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达UC系同人小说 0079亚洲篇 作者:吉川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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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作历史长河之无名一石……
  ——谨以此文纪念GUNDAM诞生20周年

0079亚洲篇

作者:吉川明静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这的确成了基地里一种不约而同的习惯,那就是除了军衔和外号之外,基地官兵相互之间你来我往称呼的只有姓,而没有名。这个身高在180公分以上,头发微微泛着棕色,脸咋一看虽然不能给人留下特殊的印象,但也不至于很快被忘记的小伙子被其他人叫做吉。
  此刻的吉坐在机库前,手托着下巴,双目出神地看着头顶无以成形的白云和一洗碧空,久久地发着不知所谓的呆,那是早就被同伴们看得熟了,并戏称之为可与名雕塑“沉思者”相媲美的姿势。
  "沉思者"吉似乎已神游天外,以至于浓眉大眼的陈来到了背后都没有觉察到。啪地一声,一掌结结实实落在吉的肩头,虽非有意,吉还是差点一哆嗦。
  9634战术基地,成员大都是一些刚从军校刚毕业的士级军官,或是战时征兵制度下的毛头兵,平均年龄恐怕还不过25岁,其中有实战经验者寥寥无几。就基地管理制度而言,与其称为基地,倒也和青年俱乐部相差无几。
  大致上基地内的普通士兵分成两大派,战车派和战机派各执牛耳。比如说有一个女孩子在哭,那一定是被战机派的人欺负了,紧接着就必然会有她战车派的男友出来护花,双方必然拉人混战一场。战车派占了基地兵员的大多数,战机派则都是百里挑一的打架高手,当两方人都鼻青脸肿地被宪兵队长拎到金司令面前时,宽容的金能作出的最大处罚也只有苦笑着宣布放假两天养伤了,而两天后双方又会坐在基地酒吧里喝着低酒精啤酒和好如初了。如果按肖参谋的话说,开飞机的都是酒鬼加色鬼出身,开坦克的……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吉是地球联邦政府东亚9634战术防御基地04坦克小队2号车车长,官拜上士,虽因职务关系被划为战车派,但他向来矢口否认自己是酒鬼,到军校报到的第一天被问及从军的动机,他眨巴着眼迷糊道:"......听说军队里可以无限制地洗热水澡和喝上牛奶......"当然,后来他通过亲身经历得知,热水倒是无限量供应,而牛奶则是人造品,才喝三天就让他拉了肚子。此外,似乎他也没在意军校的其他恶劣条件,比如说每天早上六点钟就得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为此甚至有人挨了长官的教鞭;而且,这里也没有很多女孩......毕业不到半年,就赶上了一周战争,于他好吃懒混至退役的理想而言,实在相差甚远。
  然而陈却也是自称为数不多的战机派中的一名“正人君子”,与吉毕业于同一所中学、又同一所军校,跟吉一样,不抽烟不喝酒不跟在女孩后面追,除了对吉以外从不开玩笑,因此也少有朋友。虽说是物以类聚,可天知道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成为的好朋友,“大概八年了吧!”吉也许会歪着脖子半天,然后这样一个恰如其人的迷糊回答,但这两人肩挨着肩一站,倒的确是基地里难得一见的活宝组合。
  “今天的南极条约一缔结,战争就宣告结束了吧。”回头说到吉,吉长吐着气对陈说。
  “不,有新消息……”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露天操场集合。”陈当真是惜字如金。
  1月31日下午1点30分,全基地人员集中。
  紧急集中的目的是观看军方新闻报道。雷比路大将看上去仪态神情一如往昔威严,似乎不是被营救出而是刚度假归来,他以声情并茂的演讲向全体官兵告知:在前一阶段的战斗中,吉恩公国并非大家想象中的占尽上风,事实上他们的损失也颇为严重,因此地球联邦政府决心抗战到底。雷比路大将重重地捶着案板疾呼道:“我透过这双眼,亲眼目睹了吉翁内部的凋弊程度,绝不在我们联邦军之下!吉翁也已告疲乏,前次的殖民地落下与鲁乌姆战役,对吉翁也仅是苦痛的胜利而已!"
  “又是老一套。”报道结束后,沉重的气氛依然压抑地堆着全场,久久不散。“所谓的坏消息,就是指放弃妥协、继续抗战一事吧!”吉瞟了坐在不远处的陈一眼。开战不足一个月,但厌战情绪已经不可避免地象瘟疫般在军队里蔓延开来,的确,在军事科技上吉恩公国处于遥遥领先的地步,况且殖民卫星降下作战对联邦民众心理的打击也不亚于它的物理打击效果。雷比路将军此番在吉听来大言不惭的演讲,究竟能多大程度上解决厌战的问题呢?
  与其做这些煽情的演讲,不如在军备上给士兵们更多信心来得更实际一些,吉这么想。
  "老天保佑我们的政府正在某个角落秘密开发了足以同吉恩对抗的机动战士吧!"这是他看了新闻后心底的唯一感想,或者不如说是祈祷......
  集合一解散,吉就拉住陈道:"每次都是你得到消息总是比我快一步,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陈只是傲然哼了一声,自顾自走了开去。在紧跟不放的同时,吉注意到对面一位着军装的女郎婷婷而过。
  那是有“基地小姐”之誉的漂亮的地勤总长陆,刚到这个基地报到的时候,被上层军官不无调侃地称为是“裸露在狼群”,每当下级士兵看到她裹着紧身裙的身影,少不得大吹口哨,然而到头来这些冥顽不化的大灰狼还是被这头小鹿教训得服服帖帖。
  “两位早!”陆笑吟吟地打招呼道。之所以对吉、陈二人特别客气,因为他们二人和她毕业于同一军校,而且是比她高一届的学长。
  “你早!”吉同样也还以一脸笑容。陈却只是以扑克牌般的神情微微点了一下头,甚至没有去接触对方的目光。“真是微妙啊!”吉在心里叹了一句,他很得意自己能从这看似平常的一幕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你们两个!还在闲逛什么!"恐怕这声暴喝连陈都要失色三分,他不用回头,就知道基地宪兵队长兼新兵教官顾出现了。
  顾是在任何军队里都能找到的铁面无私鬼那一类人。吉敢说接受过他训练或惩罚的人,这辈子恐怕很少能忘记他,新兵们之间关于他的来历传说纷纭,最流行的说法是,他曾是一个特种部队成员,因为在作战中腿受了伤被淘汰,才到这里任职的。夜晚,只要听到他的那双皮靴巡夜时特有的“橐橐”声,任哪个再桀骜不驯都要蒙头装成呼呼大睡。新兵害怕顾教官有甚于金司令,可见一斑。顾对新兵的口头禅是:“不打到最后一发子弹别给我回来!”然后又往往会在地狱般的强化训练后补充说明道:“嘿,知道为什么要留最后一颗子弹了吧!对了,是在受不了的时候用来留给自己的!”
  面对这个最头疼的人,即使是以沉着冷静著称的陈也只有逃的份了。
  “没事儿给我回营房去!”顾的怒吼在落荒而逃的两人身后余音袅袅。
  吉回到自己的营室,同车的驾驶员杨和炮手刘正悠闲地躺在床上看报纸。
  “嘿,杨,你看到这吉恩的兵器,联想起什么?”刘指着头版上军方首度公开的扎古照片。
  “……如果希腊神话中提坦巨神复生的话,想来也不过如此吧!”吉插嘴道。
  “没错,独眼巨人,英雄所见略同哪!”刘露出了孩子般的笑脸。
  杨也为这个绝妙的比喻而倾倒。
  没出三天,“独眼巨人”这一绰号在整个9634基地不胫而走,就连新兵驾驶坦克作射击训练,都会对着巨型的扎古靶板大吼一声:"看打!独眼巨人!着炮!"
  傍晚当陈来找吉之时,看到他又是一个人盘腿坐在床上,用那台淘汰货手提电脑在写日记,低声哼了一句:“你可真算得上是本基地第一闲人啊!”
  面对陈的嘲讽,吉露出了他孩子般略带羞涩的笑容:“战争结束后除了领退职金,我还打算靠写战争回忆录维生哪!”
  当然这不是他真正的想法,每当写日记之时,吉必定会发自内心地严肃起来,他不会忘记0079年1月3日,他认为所有的人类都也许看见了那掩着天幕缓缓而落的宇宙殖民地--那是10亿人类一生中所见到的最后天景,活下来的人恐怕在以后的日子里也无法忘记这一噩梦。吉就是从这一天开始了他写日记的习惯。"无论如何,如果我能在这场战争中得以劫后余生......或者死了也无所谓,只要这本日记能保存下来,都将变成这个时代的一部分写照吧!"
  这时陈坐到吉的床头,照例是一言不发,然而吉却觉得今天陈的沉默有几分古怪,试探着问了一句:“闹肚子疼?”
  “你看象吗?”陈一脸没好气。
  “有心事?”吉瞅瞅陈的脸,“有心事的话,说出来吧!”
  “要告诉你那还叫心事吗?”
  “这倒也是。”吉搔搔头皮,“但你不说我又怎么能替你排忧解难呢?”
  “就凭你?还是别越帮越忙了吧!”虽然心绪不佳,可陈还忘不了与吉针锋相对。
  “好啦好啦,我可犯不上热面孔贴冷屁股。”自认为好心没好报的吉转过头去。此时若有个外人看来,他们两个不象朋友,更似一对冤家吧。
  两个人相对无语地坐了一会儿,陈终于破天荒地首先憋不住了话茬儿,扭扭捏捏地试探道:“我说吉,在基地里你可有……中意的女孩子?”
  吉方才恍然大悟,于是搬弄出不怀好意的神情:“敢情是你看上那家的大小姐了,才这般怀春吧!”
  “你怎不去死掉算了!”
  “让我猜猜,难不成是……陆?”
  吉一句调侃,不想无心中的,顾作势挥起的拳头愣在了半空,那架势不言自喻:“你怎么会知道?”
  “嗄,第六感……”吉清清喉咙一本正经道:“你不会不知基地里想追她的人超过一个排吧!”
  “那又怎样?想我堂堂陈某人一表人才,即非鹤立鸡群,也属出类拔萃,美人焉有不青眼相加的道理?”
