没什么好结果。」
  「你……!」
  殊子的爸爸激动得站起来,举起一只手作势要打,蜜的妈妈连忙阻止他。
  「宗吾,冷静一点。」
  「嘿,不顺你的意就想打人?虽说从小到大好像没被你敦过,原来你都是这样管教孩子的。」
  看来她似乎不太能够接受双亲再婚这件事,还是她的个性原本就是这样?不管原因是什么,看见她可以毫不掩饰说出心中的愤怒,蜜忍不住感到羡慕。
  「喂,我说你啊。」
  毫不在意周围的紧张气氛,殊子再次看向蜜,嘴角露出充满嘲讽意味的微笑说道:
  「你以後会变成我的乾妹妹吗?我是一点都不这么认为啦……先不管这个,你对这场闹剧有什么想法?不反对吗?」
  她的话让蜜有些困惑——但也只有一点点。
  蜜以一如往常的态度回答:
  「不。」
  「那么你是赞成罗?」
  「不。」
  殊子闻言不禁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赞成还反对?」
  「两边都不是。」
  蜜觉得自己不该说谎,此时说的是真心话。
  没错,蜜对於这件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反正蜜的生活不会有太大改变。往後新妈妈或许会努力经营与蜜的亲子关系;或许刚好相反,新妈妈会把蜜当成外人看待,但是无论如何——她很快就会发现蜜是个内心空荡荡的人,然後对蜜失去兴趣,蜜的生活也将回到原点。
  只不过对方仍然继续追问:
  「你在犹豫吗?」
  「不。」
  没有任何犹豫,自己早已接受这件事。
  听见这样的回答——殊子瞬间用仿佛要杀了她的愤恨表情瞪著蜜,但是随即闭上眼睛、发出冷笑喃喃说声:
  「原来如此。原来你是这种人。」
  於是从座位起身。
  「殊子……你要去哪里?」
  「回家。」
  殊子冷冷回答父亲的问题。
  「你怎么可以这么任性!」
  「够了。我以後得和不认识的新妈妈住在一起,还有妈妈的新女儿是个没有自我意志的人偶。知道这些就够了。」
  「人……!」
  殊子的爸爸也说不出话来,「人偶」两个字似乎让他很惊讶。
  但是殊子依然满不在乎,用拇指比向蜜说道:
  「不是这样吗?全身打扮活像洋娃娃,还没有自己的意志……我说得可没错。那就这样,我坐计程车回去。」
  随性说完想说的话之後,殊子便转身离席,头也不回定出餐厅。
  现场只留下令人难堪的沉默,没有人离开座位追她。
  过了一会儿,殊子的爸爸才大梦初醒般向在座众人道歉,蜜的爸爸也回答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一样,这是没办法的事。看著大人一来一往的客套话,蜜在心中哑然失笑。
  她笑的不是这些大人,而是刚才离开的殊子。
  虽然自己从小就被人说是无趣的孩子,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直截了当,对著自己表达厌恶的人。之前的蜜一直觉得自己就像空气,虽然无法令人喜欢,也不至於惹人讨厌。
  所以殊子刚才那种充满轻蔑意味的瞪视还有嘲笑,让蜜觉得非常新鲜,甚至惊讶空洞的自己也可以惹人厌恶。
  不,应该说那个人讨厌空洞。在她心里一定有什么非常珍惜的事物,而且对於拥有值得珍惜的东西一事感到自豪。蜜觉得她是这样的人。
  不过这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蜜只是发现被别人讨厌不是一件舒服的事。除了这种理所当然的想法,就没有其他感想。
  「喔——这样啊——」
  隔天到了学校,蜜把自己即将改姓的事告诉君子,结果君子的反应来得比蜜本人激烈。
  「这样会很麻烦吧——小蜜?」
  「也不会。」
  咦——怎么可能?君子说得一脸担心,蜜只是回以暧昧的笑容:
  「跟以前没什么不同。」
  「怎么会没什么不同——小蜜家里不是会多出新的家人吗?」
  「……话是没错。」
  昨天的见面并没有让蜜对新妈妈留下太多印象,但是蜜看得出来她和爸爸一样是个内向而且会把事藏在心里的人。虽然会注意蜜的反应,但从不主动和蜜说话。照这样看来,就算新妈妈以後搬来家里,两人问的对话也不会增加。
  真要说有什么改变——就是以後亲生妈妈应该不会再送衣服给自己了。有了新家庭之後,妈妈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把心思放在先前的女儿身上,更何况她的新女儿看起来很令人伤脑筋。
  「蜜看起来好高兴——」
  正当蜜在心中思考这些事时,君子突然如此说道。
  看起来很高兴——是吗?
  蜜也搞不清楚是否如此。如果是真的,大概是因为想到殊子的事。
  经过一个晚上,蜜觉得她是个有趣的人。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如此毫不遮掩地表达厌恶、不快等负面感情,这让蜜觉得非常新鲜。而且这些负面感情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冲著自己。
  虽然有些不舒服,还是很有趣。
  「新妈妈的个性好吗?」
  君子似乎误会蜜的心意,开口询问蜜这个问题。
  「咦?」
  「希望你们可以相处愉快——」
  「……恩。」
  虽然自己一点也不在乎,嘴巴还是如此回答。
  半年来的相处让蜜了解一件事:君子很重视家人之问的感情。尤其是君子的哥哥经常出现在两人的话题中,君子每次谈起哥哥的事都是一脸开心,还很自豪地说哥哥很聪明,自己完全比不上。没有兄弟姊妹的蜜不大能理解君子的心情,只是心想他们兄妹的感情真好。
  自己和新姊姊大概永远不可能变成那样。
  「一家和乐是最好的——」
  「是啊。」
  一边附和君子,蜜心想君子也许过得很幸福。
  蜜很少思考幸福或不幸,打从一开始就一片空白的人根本没有这种概念。但是现在的蜜觉得和君子在一起很快乐,也觉得这就是所谓的幸福。如果君子跟家人相处时也和现在的自己有相同感受,那么绝对是件好事。「真想去君子家里玩。」蜜忍不住说出这种话。说完之後蜜不禁感到意外,因为自己很少主动提出要求。之所以想去君子家并非羡慕君子的家庭,只是想看蜜和家人和乐相处的样子。
  「思——可以是可以,可是我家很小喔?」
  君子稍微想了一下,用有点尴尬的语气说道:
  「又不是透天厝,家里什么也没有。」
  「这样啊。」
  不想让君子伤脑筋的蜜正打算放弃之时,君子露出恶作剧的微笑提议:
  「对了,去小蜜家如何?」
  「咦……」
  我……家?
  「小蜜要是想来我家,那就先招待我到你家。这是交换条件——」
  「我家什么都没有……」
  「这么说来我家也什么都没有——」
  看来双方是半斤八两。蜜露出微笑,小君则是哈哈大笑。
  蜜心想这样也好,就算什么都没有,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很快乐。
  「就这么办。」
  「恩——好耶——!家庭访问!」
  君子兴奋得又叫又跳,还伸出小指和蜜打勾勾。蜜也伸出自己的小指,两人约好一定要去。
  经过一番讨论之後,决定下周六成行。
  这是蜜第一次邀请朋友到家里,心脏不由得紧张得噗咚乱跳。
  满心期待的那一天很快就到了。
  「哇!好棒——」
  君子一走进玄关马上高声赞叹。
  你的反应也太夸张了——蜜不禁苦笑。
  蜜的家是非常普通的透天厝,当初买房子的贷款也还有二十几年要缴。
  不过对於从小住在公寓里的君子来说,这里似乎一点也不普通。
  「好大喔——!」
  「也没什么特别的。」
  「才没这回事——小蜜家还有二楼,真棒——」
  蜜催促只顾在玄关东张西望、不停发出赞叹的君子继续前进,一同走进蜜的房间。三坪大的房里只有床、书桌还有一个小书柜。但是君子看见之後还是高兴得直说好棒奸棒,蜜一方面觉得不好意思,一方面觉得能让君子高兴真是太好了。
  蜜原本还担心君子看到这个空荡荡的房间,会感到大失所望。
  仔细想想,今天是第一次让爸妈以外的人进入自己的房间,蜜猜想君子一定会觉得自己的房问很奇怪,然而君子却像发现宝藏般在房里东张西望,还不时发出赞叹。
  仔细把房间看过一遍之後,两人一起坐在地上。
  「这么说来,小蜜的爸爸呢?」
  「他今天不在家,到新妈妈那里去了。」
  蜜如此回答,同时发现自己对於新「妈妈」这个称呼没有太多不适。一般人似乎得花上更多的时间才能接受新的爸妈吧?只是蜜自己也不清楚。
  君子似乎没有注意到蜜心中的小疑惑,只说声原来如此。
  「小蜜家这么大,打扫起来很辛苦吧?」
  「这个家在爸妈离婚之前,就一直是爸爸在打扫。」
  爸爸是上下班时间固定的公务员,日常生活比每天晚归的妈妈来得规律许多,所以不只是打扫,家里所有的家事一直都是爸爸负责。
  「嘿——小蜜的爸爸真厉害。」
  「是吗?」
  蜜不太清楚别人家里的状况,也从来没想过这些事。原本盯著天花板的君子突然看向蜜:
  「可是……这么大的家里只有两个人,小蜜也很寂寞吧?」
  「……咦?」
  蜜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还好现在多了一个人,才不会那么寂寞——」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蜜心里从来没有寂寞或悲伤的情绪,所以不太能够理解君子的意见。不过既然君子这么说,那么应该不会有错。
  只是——现在这个房间里除了自己还有别人,自己也确实因此感到快乐。
  这是否代表君子回家之後,自己会变得寂寞?
  想到这里的蜜有点伤心,於是起身说声:
  「对了,给你看个有趣的东西。」
  这个房间里没有什么好玩,蜜不由得有点过意不去,幸好自己还有唯一的娱乐。
  她伸手请君子来到房间角落的衣橱前面,一边心想君子看了应该会很高兴,一边打开衣橱。
  「哇……!」
  君子发出赞叹的声音。
  一件又一件妈妈送给蜜的洋装映入眼帘。
  「真棒……好多——」
  「是妈妈……啊、是已经离婚的妈妈送给我的。」
  这些洋装的款式实在不适合穿出门,所以蜜很少穿。
  蜜今天穿的衣服也是妈妈送的洋装——样式比较简约的连身洋装。即使如此,这套洋装比起同龄孩子的衣服还是显得十分华丽,甚至装饰过度。
  「嘿——难怪小蜜平常穿得那么可爱——」
  君子一边称赞一边目不转睛盯著衣橱里的洋装。
  於是蜜也问她:
  「要试穿看看吗?」
  「咦……?咦!?」
  君子比蜜矮上半颗头。蜜有几件放了几年的旧洋装,现在已经穿不下了,不过君子穿起来应该刚刚好。
  「一定很适合你。」
  有著蓬松褐发的君子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蜜想看她穿上这些洋装之後会变成什么模样。
  「啊、可是……我……」
  君子一脸犹豫,甚至显得有些慌张。
  「不用在意,反正我几乎没在穿。」
  蜜继续怂恿迟迟不肯答应的君子。
  这些衣服只有假日自己一个人在家时才会穿,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别人穿——蜜开始用诸如此类的理由说服君子,还一反常态地越说越起劲。虽然直到最後蜜说的话可能填不满一张稿纸,但是蜜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因为蜜相信君子穿上这些衣服,一定会很高兴。
  经过一分钟的游说,蜜终於让君子点头同意。
  「嗯——那我就穿穿看吧……」
  「真的?要穿哪一件?」
  「思,我看看……」
  一反先前犹豫不决的态度,君子开始专心物色衣橱里的洋装。过了一会儿,她才挑中一件白色的长袖连身洋装。连身洋装采取高领设计,袖子跟裙摆还有精致的刺绣。这是妈妈在蜜小学五年级时送的衣服,君子穿起来应该刚好合身。
  「来。」
  蜜从衣架上拿下衣服,交给君子。
  「思。啊……那——我要换衣服了,小蜜先出去吧。」
  「咦?」
  虽然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蜜却不由自主露出惊讶的表情。
  「为什么?」
  「要穿衣服就得脱光光才行。」
  羞红双颊的君子吐出舌头如此说道。
  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体育课时大家不也是一起换衣服吗?但是仔细一想,体育课再怎么脱也会剩下一件T恤,穿运动裤时也是隔著裙子,不会直接看到内裤。蜜仔细一想便感到释怀,於是听从君子的话开门离开房间:
  「那我趁这个时候去拿果汁奸了。」
  「咦?这样好吗?」
  「家里刚好有。」
  「那就麻烦你了——!」
  君子以演戏的动作九十度鞠躬。蜜看见也只是笑著关上房门,来到楼下拿出冰箱里的柳橙汁,倒进杯子里。
  原本担心那样强迫君子不太好,还好君子看起来很高兴。
  蜜从橱柜里拿出为了今天特别买来的洋芋片,端起放上点心的托盘,回到自己的房问。
  已经过了三分钟,君子应该换好衣服了。
  所以蜜也没有顾虑太多,把托盘放到地上之後,门也没敲就直接打开房门。
  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对她来说是个决定性的失误。
  「我拿来……」
  脱口而出的话与开门的动作一起中断,蜜发现君子还没有换好衣服。
  门一打开,只见到身上只剩内衣的君子正盯著手中的连身洋装发呆。
  「啊。」
  「啊。」
  两个人同时发出惊呼。
  蜜一时之间只想说声抱歉,然後把门关上,可是视线却注意到某些不自然的东西。
  不自然的感觉,让蜜不禁停止动作。
  「……咦?」出乎意料的景象让蜜看得目瞪口呆。
  君子的身体从胸罩遮住的胸部以下,一直到腰间,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
  有些像是烫伤,伤口的皮肤满是扭曲的皱摺。
  有些像是遭到痛打之後留下的黑斑。
  有些像是没有经过治愈的内出血所造成的瘀青。
  君子腹部满布数不清的伤痕,多到让看到的人沭目惊心,而且——这些伤痕还很新。
  蜜顿时动弹不得。
  「那、个……我……」
  就在蜜不知该说什么的同时,君子脸色一变,赶紧用手中的连身洋装遮住自己的身体。
  一言不发的蜜关上房门退回走廊,发现自己似乎看见不该看的东西,同时发现自己的心脏从未跳得这么快,脑袋一片混乱。
  那些伤痕到底是什么?看起来不像水痘或麻疹留下的痕迹。虽说君子天生有气喘的毛病,每次游泳课都缺席,但是气喘应该不会造成那样的伤痕——不是应该,而是肯定不会。
  蜜靠著墙壁坐下,摇头想要赶走脑中的混乱。
  完全搞不懂怎么回事。蜜觉得自己看见不该去看的东西,她觉得对不起君子,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我好了——」
  经过一段彷佛持续到永远的沉默之後,房间里传来有点紧张的声音,似乎是想叫蜜进去。
  「嗯。」
  蜜止不住双脚的颤抖,还是勉强自己站起来。
  蜜告诉自己不要追究刚才看到的东西,又想知道君子为何会这样,两种想法在心中交战。
  「嘿嘿,怎么样?」
  门打开了,换上连身洋装的君子一脸腼腆站在门後。
  「那个,君子……」
  「怎么样啊,小蜜?不好看吗——?」
  笑著开口的君子彷佛是要打断蜜的疑问,表情看起来像是强颜欢笑。
  感到疑惑的蜜不知该说什么——
  「果然……不好看吗?」
  就连失望的表情都像是勉强装出来的——君子的表情让蜜意识到她不希望自己继续追问。
  没错,那些一定是麻疹或水痘之类的疾病留下来的痕迹。今天错在自己,光是看见君子不想让人看到的东西就已经很对不起她,怎么好意思再问东问西。更何况君子所受的震撼一定比自己更大——看见君子强颜欢笑的样子,蜜不想让她的苦心白费,於是笑著回答:
  「很好看。」
  蜜不知道自己的强颜欢笑做得好不好,还是努力摆出笑容。
  「君子穿起来比我好看多了,很可爱。」
  同时说出她的真心话。
  跟蜜穿著时完全不同,现在的君子简直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妖精——为人间带来春天的小妖精。如果手上再拿根魔杖就更像了。
  「果然和我想像的一样。」
  这次的笑容是发自内心。
  「真的吗?就算只是客套话我也很高兴——」
  「才不是客套话。」
  然後君子表示换蜜来穿,蜜马上摇头拒绝。
  「咦——有什么关系,穿穿看嘛——」
  「我会不好意思。」
  「不行——那你还叫我换——」
  两人的对话还有一点不自然,不过蜜相信再过不久,两人的互动就会恢复原状。没关系,即使没办法当作没看到伤痕,但是自己大可以不去在意。
  君子继续穿著那件洋装,而且蜜也拗不过君子的请求,换上一套普通人绝对不敢穿上街,有著三层蓬松裙摆的洋装。换上衣服的蜜看起来就像来自不同世界的居民。虽然君子直夸蜜好漂亮,两人随即因为彼此超现实的装扮笑成一团。由於好不容易换好衣服,所以两人决定维持这身装扮享受果汁和点心。
  先前尴尬的气氛悄然消失——虽然只有装在咖啡杯里的果汁和小饼乾,两人的感觉仿佛置身一场优雅的茶会。
  不过一边陪著君子聊天,蜜在心里思考另一件事。
  或许她身上的痕迹并非疾病造成,而是别人在她身上留下的伤痕。
  君子在学校里绝对没有受到欺负——她没有上补习班,回家路上总是和自己一起走,也就是说君子若是遇到什么事,自己一定马上知道。这些伤痕也有可能是很久以前留下的,但是无论如何,万一真的发生自己想像的那种事,自己二正要好好保护她。
  不只是身上的伤,往後如果有人想要伤害君子、试图危害这个善良的孩子,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加以阻止。
  看著眼前的笑容,蜜一面用相同的笑容回应对方,一面在心里立下誓言。
  +—+
  新的一年到来,过去每周来一趟的新妈妈终於正式搬到家里,也在区公所办理结婚登记,蜜的名字正式由速见蜜改成舞鹤蜜。
  面对这些改变,蜜没有太多感触,只有庆幸不是发生在新学年。现在如果是四月,蜜在自我介绍时很有可能会说错。
  到头来,双亲的再婚对蜜来说不过是这种小事。
  还是有一件事让蜜暗自期待,而且这件事就在今天。
  速见家与舞鹤家齐众一堂的第二次聚餐。
  她的目的是那个人。
  不管爸爸、新妈妈,还是妈妈跟她的新丈夫都不重要,蜜只在意那个在三个月前见过一面的人,也就是成为自己乾姊姊的速见殊子,蜜想要再见她一面。会有这种期待或许很不正常,因为——蜜想见殊子的唯一理由,只是因为她讨厌自己。
  舞鹤一家早一步来到聚餐地点,爸妈都穿著正式服装,蜜也穿上去年十月君子来家里玩时,自己穿过的那套洋装。在蜜拥有的所有洋装之中,这是最像洋娃娃衣服的一套。不知她看到自己的打扮有何感想?会更加讨厌自己?还是更瞧不起自己?就算她因此对自己失去兴趣也没关系。
  三个人坐在事前预约的位子上等待速见家的到来。过了五分钟之後,他们终於现身。
  首先是西装笔挺的殊子爸爸,然後是晚礼服打扮的前妈妈。
  当最後一个人出现时,蜜忍不住紧握餐桌底下的手。
  一身俐落裤装的高姚少女慢慢走进餐厅。有特色的柔软头发加上锐利的眼神,跟上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只有一点和上次不同,这次的她戴上一副无框眼镜。不知道是她上次戴著隐形眼镜,还是最近才去配的眼镜。
  爸爸妈妈站起来和对方打招呼,蜜也跟著起身。 —
  不知殊子会如何反应?是一脸不悦地对所有人视而不见?还是像上次一样表明一切都是闹剧,然後一个人回家?如果可以,真希望她多表现一点对自己的厌恶。
  想到这里,蜜连忙绷起些微上扬的嘴角。只是殊子的反应出乎蜜的意料之外。
  「好久不见。」
  只见她有礼貌地对蜜的爸爸点头问好。
  「妈妈也是,有好好做家事吗?」
  被如此问道的继母显然也很意外,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对蜜问好时也一样,脸上甚至挂著微笑。
  殊子的爸爸露出满足的笑容:
  「好了,准备用餐吧。」
  殊子不理会目瞪口呆的蜜,迳自点点头,以优雅的动作坐下。
  她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蜜觉得很不自然,甚至感到有点遗憾。
  距离开始用餐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当大家用完餐点,开始在座位上闲话家常时,蜜离开座位前往洗手问。
  这间价格不斐的高级餐厅就连洗手问都很宽敞明亮,洗手台的镜子也大得惊人。蜜仔细端详自己映在镜子里的脸,伸手拨弄浏海,同时思考这一个小时里在心中不断扩大的异样感受。
  这股异样的感受来自殊子。
  她给人的印象与上次完全不同,如今的她丝毫不见上次那种叛逆的态度,反而从容不迫地与大人聊天。她不仅祝福在场的两对夫妻,被称赞时还不忘自谦,回答的每一句话都很得体,并不时穿插诙谐的玩笑。跟蜜说话时也是一样,绝不会过问蜜的隐私,但又让人明显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关心——简直就像在短短几个月里长大成人。
  难道她已经脱胎换骨,从此焕然一新?若真是如此,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变化?
  蜜甚至猜想殊子先前的态度只是假象,眼前才是真正的殊子。然而这样的推测,完全无法解释上次她的态度为何如此尖锐。
  蜜无法和平常一样,对此事毫不在乎。那种锐利的眼神与厌恶的表情都是生平第一次遇到,如今却毫无理由地失去,实在不愿就此放弃。
  即使想过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询问本人,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就在蜜把双手放在感应式水笼头下方,让水流滑过手中,轻声叹息之时——
  「怎么?聚餐太无聊了?」
  ——背後突然有人对蜜的叹息有所反应。
  「咦?」
  蜜急忙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心想的对象映在镜中。
  殊子不知何时来到洗手问,正靠著光滑的白色墙壁,用友善的微笑表情看著蜜。
  「还是你累了?」
  「不……」
  心中困惑的蜜一边回答,一边让洗净的双手离开洗手台。
  虽说刚才正在低头洗手,但是蜜很惊讶自己没有发现殊子走近。就算自己对周围的动静不算敏锐,心里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也是,我看你也满辛苦的,觉得累也是理所当然……不过难得有这种机会,还是陪陪他们吧。大家一起幸福不是很好吗?」
  「是……」
  你的心境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蜜的心中不禁涌起想要问个清楚的冲动。
  然而还是问不出口·用手帕擦乾双手,蜜不由得低下视线——因为殊子的双眼不断透过镜子凝视自己。
  似乎察觉蜜故意回避自己的视线,殊子对著她说道:
  「不用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不,我没有……」
  「还是说你只是太惊讶了?」