  “怯~~”
  清早艳阳天。
  “唷,早啊!”趁着没人,陈倚在机库的门口,撸着头发极力扮出明快潇洒的样子,练习对想象中的佳人打招呼,接着自言自语道:“这个恐怕不行,不符合我的个性。”
  “哼……你早。”他又抱起肩膀试图摆出很酷的模样,很快也放弃了,“这个恐怕也不怎么样。”
  “早上好,学长!”陆那甜美的声音在他背后冷不防响起,陈一时手足无措。
  “……早,早……”陆微笑着掠过陈身边时,他会说的只剩下一个字了。
  “失败!”吉不知从哪里闪出来,拍着陈的肩安慰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须努力啊……”
  话音未落,已被陈一拳捣在脸上。
  虽说不是痛下杀手,但陈的拳头还真不轻,一早脸上还隐隐生疼,全兵营第一个醒过来的大概就是吉了。
  “这八年来的交情,算是付诸东流了,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吉捂着脸颊,迷迷糊糊地向床头的电子钟看去:凌晨五时三十七分。邻铺的刘和杨均鼾声大作,犹在梦中,他揉揉眼睛,在被窝里戴上耳机收听战报广播。试调了下频率,耳机里却总是传来奇怪的沙沙干扰之声,无论如何摆弄都不出响。
  “难道坏了不成?还是受干扰……”吉嘟哝着敲了几下收音机。突然之间他悟到了什么,象被刺中一刀般从床上蹦了起来,抓上衣服就向门外冲去。
  吉衣衫不整地一把推开监视室的门,只见戴着耳机的监控员扑倒在一大堆监视仪器前,口水长流,睡得正香,而基地最新配置的米加诺夫粒子浓度监测仪上,指数早已超过标准线多矣。他费力地摇醒监控员,劈脸问道:“接到过附近有大规模军事演习的通知吗?”那监控员起初一脸茫然地看着吉的脸,然后又转过头看着显示仪,猛然幡醒,手忙脚乱地抓起麦克风:“基地全体注意!基地全体注意!一级战备!一级战备!再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
  尖锐的警报响彻整个基地上空,各营官兵衣衫不整,惊慌失措地从营房里跳了出来,很多人甚至来不及穿上战斗服就跳进了坦克和战斗机。正值此时,空袭的第一发炸弹落在了基地自动防御火炮前,空中,吉恩的DOPP战斗机十余架压境,而在地面,三部曾被逼真形容为"独眼巨人"的MS-06扎古也出现在树林的遮蔽之后。
  9634基地第一次与扎古的面对面交战,就在这基地军几乎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开始了,这也是被吉后来称作"充分体现出吉恩士兵战意之高昂与联邦士兵士气之低落"的一仗。当基地雷达在米加诺夫粒子干扰下严重失灵,扎古如天降神兵般出现在官兵们的眼前时,基地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训练不当,指挥不灵的弱点一览无遗,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火力抵抗,一些人在胡乱后退时撞上队友,另一些缺乏实战经验的新兵们在转动炮塔时,竟将基地防御火炮也碰坏了。对方地面进攻部队尽管只有三部扎古,却将基地军打得狼狈不堪,通讯回路里充斥着士兵的哀鸣之声。
  就连吉也为初次见到扎古实物而感到震撼不已。在这十八米的庞然大物面前,自己正指挥着的61式坦克简直就跟小时侯玩的"兵团大战"中的塑胶玩具一样,战斗直升机更是好比蜻蜓在扎古身前身后嗡嗡飞舞,做着无效的抵抗,有线式导弹虽然偶有命中目标,但只是在对方坚固的装甲上激起了数团不成伤害的火光而已。
  04小队队长吴战死!这是战斗开始了半小时之后发生的事,这位老兵因责任心所驱,身先士卒迎战扎古,被热能斧劈中车身,当场连同驾驶员和炮手一同阵亡。
  吴的死讯激起了一部分人的悲愤,他们似乎从混乱中清醒过来,意识到一味地避下去只会被一一杀死,于是终于开始猛烈地反击。然而他们又陷入了另一个误区,狂热地从四面八方向中央的扎古围去,在极近的距离徒劳地以主炮漫无目标地开火,其下场当然是成为了定靶,被扎古轻易摧毁。
  04小队群龙无首,吉握紧了话筒。尽管吴只是一个靠服役数年一步步升到这个位置,没有什么卓越指挥能力,在基地也没有什么威望的老兵,但闻得了他的死讯,吉的男儿血液还是禁不住燃烧了起来。
  “独眼巨人的弱点……集中炮火!”吉突然有所醒悟,对着通话器疾声大呼,“瞄准'独眼巨人'头部区域--特别是眼部射击!尽量集中炮火!"
  恐怕这时不是吉的呼声,而是联想起平时顾教官怒雷般“不打到最后一发子弹别给我回来!”的吼声起了意想不到的作用,04坦克小队的其余成员在一阵手忙脚乱中纷纷调转炮塔,象要把弹药统统消耗光似的狂泻而射,在密集的射击下,十数发炮弹和火箭命中了那部冲锋在最前领队蓝色扎古的面部,估计是幸运地破坏了扎古的视控系统,那台扎古脖腔里冒着烟,在原地摇晃着,失去了平衡,轰然倒地。04小队的通讯回路里立刻充满了一片欢呼之声。然而,对方还有两台扎古,凭借优良的机动性近身肉搏,至少十架以上的坦克被毁,其他三个坦克小队损失严重。
  在枪林弹雨中,吉的脑子急速回转着。他再度将通话器举了起来,用尽量保持冷静的声音传达下一个命令:“驾驶员将车头面向敌人,采取S型高速后退规避运动,炮手进行扰乱射击!"
  04小队的其余队员不约而同地愣了一愣,但他们很快明白了吉的意思。求生的本能和刚才击毁一架扎古的成果使他们信服于吉,这些新兵笨拙地转动坦克离开扎古的白兵攻击范围,三辆坦克分别从不同的角度拖着弯弯曲曲的轨迹散了开去。其他各小队的残余成员见到04小队的做法,混乱之下纷纷效仿。
  “这一来不象正规军,倒象游击队的打法了。”吉苦笑,他自然明白这只是拖延时间的做法而已,他并无任何高超到足以运用几辆坦克就能打败先进的机动战士的战术。眼看着己方又一辆坦克被扎古的机枪击毁,他心底也不禁泛起了一丝绝望。
  但这时战局发生了变化:陆战固然二十五辆61式坦克被三台扎古毁损过半,但空战中十五架FF-6战机却已将对方性能稍差又不占数量优势的战机消灭一空,转向地面剩余的两台扎古进攻。其中一架FF-6战机在弹药耗尽,一个引擎中弹失火后更是狂热地采取了自杀进攻,向扎古一头扑去,将扎古胸部的装甲板撞毁,与对方的驾驶员同归于尽。
  剩下最后一部扎古的驾驶员发现自己已是孤军奋战,在摆脱了几部坦克的纠缠之后,带着受了伤的一身弹痕消失于丛林之中--遍体鳞伤的基地军也无力追击。
  一个小时的战斗结束,侥幸大难不死的9634基地战果是击毁、击退、俘虏机动战士扎古各一部,击毁DOPP战机十架。至于己方损失,只要看看满目创痍的基地就可以明白了。吉疲惫不堪地打开舱盖爬了出来,无力地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四周。
  “医疗组!医疗组!”拄着手杖在基地里徘徊的顾在犹未散去的硝烟中厉喝,“这里有伤者!”只见陆也在担架的行列之中,穿行于布满弹坑的跑道上,一头乌发沾满了尘土。
  吉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比起基地来,这里现在更象一个墓地啊!”
  坦克、战斗机的残骸依旧在随处燃烧,如同为它们的驾驶员在进行火葬。重伤者的呻吟声此起彼伏,煎熬着生者的心灵。浓烟中,联邦的旗帜还垂头丧气地挂在指挥中心的屋顶,仿佛是为这一切而哀悼。吉想到小时侯看的电影中:在成吉思汗蒙古骑兵侵掠之后,某部落内狼藉一片,死者无数,只剩下一个老者,伸手向天颤巍而泣,长生天哪,饶恕我们吧!
  长生天哪,饶恕我们吧!
  脑中回荡着这一幕的吉似丧失了全身的力气,软绵绵地,远非雅观地倚坐在了自己的坦克履带上。这是他平生参加的第一次真枪实弹的实战,一想到这一点,吉突然莫名地后怕起来,刚才来不及的恐惧和害怕此时如蛇般吞噬着他的心,战斗中的那种冷静和果断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上士,我们该怎么办?”吉循声回过头去,见刘从舱盖里探出半个身子,如同作恶作剧受了训斥的孩子,眼泪汪汪。
  但恐怕此时吉比他还要无助得多,他有些失神地回望向刘,嘴唇嗫嚅着,谁都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降落后抱着飞行头盔的陈走到他的身边:“怎么啦,没受伤吧?”
  “初次接受枪林弹雨考验的正常反应罢了。”吉的眼神仍有些直勾勾地,“也许下次就会习惯一些了。”
  硝烟中,他们两个将目光投向远远的那架颓倒在地上,除视觉系统遭些许破坏外基本完好如初的蓝色MS-06。荷枪实弹的士兵用手掣掀开了舱盖,俘虏了里面的驾驶员。
  “嚯,弟兄们,还是个少校呢!”
  “揍他!揍死他!”火气本来就不小的战机派早就被基地伤亡惨重的场面激怒了,纷纷上前欲一殴为快。
  “要不是运气好,就你们的实力能打败我吗?”这位吉恩少校肆无忌惮的言语令众人更是火上浇油,幸得宪兵队的保护,那人才不至于被当场饱以老拳。
  宪兵押送其走过身边的时候,吉和陈见得分明,这位三十余岁银发男子那有如刀刻斧凿般棱角分明的脸上,有着一道细长的疤痕。冷不防吉在一边突然低声一字一句地说:“将你击倒的不是运气,而是战术。”
  那男子停下脚步,倨傲地俾睨吉一番道:“战术?可笑!如果再打一仗的话,我乔瑟夫.利倒想见识一下阁下用老掉牙的坦克打败机动战士的所谓战术呢!"
  陈目送乔瑟夫少校被押走后,仿佛对吉,又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这家伙看上去也真是一条好汉子哪!”
  吉没有听到他的话,倒是乔瑟夫的那句话令他陷入了沉思,是啊,刚才自己的话也许是有些言过其实,能靠这些火柴盒似的坦克来抵挡巨大的战争机器--扎古吗?战术真能填补技术上的巨大鸿沟吗?
  可能性微乎其微,然而……眼下也只有依靠这点可怜的战术……来对付这天壤之差了。
  吉对此无可奈何。

  从龙蝇(DRAGON-FLY)式高速机上降机的金司令和肖参谋无不动容。原因是在他们两人在京一获得吉恩军降下作战的紧急军情,就火速赶回,仍是鞭长莫及,吉恩的进军之速教人悚然。
  “事先没有及时预测敌情,士兵缺乏临战经验,缺少统一指挥……未全军覆没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瘦削的肖一边翻着报告书一边苦笑,“同样的败仗再重复一遍,你我就作好提前领养老金的准备吧!”
  “矮中拔长,04小队虽有损失,但看来却是打得最为顽强的。”身材健硕的金手中持着一纸损失报告,“队长阵亡后,其余队员反而表现得极为出色。”
  “不错,根据现场战况记载,那架MS-06指挥官就是被他们小队击倒的。”肖点点头,并翻翻手中的黑色记录本,“特别是临时接替指挥的那个名叫……吉的年轻人,据说第一个察觉敌情发出警报的人也是他。”
  “战斗英雄理应是全体基地官兵学习的楷模。”金侧过脸,赞赏了这么一句。
  吉呆呆地坐在写字台前,用研究濒临灭绝动物般的稀罕神情,看着墙头那一帧奖状--“吉静 二等功”,此时他的抽屉里还躺着准尉的晋阶书和04小队队长的任命书。然而真正让他感到困惑的是桌上无从下笔的一纸论文,命题为:"如何最大限度使用现有常规火力对抗高性能机动战士"。平素也自诩擅长文墨的吉,眼下就象一个在语文考试时被作文憋坏的小学生,一脸愁眉苦相,挠着头皮倒在了桌上。
  一位传令兵进门:“吉准尉,金司令有请。”吉如一个上法场的死囚般苦着脸随他走了出去。
  吉被带进的是基地审讯室。迎面正见乔瑟夫坐在审讯椅上,金、肖两位长官无可奈何地在其面前踱来踱去,他上前敬了个礼。
  “唷,兵法家来了。”乔瑟夫望向这边,戏谑地说道。
  “吉,待会儿再和你商议。”金顿了顿,自我解嘲道,“这家伙还真不好对付,除了姓名和所属连队之外,连半个字都挖不出来。”
  肖转向金:“我看审讯还是到此为止吧。”
  金一时也无计可施,只得挥手示意士兵将其带出去。乔瑟夫在出门之前,先是对吉笑笑,又冲着金道:“看在那位精通兵法老兄的份上,我有一言相赠,我军即将大举进攻此地,阁下还是早作打算的为好。哈哈哈……”
  乔瑟夫离开后,金显得情绪颇为不佳。肖开慰道:“这只是危言耸听,企图给我们造成混乱罢了。”
  “我不这么以为,这次的战斗,可以视作是纯粹偶然的敌方侦察部队遭遇战,但引来接踵而至的大规模战斗只怕也并非无稽之谈。”金摇摇头。
  “凭我们基地的微薄兵力,要抵挡敌方大肆进攻不啻螳臂当车。”肖似乎这才注意到吉说,“下一战已是迫在眉睫,请准尉来,就是为了一起商量抵御之策。”
  吉先是谦逊了一番,接着便将头脑中的战术侃侃而谈:“在下以为,首先第一点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尽可能地及早探知敌军的动态。在目前敌人米加诺夫粒子干扰技术非常强大,传统的雷达测位难以奏效的情况下,我们该如何预警呢?可以将粒子浓度仪用为大范围监测装置,一旦有某个地区的粒子浓度达到可疑临界点,大致可以判定敌人可能存在的方位,然后采用预警机空中红外线、音波监测技术来集中侦测具体位置。之后我们就可以先发制人地对敌实施打击了。”
  “如何个先发制人呢?”金急问。
  见到金、肖二人听得颇感兴趣,吉越发应答如流:“敌人的主攻兵器MS-06也并非完美,不足之处就是对空防御能力不足,对症下药,我们应当将进攻重点放在空中。目前基地配置的FF-6战斗机空战能力有余,对地作战能力几乎等于零,必须针对这点进行补救。据在下所知,我军的新式飞巾(FLY-MANTA)攻击机的智能炸弹、对地导弹对机动战士的攻击应当非常有效。"
  “地面又该做如何抵御呢?”肖也发问。
  “陆战方面,我军是以61式坦克作为主战兵器,无论从火力还是机动性来说,都决非MS-06的对手,因此我们必须采取集束攻击战术,缩小防御点,集中打击敌单体,才能集中优势兵力,分而破之......"
  吉所言之战术,无非是孙子兵法中“敌分为十,我专为一”的以弱胜强之理罢了。今此听来,倒也非常入耳。
  金与肖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心下称然。沉吟了片刻,金面上浮起了微笑,略敬了个礼道:“这些就可以了,谢谢,准尉,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吉走出后,肖兀自赞叹不已:“没看错人,这次我们是塞翁失马,提拔了一位难得的将才。”
  “的确颇有见地,所想与我们不谋而合……”金应了一句,“我想你我也该依原计分头行事了。我不在的短暂期间,基地就唯君马首是瞻了。”
  “竭力而为。”肖往上捅捅金丝眼镜,神情严肃。
  “唉……”一走出审讯室的门,吉便大松了一口气,仿佛觉得自己也被刚审讯了一回,他自己也闹不清楚刚才自己究竟是精赞好语还是胡说一气。记忆中很多年都不曾有好的口才显露了,最漂亮的一次,是军校一年级时参加的辩论赛吧。在那次辩论中,他撞了邪似地大发神威,弃本队两位口舌木讷的队友于不顾,一人独挑对方三位舌灿莲花之辈,试图力挽狂澜,座下满席都为其精彩辩句所绝倒。虽然最后本队惜乎以微弱劣势落败,但他却被五位评委一致裁定为“最佳辩手”。
  回忆这段光彩往事,22岁的吉摇了摇头,叹着老了,老了,自顾自地竟回自己营房去了。
  当一班战机派在基地酒吧用无酒精啤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之时,陈又和往常一样悄悄地离开了大伙儿,外出溜达散心。今晚月色尚属不错,陈用一种旧家具估价员般独特的眼神仰瞻着头顶的那轮明月,忽地忆起了苏东坡的一词《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今晚有多少人看到这大好月光,明日又有多少人再也看不到它了呢?他陡生伤感之心。在扎古的面前,他彻底见识了机动战士的强大,真切地感受到了联邦军备的不堪一击。在今天的空战中,他所属的02飞行小队的队友宋和座机一同化为了空中的火球,火焰刺痛了护镜后他的眼。那是个豪饮的汉子,虽然陈多少也有些反感他的酒量之大,包括不分青红皂白把滴酒不沾的他也灌得一头扎进厕所大吐特吐。但毕竟是个好人,而且逝者永远是那么地令人怀念。
  “我还能有多少个明天呢?”他自言自语,也许自己不知何时就会变成某队友的另一个追忆,想到这点,他不由地打了个稀罕的寒噤。
  “是陈哪,没和弟兄们一起喝酒么?”陈发现自己信步之间走到了基地看守所小门口,一个认识的守卫向他打趣道。陈笑笑便上前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
  没谈上几句,那家伙突然捂腹说好象是闹肚子了,央求陈代他站上半小时。陈当然知道对方不过是想借机开小差去喝一杯罢了,但左右寻思无事,便也就应承了下来。于是他目送那家伙象兔子那样消失于酒吧方向。
  说是看守俘虏的地方,实则基地为了提高空房使用效率,有时也兼带关关违纪士兵的禁闭。某次陈莫名其妙被卷入了一场混乱的群架之中,就在这儿和五六个一身汗臭的“战友”摩肩接踵捱了一个不眠之夜,记忆犹新。
  想到那个被俘的吉恩军官,陈向里探头一望,果不其然,那个金发乔瑟夫正独个儿坐在床边,仿佛在低头沉吟。尽管已是阶下囚,但铁窗依旧无损于他那仿佛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没准儿还是个贵族吧,隔着铁窗,陈不发一响地看了没一刻,乔瑟夫感受到其目光似地敏感地抬起了头,与陈四目相对。
  “不想谈谈?”陈试着搭话。
  “一位吉恩军官和一个联邦士兵之间能有什么共同话题吗?”乔瑟夫傲然交叉起了双臂。
  “当然,眼下就是就是绝好的话题……哦,我指的不是这道铁门,而是这场方兴未艾的战争。”陈也针锋相对。
  “哼,倒还有点意思的小子。”乔瑟夫保持着双臂相叠的姿势不变,步下地来,行到光滑而又寒冷的铁门前,背倚到门的这一侧,“那么,谈谈吧。”
  看守所四下寂静,天色蒙着淡淡的雾,月和漫天的星都显朦胧,恰似青纱帐中向外望,心生淡雅宁馨之情。陈仰头望着这无二的景致,突然失了话语,凝视天空良久道:“从这里……可以看到SIDE3吗?"
  “傻瓜,”乔瑟夫头也不回地说道:“别说是看不到了,即使是可以看到那又怎样?我们是军人,毕竟不是鸟,可以插翅翔回啊!”
  “身为一个军人……”陈重复着这句话,“作为一个民主政府的军人,同专制国家的军人相比,感受又有何不同呢?”这句话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乔瑟夫“呼”地吐了口气:“我不太懂得政治,对我这样适合军旅生活的人来说,后者是更好、莫如说是唯一的选择吧!服从也好、被服从也好,从根本上来说,也许某种限度的专制对这二者起着强化作用,从而能更好地加速国家的运转吧。而现在联邦政府那种程度的民主共和,只能是滋生官僚、军队腐化,民众懒惰的温床。”
  “那么人类生而平等的权利呢?专制下恐怕是荡然无存吧!”陈提出了新的疑惑。
  乔瑟夫略一沉吟,便慷慨陈词:“所谓平等,只是人权理想主义者的一厢情愿罢了。从襁褓中起,所有人就已在各自不同的环境里成长。一个乞丐的儿子和一个富家公子又怎能同日而语?既然生非平等,又何必去流血争这飘渺的说法?莫如说贵族的出现是对民众的一针催醒剂,人分三六九等,也是更加明确了每个人该做的和可以做的,尤其是眼下这非常时代,有什么比这种制度更有凝聚力的呢?”
  “……好口才。你没成为吉恩公国宣传部长,真是可惜。”陈试图结束这政治气味太重的谈话。想想也真够滑稽的,两个成长于不同意识形态下的人,又是处在俘虏与非俘虏这样的迥异地位,居然会谈上政治……陈发现自己是首次对吉以外的人产生了攀谈的兴趣。
  “嗯?”
  “玩笑罢了。……哎,退役后有没有想过当个政治家什么的?”
  “没兴趣,那玩意儿,太脏。”
  “同感同感。”
  天上明月依然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块倍觉荒凉的大地。
  一早,在机库里举行了秘密的送行仪式,临上机时,金紧紧地握住了肖的手,此时两位老战友早已是千言万语,尽在此一握中了。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自己的责任之深和对方无尽的信任之感。
  5分钟后,吉在演习场上手搭凉蓬,用那一贯有些迷糊的眼神跟随着呼啸掠过的十五架FF-6直至远去。
  “没打个招呼就走了吗?又是执行什么见鬼的秘密任务去了吧。真是的……”一早上就没见过陈,吉嘟嘟囔囔地发牢骚道。
  “早啊,学长!”似乎每天在到处溜达无事可干的时间里总能遇到陆,那有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着实令人受用。原本基地里女孩就不多,兼大多都是不苟言笑的男人婆,似陆这般清纯靓丽少女实在大行其道,不过份地说,简直是基地里的超级偶像。自然一开始引来无数吃饱饭的男兵的追求,可最后无一例外地被她那纯洁的笑容所征服--或者说是感化了。全基地的人都将她视作了故乡的妹妹,尤其是接受地勤服务的战机派,极尽疼爱呵护之能事,基地的周年纪念恐怕都没她的生日派对过得那么红火。自然这等于是全体达成了共识:第一,基地里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够配得上她。第二,若是谁真敢夺去了这朵名花,第二天恐怕就会遭到嫉妒至发狂的一部分人五马分尸的下场。所以说吉曾对陈说过的话,也并非全然夸张。
  吉在较近距离内端详着陆,在经历了前天的恶战之后,这个看上去柔弱的小妮子却表现出意想不到的刚强,在她如沐春风的笑靥中,基地迅速抢救伤员,抢建阵地,抢修设施,一切井井有条,奇迹般地没有陷入混乱的危机之中去。——虽说可能是吉夸张的错觉,但至少在这咫尺之内亲睹陆的笑容确实有一种使精神安定的效力。这孩子有这种让人平和下来的潜质。
  “虽说不该违纪打听这种事,但陈学长真是奉命执行秘密任务去了吗?”陆略带着不常有的忸怩问道。
  怎么主动打听起陈的事情来了,吉油然而生一股“不祥之兆”。
  见吉将满腹问号都挂在了脸上,陆的表情越发地轻微不自然起来:“啊……是这样的……这几天遇到陈学长,他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哈,恐怕那是和我这样的人整天稀里糊涂混在一起的必然结果。”
  陆笑过之后,多少也放轻松了一些:“学长,你和陈学长是最好的朋友吗?”
  “那当然!尽管从进军校开始这家伙整天板着脸自以为很酷,在人背后却抢我盒饭吃,夺我游戏软件玩,闯祸让我背黑锅,可我们还是好朋友!”
  “不会吧!”
  望着陆那惊愕不已的脸,吉笑笑:“当然不会。”
  陆又笑起来了:“即使是真的,也只能说明两位学长的友谊之深而已吧。”
  “你这么认为?哈哈。不过今天这家伙外出执行任务可真没照会我一声。”
  “也许是任务比较紧急和秘密吧。”
  “希望如此,不然我非把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给揍个稀巴烂。”
  “见色忘友……?”陆的脸色有些许紧张起来。
  “最近那家伙在单相思。”吉竖起一根指头神秘兮兮地说。
  “?”看陆的表情很想问个究竟,但又苦于问不出口。吉见周围没人,便附到她耳边说,“难道你真从来没留心过他一直避开你的眼神吗?”
  陆一下子局促不安起来,脸红过耳,拧着手嗫嚅道:“啊,我想起点事儿,伤兵治疗所人手不够,我……我要去帮忙来着。失……失陪,学长。”说完紧施一礼,疾步而去了。
  “两个人都是,真不够坦率。”吉一看她的反应,心中便料得了八九分,他鹄立在原地,歪着头突然意识到,“这么快就把那家伙的秘密捅了出去,会不会太草率了?”
  “管它的,缘分天定。”他既而感慨道,“话说回来,如今脸能红到那个程度的女孩子还真是少见啊!”
  基地在这样平静而又不安的气氛中度过了两天。
  “准尉,醒醒!”虽然吉不是那种一经入睡便如死猪般弄不醒的人,可由于是深夜2点左右,两位司令部军官花了不少气力才将他从苏杭拉回来。
  吉一边揉眼睛打呵欠一边含糊不清地问:“怎么啦,吉恩又进攻了?”