  「……咦?」
  听见这句话,蜜的头忍不住再次拾起。
  「算了,我自己也还不习惯。」
  绝对没错,她看得出蜜在怀疑自己,所以故意跟到这里来。
  难道她能够看透人心?这下子真是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你是在演戏吗?」
  於是蜜不再犹豫,鼓起勇气开口询问。
  「很难说。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蜜身後的殊子依然保持满脸笑容,只有眼镜後面的视线稍微往下栘:
  「真要说来,应该是一切都无所谓了。」
  「钮i所谓……?」
  蜜摸不清殊子话中的含意,只能像只鹦鹉重复她的话。
  殊子拉回视线,两个人的眼神隔著镜子交会。
  殊子开口说道:
  「没错。他们有他们的人生,轮不到我去指指点点或介入,不是吗?」
  就在她说这句话的同时,蜜背上传来异样的感觉——一种比起先前更加强烈的不快。
  蜜不由得睁开双眼,思考这种感觉来自何方,但是完全找不出原因。
  只有透过镜子可以看见殊子藏在眼镜後面的双眼,那对眼神让蜜感到极度恐怖。
  没错,那就奸像——猫科猛兽玩耍猎物时的特有眼神。
  她的眼神仿佛是在告诉猎物,我既不杀你也不吃你,甚至对你没有任何兴趣,纯粹只是等待猎物死亡。虽然亲手夺取猎物的生命,同时又以旁观者自居。
  「你……」
  这是蜜的直觉,所以蜜不由自主地开口,而且不得不开口:
  「你一点也没变。」
  上次见到的殊子与现在的殊子,两者之间有任何不同吗?答案是没有。
  蜜想起殊子三个月前的眼神,那是一种对周围的一切深具戒心、不相信任何人、有如负伤猛兽的眼神。可是现在——这只猛兽换上一副从容不迫的表情,因为她已经学会将一切置於自己的支配之下,甚至玩弄於鼓掌之间。
  若是要说跟与前的不同之处,只有受伤与否的差别。
  猛兽已经明白,自己负伤时视为敌人的一切,其实只不过是猎物。
  这不是一种改变,而是总算发现了。
  无法忍受自己的背暴露在殊子面前,蜜转身面对殊子。这并非情绪性的动作,空虚的心里几乎找不到丝毫情绪。
  这是一种本能——身为人类的本能让蜜感觉到危险。
  「喔……」
  殊子露出赞赏的神情,放下抱胸的双手:
  「你还真有趣。」
  她的表情还是一样和善,不带有任何敌意与恶意,脸上甚至挂著友善的笑容。这种表情反而让蜜感到恐怖。
  这也是理所当然。对猛兽来说,猎物并非憎恨的对象,而是提供狩猎乐趣的玩物。猛兽会垂涎自己的猎物,但绝对不会讨厌猎物。
  「……有、趣?」
  蜜压抑发抖的喉咙,勉强挤出一个问题。
  「思,很有趣。第一次见面时我还没发现……其实你很敏感。」
  敏感?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擅长解读别人的情绪。说情绪可能不太对,应该说你可以很快理解别人的本质,这也许是人偶才做得到的特技吧?因为你从小到大都在观察周围的人。」
  自己的人生一直以来都是空虚有如人偶,也因为身为没有自我的人偶,才能够不抱任何成见观察周围的人事物。由於不会对他人产生任何感触,心中也不会有任何希望、失望,或是其他先人为主的观念,才能看见他人真正的样子——殊子想说的大概是这件事。
  蜜的眼神不由得多了一丝戒心。遭人剖析内心比起恶言相向更加不快,但殊子毫不理会蜜的眼神变化,来自眼镜後面的目光似乎能够看穿一切:
  「不过你似乎比上次迟钝一点。」
  「……迟钝?」
  「是啊。凭你的素质,早在一个小时前……在我们二度见面时就应该看穿我的变化,但是你却花了整整一个小时,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原因让你退步这么多?」
  殊子的意思似乎是说如今的蜜与上次有所不同。
  之所以迟迟没有发现殊子的变化,是因为蜜本身的改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闹剧一场。」
  三个月前用愤恨语气说出的这句话,这次却是伴随愉快的语气脱口而出。
  「比起得到的我,什么都没有的你反而变化更大。还说什么世界,听起来虽然了不起,实际上也不过如此而已。真是一场闹剧。」
  蜜越来越搞不清楚。
  得到?得到什么?「世界」又是什么意思?
  殊子没有回答蜜的疑问,只是点头说道:
  「算了,你就奸好珍惜自己的敏锐度吧。不……还是别太珍惜,退化也是一种成长。」
  擅自做出结论的殊子打开洗手问的门,蜜想叫她等一下,但是殊子的动作更快。
  「可是我不会收回你是人偶这句话。要让你从人偶变成人,我看还得花上一、两年。」
  她只是看了蜜一眼,留下令人费解的一句话,便关上洗手问的门。
  「什……么?」
  现场只留下满腹疑问的蜜。想到这个恐怖的人即将成为自己的乾姊姊,蜜的内心感到波涛汹涌。这种感觉不属於喜怒哀乐中的任何一种。
  蜜一直以为环境变化与自己毫无关系,却没发现自己的人生已经受到重大影响。
  距离那次聚餐又过了一周。
  「……这么说来,小蜜家里有什么改变吗——?」
  也是在蜜改姓一周之後,在一如平常的回家路上,君子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君子的行为是在担心自己吧?之所以等到现在才问,也是关心自己的表现。
  蜜的脑中浮现当天殊子的表情,只是君子不可能知道她的事。
  「思,没什么不同。」
  所以蜜如此回答。
  事实上也是如此。过去一周蜜过得非常平稳,殊子一周会到蜜的家里吃一次晚餐,所以昨天才碰面,但是彼此之间没有问题,与爸爸还有继母的相处也很顺利。
  「啊、这么说来……」倒是有一件不相千的事。
  「咦,怎么了?」
  「家里多了新家具——一台电脑。」
  那是继母特地买来送给蜜的礼物,但是蜜却觉得可有可无。
  「咦——好棒喔!真羡慕——」
  不过君子闻言却惊讶得瞪大双眼、发出感叹。
  「也没什么大不了。」
  反倒是看出继母急著与新女儿打好关系,蜜不禁觉得有些沉重。
  「小蜜有在上网吗——?」
  对蜜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一提到电脑马上就会想到上网。君子以前说过自己除了在学校电脑课之外,从来没有上过网,现在更是一脸羡慕。
  「啊、恩,有上一下……」
  蜜边说边露出苦笑,脑中浮现几天前的痛苦回忆。
  「可是上了之後觉得不太舒服。」
  爸爸原本就有电脑,家里也有现成的线路,所以蜜在电脑买来当天就试著连上网路。随意浏览网页一阵子之後,蜜发现上网这个活动实在不合自己的个性。
  就在上网一个小时之後,盯著萤幕的蜜突然被一阵怪异的感觉侵袭,感觉好像有烟火在眼前爆开,剧烈头痛随之而来,甚至觉得有些想吐。於是蜜便关机躺在床上休息,之後就这么入睡。
  「从此以後我就没有开过机了。」
  「小蜜还好吧……?」
  「头痛後来就好了。」
  「这样啊——原来小蜜的身体与电脑不合。」
  「乾脆把电脑送给君子奸了。」
  「哈哈,那样不行啦——」
  蜜也知道身为国中生,随便把爸妈买给自己的东西送人并不好。尤其君子的妈妈管教孩于似乎相当严格,君子的零用钱比蜜少,平常也不喜欢请客或是被请。之前君子来家里玩时,蜜想送她一件衣服,也被君子严词拒绝。
  「不然小君想用电脑就来我家吧。反正我没有在用。」
  想到这里,蜜才发现这台电脑也不是毫无用处,至少自己的房间多了一样让君子感兴趣的东西。只要能让君子高兴,这台电脑就有它的价值。
  「咦?可以吗?」
  「可以啊。」
  真的?谢谢——看见君子高兴得又叫又跳,蜜的脸上自然绽放笑容。
  同时她也发现一件事——自己的话明显变多了。
  当然只有在君子面前才会如此,但就算这样也没关系。
  只有和君子在一起,蜜才会觉得自己并非一片空白。
  蜜从未想像过曾经只是人偶的自己,会有这种感觉。
  而蜜也对自己的变化感到高兴,也许殊子一周前说的话是对的。
  你变了——或许真是如此。
  我不需要其他朋友,只要有君子,我就会继续改变。
  蜜满心喜悦地伸手牵起君子的手。君子只是微微一瞥被握住的手,很快就恢复平常的表情。
  既没有甩开蜜的手,也没有因为蜜的这个动作而表现出特别的情绪。
  一切都是如此自然,仿佛两个人笑著牵手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曾经目睹君子身上伤痕一事,已经被蜜抛在脑後。在那之後,蜜也曾经仔细观察君子的在校状况,完全看不出君子有遭到虐待的迹象,所以她觉得那些痕迹是生病造成的。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碍君子与蜜的友情,就算很快就要换班,但是没有关系。蜜决定跟君子念同一所高中,如果可以最好连大学也是同一所。
  在心中许下微小愿望的同时,蜜温柔握住手中的那份温暖。
  +—+
  然而
  毁灭总是来得这么突然——就在二月的某一天。
  君子伤痕累累的身体。
  第一次连上网路时,感受到烟火飞散的感觉。
  所有条件都已具备。
  一切来得突然,但却是必然。
  +—+
  那天是周日。
  君子来蜜的家里玩,两人一会儿换衣服,一会儿打开电脑上网,还花点时间写作业,就这么度过愉快的一天。一直到夕阳西下,君子才说自己该回家了,两人在玄关互相道别。事情就发生在蜜挥手送走君子之後。
  回到房间稍加休息的蜜,发现书桌上搁著一本笔记本。
  那是君子忘在这里,明天数学课要用的笔记,上头的作业只写到一半。
  蜜不禁思考该怎么处理这本笔记。其他东西大可等到明天上学时再拿给君子,但是写一半的作业可不能等到明天再写,可是蜜又不好意思打电话叫君子回来拿。
  左思右想之下,蜜最後决定自己帮君子送回去。
  君子的家离这里不远,一个月前还曾经到君子家里玩过一次。虽然过去的路有些复杂,但是凭著上次的记忆应该没问题。
  蜜拿起笔记本走下楼,对著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的继母说道:
  「我出去一下。」
  「咦?蜜,今天是……」
  继母有些不知所措。殊子今晚会过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
  蜜晋田然知道这件事。
  「没关系,我很快就回来。」
  「是、是吗?路上小心。」
  继母说话时仍不忘对蜜察言观色,看得蜜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平静地点头回应,穿上鞋子走出家门。计算从这里到君子家的距离,就算慢慢走,顶多只要花个二十分钟就到得了。
  走在前往君子家的路上——蜜不禁感到高兴。
  君子一直对蜜很好,同时还是让曾经只是人偶的蜜改头换面的恩人,然而自己却从来没能够帮上君子什么忙。蜜一直觉得愧对君子。
  虽说帮忙送笔记本回去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蜜知道君子一定会很高兴,就跟自己借电脑给她时一样。只要能看到君子高兴的表情,走这一趟就有价值。
  蜜不断观察周围的街景,寻找记忆中通往君子家的路。虽然中途因为找路耽搁一点时间,不过她的脚步相当快,只花了十五分钟便看见记忆里的公寓。记得君子家应该是在这栋房子三楼的角落——三〇一号。
  走上混凝土楼梯,蜜来到君子家门口,正打算按下门钤。
  就在此时,屋内传来「锵啷!」一声。
  声音听起来像是打破东西的声音,蜜不由得停下动作。
  发生什么事?
  有人打破盘子吗?君子有时候会有点笨手笨脚,看来二正是她不小心手滑了。等会儿再陪她一起收拾吧。
  想到这里,蜜再次把手伸向电钤——
  ——呀!
  一阵微弱——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哀号轻轻震动蜜的鼓膜。
  「……咦?」
  然後是男生的说话声。
  ——你这个废物!害我没办法专心!
  怎么一回事?
  ——对、对不起……!
  「碰!」
  ——我就快要考试了!你这家伙……!
  ——对不起,哥哥。对不……「碰!」咳、啊!
  蜜觉得很奇怪。
  这是一栋钢筋水泥建筑,眼前还有一扇铁门,虽说房屋本身有些老旧,但也不至於站在外面就能把房里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没错,一定是自己听错了,总不可能是自己的听力突然变好。
  然而声音还是继续传来。
  ——受不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原谅我……「碰!」哥、哥「碰!」……咕、「碰!」呜咕!
  蜜的脑筋陷入一片空白,手下意识地握住门把。
  不行——脑中响起如此的警告。
  一定要按门钤才行。
  可是如果现在按门铃,总觉得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事。
  那么要直接把门打开吗?
  就算把门打开,似乎也同样会陷入无法挽回的状况。
  到底该怎么办?干脆直接破门而人。
  破门……而入?
  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话说回来,自己为什么又能清楚听见屋里的声音?
  不知道。明明是自己的事,蜜却怎样也想不通。
  忽然问,蜜的脑中浮现某种奇怪的印象。仿佛看见烟火在眼前爆开,红、蓝、黄等五彩缤纷的光点集结成瑰丽的图案,时而扩散时而收缩,怱而耀眼怱而黯淡。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窥探万花筒——这种感觉很熟悉,之前也曾经看过这种烟火。
  那是蜜先前用刚买来的电脑连上网路,在浏览某个网站时看见的东西。当时的电脑萤幕突然发出闪光,和现在脑中怱明怱灭的影像一模一样。
  那时候蜜觉得头痛,甚至思心想吐。
  但是现在完全没有想吐的感觉。
  当时似乎只是还不习惯,现在的蜜已经习惯这阵闪光。
  「咻!」某个物体擦过蜜的脸颊。
  擦过脸颊的黑色物体迅速进入门缝,随後传来有如切开奶油的触感。
  蜜缓缓转动门把,把门稍微拉开,整个动作没有遭到丝毫阻力。
  因为门锁已经遭到破坏。
  在大脑深处飞散的火花逐渐平息,然而并未就此消失。
  蜜已经把它们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
  打开。不要打开。没关系快打开。不行,绝对不能打开。
  相反的意见在脑中交战。
  头上传来一阵骚动,好像每根头发都在兴奋飞舞。
  开门的动作并未停止,屋内的空气从门缝流泄而出,蜜一口气加快动作。
  「像你这种废物!没事少来烦我!」
  「喀、咿、啊……!」
  声音变得清晰。
  大门开启的同时,门内的景象随即映入蜜的眼眸。
  好像虫一般蜷曲在地的君子。
  还有一脸不耐烦,不断用脚猛踹君子的少年——
  不可能。
  君子不是一天到晚哥哥长哥哥短吗?
  他们理应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兄妹,不可能会这样。
  只是自己不曾亲眼见识。
  君子总是不太愿意邀请蜜到家里玩。
  这就是原因。
  蜜心想:可是君子不是说过家人比什么都重要?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那些伤痕又是打从哪里来的?
  没错。那些伤痕并非疾病造成,也不是来自校园霸凌。
  是血浓於水的亲人狠心虐待留下的痕迹——
  正当她想到这里,某种东西便在她的脑中爆发。
  爆发的同时,蜜感觉到某种东西已在脑中成形。
  在此同时——
  许多东西从蜜的脑中流出,就此消失无踪。
  就只有一样东西,取代消失的一切进入脑袋。
  那是一个世界。
  一直漂流在资讯之海,单独存在时极其脆弱的世界。
  曾经满载蜜之外的别人,亦或是许多人的梦想,最终还是未能实现:曾经脱离这个世界发展出不同的未来,如今已经毁灭的虚幻世界;这个世界在蜜的脑中找到栖身之所,当时就已潜入,一直等到今天才在眼前景象的触发之下完全固定。
  没来由地感到头痛,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呕吐感。蜜觉得很不舒服,内心充满焦躁。
  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情绪。然而从此时此刻开始,蜜的一切皆与这种情绪同化。
  悲伤、欢喜、跟君子一起留下的回忆,还有君子被人狠踹的讨厌画面都一样。
  烦。烦。烦。
  好想破坏。眼前的景象真令人生气,这算什么?
  想要毁灭一切。
  杀——
  打开门的蜜连鞋子也没脱就走进屋内,嘴角露出微笑——不,是狞笑。
  「呃……?」
  蜜的突然出现让君子的哥哥惊讶得僵在原地,身体还保持踢君子的姿势。
  发现哥哥突然停下动作,有点讶异的君子倒在地上不停咳嗽,还是努力把头转向门口。
  「小……蜜?」
  蜜开口说出它的名字:
  「去吧……『破碎万花筒]」
  蜜在网路上看见的烟火,就叫这个名字。
  在名为虚轴的异世界里,最後生存下来的意识体。
  同时也是自己的新名字。
  蜜的头发呈放射状散开,刺进墙壁、地板还有天花板。
  它诞生在只有文字情报的世界,也死在那里,唯有回到名为平面的宇宙才得以重获生命。
  乌黑头发是线条、无数线条构成文字。它们的本质极为接近一次元,却能够在三度空间里自由活动——
  伸长的头发透过二次元平面进行空间跳跃。
  大量发丝袭向呆立原地的君子哥哥,瞬间卷住他的四肢。
  「咦,啊……?呜、啊!」
  「开什么玩笑。」
  蜜的语气充满焦躁,所有的情绪已被焦躁占满。
  「不好意思,虽然很想把你这种家伙碎尸万段,但是我可不想让你的脏血污染我的头发……所以我要把你活活勒死,要你痛苦痛苦痛苦到极点,给我去死吧。」
  没错。
  一定要让你尝到君子身受的痛苦,就算只有百分之一——不。
  要先让你比君子痛苦一百倍,然後再杀了你。
  看起来瘦弱又神经质的哥哥,露出痛苦的扭曲表情。
  真是痛快。
  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
  双手双脚都被紧紧缠住,身体也被举到空中,接下来只要——
  「……死吧。」
  蜜面露残忍的笑容。
  就在下一秒钟——
  「住手!」
  脚下传来悲痛的哭喊。
  「不要,快住手……!哥哥会死的!」
  有人抱住蜜的双脚拚命恳求——那个人是君子。
  ——你在说什么?
  这家伙把你伤得这么重,你却叫我住手?
  「住手!小蜜,不要!」
  一股怒意瞬间涌出。
  为什么要阻止我?明明只要再一下子就能杀了他。
  能够杀了这种家伙是件多么愉快的事,君子为何要来捣乱?
  烦。这名女孩好烦。
  「少烦我。」
  蜜的左手抓住君子的胸口把她举起来,然後单手把她压向墙壁。
  「呀……!」
  君子重重撞在墙上,但是仍然不肯放弃:
  「住手……小、蜜……求求、你。」
  喉咙被蜜的手掐住,君子就连呼吸也很困难,还是拚命求情:
  「哥哥……!」
  她在担心她的哥哥。
  「搞什么鬼。」
  蜜心中的焦躁达到顶点:
  「奸。既然你这么喜欢捣乱,我就先……」
  我先从杀了你——这句才话说了一半,背後突然有人出声:
  「蜜!」
  在此同时——
  「……!啊!」
  蜜的後脑勺被人用力敲了一下,猛烈的冲击让蜜还未稳定的力量顿时放松。
  缠住君子哥哥的头发也像蒸发一般瞬间消失无踪。蜜感到头昏脑胀,几乎就要失去意识,站不稳的她只能放开抓住君子的手。这时有人抓住她的衣领猛然一拉,硬是让蜜转身。
  「真是的……怎么会这样。」
  转身只看到一对锐利的眼神——速见殊子的脸近在眼前。
  「回家路上偶然看到你,想说跟在你後面应该很好玩,没想到……」
  蜜昏昏沉沉的大脑又开始感到焦躁:
  「……干什么!你也想来捣乱……」
  然而——
  「冷静一点!刚固定时情绪很不稳定,再这样下去连剩下的东西也会被夺走喔?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失去什么……」
  别具深意的一段话,让蜜不由得瞪大双眼:
  「难道你……」
  「抱歉了,我先让它睡一觉。」
  仿佛是要证实蜜的猜测,眼前凭空出现一个半透明怀表,并且突然「碰!」一声爆炸。
  「啊……」
  原本在蜜脑中骚动的「破碎万花筒」跟著安静下来——就好像真的睡著。
  「……这是『闹钟]」
  殊子用莫可奈何的表情开口。
  蜜坐倒在地:
  「你……也是?」
  闹钟。跟蜜的破碎万花筒有著不同来历的——
  「你到底是在哪里到手的?」
  这家伙也是虚轴。
  蜜终於理解她用一己之力压制住自己的力量。
  理解这一点的同时,蜜的心中依然只能感受到敌意:
  「为什么?为什么要拦我?明明只差一点就……」
  只差一点就可以毁灭、只差一点就可以杀掉。
  「为什么要拦你?」
  蜜的怒气让殊子用力叹了一口气:
  「你真的失去那么多东西吗?我说你……冷静下来看看四周吧。」
  冷静下来?
  为什么要冷静下来?
  自己一直都很冷静。最好的证明就是自己眼前的景象没有变得一片通红,周围的状况全在自己掌握之中,听觉也很正常。
  你看,我的脚边……
  「……咦?」
  脚边倒著不断咳嗽的君子,她的脸上爬满泪痕,更正确的说法是还在不停啜泣。
  手放在刚才被蜜紧勒的脖子上,瘦小的身躯不停颤抖。
  她在哭。脸上挂著伤心欲绝的表情,仿佛自己即将从这个世界消失。
  君子在哭。
  「啊……」
  蜜终於想起。想起刚才对她的所作所为。
  蜜这才感到害怕。
  如果殊子没有出手阻止,自己究竟会做出什么事。
  蜜总算清醒过来。
  自己不是说过绝不原谅伤害君子的人吗?
  不是发誓要阻止任何人危害君子吗?
  这个温柔的女孩。
  这个融化蜜的冰冷内心、填补蜜的心中空白,愿意看著只是个人偶的自己,还说和自己在一起很快乐的女孩。
  她给自己的东西太多太多,自己无论怎么道谢都不够。
  明知如此,自己对她做了什么?
  对这个自己最喜欢、打从心里喜欢、比世上任何事物都重要,甚至比自己还重要的唯一朋友做了什么——
  「啊、啊……」
  浑身颤抖的蜜仿佛掉进冰窖,粉身碎骨的感觉占据全身,对自己的厌恶让蜜感到想吐。
  君子不断发出的啜泣声,更是让蜜不知所措。
  蜜连直视君子也做不到,只能呆坐在原地无法动弹。
  +—+
  过了二十分钟。
  「我已经消除他们的记忆,明天他们就会忘掉今天发生的所有一切。」
  殊子站在君子住处前的路上,一脸疲惫地发出叹息。
  背靠墙壁坐在一旁的蜜回了她一句:
  「是吗……」
  在那之後,脑筋一片空白的蜜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任由殊子把她带出公寓。
  如今虽然已经平静下来,但是那股震撼并未消失。
  不——亲手伤害朋友的罪恶感,恐怕会一辈子留在自己心中。
  殊子拥有的虚轴「闹钟」可以侵蚀对象的自我界线,给予对象强烈的暗示。简单说来就是让对象永远不会清醒的催眠。殊子刚才便是利用这种能力让君子和她的哥哥,把遭到蜜袭击的记忆永远埋葬。
  「好了。」
  还有一件事。
  「刚才我也说过,你的力量实在太危险。」
  殊子打算为蜜的「破碎万花筒」加上限制。
  「以後会发生什么事很难说,所以我会让你在需要自卫时可以使用这股力量……不过平常都得让它沉睡,可以吧?」
  「就算我说不可以,你也打算硬来不是吗?」
  即使蜜说得很不客气,其实她的内心也是焦躁到了极点。
  蜜觉得很矛盾。
  听见殊子的提议,蜜直觉地感到厌恶。明知道是这股力量害君子受伤,甚至自己的人格也因为这股力量彻底改变,蜜还是为了有人要封印它而感到愤怒。
  原因无他——因为破碎万花筒已经彻底成为蜜的一部分。
  从刚才开始就无尽涌出的焦躁,便是最佳证明。原本内心的空洞已经不复存在,就连君子为自己填满的部分也一样。所有的一切都被其他东西占据,蜜的内心已变成虚伪的异世界。
  蜜觉得很可怕。最可怕是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改变。
  「话说回来,我们姊妹算是一起惹上了麻烦事。」
  「烦死了,给我闭嘴。」
  第一次遇见殊子时,蜜曾经因为殊子讨厌自己而感到有点高兴,还因为她的改变感到困惑,然而这些感觉在刚才完全消失,只剩下——对这个即将让自己一部分陷入沉睡的女人,抱持的无比厌恶与敌视。
  「说来真讽刺。你好不容易从人偶变成真正的人……却因此没有注意。」
  「注意什么?」
  「那女孩的本质。」
  殊子以知晓一切的表情说道:
  「就是她是个受虐儿的事。如果你还足以前那个人偶或许会注意,然而你直到最後都没有发现。正因为她让你变成正常人,反而蒙蔽你的双眼……你对她的关心让你怱略她的本质。」
  她的态度、她说的话、她的脸,一切都是如此讨人厌。
  「……给我闭嘴!」
  蜜不禁叫道:
  「不要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在那里大放厥词!小心我杀了你……!」
  「就是为了不让你这么做,才要让你的力量沉睡。」
  不过殊子显得无动於衷。蜜在这时终於理解殊子当时在餐厅里说的话是什么意义。
  一切都无所谓了。
  这个女人八成和蜜一样——如同失去焦躁以外所有感觉的蜜,殊子得到虚轴所付出的代价是失去对世间万物的兴趣。
  所以她可以冷静说出这些话,不管蜜如何焦躁也满不在乎。
  「对了。我还顺便限制哥哥对她……对妹妹的冲动。虽说还是会受家庭环境影响,不过他暂时应该不会虐待她。」
  蜜只觉得殊子的话里充满讽刺。
  「我知道了,拜托你闭嘴。真想杀了你。」
  蜜不想再和这家伙说话。
  要说讽刺,这正是最大的讽刺——曾经被她讨厌的自己,竟然变得如此讨厌她。
  「这样啊,那我就动手了。」
  耸耸肩的殊子将手心向上,一个小小的定时炸弹便凭空出现。
  「……等等。」
  「怎么了?就算你叫我住手也没有用喔。」
  这家伙真是令人感到讨厌、恶心、想吐到了极点,实在不想跟这家伙说话——
  「有件事要拜托你。」
  但是接下来的话非说不可。
  「只要别阻止我封住你的能力——既然是可爱的乾妹妹亲口拜托,我当然会尽量答应。」
  蜜拚命压抑因殊子的回答而涌出的杀意,放慢速度一个字一个字说个清楚:
  「关於她的……记忆。」
  「咦?那个我已经处理好了。」
  心很痛,脑袋不断思考:这样真的好吗?」的蜜还是继续说道:
  「帮我把她脑里有关我的记忆……全部消除。」
  蜜用尽全力才能说出每一个字,好像要把和她一起制造的快乐回忆全部吐出。
  为了不让那些美丽的记忆被焦躁填满,这是唯一的方法。
  必须让一切归零。
  君子给了自己太多东西。
  但容纳这些东西的空间,已经被寄生在脑中的「破碎万花筒」占据。
  自己的内心只剩敌意,君子给予自己的一切不复存在。
  既然如此——自己便不可以再跟她在一起。
  「……这样好吗?」








  「你到底行不行?」
  「当然行,可是……」
  「那就快点。」
  没关系。
  只是让一切恢复原状。
  两人的关系只是回到相遇之前,比开学典礼更早之前的状态,如此而已。
  君子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许多朋友,少了自己也没关系。
  於是殊子答应蜜的请求。
  「那就从你开始。」
  蜜没有回答,只是慢慢闭上双眼。
  头上传来定时炸弹微弱的爆炸声。
  蜜脑里的「破碎万花筒」随即沉沉睡去。
  蜜瞬间仿佛看到她的笑容浮现眼睑。
  蜜没有流泪,内心只有无止尽的焦躁。


本帖最后由 浪客行 于 2009-3-15 19:10 编辑



  
  chapter6:
  Nowhere land
  (<=>no-where,now-here)