  “诚如所料,事态紧急。”昨天晚上也是这句话,让他在指挥部里白白捱到天亮,一宿没睡。
  他坐在床边呆了半响,望望这个,望望那个,最后一头扎回到被窝中,用枕头死命蒙住头,瓮声瓮气地埋怨:“让我牺牲在自己的床上好了。”
  四分钟后,表情呆滞,显然正常神智还没有全部恢复的吉出现在地下临时作战指挥部里。
  “来得正好,根据米加诺夫粒子浓度仪显示,东北37度150公里处探知异常。"同样是一天一夜未曾合眼,肖的精神显然更胜一筹,"已经派遣了预警机前往,很快就将抵达。"说完,他又将全副精神放在了一群监测员和通讯员的身上。
  吉一边听一边不象话地大打呵欠,此刻要命的眼皮象千斤闸似地不断向下落,他全身的气力都在与之做着殊死搏斗。但愿和昨天那样是一群亚洲象,至少可以让他回去补完这来之不易的一觉,他心下断断续续地祈祷,自然没人会知道他那没出息的想法。
  “呼叫总部,呼叫总部。”通话器里传出了清晰可闻的声音。
  “收到,收到,请报告方位。”
  碟(DISH)式预警机飞行员报告方位后道:"目标区域已接近中,目标区域已接近中......下面可见度极差,首先开启高性能雷达探测。"
  满座俱静,肖亲自操起了话筒。
  飞行员的声音仍响亮地回荡在指挥部的地下大厅中:“……有严重干扰,但可以基本判明,地面有多个活动物体迹象,体积较大,运动速度中等,很可能是敌人的机动战士……”
  顿时厅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吉的睡意也惊消了一半,将耳朵竖了起来。肖也攥紧了话筒,沉着地命令道:“继续进一步探测!”
  “是,降低高度至海拔1000米,采用测声器进行跟踪探测。"
  传来了测声器启动的嘟嘟声,然后是沙拉沙拉的长时间调试声音,通话器中慢慢地传出了由轻至响的杂乱沉重声,每一声都仿佛打击在倾听者们的心坎上:“嗵--嗵--嗵--嗵……”缓慢而又沉重的钝击声,仿佛是有很多台大型打桩机在一起工作。
  突然这些声音纷纷停了下来。
  吉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眼睛圆瞪冲口叫道:“机动战士的脚步声!”
  举座蓦然回首惊视向他。“……继续降低高度,打开探照灯以目测方式侦察……”飞行员说着说着,突然象是被一拳打闷,半天才发出了惊呼,“老天爷啊!独眼巨人!有很多!十……不,有十二部!”
  肖在满室混乱中对话筒大声疾呼:“赶快撤离!”
  这时传来络绎不绝的枪声,“机身中弹,请求立刻弃机逃生……”对方话音未落,已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令人为之一窒,通话器中只余下了沙沙的通讯切断声。
  尖利的一级警报响彻整个基地上空。
  吉正要夺门而出集合之际,被肖一把拖住了:“对方想秘密夜袭我们,却发现行藏已经败露,如果是你会作何变策?”
  “要么退回去,要么抄捷径疾扑而来,仍可以打个出其不意。”吉想也没想便作了回答。
  “你留一下,参加作战会议。”
  军队集结的速度令肖也不禁吃惊。也许是三天来一直忧心忡忡的大难终于降临的缘故,士兵们原本差不多已经在颓废的和平生活中消耗殆尽的求生本能反而被激发了,肖感觉到他的士兵们此刻就象一群野狼,而这种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感觉以往只有在个别群架事件中才有所流露。
  “很好,从这样的集合速度中,我看到了胜利。”四眼肖虽然被看作是文弱书生,但此刻在台上也是掷地有声,他的目光从前排士兵的年轻面庞上一一扫过,“凭这点,就可以打一仗。”
  “我们此次作战的优势第一在于及时发现了敌人的偷袭企图,第二在于主动出击而不是被动挨打。在鼓励大家这一点上,我不想多说什么了,只是请各位记住,战斗不仅仅是为了保卫联邦政权,也是为了守卫你们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家园。不经浴血奋战而成为可悲的战败者,我们决不答应!”肖一掌击在桌案之上。
  台下群情激昂,吼声一浪盖过一浪,既而在肖的命令声中,脚步纷杂地跑向各自的岗位。
  “真是简短而有效的动员词啊!”吉跳进自己的坦克里,已先他一步整装待发的杨和刘异口同声地问:“准尉,可以出发了吗?”
  吉向他们点点头,从坐舱口探出半个身子,伸臂朝天,向前一落,拖长了洪亮的声音:“全队--出发!”那架势,仿佛他指挥的不是一个坦克连队,而是一支古代骑兵团。取而代之其声的是隆隆大作的履带转动声,一队坦克在他的带领下,缓缓驶出基地。第一次体会指挥大部队的感觉,他自己也觉得很威风。
  “吉,那我们就在伏击地点会师罗!一会儿见!”耳机里送来王少尉轻快的声音。王是一位无时无刻不保持着乐观态度的小个子青壮派军官,为人好赌而又逢赌必赢,因此在基地里有“幸运的王”之称,左路坦克纵队命他带领,也许连肖也想借助他不可多得的运气吧。
  “敌方至少有十二部扎古的兵力……”一路之上,吉在铁家伙中陷入了沉思。除一部分极少的防御兵力外,基地陆军几乎已倾囊出动,而他指挥的正是其中的一半--四个整编小队共计二十辆61式坦克。一旦他和王的埋伏战失败,基地必然随之大势亦去,意识到这一点,是在十分钟前的紧急作战会议上:
  指着屏幕上的军事地图,肖以凝重的口吻道:“本次作战计划如下:按情报分析,吉恩军极可能不顾暴露沿这条最短路线扑向我基地。我军将兵分两路,王中尉领兵左路进发,埋伏于此地;吉准尉领兵右路进发,埋伏于该地;一俟敌军进入夹击阵型之中,便一齐左右突进。袭击的关键是依托森林地型中坦克体积小运动灵活的优势,目的是骚扰敌军,与敌周旋,为我方援军争取足够的时间。”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只要坚持到凌晨5点,我们就能反败为胜了。"
  虽然吉已猜到一些金此番南下的目的,但心里的滋味仍然是难以形容。谁都知道,单纯作战个体数字上的比较是毫无意义的。扎古一部和61式坦克一辆比较,简直可说等于恐龙一条和乌龟一只之间的差别,正面对抗毫无胜算,只有用奇兵。
  “……大致计划如上,但两位也不必拘泥于此,大可见机行事,放手一战。只有一事要让两位明白,虽然身后的国土辽阔,但我们已无路可退,如果你们受挫,我们也只有全体弃守基地的份。而且如果被敌人识破了我们的拖延企图,基地遭敌军突入,我们将尝到前所未有的惨败……”
  吉瞑目躺在车长的坐席上,竟已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准尉,我们已抵达目的地。”被刘叫醒,吉抖擞精神,爬出乌龟壳观察地形。此时是3点多,晚冬的凌晨,四下漆黑一片,影影绰绰尽是稀疏的树林。在纵队的左面,是一条较为平坦的泥石小道,吉命令所有坦克埋伏在树林之中,面向这条小径,分前后两个梯队,各自布成"品"字型。当所有坦克就位熄火后,顿时周围如同沉入大海般死寂。
  “王也该到了吧。”吉用高倍红外望远镜透过枝桠间观察着对面的树林,并示意杨进行联系。但杨摆弄了半天通讯器,结果一脸无奈地回答:“通讯干扰太大,无法取得远程联系。”
  “干扰太大?这里离原本通讯正常的5314基地只有五十公里哪!"吉转念间,匍匐到地上,将耳朵紧贴地面,果然地底已隐有隆隆之声。
  “各就各位!”吉的这声命令,全体士兵都高度紧张起来。与扎古的第二次战斗,终于要开始了,他们每个人都亲身经受了前一次战斗,惨烈战况景犹在眼。吉深知即使是在王部队没有赶到的情况下,也非得打这一仗不可,不然更要满盘皆输--象这样伏击的机会难得一次。
  吉的声音叩击着十九辆坦克中士兵们的心:“大家要在这残酷的战斗中活下去,只有去殊死一拼。无惧者生,懦弱者亡,我们不是孤军作战,坚持多一分钟就意味着胜利的多近一分钟。而且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胜率,也要象个男子汉那样尽力去战斗!听明白了,请大家务必信赖下官的指挥,按我说的那样去做,我发誓一定把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活着带回去!我发誓!”

  十二部MS-06疾步如飞,沿路急赶。
   "保持这样的冲锋速度,一气向前!"吉恩小队指挥官在通讯回路中激励着他的士兵。
突然,道边火光纷闪,震耳欲聋声起,处于队形中间的一部蓝色扎古侧部中弹,象一个折断了腰的人一般,很不雅观地头朝下冒烟徐徐扎倒-- 固然一辆61式坦克的炮击对扎古来说如同蚊盯虫咬,可是一打以上的坦克来个齐射则又另当别论了。
与此同时,道路一侧发动机声大作。"埋伏!有埋伏!"通讯回路里一刹那挤满了吉恩士兵又惊又怒的叫声,原以为基地军必定坚壁死守,对方的兵力又了如指掌,哪里料到这里会有伏兵,所以即使是比联邦士兵训练有素得多的他们,在这意外的埋伏面前也一下被打乱了阵脚。
"三人一小队的蓝色指挥官扎古,夜里还真有些不好辨认呢!"吉的眼睛离开舱壁上的红外线夜视仪,对通话器大吼一声:"弟兄们!跟我上!"
   于是一群坦克在他的一马当先之下,乘着黑暗和对方暂时陷入混乱之际,向路中的扎古们横贯而去。每辆61式坦克的标准装备两门主炮和12.7mm机关炮,此时真是不分青红皂白狂泻一气,在扎古堆里横冲直撞。
   吉此刻在心里着实捏了一把冷汗,虽说是奇袭,但双方光体积就相差实在太多,就算不用枪打斧劈,只消被扎古踩上一脚,也决计讨不了好去,因此他全神贯注于指挥座车避开与对方的过近距离。吉恩方面,之所以会陷入暂时的混乱,第一因为中了埋伏,先损失了一个指挥官,惊惶间不知对方多少兵力,心理上吃了暗亏;第二因为夜晚能见度差,靠夜视仪观测脚下坦克级的小物体吃力不过;第三因为队型保持得比较密集,侧面受敌匆忙之间转身不及,不是你撞了我,就是我撞了你,因此混乱一片。但吉明白这混乱只是暂时的,敌人很快就将恢复镇定,因此他的第一波攻击目的不在于狙击。只见他的坦克们在一阵开火之后,纷纷逃命似地开足马力开进路对侧的树林里去了。
   吉恩士兵们在半分钟的慌乱后清醒过来,纷纷向左边树林围了上去。"该死的,逃到树林里去了!""不会是一击脱离法的游击小队吧!""再敢再出来的话,一定要报这一箭之仇!"
   "队长,没有受伤吧!"
   那部蓝色扎古里的指挥官爬出来回答道:"哦,人没事,不过机器得大修了……"
   话音刚落,他们的背后炮声又起,这次却是燃烧弹,另一部蓝色扎古后背燃料包被打中起火。"混蛋!还有埋伏!""这帮卑鄙小子,专对付指挥官!"这是吉设置的两个梯队发挥了奇效,第一梯队冲过去后,吸引了敌军的视线,敌人就等于把后背卖给了原地待命的第二梯队。这正是吉虚虚实实的兵法运用之妙。
   接连吃了两个亏,敌军陷入了新的混乱。"敌人究竟有多少?""接下来还有什么陷阱?"这时每个吉恩士兵的心中恐怕都泛起了这样的念头吧!
   如同添威助势般,那部燃烧起来的蓝色扎古背后轰然爆炸,火焰四弥,在数十秒里就将这群吉恩军围在了火堆中。
   "队长,怎么办?四周温度太高,夜视仪不顶用了!"吉恩兵们大呼小叫。剩下两部蓝色扎古中的指挥官,自从与联邦交战以来也从没见过这种世面,除了傻眼之外,充其量只能安慰他的士兵:"镇静!镇静!这种程度的火焰,装甲和隔热装置都绝对没问题!"
   此时,吉第一梯队的回马枪也已经杀到,左右在火圈外以夹击之势,弹如飞蝗,向火场中射去,纷然在扎古身上开花,激起一团又一团如焰火般灿烂的流光异彩。
   但扎古毕竟不是省油的灯,这场战斗开始了二十分钟后,吉的部下中发生了伤亡:扎古们从最初的慌乱渐渐恢复了正常,在指挥之下分散队形,披荆斩棘地冲进矮树林,以120mm机枪进行扫射,两部坦克在躲闪不及之下被接连击破。吉见势不妙,立刻下命令全体采用游击战术,开一炮车体换一个角度,利用树林狭隘空间坦克反倒比扎古方便的优势,左右绕行,死死在扎古鞭长莫及之处缠住对方。
   突然,树林外再度炮声大作。吉心里有数,耳机里王熟悉的声音已响了起来:"唷!吉,不好意思,路绕得似乎远了一点,因此迟到了。已经交上火了,真干得不赖啊!没吃紧吧?"
   "呼--失约的家伙,再不到的话我都打算广播寻人启事喽!"吉长长吐了一口气,肩上的重担顿觉轻松了许多。
   因为王是以顺时针方向绕进过了头,因此出现的位置,正是吉恩部队来时的路,这使他们又产生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心理恐慌:"敌军什么时候绕到我们后面去了?"
   吉恩军士兵大惊失色,没有一仗比这次打得更丢人的了,十二部扎古被一群小小的坦克耍得团团转,接二连三地上了大当,这事任谁都要气昏了不可。
   王部队的出现,一时又把扎古打了个措手不及,猛烈的炮火在激战中甚至伤了三部扎古,吉乘此机会也下令全体集结反攻,于是联邦军的61式坦克四面八方地向中央的机动战士围上。
   然而好景依旧不长,火势的蔓延,将路的两侧烧开了一大块白地。一旦扎古获得了开阔地形,立刻又展开反攻,转瞬间五六辆坦克命丧他们枪下。更糟糕的是,各车纷纷报告弹药消耗已达到了半数以上。吉举手看了看表,已是凌晨4时23分。
   "王,你看最后的半小时该如何是好?"
"干脆全由你来指挥好了,吉。"王哼着小曲倒也爽快地将全部指挥权都交给了吉。
   吉恩的士兵敏感地发现,周围的坦克包围部队明显在纷纷后撤,溜进了树林,然而他们吃了几次亏也学乖了,小心翼翼地收拢队形四面窥探一番,仍不放心。
   "敌人撤退了?""不会又是什么阴谋诡计吧!"兵士们依旧不断地疑神疑鬼。
   "好象……是真的撤退了。"几乎连小队指挥官也不敢相信己方的胜利,过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吉恩MS-06的综合战斗力明摆着要在对方61式坦克的十倍以上,怎么反倒缩起头来了。
   检查了受损情况,尚剩下八部能战斗下去的扎古,小队指挥官在权衡了实力与眼看唾手可得的功名之后,一声令下:"全体继续按原计划前进!不用怕什么埋伏,敌人已是强弩之末了!"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话音刚落,在炮火的齐咏声中,其乘坐的扎古头部连中十数弹,立刻歪倒在路边。仿佛已侦知他们的突击作战企图似地,刚才联邦军那帮撤退的坦克群已齐齐集结,出现在吉恩军前往基地的正面路上。
   虽然坦克可算得是远远落后于机动战士的武器,可三十余辆一齐开火,威力还是非同小可。吉恩士兵纷纷训练有素地侧转身子,打算用肩上的盾牌来抵挡这炮火。然而一击之后,没有了动静,联邦的坦克既不上前,又不开火,只是整整齐齐地趴在原地纹丝不动。
"莫非还有什么诡计?或是还有伏兵不成?"吉恩军可真是被这群不起眼的小东西打怕了,试着向前挪了几步吧,立刻遭到群起而之的炮击;端起手中的机关炮来反击吧,坦克群却又向后退出了射程范围,保持着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不知捣的什么鬼。这群扎古心里直犯嘀咕,再加上指挥大局的只剩下最后一位士官,他们始终犹犹豫豫,踯躅不前。
   不过这会儿吉的感觉也好不了多少。要是这世上真有佛祖、上帝、真主其中之一的话,他肯定立刻捣头如蒜。他如今靠的不过是最后一点弹药的苟延残喘,貌似伏兵无数,实则大唱空城之计,被敌人拆穿西洋镜看来只是个早晚问题了。
   就这么时不时你进一步,我退一步地,约过了无精打采的半个多小时。东方已是发白,天边映起了紫红色的朝霞。
   "已经五点钟了。"不仅是王,吉也同时举起手臂,军用手表上的数字无声地跳了一下,但吉却已听到自己的一下猛烈心跳:"咯噔!"
   "怎么连援军都落下这个要命毛病!"吉在心里暗暗大骂,他眼前仿佛已预见到了己方的大败、溃散、基地弃守的一幕幕连环惨剧,"就不能有人偶尔守约一次吗?"
   此时联邦坦克群中已有一半耗尽了弹药,就算是凯撒再世也制止不住士兵们意志的动摇了。在18米的扎古面前赤手空拳的感觉可太不怎么样了,有一辆坦克想要开小差,立刻就有五六辆群起而效之,纷纷拨转车头向回开去,而且还都开足了马力。
   "哎……"吉心下叫苦连天,"所谓的战术也就到此为止了,大家都各自撤退吧!"他一下命令,联邦士兵们闻言,苦苦支撑的士气眼看就崩溃了,坦克们哗地一声四散而逃。吉恩指挥官总还没有笨到这个份上,再愚蠢的人都看得出这是不攻自乱、真真正正的溃逃了,连忙下令追击。
吉亲自领两辆坦克一边向基地方向撤退一边断后。左右两翼先后中弹抛锚,一部赶得急的扎古,说时迟那时快,已来到了他坦克的面前,看来也不想要活的了,高高扬起了手中的热能斧。
   "连累你们两个了……"这节骨眼上,吉还没忘了对杨和刘赔罪一句。
   然而斧子终究没能落下来。
--传来了裂空的尖锐呼啸声,声音之大,使得联邦军停止了溃逃,吉恩军也忘记了追击,双方的每一个人都仰起了头来向天上看--
   吉发誓这辈子从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天景,他要将这一幕永远烙印在脑海里:在拂晓的晨光中,十五架乳黄色的飞巾式攻击机如大雁一般列成"人"字型,从乳白色的云层之上急速附扑而下,以三架一组的方式极快散开发动了袭击,对地导弹从机头宛如鸭嘴的六连装多用途发射器里雨点般地向下倾泻而来。
   第一个中弹的倒霉蛋正是傻不拉叽在吉车前,还张大了嘴仰着头看的家伙了。至少有三枚导弹在它的脸上开花,吉在禁不住欢呼之余,总算没忘了让坦克避开几乎接踵而至的池鱼之殃。
   "吉,你还活着吗?"那是再也熟悉不过的陈的声音了。
   "好得很哪,没有如你所愿缺胳膊断腿,真遗憾啊。"
"哼,你以为你是谁,'奇迹的杨'?别傻了,以区区几十辆坦克抵挡扎古的行为,简直是螳臂当车!"
   要不是我们坚持到现在,你们赶回来也只能等着收尸。吉也实在懒得抬这句杠了:"集中精力应付眼前吧,这些家伙的后事全拜托你们了。"
"那还用说,这次可是金司令亲自带队,说什么也不会让这百般辛苦争取来的宝贝吃干饭的。"
   此时通讯回路里传来了另一个声音:"你们两个,现在可不是聊天的时候!"
"金司令!"
   几下清嗓子的声音:"……话说回来,五年没驾驶飞机了,手感还真差得不行了呢……"
   吉掀开舱盖,探出半个身子,立刻嗅到了刺鼻的硝烟味。他一边咳嗽一边仰起头来,只见飞巾们如猛禽般轮番俯冲开火,每一个回合,地面便几乎有一部扎古永远地成为了一堆废钢铁。
   暴露在这种导弹的集束火力之下,扎古们原本还打算反抗的企图终于被瓦解了。战场上爆起随处可见的一团团巨大的火焰,如旋涡般将扎古毫不留情地吞噬进去。
   虽然飞巾式攻击机的综合战斗力与扎古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但吉恩军在先前的战斗中消耗过巨,在这支精锐生力军面前顿时成了下风。经过约半小时一边倒的战斗,空中打击者仅以两机的微小代价,全歼了敌军所有机动战士。
   "押送俘虏和打扫战场的任务,已通知基地出发来接管,吉少尉,等你回去一起庆功吧!"天空中的飞巾拖曳着尾烟列队而去。
   忽然感觉到吉很久没有说过一句话,杨和刘回过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倚在自己的坐椅上,流着口水已酣然入睡多时了。
   胜利归来的坦克部队受到基地非战斗人员的夹道隆重欢迎,吉被刘拼命推醒,只探出脑瓜以呆滞的神情看了一眼:"又不是欢迎征服者军队,这是何必?"说完身体又咕咚一声滑落到舱底。
   对吉来说,胜利后的奖励,莫过于让他在软垫子上美美地睡上一天一夜,其次才轮到在满汉全席上美美地吃上三天三夜。当他第一大愿望彻底满足了之后,恰巧还来得及赶上在三分钟里穿戴整齐出席军官庆功宴。
   "为了庆祝这次对吉恩军的大胜,请各位一起满饮此杯吧!"当金司令带头举起盛满了74年香槟的高脚杯时,吉根本没有心情去听金的陈词滥调,早已忍不住将一片烤得金黄的肉片叼到嘴里去了。
   "为了阁下的英勇善战--"陈在此次战斗中协助击毁两部扎古,荣立了二等功,连他都把香槟优雅地举到吉面前来了。看样子虽半是挪揄半也有真心,吉费劲地咽下肉片,举杯应贺。
   "我很想知道,如果援军不到,你究竟能支持到几时?"陈眨着眼戏问上来。
   "再晚来三分钟的话,我只好竖白旗投降。"吉扮出实话实说的表情。其实那时陈他们晚到只要半分钟,可能连投降都太晚,现在的吉已享受身覆国旗的待遇了。
   "投降?"
   "一将功成都免不了万骨枯,总不能吃了败仗还要拉全体官兵殉葬吧!"
   "这么说那时自己已做好了殉职的心理准备?"
   "殉职?别开玩笑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就在两人在那边叽叽歪歪之时,会场里响起了一阵天籁般的音乐。
   "嗬,歌星出场了,快看快看。"吉顺水推舟一指,陈定睛看时,只见军服打扮,却不失妩媚的陆手拈麦克风,已婷婷袅袅地步上前台,在场的全体军官都眼睛为之一亮。陈也在刹那间失却了言语。
   今晚的陆,格外楚楚动人。别说那些崇拜者,就连曾经板着脸为自己辩白"基地里的女性没一个上眼的"的吉,也颇有些怦然动心。
   "值此嘉庆之时,我愿为胜利凯旋的健儿献上一曲《我的男友是飞行员》。"
   吉捅捅陈:"嘿,看来你老兄还有希望哦!--听听歌名?"