  再度张开眼睛,眼前只见到白色的天花板,上头布满曲线构成的几何图案。
  这个图案十分熟悉——舞鹤蜜马上意识到自己身处学校的保健室。
  「恩……」
  灯光有些刺眼,让蜜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
  但是蜜没有因为刚醒来而头脑昏沉,记忆更是清晰到令人想笑。蜜清楚知道自己在睡著之前——不,是在失去意识之前发生什么事。
  自己输了。
  蜜隐约记得失去意识前,速见殊子把自己抱起来,朦胧之中还依稀看见她脸上的焦急表情。想到自己竟然被那个女人救了一命,蜜便打从心里感到愤恨不平。不过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愚蠢造成,把气出在别人身上也是毫无意义。
  眼前的当务之急是确认现况,先查出事件的後续发展,然後再采取行动。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要是再不快点——天晓得君子会遭受何种对待。
  蜜立刻试著起身,却发现双脚完全使不上力,连要坐起上半身也颇为困难。
  不对,应该说双脚完全没有知觉。
  「难道……」
  ——是那家伙干的好事?
  蜜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早安,蜜同学。」
  附近有人呼唤蜜的名字。
  「既然起床了,要喝点什么吗……?」
  蜜转头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整张床都被拉帘围住,一名白衣女子从帘外探头进来,以幽灵般的动作紧盯著蜜。
  「佐伯……」
  挟问学园的保健室医生佐伯妮雅。
  听见蜜说出自己的名字,妮雅马上露出让人联想到世界末日的微笑。
  虽说她一向如此……但是这表情实在让人很不舒服。可是此时的蜜忍不住笑了:
  「干嘛?看见我受伤这么高兴吗?」
  「呵呵。」
  妮雅依然保持只有脸采出拉帘的姿势,一对熊猫眼因为笑意眯细。蜜不禁觉得一起床就看见这个会动的恐怖电影真是有碍健康。
  「算了。我要起来,过来帮我一下。」
  蜜用下巴示意妮雅过来帮忙,於是妮雅也走近扶起蜜的上半身。蜜一边用双手撑住身体一边问道:
  「我睡了多久?」
  妮雅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
  「刚过十二点……」
  「所以说我睡了三个小时啊。」
  蜜掀开盖住身体的毛巾,打算确认自己的伤势,视线也跟著往下移动。
  「……啧。」
  从裙子里伸出的双脚只到大腿,膝盖以下消失无踪。
  伤口用绷带卷住所以无法确认伤口,但是可以确定绝对不是普通的伤。蜜丝毫感觉不到伤口有任何疼痛。
  「干得好啊……上野恭一。」
  蜜的记忆只到地板崩塌为止,随後就因为头部遭到撞击而失去意识。看来在那之後,那家伙还帮自己留下纪念品。
  「不对……正好相反。是拿走纪念品才对。」
  真是无聊的玩笑。
  蜜继续检查自己的身体,试著让手指一开一阖。自己折断的左手小指已经用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石膏固定。虽然并非小伤,蜜倒也不太觉得痛。
  检查一番之後,蜜随口询问妮雅:
  「佐伯,我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呵呵,这个嘛……最严重的是双脚,然後是手指骨折,其他就是一些小擦伤,没什么大不了。啊、对了对了……还有一个地方。」
  「还有一个地方?哪里?」
  「贞操。」
  「啥!?」
  妮雅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让蜜吓得连心脏都快要蹦出来。
  「骗人,该不会……!」
  「骗你的。」
  看见蜜慌张的模样,妮雅说得一脸愉快。
  「你、你这家伙……开这什么无聊的玩笑!」
  「不过你刚才还想确认一下吧?呵呵……放心,我已经帮你确认过了。真是遗憾,蜜同学还是很清白的。呵呵,要是真的被玷污就好了。」
  「确、确认……你看过了?」
  「头痛不痛啊?」
  「等一下!?回答我的问题!」
  内裤没有被脱过的迹象——至少感觉如此。
  「话说回来,今天还真是大饱耳福。刚刚那个好比临终哀号的叫声我已经录起来了,准备把它放进我的地狱图书馆。呵呵呵,你知道吗?我从好多电影、连续剧、动画,还有古今中外的各种媒体里撷取了各种惨叫收藏喔。」
  「什么莫名其妙的嗜好!」
  「容量已经有二十GB了。」
  「没什么好自夸的吧!」
  蜜一边怒吼,一边感到莫可奈何。
  两人的对话根本没有交集,所以自己才不喜欢跟这个女人来往。
  虽说至今为止,遇到的虚轴里也没有一个喜欢的。
  「我可没时问跟你东扯西扯,真是的……」
  如此抱怨的蜜伸手抚摸双脚被绷带包住的部分。
  双脚断裂的部分——正确的说法是大腿以下完全没有知觉。
  轻轻敲打发现自己的脚变得很坚硬,就连隔著绷带也能看出绝对不是人类的皮肤。
  原以为那家伙的能力对人体无效,看来是猜错了。
  也就是说那家伙随时都可以取蜜的性命,蜜是在完全误会对方能力的情况下与上野战斗,才会从头到尾都被上野要著玩。
  「哼……我只是个小丑吗?真丢脸。」
  蜜不禁如此自嘲。
  在对上野的奸诈感到厌恶之前,蜜不得不为了自己的愚蠢而深深悔恨。要是再冷静一点、多观察一下对手,现在也不会落到这个田地。
  蜜紧咬自己的嘴唇。除了悔恨,蜜更气自己没能保护君子。
  「……殊子呢?」
  光是在这里胡思乱想也不是办法,时间正在无情流逝。刚刚妮雅说现在刚过十二点,也就是说君子已经被带走三个半小时。蜜拚命把「一切都太迟了」的可能性赶出脑中,开口向妮雅打听殊子的行踪。
  「现在不在这里……和里绪同学一起出去了。」
  「里绪?关她什么事?」
  妮雅默默伸手指向蜜的隔壁——被拉帘隔开的另一张病床。
  蜜伸手拉开阻挡视线的白布。
  「……就是这么回事。」
  有人躺在那里。
  城岛晶的头上绑著绷带,躺在病床上安稳入睡。
  蜜不清楚事情的详细经过,但是很自然联想到这一切都是晶的敌人无限回廊在背後主使。蜜有些奇怪硝子为何不在这里,但是这和自己无关,总之城岛晶和自己一样,栽了一个大跟斗。
  既然里绪也已经展开行动,蜜相信很快就可以找到线索。现在是半夜,里绪可以充分利用「有识分体[分裂症]」的能力,把附近彻底搜索一遍。
  话虽如此,蜜还是无法安心待在这里休息。就算有时问限制,她也要请妮雅用「unknown[摇摇晃晃]」把自己的伤治好,让自己能马上街出去。
  就在此时——
  「……啊,对了对了。殊子同学叫我告诉你……」
  「什么?」
  蜜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虽然不知道殊子想说什么,但是蜜直觉认为绝不是好事。
  「呵呵,有好消息跟坏消息。蜜同学想先听哪一个?」
  妮雅的笑容就好像在地狱嘲笑罪人的鬼差。
  「……先说坏消自i。」
  「知道了,坏消息是吧。你觉得先听坏消息比较不会那么震惊吗?那可就大错特错,照惯例这种时候发生的坏事绝对可以让奸消息变得黯然失色。算了,蜜同学就好好在绝望之中凄厉哀号吧,呵呵呵呵。」
  不知妮雅是不是在开玩笑,听起来一点也不好笑。
  「有话快说!不然我就杀了你。」
  「……唉呀,蜜同学真心急。那我就说了——殊子同学说:『你给我再多睡一会儿。i
  「啥?」
  这算是「坏消息」?
  「蜜同学,拆掉绷带看看。」
  妮雅要感到疑惑而皱起眉头的蜜拆掉绷带,於是蜜把手伸向腿上的绷带。解开绷带有些麻烦,所以蜜直接把绷带撕开。
  ——也许该说是意料中事,腿上没有感觉的部分呈现有如老旧漆面的光泽质戚,原本是皮肤的部分已经变成其他物质。
  看起来好像是陶器或纸黏土。伤口的部分也不像伤口,反而有如折断的树干般呈现类似坚硬物体碎裂的模样。
  上野的虚轴拥有将接触的东西变成玩具的能力。
  妮雅对盯著伤口不放的蜜开口:
  「……这种伤我治不了。」
  「原来如此。」
  佐伯妮雅的「unknown[摇摇晃晃]」能够逆转因果关系,让已经发生的现实暂时回到尚未确定的未观测状态。然而这种力量只能作用在有生命的物体。
  「也就是说我非得借用殊子的力量吧?想到就想吐。」
  「就算你说不在乎时间限制,还是说只要在限制时间内杀掉那家伙就好,总之想逼我帮你把伤治好是不可能的。因为打从一开始就做不到,所以你还是乖乖睡吧。就是这样……呵呵,真是残酷又美丽的姊妹情谊呢。」
  「谁是姊妹啊!少说这种思心的话。」
  如此说道的蜜因为自己的行动被殊子看穿而满腹怒火·老实说,自己真的打算用这些理由叫妮雅帮自己治疗。
  不过这的确是个坏消息。
  自己现在动弹不得,就连想把脚伤治奸也做不到。
  在这种情况却只能袖手旁观,也不能对上野恭一展开反击。想到接下来只能依靠别人,蜜就觉得很不甘心。
  君子被别保带走,不知道无限回廊打算做什么。总之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上野,透过他才有机会找到无限回廊。一想到别保与无限回廊之间的关系还没理清,蜜更是觉得焦躁。
  正当蜜思考这些事之时,妮雅突然一脸陶醉地说道:
  「话说回来……真是好美。」
  「什么?」
  「你的脚。」
  妮雅露出朦咙的眼神。她的五官其实很端整,因此现在的表情也显得相当妖艳……如果她的视线和脸色不是这么病态。
  「蜜同学知道吧?我只要看见鲜血就会昏倒。」
  「啊……是有这么回事。」
  听到蜜的随口回答,妮雅也用平常罕闻的高亢语调说道:
  「可是我也是女人,是女人就会有欲望。只要眼前有伤口,我总是会忍不住想看。女人不就是这样吗?」
  真是诡异到极点的理论。
  「越是凄惨的伤口越诱人,但是我这个人竟然一看到伤口就会昏倒,简直就像处女……真丢脸。其实我真的奸想看,好想看被残酷破坏、血肉模糊的人体,即使一直看到活活饿死我也心甘情愿……!」
  「……那又怎样,神经病?」
  「可是,蜜同学。」
  这家伙完全不听别人说话。
  「看看你的伤口。」
  「伤口……这根本不算伤口吧?」
  变成无机物之後遭到破坏的双脚当然不可能流血。
  「没错……就是这个。听好了,蜜同学:我喜欢看伤口,但因为一见到血就会昏倒所以没办法看。而你身上的那个……既是伤口又不是伤口,残酷得不得了却又不见血……原本矛盾的两个要素在你身上完全并存。」
  「……啥?」
  妮雅的视线已在不知不觉之间远离现实,湿润的双眼贪婪地凝视蜜的双脚,一边喜不自胜地扭动身体一边伸出舌头舔嘴唇。她的脸色很差,唯独舌头显得特别艳红。蜜的背上冒出恶寒,看来她的不祥预感完全正确。
  「我追求的理想就在这里……我忍不住了。」
  「等一……呀!」
  妮雅仿佛来自地狱的死者缠住蜜的脚:
  「求求你,我真的忍不住了,让我摸也好让我戳也好让我舔让我贴脸颊让我用力抓也好还是说……乾脆把你整个人……!」
  ——真是糟透了!
  「住手!给我走开,你这个变态!」
  「呵呵呵……蜜同学不行喔……叫得这么大声会被隔壁听到的。」
  仿佛在语尾加上了爱心记号的语气,只不过是黑色的爱心。
  「城岛晶!还不快点起来!」
  晶还是一动也不动,真是派不上用场的废物。
  於是蜜只好用双手硬是把妮雅从自己身上拉开。幸好妮雅在固定剂之中算是动作比较慢而且力气比较小,蜜使尽力气才好不容易逃出她的魔掌。
  虽然还在不住喘气,蜜总算因为贞操得以保全而松了一口气。
  「枉费我忍耐没在你睡著时恶作剧……蜜同学真无情。」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现在没那种心情……不对,不管是在哪种心情下都不要……啊、不对!殊子要传的话呢!?你还没把『好消息』告诉我吧!?在这里发什么情啊!」
  「……唉呀对不起,我太兴奋了……」
  妮雅还是不死心地盯著蜜的身体,直到蜜狠瞪她一眼,感到害怕的妮雅才露出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用葬礼司仪一般的语气说道:
  「好消息是吧?」
  「没错。」
  妮雅阴沉的语气让人一点也没有在听「好消息」的感觉,不过蜜还是催促她快说。虽说殊子的话未必值得一听,但想到可能是君子的消息,蜜还是在心中暗自期待。
  妮雅开始重复殊子说的话:
  「我已经确认平安无事,小蜜可以放心了。你的处女……」
  「要我啊!」
  话还没说完,蜜已经把枕头丢过去。
  「呜啊。」
  妮雅应声向後倒退。
  如今已经不是焦躁可以形容,蜜感到强烈的无力感,只好深深叹口气。
  自己动弹不得,甚至得依靠那个讨厌女人的力量来解决事情。
  想来想去全是令人烦闷的事,蜜不禁有点消沉。
  连君子是否平安无事都不知道。倘若无限回廊打算利用她,应该不至於取她的性命,只是眼前的状况不允许蜜做出乐观的判断。
  即使如此,既然殊子说交给自己负责,她就绝对不会失败,所以大可安心——蜜的内心深处还是有这种想法。
  「……多想无益。」
  反正自己什么事也做不了,还不如奸好反省自己的脆弱无力。至少这样可以让自己在关键时刻来临时更能够慎重以对。
  +—+
  午夜十二点又过了十二分钟。
  直川君子也差不多快醒了。毕竟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过了四个小时,镇静剂的药效快过了,手臂骨折的伤会让她痛醒。
  想到这里,私立挟问学园的老师别保透环视自己的房间。
  这里是位於挟问市与玖珠市交界处的独栋房屋。别保从小就住在这里,由於房屋位在环境比较安静的地区,一到深夜四周便是一片寂静。以前邻居养的狗还会在夜里大声吠叫,但是现在也听不到那些叫声。
  安静是件好事——别保的脑中浮现这句话。
  这是理所当然的,深夜本来就要安静,任何人都不应该打扰邻居。
  所以他让君子安静下来,还有睡在隔壁房间里的君子妈妈也一样。等到她们醒来之後得提醒她们不要大声喧哗,尤其是直川的母亲更是必须严加告诫。
  原因很简单,在夜里制造噪音是坏事,而直川的母亲是个不把坏事当作坏事看待的人,所以自己必须出面指正她。
  任何坏事都必须遭到纠正,这是别保唯一信仰的真理。
  因此自己才会挺身帮助直川君子。既然知道有人违背虐待是坏事这个天经地义的道理,别保就不会视而不见,也不能视而不见。因为对坏事视而不见也是一种坏事。
  只是关於这位母亲要如何处置,别保现在有些烦恼。
  正确的说法是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虽然想过交给司法处理,但是司法绝对不等於正义。法律的漏洞往往会纵容恶人,这个世界上甚至还有违背正义的法律存在。认识这一点的别保从未真正遵守法律,也不曾要求自己的学生守法。
  别保一切的行动,都是依据自己内心的正义。
  接下来只要等到母亲醒来之後纠正她的罪行,虐待自然就会停止。
  这是件好事——想到这里,别保露出满足的表情。
  只是他根本不知道,这样做是否真的是「好事」。
  别保是在双亲的严格管教下长大。
  双亲从小不断告诉他什么是奸事、什么是坏事,让他知道世界上有正义与邪恶两种观念。双亲也告诉他身为一个好人必须要维护正义、消灭邪恶,别保从小到大也一直谨守双亲的教诲。
  在双亲的眼里,别保透是个不折不拙的模范生。
  是个会忠实遵守大人说的每句话,被禁止的事就绝对不会做的「好孩子」。
  别保的双亲都是不信任法律的人,所以他从小就被灌输这样的价值观:不能盲目服从法律,自己内心的正义才是真正的正义。最低限度的规范当然必须遵守,但如果发现规范违背正义,就必须基於义愤加以纠正——别保还记得双亲的口头禅是「不要当法律的傀儡」。
  双亲之所以会有这种观念,也是因为过去的惨痛经验。过去他们曾被玩弄法律灰色地带的黑心商人欺骗,几乎因此倾家荡产,只是他们的孩子并不知个中缘由。
  他只是完全遵守双亲告诉自己的每件事。
  小学时代的别保连续六年被选为班长,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从不会放过虐待同学或恶作剧的坏孩子,自己也绝不会做任何坏事;国中时代的别保担任学生会长;高中时代也是风纪股长:升上大学之後,别保将全部心力投注在课业上,最後在双亲的建议下成为教师。
  他的双亲非常满足,流泪庆幸自己拥有这么了不起的孩子。
  他们一直以自己的儿子为荣——直到三年後,夫妻两人为了纪念丈夫退休而一起外出旅行,却在途中死於巴士坠崖意外。
  就这点来看,别保的双亲并没有做错什么,把自己的儿子教育成懂得坚守自己的伦理与道德观念并非坏事,让他变得不放过任何自己觉得不对的事也没有错。
  双亲虽然没做错,然而他们还是有罪——这个罪连他们都没有注意。
  他们的儿子别保透,打从出生就有某种精神上的缺陷。
  别保的病症非常单纯。
  他无法对他人的情感产生共鸣,如此而已。
  看见别人欢天喜地并不会让他感到快乐;不管是多么感人的悲剧电影,他看了之後不但不会流泪,甚至没有任何感想;他知道被别人打会痛,但是没想过自己如果打别人,别人也和自己一样会痛,当然也不会因此住手。
  还有——就算有人告诉他某件事是好事,他也无法理解好在哪里;别人告诉他某件事是坏事,他也无法理解坏事代表的概念。他无法对任何人产生共鸣,自然也就无法分辨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所谓正义、伦理、道德甚圣邪恶都只是外界灌输给他的情报,他的内心从未自发性地产生这种观念,更遑论形成自己的价值观。
  别保透就是这种人。
  之所以会乖乖接受父母亲的严格管教,唯一的原因就是如果不守规炬,父亲的体罚会让自己觉得很痛。但是别保从未怀疑父母的管教方式不合理,因为爸妈说过做坏事本来就应该受罚,而且他也对这个数诲深信不疑。
  对於父母亲的管教,他一向听从并且忠实遵守,虽然心里从未接纳、理解父母的想法,也从未因此感到不满。对於别保来说,判断善恶的标准非常单纯——长期下来因为身体疼痛所形成的心理反应,还有将好事与坏事的具体实例视为基准所进行的资料同质性比对。别保一切的行动都是依据这个准则,而他的父母与社会也因此判断他是一名正人君子。
  光是这样也没什么问题,问题是他早已成为法律定义的罪犯。
  具体来说——杀人罪一起,毁损罪十二起。
  犯罪的原因是来自父母亲的教诲,也就是不要变成法律的傀儡。
  就别保自身而言,不遵守法律的原因很简单,只因为没有人数他遵守法律。
  高中二年级时,别保班上的一名女同学遭到某名男同学的欺负,当时的别保曾经公然指责施虐者,但是他并未因此停手,反而变本加厉。
  由於别保学过虐待是坏事,为了阻止那位男同学继续做坏事,别保在某个假日把男同学叫到自己家里,用球棒打了他的头十六下将他杀害,尸体如今还埋在别保家的後院。
  别保知道杀人这个行为抵触法律,所以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这件事若是曝光,自己就会遭到警察逮捕,如此势必会给双亲增添不少麻烦。别保知道给爸妈添麻烦是坏事,而且爸妈敦过自己不要成为法律的傀儡,所以他也没有去自首。
  只是从当时他就下定决心:除非用尽一切方法都无法阻止坏事发生,否则不会再杀人。
  因为处理尸体太麻烦了。
  最近别保还用球棒打死邻居养的两只狗。因为这两只狗经常乱叫,别保曾经三次规劝狗主人,但是主人丝毫没有改进。
  当然这种行为在法律上触犯毁损罪,所以他动手时非常小心。特地挑在主人都不在家的时候,并且事先准备不在场证明,还确认在没有任何人看到的情况下动手。
  父母亲因为太过理所当然,而没有告诉他毫无理由剥夺生物的生命是件坏事。无论理由为何,剥夺人的生命都是坏事。
  所以他从不把这种行为当成坏事,反而毫不犹豫地去做。
  他无法体会别人跟自己同样是人类,而且是与自己同等的个别存在。撇开这一点不谈,他的想法可以说是非常合理。
  到了现在,别保打算杀死君子的母亲。
  情况已经不同,自己没有必要考虑杀人的风险与疲劳。两个小时前遇到的少女,已经传授别保最有效率的杀人手段。
  别保不在乎那名女孩是谁,对於刚才发生在自己体内的奇怪现象,别保完全不打算去体会或理解,只是单纯的接受。
  「唔……思。」
  隔壁房间传来微弱的呻吟。
  应该是刚才被自己打昏的君子妈妈醒来了,也代表那名少女所说的准备工作已经结束。
  别保站起身来,打算去看看隔壁房间的状况。
  +—+
  回家吃过饭洗完澡换奸衣服,上野恭一从自己的衣橱里拿出为城岛硝子准备的衣服,把这件与人偶服装相同款式的连身洋装放进包包。
  然後回到原来的地方——囚禁硝子的仓库。
  他故意多花了一点时问,目的是为了削弱硝子的心防。距离自己离开已经三个小时,独自关在仓库里的她如今一定很不安。
  「我回来了。」
  恭一边打招呼边开门。
  硝子或许会在门口设下陷阱、或许会趁自己开门的瞬间试图逃跑,也可能就这样意志消沉地待在原地。不管哪种情况都很有趣,恭一越想像就越觉得兴奋。
  「怎么样?还好吗……」
  然而——
  「……咦?」
  硝子待在仓库後方,既没有设下任何陷阱,也没有试图逃脱的迹象。
  当然也没有丝毫意志消沉的表现。
  「嘶——」
  发出可爱呼吸声的她——正在睡觉。
  「什么?」
  恭一不禁吓了一跳,连手上的包包都掉到地上。
  包包落地的声音似乎吵醒了硝子,她马上睁开眼睛,然後缓缓起身:「早安,上野同学。」
  「呃、啊……早安。」
  听见硝子一如平常在学校见面般地向自己打招呼,恭一也不知不觉对她回礼。
  「……不对,这算什么?你还真是悠哉。」
  恭一很快就发现自己看起来很愚蠢,连忙皱起眉头。
  「是吗?」
  硝子开始用被绑住的双手艰难地整理头发和缎带。
  「是上野同学叫我别想逃走的,不是吗?」
  「呃、我是这么说没错……」
  「因此我判断当前最有意义的行动,就是想办法恢复体力。」
  几乎平静过头的平静语气让恭一感到非常意外,甚至有些不快:
  「恢复体力又怎么样?虽然抱歉,但是城岛同学根本不可能离开这里。」
  如此强势的话,换成以前的自己一定说不出口。
  自己是在将近八个小时前被无限回廊在身上种下虚轴,如今恭一也隐约察觉自己的内在逐渐产生变化。
  「没这回事。」
  「你在要我吗……?」
  没错——就连讽刺的话也能如此自然说出口。
  「不……我完全没有愚弄你的意思。」
  然而恭一的态度并没有对硝子造成任何动摇:
  「我的性能没有低到会低占你的战力,当然也不会高估。我是在精确分析你的能力之後才做出这个结论。」
  硝子说得很平淡,既没有敌意也不是挑衅,不是逞强也没有掺杂任何计谋。
  硝子没有一丝情感的态度让恭一没来由地感到恐怖。
  过去那个懦弱的自己突然冒出头,恭一连忙压抑自己的内心边大声说道:
  「分、分析?你连我的能力也没看过……既然你说分析,那你倒是分析看看我和城岛晶相比如何?和输给那个人的家伙比起来如何啊?」
  「这个嘛……加上对话二十分钟,没有对话五分钟,大概就是这样。」
  「……咦?」
  「我说你也许可以撑个二十分钟。」
  也就是说——
  「我会在二十分钟之内……被他干掉?」
  「是的。」
  硝子的回答不带一点迟疑。
  「你、你还真看得起自己的主人……」
  「我当然也不会高估主人,一切都是在公正的评断基准之下……你与主人单挑,大概可以支撑二十分钟。」
  这已经不能说是自信,而是一种断言。
  「如此判断是因为主人有爱说废话的倾向……如果不说话专心战斗,五分钟就可以解决。当然这些数字都是以不使用我为前提。」
  「你说、什么……」
  恭一不禁怒火中烧。
  她到底在说什么?
  因为无聊的失误导致她失去控制,简简单单就被打败的城岛晶。
  不管是人类的身分还是人偶的身分,这种人都没有资格拥有她。
  可是她直到现在还站在他那一边。
  正确说来,恭一感受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嫉妒。城岛硝子已经是属於自己的人偶,她应该信赖的对象不是那家伙而是自己,然而她——
  恭一只靠一个人就打败舞鹤蜜,就连城岛晶也被自己打倒。比起变强的恭一,硝子竟然更偏袒以残酷的方式背叛她的城岛晶——
  「看来你还不了解自己的处境。」
  恭一自然而然压低声音:
  「那家伙已经输了,我在打败他之後把你抢过来。还有……没有你在身边,那家伙根本只是个废物,是个没有任何力量的普通固定剂,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说谎可是不好的,城岛同学。无力的他和拥有力量的我相比……他凭什么胜过已经得到世界的我?」
  「上野同学,说谎的人是你。」
  「你说……什么?」
  「第一,主人……不对,我们不是败给你,而是败给无限回廊。第二,无论现在未来,我是主人的所有物,从来没有被你夺走。还有第三……主人绝不可能只因为我不在身边就失去力量。如果你不是在说谎,那么你恐怕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硝子的话依然不带任何感情,只是淡淡否定上野刚才说的话。
  这一席话好像在告诉恭一,你根本配不上我,白天刚被明确拒绝的恭一越听越烦躁。
  「只不过……说不定有我在反而会拖累他。」
  硝子继续说下去,就好像在自言自语。
  恭一从说这句话的硝子脸上,看见不同的表情——那是略带忧伤的神色。一种恭一从来没有看过,恐怕只有在思念城岛晶时才会出现的表情。
  「那又怎么样,我绝对不可能……会输。」
  不甘心的感觉促使恭一提高声调:
  「没错,我不可能会输,我绝对没有任何一点比不上那家伙!和城岛同学没关系,那家伙要是和我单挑,赢的人一定是我!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会让那家伙体无完肤,彻底加以粉碎!」
  恭一看过好几次日常的城岛晶。
  他不但外表普通,也没有任何过人的优点,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自己比较优秀,就算要比聪明才智恐怕也是自己更胜一筹。
  没错——一切都是城岛硝子的误会。
  自己比那家伙更有资格拥有硝子。
  自己和硝子在一起才是天造地设,世界上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更深爱身为人偶的她。
  一定要让硝子认清楚这一点。
  即使恭一朝著硝子走近,硝子的表情丝毫不变,眼神中也不带任何感情。搞什么鬼,你应该惊慌哭叫、应该对主人的举手投足有所反应,乖乖跳舞才对。
  你不是收在衣橱里的人偶,是真正的活人偶。
  你要表现得更像活人偶,更像恭一的所有物才行。
  「……请不要再靠近。」
  当恭一来到距离硝子一公尺的位置,硝子终於开口。
  没关系。
  恭一再往前定两步,蹲下来伸出手,用手指抓住纤细的下巴。
  比想像中更加细致、更加柔软的触感让恭一为之一震。
  她的肌肤抚摸起来冷冽有如瓷器,恭一无数次边想像这个触戚边抚摸那个人偶。
  很久以前,打从小时候的恭一就对人偶下手。只是尺寸远比常人娇小的人偶根本无法泄欲,而且那些人偶原本就没有这种功能。
  如今能够实现这个妄想的人偶就在眼前,等身大小、拥有能够与人类结合的构造——
  欲望从内心深处不断涌出,恭一的视线在硝子身上游栘。
  端正的脸庞、滑顺的头发、丰润的嘴唇、柔软的胸部、白皙的手臂。身上的睡衣残破不堪,露出隐藏在底下的肌肤。透过心脏上方的衣服破洞隐约可以看见柔软的鼓起,换个位置或许还能看见整个胸部。
  「没错……就是这样。」
  就让她亲自体会,和谁在一起比较舒服吧。
  恭一用力抓紧硝子的脸颊,打算强行夺定她的吻,就像自己平常对人偶做的事一样。
  不过硝子也奋力抵抗,硬是用被绑住的双手隔开两人的脸,同时把头转开,身体也随著转向另一边。也罢,未必要从嘴唇开始侵犯,那是人类对人类的做法。於是恭一推倒硝子,一只手伸进睡衣里面。
  激情让大脑一片空白,手掌传来腹部的触戚,不禁兴奋得汗毛直竖。
  恭一决定尽情蹂躏她的胸部与下体,彻底放纵自己的本能。
  只不过——正当恭一的手指即将接触到柔软的胸部之时。
  「……不要碰我,贱人。
  「……咦?」
  突然震撼鼓膜的声音令恭一停止动作。
  他听不出这是谁说的话,这种语气无法与眼前的少女联想在一起。
  「滚开。」
  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清楚来自自己的耳边。
  恭一不由得一愣,手上的力道也随之放松,硝子立刻趁隙逃离恭一的掌握。
  受到惊讶的恭一任由硝子逃开,与平常截然不同的声音再次传人耳中。
  「不准用脏手碰我……上野恭一。」
  双手依然被绑住的硝子还是昂然而立,面无表情地俯视恭一:
  「就凭你这个低贱的世界,再过千年也没有资格碰我。」
  如今的硝子看起来就像充满威严的女王,同时又像毫无感情的机械。
  「认清自己的身分,卑微的世界。你以为我是谁?」
  硝子彷佛换了一个人,语气变得咄咄逼人。
  虽然外表没有变化,但是现在的硝子明显与刚才不同。
  睥睨整个世界的语气,有如全部的世界部应该臣服在自己脚下——
  「你可知道我的名字……『悲情玩具』?」
  「城岛……同学?」
  「『全一』。」
  硝子眼也不眨地说道:
  「我是为了毁灭世界而生的世界。是创世之神也是末日恶兽,开幕与闭幕皆经我手。注定与全部共死的唯一,诞生自唯一的全部……这就是我。所以我的存在……只有在我所认定的唯一主人之下才能成立,也只为他一人成立。」
  恭一的背部同时感受灼热与冰冷。
  「只有他可以束缚我,也只有他可以迷惑我。我的自我与附属於自我的一切,只为唯一的他而存在……所以我绝对不允许自己被卑微有如尘埃的你使用。」
  这些话绝非发自眼前这位娇小的少女,而是来自某种更巨大、巨大到了极点,而且无比空虚的东西——来自一个极其恐怖的世界。
  「……更重要的是成为我的身体这名女孩……我不会把这个身体交给你这个肮脏的东西。这是我在那个世界唯一认同,也是我在那个世界唯一友人的身体。只有我认同的他有资格把这个身体拥入怀中,只有他可以对这个身体为所欲为。」
  恭一不由得双脚发颤,眼前的状况惊醒一直潜藏在心底的真正自己。
  只喜爱不会反抗的人偶、只对永远配合自己的对象倾注爱情的自己、只要一被拒绝就会变得茫然不知所措的自己。
  原本的上野恭一,在城岛硝子毅然的态度之下开始畏缩。
  冲动早已彻底消失,他甚圣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然打算侵犯这种完全无法控制的东西。
  「若是听懂就退下……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理由继续配合你的下贱嗜好。我必须回到我的主人身边,没空在这里浪费时间。我必须向他道歉,请求他让我再次侍奉他,让我弥补过去的失败。」
  严肃的声音如此说道。
  虽然双手依然被绑、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硝子还是毅然朝著出口走去。
  看起来简直就像——戴著皇冠的奴隶。
  恭一无法动弹。
  他感到恐惧,无比的恐惧。
  眼前的她不是恭一的人偶。
  甚至不是坐在自己隔壁的可爱女孩。
  是怪物。
  恭一惊恐地仰望从自己身边定过的硝子背影。她看起来是如此高高在上,丝毫不以双手被缚为苦。只看外表会觉得她是个可爱有如人偶的女孩,但是内在……
  想到这里,恭一突然注意到自己想法的矛盾之处。
  ——内在?
  恭一觉得自己很奇怪。
  缓步前行的背影看起来就像人偶。
  没错,人偶。她是个人偶,所以自己才会决定从那家伙手中把她抢来,让她变成属於自己的东西不是吗?
  仔细想想,自己为何会喜欢城岛硝子?
  因为她像人偶一样漂亮。
  自己又是为什么喜欢人偶?
  是因为见到自己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家中收藏的陶瓷娃娃。她们是如此美丽,让自己不禁动心,所以从那时开始——不、不对。
  恭一想起最根本的部分。
  自己的初恋对象是个任性的女孩,相较之下那些人偶总是十分沉默,不会有任何抱怨,只会站在架子上对自己微笑。
  这是精神层面的问题。
  国中时代的恭一曾经试著与对自己告白的女孩交往,然而很快就感到厌烦。她总是说我想去这里去那里,我喜欢这个我讨厌那个。我、我、我,永远只会主张自我,从来不考虑恭一的感受,恭一觉得人偶还比她好得多,便以准备升学考试为理由藉机和她分手。
  真正的原因并非如此。
  不是「人偶比她好得多」
  人偶的精神才是自己真正所爱——只懂得顺从,永远不会违背自己。
  「……没错。」
  恭一终於发现——不,是终於想起。
  光从外表是否美丽来看,刚才和自己战斗的舞鹤蜜一点也不输给城岛硝子。然而恭一对她却丝毫没有任何欲望,为什么?
  因为舞鹤蜜愤怒扭曲的表情非常丑陋。
  不只是舞鹤蜜。
  不管是笑容还是哭泣的表情。
  对恭一来说,女孩子的表情,还有蕴含在这些表情中的情感,全部丑陋至极。
  「没错……就是这样。」
  恭一发现自己终於想通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绝不是会以自己的意志拒绝恭一的硝子。
  任意走动的双脚、说出无聊话语的嘴巴、用责备眼神瞪视自己的双眼,全都不需要。
  人偶不需要这些东西,自己只想得到一个真正的人偶。
  看到硝子把手伸向门把,恭一在她的背後发号施令:
  「等一下。」
  她停止动作,回过头瞪视恭一。
  恭一忍不住一阵瑟缩,但是立刻告诉自己没关系,已经不用再害怕。
  恭一往前踏出脚步,他要亲手消除那对眼睛的意志。
  「没错……我已经得到……这种力量。」
  +—+
  虽然失去意识,但是完全没有睡过觉的感觉。
  脑袋还是与睡著的瞬问一样沉重,试著抬起头,却发现鼻腔带著些微的血腥味。我不禁猜测自己的大脑可能受损,只是倘若真的如此,那我大概会长眠不起。除了血腥味还有药味,看来这里是保健室,里绪带我来找佐伯妮雅……这下可好,她一定知道我的大脑有没有受损,所以我的判断是没有问题。
  不过话说回来——
  「我就说……拜托,再一次就奸,只要再一次我就满足了。」
  「烦死了!我就说不要,你这个性欲异常的变态!」
  「……怎么这样……蜜同学真残忍,竟然把我的冲动说成性欲这种下流的东西。」
  「不然是什么……」
  「这是爱。」
  「那更糟糕!」
  「哈哈,让她摸一下也没关系吧?反正你也没感觉不是吗?」
  「殊子给我闭嘴!够了,不要过来。」
  「妮雅,蜜都说不要罗?想摸可以摸里绪的脚啊。」
  「唉呀,里绪同学对不起,的确以一个装满鲜血的臭皮囊来说,里绪的脚可爱到让人想把脸贴上去。可是我真的忍不住,一看到这个伤口我就不能自己……」
  「就叫你不要靠近我啊!」
  话说回来——这阵骚动是怎么回事?
  我慢慢睁开眼睛,撑起自己的身体,把视线转向吵得不可开交的她们:
  「你们……在做什么啊?」
  「啊!」
  「喔。」
  「……啊……」
  「啊。」
  四个人不约而同停止动作。
  正坐在床上,拚命把想要抱住自己的佐伯妮雅推开的舞鹤蜜。
  在一旁袖手旁观的殊子,还有躲在殊子背後一脸笑意的柿原里绪。








  「……大家都来了,真是热闹。」
  我摸摸还有点昏沉的头喃喃说道。
  「早安,晶……睡得好吗?」
  里绪用欣喜的眼神看著我。
  「看来是平安无事。」
  殊子一边苦笑一边轻声叹息。
  「唉呀,晶同学起床了……我还在想晶同学要是这么死了,我就在你的尸体上泼硫酸,烧成灰之後埋在校舍後面……真遗憾……」
  佐伯妮雅的行为还是一样不正常。
  「你啊……也太晚起来了……」
  不知为何,舞鹤蜜正以怨恨的眼神看我。
  老实说我真的搞不清楚,为何会出现眼前的状况?
  里绪也就算了,怎么连殊子跟蜜都在这里?
  我的脑袋有些混乱,里绪踏著轻快的脚步跳上我的床,坐在我身边露出灿烂的笑容:
  「放心,晶的脑袋好像没问题。」
  「啊哈哈,里绪的说法好像晶的头脑很不好。」
  「咦?殊子怎么这样说,晶的头脑很好啊?」
  「呵呵……要不要确认一下啊?切开头盖骨把大脑拿出来,如此一来一定会有好多灰色的美梦跳出来,放进鞭炮再点火一定很有趣……」
  里绪、殊子、佐伯老师,三个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白让我越来越搞不清楚状况。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完全没有条理可言的状况,我很快就想起这种熟悉感的来源。
  没错,就是那场宴会。没想到相同的状况竟然再次重演。
  「喂、舞鹤……这是怎么回事?」
  没办法,我只好询问一脸不高兴坐在我隔壁床上的舞鹤蜜。
  她用力叹了口气说道:
  「……老实说,这里只有你看起来最正常。」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也有同戚……到底怎么了?」
  於是二芳的殊子用试探的语气问我:
  「你知道今天的日期吧,晶?」
  「看到你们就知道了。」
  还能在这里悠哉吵闹,看来我没有失去意识太久。
  「嘿,真聪明。」
  殊子笑得有些看不起人。
  「……很遗憾晶同学的大脑很正常,骨头也没有裂开。」
  佐伯老师接著补充。虽然她的说法还是一样难听,至少可以确定我没有大碍。
  因为她的虚轴本质就是如此,可以一眼看穿生命是否有所损坏,就算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病也逃不过她的眼睛。就这点来说,她远比普通的医生更值得信任。
  「好了……就让我来说明吧。毕竟现在的情况有点麻烦。」
  殊子的一句话让保健室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换回认真的表情,空气中弥漫一丝紧张。
  真是的——
  态度说变就变,真不愧是平常就踩在两个世界分界线上的缺陷者。
  「拜托你了。」
  看到我点头回应,於是殊子缓缓开口说明。
  「……就是这样。」
  过了短短两分钟,听完殊子简明扼要地述说事情的原委,我默默低下头。
  直接闯进我家的无限回廊。
  同一时问现身在舞鹤面前的上野恭一。
  将直川君子带走的别保透,还有试图与他接触的无限回廊。
  事情似乎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复杂。
  里绪在殊子说明完毕之後接著说道:
  「里绪已经尽量搜索过学校周围,可是没有用,什么都找不到。」
  「对方或许不在挟问市。要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连玖珠市一起搜索是不可能的。」
  在我睡著的这段时间里,殊子跟里绪似乎曾经外出寻找硝子与君子的行踪。
  她们好像是在接到舞鹤醒来的联络电话之後才回来——的确,对方若是藏身在离这里有段距离的地方,即便是里绪也得花费不少时间搜索。毕竟就算是在夜里,让小盯无限制增殖还是会有问题,何况还得考虑到里绪的体力负担。
  「算了,既然晶醒来就没问题了。」
  「思……没错。」
  唯一的线索就在我身上,硝子跟我之间还有直接连结。
  除非硝子与我之间有一方失去意识,否则这种连结不会切断。以硝子来说,就算身为人类的身体睡著,只要机械本体依然保持启动状态就可以连结。
  虽然距离过远无法对话,但是我已经掌握硝子的所在位置。
  地点在挟问港附近,看来硝子被关在出租仓库之类的地方。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是啊,得先让晶把硝子抢回来。」
  不先解决上野恭一,舞鹤蜜就无法行动。虽说让舞鹤蜜保持现况,应该可以让我们的社会少受一些损害。
  「……你那是什么眼神?」
  「不,没事。」
  看来未必如此。
  只是我还是有点担心——担心硝子是否平安无事。
  本体当然没有问题,因为我与硝子问的直接连结没有中断。事实上根本没有必要确认,我还是固定剂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不过这并不能保证硝子的身体也平安无事。
  我想起前几天遭到跟踪一事,还有同学邀请硝子去海边那件事,看来上野恭一似乎是以异性的身分想要得到硝子。虽然我不清楚他的个性——但是如果他使出强硬的手段,现在可能已经发生无法挽回的事。
  想到这里,我便发自内心感到一阵恶寒。
  并非我也以相同的眼光看待硝子,只是——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如果硝子真的遭到不幸,我绝对不会原谅他。
  「……得加快脚步。」
  起身下床的我继续说道:
  「马上出发。还有谁要去……」
  「我也一起去。」
  殊子第一个站出来。
  「应该派得到上用场吧?」
  「的确如此。」
  从舞鹤叙述的上野能力来看,殊子的「闹钟」很适合对付他。
  「里绪呢?」
  「留在这里奸吗?」
  面对里绪试探性的询问,我也如此回答:
  「舞鹤现在无法活动,那家伙有可能趁这个时候来找麻烦……拜托了。」
  「恩,没问题。蜜安心睡觉吧,里绪会奸好保护蜜的。」
  「哼,就算里绪不保护我也没有问题。」舞鹤的说法听似不领情,但是从她乖乖叫里绪的名字而没有用代名词这点来看,她似乎也是心存感谢。
  「那就这么决定……我们怎么到港口?」
  「呵呵,没办法……我送你们去吧。」
  低声开口的佐伯妮雅是有车阶级。这个时候有大人在实在值得庆幸。
  「呃……」
  「恩?殊子怎么了?」
  「啊,没事。」
  方才的殊子明明有一瞬间脸色大变,不过此时只是摇头表示没事。
  ……怎么回事?
  算了,还是赶紧行动吧。
  我挺起胸膛打起精神,催促在场所有人加快动作。
  「喂……曰明。」
  我正打算出门,里绪却突然拉住我的衣摆,让我停下脚步。
  「里绪有话想和晶说。」
  「怎么了?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说不可吗?」
  「思,还有……不好意思,能不能请妮雅、殊子和蜜回避一下?」
  里绪用一副有难言之隐的表情看了三人一眼。她很少露出这种表情。
  「啊——没关系。那我们就到保健室外面罗?」
  「拜托了。对不起,都是里绪太任性。」
  「没——关系。」
  殊子似乎察觉到什么,用爽朗的笑容如此回答。
  「里绪同学可要小心,晶同学也是男人,男人全都是野兽。要是房间里只剩两个人,天晓得晶同学会做出什么事。里绪同学这么可爱,晶同学说不定会忍不住兽性大发,不顾一切对里绪同学霸王硬上弓喔。」
  一脸绝望的佐伯在里绪耳边说话,看来也不会是正常人想听的话,我决定假装没听到。
  「听奸了,只有脾脏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喔?里绪同学的脾脏已经被我预约了,还有……可以的话最好连眼珠和小脑和胰脏还有性……」
  再说一遍,我决定假装没听到。
  「等一下,你们怎么可以擅自决定……为什么要让城岛跟里绪留在保健室里?如果有话要说,两个人到外面说不就奸了?」
  舞鹤难得提出如此有建设性的意见。
  「啊,舞鹤抱歉。」
  「干嘛?」
  「我完全忘了你。」
  「……你是什么意思!?看我不能动就在那边胡说八道……!」
  不理会乱吼乱叫的蜜,我转头对殊子说道:
  「拜托了,殊子。」
  「小蜜没关系,我才不会忘记你呢。」
  「啥?你打从一开始就不在我的……等等,你干嘛?给我放手!」
  殊子伸手轻松一举就把蜜扛在肩上。
  「要乖喔,乱动可是会掉下去的喵——」
  「开什么玩笑!殊子别碰我!我要杀了你!」
  「是是是……不过你也太轻了吧?有好好吃饭吗?」
  「没有脚当然轻!你是白痴啊5:」
  失去双脚的少女像个人偶一样被人抱起,不停挣扎的场面看起来就像大吉尼奥尔剧场(注:Grand Guignol,二十世纪初巴黎的知名剧场。以演出恐怖戏码闻名)的一幕,不知该说是恐怖还是滑稽。过了一会儿,殊子、舞鹤与佐伯老师三个人陆续离开保健室,房间里只剩我和里绪。
  眼看最後出去的人把门关上,我面对里绪问道:
  「好啦,怎么了?」
  「思,其实里绪有点担心。」
  皱眉的里绪抬头望著我。
  「担心?」
  「思。」
  「没什么好担心的。情况虽然有点糟,但是和上次相比也没什么不同。」
  我试著露出笑容。
  事实也是如此,如今情势虽然险恶,但还不到致命的地步。
  然而里绪却是缓缓闭上双眼,低下头说声:
  「曰甲…:」
  瞬间的沉默,里绪继续说下去:
  「这样下去晶会输的。」
  「……咦?」
  「里绪说晶会输,晶以为里绪看不出来吗?」
  再次抬起的脸上已经没有笑容。
  「还是说晶自己看不出来?晶就算去了也没用,现在的晶根本不可能抢回硝子。」
  不仅如此。
  「……晶是不是想死?」
  面无表情的里绪凝望著我,背部立刻感到到一股寒气。这不是平常的里绪。
  这种眼神——既不是在看敌人,也不是在看朋友·
  只有面对自己毫无兴趣的对象时,里绪才会露出这种不带一点关心的表情。
  就好像即将踩扁一只蚂蚁的巨兽。
  对於脚下的生物浑然不觉,就算发现也不会停下脚步,甚至连一秒钟之後即将踩死一个生命的事实都不知道,里绪现在的眼神正是如此……好像在看一个打从心底觉得毫无意义的东西。
  里绪继续说道:
  「真的那么想死,就让里绪动手吧?晶喜欢身上的肉被一爪一爪刮下来吗?还是喜欢被一口咬断喉咙?里绪两种都可以,也都不在乎。不过太麻烦了,一瞬间就把晶杀死或许也不错。」
  「里绪、说、什么?」
  我有些不知所措,不对——也许我在害怕。
  里绪以看风景的眼神看著我,嘴里说出彷佛能够刺穿心脏的话:
  「晶……晶为什么不肯面对硝子?」
  ——这把利剑让我的大脑停止运作。
  「晶是硝子的固定剂,而且硝子对晶来说是最重要的人吧?但为何晶不肯面对硝子?晶不是输给无限回廊,而是因为不肯正视硝子才会输。」
  里绪说得毫不留情:
  「不只如此……明明才刚失败,晶居然想再失败一次?现在的晶既不卑鄙也不狡猾,不懂欺瞒也不会蒙骗,就连掩盖漏洞的勇气也没有。这样的晶打算和谁战斗?还是说……晶以为放弃自己也没关系?以为逃避硝子眼神的自己还是可以欺骗整个世界?晶真的这么觉得吗?」
  这番话并非出自对我的关心,我从话中只能感受到失望。
  「里绪不需要这样的晶,所以里绪要把晶杀掉。硝子一定也不需要这样的晶,就连这个世界也是,所以——里绪觉得晶还是消失比较好。」
  话中没有半点虚伪。
  小町从里绪的脚边跳上肩膀,鲜红的双眼无神地看向我。
  没错,我必须承认。
  从醒过来的那一刻开始,我一直放弃思考。
  我知道硝子对我隐瞒了一些事情。
  我竟然对硝子的这种行为感到愤怒。
  甚至在敌人面前失去冷静,导致不定量子回路失控。
  最後连我的敌人——无限回廊都对我感到失望。
  硝于当然无法对我开口。
  因为她很清楚,清楚知道我在面对无限回廊时会有什么反应,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我。
  然而我又做了什么?
  当看见无限回廊的瞬间,冲动的情绪便遮蔽我的双眼。我就像是点燃的烈火,所有的思绪都被愤怒占据。
  我有什么资格在硝子面前露出如此丑态?
  在选择我而没有选择任何人的她面前,我竟然——
  我还搞不清楚,那种因愤怒而燃烧,难看至极的火焰,不是我应该点燃的火焰。
  至少在硝子面前不应如此。
  对无限回廊的憎恨的确让我燃烧,双亲的消失、自己的无力,还有崩溃的日常都是我的燃料。然而这些都不是我的起点。
  真正的起点是在六年前。
  在一位衣衫褴褛的女孩伴随杂讯,一脸痛苦地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
  我想要帮助她,想要为她做点什么。
  既然如此,我应该点燃另一种火焰。
  我的火焰不该烧伤她。
  「……我懂了,里绪。」
  「懂什么?都快死了不是吗?」
  「闭嘴。」
  我高声反驳里绪,同时将视线形成利刃,冻结全身散发的气息,制造杀气并且加以扩散:
  「杀我?开什么玩笑,就凭里绪也想杀我?」
  应该点燃的火焰,绝不是燃烧周遭一切的难看火焰·
  「不要得意忘形……柿原里绪。」
  所以我要燃烧虚假的燃料、投下虚构的燃料,只在空幻的想像之中点燃。
  没有热度的火焰,只会将不真实的世界燃烧殆尽。
  把深藏的真心交给她、用虚伪的情感操纵一切、算尽一切欺骗全世界。
  这就是我。
  遇见那家伙?那又怎么样?
  只为这种事,因为这种无聊的事就失去自我,简直难看到了极点。
  如果心中涌起不可抑止的愤怒,就应该用狂笑来隐藏。
  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藏在面具底下,全心全意压制对手。
  我没能做到这一点,所以招致失败。
  因为我没去做该做的事,才让硝子被人夺走。
  想到这里,我用该有的表情向里绪怒吼:
  「尽管放马过来,过来让我杀吧。根本不需要藉助硝子的力量,我会让每个与我为敌的人体无完肤、碎尸万段,尝尽世界末日的滋味……过来让我吞噬吧,柿原里绪。」
  里绪没有动作,我只是高声大笑。
  没错,想杀我就来吧,任何妨碍我的世界的人都是敌人。对我来说,我的世界从六年前的那一刻就被一名少女完全占据。
  那个纤细又娇小,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的女孩。
  如果有人打算杀我,打算妨碍我去救硝子,就算对方是里绪我也不在乎。我会把里绪的世界连同里绪一起彻底抹杀,然後若无其事地填满因里绪消失所出现的深渊。
  对已经失去日常的我来说,这个世界唯一的真实就是硝子。
  除了硝子之外别无他人,因为我已将自己的存在完全托付。
  「怎么了……不动手吗?」
  里绪望著面带冷笑、睥睨自己的我,再度闭上双眼。
  充斥室内的紧张气氛缓缓消散,里绪的表情也跟著恢复正常。
  所以我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里绪一点也不必担心。」
  我就像慈母一般,向里绪倾吐充满诡辩的温柔安慰——同时露出笑容:
  「如果里绪不是我的敌人……我会打从心里接纳里绪。」
  瞬问。
  「呜……呜。」
  里绪皱起双眉,一脸泫然欲泣。
  「啊……呜、呜。」
  喉咙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大颗泪珠有如决堤般从双眼涌出。
  里绪——我的好朋友——扑进我的怀里,毫无顾忌地开始放声大哭:
  「呜……咕、呜、哇……」
  「……对不起。」
  我抱住里绪的肩膀轻声安慰。
  「呜、呜、晶……里绪好害怕……晶昏倒了,里绪以为晶会死,真的好害怕奸害怕,所以里绪才会……!」
  里绪一边啜泣,一边抽抽噎噎地吐露对我的担心。
  「对不起,都是我害得里绪担心……已经没事了。」
  「思,思……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晶终於回来了,终於醒了……」
  在里绪的眼里,我大概一直到刚刚才算醒来吧。
  对里绪来说,沮丧落寞以致於迷失自我的我,根本就不是我。毕竟里绪不是靠外貌或声音来辨认一个人。
  里绪只能看见我的内心。
  看见我的本质,藉此判断我这个人——也因此喜欢上我。
  里绪逐渐平静下来,我轻轻推开依偎著我的娇小身体,深深望著她的双眼:
  「我要定了。舞鹤就……拜托了。」
  虽然还在啜泣,里绪依然露出一如往常的灿烂笑容回答:
  「思。路上小心,晶。」
  留下不再哭泣的里绪,还有因为殊子的关系心情格外恶劣的舞鹤,我们一起走出校舍。
  目的地是距离此地车程二十分钟的港口。虽然从学校只能推估出大略位置,但是只要接近目的地,我就能精确掌握硝子所在的地点。
  我跟殊子在佐伯妮雅的带领下走向教职员专用停车场。
  「就是这台,上车吧。」
  停车场里正孤伶伶停著一辆双门跑车。
  老实说我一直很好奇她开什么车,没想到竟然是法国车。我记得这款狮子商标的车是以宝蓝色车身闻名,不过眼前这辆却是银色。
  「晶同学,殊子同学……敞篷要打开吗?」
  竟然还是敞篷车。
  佐伯老师露出难得一见的得意神色,我看了不禁苦笑:
  「我们现在是要直檮敌人大本营,打开敞篷也没用吧?」
  「呵呵呵,就算你们说要开我也绝对不开……这台车打从买来到现在,从来没开过敞篷。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一打开就会接触到外面的空气,这样我开到一半铁定会想要跳车自杀。呵呵,呵呵呵……」
  「……那又何必买敞篷车?」
  佐伯老师丝毫不理会我的吐槽,用手中的遥控器打开车门。
  「殊子可以坐前座。」
  我催促殊子上车,然而——
  「……不行喔,曰阳同学。」
  「呃?」
  「嘻嘻,看清楚……前座是史蒂芬妮专用。」
  听见佐伯老师这么一说,我便透过车窗探望前座。
  ……一只没有手的小熊布偶就摆在座位上。
  布偶的脸跟腹部都用绷带包住,表面上还能看见许多红色墨水的痕迹,看来是想要表现伤口渗血的样子。
  「奸像是里绪送她的。」
  殊子在二芳小声说道。
  「是吗……算了,我知道了。」
  虽然很难理解,但是我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东西的来龙去脉。
  「嘻嘻,史蒂芬妮的爸妈在刚出生时就被猎人射杀,而且它也身受重伤,所以我才收留它。可是猎人射击它的子弹还留在脑里,再过几个月它就会变成一只发狂的杀人熊。到时候它会先把照顾它的我狠狠杀掉,然後逃到街上,把讨厌的人类一个接一个……嘿嘿嘿。」
  佐伯老师自顾自地解释这只熊的身世。我明明什么都没问。
  「这是什么设定啊?别闹了……」
  我把前座往前倾倒,跟著殊子一起钻进後座。空间有些狭窄,不过现在只好忍耐一下。
  「到港边去就好了……?」
  「拜托你了。」
  我如此回答的同时,佐伯老师已经发动引擎。
  车轮开始转动,先倒车离开停车场,然後开始缓缓前进。
  当车子驶出学校大门,佐伯老师低声问道:
  「……晶同学,殊子同学……我可以放音乐吗?」
  「请便。」
  我随口回应一句,坐在我身边的殊子却有身体猛然一震的激烈反应。
  「音、音乐……!?」
  「怎么了?」
  话说回来,这家伙自从踏出保健室之後就很奇怪。
  「那个、可以的话最好不要……」
  ;屉奸吧,放个音乐应该没关系。」
  殊子不知为何讲话吞吞吐吐,所以我的回答也很随便。
  话声方落,殊子便突然拉住我的手在我耳边说道:
  「晶!你……难道你从来没坐过佐伯老师的车I:」
  虽然是耳边细语,语气却是异样紧张。
  「……没有,怎么了?话说回来,殊子从刚才就很奇怪。」
  「呵呵呵谢谢晶同学,那我要放了。」
  「啊、佐伯老师等一下……」
  不等殊子出声阻止,佐伯老师的手指已经按下汽车音响的开关。
  随即从喇叭传出的声音——
  『咿呀呀呀呀呀呀呀!呜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咕啊啊啊!』
  『救命!救救我!求求你,求求你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
  『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啊啊啊啊!』
  『Oh,Noooooo!Ooooooooo!』
  『Kill!Kill that fuckin,bitch……Uahhhhhhh!?』
  「喂……这、这是什么I:」
  突如其来的凄厉惨叫多重奏,正以重低音不断从喇叭倾泄而出。
  来自男女老幼的惨叫接二连三响起,背景还伴随枪声以及各种让人摸不著头绪的音乐片段。
  听起来好像是从各种电影还有戏剧当中节录出来的濒死哀号……
  「所以我才说不要……!」
  用手捣住耳朵殊子也忍不住大叫。
  「你不是说音乐吗……」
  『噫咿咿咿!讨厌救救我不要杀我求求你饶了我「喀嚓」咿呀!』
  惨叫声以极大音量放出,就算捣住耳朵还是挡不住。
  ……糟糕,我竟然忘记佐伯妮雅的精神有点不太正常。
  「呵呵……如何?这是我亲手编辑的曲子,名叫第九十一号交响曲『向日葵』。」
  这种情况下还是听得见佐伯老师的低声呢喃——即使不想听依然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会有这么阳光的曲名!?」
  「这首曲子只有短短五分钟,开到目的地之前还可以听第三号交响曲『天鹅』……」
  「不用听也没关系!佐伯老师,我想我们还是……呜哇!」
  我还来不及叫佐伯老师关掉音响,身体便遭到猛烈的重力加速度侵袭。
  「开、开太快了吧……」
  :晅个人只要一放音乐就会变成这样……!」
  佐伯老师毫不理会狼狈不堪的我与殊子,只是默默地猛催油门。虽然有点想透过後照镜看看佐伯老师现在的表情,但是如今的我完全没有余力,而且也不敢去看。
  「所以我才会阻止你!」
  「一开始说清楚不就得了!」
  『啊、啊……啊……义、雄……爸爸已经不行了……咕呜。』
  『爸爸,爸爸!张开眼睛!求求你快醒来「喀嚓」嘎啊!』
  「喂、义雄死了!?义雄要撑下去啊!」







  「等一下,晶怎么也失常了……快点想想办法!」
  「老师,拜托你开车小心一点……咕哇!」
  「呀!」
  殊子发出一声非常像女孩子的叫声,虽说是一生难得一见的珍贵经验,但是此时的我一点也笑不出来。重力加速度突然从前方转向侧面,可以感觉到车子的後轮正在急速滑动。
  佐伯老师不知为何启动雨刷,连方向灯都没打就甩尾左转。


本帖最后由 浪客行 于 2009-3-15 19:24 编辑


 
 
  chapter7:
  Blackbird
  (<=>singing in the dead of night)


  多亏佐伯妮雅疯狂的开车方式,我们到达目的地的时间比预定早了五分钟。
  但在历经一路上惨叫音乐加上超速驾驶的双重摧残之後,我跟殊子一直到停车之後的三分钟还处於恍神状态,完全动弹不得。如此一来提早到达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无论如何,佐伯老师的车来到位在挟问港边的出租仓库,最後在其中一座仓库前熄火。
  「……殊子,没事吧?」
  「恩……还好。」
  临死前的惨叫声仿佛还留在耳朵里,不过我们还是强打精神,在确认双脚不再发软之後陆续下车。还好刚才听到的全都是戏中的惨叫,如果是从某些违法的实况影片里录下来的真正临死哀号,我铁定会留下一辈子都治不好的心理障凝……我也只能暗自祈祷佐伯老师没有把真正的惨叫偷偷混杂在里面。
  不知为何蹲坐在驾驶座的佐伯老师开口问道:
  「……我要做什么呢……?」
  「老师就在这里等一下吧。」
  「那当然没问题,只是如果你们两个回不来怎么办?呵呵。」
  听见佐伯老师不吉利的发言,我也苦笑回答:
  「没问题的。」
  回不来——也就是说我和殊子都输了。
  「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还请你在这里等我们。如果有敌人趁我们不在袭击老师……」
  我打算请佐伯老师遇到紧急状况先逃走,老师非但不惊慌,反而笑著说出令人惊讶的回答:
  「……恩,虽然不太愿意,不过到时候我会动手。」
  「这、这样啊……」
  佐伯妮雅——就我所知的范围,她的能力不适合用来拚命。我不知道她在开启虚界涡之後会叫出什么世界,但是知道答案的里绪说过自己不想与她为敌。
  既然如此,我们应该可以放心。
  「老师,我们去去就来。」
  佐伯老师点头回应殊子的道别,於是我和殊子便一起离开车边。
  目标是前方三十公尺处的老旧仓库。
  我们并肩而行,走向敌人的大本营。
  我暗自压抑微微加速的心跳,殊子则是一脸悠然自若缓步前进。
  「……感觉真是奇妙。」
  「什么?」
  「继上次之後,这是我们的第二次。」
  我与殊子再次并肩作战。殊子的语气显得有些愉快:
  「只可惜上次失败了……希望这次可以成功。」
  虽然语气像是从外围观看世界的旁观者——但是话中内容让人感受到她的真挚。
  上次的失败让殊子失去恋人姬岛姬,我不知道那件事对殊子造成何种影响,但是这次要是有点闪失,我也许会遭遇到与殊子相同的状况。
  「话说回来,晶还真是辛苦……身边的人老是被抓。」
  「是我自作自受。」
  上次是芹菜,这次是硝子,两次都是因为我的不成熟而引起。
  我恨不得痛骂自己一顿,但是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眼前的当务之急是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让一切恢复原状——就算只有表面也好。刚才的里绪已经让我领悟,如果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到,我就真的只是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废物。我会永远记得这件事。
  「殊子。」
  我怱然想到一件事,於是询问殊子:
  「这么说来……你为什么要跟来?」
  说得明白一点,殊子大可不必跟我一起过来。
  虽说只要把无限回廊从姬岛姬身上驱逐,姬岛姬确实有可能复原,但谁也无法保证无限回廊会现身於此。考虑到直川君子的事,他在这里的机率反而比较低。
  面对我的疑问,殊子不禁哑然失笑:
  「呵呵……晶,你又在打预防针了。」
  「预防针?」
  「晶也很清楚没有我的协助很难抢回硝子吧?所以你问我来的理由,是为了不想欠我人情。」
  「……哼。」
  殊子用轻松的语气分析我的想法。正因为她这种超脱於世事之外,/水远以第三者的眼光观察一切事物的态度,使得她总能一眼看穿我的欺瞒。老实说,这种被看穿的感觉令人相当不快。
  只不过一旦来到这里,甚至出手介入战斗,殊子很有可能失去亲手救回姬岛姬的机会,届时她也不得不把拯救姬岛姬的工作交给我。
  就这一点来说,她其实很信任我。
  「所以我才这么讨厌你。」
  「是吗?我倒是很喜欢晶。」
  殊子用开玩笑的笑容回答,还以愉快的模样说道:
  「现在这种情况就叫做深入敌阵吧!我不讨厌把事情闹得这么轰轰烈烈……所以我会陪你到底的。如何,你不觉很兴奋吗?」
  「不觉得。」
  「唉呀呀,我们真是不合。」
  「一点也没错。」
  低著头往前定的我,加上把双手交叉放在後脑勺,悠然自若的殊子。
  随著仓库大门逐渐靠近,我的心情……或许真的有些兴奋。
  「……好了。」
  我们在铁门前方停下脚步。
  「这叫决战是吧?」
  「决战?别说傻话……是蹂躏。」
  「或许真是这样。」
  两人不约而同露出微笑。见到殊子把手放上门把,我也随即跟进。
  我们没有凝望对方的眼睛。
  「那就不管意见合不合了,上吧……『全一』」
  「很好……别扯我的後腿啊……『闹钟』。」
  我们用力拉开沉重的铁门,刺耳的钢铁摩擦声在门内空间不停回荡。
  仓库里面意外地明亮。
  挂在屋顶上的电灯为单调的空间罩上朦胧的亮光,放眼所见都是混凝土铺成的地板与钢筋搭建的屋顶,加上不知是谁堆放在这里的大量纸箱。比起长期受到港边海风吹拂的陈旧外观,仓库内部看起来还比较新。
  不知是因为没有窗户,还足开著空调的关系,仓库里没有夏天应有的暑气,混杂湿气与灰尘的清凉空气进入我的肺里。
  然後——
  「晚安,头已经不痛了吗?」
  一名身材瘦小,长相略嫌中性的少年坐在仓库後方的奶油色纸箱上。他就是以游刀有余的表情迎接我和殊子的上野恭一。
  「呃,这位是……速见殊子学姊?」
  「没错,初次见面。」
  回应上野的声音与态度都跟平常完全相同。
  我斜眼看了她一眼,然後环视整个仓库——没有硝子的身影。
  由於距离太近的关系,现在的我反而无法具体指出硝子的所在位置,当然也不知道她被藏在仓库的哪里。毕竞直接连结本来的功能并非用来搜寻对方的位置。即使如此,我还是可以确定一件事——硝子就在这座仓库里。
  右手边有几扇门,看来是厕所或浴室之类的小房间。
  一想到硝子有可能被关在里面,我也锁定接下来的目标。
  「……没想到你也来了,『闹钟』」
  上野只顾著注视殊子,似乎完全不把因为硝子不在身边而没有任何力量的我放在眼里。
  「我还以为你会去找那个人。」
  「那个人」——指的是无限回廊。
  「原来如此,你也知道姬的事。」
  「是的,她是你的恋人吧?既然如此,你应该快去救她吧?还是说……你已经不在乎姬岛姬的死活了?」
  「你不也曾经是她的同班同学吗?」
  「辟於她的记忆早就消除,更何况那个人对我来说不是姬岛姬,而是无限回廊。」
  上野和殊子都是满脸笑容,语气也非常平和,然而——两人之间好像有某种东西正在膨胀,彷佛随时都会爆炸。
  我很清楚,这是得到虚轴的人特有的非日常氛围。
  「……少说废话。」
  我忍不住介入两人之间。已经没时间演这种无聊的戏码,现在的我比想像中还要著急。
  「上野恭一,马上交出硝子。现在认错我还可以只取你一条性命。
  「唉呀,城岛晶学长,你还在啊?」
  上野以高傲的眼神加以回应:
  「话说回来,你干嘛特地跑来这里?也不想想你现在连武器也没有,只是个没有力量,没有半