   "别胡说八道了,这只是《超时空要塞》中的一段插曲而已。"
   这时二人已无须再斗嘴下去了,因为陆那美妙歌喉已经响起,说起来,陈也是第一次领教她的天籁之声。
   "说到这次战斗,舒克和贝塔两个人配合得还真不错啊!"王在旁边对着这两人开玩笑,引得众人捧腹不已。(注:舒克和贝塔是童话中开坦克和飞机的两只小老鼠)人人都常见吉和陈二人形影不离,被王这么提醒了一句,想想倒也真是传神,有人刚喝下的酒都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嗳,你打的比喻可也实在太损一些了。"连金司令也笑得放下酒杯,连连拭去眼角溢出的泪花。
   "把我们的英雄比喻成老鼠,也未免有点不敬了吧。"肖一旁苦笑着摇头。
   倒是吉也没多计较,跟着傻笑了几声,不失时机地又溜到一边大朵快颐起来。
   "倒是司令阁下身先士卒,为此次大胜立下汗马功劳了呢!"一旁的基地幕僚也有谄媚地大献颂词的。
   "呸!"陈在心里恨恨地骂此等阿谀奉承之辈,"我们浴血奋战之时,你们这些只知道在地图上指指点点的家伙都在哪儿?还恬不知耻地参加庆功宴呢!"他想摆脱这些人的纠缠,找吉去聊,可见吉正在烧烤前不亦乐乎,量来此人也无暇分嘴,便步出会场而去。
   时二月初分,天寒冷得紧,俘虏看管所门前的士兵裹着棉衣,来回跺着脚驱寒,这时陈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中。
   陈用一瓶顺手牵羊的香槟很容易打发了看守,缓缓走近约瑟夫的小屋,向里探去,约瑟夫的气色依然不错,毫无苍白憔悴之象,显见联邦的优待俘虏政策行之卓有成效。
   "无非一场小小的胜利,庆祝是否为之过早?"约瑟夫凑近窗口,丝毫不惧这铁栏杆间的寒意。
   "话虽如此.……"陈象变戏法般一手不知从哪儿又摸出瓶红葡萄酒,另一只手是两个杯子,"我从不饮酒,但偶尔也想寻个人聊聊天,可愿奉陪?"
   见约瑟夫眼中有默许之意,陈便拔开塞子,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倾斜着推入铁窗内。原本按军规与敌人谈这些话题绝对属于通敌叛国性质,但陈一是破天荒喝了几杯,二是认为以对方俘虏的身份也不算如何,所以一五一十地说起了这次胜利的经过。
   听陈说完,约瑟夫沉默了一会儿,摇摇脑袋说:"我还是不能相信,你的朋友吉能够将战术运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现在已不是冷兵器时代了,战术上的小小缺陷,靠战斗兵器的优势完全可以弥补,甚至反超。依我看以他这一战中的战斗力,战败倒是常理,战胜实属侥幸……"
   "就算是运气吧,那也是一种才能,不是吗?"陈仰脖喝干一杯,"在学校里用电脑模拟的对抗战中,我们俩合作不止一次,几乎每次都是他的地面部队被打得狼狈不堪,靠我的空中支援才勉强扳回战局……没想到现在他那几下子居然还能幸运地屡立大功。"
   约瑟夫那蓝色的瞳漾出了笑意:"你不服,你嫉妒你朋友了,是吧!"
   陈并没有急于辩白,摇摇头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约瑟夫这才抿了一小口红葡萄酒,让它在口中滚来滚去,但马上皱起了眉:"地球的酒果然和传说中别无二致地比公国逊色不少哪!"
   接着他又更小声地自言自语:"在这个时代,究竟是战术还是技术更高一筹呢?如此一来我更想和那个人在战场上见个高低了--而且希望是一场公平对决……"
   而这时吉才发现宴会上少了陈。"这小子,指不定又上哪儿损我去了。"他笑着对旁边熟悉的军官说。
"还有陆的事,该怎么和他说呢?'凭我直觉她也喜欢你。'这样简洁明了地交代行吗?"享受着悦耳的歌声,似乎忘了这不过是暂时的歌舞升平,当前恐怕这才是吉最关心的问题吧。

穿着联邦军服的吉疲劳不堪地从吉普车上爬下。这是个未遭战火殃及的幸运小镇,酒店旅馆面包房一应俱全,甚至连流行音乐CD都可以在路边的小摊上偶尔一见,对长期困苦于的基地驻守官兵来说,捞到上这儿出一次公差的机会,不啻是进了人间天堂。
   "好辛苦的假期啊!"尽管如此,吉还是要忍不住抱怨。好不容易得到了特许的一天假期,却要他于此期间在这所小镇上收集吉恩军情报。
"凭借阁下出众的能力,收集一点情报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能者多劳,假期里也要辛苦你了。"回想起金司令那满脸堆着的笑,吉不止一遍地在肚里破口大骂。
   木已成舟的吉无奈地摇摇晃晃沿街走进了镇上的"猫眼"咖啡店。
   一进门便见到纪念碑式的店主,这是名身高比一米八二的吉还高出一个多头的巨汉,剃了个光溜溜的和尚头,架着大墨镜,留着八字浓胡,如果光这样一定让人联想起电影中常有的冷血雇佣杀手,可再看他身上却系着很不协调、显得滑稽的粉红色侍应围裙,难怪吉每次都是先感到一阵怕人,然后又是禁不住要吃吃暗笑了。
   "阿美,去准备一壶墨西哥咖啡。"吉每次来这个小镇必上"猫眼"咖啡店,这位店主长相可怕,其实却是个外冷内热,无话不说的人,与吉这位老顾客也已是脸熟,因此他一见到吉推门进来,就赶紧吩咐身边那个不知是他妻子,还是其他什么人的美貌女子。
   吉一屁股坐在柜台前的高脚椅上,和尚打招呼道:"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仗打得还顺利吗?"
   "虽说是打了两次胜仗,可是基地也是伤亡惨重,再这样下去的话,前途堪忧哪!"
两个人闲扯了一会儿,名叫阿美的女子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咖啡壶,和尚手脚麻利地亲手给吉倒好咖啡,斟上牛奶和两勺白糖。吉在一边和阿美开了几句玩笑,拈起咖啡杯轻抿了一口,舒坦地吐了一口气:"老板哪,你究竟是从哪里搞到这样紧俏的咖啡豆、牛奶和白糖的呀?"
   "这可是商业机密,虽说不是指望囤积这个发财,可要是这些东西在小镇上泛滥成灾的话,我的咖啡馆不就没人光顾了吗?"
   吉没想到和尚居然还有这样的生意经,一愣之余哈哈大笑。
   这时和尚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因为私下组织游击队协助联邦军的关系,山坳里的阳泉村被吉恩军烧成了白地。"
   "哦,人间悲剧啊!"吉一口口呷着咖啡在那里感慨道。
   "战争年头,这号事不是家常便饭吗?"阿美插进来说。
   "无能的吉恩,无非是逮不着游击队,就知道拿老百姓出气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站在吉恩方的人也不少。起码这个小镇上不少家伙的生意就是受了吉恩军的照顾才得以大发其财的。"和尚继续低声道。
   "这么说吉恩军的势力已经伸到这个小镇上了?"吉手中的咖啡杯落盘。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看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和尚还没说完,门帘铃响,走进一个人,这是一个未脱稚气的吉恩少年兵,红扑扑的脸蛋上带着未睡醒的困意。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吉和对方正打了一个照面,都惊呆了。
三秒钟后吉的第一反应就是拔出腰间的手枪,那个少年兵张大了合不拢的嘴,仿佛略微思考了一下是否要举手投降,然而其之后的本能反应是转身向门外便逃。吉的手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开枪,也没有追赶,他转过身对和尚:"有白切面包和巧克力酱吗……"
   和尚已抛过一个大大的油纸袋:"就知道你一来要出事,刚才早准备好了。"
阿美冲出店外,对兔子般敏捷跳上吉普绝尘而去的吉的背影大声叫道:"下次来别忘记垫上咖啡钱哪!"
   "心肠太软的家伙……"和尚不知是褒是贬地摇着头。
短暂的假期就这样轻易毁灭掉了。
   吉叼着匆匆涂上巧克力酱的面包片,风驰电掣地开着吉普,迎着呼呼吹来的风,心里有些后怕刚才为什么不开枪。坐在坦克里对敌人炮击和当面开枪不都等同于杀人吗,不过看到活生生的人时他的确犹豫了,没能下狠心开枪。"不行不行!"他用一只手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下次再这样迟疑一秒钟的话,就轮到他吉中枪子儿完蛋了。不过,坐在坦克里就能心安理得地杀人吗?他仿佛现在才刚刚意识到,在以往的战斗中,敌人的扎古并非是单纯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坐舱里都是有敌方驾驶员的。印象最深的,不就是那个被俘虏的约瑟夫吗?那架被FF-6撞毁的扎古,驾驶员也应该是当场毙命了吧!杀人是否本身就是绝对错误的,哪怕是在战争中、亦或无论用什么方式杀人呢?
   吉在车上胡思乱想了起来。突然宛如晴空霹雳般"轰隆"一声巨响,车前不远处爆炸起,吉在措手不及之间力踩刹车并猛扭方向盘,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他自己也被气浪和惯性甩飞了出去。
   过了大概几分钟,趴在地上的吉才渐渐恢复了知觉,虽然全身痛不可当,但他试图爬起来时,发现自己奇迹般地似乎全身没有一处骨折。然而当他摇摇欲坠地打算直起身时,一支冷冰冰的枪管已抵到了他的颈边。

  “给我老实点!”
  即使对方是这样一位美貌少女,但任谁被步枪指着头,都不会心里因此而受用一些的。吉估计她不会超过20岁,这位少女用一根长阔的黑布带绑在前额,系住过肩的一头乌发,皮肤白皙,身材发育姣好,双目漆黑细长,顾盼生情——惟独这恐怕是他在自作多情,吉突然涌起了一股好奇想要问问对方,在这个已不知化妆品为何物的年代,她是如何保养的。吉同时还很惊讶自己居然还有这个闲情雅致给这位少女的美貌打分。
  见他的反应如恐龙一样迟钝,黑发少女晃动着一下枪口示意,吉无可奈何地按常规缴了手枪,向前走去,不过他可没忘了先走到熄火的车前,把散了一席的面包一一拾起,还用纸袋包好。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看这打扮遇上游击队了。在整个地球上未遭殖民卫星落下破坏的广大山区中,星罗棋布地散布着上千支游击队,有的虽名为游击队,实行与乱世中的盗贼无异,老天保佑他可不要落到的是这样的一伙人手里。他小心翼翼地瞥了那少女一眼,觉着对方不象是穷凶极恶之辈,稍微心安,可也不敢多嘴多舌,问东问西。
  沿路翻山越岭,少女始终沉默着在吉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枪口丝毫不放松警惕。“被同伴们见到这副出丑情景一定会笑得断气的。”吉心里胡思乱想,就差没把双手放在脑后摆出俘虏的姿势了,他寻思着得找点话题来缓和一下气氛。本来他想搭茬道:“我能不能抽根烟?”后来想到自己一身上没烟,二根本不会吸烟,也只好死了心。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语穿过密林,翻过了两三个山头,来到了一个秘密的山洞之所在。
  “进去!”少女命令道。二人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一段路,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天然钟乳石洞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上百人忙忙碌碌,以这个巨大的洞为中心,周围星罗棋布地散布着十数个已简陋布置好的居住小洞,此番光景使吉联想起了黄土高原上的窑洞。他由衷地咂着嘴对那少女说:“乖乖,竟能找到这样隐蔽的好地方,难怪吉恩军发现不了你们。”少女对他的这番话则还以轻蔑的眼神。
  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们两个,可吉发现那都是些不尽友好的眼光,所以他也知趣地避开了每每直射来的视线。在少女的领从下,吉弯腰进了一间洞窟。
  灯下,一位猎装打扮的丰韵女郎正在军用地图上用铅笔涂涂划划,见到二人进来,便平静地放下了手,使吉能够欣赏到有别于先前少女的另一种美:这位女郎不超过25岁,身材高大健美,及肩的黑发自然呈波状起伏,轮廓分明的脸庞充满了野性。“姐姐,抓到了一个奸细。”少女用枪管捅捅吉的后背,不无自豪地说。
  吉总算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啪“地一个立正:“在下联邦政府少尉吉静,军籍号……”说着欲从上衣口袋里往外掏证件。那女郎已抬手打断了他:“少尉,先让我来问你几个问题,然后有的是时间来让你做小学生开学式的自我介绍。”
  “询问还是审问?”