  点用的固定剂。」
  「我只是来拿回属於我的东西,没理由要别人代劳吧?」
  「亏你有脸这么说,你不是把速见殊子带来了?」
  「这家伙只不过是观众。」
  我用拇指比向殊子:
  「还有……在我杀了你之後帮忙善後。」
  「真是大言不惭啊。我看你是不敢一个人来吧?不过你也太看不起我了。要说战力,那个名叫柿原里绪的人应该比较厉害吧?」
  「也对,我是没有能够直接当成武器的东西。」
  面对上野的挑衅,殊子只是一笑置之。—啲确……在我能够利用的物理战力里,没有任何虚轴胜过里绪。既然上野知道这一点,看来无限回廊提供了不少情报给他。
  「你来了也没有用,速见殊子。你的能力……操纵对手心灵的能力对我起不了作用。不……应该说来不及了。」
  「喔?怎么说?」
  「我是说就算操纵我的心也没用。」
  「喂,晶……我该不会是被人看扁了吧?」
  「没什么该不会,就是这样。」
  我不知道上野的个性是原本如此,还是虚轴造成的缺陷让他变成这样。现在的上野只能说是狂妄无礼至极,真不知道打从哪里来的自信。
  根据舞鹤的说法,上野的虚轴有将接触的东西变成玩具的能力。
  我不认为光凭这种能力足以对抗殊子,如果上野相信自己可以——他很有可能从无限回廊那里得到别的虚轴。
  为了证实我的推测,於是我对殊子说道:
  「……殊子,试一下。」
  在此同时,上野把手伸向殊子,像是要阻止她的行动:
  「对了对了……『闹钟』,我得提醒你一件事。要怎么操纵我的心随便你,但是我如果死了,你也会死。」
  我闻言不由得皱眉。
  「那个人为了安全起见,送了一样东西给我。现在我的体内除了『悲情玩具』之外……还多了名叫『化人幻戏』的虚轴。」
  上野用手指向自己的心脏笑著说道:
  「这个……在我被杀死的同时,会自动让杀我的人心脏停止。就算操纵我的心叫我自杀也没用喔?那和你亲手杀死我是一样的。
  我不禁瞪大眼睛,就连殊子的表情也有了一点变化。
  上野的话究竞是真是假?
  就算他在说谎,贸然实验的风险也未免太大。但如果他说的是真话——不只是殊子,任何人都不可能杀上野。
  「原来如此,准备得真周到。是那家伙出的主意吧?」
  离开学校前,舞鹤曾经对我说过:那家伙虽然胆小,但是跟你一样工於心计,你最好给我小心一点。
  当时的我只是一笑置之,现在看来这家伙似乎有点脑袋。只是眼前的他丝毫没有表现出胆小的样子。
  「所以说你们只是白跑一趟,根本杀不了我。不……你们要是想自杀,也是可以动手啦。」
  对方拥有让双方同归於尽的虚轴,但这不足以决定最後的胜负,我方还不至於没有胜算。
  「好吧,我知道了……乖乖把硝子还我。只要你肯听话……我可以饶你不死,只会把你折磨到生不如死。」
  我的目的原本就不是杀死这家伙,而是抢回硝子。
  话说到底,「化人幻戏」这个虚轴存在与否根本无关紧要。
  「哼。」
  上野还是一副游刀有余的模样:
  「城岛晶……你看起来挺悠哉的。这样可不太好啊,你根本一点胜算也没有。你没有力量,连重要的人偶都被我当成人质,就凭你现在这样要怎么折磨我?你要是做得到,我倒是想见识一下。既然你以为赢得过我……那就来啊,来打我啊!」
  上野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态度带有明显的鄙视。
  老实说眼前的形势有点不利。我们被对方牵著鼻子走,必须抢回主控权才行。
  所以我低声说道:
  「上野恭一……自大也要有个限度。」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的心境也完成转换。
  「……咦?」
  「硝子不是你这种程度的货色可以驾驭的东西。你已经抓到她这么久,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吗?连这么明显的事都察觉不到吗?」
  我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就连心里也没有。
  「真是这样,只能说你实在太愚蠢了……那家伙从头到脚,就连一根头发也是我的所有物,不是你的人偶。」
  「你、说什么……」
  上野显得有些胆怯,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我正在威吓他。
  「你根本配不上硝子,就算再重新投胎千百遍也配不上。不……不管你投胎转世多少遍,你永远也不够格,因为那家伙是我的东西。上野恭一,你爸妈没教过你别乱碰别人的东西吗?硝子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你偷看过我和硝子手牵手回家吧?都看到了还不明白吗?听说你还曾经约硝子去海边是吧?你这家伙真是死缠烂打……这些硝子全都向我报告过了。说穿了,你在我们眼里只不过是只烦人的苍蝇。」
  我用手边现有的情报对上野做出挑衅,虽说里面多少有些不确定的情报。
  「你、这……」
  愤怒与耻辱让上野开始颤抖——看来我说对了。
  「知道自己没能力让硝子喜欢自己就算了,这次竟然依靠那家伙的力量硬是抓走硝子,我说你也太丢脸了。看你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其实自己什么都不会,身上的虚轴也是借来的东西,是被那家伙引发出来,不靠那家伙帮忙根本无法诞生的脆弱世界。就凭这种程度的东西……上野恭一,真亏你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听见我说的话,上野一如预料地激动大闹: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妨碍我!竟敢妨凝我得到城岛同学……!没错……城岛同学也真是的,只懂得关心这种无能的家伙,却不肯多看我一眼……」
  上野一边怒吼一边起身,就连站在五公尺外的我都能看见他紧握的拳头正因愤怒而发抖。他大吼一声,然後闭嘴低下头——这才抬头露出冷笑。
  「没错……」
  过度的愤怒反而让他冷静下来。
  上野也用阴沉的表情瞪著我,张开嘴唇以颤抖的声音笑道:
  「仔细想想,现在的你不管说什么,都只是败家之犬在乱吠。」
  喃喃自语的同时,上野退後几步。
  「你就继续说吧,随便你怎么说都行。说得再多……在这个事实下一点意义也没有。」
  上野把手放在自己刚才坐的纸箱上面,放声大叫:
  「告诉你一件事。你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在说话的同时,放在纸箱上的手随著上野得意的笑声用力推倒纸箱。
  「看吧!看清楚了,城岛晶!这就是现实!」
  一样东西从箱子里掉出来。
  以棕色为主的布料。
  缀满花朵图案的连身洋装。
  箱中掉出的东西撞上混凝土地板,从袖子里伸出的手臂发出「匡啷!」一声。
  我——
  我定睛凝视那样东西。
  「怎么样!?她已经是……我的东西了!」
  上野以得意的表情大叫:
  「懂了吧!?你绝对赢不过我!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城岛晶!你的人偶……你的武器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上野小心翼翼抱起从纸箱里掉出的东西:
  「我发现到一件事。自从我发现城岛同学一直不肯听我的话,我就很确定,要让她成为属於我的人偶……心是最大的阻碍。」
  上野用自我陶醉的态度兴奋说道:
  「没错……我要让她变得比我拥有的任何一个人偶都高贵,所以心是多余的。直到我发现这件事,我终於知道这个世界,知道我的世界真正存在意义是什么!城岛晶,人偶这种东西……就应该默默听从主人说的每一句话,只要这样就够了!」
  没有任何道理,但却充满自信的吼叫。
  不过上野的话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我的心神早已被他手上的东西夺走。
  我没看过这套连身洋装,但是穿著这套连身洋装的人,绝对是硝子没错。
  不——应该说曾经是硝子。
  上野一脸陶醉地抚摸硝子的脸颊。
  她的脸颊呈现纸黏土上漆之後的冷冽质感。
  上野继续拨动硝子的头发,手指轻轻在人造纤维发丝之间滑动。
  明亮的双眼是两颗玻璃珠。
  精致的造型只能用栩栩如生来形容。
  然而眼前的硝子没有灵魂。就算有,大概也只能说是身为工艺品的灵魂。
  这种灵魂是来自创作者本身的灵魂,是创作者的世界所制造的东西——
  「怎么样,城岛晶!这就是我的世界……『悲情玩具』的力量。」
  恭一放声大笑的同时,抱紧手中的东西。
  靠著球状关节连接各个零件的物体——
  长得与城岛硝子一模一样,曾经是城岛硝子的球状关节人偶。
  我说不出话来,双眼紧盯上野抱在怀中的人偶。
  柔顺的头发、细致的肌肤、娇小的身体,还有缺乏表情的脸蛋。
  这是我所认识的硝子。
  眼前的人偶跟记忆中的硝子极为相似,却有著决定性的不同。
  没错——这是人偶。
  所有者可以任意帮它换衣服、拥抱它、爱抚它。
  虽然不会有任何反应,但也绝对不会违背主人的人偶。
  「她再也不会把你挂在嘴边,也不会再违抗我。城岛同学已经是……属於我的东西。」
  上野像是在夸耀自己的胜利:
  「你再也不可能把她抢回去,因为这是我的东西。既然不会再违背我,就代表这东西已经属於我。所以说、所以说……你再也不可能夺回力量,也无计可施了!现在的她被『悲情玩具』吞噬,已经跟我的世界融为一体!」
  上野小心翼翼地让硝子靠著纸箱坐在混凝土地板上,看起来就像梦游仙境的艾丽丝在树下午睡。然後他轻轻放手,硝子的手臂「匡啷!」一声落地。人类的手臂绝对无法发出这种声音。
  「就算操纵我的心也没有用,速见殊子……我只能把一切物质变成玩具,却没办法把变成玩具的物质恢复原状。就算你们再怎么拚命,这个女孩也不可能变回人类!懂了吧?城岛晶,要是懂了……我看就先让你不能动好了。我不会马上杀你,我还要代替你变成城岛同学的固定剂,不只是城岛同学的身体……我要她连内心也变成我的人偶!」
  上野缓步走来,身影看起来有些扭曲。
  看来他大概打算用「悲情玩具」的力量,把我身体的某些部分变成玩具剥夺行动自由,再让无限回廊把「全一」从我身上分离。如此一来他就能把硝子身为虚轴的本体也据为已有。
  我看向上野背後的人偶。
  上野说她已经丧命。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硝子全身的组织已经变成无机物,现在的她是一具精巧的球状关节人偶:心脏早已不再跳动,大脑的活动也停止。不——这些器官根本不复存在。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这种状况只能说是「死亡」。
  佐伯妮雅的unknown唯一无法对抗的现象——死亡,终结,生命的尽头。
  这不是人偶,硝子已经化为一具尸体。
  无可怀疑。
  彻彻底底、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尸体,被我害死的尸体。
  而我——
  眼前的景象看在我的眼里,虽然事前已经隐约预料会有这种状况——
  老实说,我发现自己受到的震惊比想像中来得大。
  但是没关系。
  我成功激发上野的情绪,让他把硝子带到我面前,同时也顺利让他对我掉以轻心。
  情势掌握在我的手中,现在不是後悔的时候。
  若我因为看见死去的硝子就感到悔恨甚至自暴自弃,反而正中他的下怀。
  所以我——藏起心思,消去心中动摇,以冷漠的面具取代狼狈的表情。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你奸歹也反击一下。」
  游刀有余的表情。这样啊,很好——那我就奸好反击一下。
  上野的脚步很慢,也许他觉得没必要赶时问,也许他以为我会因为过度悲伤而动弹不得。
  「殊子——」
  我面无表情地呼唤身边的高眺少女。
  「——拜托了。」
  「0K——」
  殊子爽快回答的态度,彷佛只是答应借朋友十块钱之类的简单要求。
  「不过真是奇怪,上次也一样……为何来袭击你的人,都是些跟我很像的家伙?」
  上次,殊子指的大概是鸳野在亚的世界——能够束缚人心,使对象变成傀儡的「操梦者」。
  的确跟殊子的能力很像。
  这次也是。
  「那当然。」
  听见她仿佛有些疲惫的声音,我不禁失声笑道:
  「你原本就是例外中的例外,『闹钟』。真想知道你以前到底造了什么孽,竟然惹上这么可怕的深渊。虽说巨大程度可能比不上里绪,但根本就是无底深渊。」
  速见殊子,「闹钟」。
  老实说我很庆幸这家伙是现在这个模样——置身於日常之外,绝不会干涉日常。如果她跟舞鹤一样是那种除了敌意别无情绪的人,这个世界早就不知道毁灭多少遍。这个说法绝对不过分。
  「姑且不论由来或是方向……如果只看能做到的事跟不能做到的事,我倒想不出有哪个虚轴和你不像。」
  「……也对,不过这样真是挺麻烦的。」
  殊子以满不在乎的样子叹气。
  听见我们的对话,上野似乎没有察觉任何异状,继续出声嘲笑:
  「你们在说什么?最後的遗言吗?」
  「呃,你叫上野吧?」
  殊子对著朝自己定来的对手露出轻薄的微笑。
  没有杀气、没有敌意、没有一丝紧张,甚至看不出任何应付对手的准备动作。
  我很清楚这才是殊子可怕的地方。
  这家伙——不需要杀气、不需要敌意、不需要紧张戚,也不需要任何准备动作,随时都可以给对手致命一击。只要她有意……不对,甚至不需要「有意」这种精神上的仪式,只要脑中闪过杀人的念头,就能即刻付诸实行。
  殊子突然开口问道:
  「过来这里之前,你和一名班上的同学交过手吧?」
  「恩?你是说舞鹤同学吗?」
  「没错,你应该知道她是我的乾妹妹吧?」
  「啊、我知道,那个人有告诉我……老实说她还挺弱的。」
  「没错,她是很弱。」
  殊子继续说道:
  「她的确很弱。既不稳定,也不像晶和我这样擅长勾心斗角,更不像里绪那么强韧。」
  「是啊,像那种家伙根本阻止不了我……你和城岛晶当然也一样。」
  「可是呢,上野恭一同学。」
  总是笑著玩弄猎物的她,假如有一天生气了——
  「她是我的妹妹。』
  一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知道,对殊子来说,世上还是有唯二样重要的东西。
  「当我还是人类时,她可是我最後一个憎恨的女孩喔?」
  不需要任何杀气、敌意或紧张,便能凌虐猎物的猫科猛兽。
  视蹂躏敌人为游戏的猛兽。
  一旦决定复仇,必将使尽全力将猎物残忍虐杀——
  「就算是对一切满不在乎的我,也有重视的东西。」
  殊子缓缓闭上眼睛。
  确认过殊子的动作之後,我无视上野的存在,朝硝子的方向踏出步伐。
  「……你想干什么?」
  上野没有注意到珠子的变化,反而因为我的动作显得一脸讶异。
  太迟了,他完全搞错应该戒备的对象。
  刹那之间。
  「——请允许我投身炼狱。[je NE PEUX PAS VOLER]」
  殊子沙哑的声音在仓库里回荡。
  「什么!?」
  上野停下脚步,目瞪口呆看向殊子。
  殊子脚边的混凝土地板接著出现一个圆形图案。
  「我的罪比什么都重。[Je VOUDRAIS ETRE L'ARC-EN-CIEK]」
  圆形内侧接连出现小点,将圆周均分成六十等分。
  「我的死比什么都轻。[Je NE CRAINS PAS DE MOURIR]」
  殊子所站之处延伸出三道像有如针一般的细长影子·
  「所以炼狱才是我的栖身之处。[AINSI,je NE PEUX PAS VOLER]」
  一根长针,一根短针,还有一根秒针,整个图案呈现的模样是——一个时钟。
  「但是,请务必记得一件事。[MAIS VOUS NE DEVEZ PAS VOUS SENTIR HEUREUX]」
  指针开始转动,怱而前进、怱而後退、怱而停止,然後继续前进。
  「我是无人能比的骗子。[Je DIS SEULEMENT Le MENSONGES]」
  指针的动作越来越快,眼睛已经无法看清。
  「我想去炼狱,只因为我想把火焰带回这个世上。[ALLONS,allumez MON FEU]」
  不断加速的指针,残影覆盖整个时钟盘面——
  「只因为我想炸毁这个世界上一切的事物——[Je PUINE lE MONDE,MAIS C'EST MENSONGE TOUT]」
  开始了。
  「打开虚界涡[Uunder gate]……『未爆弹」
  异样的声响。
  时钟的声音、秒针的声音、鸽子时钟的报时声。
  还有其他一切用来刻画时问的工具所发出的声音充斥四周。
  此起彼落的回音把上野恭一震得头昏脑胀,不禁捣起耳朵。
  我不理会上野,直接走过他的身边,来到安置硝子的纸箱旁。
  时间刚好十二秒。
  当四周的声音停止,只剩下耳鸣在脑中回响时,速见殊子——闹钟所在世界的法则已复制到位於实轴的这个空间。
  「……好了,先来办正事吧。」
  耳里还留有嗡嗡声响,让人以为整个仓库都在震动。
  「……思,拜托你了。」
  殊子举起一只手,指尖缓缓指向我身边的球状关节人偶。
  原本向上摊开的手掌以招手的动作握起,人偶周围的混凝土地板上立刻冒出数十条看似白色电线的细长物体,简直就像突然钻出的蛇。
  像是植物藤蔓,也像是网路线,又像是蛇的细长物体。又尖又细的尖端好像缝纫机的针,一条条立了起来。
  它们一齐涌向穿著连身洋装的人偶——硝子的尸体。
  「……你想干什么?住手!」
  上野转身发出叫喊,但是没有任何意义。
  缆线迅速刺进人偶全身,躯干、脸、头、手、胸、脚,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硝子就被埋进白色的荆棘之中。
  「硝子的基本资料藏在晶的体内吧?」
  「没错。」
  一根藤蔓朝著我的方向伸来,然後刺进我的头部。没有任何痛楚,只是隐约有种漂浮感,像是自我受到外人动摇。
  「恩。很好,身体的部分可以完全修复,至於剩下的部分……我可就没办法了。」
  「……没关系。」
  我藏起心中的苦涩,点头回应殊子的话。
  在我们交谈的同时,殊子脚边仍不断冒出像是生物的细长藤蔓。这些藤蔓的质感类似塑胶,却又长满像是叶子的东西,看起来介於植物与无机物之间。
  尖端没有开花,反而长出针头的奇异藤蔓。
  藤蔓爬上殊子的手臂,以爱抚的动作滑过她的肌肤,亲吻她朝上的手掌。
  看起来就像畸型植物,又像异常繁殖的电线。
  操纵它们的人看似童话故事里的魔女,又像网路恐怖行动的主谋。
  「闹钟」——速见殊子微微眯起眼镜後方的双眼:
  「……修复完毕。」
  话才说完,聚集在硝子身上的大量电线便一齐向後退。
  留在原地的是——
  「这算什么,怎么……可能?」
  上野恭一不由得感到惊讶。










  「……非常完美,多谢了。」
  「别客气。」
  ——从球状关节人偶变回正常人体的城岛硝子。
  速见殊子,形式名「闹钟」。
  能力是侵蚀对象的自我境界线,强制给予对象深度催眠。
  在开放虚界涡之後,能够得到名为「未爆弹」的世界。
  这个世界让殊子得已任意入侵对象内部,取得其中的物理情报并加以重新编码,使对象本身出现物理变化。运用这种力量,殊子能够自由自在改变世上一切物质的形貌,不分有机物无机物,她都能将之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靠著这个能力,把由纸黏土、玻璃眼珠、人造毛发与球状关节构成的人偶,重新建构成有机物组成的人体,根本不是问题。「骗人……骗人……骗、人……!」上野试图冲向恢复原状的硝子——「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伫立在电线荆棘丛里的恐怖分子女王发出冷笑,同时用手指对她的仆人发号施令:「去吧。」「咦?什……!」
  一模一样的电线从水泥地板冒出,像蛇一样绕著上野不停游栘。随後电线尖端的针刺向它们生长的地面——也就是上野脚下的地板。
  混凝土随即产生变化,上野脚边突然出现看似蛇尾的粗糙物体。
  那是一种看起来好像有生命的红铜色东西。
  虽然是有机物,但是本身没有意志,全凭电子讯号加以操纵,殊子特有的破坏化身。
  女王一动也不动,却能够操纵一切,身边的所有事物都为她所用。
  「啊……咿!」
  变化後的混凝土以生物的动作卷住上野,将他的身体紧紧缠绕。
  「呜、啊啊啊啊啊!」
  上野急忙用「悲情玩具」侵蚀缠住自己的尾巴,但是丝毫没有效果。
  「没用的……就算你把它变成玩具,我也会马上让它变回原来的物质。」
  我说的「相似」指的就是这么回事。
  殊子在开启虚界涡之後,能够得到让物质产生变化的能力。
  光从能够引发的现象来看,这种能力极为方便,简直可以说是强到犯规。
  只要殊子愿意,她可以任意模仿各种虚轴引发的结果。当然两者之间的本质完全不同——只从表面上来看,她可以制造出大量看似猫的东西并加以操纵;可以让整个房间里长出看似细长头发的东西:把人的伤口变成别的东西,让伤口看起来好像已经痊愈。
  从敌人的角度来看,这种近乎万能的能力想必是很大的威胁吧?只是使用这种能力必须付出代价——使用者在事後会连续昏睡三天。不过这种事现在一点也不重要。
  「上野恭一,我听舞鹤说过你似乎很会要小聪明。」
  我对著无法动弹的对手开口:
  「你的确会玩弄一点手段,只是还太嫩了。」
  「什、什么太嫩了!你居然……居然依靠别人的力量……卑鄙……!」
  「……别人的力量?卑鄙?」
  上野无聊到极点的抱怨让我不禁失笑:
  「你在说什么蠢话,我可是在事前就听说你是个喜爱卖弄计谋的家伙,你以为我会笨到跟你这种人玩心理战吗?」
  没错,明知对方设下圈套,又何必乖乖踏进去。
  在彼此都足以性命相搏的情况下,选择光明正大一决死战之後失败,根本就是毫无意义。
  「我说你……似乎很想证明『上野恭一比城岛晶更优秀』……原谅我说得直接,会去执著於这种无聊小事的人根本就是笨蛋。跟对手打心理战时,有必要夸耀自己的力量吗?当你成功封住我的力量,为什么没有立刻给我致命的一击?只不过是得到世界就让你得意忘形吗?听好了……就算你把对手的力量削减为零,一旦被对手察觉到真相,你的计策就是失败。即使对手的力量已经归零,也绝不能让对手发现。光是零还不够,还要把对手的胜算减到负数,更要想尽办法避免突发状况,这才叫……计策。你只不过成功陷害我一次就志得意满,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所以我才说你还太嫩。」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无关紧要。
  比起处置这个家伙,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殊子的能力虽然超乎常轨,但也并非万能。眼前这个情况还有一个问题。
  她已将硝子外形的人偶重新构成硝子外形的人体,但这只不过是物理性质上的变化,只是材质与形体与人类相同的复制品。
  即使是殊子也无法赋予生命给自己制造的东西。因此这个身体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全身的血液不会流动,也丝毫没有自我意识。简单来说,殊子只是创造出一具新鲜的人类尸体。
  就算用电击刺激身体让心脏恢复跳动,让氧气经由呼吸传递到全身,最後也只能得到没有智慧与意识的生命,身为人类的硝子依然不会活过来。
  「好了……我得加快动作才行。」
  我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从保健室借来的美工刀。
  放松手臂的力量——用刀刃在手腕上用力一划。
  伤口不深,但是没有关系,只要有流血就行了。
  只是……这些血还不够。我把手指伸向伤口,用力把伤口掰开,让伤口的血液潺潺流出。
  「上野恭一……看清楚了。」
  我在硝子身旁蹲下,对著不断挣扎的上野说明:
  「你的虚轴『悲情玩具』可以把人的身体变成球状关节人偶,硝子的身体也的确因为这样死亡。但是……硝子的本体,应该说身为虚轴的硝子并非这个身体,而是藏在这个身体内面空间的;—全一型万能被动武器建构装置。这个本体——只是在内面空间以细胞为单位,控制硝子的身体。说得明白一点,不管你对这个身体做了什么,对硝子的本体都没有任何影响。」
  我的话里多少带有谎言。
  的确,无论硝子身为人类的身体遭到多么严重的物理损伤,「全一」的本体都不会受到影响。这个少女的身体曾经是「全一」所在的虚轴最後存活的人类,这个女孩的精神早已死亡,身为机械的本体只是继续维持这个身体的生命活动,把这个身体当成自己的容器。
  说穿了,她的作用就只是让本体能够联系处於实轴的这个世界还有我,是一种具有类比式沟通功能的装置。
  只不过她的灵魂虽然消灭,但身体还活著。
  自从硝子来到实轴之後,每天的生活让她得到身为人类的经验。这些经验一方面在脑细胞累积,一方面也回镇给身为机械的「全一」。因此当硝子稳定存在於实轴时,她已同时拥有身为机械的数位性与身为人类的类比性。
  也因为如此,当硝子像现在这样失去累积在身体里的记忆与经验,对我和硝子来说都是个大麻烦。按照现在的情况,就算硝子醒来,她也只会变得和我一样——过去的记忆对她来说只是单纯的纪录。唯一不同的是我至少还拥有身为人类的感情,而她却没有。
  也就是说她将失去原本萌生的感情,变回六年前的那个机械。
  「硝子……来取回资料吧。」
  对於这一点,我早已准备奸应变措施。
  为了应付她的身体遭到损坏的状况,能够从平时就将她培育的感情——也就是成长过程即时记录下来的装置。
  这个装置就是与她共同生活的固定剂——我的身体。
  将一部分来自硝子本体的不定量子融人体内的我。
  我抓住硝子的脸颊,让她张开嘴巴,把手指伸进去压住舌头以保持喉咙畅通。
  然後拾高她的下巴,将手腕伤口对准嘴唇,让血液流进她的口中。
  硝子当然无法吞咽,於是我尽量抬高下巴,强迫血液随著地心引力流进她的食道。
  「你……你在干什么!」
  上野惊慌大叫,但是我完全不加理会。
  硝子的身体渐渐吸收我的血液。
  「咕噜!」一声,她的喉咙也有了反应。
  「思……」少女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手指与眉头动了几下,用舌头舔舐我的伤口;抬起虚弱的手臂,抱住我的身体;喉咙主动吞咽我的血液,来不及吞下的血液与唾液混合而成的淡红色液体沿著嘴角流出,化为细长的水流滴落衣服,连身洋装立刻染上斑斑血迹。绑在头上的缎带随著吞咽的动作轻轻摇晃。
  过了一会儿,藏在睫毛下的双眼微微张开。
  我的手离开硝子嘴边。
  「啊……」
  面带陶醉表情的硝子轻舔自己的嘴唇。手指接起不断滴落的血液,送进自己口里。舌头搅动唾液发出啧啧声响。
  把口中血液全部吞下之後,硝子先吐出一声长叹才开口说道:
  「……早安,主人。」
  城岛硝子用那对彷佛是玻璃珠,但又货真价实属於人类的眼睛看著我。
  「早。」
  我反答一句:
  「睡得好吗?」
  「我无法回答这种抽象的问题……正确说法是我的本体一直醒著,目前的状况也已透过附加在主人血液里的资料确认完毕,还请安心。」
  我将手伸向硝子:
  「起得来吗?」
  「其实不必借用主人的手也站得起来……但我判断现在还是接受主人的好意比较好。」
  硝子边说废话边抓住我的手,指尖传来真实的温暖触感,一股暖流充满我的心中。
  「硝子……有人欺负你吗?」
  「主人请放心,我誓死守护我的贞操。」
  「这样啊。」
  说话的语气就和平常一样,我的嘴角不禁上扬。
  我拉起硝子,两人一起面对上野。
  「骗人……怎么会……骗人、骗人、骗人……!」
  上野喃喃自语的声音同时夹杂惊愕与愤怒。
  「我的……我的人偶……我的人偶怎么会……!」
  「上野同学,我不是你的人偶。」
  「骗人……城岛同学,你是……你是我的……!」
  「好了。」
  我让硝子躲在我的背後,看著上野说道:
  「该怎么处置你呢?」
  我的话刚说完,五公尺外的殊子立刻问道:
  「晶,可以把他……交给我吗?」
  +—+
  城岛晶稍微想了一下,说声二父给你了。」便向後退了一步。
  速见殊子再次面对上野恭一。
  恭一无法动弹,身体被混凝土形成的尾巴丰牢绑住,就算用自己的能力把它变成玩具,也会立刻变回原本的混凝土。恭一的脚碰不著地,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现在就连硝子都被城岛晶抢回去——如今恭一心里只有「绝望」两个字。
  面带微笑的殊子对恭一说道:
  「好啦,上野同学……你还有办法逃走吗?」
  「住……住手,不要杀我……!」
  放声大喊的恭一已经有些精神错乱。这样下去自己只是待宰羔羊。
  「杀了我你也会死,这是绝对无法改变的!」
  恭一试图威胁对方,而且这也是事实。
  他除了拥有能将接触的物质变成玩具的「悲情玩具」之外,无限回廊还在他的心脏埋进另一个虚轴——「化人幻戏」。
  殊子绝对不敢杀自己,这样做会让她一起同归於尽。殊子不可能做出这种等同自杀的行为,已经抢回硝子的城岛晶也一样。恭一以这张最後的王牌为後盾,对殊子投以乞求的眼神:
  「已经够了吧!?我愿意放弃城岛硝子,所以……!」
  有对方的生命担保,恭一知道自己性命无虞,唯一的问题只剩下如何脱离眼前的困境。就算失去硝子、就算以後再也不能发动「悲情玩具」,任何代价都比死在这里好多了。只要能够活下来,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我不会再对你们出手!也不会再用『悲情玩具』!」
  面对拚命求情的恭一,殊子伸手摸摸下巴:
  「……这样啊。」
  表情看来有点犹豫不决,再加把劲求饶或许就能让她放自己一马。
  「城岛曰阳,也拜托你……饶了我……求求你……」
  「这个嘛,晶觉得如何?」
  「我不是说交给你吗,殊子?照你的意思做就好。反正……我跟这家伙无冤无仇,也不打算报复他,更何况我也想不出杀他的方法。」
  「喔?这样好吗?硝子不是被他杀死一次吗?」
  「别挖苦我了,你也很清楚吧?硝子之所以会被杀……不是因为这家伙,而是我的责任,是我太不成熟招来的後果。既然如此……就算要这家伙偿命,也无法改变我不成熟的事实。」
  「呵呵。」
  城岛晶的回答让殊子不禁轻笑出声:
  「这样啊?好吧,既然晶这么说,那我就不杀你了。」
  「啊、啊……」
  恭一闻言也显得热泪盈眶。一方面是他刻意为之,一方面也是打从心底感到安心。恭一原本就不算勇敢,也不是那种会因为自己的欲望艇而走险的人。只要对手愿意放过自己,他情愿马上逃得老远,丝毫没有报仇的念头。
  殊子的手指微微一动,绑住恭一的混凝土块立刻松开,如同潜水般消失在地。重获自由的身体随著地心引力往下掉,双脚跟膝盖同时落地。
  恭一坐在地上,安心吐出一口气。
  接下来只要赶快逃跑就没事了。
  「非常感谢……!」
  恭一连忙道谢然後起身,也顾不得殊子、晶还有硝子都望著自己,转身就往仓库出口走去。他的脚步自然而然越走越快,不一会儿就成了小跑步?他连回头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喀锵!」一声。
  「……咦?」
  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墙。
  墙壁不知是由何种材质构成,质感跟刚才绑住恭一的红铜色尾巴一模一样。恭一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道墙凭空冒出,脚步一时无法停止,几乎快要撞到墙才勉强止步。最後虽然没有撞墙,却也失去平衡坐倒在地。
  「咦、咦……」
  恭一脑中充满问号。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要放过自己吗?
  难道对方在说谎?其实——
  「你要去哪里啊,上野恭一?」
  背後传来温柔甜美的声音。
  「咦?啊……?」
  速见殊子出现在恭一面前。
  「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想回去,真是性急。」
  被有如电线的藤蔓所簇拥的傲慢身影,正用猛兽般的双眼注视恭一。
  「那、个……」
  「也对,那种说法的确很容易被误会。」
  「咦……?」
  恭一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我是说过不杀你没错,可是……」
  可是——
  「——我可没说要放过你喔?」
  恭一突然想起几个小时前,自己带著硝子跟无限回廊一起来到这座仓库时,临走的无限回廊曾经给恭一忠告。
  那个人说过:
  ——不要小看速见殊子。
  ——不要让她做任何事。
  ——她是所有虚轴中最恐怖的。
  话中的速见殊子如今正在低头俯视上野。
  「上野恭一同学·」
  眼镜後面的双眼微微眯起,周围的电线不断蠢动,不过似乎没有发动袭击的意思。
  没有杀气。
  没有一点杀气。
  「晶刚才说要你偿命也没办法弥补自己的不成熟……只不过,其实我不这么认为。」
  恭一发现自己这辈子还没有像现在这么恐惧的经验。
  就好像已经上了断头台,刀刃正朝著自己落下。
  那是一种没有杀意的暴力,可以轻易把自己的头砍下来。
  「就算不追究你杀死硝子……我刚刚不是说过吗?」
  她到底在说什么?
  恭一的脑袋一团混乱,根本无法思考。
  唯一可以确定无法抗拒的死亡已然降临。
  殊子继续说道:
  「就算是我,也是有重视的东西。」
  「啊……」
  舞鹤——蜜,速见殊子的乾妹妹。
  恭一的同班同学,他在来到这里之前打倒的虚轴「破碎万花筒」。
  「啊,可、可是……」
  听说殊子跟蜜的关系很不好。
  舞鹤蜜的虚轴被速见殊子封印,所以舞鹤非常讨厌她。
  既然如此……
  「你说『可是』?」
  既然如此,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种恐怖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搭乘的公车正在坠落悬崖。
  这是——
  「的确……她的伤是可以治好没错。」
  殊子身上没有杀气,反而露出浅浅的微笑。
  不过此时的恭一已经认清这种笑容,到底蕴含多少恐怖。
  速见殊子在笑,一点杀气也没有——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
  「帮个忙好吗?『全一』!」
  殊子轻叫一声,恭立刻刻吓得浑身发抖。
  这才发现城岛晶默默站在殊子背後,单手拿著某种类似机械的东西。
  由许多细小的零件组成,形状有些歪曲,看起来像根棒子的物体。
  就形状看来,似乎是一把剑。
  「啊、不、不、不要杀我。」
  「不会杀你的。」
  晶开口回答胆颤心惊的恭一:
  「只是要把你的『悲情玩具』跟『化人幻戏』分离出来。」
  「就是这样。」
  殊子接在晶之後说道:
  「她好歹也是我的妹妹,总不能一直让她过著没有脚的苦日子。」
  她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腼腆。
  「一点也不痛,当然也不会死……对吧,晶?」
  「是啊,没错。」
  殊子的笑容已没有先前那种恐怖至极的感觉,恭一甚至觉得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一定是这样,是自己多心了。
  她八成只是在威胁自己,只要自己别再反抗就不会有事。最好的证据就是殊子已经让恭一身後那道墙消失,晶看起来也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恭一又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看来今天应该可以安全回家。
  晶举起手中的剑,刺进恭一的胸口。
  刺进来的前一刻,恭一下意识闭上眼睛,随即发现真的一点也不痛,只是有种身体被异物贯穿的感觉。原本盘据在恭一体内的世界——「悲情玩具」与「化人幻戏」无声无息从这个世界消失,只留下一片空虚。
  恭一的意识有些模糊,这是世界遭到破坏的反作用力。
  不过没有濒临死亡的恐怖。
  恭一确信自己可以再次睁开眼睛,打从心底感到放心。
  「啊,对了对了。」
  朦胧的意识听见殊子的声音。
  怎么了?恭一稍微睁开眼睛。
  此时。
  「咦……?」
  恭一这才发现自己的安心只是一场误会。
  环顾四周,自己不知何时已被大量白色畸形藤蔓团团包围。
  藤蔓的另一头。
  「啊……」
  恭一看见的东西让他发现刚才感受的恐怖根本只是微不足道。
  那是远比死亡还要深沉黑暗,殊子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上野恭一……我的确不会杀你。」
  发出无法控制的惨叫,意识逐渐模糊的恭一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很抱歉,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伤害蜜的罪。你很快就会觉得死了还比较好,我要让你永远待在最彻底的恶梦里。」
  彷佛来自地狱深渊的漆黑色火焰,寒冷刺骨的炽热。
  「呜……哇、啊、啊、啊、噫、噫、咿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恭一身边的大量电线同时把尖端对准恭一。
  头、眼珠、鼻孔、耳朵、脸颊、胸口、手臂、腰、肚脐。
  电线刺进身上的每个部位,没有任何痛楚,只有某种无法抗拒的东西不断侵入体内。
  恭一的意识坠入极度的恐惧——就此中断。
  +—+
  结束对上野恭一的处置,殊子长叹一口气:
  「实在是有点累啊。」
  边说边坐在混凝土地板上。
  「多谢了。」
  在她背後的我用简单一句话表达对她的谢意。
  「可是……殊子,我感到很意外。」
  「咦?什么?」
  「我是说舞鹤的事。原来你还挺关心她的。」
  我看见殊子令人意外的一面。
  以旁观者的姿态看待世间万物,任何事对她来说都无关紧要:即使是骨肉至亲或恋人也无法改变她的态度——我一直以为殊子是这样的人。但她对一向憎恨自己的乾妹妹,竟然抱持那样的感情,我不禁感到很意外。
  「啊……该怎么说……」
  殊子看起来有点害羞。
  「老实说,她和我很像。」
  「很像?」
  「像以前的我。」
  声音听起来有点想要随便蒙混过去,说不定她说的话是真的。
  「你以前……是那个样子吗?」
  :晅个嘛,应该没有那么严重……不对,好像就是这么严重?反正都一样,总之我实在没办法放任她不管。」
  我笑著说声:
  「舞鹤要定听到这些话,想必会生气吧?」
  「那就请你帮我保守秘密喵——」
  殊子耸耸肩,然後用力伸个懒腰:
  「好啦,睡觉时问到了。」
  将她的世界——「闹钟」的法则套用到实轴,必须付出连续昏睡三天的代价,现在就是付出代价的时间。殊子似乎遭受猛烈的睡意袭击,直接在原地躺下。
  「接下来的事我帮不上忙,得靠你们自己想办法了。」
  等会儿我们就得赶去救出直川君子。既然殊子已经睡著,届时将无法利用操纵记忆瞒过当事人,所以我们在行动时必须加倍小心。
  「我知道,安心睡吧。」
  「啊,对了。」
  殊子眯起眼睛,嘴巴像猫一样抿起,话也说得断断续绩。
  「……怎么了?」
  殊子在睡前留下最後一句话:
  「姬就、拜托你了。因为是晶、所以……」
  听起来有如耳语。
  ——原来如此。
  过去的恋人姬岛姬。
  虽然表现得满不在乎,殊子还是很关心她。
  殊子一定想要亲自救出姬岛,因为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是她的生存之道。即使如此——殊子还是表示把这件事交给我。
  我觉得有点与有荣焉,同时充满干劲。
  殊子,很抱歉没能让你亲手夺回姬岛。
  「思,交给我吧。」
  我点头回答。
  殊子没有反应。此时的她已经进入梦乡。
  「睡得真熟。」
  硝子在二芳观察殊子的睡姿,喃喃说出自己的分析。
  「可是主人,既然殊子会连续睡上三天,就不能把她留在这里。该把殊子的身体安置在哪里才好?」
  「说什么安置……算了,就把她带回家吧。」
  「说得也是。」
  「恩。」
  话说回来,上野恭一失去意识,殊子陷入熟睡,也就是说此时的仓库——是我和硝子两人独处的空间。
  我转身面对硝子。不是人偶,而是货真价实、身为人类的硝子——
  原本紧迫到极点的心情立刻放松,我不由得大口叹气。
  一直以来……打从我在保健室醒来,在那里被里绪叱责之後,我就一直压抑自己的思考。
  我尽量不想硝子的事,因为当时唯一的目的只有尽快解除眼前的危机。我故意忽视想要逃跑的感觉还有对硝子的思念,抹杀它们的存在。
  如今这些感情一口气解放。
  硝子以发呆的表情抬头看著我的脸。
  面无表情的脸、纤细的手脚、散发光泽的柔顺头发、淡红色的双唇,还有一对不时眨动的大眼睛。
  我仔细端详硝子的脸,总觉得和平常有点不一样。
  殊子的重新塑造当然没有失败。
  没错——这种感觉就跟我第一次遇见硝子时一样。
  我说不出话,想要抓抓脸颊掩饰心里的难为情,却连挪动手指也办不到;我想说些什么,但是喉咙不听使唤。这些现象的原因究竟是喜悦还是爱情?
  我不知道,现在的我就像一座雕像,没有任何动作。
  「主人。」
  硝子在呼唤我。
  我想开口问她怎么了,却只能轻轻点头。
  然後——
  在我的注视之下,硝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然後睁开双眼、端正姿势。
  头上的缎带随著她的动作摆动——硝子对我深深鞠躬说道:
  「主人……真的非常对不起。」
  「……咦?」
  硝子的道歉让我不禁为之一怔。
  「都是因为我没把实情告诉主人……才会发生这种无法挽回的失误……就算主人把我丢弃也不足以弥补我的过错。」
  抬头仰望我的硝子看起来有点悲伤。
  我想这番表现不是演技。她并非故意做出看起来有点悲伤的表情,而是无意识、没有任何理由、自然而然流露的些微情感——
  「你在……说、什么……?」
  我的声音不知不觉发抖。
  「该道歉的……是我。」
  话一出口,我的心便开始翻腾。
  眼泪流不出来,因为我的眼泪早已消失——从我成为硝于固定剂的那一刻起。
  但我无法控制发抖的声音,身体开始发热,眼前一片模糊,几乎快要站不住。










  「都是我的错。我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笨到竟然……害死你。」
  我用抖动的手指抚摸硝子的脸颊。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还有属於人类的体温。
  一直待在我身边,六年来几乎没有长高的娇小少女。
  我已无法抑制心中的悸动。
  「是我没有办法保护你……明明和妈妈约好,我却没有遵守诺言,反而让你遭遇这么危险的事。我差一点真的失去你……差一点就害你从这个世界消失。」
  我努力感受手中触戚,确认硝子的脸孔轮廓。
  我摸摸她的头。从以前开始,每当发生什么事,我总会摸硝子的头,就像哥哥在安慰妹妹。这样的动作已经不知重复多少次,我一直以为未来也是如此。
  但是就在刚才,我差一点就要永远失去这个触感。
  我把手放在硝子头上,弯下腰对她说:
  「对不起。」
  我对上她的视线,深深凝望她的双眼。
  记得六年前的我只比硝子高一点,曾几何时我们的身高已有如此大的差距。
  但是我的内在为何一点也没有成长? 、
  当时和她一样高的我,或许还比现在了解她。
  「对不起。」
  「主人……请不要道歉。」
  「对不起。」
  头上的缎带随著我的动作轻轻摇晃。
  那是我在小学四年级买给她的东西。记得那时的我第一次拿到每个月固定的零用钱,因为一时高兴,也不管适不适合就买了这个给她。
  这条缎带对小学生来说是相当昂贵的东西,当然以现在的眼光看来没什么大不了。仔细一看还可以发现缎带已经有几处脱线,但是硝子还是把它洗得很乾净。
  不管到哪里,硝子总是把它绑在头上。
  硝子真的很珍惜它。
  只不过是条缎带——却是如此用心对待。
  「硝子。」
  我终於理解一件事。
  我总是对别人说硝子就像我的妹妹,心里却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若有人问起硝子是不是我的恋人,我的答案永远都是否定。但是心灵深处却又隐约存在这种期望。
  这些说法全部都对,但也全部都错。
  家人、妹妹、恋人,这些定义根本毫无意义。
  对我来说硝子就是硝子,没有任何单字可以定义。
  我想起自己对上野说过的话。
  这家伙是我的所有物?开什么玩笑。
  完全相反。
  打从六年前开始,我就已经被这家伙束缚。
  表面看来是她服从我,实际上却是我被她支配。
  我们早已经忘记谁才是主体。
  因为我们的关系就是如此——密不可分。
  「我绝对……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我一手摸她的头,一手抱住她的肩膀拉近自己。
  就像确认彼此的存在,我用尽全力抱紧眼前的娇小身躯。
  「主人,你愿意……原谅我吗?」
  「没有什么原不原谅。」
  我以呐喊的气势说出这句话,感觉到两只纤细的手臂抱住我的背。
  「那么我也是,主人。」
  感受到比我低一点的体温,就和小时候我背她出门时;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一直维持同样的姿势。然後不约而同离开彼此的身体。
  没有太多时问可以浪费,接下来还有很多事得去做。
  「好……我们先回去一趟。」
  「足。可是……要怎么回去?」
  「佐伯老师的车停在外面。」
  说话的同时看过周围,突然想起一件事:
  「啊……这么说来。」
  佐伯老师的车是四人座,最多只能塞下五个人。
  若把昏倒和睡著的人都算进来,现场共有四个人。
  「要把上野同学送回家吗?」
  「恩,殊子已经让他把所有事都忘掉,留他在这里也不太好。」
  「看样子後座会有点挤。」
  「不……这个嘛。」
  其实就物理方面来说没有问题,但是佐伯老师说过前座是史蒂芬妮专用席。
  「算了,只好叫史蒂芬妮忍耐一下。」
  「史蒂芬妮?谁?主人……难道是你趁我不在时找到的代替品?动作真快……」
  硝子後退一步,以满是狐疑的表情看过来。
  我原本想和平常一样骂她笨蛋,但是随即转念走近硝子,摸摸她的头: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代替你。」
  硝子显得有点惊讶,两只眼睛直盯著我瞧。
  下一个瞬间——
  「主人……你对我说这种话,我……还是算了。」
  说完话的硝子默默避开我的视线,转身离开我的手中,一个人朝出口走去:
  「那边的两位就请主人搬运。我只是个弱女子。」
  「恩,没问题。」
  看著似乎故意加快脚步的背影,我也自然而然扬起嘴角。
  +—+
  就在城岛晶与城岛硝子回到学校保健室的同时。
  时间是凌晨一点二十一分,上野恭一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
  「……唉呀?」
  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睡著了。
  他从床上起身,看了一下房间——房里的电灯开著,抬头看向时钟,也不知道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走到窗边打开窗帘才发现外面一片漆黑。
  恭一心想,自己总不可能睡了二十四个小时。
  话说回来,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著的?恭一开始在脑中搜寻睡前的记忆。
  今天是暑假的第一天,早上得去学校参加暑期辅导。
  经过一阵思索,记忆逐渐变得清晰。
  没错,自己决定向城岛同学告白,所以在下课之後把她约出来——结果被拒绝了。回家之後一直自怨自艾,大概是在那段时间不小心睡著的。
  虽然想起事情的经过,但并非什么美好的回忆,失恋的痛苦又在胸中蔓延。
  「唉……」
  恭一吐出一声叹息。
  要是一觉到天亮就奸了,至少早晨的忙碌可以让自己无暇回想这些讨厌的事。不过既然被甩了也没办法,眼前的问题是明天应该如何面对。恭一不认为自己有办法若无其事地上学。
  总之先睡再说,等早上再洗澡吧。
  恭一边喃喃自语边躺回床上,就在此时——
  「叩咚!」耳边传来奇怪的声音。
  「恩?」
  应该不是错觉。听见声音的同时,恭一的身体也感受到轻微的震动。
  是风吹过的声音吗?可是这个声音也未免太大了。
  恭一有点在意,越是在意就越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转头环视房间,想找出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最後发现衣橱最可疑。
  ——真希望是老鼠或蟑螂。
  恭一随手拿起国中校外教学时在京都买的木刀。虽说买这种纪念品似乎有点愚蠢,但在驱除这类大型害虫时倒是很管用。
  恭一蹑手蹑脚靠近衣橱,把手伸向门把。
  心里不停默祷最好什么都没有,同时把衣橱的门拉开。
  就在此时——
  脑中响起某人的声音。
  你。
  声音来自一个女人,恭一没听过这个声音,却感到声音里含有难以违抗的权威。那是十分有力而又异常响亮的声音。
  声音就像天启般在脑中响起。
  你从现在开始。
  「……咦?」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突然袭来,恭一的视线牢牢看著衣橱,就算想移也栘不开。
  贴满整个衣橱内侧,一张又一张的照片映入眼帘。这些全都是城岛硝子的照片。
  除此之外,还有恭一自己买来放进衣橱的东西——外表神似城岛硝子的球状关节人偶。
  就在看见这个人偶的瞬间,声音在恭一脑中下达不可抗拒的命令。
  你从现在开始,只要一看到人偶就会陷入无以复加的恐怖。
  「啊……啊……」
  双脚不停发抖。
  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收在衣橱里的人偶,这个长得跟硝子一模一样的人偶,看起来竟然远比世上任何东西都要恐怖。
  「噫、咿、噫咿咿!」
  喉咙自然发出哀号。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如此可怕的东西,这种恐怖到了极点的东西。
  竟然坐在我的衣橱里!
  恭一吓得全身发软,双脚使不上力。内心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个东西,身体早已吓到冒出鸡皮疙瘩,却连想要移动视线都做不到。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呜哇啊啊啊啊!」
  恭一胡乱挥舞手中的木刀,木刀猛力劈中衣橱,黑色大箱子跟著剧烈摇晃。
  球状关节人偶从衣橱里跌出,直接压在坐倒在地的恭一身上·
  细长的头发,纤瘦的身体。
  压著自己的冰冷手臂,还有在男女接吻的距离凝视自己的玻璃眼珠。
  看见这些东西,恭一的感觉是——
  假发的光泽比蟑螂翅膀还要令人作恶。
  压在自己身上的树脂身躯,还有胸部的曲线让人联想到蛇鳞的触感,一碰就觉得恐怖
  随重力摇晃的手臂就像一边蠕动一边从天花板掉下来的娱蚣般可怕。
  映不出任何东西的双眼仿佛死鱼眼睛,足以把人的心神啃噬殆尽。
  端正但毫无表情的脸孔,比暗夜幽灵更让人毛骨悚然。
  身上的洋装的蕾丝有如蜘蛛的脚缠上自己。
  不停摆动的裙摆彷佛大量繁殖的霉菌随风四散,让人一看就起鸡皮疙瘩。
  树脂身体散发出的化学气味越闻越想吐。
  如今,这些东西全部紧贴在自己身上——
  不成人声的惨叫穿过房间问,回荡在整个家中。


本帖最后由 浪客行 于 2009-3-15 19:26 编辑


  
 