  “看来你还没有明白自己的处境呢,少尉。”黑发少女倚在门口用讥笑的口吻道,“站在你面前的,是我们游击队的队长,你么,是我的俘虏。”
  吉很想抗议,早知道这就算俘虏的话,也许当时他就会反抗了。
  “怎么样,合作吗,少尉?”女郎脸上也挂着嘲弄的笑意。
  “明白了。”吉深吸一口气,把头上的军帽取下来,在手里揉成一团,“不过,作为合作条件可否让我知道现正同我谈话的两个人的姓名?”
  女郎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吉:“你倒是个胆子很大的人呢,少尉。好吧,告诉你也无妨,我是这个游击队的领导者俞寒,她是俞柯,这下可以了吧!”吉于是以良好合作的态度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
  “你被派遣来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过是奉命外出打听情报,希望能得到您们的配合……”
  俞寒突然发出了在吉听来极其不自然的笑声,她对着门口一脸不屑神情的俞柯道:“你听到了没有,联邦军居然还需要我们帮助,这有多可笑啊!”
  “据我所知,有不少游击队都是站在我军立场上的,吉恩侵入了我们的家园,他们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吉毫不气馁地继续游说。
  “够了!”俞寒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面上掩饰不住厌恶的神色,“玩笑已经够了,所谓的诺言,就是言而无信,以我们的血肉之躯去吸引敌人火力,让无辜的游击队充作炮灰,换得联邦珍贵的喘息时间吗?联邦的笑里藏刀我们领教一次就已经够了!如果不是你们上次的信誓旦旦,我们怎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请等一下!”吉迷惑地,“我完全不明白所谓的上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位高大的女郎抓住吉的衣服,将这个比他高了没小半个头的年轻人拉到洞口,面对石洞“大厅”:“你看看,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尝过了与亲人生离死别的滋味,包括我在内。在战前我们村曾繁荣一时,村人数千,可现在呢?所有人都在你的眼前!”
  “大厅”里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把目光投射而来,他们中有的面容枯槁,目光呆滞,有的更是咬牙切齿,眼露悲愤之情,这令他如芒刺在背,不由低下头去。当然,他清楚这些人怨恨的并不是自己,但他从这些人的神态上能感觉得到,无论是吉恩还是联邦他们都不抱任何信任,任自己再能鼓舌如簧也必是枉然。
  “对不起,我已没有向你作进一步说明的必要了。俞柯,可以送他走了!”俞寒对俞柯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如果就这么被枪毙的话,死法可就太窝囊了。”吉不知对自己的这种多余想法该作何感觉,他没有任何哀求,只是叹了一口气,埋汰自己运气不佳,没成为坐上宾反成了阶下囚。他老老实实被俞柯再度押送了出去。
  走到洞口没人之处,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俞柯忙握紧了手中的枪。吉却认真地注视着她的脸,象要把她看透似地凝视了许久,俞柯正想呵斥他的无礼,他已诚恳地开口道:“最后一个请求,开枪的时候,只要一发子弹,从这里,‘砰’的一声痛快地迅速解决,可以吧?”他伸出手指点着后脑,脸上根本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言毕,他回过头,毫不踌躇地向洞外走去。她看着他的背影,几分好笑地摇摇头跟了上去。
  出山洞后,吉便站在原地东张西望,象是看好了风水似地自言自语:“我看就在这里算了吧!”这时一件东西扔到了他的肩头上,他低头一看,是俞柯束发用的带子,再回身看时,见她已无奈地掩住了脸。
  “这个……”吉糊涂了。
  “谁说要把你枪毙啦?真是……自作聪明的家伙!”
  “刚才……”
  “还真被姐姐给唬住了。”她对于吉的钝感之无可救药也只剩下摇头的份了,“杀杀联邦军官的气焰而已,我们是游击队,又不是土著部落。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还是得找吉恩算这笔帐!”
  “啊……”吉也抓着头皮哑然,“是这样啊,那……”
  俞柯正色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我们决不指望联邦的协助,同样也请你打消这个念头——眼睛蒙起来,送你回去。”
  吉亲自用黑布把双眼扎得严严实实,他一直都没忘记抱着宝贝面包,在俞柯的催促下向前走去……
  “吧唧”一声,吉居然会被地上的石头一绊,来了个狗吃屎,面包在身下被压得稀扁。
  “哎呀,你是喜剧演员转行的吗?”俞柯上前把哭丧着脸的吉扶了起来,给他身上掸了掸土。吉摸索着把地上那几个业已压扁的面包还捡了起来,塞进裤兜里。
  “当心这儿滑……那儿有树根,小心……”象教一个刚学走路的小孩子一样,俞柯不厌其烦地一边耐心指明脚下障碍,一边还在不断叹息。
  “别蒙上眼不就得了吗?真是多事……”吉一路跌跌撞撞,嘴里唠唠叨叨,俞柯只是充耳不闻。
  也不知走了多远,总而言之俞柯带着他圈子转得够呛,最后终于停了下来,给他解开了蒙眼布。
  巨大的榕树联袂成荫,仿佛给他们所处的这条四通八达的林间大道筑成了一顶天盖,置身于其下,叶缝间的缕缕阳光漏于身上,甚为洽意。
  “从这条路一直走,可以到双鹿镇,在镇上借辆车就能回去了。”俞柯把手枪还给吉,并指着其中一条路说。
  “啊……”吉无精打采地应着。
  “哪,我就送到这里,回去咯。”
  “再……再见……”临到分手,吉却毫无重获自由的心情,不知怎地竟希望还能多在这个女孩身边待一会儿。
  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俞柯嘴角初次抹过一个浅浅的笑意,回身欲走。此时啪啦啦一阵声响,二人定睛看时,远方的林子里正惊腾起一群云雀。
  
  因为腾不出人手押送往总部,约瑟夫一直在押于基地,陈在这些日子里常来探监,和约瑟夫一来二去,常常聊得性起。这一日白天,他找不到吉,一如既往又转悠到了这里,正遇上约瑟夫放风在外。谈了没几句,约瑟夫眯起蓝色的眸子,抬头看着更加蔚蓝的天,仿佛自言自语地说:“这几天转暖和了呢。”
  “毕竟是春天了嘛。”陈也感慨道,“可不知这战争还将持续多久下去,一年,还是两年?或是更久?”
  “依我看,如果按现在这样战力悬殊的战况继续下去,半年之内联邦的抵抗必将瓦解。”约瑟夫很自负。
  陈保持着沉默。
  “天气不错,时机也差不多了。”陈正有惑于约瑟夫这句话时,只见他向一边溜达的看守走去:“嗨,伙计!有火吗?”
  约瑟夫被俘虏后一直很老实本分,因此谁都没有怀疑他有脱走的企图,守卫时间一长警惕也松了不少。这会儿正答应着在兜里磨蹭的时候,约瑟夫已闪电般一拳击在他腹上,看守身子一软就昏厥过去。
  被这个变故震骇之余,总算还有身为联邦军人自觉的陈火速拔出了手枪,然而此时约瑟夫也拾起了看守的步枪。“放下手中的枪!”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大喊。
  “我不希望造成任何伤亡!”约瑟夫沉声说。
  “我同样也不想见到你被追兵乱枪穿身!”陈嘶声道。
  “现在附近没有任何人,只要你放下枪,我脱身绝对是轻而易举!在牢房中静待战争的结束是一种无耻的行为,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身为联邦军人,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俘虏逃之夭夭!”时虽早春,陈的额上却已浮起了汗珠。
  “联邦军人吗?可我看你的心已是吉恩的了!”约瑟夫的那双眼似乎已看透了他的全部。
  “你胡说!”陈突然怒不可遏地发作起来,甩下枪向对方扑去。
  “好吧!就用拳头叫你心服口服!”约瑟夫也一扔枪,与陈扑在一处。二人相互交换了几记重拳,在地上滚作一团。几番浮沉后,约瑟夫揪住陈的衣领,将他压在身下,气喘吁吁道:“跟我走吧!吉恩需要你这样优秀的军人!”
  “滚你的蛋!”陈死命挣扎。约瑟夫在他的耳边大吼:“以你的技术,不做机动战士的机师实在是太可惜了!难道你想把自己的一生葬送在小小飞蛾般的战斗机里吗?”
  “混蛋——”陈兀自叫着反抗,约瑟夫扬手照面几拳,将他打得老实瘫软了下去。
  “我一定会让你乖乖跟我走的,如果有下次的话。”跨下陈的身体,约瑟夫蹒跚着拾起枪离去。
  “一派……胡言……”鼻青脸肿的陈躺在地上,仍用最后的力气喃喃自语。这时,一个裙装身影急急扑出隐秘处。那是陆,将前前后后情景都看了个清楚的陆,她倒在陈身前,抓着他的肩膀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叫起来:“陈——来人呀——”
  
  “你听,什么声音?”
  二人鹄立侧耳良久,俞柯第一个反应过来:“那不是坦克履带声吗?”
  “快隐蔽起来!”她将吉一把推倒在路边的草本植物丛中,自己用带叶树枝在地上匆匆清理了脚印,也扑了进来。
  两人卧倒屏声匿息静静等待,由于挨得很近,吉很容易就能嗅到她的发香,他非圣人君子,脸上油然而生陶醉表情是正常反应。俞柯原本全神贯注于观察草丛外的大道,偶一扭头,见到吉那近似贪婪的神情,立刻小声:“去,过去一点。”
  吉老老实实刚想照办,却又被她一把按住了手腕:“嘘,别动,来了。”
  是吉恩军。
  沿林间道路而来的是身穿吉恩战斗服,手持自动步枪的士兵,混杂在他们队伍中的,是三辆马捷伦式坦克。
  这么多敌人从鼻子底下走过,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吉也有些心悸。而俞柯趴在那里,只是用心地暗暗记下敌人的数量。当坦克驶过眼皮前之时,地面都似乎微微战栗,吉和俞柯把脸紧紧压在地面,全身僵硬。
  
  “士兵二十三人。”俞柯从草丛中站起身时,报出了精确数字。
  “只有坦克的话,不是什么针对联邦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但用上这个士兵数量级,也不似常规巡逻,我很担心是要对游击队不利……”吉脸上掠过一丝不安。
  “你是说扫荡?”俞柯的眉毛一下子拧了起来。
  吉无语地点点头。
  俞柯翘首向着吉恩军去的方向,神情渐渐紧张:“顺着那个方向一直下去,离我们的藏身之地就不远了,虽说那是个难于搜查到的场所……”
  “你对山洞的隐蔽性就如此自信?”
  这么一说她的自信也动摇了:“如果仅仅是游击队倒还好办,可村子里幸存下来的人也都在,恐怕即使立刻去通风报信也未必来得及转移。”
  “决定了。”吉拍拍身上的草根,下了决心似地说。
  “决定什么?”
  “当然是把敌人引开哪!”
  “引开?谁去干?”
  “当然是我跟你啦!”
  “联邦军官不急着回基地报告军情吗?”
  “别说笑了,怎么说我也是个军人,又岂能见死不救?”
  “不会是别有图谋吧。”
  “哪儿能哪!”
  
  吉和俞柯简短商量了一下,决定从背后袭击这支吉恩部队,然后把他们一步步引到游击队藏身地相反的山脉西面去。两个人上下检点一番,俞柯看着吉手里的手枪,仍有些迟疑:“枪法怎么样?”
  “百步穿杨。”吉拉起了她的手,“快跟上去吧!”