 chapter8:
  Strawberry
  (<=>cranberry sauce)
  在把殊子和上野同学运送回家的途中,主人说明了我遭到囚禁之後发生的种种事情,内容主要跟小君有关。
  小君已被我们的级任老师别保带走,而且别保很有可能被无限回廊植入虚轴——
  这些对我来说都是预料之外的事,但是已发生的事终究无法改变。既然事态演变至此,眼前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救回小君与小公主,让她们回归正常生活。身为她们的朋友,这是我的责任。
  绝不允许失败,而且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失败的可能。
  我和主人。只要我们两人在一起,要达成这个目标绝非不可能。
  只不过打算出击的人似乎不只我和主人——我们现在的所在位置是学校保健室,预定和我们一起出发的某人正在大吵大闹。
  「开什么玩笑!瞧不起我吗!」
  她的名字是舞鹤蜜。最有魅力的地方是一头乌黑长发与咄咄逼人的眼神,足个有点易怒的十五岁少女……看来不习惯的形容方式还是少用为妙。
  「那个女人老是把我当笨蛋……」 ·
  「唉呀,何必计较这么多,蜜的伤不是好了吗?」
  「对啊,蜜同学,生气过度会导致钙质不足,到时骨头就会啪擦啪擦折断喔。啪擦啪擦啪擦啪擦啪擦啪擦啪擦啪擦。呵呵呵呵……」
  「佐伯少说风凉话!这件事你也有责任吧!?」
  里绪不断安抚,佐伯老师也在二芳开玩笑,不过蜜就是不肯罢休。
  她会生气也是有理由的——原因正是出在殊子身上。
  在头部遭到重击而昏睡的主人醒来之前,蜜似乎曾经拜托佐伯老师,请她治疗被上野同学的虚轴「悲情玩具」变成压克力的双脚。当时佐伯老师宣称自己无法医治变成无机物的脚,必须依靠殊子的力量帮忙。她还叫蜜暂时忍耐,等到上野同学的虚轴消灭之後,再与殊子一起治疗。
  所以蜜才肯乖乖待在保健室床上,等待殊子把我抢回来。
  然而当时的蜜不知道殊子在开启虚界涡之後会昏睡三天,因此得知这件事之後,她以为自己的伤得再等三天才能治好,於是开始大吵大闹。
  不只如此,其实佐伯老师并没有对蜜说实话,是殊子叫她对蜜说谎。事实上光靠佐伯老师就可以治好蜜身上的伤——这点於不久前已经在蜜的身上得到验证。至此蜜发现自己打从一开始就被骗得团团转,之後有何反应就不必多说。
  不过看她气成这样,与其说火上加油,还不如说是往火山里扔燃烧弹。
  「拜托你冷静一点……」
  看见蜜气成这样,就连主人也不得不加入安抚的行列。
  「就算知道佐伯老师可以治奸你的伤,你又能怎么样?」
  「当然是马上治好伤之後走人!」
  「就是因为知道你会冲动乱来,殊子才故意瞒著你……」
  「不是瞒我,是骗我!」
  「都一样!」
  「完全不一样!」
  蜜龇牙咧嘴地大声怒吼。附带一提,她身上的伤已在几分钟前由佐伯老师治好,现在可是四肢健全。看来让她保持先前的模样,对世界和平比较有帮助。
  「那个女人在哪里!把她交出来!」
  「她在家睡觉……等一下,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趁她睡得跟猪一样时,在她的脸上写个肉字!」
  「这是什么幼稚的报仇方式……」
  「就是说啊,舞鹤蜜。要写至少也得写个『骨』字。」
  「硝子,你不要搅局!」
  这是很实际的问题。考虑到佐伯老师的能力特性,在还没破坏上野同学的虚轴之前,就算治好蜜的伤也毫无意义。「unknown」的能力有个限制,如果没有在时间之内让受伤的原因消失,治好的伤就会恢复原状,甚至还会加上利息。只是蜜似乎打从心底相信自己能在限制时间里做到这件事——做事不经大脑也该有个限度。
  「哼……算了,事情都过去了,再多说也於事无补。」
  把保健室的床一脚踢翻的蜜忿忿不平吐出这句话,终於平静下来。先把周围闹得鸡犬不宁才肯冷静下来,这种个性也是问题。
  「怎么?机械娃娃……有意见吗?」
  「没什么意见。」
  蜜注意到我的视线,反过来瞪我一眼。我决定随便敷衍过去·
  算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主人……我认为我们该出发了。」
  「是啊。」
  「你们知道地点吗?」
  「我想……大概是别保透的家。」
  「有证据吗?我可不想白跑一趟。」
  「虽然只是推测,不过我很确定。」
  主人如此回覆蜜的问题。
  「去就知道了。」
  听见主人自信满满的断言,蜜虽然冷哼一声,也没有继续反驳。
  但是主人的表情告诉我——他有很多证据可以支持自己的说法,但是一一说明实在太麻烦了。不愧是主人,非常合理的结论。
  「晶,里绪该怎么办?里绪也要一起去吗?」
  「这个嘛……为了安全起见,里绪可以待在殊子身边吗?」
  里绪的虚轴,也就是猫咪小盯已经分裂了几只前往殊子家里。主人的意思是这样不够,希望里绪可以亲自到殊子身边保护她。
  「而且……稍微分散一下战力,遇到紧急状况也比较好应变。」
  一脸深思的主人如此说道。的确,如果无限回廊设下圈套引我们上钩,我们又全部乖乖踏上去,情势将对我们非常不利。
  「谢谢晶。晶愿意相信里绪,里绪好高兴。」
  即使有可能面对孤军作战的状况,里绪还是一脸高兴地对主人投以微笑,主人用眼神向里绪表示歉意之後说道:
  「我们走吧。」
  同时又看了坐在椅子上的佐伯老师一眼。
  别保老师的家位在挟间市与玖珠市的交界,距离这里大约二十分钟车程。
  在主人的眼神催促之下,佐伯老师也慢慢离开椅子,却又突然开口:
  「啊……这么说来,可以等一下吗?蜜同学……殊子同学有东西要给你。」
  佐伯老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没有焦点的视线在空中游栘,同时蹲下身子。
  蜜动用所有的脸部肌肉,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
  「……什么啊,我才不想再被那个女人要著玩。」
  无视在二芳不停唠叨的蜜,佐伯老师把手伸进自己刚才靠著休息的办公桌下方,拖出一个大型行李箱:
  「就是这个……呵呵,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如果是婴儿就好了。」
  二点都不好。」
  主人满脸无奈地低声吐槽。看来只要跟她们待在一起,主人就逃不了负责吐槽的命运。
  「这么大三相,什么东西啊?」
  「喂喂,打开来看看吧。蜜,能收到礼物很好啊。」
  「呵呵呵呵……如果是婴儿,就是出生马上夭折的孩子……第一次哭声就是濒死哀号……」
  一时之问大家各说各话,但是每个人都不约而同把视线集中在行李箱上。主人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也是用感兴趣的表情注视这个箱子。当然我也是。
  在众人环视之下,蜜先是说声:「要是里头装著无聊的东西,我绝不饶她。」然後一脸不悦地打开行李箱的锁,掀起箱盖。
  里面的东西随即映入在场众人眼中——
  「哇……好漂亮!」
  里绪发出惊喜的赞叹。
  「啧。」
  佐伯老师一脸遗憾。
  「…………哼。」
  蜜露出可怕的笑容。
  行李箱里整齐叠著一样东西——一件华丽的洋装。
  因为折叠起来的关系,一时之问看不出洋装的细部设计,不过还是可以看到领口缀有精致蕾丝;光滑的黑色天鹅绒在日光灯的照射之下显得带点藏青;胸口还用黑色丝线绣出蝴蝶图案。
  洋装上面摆著一张卡片,卡片上写著「给最爱的小蜜」,看来是早有预谋。
  「不是婴儿啊,真可惜……」
  佐伯老师开始自言自语,不过没有人理她——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件洋装深深吸引。
  蜜低声说道:
  「干得好啊……好吧,我就陪你演这出无聊的闹剧。不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愉快,同时又有一点不甘。
  说完话的蜜粗鲁抓起箱中的洋装,起身面对我们说道:
  「给我五分钟,我要换衣服。」
  她的眼神看起来带有一丝愤怒。或许对舞鹤蜜来说,这就是喜悦的表现。
  「佐伯留下来帮我换衣服,其他人全部出去。」
  语气毫不客气,而且显得很严肃。
  我、里绪、主人都没有多说什么,乖乖听从蜜的话离开房问。
  反手辟上保健室的门,主人苦笑说道:
  「殊子这家伙……故意摆我们一道。」
  「怎么说?」
  「看见那种东西,我们想不带她去也不成吧?殊子大概是想让自己的乾妹妹有表现机会,让她亲手救回直川君子。」
  二让她救回小君?为什么?」
  「晚点再告诉你。」
  看来殊子似乎告诉过主人什么事。
  舞鹤蜜与小君,也许她们之问过去有所关联。
  我对这件事了解不多,只是无论如何,小君是我的朋友,我也一样想把她救回来。
  靠著保健室外的墙壁,我感觉到有机体的脉搏正在加速,但我没有尝试压抑身体的鼓动,只是轻叹一口气。
  等到舞鹤蜜换好衣服,我们一起搭上佐伯老师的车。
  跟从仓库回来时不同,这次已经不需要在後座挤三个人。
  蜜坐前座,主人和我坐後座,佐伯老师最爱的史蒂芬妮被蜜硬是丢到後车厢。老师一开始也是不停抱怨,最後只能莫可奈何地发动引擎出发。 (
  「距离目的地……要二十分钟吗?」
  「大概吧。确切的时间我也不知道,不过二十分钟应该差不多。」
  面对我的问题,主人回答得有点坐立不安。
  佐伯老师开车非常平稳,车子完全遵守法定速限。只是现在是分秒必争的时刻,时间又是深夜,照理说开快一点也没关系,但是主人似乎一点也没有催促老师加速的意思。
  不仅如此,主人还以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大口叹气——难道主人过去搭佐伯老师的车时,发生过什么事吗?对我来说现在的感觉跟先前回程时没有什么不同。
  「……对了,蜜同学、晶同学、硝子同学。」
  上路几分钟之後,佐伯老师小声问我们:
  「可以放个音乐吗?」
  就在此时,主人突然变得全身僵硬,在昏暗的车里也能看见他的脸色发青,还连忙回答:
  ;晅是不要比较好。」
  「怎么了?只是放个音乐有什么关系。」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蜜突然开口,一手把脸撑在车窗边,以无聊的模样加以反驳:
  「真是心胸狭窄。I
  「舞鹤,你为什么偏偏挑在这种时候当好人……!不,现在不是谈这种事的时候!」
  「主人怎么了?我不认为播放音乐会有任何坏处,反而可以缓和我们深入敌阵的紧张。」
  王人不知为何显得很慌张,於是我如此建议。
  「硝子!拜托你先闭嘴……!」
  主人还是不死心,我实在无法理解主人的想法。
  「想放音乐就放啊?」
  「喂、舞鹤!?给我等一下!听好了,这台车……」
  「主人……你的脉搏正在不停加速,这是为什么?」
  「硝子快帮忙阻止她!理由之後再说!」
  蜜转头瞄了在後座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主人一眼,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即眉头一皱,对坐在驾驶座的佐伯老师说声:「不要理他。」
  「不、所以说、等一下……」
  「呵呵呵呵……少数服从多数。」
  佐伯老师透过後视镜看了主人一眼,然後把手伸向汽车音响:
  「那……第十三号交响曲『林问阳光』。」
  「恩?古典乐吗?」
  在主人喊出「住手!」两个字之前,音响的开关已经按下。
  电源通过喇叭,车内充满音乐开始之前特有的高频率声响·
  一
  然後——接下来的事情容我省略。
  总而言之,接下来的状况完全在我和蜜的意料之外。这辆车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一直处於鬼哭神号的人间炼狱。
  这次经验让我学到一件事:以後若是看到主人面有难色,还是乖乖听他的话。
  +—+
  当直川君子在阴暗之中醒来,首先感觉到一阵疼痛。
  左手不断传来抽痛与灼热感,君子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痛。
  全身无力,脑袋也一片空白。手臂的灼热往全身扩散,君子没有移动的力气,脑袋无法思考。为什么手会这么痛?这里是哪里?现在是几月几日几点几分?脑中虽然浮现疑问,却无法分析状况,进而找出答案。
  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单薄的棉被传来与自己家中不同的味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君子连思考都觉得累。
  眼前只能凭本能做出最低限度的行动,把右手放在疼痛的左手上。
  左手已经包上绷带。
  把整只手摸了一遍,君子发现自己的左手正用类似板子的东西加以固定。
  自己大概骨折了。
  骨折的人才会用这种方法固定。虽然君子过去没有骨折的经验,对於这方面的治疗方法并不清楚,但是从电视剧以及书中获得的知识让她如此判断。
  君子慢慢转身,用右手接触断臂的手指。
  手指还有感觉,用力一点应该动得了,看来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这里既不是医院也不是自己家,那么到底是哪里?
  这个疑问没有持续太久,正确的说法是头脑无法思考。
  持续不断的疼痛与骨折带来的发烧,让君子的大脑无法正常运作。
  就在君子痛苦吐出一口气时——
  「……你的意思是要我杀掉自己的学生?」
  ——墙壁另一头突然传来对话声。
  君子认得这个声音。在学校的每个早晚都会听到、总是一板一眼、让听者不禁感到紧张的声音。说话的人正是自己的级任老师别保透。
  「我没有这么说……不过就结果来看的确是这么回事。」
  语气像是男人的女声回答老师的问题。
  会是谁呢?君子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似,却又想不起声音的主人是谁。
  「我是一名老师,不可能杀害自己的学生。」
  「喔?老师真是人品高尚。」
  杀害学生。别保老师的话听起来非常耸动。
  难道他们是在谈论自己?想到这里,君子不禁心头为之一震。
  心情不由得紧张起来,虽然脑袋昏昏沉沉,君子还是努力集中精神倾听隔壁房间的对话。
  「可是,可是啊,别保透,你不是早就杀过人了吗?」
  「杀人和杀自己的学生不一样,学生是必须保护的对象。」
  「这样啊……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理论。」
  「无论如何,舞鹤没有做什么坏事,我没有理由杀她。」
  「不过你真是有趣,已经得到世界的人竟然可以如此坚定。」
  「有什么有趣的?」
  「我想你应该是……一片空白吧,别保透。」
  君子完全无法理解这段对话的含意,是因为自己脑袋不清楚的关系?还是因为对话的内容对自己来说太过复杂?
  「一片……空白?」
  「没错,要让伪造的世界固定在这个世界,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成为固定剂的人会失去心巾某些东西,腾出空间让世界居住。但是你不一样……打从一开始你就什么也没有,虚轴虽然进入你的体内,你却没有失去任何东西。看来虚轴在你的体内住得很舒服……什么都没有的空白,简直就像一开始就备好空间等人搬进来。」
  「我无法理解你说的话,但是我体内的东西没有从我身上夺走什么……顶多只是让我有了少许的兴奋。」
  「算了,无论如何你都是非常稀有的人,你可以轻易杀人而不会在心里产生任何罪恶感。虽说这算不上才能,只是偶然的产物……但是这样的人依然非常稀有。」
  「我还是无法理解你说的话。」
  「不懂也没关系。」
  说话方式像是成年男子的女声,还有别保老师稳重的说话声。
  君子默默倾听两人的对话A/心里越来越觉得奇怪。
  「不管你怎么想,你跟那些家伙的观念绝对无法相容,要让你断定那些家伙是坏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只要断定一个人是坏人,就算对方是自己的学生也一样会痛下杀手。」
  这段对话的内容未免太可怕了。
  一切都是那么疯狂,仿佛不是在谈论现实世界的事。
  自己或许不该留在这个地方……恐怖的感觉传遍全身。
  然而,此时传来的一句话让君子的思考硬生生中断。
  「没错,你可以杀掉任何人……就像刚才杀掉直川君子的母亲一样。」
  咦——?
  君子没想到会听见自己的名字,还有母亲这个名词。
  这句话在君子脑中不停打转。
  杀掉?直川君子的母亲?
  妈妈,妈妈——被杀了。
  「妈、妈。」
  君子喃喃重复这两个字。
  母亲。君子的母亲。这是怎么一回事?
  自己的母亲不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吗——
  楼下传来门钤的声响。
  「看吧,他们来了。」
  少女的声音笑道:
  「去迎接他们吧。虽说就算不迎接他们也会自己闯进来。」
  「我知道。」
  听到隔壁传来老师的回答,还有起身的声音。
  走出房间、穿过走廊,然後足下楼梯的脚步声。
  君子完全无法理解现状,脑袋完全不听使唤,意识就像棉花糖一样轻飘飘,思绪一片混乱,却又没有力气整理出一个头绪。
  嘶——
  拉门被人打开,君子勉强转头看向门的方向。
  「好了。直川君子,我跟你主演的残酷戏码就要开始了。」
  说话的声音来自一位少女——与眼睛所见的形象相同。
  绑成两束的头发加上有点孩子气的脸孔,外表看起来跟君子年龄相仿。
  「你是……谁?」
  「很难说。」
  面对君子充满疑惑的询问,少女露出与外表完全不搭调的笑容说道:
  「可能是你的朋友,也可能是我自己。那个失败作的行动将会决定我是谁。」
  君子已没有余力思考自己听到的话,意识再次落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
  屋龄四十年的日式木屋里,走下楼梯便能来到通往玄关的笔直走廊,走廊两边分别是六坪的客厅与五坪的客房,从二楼的寝室定到玄关大约得花一分钟。门钤响起之後,别保透用一如平常的速度走向玄关迎接客人。
  结果——他只看见被破坏的玄关,还有敞开的客厅拉门。
  别保继续在走廊上前进,一直来到客厅入口才停下脚步。
  入侵者就在那里。
  「主人!」
  一位後脑勺绑著缎带,身穿连身洋装的娇小少女首先注意到他。看见对方转过来的脸,别保发现自己认识她——她是自己班上的学生城岛硝子。
  站在她身旁的少年一看见别保就立刻摆出警戒的动作。别保在白天的家长面谈看过这名少年的脸,他是与硝子同居的表哥城岛晶,是二年三班的学生。
  然而对现在的别保来说,这两个人还有其他身分。
  与屋子里的「无限回廊」为敌的虚轴——「全一」。
  「唉呀呀,我还以为要把整问房子搜过一遍,没想到你那么快就出现了。」
  还有一个人。
  从城岛晶跟城岛硝子背後定出,绕过他们来到别保面前的少女。
  「……舞鹤。」
  别保不带一丝情感地叫出她的名字。
  舞鹤蜜。
  虚轴——「破碎万花筒」。
  身穿一套漆黑服装,看起来不像洋装,造型非常奇妙。
  衣服的质料是天鹅绒,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反射朦胧的光泽。
  窄裙的裙摆是斜线设计,裙子左半边只到大腿附近,右半边则是长到盖住脚踝。裙摆边缘缀有白色薄纱蕾丝,看来像是一件逐渐变宽的长裙。她并没有脱掉鞋子,踩在杨杨米上的双脚穿著不同颜色的鞋子——是配色与裙子相反的皮鞋。
  上半身的领口呈现扭曲的线条,胸口有一块与衣服不同质料的黑色蝴蝶刺绣。白皙脖子上挂有好几个颈环与项链,其中一条项链的链坠是银框镶上一颗仿造眼球的珠子,看得见鲜红血管的设计有些思心,却又极为醒目。从领口延伸出的细长袖子采取与裙子相反的设计,左手是长袖,右手则是剪短的七分袖。剪下的布料就直接垂在袖口,为严谨的设计增添一抹狂放。
  这是一套左右不对称,既像丧服又像是哥德式服装的奇装异服——
  舞鹤蜜怒目瞪视二公尺外的别保,张开涂上口红的嘴唇,绑在头上的小巧发饰随著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终於追上你了。」
  彷佛感到愉悦,又像是充满焦躁的声音。不过这句话并没有让别保有任何感触。
  正如刚才无限回廊所说,对他来说善恶是判断事物的唯一基准。在这个基准下,他完全没有必要杀死舞鹤蜜。
  所以他遵照这个属於自己,但不是由自己订下的基准说道:
  「舞鹤,擅自闯进别人家里是不对的。」
  「……少给我装傻。」
  但是这个基准并不适用於舞鹤。
  「君子在哪里?马上把她交出来。」
  「直川在这问屋子里,但是我不能把她交给你。」
  别保说得无动於衷,他不认为自己有理由把人交出来。
  「我已经让她免於虐待,这样没问题了吧?」
  「免於虐待?你到底做了什么……」
  听见别保的说法,舞鹤忽然皱起眉头。
  她看起来很焦急,别保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焦急。事实上——别保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对别人的焦急产生共鸣,更别说是去理解其中原因。
  他从不会顾虑别人的意志,只会强迫他人以自己的意志为优先。
  所谓的意志对他而言,只不过是毫无变通余地的基准,是一种在无法理解价值的情况下便植入心中的刻板观念。所以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被我杀了。」
  「什……」
  在场的三个人不约而同瞪大双眼。
  别保无法理解他们震惊的理由,於是开口说明:
  「往後的安置也不是问题。直川已经忘了她母亲的事……你们不是在担心女儿会因为母亲的死而伤心吗?」
  从白天的对话内容推测,舞鹤似乎认为直川君子会因为被迫与母亲分开而伤心。若是如此,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只要忘掉母亲的存在,自然不会有任何悲伤。
  「你说她忘了……?」
  城岛晶怱然喃喃说道:
  「难道你……不会吧?」
  一脸深思的城岛紧盯著自己,好像在想什么事。
  既然他搞不懂就解释给他听吧——准备开口的别保随即打消这个念头。
  因为别保发现有人出现在自己身後。
  「就是这样,失败作。」
  「你……!」
  城岛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在此同时——
  「我在直川君子的母亲身上放了个小虚轴,之後让这家伙把她杀了。所以她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一点残渣都不留。」
  一名少女从走廊走进来,站在别保身边。
  别保不知道她的本名,只知道她身为虚轴的形式名是「无限回廊」。
  将虚轴送给自己的她,在城岛面前发出充满嘲讽意味的笑声:
  「喔……看来你至少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了。」
  听见这句话,城岛瞬间脸色大变,摆出随时可能飞扑过来的动作。
  然而他很快就改变心意,恢复原来的表情往後退。
  「哼,看来你也有点成长了,失败作。」
  「现在还不是你和我的时间。而且就算是我……也没有蠢到一天之内犯两次同样的错。」
  「哼,就算是个失败作吗?」
  「就算是个失败作。」
  这段对话似乎令无限回廊相当满意,她转身离开客厅往走廊走去。
  过了一会儿再度回到客厅,手里还抱著直川君子。
  「看清楚了,这就是奖品,或者该说赌注比较好?只有获胜的一方才能带走。」
  然後把君子放在客厅墙角。倒卧在地的身体一动也不动,看起来似乎正在睡觉。
  「老实说我是没什么兴趣,对我已经没有用了。虽说以後或许还有利用机会……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後的事。」
  「不管足以後还是以前,我都不允许你利用小君。」
  城岛硝子出声反驳无限回廊。
  「唉呀,『全一』回来啦?一度遭到主人背叛的感觉如何?」
  「我从来没有被主人背叛,这是无法理解的问题。」
  「呵呵……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
  无限回廊与他们的对话超出别保的理解范围,但是没有半点兴趣的别保只是开口说道:
  「有事晚点再说。」
  听见别保这么说,她冷笑几声之後点头:
  「那我就先出去了,我可不想被各位波及。还有……失败作不用担心,我哪里都不会去,就等你过来找我。」
  「我知道。」
  「嘿嘿,这样啊。」
  放下君子的无限回廊走出客厅。在此同时,硝子与晶也退到客厅角落,像是在让路给舞鹤。
  「那么——」
  别保望向从头到尾紧盯自己不放的舞鹤说道:
  「——刚才我已经说过,没有理由杀你。」
  犯下恶行的母亲已经由自己加以制裁,直川从此再也不会遭受虐待。
  自己做了该做的事,一切的问题都已解决。
  「我想……问你一件事。」
  相较於别保的想法,舞鹤针对别保的敌意依然强烈,同时散发的杀气也是有增无减。
  「你为什么要杀君子的母亲?」
  「因为她做了坏事。」
  听到舞鹤的问题,别保也加以回答。
  「这是你在体内养了虚轴之後才有的想法吗?」
  「不。就算没有得到这种东西,我的做法还是一样。」
  别保看了自己的手掌一眼之後如此断言。听见别保的回答,舞鹤点头说道:
  「是吗?所以你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么做罗?只要看到你所谓做坏事的家伙,不管对方是谁都会把他杀了?」
  「我不会这么做。我会先去纠正,如果能纠正坏事,我就不会杀人。过去我杀过的人只有一个,加上直川的母亲是两个。」
  「那……你为什么要杀她的母亲?」
  「因为她在被我纠正之後依然毫无悔意,加上当时我刚好得到用来处理尸体的手段,所以才会杀了她。」
  「你在说什么……?你说因为得到手段所以杀了她?」
  「没错。」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那个手段,你就不会杀她?」
  「不,这次无论如何都非杀不可,只是要看时间跟场合。处理尸体必须花费很大的劳力,所以至今为止,我一直是把杀人当成万不得已的最後手段。」
  「开什么玩笑!完全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只因为虐待是坏事,对方没有接受你的纠正就把她杀掉?难道在你的基准下,杀人不是坏事吗?」
  「杀人是坏事?」
  听见舞鹤的质问,别保开始思考。
  虐待是坏事、父母亲对子女施加不当的暴力是坏事——这些都是爸妈的教导。
  但是杀人、夺定人类生命这件事——
  「这种事从来没有人数导,也没有人禁止,所以不是坏事。」
  「教导……禁止?你说谁?」
  「养育我的双亲。」
  别保的回答让舞鹤惊讶地呆立原地:
  「你说双亲?」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你从以前到现在,都只遵守父母亲说是对的事吗?」
  「当然。」
  别保实在搞不清楚,舞鹤为什么要对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感到惊讶?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舞鹤终於低下头,叹气的模样像是总算想通了。她终於搞懂了吗?那么可以请她回去了。
  「既然你已经搞清楚状况,那就请你离开吧。」
  「……你在说什么?」
  如此回答的舞鹤同时露出一抹浅笑:
  「我只是终於搞懂你这个人。」
  然後摆出准备动作。
  「你……根本就无药可救。」
  「无药可救?你在说什么?」
  「简单来说,跟你讲人话根本没用……因为你只是个木偶。看你左一句正义右一句邪恶,我还以为你是被无聊的二分法束缚,没想到你连这些名词的意义都不懂。你说你只会遵守父母亲教导的事?哈……也就是说你的脑袋里根本没有善恶观念吧?你从来不曾试著理解别人教导的事,只会一味盲从吧?一个人的理论竟然可以愚蠢至此,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拙的怪人。」
  舞鹤蜜张开双脚,在杨杨米上站稳脚步,以睥睨的眼神看著别保:
  「已经够了,再说什么也没用。我要杀了你,把君子带回去。」
  「回去可以,但是直川不能交给你。」
  没错——
  「我从直川母亲口中得知,直川在她来说似乎是个坏孩子。这当然可能只是母亲用来掩饰过错的藉口,但是我相信其中也有部分事实。接下来……我必须纠正直川的过错。」
  别保说话的同时,舞鹤稍微眯起眼睛,对别保投以更加尖锐的视线:
  「原来如此……那么我就要……杀了你。」
  「是吗?」
  那就没办法了。
  「任何人若是阻碍行使正义,那么本身就是邪恶。舞鹤蜜,如果你坚持不肯改过,我就会杀了你,纠正你犯下的恶。」
  别保向直川倒下的地方走了一步,把她挡在自己身後,一手指向通往走廊的拉门:
  「城岛晶,还有城岛硝子……你们到隔壁的客厅。我不打算杀你们,如果你们有事要找无限回廊,那就请自便。」
  「舞鹤……」
  城岛晶以怀疑的眼光注视别保,同时询问身旁的舞鹤。
  「去吧。你们在我旁边也只会碍手碍脚。」
  「好吧。硝子,我们走。」
  城岛晶与硝子两人缓缓迈开脚步。虽然依然对别保保持警戒,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舞鹤蜜,小君就拜托你……」
  「不用你来提醒,机器娃娃。」
  舞鹤蜜用不屑的语气回答,同时怒目瞪视别保。
  於是两人从别保身边走过——消失在走廊上。
  「好啦……」
  目送两人的背影从眼前消失之後,舞鹤蜜轻轻撩起自己的黑发:
  「凝事的家伙不在了……我们尽情厮杀吧?」
  「不是厮杀,而是我会杀了你。」
  说完话的别保也准备应战。
  舞鹤早已箭在弦上,两人之间充满猛烈的杀气。
  面对自己应该加上制裁的对手,别保说道:
  「舞鹤蜜……那我就先动手了。」
  然後开始制造那个东西。
  一个半透明的淡红色球体随著「嗡!」的一声出现在别保身後。那是大小和排球差不多,浮在空中的完美球体。
  「……这叫[二元论永恒领域]。」
  球体随别保的意志自在活动。
  「分隔这个球体内外的分界线……可以割开一切东西。」
  在别保的概念里,世上所有的一切不是善就是恶,而这个球体就像在反映别保的想法,将球体内外彻底分隔——这个球体可以说是别保的世界,也是别保的正义铁鎚。
  之所以毫无顾忌说出能力的特性,是因为不认为自己会输。
  别保将球体丢向舞鹤,目的只在於牵制与威吓。
  「哼……」
  舞鹤以轻盈的动作躲开接近脑袋的球体,余势未止的二元论永恒领域直接撞上背後的遮雨棚。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遮雨棚被削去一大块。
  球体瞬间贯穿遮雨棚飞向屋外,别保随即把它叫回来。
  飞回的球体再次破坏遮雨棚,朝舞鹤的背後接近。
  她早有防备,低身让球体从头上通过。这个球体的缺点是投掷出去之後很难改变轨道,飞回的球体再次回到别保手中。
  被贯穿的遮雨棚上,出现两个与二二兀论永恒领域」直径相同的圆洞。
  边缘有如用利刃切割一般整齐,看起来仿佛整个空间遭到削去所留下的痕迹。
  自己已经展现力量,给了对方警告。别保对意图挑战自己的人下达最後通牒:
  「舞鹤蜜,我再说一次。只要你马上离开,我还不至於赶尽杀绝。如果你愿意改变态度,我可以当你已经改过自新。」
  「哈,开什么玩笑。」
  然而她看起来似乎完全不在意。
  「我想说的话和你完全相反……现在开始不管你怎么哭怎么叫怎么求饶怎么道歉,我都要彻底杀了你。」
  「这样啊,但是你打算怎么做?我知道你的秘密,你的力量就只有在遭到他人伤害时才能使用,但是我想你也已经看到,这东西只要碰到就会造成致命伤,劝你别以为受伤之後还有机会反击。而且……我的[二元论永恒领域』……不是只有一个。」
  彷佛在证明自己说的话,别保背後再次冒出相同的球体——而且一次就是三个。
  +—+
  虽然明白状况对自己不利,舞鹤蜜仍然无法抑制胸中的兴奋。
  话说到底——不管理由多么冠冕堂皇,自己还是按照本性行动。
  厮杀让自己痛快、敌意让自己兴奋、破坏让自己陶醉。
  是正是邪根本不重要,只会顺从本身的丑陋欲望来行动,除了破坏之外没有其他能力的残酷世界——这就是蜜的「破碎万花筒」。
  蜜用蕴含杀意的灿烂笑容瞪视眼前的敌人,/心想这家伙其实跟我很像。
  放弃自主思考、把双亲说的话奉为圭臬、以二分法断定一切的别保透。
  这样的人格让蜜想起以前的自己——放弃一切感情、别人不管说什么都只会被动接受、如同人偶的空虚人格。
  两者的相似之处不在生活方式,而是本质。这两个人的灵魂或许拥有相同的面貌。
  里面空空如也的空虚灵魂。
  但也因为如此,蜜更加无法原谅不去了解君子,甚至打算伤害君子的家伙。
  即便是面对像自己这种与人偶没有两样的人、面对如此空洞的人格,君子仍然愿意展露笑容。她曾经说过跟小蜜在一起很快乐,在自己的空虚心中升起一团温暖的火焰,还源源不绝提供燃料。但是如今——一个跟过去的自己一样空洞的人、一个没有内在的灵魂却要否定君子,蜜绝对无法容许这种事。
  面对浮在空中的四个球体,蜜说了一句:
  「你说得对……我现在的确没有办法使用力量。」
  力量。除了伤害他人之外别无用处,差点就让自己最重视的人成为牺牲品的力量。
  在蜜心中种下敌意,将蜜玩弄於股掌之间的丑陋暴力。
  封住这股力量的殊子曾经说过——
  你无法拯救任何人。
  伤害人的力量没办法用来拯救人。
  就算可以助人,终究还是无法救人。
  「可是。」
  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
  无法拯救任何人?除了伤害人什么都做不到?那又如何?
  「的确……不是伤害就是被伤害,我就只能用这种方式表现自己。」
  自己能为给了自己许多东西的君子做什么?
  现在她就倒在敌人身後,自己能给她什么?
  答案很清楚——什么都给不了。
  自己除了暴力之外别无所有,唯一做得到的事只有伤害别人。
  就算想要付出什么东西,最後终究还是只能透过暴力。
  「可曰正……」
  既然如此,自己绝不会再接近她,绝不再让她跟自己有任何牵扯。
  然後。
  不,应该说这么一来。
  「只能活在伤害中,就只能在伤害中活下去了吧?」
  自己没有资格接近君子,那么任何意图伤害君子的恶意就由自己应付。
  为了让那个善良的孩子,不必再和自己这种人扯上关系。
  「我……不管是敌人还是我都一样……我要用这股力量去伤害、伤害一切事物,把一切加以破坏,让一切染上鲜血,然後独自一人把这些鲜血二润不剩全部暍下!我会代替君子承受所有可能受到的伤,挡下所有可能遭到的痛,然後把这些伤与痛加倍散布!」
  这就是殊子送这套洋装给自己的用意。
  如今的蜜已经体认曾经说过你的力量只能制造暴力,却刻意赠送这套华服的含意。
  哥德式服装对蜜来说是最正式的礼服,对敌人来说则是死亡的象徵。
  殊子——那个讨厌的女人应该是想说:
  当你选择穿上这套礼服,就尽情投身非日常的厮杀中吧。
  抛开一切,不必手下留情,把阻挡自己的人彻底赶尽杀绝。
  蜜把小指骨折的左手栘到自己嘴边,她张开涂上黑色口红的双唇,用犬齿轻触食指指尖·
  然後用力一咬,指尖立刻被牙齿咬出一个洞。
  」这种程度的伤无法让你长时间发挥力量吧?我看顶多只有几秒钟……你以为光凭这样就足以打倒我的[二元论永恒领域]吗?」
  「的确。」
  解放时间只有短短几秒钟,但是——
  「这样就够了。」
  蜜举起被自己咬伤的左手,「咻!」一根头发像蛇一样昂首立起。
  「来吧……破坏吧!我的『破碎万花筒]!」
  说话的同时,这根头发利用短短数秒的解放时问展开行动。
  把蜜的左手从手肘以下十五公分的地方——一分为二。
  断手飞向空中,冲击与猛烈的痛楚同时传来。
  不过这样正好。伤势是刚才的几千倍,解放时问也是几千倍。
  就算把敌人杀掉一百次都足够——
  「唔……」
  就连别保也难掩惊讶瞪大双眼。
  「哼……」
  如此疼痛足以让人晕厥,事实上蜜甚至痛到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但是蜜却在哈哈大笑。
  自己的手在空中转了几圈,喷出大量鲜血之後掉落。
  蜜用剩下的右手接住断手——
  别保立刻有所反应,打算丢出四个球状[二元论永恒领域」。
  已经太迟了。蜜朝对方丢出自己的断手做为牵制,同时大叫:
  「……扩散吧!」
  「破碎万花筒」已经挣脱枷锁,杀意化身的头发将头上的发饰弹开,迅速刺进周围的杨榻米、墙壁还有天花板。
  头发在乎面之问跳跃,从四面八方的平面冒出,很快支配整个空间。
  一根根的头发出现在蜜的周围和别保的眼前,有的与地面平行、有的垂直,保持相等问隔在空间之中伸展。
  漆黑的钢线在蜜的周围形成包围网,看起来就像三度空间的棋盘。
  别保受到飞来的肉块妨碍来不及攻击,脸上也失去表情:
  「你以为……这种东西能挡住我的攻击?」
  「试试看吧?」
  蜜以残酷又愉悦,同时充满兴奋的语气加以挑衅。
  「……去吧。」
  别保挥动手臂,能够切割一切物质的四个球体陆续飞向蜜的空间。
  游戏正式开始——以生存空问为赌注,世界与世界正面交锋的零和游戏。
  「快来啊!」
  球体瞄准蜜的肩膀笔直飞来,很快闯进蜜的头发之中。
  球体发出叽叽的刺耳声音,不断切割保护蜜周围空间的「破碎万花筒」。来势虽然削弱不少,但并没有停止前进,看起来好像穿破防护网缓慢飞来的子弹。
  蜜操纵来自天花板、墙壁还有地板的黑色头发,将淡红色球体团团包住。
  原本的头发一被削断,立刻补上更多新头发。
  断了又补,断了又补。
  随著包裹周围的头发不断增加,二二兀论永恒领域」的前进速度也越来越慢,就像被固定在空中的黑茧。
  飞过来的四个球体全都被蜜用相同的方式加以应付。
  蜜迈步前进。每前进一步,前方如同棋盘的头发就会解开一些,身後也会冒出新的头发填补空出的空间。
  蜜就这样在头发的保护之下,逐渐朝著敌人靠近。
  「咕……!」
  别保没有表情的脸上闪过些微焦虑,再次挥动手臂。
  脚下传来异样的声音,然後是瞬问的冲击。
  原本藏在地板下的球体突然出现,从蜜的右脚脚掌开始往上削除。
  蜜的表情因为疼痛而扭曲,但也不到无法挽救的地步。
  地上冒出新的黑色钢线,把几乎快到腰部的球体包成茧状。
  接下来的攻击来自背後,看来是同样藏在地下的球体。蜜感觉有什么东西划过腰部,身上的肉被挖去一部分。蜜迅速转身回避,同时把这颗球也变成茧状。
  左手、右脚、侧腹。
  伤势非常严重,剧烈的疼痛让蜜几乎快要失去意识。
  腹压让蜜快要肚破肠流,失去脚趾让蜜无法保持直立。
  但是对现在的蜜来说,这些全部都是喜悦——建立在伤害与被伤害上的喜悦。
  痛楚就是自己的唯一。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是给予痛楚还是承受痛楚。
  鲜血在蜜的脚下逐渐形成水洼。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
  痛苦化成喜悦、喜悦化成焦躁、焦躁又变成敌意——促使蜜继续前进。
  蜜没有停下脚步,也无法停下脚步。
  在染血原野上迈步向前。
  肚破肠流没关系,步履蹒跚也不要紧。
  不管是腹中内脏还是整只脚,不——就算下半身整个削掉也无所谓。
  站不起来就用爬的,失去双手就用下巴挣扎。
  就算只剩一颗头,也要扑上去咬断敌人的喉咙。
  自己绝不会再像几个小时前一样,犯下与上野恭二父手时的失误。
  绝不犹豫。
  绝不留情。
  绝不轻敌。
  不担忧对手的能力,更不在意自身的痛楚。
  就算对方准备好重重计谋来对付自己,自己的目的永远只有一个——杀掉眼前的家伙·这旱为了守护必须守护之物所行使的暴力。
  就算自己会被杀,只要临死前的一击能让对方与自己同归於尽——
  蜜踏出第十二步,与敌人的距离已经缩短到只有一公尺。
  「……抓到你了。」
  蜜笑著开口。她的呼吸带有浓厚的血腥味,红色液体从她口中缓缓流出。
  她解开保护自己的最後一道屏障。
  敌人不发一语——没有说话、没有表情,只透露一股残酷。
  敌人就这样保持人偶般的空洞表情,伸出手似乎打算阻止蜜前进。
  七个球体一起出现,带著死亡的阴影袭向蜜。
  面对绝对无法躲开的攻击,蜜却反而放声大笑:
  「……太嫩了!」
  从自己头上直接伸出的数根头发垂直刺向球体。
  「你知道我的能力是什么吧?知道就别做这种蠢事。」
  破碎万花筒的能力——穿越空间中的平面。
  就算是球体也一样。
  虽然形状扭曲,球体同样是由平面构成——
  此时的球体不是削去三次元的表面,而是让头发进行跳跃的二次元平面。足以切割一切的一次元钢线穿过球体,出现在别保面前。
  「来……万花筒,开始转吧。」
  「喀嚓!」声响传来的同时,来到蜜面前的球体瞬间烟消云散。
  别保脸上带著看似是惊讶,又像理所当然的奇妙表情——接著他的脸和脖子便沿著突然出现的断面滑落,身体也跟著倒下。
  大量鲜血喷向四面八方,但是血色很快就逐渐变淡。受到虚轴消灭时发动的「修正力」影响,就连倒在??米上的尸体也逐渐变成带有杂讯的半透明物体。
  然後——
  走过满是鲜血的荒野,当眼前的障碍清除之後,蜜的眼睛看见——
  在日光灯下逐渐消失的无头尸体,还有在後面安静沉睡的可爱少女。
  回忆不禁涌上心头。
  我和小蜜在一起时很快乐。
  说这句话的她,脸上满足落寞的笑容。
  好耶——!家庭访问!
  当时的她笑得好开心。
  嘿嘿,怎么样?
  即使是在身上伤痕被看见的尴尬与难为情之中,仍然不忘对自己露出微笑。
  只想得起她的笑。
  她总是满脸笑容。
  总是用开朗又温柔的笑容面对自己。
  「……君子。」
  她没有回答,看起来睡得很安稳。
  确定君子平安无事,舞鹤蜜的脸上浮现笑容,就好像以前对君子展现的笑容——
  「晚安。」
  然後就此失去意识,颓然倒地。
  侧腹、右脚——鲜血从蜜身上汩汩流出,染红了杨杨米。
  流出的血逐渐扩散,却在君子身前缓缓停止,没有让她染上半点血污。
  散发安祥气息的睡衣与凄惨的黑服——两人的身体没有任何接触,不过面对面倒卧的模样,看起来就像睡在一起的姊妹。
  +—+
  把别保交给舞鹤应付之後,我和硝子走出客厅。
  反手关上拉门,隔绝身後的空间。老实说舞鹤愿意对付别保,对我来说可是正中下怀。
  直川君子和我们现在要去夺回的姬岛姬一样是硝子的朋友。如果可以,我也想让硝子亲手拯救她。至於舞鹤蜜是个危险人物,是难以应付的破坏化身——我对她的印象至今仍然没变。
  只是……在前去救回硝子之前,我从殊子那里得知舞鹤与直川君子的过去。
  姑且不论其他,舞鹤的那份心意就值得我们信赖。既然选择相信,那么我很清楚不管对手是谁,凶恶又执拗的「破碎万花筒」都不可能会输。
  硝子一句话也没说,但她的沉默并不代表她对我的决定有所顾忌。
  因为她也很清楚,为了夺回遭到非日常囚禁的两位朋友,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好。
  我们并肩站在走廊上,四只眼睛紧盯客厅对面的拉门。
  「好……进去吧,硝子。」
  我轻轻握住身旁少女的手。
  硝子也回答:
  「好的。拜托你了,主人……可以听从我的任性要求吗?」
  任性。也就是不必一定遵守我的意志,而是以硝子的意志为优先。
  也就是即使要放过无限回廊,也要把姬岛姬救回来。
  直到昨天为止只会服从工人命令的硝子,首次明确主张的自我意志。
  这个行为毫无疑问是一种成长·
  所以我笑著说道:
  「说什么傻话?根本没什么好问的。」
  我深呼吸一口气,用力握住硝子的手:
  「我的身体从头到脚都被你侵蚀。如果说我的意志就是你的决定,那么你的决定当然也等于我的意志。不管你想做什么事,我都会付出自己的一切帮你达成愿望,没有丝毫踌躇留情犹豫,更不会有任何怜悯同情惋惜。只要是你的决定……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会跟随到底。」
  以前的硝子也对我说过一样的话,可是直到硝子死过一次之後我才发现。
  硝子是我的所有物,但也因为拥有硝子,我才得以成为现在的我。
  我们之问或许有主从关系,但是没有任何一方拥有绝对的主导权。








  ——只要能让她露出笑容,我将不惜做出任何事。
  「主人。」
  看见我的笑容,硝子慢慢闭上眼睛。
  「那……我们走吧。」
  「思。」
  交叠的手指再次分开,伸向眼前的拉门。
  我们一起踏进敌人所在的房间。
  「喔……来得好,失败作和他的玩具。」
  占据硝子朋友的身体,杀害我双亲的仇人就站在那里。
  即使看见他的身影,我的心依然没有丝毫波动;虽然意识到仇人就在眼前,/心中依然没有浮现每个星期都会梦见的那个恶梦,以及妈妈溺死的场景。
  我们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客房,不过很奇怪的是房里几乎没有家具。不知是无限回廊刚把家具处理乾净,还是这就是别保透的日常生活。
  [[二元论永恒领域』怎么了?」
  「交给那家伙应付。」
  「喔,这样好吗?『全一』……你的朋友可是被当成人质啊?」
  「主人判断这件事可以交给舞鹤蜜,既然如此……她必定会获胜。」
  我们的话让无限回廊发出诡异的笑声:
  「嘿嘿!原来如此……看来死过一次的经验让你脱胎换骨了。真是有趣,不枉我想尽各种计策来对付你们。」
  别具深意的一段话。
  听到这里,我终於能够确信——打从救回硝子之後,我就一直在怀疑这件事。
  「果然……是这么回事。」
  「喔?什么事?」
  「所有的一切都在你预料之中吧,无限回廊?」
  这句话听起来理所当然,这一连串的事件本来就是这家伙所引起的。
  但我指的不是这个。
  「不只是你们的行动,就连我们的行动以及结果……你都早已预料到了吧?舞鹤对直川君子的执著、她会去阻止虐待,还有上野恭一想要得到硝子:就连硝子不敢把姬岛的事告诉我,还有我一看到你就会愤怒忘我都在你的算计之内。」
  没错,所有的一切。
  「还有我重新振作、上野恭一以失败收场、硝子重新回到我身边,这些你全都料到了吧?因为你一开始的计画就是为了得到这样的结果。不仅如此……上次的鸳野在亚和上上次的皆春八重也是一样吧?我从之前就觉得奇怪,照理来说你不管多肮脏、多不合理的事都做得出来。如果你的目的是除掉我,而且为了这个目的不择手段,那么大可用我完全无法对抗的方法,一口气侵蚀我的日常……这对你来说应该不足难事。」
  我的话让无限回廊扬起嘴角笑道:
  「喔?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么迂回的方法折磨你?」
  「理由只有一个……为了让我和硝子得到成长。」
  我如此断言。
  「不管是上次、上上次还是这次,你都是用我勉强可以克服的陷阱对付我,而且还很贴心地每次提升一点难度。你不断考验我、考验硝子,一方面尽量折磨我们,一方面彻底击垮我们……你用这种方法逐步侵蚀我们的日常,就好像……每天在三餐里下毒,而且每天的量都比前一天稍微增加,久而久之就可以让对方百毒不侵,甚至本身就变成一个毒物。」
  面不改色,背靠著房问墙壁的无限回廊没有对我的推断做出回应。
  「回答我,无限回廊·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想尽各种计谋逼我和硝子成长?在一次又一次考验之後,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之後是一阵沉默。
  无限回廊终於有所反应——
  「嘿……嘿嘿,太棒了,这真是太棒了。」
  姬岛姬的身体因高兴而颤抖:
  「原来如此。城岛晶,我要收回先前说过的话。你的确是个失败作……却是个成功的失败作。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优秀喔?如果树看到现在的你……或许会感到後悔不已。太棒了,真是有趣得不得了。」
  「被你觉得有趣,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听见父亲的名字,我的心中涌现一股厌恶戚,但并没有失去自我。只要硝子在我身边,我就永远不会再出现那种丑态。
  「那么……在你的计画里,我跟硝子在这里的结局是什么?是会打赢你?还是败在你手下?你会死在这里,还是会逃走?」
  「呵呵,竟然在事前问这种问题。」
  离开墙壁的无限回廊回答:
  「那我就告诉你吧。这次……我是打算就此撤退。我会故意输给你,然後把这个身体连同姬岛姬的心一起还给你们。这个计画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改变,等一下我就会输给你们。」
  「原来如此……」
  「可是啊,城岛晶。」
  对方的脸上依旧挂著傲慢的笑容,向我靠近一步说道:
  「如果到了现在……你还没办法如我想像中那样灵活运用『拦弋』、如果你的成长幅度不如我的预期。」
  「那又怎么样?」
  「我就要改变计画。我已经做得够多了,能做的每件事我都已经做到最好,如果这样都无法让你和『全一』成长……我就要把你们排除在我的目的之外。我会放弃让你们帮我建构世界的念头。」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嘿嘿……现在还不到谈论这件事的时候。那是以後的事,不过倒也不会太久。」
  然後无限回廊对著我们张开双臂:
  「放马过来吧,『全一』!用全力,真正的全力,用尽你们所有的力量打倒我吧!如果你们办不到……那我会把你们两个碎尸万段,让你们变成这个世界的残渣,埋进地狱的深渊!」
  这句话也代表战斗开始。无限回廊双手各冒出一把发出黯淡光芒的短刀。
  我从里绪那里听过这是那家伙拥有的虚轴之一,能够让被砍到的东西爆炸。
  「硝子。」
  所以我对身旁的少女说道:
  「让我们尽情杀戮吧[Bump off that,go ahead]。」
  「是的……让我们用致死的创伤回报敌人。」
  「启动不定量子回路!」
  「遵命,我的主人!」
  不定量子回路启动时的震动透过直接连结传到我的身体。
  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却比过去任何一次都来得具体明显。
  心中浮现不同以往的印象,在我一直以来意识到的齿轮外侧,更多更大的齿轮正在忙碌转动。我几乎可以实际感受从无底深渊里涌出的黑暗。
  「运转率……十七%。是过去的八·二五倍,主人。」
  「恩。」
  听见硝子的报告,我满意地点头。
  从整个不定量子回路的角度看来,目前的运转率还不到两成;以「全一」原有的能力与威力来说,现在发挥的性能不到原本的五分之一。
  但是这个数值也代表我们的力量与过去相比,已经有八倍的成长。
  在还无法开启虚界涡的现在,这样的成长幅度简直令人喜出望外。
  我首先把最後一件武器的印象传送给硝子。
  「了解。确认猜测观望。形状,斩首镰刀!於回路开始建构。」
  这是只有在把那家伙逼到绝境之後,才能使用的最後王牌。
  目的不是为了杀死无限回廊,而是分割姬岛姬与无限回廊,可以说是专为硝子而生的武器。
  「动手吧!让他见识我们的力量,硝子!」
  无限回廊举起短刀朝我们走来。
  既然如此,在制造用来杀死虚轴的武器同时——
  「剑!」
  「了解。确认猜测观望。形状,剑!於回路开始建构………完成。」
  就在一瞬间,一把由零件构成的扭曲长剑从硝子心脏附近的位置破体而出,穿破衣服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同於过去——以前的我只能缓慢从硝子身上强行取出武器,同时为硝子带来痛苦。但现在已不需要再用这种难看的方法,我跟硝子之间的牵绊已不只如此,连结变得更加紧密,回路也能在没有窒凝的情况下高速运作。
  我们不再需要故意感受痛苦,只需确认彼此心意相通即可。
  不同於无聊的拟似性行为,现在的我们就像温柔轻吻对方——
  我轻轻拔起身边的武器,无限回廊也将短刀挥向我们。
  攻击同时来自上下两个方向,我用手中的剑小心将两把短刀的攻击二挡开。
  短刀与剑互相交击,形成刺耳的二重奏。
  我手中的剑随即爆炸,无限回廊手中的短刀也跟著粉碎。
  这是硬碰硬。说穿了只是用更强的力量与无限回廊手中的虚轴同归於尽。事前完全不考虑虚轴的性质,纯粹只是一种破坏活动,赌上彼此存在机率的力量冲突——临时制造的武器顶多只有这点威力,这个虚轴过一会儿就会复活。
  乍看之下这样的表现很难看,但是……这样就够了。
  我现在只是在争取时间。
  眼看无限回廊失去做为武器的短刀,我冲到他的身前,握拳朝胸口挥去。这一拳的目的只是威吓,我刻意放轻出拳的力道,尽可能不让姬岛姬的身体受伤。
  无限回廊在拳头的冲击下後退一步,同时朝我的方向伸出手掌·
  他的身体发出淡蓝色光芒,同时有如血管般往手掌聚集。
  看起来很像给与皆春八重的虚轴,但是这才是真的。既然如此——
  「……斧头!」
  「了解。确认猜测观望。形状,斧!於回路开始建构………完成。」
  後退的我拿起从硝子腹部冒出的小斧头。
  敌人的手开始发光,不过我已看穿对方的动作。
  我把斧头放在光线的轨道上,藉以反射光线。
  斧头瞬问溶解,同时也将足以取人性命的光线反弹到天花板。
  「嘿嘿……!」
  无限回廊高声笑道:
  「很好,非常好,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继续、继续继续继续继续继续……娱乐我吧!把我逼到绝境吧!」
  无限回廊接著召唤散发淡红色光芒的小球。
  大小与乒乓球无异的球体有如卫星围绕在他身边,数量多达十二个。
  「手枪!」
  「了解。确认猜测观望。形状,。手枪。」
  硝子伸出的手从手腕裂开,L形机械从裂缝现身。
  我拿起机械,瞄准——然後发射,将袭向我们的球体一个不剩全部击落。
  无限回廊利用这个空档朝我们冲过来。他的手笼罩著朦胧光芒,不知道是何种能力。
  「硝子……!」
  「是!」
  我随手丢掉手枪,抱起硝子往旁边一跳避开敌人的突击,同时在空中对怀里的硝子说道:
  「给我投掷用的东西!」
  「了解。确认猜测观望。形状,。手术刀!」
  硝子伸出手,四把由螺丝与电线构成的手术刀从指尖冒出。
  我拔起这几把刀,一脚踢向墙壁的同时推开怀中的硝子,一面改变方向一面把所有手术刀掷向无限回廊。
  无限回廊用发光的手挡开所有的飞刀,瞬间——所有的飞刀都像照镜子般一百八十度掉头,笔直朝我的方向飞来。
  「啧……!」
  我立刻在手掌制造不定量子的反作用力场,把来袭的飞刀全部击落之後才著地。
  在此同时,无限回廊已来到我面前,手中出现一把细长的红色光剑。
  「铁鎚……还有弓箭!」
  「了解。确认猜测观望。形状,铁鎚……还有弓箭!」
  我转身躲开迎面而来的刀刃,同时绕到无限回廊背後。
  在此同时——建构在硝子手上的自动弓也已经瞄准无限回廊。
  「发射!」
  弓箭在硝子手中,但是发射的人是我。
  我在心中扣下扳机,由扭曲的螺栓构成的箭激射而出,贯穿姬岛姬的身体。
  箭的作用不在於破坏身体,而是用来停止对象的动作——仅为了单纯用途制造的武器,能让对象停止动作的时问,也只有短短四分之一秒。
  这是极限,但是这样就够了。
  趁著无限回廊动弹不得的机会,我回到硝子身边:
  「长枪!」
  喊叫的同时,我用手抓住从硝子掌中冒出的突起,从先前变成刀鞘的手取出小铁鎚。
  「了解。确认猜测观望。形状,长枪!」
  我高举手臂,用力朝下挥动铁鎚,不偏不倚击中对方的脑袋。
  铁鎚本身没有造成物理伤害的威力,只能让对象神智不清——也就是追击。
  我随手丢弃铁鎚,一把细长的标枪也在此时从硝子的腹部伸出。
  这个没有杀伤力的武器无法让对象的身体受伤,却具有钉住对象的力量。
  我拿起标枪,使尽全力朝无限回廊丢去。
  标枪贯穿无限回廊的肩膀,强烈的力道让他连同标枪往後飞去。
  整个人撞上墙壁,标枪也刺进墙中。这时的无限回廊就像钉在墙上的标本。
  这下子总算让这家伙暂时无法动弹。
  「已经……完成了吗?」
  「……是的,主人。」
  听见硝子的回答,我开口说道:
  「准备好了吗,我的主人?」










  「没问题,我的仆人——请强行取出。」
  最早建构,同时也是最後的武器。
  硝子的身体、腹侧——靠近肋骨的部位弹出机械式的刀刃。
  螺旋转轴互相缠绕、用电线牢牢固定、上头堆叠无数IC,还镶嵌许多齿轮的扭曲刀刃。
  我一把握住刀刃与刀柄的连接处,用力将武器从硝子体内拉出。
  这是用来把那家伙从姬岛姬身上切割的武器——斩首镰刀。
  「恩……!」
  硝子用力咬紧牙关,还是忍不住发出呻吟。
  看来建构正式的武器还是会带来少许疼痛。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愿往後这种痛苦能够渐渐减少。
  「啊、思……哈啊!」
  伴随达到高潮的哀鸣,一把仿佛只会出现在死神手中,极度扭曲的镰刀终於诞生。
  我高高举起镰刀,朝著动弹不得仍然紧盯我们不放的无限回廊走近。
  「……感觉如何?」
  「非常棒。」
  敌人如此说道:
  「比我的想像更好,简直超出水准。看来下次我可以玩得更加尽兴……城岛晶!我不会再叫你失败作,就算树舍弃你,我也绝对不会放弃你!没错……我在树的眼里也只是个失败作,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不过你也不遑多让,而且还会继续成长下去!所以……以後会变得越来越有趣!」
  「这样啊……但是我完全不想再陪你玩下去。」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我还是会高高兴兴找你一起玩!这次轮到我当鬼了吧?可以吗、可以吗、这样可以吗I:」
  我不想再继续听这家伙的疯言疯语了。
  「该是你下台一鞠躬的时候了,无限回廊……後会有期。」
  「很好啊,城岛晶,以後也要你多多关照!继续成长下去吧!然後我们就一起……一起把这个世界推向地狱深渊吧!这样一来总有一天可以让树尝到颜色!你说是吧,我的弟弟!」
  弟弟。这句话等於定把身为虚轴源头的城岛树当成父亲看待。
  我嗯心到想吐,内心却同时涌现一股亲近感。
  我挥动手中的镰刀。
  镰刀划过无限回廊与姬岛姬之间的自我境界线——两者之间暧昧不明的界线登时一刀两断。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家伙的狂笑声也随之中断。
  一道看似影子的东西从姬岛姬身上冒出,然後以溶解的方式在空气中烟消云散。
  至於我眼前的无限回廊——不,是姬岛姬。
  像个断线的木偶一般,沿著墙壁坐倒在地。
  +—+
  眼看胜负已分,我才关闭不定量子回路。
  这次一共建构八件武器,加上来到这里之前的份,一共九件·虽说其中有七件是简易建构,但是连番消耗已经让我身上的回路发出警讯,几乎就要强制关机——不过我还是撑了过来。
  其实我的本体,也就是不定量子回路的性能不只如此,只是现在的我还无法开启虚界涡,就连在实轴的存在也不完全,因此无法彻底发挥原有的能力。
  不过这次的表现比起过去已有很大的成长,以现阶段来说应该可以满足。
  「成功了。」
  主人向我定来,伸手轻拍我的头。
  「是的。」
  我放任自己的心跳加速,用力向主人点头回答。
  「……晶同学、硝子同学,结束了吗?」
  就在此时,客房的拉门打开,应该在车上等我们的佐伯老师以战战兢兢的表情探出头来。
  「老师,怎么了吗?」
  「呵呵呵,硝子同学,你可要好好称赞我喔?」
  老师不知为何满脸通红,以少女的害羞动作扭动身体。不过这只是推测,因为老师的身体被拉门挡住了。
  「怎么了?」
  「就是……我很努力喔,非常非常努力喔……」
  「能否请你说得清楚一点……」
  老师兴奋大叫的模样就像变了一个人:
  「我看到血,还看到伤口,可是我没有昏倒喔!」
  「啥……?」
  「我发现蜜同学的生命就快消失,所以赶快下车跑进屋子!结果才一打开隔壁房间的门……就看到蜜同学满身是伤倒在血泊里!当时的我差点就和平常一样当场昏倒,可是……我知道如果昏倒,蜜同学就会死掉,所以我很努力地撑过来¨你觉得怎么样?会不会是因为我一直盯著蜜同学的无机伤口,所以变得比较习惯了!」
  佐伯老师好像症状突然从忧郁症变成躁郁症的病患,直接在原地转圈。算了,看来老师似乎治好身受重伤的蜜,既然如此兴奋一点也无妨。只是眼前这个景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直川君子呢?」
  主人开口询问佐伯老师。
  「平安无事。我还顺便把她全身的旧伤还有骨折都治好了。平常的我死都不会做这种事,今天可是超级特别免费大放送喔。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听见老师的话,我也松了一口气。
  看来舞鹤蜜虽然身受重伤,不过还是获得胜利,成功救回小君。
  也许我必须稍微改变对她的观感。
  话虽如此,之後还有堆积如山的问题得要解决。
  哥哥、爸爸还有妈妈,陆续失去三个家人的小君未来将何去何从?
  而且小君甚至连有过这些家人的记忆都没有。
  我们必须设法安排小君将来的人生,也必须安顿她的生活。我们害她与虚轴扯上关系,所以这是我们的责任——我的责任更大,因为我一直没有发现小君面对的问题。
  「主人,可以让小君住我们家吗?」
  「思……其实我也在想这件事。总之先跟其他人讨论一下吧。金钱方面不难解决……最大的问题是……家人、吧?」
  小君的心已失去家人,如何弥补这个缺陷,是我们应该思考的大问题。
  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理解心是什么东西,至少我知道——小君应该过著更正常的生活:可以向大人撒娇、与大人唱反调、在家悠闲度过假日、只要高兴就可以上街买东西。
  「算了,先回去再说……等殊子醒来再想。有那家伙帮忙或许比较容易想出奸办法。」
  「的确……如此。」
  殊子可以操纵人心,只要滥用她的能力,窜改各种官方文件还有存款都是小事一桩。就连我进入高中之前的经历,也都足她帮忙伪造。
  虽说犯罪这种违反人道的行为实在不该常做,但是眼前的状况是特例,我愿意为此付出被亲十次的代价——当然只限脸颊。
  「今天就先回去吧。现在几点了?」
  「时问是O三一五。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天亮。」
  「哇啊!」主人一副受够了的样子。
  今天的确是漫长的一天。
  「明天还要上学吗?」
  「请假。这样哪里去得了。」
  要是平常的我,会用力敲醒主人把他带去学校,但是今天就放他一马。
  主人转身走向隔壁房间,大概是要把小君跟蜜搬上车。
  我决定利用这段时问,把小公主拖到屋子门口。
  目送主人与佐伯老师走出房间,我来到晕倒在地的小公主面前。
  紧闭双眼的小公主一动也不动。
  但我确定她还活著。虽然曾经死过一次,由於身体遭到无限回廊入侵,使得她起死回生结果来看纯属侥幸。
  我在小公主面前蹲下——仔细端详她的睡脸。上次看见这个表情已经是几个星期前的事。
  我一面在心中思考等她醒来要如何说明,一面伸手想摸她的脸。
  「思……」
  就在此时。
  「咦……?」
  一件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
  最後的记忆是在城岛家,硝子被人打败。
  之後自己的意识就遭到彻底封闭,无法再去感受任何事。
  所以现在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为什么有光线照进自己眼中?
  为什么——理应不属於自己的身体会有感觉。
  慢慢睁开眼睛——越来越多光线透过眼睑缝隙照进来。
  墙壁、天花板,还有杨杨米的味道。
  更重要的是——
  一名头绑缎带,脸上露出惊讶表情的少女。
  那是张再熟悉也不过的脸。
  看见这张脸,姬岛姬做出反应。
  虽然头脑尚未完全清醒,还是张开嘴巴喃喃说道:
  「早安……硝子。」
  「小……公主?」
  小小的嘴唇呼唤自己,明亮的双眼睁得比平常更大。
  随著神智逐渐清醒,姬岛姬开始察觉现况。
  身体的控制权已回到自己手里,脑中还残留些许的记忆片段。
  其中也包括硝子拚命战斗的身影。
  她之所以这么努力,只是为了救回自己——
  「总觉得作了个好长的梦。」
  姬发现自己的嘴角自然上扬:
  「可是我知道。虽然只有模糊的记忆,但是我全都知道。」
  身穿残破不堪的连身洋装,硝子从体内拿出好几种武器。
  虽然没有亲眼看过,记忆仍然存在自己的脑中。
  太好了,硝子果然没有放弃。
  即使被打败,甚至遭到囚禁——硝子还是努力把自己救回来。
  看见硝子为了自己变得满身创伤——
  「对不起,害你受苦了。还有……谢谢你来救我。」
  她是我的朋友,如此坚强又厉害的女孩竟然愿意把我当朋友。
  「小公主。」
  硝子呼唤姬的绰号。
  「小公主……」
  这个绰号正是眼前这名女孩、是硝子在入学之後不久帮自己取的。
  「思,硝子……太好了,我……还活著。」
  姬露出笑容,心情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眼前的少女总是如此冷静,很少露出明显的表情。所以姬觉得更少自己要开心地露出笑容。
  只是——
  「小……公主。」
  「……咦?」
  令人意外的是在呼唤姬的同时,硝子的表情也有所变化。
  她眯起大眼睛,放松脸颊的肌肉,嘴唇弯出浅浅的弧度。
  「硝、子……」
  姬从来没有见过硝子露出这种表情。硝子的脸上——出现灿烂的笑容。
  现在的姬已经知道,硝子的本体是机械,心中的感情还未成熟,所以硝子的每个表情都是配合当时的需要刻意做出来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这个笑容与过去不同。
  这是——
  「太好了……小公主。」
  没有任何刻意的真挚笑容。
  「我……太好了。」
  这是硝子不再否定心中尚未成熟的感情,将之视为自己一部分的结果——
  属於这名女孩的真正笑容。
  想到这里,姬就无法继续保持笑容,做出与硝子相反的反应。
  姬的胸口在发热,无法抑制的激动从心中涌出。
  「硝子……硝……子!」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化成泪滴不断滚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
  姬的泪水终於决堤,伸手用力抱住硝子娇小的身体。
  「硝、子……硝子……呜、呜啊啊、呜啊啊啊啊……」
  「小公主真像小孩。」
  「不管啦,像小孩就像小孩啦!我好高兴喔,我、我……!」
  硝子也紧抱著姬,边点头边轻抚姬的头发,同时说出让姬感到意外的一句话:
  「记得要向殊子道谢。」
  「咦……?」
  「因为有她的帮忙,才能把小公主救回来。」
  殊子学姊。
  姬在死前交往的恋人。
  温柔又冷酷,总是让人不知该如何应付的人。
  那个人也为了救我而出力——?
  姬再也无法自己,只能更用力抱住硝子,不停哭泣。




  图 138




  +—+
  「欢迎回来……小公主。」
  「我回、呜、我回来了,硝子……」
  小公主泣不成声,身体也不停颤抖。
  相较之下,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停止脸上的笑容。
  我用力抱紧小公主的身体,她的身体是如此温暖又柔软。
  虽然之後还有堆积如山的问题要解决,但是那些都是小事。
  只要能让她重回日常,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真的太好了——我打从心底这么觉得。
  之後的善後工作很顺利,只是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
  三天之後——殊子一醒过来就有堆积如山的工作等著她。
  首先是小君的事。
  变成孤儿的小君在殊子醒来之前,都是一个人住在自家的公寓里。至於为什么自己会住在能住一家人的公寓,自己又是为什么没有家人?这些疑问全都在修正力的影响变成「家人在自己小时候过世」——所以她没有任何疑问,和以前一样每天笑脸迎人。
  当殊子醒来之後,我们针对小君的问题进行讨论。
  该如何安置小君?该把人们的记忆窜改到什么程度?
  殊子在这时提出一个令人意外的意见:
  「她就住我家吧。』
  这个提议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至於殊子的理由是这样:
  速见家里只有三个人,父亲平常很少回家,所以继母经常得独自待在家里,其实日子过得十分寂寞。
  金钱方面也不必担心。父亲在外资企业上班,以他的收入多养一个小孩根本不成问题。
  所以君子可以正式成为家中养女。事实上双亲也已经答应这件事,而且不是因为受到自己的力量控制,而是用道理加以说服——
  很完美的理论,而且木已成舟,所以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佐伯老师和里绪都大力赞成殊子的意见,主人虽然一脸不悦,但也只能点头。
  令人惊讶的是——舞鹤蜜也不反对这件事。
  不知足她的内心隐约信任殊子,还是她觉得让小君和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起住比较放心。
  不过她也不忘警告殊子,要是胆敢对小君出手,一定会用尽最残酷的手段把她折磨到死。在舞鹤的警告之下,殊子就算再怎么喜欢可爱的女孩也不至於轻举妄动——但愿如此。
  我则是在二芳表示到时候我也会帮忙。
  接下来是小公主的事。
  不用说,小公主的双亲早巳忘记她的存在,只能靠殊子的力量帮他们恢复记忆。不过严格来说,他们不是「想起」小公主。
  殊子把小公主脑中的所有回忆栘到双亲身上,让他们产生自己有姬这个孩子的印象。虽然光靠这样还不够完全,但是以小公主与父母的关系,相信不用多久就可以恢复原样。
  至於她本身的记忆,我们决定不去更动——因为主人的提议才会如此决定。小公主脑中还留有一部分身体被无限回廊占据时的记忆,主人的说法是这些记忆往後可能对我们有所帮助。不过这只是藉口——主人其实是希望我身边能够多一个真正了解我的人。
  户籍不是问题。小公主的户籍纪录本来就没有消失,只是一直处於谁都不会注意的状态,这个世界的修正力很快就会让这些东西恢复原状。
  最後只剩下学校的问题。
  关於这件事——
  七月即将进入尾声,今天是暑期辅导的最後一天。
  这一天的一年九班,来了一名不合时宜的转学生。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转学?来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早上的导师时间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个话题。喧闹之中,不知不觉代替别保老师成为导师的前任副导师把转学生请进教室。
  全班立刻欢声雷动。
  来的是一名——把头发绑成左右两束,长相虽然平凡,但又让人觉得可爱的女孩子。
  她在黑板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叫姬岛姬。虽然在这么奇怪的时候转学,名字也很怪……」
  她向全班深深鞠躬,然後抬头露出微笑:
  「还请大家乡多指数。」
  大家毕竟都是高中生,所以没有人大声起哄,不过整问教室还是充满一股热闹的气氛。之後小公王就在全班同学的瞩目之下,来到老师指定的座位——我隔壁刚好空著的位子坐下。
  「又要请你多多指数了。」
  以新同学的身分回来的小公主。
  「彼此彼此,我也要请你……多多指教。」
  所以我也转身向小公主点头致意。
  接下来足下课时间。
  因为小公主坐在我旁边,小君和八重自然而然成为班上最先跟她接触的同学。
  「对了,姬岛同学是从哪里转来的——?」
  小君以天真的语气发问。
  「啊、我是从隔壁县转来的。」
  小公主说出事先准备的答案。
  「有不懂的事就问我们吧。」
  八重的语气还是和平常一样平淡。
  「思,谢谢你。」
  但是小公主很明白她的内心很温柔。
  我们就这样开始聊天——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四个人一起聊天。
  气氛有一点生硬,感觉就像是回到四月刚入学的时候。
  既然现在的感觉跟四月相同,就代表我们的关系再过几个月就会恢复原状。
  我边这么想,边在二芳看著她们自我介绍还有闲聊。
  聊天内容逐渐从一般寒喧,变成你有没有男朋友之类的话题。
  「对了对了,姬岛同学——告诉你喔,硝子跟她男朋友都是同床共枕——」
  听到小君这么说,我马上加以否定。早巳知道事实的小公主给我一个别具深意的眼神,还挖苦我地说声:「城岛同学好厉害喔。」
  「直川同学和皆春同学有男朋友吗?」
  「哈哈,我没有——」
  「我也是。」
  小公主知道八重在说谎,但是故意不点破。
  就在一来一往之中,小君越聊越起劲;—
  「那么——小公主……」
  她的口中说出这几个字。
  「咦?」
  一时之间只有我和小公主注意这件事,不约而同瞠大双眼。
  小君已经失去有关小公主的所有记忆,会说出这个称呼也许是修正力的失误,或者是心底仅存的记忆残渣。
  「有没有男朋友……啊。」
  小君终於意识到自己的发言,急忙说道:
  「对不起——姬岛同学!我一不小心就……」
  看见这样的小君,小公主——
  「没关系。」
  ——瞬问仿佛快要落下眼泪。
  「在以前的学校大家都是这样叫我,所以……听见你这样叫我很高兴。」
  以愉悦的表情如此回答。
  接下来——
  关於我们的未来,还有数不清的事等著我们思考。
  例如无限回廊的目的。
  他在逃走前要我们期待下次,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事。
  从口气跟态度来看,下次一定会比这次更加不择手段——不,应该说会用与过去完全无法相比的恶劣方式侵蚀我们的日常。
  至今为止都是在惊险之中勉强度过,或许接下来我们会被折磨到体无完肤,我们的日常也许会彻底毁灭。
  即使如此。
  我还是必须守护——守护这个日常。
  因为这是主人赐给我、由我亲手培育、刚由主人和我合力抢救回来的日常。
  因为这个日常已经成为我心中无可替代的宝物。


本帖最后由 浪客行 于 2009-3-15 19:28 编辑


  
 

 epilogur-2nd
  Wild honey pie
  (<=>Not to be where you belong)


  「我想听的不是这种废话!」
  叉子连同祭品一起刺向盘子,发出响亮的声音。
  尖锐语调近乎尖叫,舞鹤怒目瞪视著我。
  从派皮里渗出的蜂蜜形成一滩水洼,在盘中逐渐扩散。
  然後是一阵沉默——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凝视她咄咄逼人的表情。
  我自己也很清楚。
  每当日常遭到破坏,我总是会用伪造的代替品加以修补,让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如旧。
  一直以来我都用这种方法假装非日常不存在,也觉得这么做是对的。
  但是舞鹤不一样。
  她曾经说过自己愿意背负。
  不去欺骗自己,而是选择负起责任。
  也就是说她绝不会修补遭到破坏的日常——不会用假货掩饰自己的失败,也不会假装没发生任何事——她会正面去面对一切。
  但是这次舞鹤失败丁。
  书得直川君子的母亲被杀,让她永远失去家人。
  如果不用伪造的日常来掩饰,这样的创伤根本无法修补。
  所以舞鹤才会如此焦躁,才会逼问我这样真的好吗。
  我自己也在思考这件事。
  往後无限回廊恐怕会用比过去更加激烈的手段破坏我的日常。
  先前几场战斗只不过是前哨战,目的只是促使我和硝子身为虚轴的能力得到成长。所以破坏的范围局限在事後能够修补的小地方。
  然而真正的战争现在才要开始。
  那家伙不会再手下留情,会不择手段袭击我、袭击自己认同的敌人。
  就算到现在为止还能应付,未来如何就很难说。无论我们怎么挣扎都无法挽回的事终究会发生;总有一天我的世界会被彻底破坏,掉进不管怎么填补都永远无法填满的深渊。
  到时候我该怎么做?
  不——到时候我能做什么?
  舞鹤放下叉子,暍口已经冷掉的红茶,用右手轻轻把茶杯放回茶碟。
  至於放在桌上的左手——
  坚硬的表面在店里口光灯的照射之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泽。
  那是一只义手。
  当时的舞鹤为了发动力量,自己切掉左手下半部。因为这是由她自己的虚轴所做的自残行为,这样的伤就算是佐伯妮雅也无法医治,只能任由它保持现状。
  虽说也可以利用殊子的力量把义手变成有机体,但是舞鹤没有这么做。
  或许是为了惩罚自己没能拯救直川君子,也可能是因为不想接受殊子帮助。我不知道舞鹤拒绝让断臂复原的原因,但是舞鹤从不会在别人面前藏起义手。
  她就这样大刺剌放在桌上,彷佛要让每个人都看见。
  接下来的几分钟,我们两人都沉默不语。
  距离我们所坐位子三公尺的店门突然打开,挂在门上的铃铛铃铃作响,通知店员客人来了。
  几名有说有笑的客人走进店里。
  一名是头绑缎带的娇小少女。
  一名是长得很高,表情有点冷漠的少女。
  一名是把头发绑成两束,看起来很活泼的少女。
  还有一名——有著微卷的棕色头发,面露天真笑容的少女。
  她们没有注意到我们两人,找到位子坐下之後就开始聊天。
  四个人都是一身便服,看起来刚才似乎是去逛街,每个人手上都有好几个袋子。不久她们便各自把袋子里的东西摊在桌上,开始讨论起来。
  一头微卷短发的少女小心翼翼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纸袋。
  然後喜孜孜地望著从袋子里拿出的东西——一个看起来有些廉价的小发夹。
  「……殊子到底有没有给她零用钱?」
  正在偷看她们的舞鹤口中念念有词。
  我的回答是:「她就算有钱也不会乱花吧?」
  「也对……话是没错。」
  舞鹤不再把红茶与派送进嘴里,只是不停侧眼看著她们。
  一直盯著发夹的少女终於心满意足,开始加入朋友们的对话。
  在此同时,坐在我面前的黑发少女笑了一声,视线栘开她们身上。
  我不禁觉得,也许这家伙比任何人都想待在她的身边。
  待在她的身边,正面凝视天真无邪的笑容。
  两个人独处,谁也不能打扰她们。
  如此一来她也能够——露出笑容。
  所以我下意识地呼唤她的名字:
  「舞鹤。」
  「……干嘛?」
  「这次我们两个都很失败,简直无药可救。」
  「那又怎么样?」
  她用看起来不悦至极的表情瞪向我,只是其中还夹杂些许的苦笑。
  「但是至少……」
  我继续说道:
  「因为你不惜流血保护她,她现在才能笑得如此开心。」
  听完我的话,舞鹤哼了一声,同时栘开视线。
  双手放在桌上,抵住额头的右手遮住眼睛,低下头说道:
  「……用不著你多管闲事,笨蛋。」
  两滴透明水珠落在桌上和奶茶里。




  后记


  在此送上《虚轴少女》第四集。
  不知道大家觉得好不好看啊?如果能让读者看得开心,我会很高兴的。
  从上个月的第三集开始,我很冲动地做出连续两个月出书的挑战……老实说,能够赶上出书进度真是奇迹,最近的我可是每天都过得胆颤心惊。
  其实我是把第三集和第四集合在一起,以一口气写下五百五十页篇幅的心情创作,果然还是太长了。与一般的三、四百页相比,至少得把自己的干劲提高两级才行。
  不只原稿,就连校稿之类的工作也变成平常的两倍,完全没时问管其他事,房间一团乱。真是的,这下子该怎么收拾才好?原本想在工作告一段落之後要看的书,也不知被丢到哪里去了,拜托谁来帮帮我吧。好想有个女仆,有没有哪里在卖女仆的?要是买得到,不管多少钱我都愿意。不过这样一来不就是贩卖人口吗?要是买不起整个女仆,可以购买部分身体零件的服务也满有趣的。算了,不开玩笑了。
  先别管前面的无聊事,这里请让我做个宣传。
  继四月份出刊的《电击hp Vol.41》之後,与第四集同一天发售的〈电击hp Vol.42》同样刊登了《虚轴少女》番外篇。虽然是两个月连续刊出,但是故事没有连续性。
  这次是佐伯妮雅的故事,基本上跟本篇没有太大关系。
  附带一提,刊登在《电击 hp》上的短篇故事基本上是定轻松路线,比较爱看本篇当中温馨部分的读者应该会喜欢,有空的话不妨拿起来看一下。
  然後是第三集没有的答谢。
  责任编辑佐藤先生,这次的两个月连续出书计画为您带来很多麻烦,在这里要向您说声抱歉。这个计画打从一开始就是我提出的,完全没有辩驳的余地……
  负责插画的椋本老师,这两个月来辛苦您了。看到您在短短两个月里一手包办本篇加上两个短篇故事的插画,我只能用五体投地来表达对您的谢意。
  还有美术设计、校对人员、编辑部、营业部与出版部的各位,虽然这次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但是今後还请多多指教。
  另外我要特别感谢浅井XX老师。感谢老师提供各种建议,下次有机会一起去喝酒吧。只是我不会喝酒就是了。
  最後要感谢买下这本书的所有读者。
  感谢大家阅读我的作品。至於第五集正在努力奋斗中,预计秋天出书。到时候还请大家乡多指教。(注:以上所述皆为日本方面的出版进度与时间)
  藤原 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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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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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kevinwszzsw 平民
看完感觉比想象中的好,支持下

15 年前 0 回復

レミリア 子爵
翻译辛苦了....啊...看了这本更萌ALL IN ONE了....有识分体也很可爱呀....恩恩....不过也希望作者能抓紧时间写眼镜男和断头女...话说..现在还觉得这个名字很猥琐...还有人家是换头女吧....

15 年前 0 回復

王之名 平民
第四卷结束后,貌似就再也没看到第五卷的消息。

15 年前 0 回復

dark69 王爵
感谢楼主录入~
先恭贺主角救回硝子,本次最搞笑的地方的殊子对佐伯的驾驶技术感到害怕~然后就是男主的乘坐经验~之前的几本都看不到殊子害怕的神情,这次终于可以见到了。最精彩的是男主和无限回廊的战斗,运用硝子比以前更强了~不愧是主人公!最后再祝福硝子和小公主又能重聚了~

15 年前 0 回復

mumake2006 騎士
非常感谢幼终于有了第四卷了
是最新的,一直没音还以为不跟新了呢

15 年前 0 回復

池天辰 公爵
这本的回复真少啊,明明这么精彩的说。另,这个是台版吗?之前有一个自翻版呢

15 年前 0 回復

ccc131 王爵
看完后感觉好奇怪,如果无限回廊打算破坏晶的日常,为什么每次都让事件者和虚轴相关联后才干掉,让晶可以处理
难道最后会变成真正的boss是主角

15 年前 0 回復

忘却的红 子爵
先声明不要抽我啊,感觉这部小说有点沉闷,如果更加活跃一点就更好了

15 年前 0 回復

wzj2050 侯爵
这小说的插画很萌 世界观也挺独特的

15 年前 0 回復

lhxpj 平民
不错呢~~挺好看

15 年前 0 回復

末世之月 子爵
很有意思,小说真的不错

15 年前 0 回復

负债人 王爵
我感觉有些地方自翻的还比较好啊....比如虚界涡那段...自翻的比较有感觉额~

15 年前 0 回復

忘却的红 子爵
又是一个伪无口少女的作品,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女主角虽然有些天然,但富有感情,只是在欺骗自己只是一件道具罢了

15 年前 0 回復

叶樱 王爵
虚轴少女4台版录入完结了~~~
感谢LZ的工作~~~
虽然自翻版的已经看过了,不过收藏还是要台版的

15 年前 0 回復

gablin 皇帝
这么快就出第四卷了啊,快追上论坛翻译的速度了,谢谢分享.

15 年前 0 回復

ai172694124 伯爵
台版也支持一次啊啊啊,很好的一部小说

15 年前 0 回復

chzphell 公爵
看过了,进来捧捧场

15 年前 0 回復

asrielchase 伯爵
台版收藏~谢谢录入~~

不过.. 是不是缺了第一段? 一上来就「公布答案」?

15 年前 0 回復

liyuans 子爵
自翻版看过了...这个下来收藏..嗯.收藏

15 年前 0 回復

寂若悠竹 王爵
这个貌似看过翻译版的了……很棒的作品啊,台版的有时间再欣赏下吧……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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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客行 子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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