  二人抄荆棘丛生之小路急行,不上十分钟就赶上了敌军后队。
  “开三枪,然后就头也别回地撤,顺路边上跑,以便把坦克也引诱过来。”俞柯看来对于游击战的一套相当熟悉,并从吉手里拿过枪,把自己挎着的步枪给他,“手枪给我,你用步枪。”
  吉心存感激地默默接过,看着俞柯那姣好的面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冷不丁从拐弯道旁冲出路面,对着吉恩士兵的背影就是一梭子。他把枪口故意压得略低了一些、子弹都“噗噗”地打在最后几个士兵脚后跟边的土中,士兵们赶紧训练有素地纷纷匍匐到了地上。
  “游击队!游击队!”彼方喊声大作。
  吉又开了两枪,把地上这群士兵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见好就收,转身拐弯就逃。为了再虚张声势,俞柯突然在略高的土坡上现出身来,掷出一颗反坦克手雷,炸断了尾末一辆坦克的履带,立刻跟上脚后生风的吉。
  “不是百步穿杨吗,为什么不瞄准了射击?”俞柯奔跑中气鼓鼓地问。
  “我……没有用枪杀过人,也不想用枪去杀人,哪怕是敌人。”吉没有勇气去看俞柯的眼。
  “……这样的战争年代,你少杀一两个人根本就是于事无补!”
  跑了没几步,俞柯又拉着吉扑倒在路边,待追兵一近,她就是两枪,两个吉恩士兵抱着小腿滚到了地上,其余士兵急忙各寻掩体。
  “对你慈悲为怀的敬意。”俞柯冲吉扬了扬手里的枪,拉起他矮着身又跑。
  两人就这样在丛林中打打撤撤,将吉恩的这支小部队引开了了约有二三里地。吉累得不行,哼哧哼哧地直喘气。
  “这位军官大哥可缺乏锻炼啊。”俞柯虽然自己也遍体生津,仍是对吉略带嘲意地微笑着。
  “问题是……弹药不多了……”吉大口呼吸着。
  这时,二人头顶上隐隐传来呼啸之声。
  吉抬起头,下巴几乎落地:“对付我们两个,连轰炸机都召唤来,这也太离谱了吧!”
  话音未落,俞柯一把将他扑倒在地,“嘭”地一声巨响,一枚炸弹在距他们不到十米处开花,两人被浇了一身的黄土。好一阵子,吉的听力才恢复过来,抬起头来,只见俞柯比划着对他大声叫道:“躲进那个山洞里!”
  吉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洞口不远,大小可容二人并排进出,里面不知深浅。“万一是个死胡同怎么办?”他同样大声问。
  “总比在这儿挨炸弹好!”
  这时周围又噼噼啪啪响起了枪声,吉没有选择的余地,跟着俞柯向洞口径直狂奔而去。
  身后枪声大作,吉在洞口应声扑通栽倒!
  
  “啊!”俞柯禁不住惊呼出声。
  可只见吉好好地连滚带爬躲到洞口的一块大石后,满脸是土:“抱歉,没中弹,是又失足了!”
  “走路连三岁小孩儿都不如。”心兀自砰砰乱跳的俞柯憋气啐了一句。
  “看来也已经把命中注定今年一年要摔的跤都折腾完了……”吉苦笑着。
  炸弹落下的尖锐声又刺入二人耳膜,他们又向里紧跑了几步,随着爆炸声,整个山洞似乎都在摇晃。炸弹不偏不倚地落在洞口,洞口因此而塌方,大石头没几下就连天光都堵得严严实实。
  “出不去了……”吉喃喃自语。
  “也好,那帮家伙进不来了,我们去找别的出口吧!”俞柯宛如一个职业冒险者一样,把袖子挽了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山洞小得可怜,完全不是这两位拜访者幻想中有如勇者游戏中那样的庞大地下迷城。借助洞壁处处的磷光照明,他们没用了半小时,就走遍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其他出口。那些封死唯一出口处的大石,恐怕其中任何一块合十人之力都未必能移动分毫。
  这个要命的玩笑让他们心里泛起了深深的恶寒,二人一筹莫展地坐到了宝蓝色的地下池边。
  良久,俞柯垂着头,用不再是轻快的声音嗫嚅着:“请原谅,因为我的关系……”
  “都到这地步,还说这话干啥?”吉往池里丢了一块小石子,并看着蓝色的涟漪扩大并消失,“况且我是自愿参加的。”
  “早知这样,与其被困在这里,还不如在外面轰轰烈烈地战死。”俞柯把头痛苦地深深埋到双膝间。
  “是我的话简单,投降。”
  她簌地一声抬起头,眼中闪着愤怒的火光:“做俘虏,接受拷问,然后出卖自己的队友?那我宁可死!”她的身子由于情绪上来而颤抖着,冷不防夺过吉手中的步枪,把枪柱在地面,用枪口顶住了下腭,闭眼将手指伸向了扳机。
  吉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硬是将枪横夺下来:“你想痛痛快快一死了之吗?”
  “难道还有什么更快摆脱活活饿死在这里的办法吗?”俞柯的大声中带着凄凉。
  吉用温柔的目光轻抚着她的眼角,神情仿佛要将心内的所有真情挚意都掣出来,缓缓一字一句地,然而又是矢志不渝地说:“我们选择的应该是活下去的勇气,而不是死的,因为我们背负着还有其他很多人的生命。”
  “消灭了一个敌人,至少你得在这战火中挽救两个人的生命,那样战争和你我才有存在的价值。为了这个,就得坚强活下去,已经有很多人间接或直接因为我们而死去,我们必须负起这个责任,这场战争不允许我们轻轻松松地求死。”
  俞柯在吉强而有力的腕中双目泓然,磷光反射下的水面波光粼粼地在她脸上投下晶莹的浮影。
  她禁不住痛哭失声。
  
  两人挨坐在一起,俞柯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吸着鼻子抱着肩头开始讲她的身世。
  “这个村子是我出生之地,父亲是村长,很小的时候,我就被送到大城市去读书。战争爆发的时候,我正在上大学,城里人心四散,书当然也没法念,就回到了村子。接受联邦政府的要求,村里组成了游击队,然而因为一次联邦的背信弃义,致使我们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与敌人正面作战,死伤惨重,父母亲为掩护村人撤退,也都……牺牲了。”
  说到这里,她双手摩挲了自己光溜溜的膀子几下。吉注意到因为有这个地下池的关系,山洞里实在烟冷得可以,便动作迅速地脱下军装,披到了她身上。
  “……那以后,姐姐阿寒——今天你也遇见的——被大伙儿推举接替了父亲的领导地位,继续与吉恩展开游击战,不过一次惨痛的教训足以令我们不再相信联邦的甜言蜜语,而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了。包括我,不关心什么政治,什么自由民主和君主专政的孰优孰劣,我们只知道吉恩是侵略者,是破坏者,是他们毁灭了故乡!而联邦则是利用了我们,是间接杀人凶手。”
  吉扮演着默默的听众角色,他这才知道为什么俞寒听了他的合作建议反而会大动肝火的原因了。
  “也谈谈你吧,反正都不知道是否还有逃脱这个山洞,重见天日的一天。”
  “我的父母两个月前死于哈特(SIDE2)吉恩为执行殖民卫星计划而排放的G3毒气。”吉连在基地里都缄口不谈自己的身世,除了陈外谁都不清楚他的来历,此刻,他破天荒地开口,不过仅一句话便暂时没了下文。
  原来这位看似不太稳重的联邦军官也有着这么一段不该久留回忆的往事,俞柯睁大了双眼,情不自禁地向他身边靠了靠,静静地等待他继续开口。
  “……我和你的经历实在是很相象。”
  “那么说你是因为与吉恩有着血海深仇而参加联邦军的?”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引起他刻骨铭心回忆的词语。
  “不,这在战前就决定了。我们家不富,当时只有联邦军校能免除高额学费——你应该知道——况且军校毕业后也不愁生计,为了好歹读个大学,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考军校。”
  “个人谈不上对吉恩的憎恨,如果要说憎恨,受诅咒的该是这战争,因这私欲与权力而交织产生的战争!正象人类历史上的所有战争一样,这场战争也没有绝对正确的一方。我之所以还没有抛弃士兵的身份,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些微薄之力,去多挽救身边的几个同伴而已……”
  “从今以后,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拿起枪向敌人开火的信心……”俞柯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掌心,“这双手已经染上了不该有的许多血了。”
  “那是两码事,归根结底战斗还是为了保全自己。”吉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何时手已搭上了她的幼肩,“守护自己的生命决不是一件卑贱可耻的事,如不愿通过战斗来让自己活下去,就只剩下逃避了。逃避也并无可指责之处,然而这样的话,有可能会有更多的人就会死。归根结底不管怎样说,战斗或是逃避,就有如不同人选择的不同生活方式而已,并无对错之分。”
  “战斗,还是逃避……”
  “无论怎样,都要坚强地活下去。是吧……”
  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在这寒冷得令人昏昏欲睡的洞中,不知不觉中渐入梦乡。
  身体疲倦了,尚可以休息,但如果心累了呢,是不是也可以找到一个歇息的港湾?
  不知过了多久,吉先冻醒了,醒来时发现俞柯那柔软的脸庞正靠在他的肩头上,令他心底起了一丝暖意。虽然他无意吵醒她,但不一刻俞柯也随之醒来,目光茫然四顾。这时吉忽然发现自己口袋里稀烂的面包还有剩,连忙腾了出来:“给,补充点体力。”
  虽然嘴唇已因干渴的效力而产生龟裂,但俞柯还是勉为其难地咽下了掌心大小一块。“谢谢你的面包,不过要是没压烂就更可口了……”她虚弱而又感激地笑笑。
  “想到逃生的路没有?看来想饿死也不容易,再过两三个时辰恐怕我们都快成为冰雕了。”
  吉蹲在地下池边,用手拨撩着水,似乎将要想到些什么,然而又苦于无法捕捉到脑中稍纵即逝的灵感。
  “那是硬水,没法喝……”俞柯在后面苦笑。
  “水……”吉的脑袋中突然一抖机灵,脸转向俞柯,声音由于抑制不住的兴奋似乎都有些跑调儿了,“你说我们还漏了哪里?”
  犹如被注射了强心针一般,俞柯蓦地直起身来,目光投向水平如镜的湖。
  “我先下去看看。”吉已经急不可待地开始脱靴子了。
  
  因为这一线生机,两人兴奋得如同孩子般满脸通红,简直差点要忘了这三月份的地下湖水是有多么地冰冷。
  当他们抖索着第四次从湖心冒起头时,吉终于发现了右方湖壁上的一股汹涌暗流。
  “但那儿光线微弱,不清楚离外面距离究竟有多远。”吉抹了一把脸。
  “一口气能游多长时间?”
  吉迟疑了一下:“两分半吧。”
  “试试?”
  “好,豁出去吧。”他们相互之间交换了一个彼此完全信任的眼神。
  “我说……”吉突然又开口。
  “嗯?”
  “活着出去……”
  “那当然,都活下来的话,做我的男友也成啊!”不知是真心还是调侃。
  “我也不想才认识一天就双双殉情啊!”吉的玩笑也证明了他恢复了一贯的心境。
  两只手紧紧地交织在一起。这是一口他们这辈子中所吸最长的气,然后就已是身在水底了。
  
  五十,还是一百米了呢?吉这才发现,水下实在不好受,非但胸腔要爆炸似地难受,眼睛也几乎要睁不开,他轻轻吐出一连串小水泡。这条狭小的洞道实在太漫长了,刺骨的水也使他丧失了触觉,产生了犹如婴儿等待分娩出母体的痛苦幻觉,唯一与真实相联系的,只有俞柯始终牵着他的柔软的手。她的水性出奇地好,一下水时,就已游在了吉的前头。
  这时吉感觉到俞柯的手剧烈地抽动了一记,于是微微用眼角瞥去,前方已见游光。“……出口吗?要是因为身材关系挤不出去的话,玩笑可就大了……”然而伴随着思想的混沌他也已到了极限,憋不住咕噜噜一口气吐了个干净。就在他意识到大事不妙,陷入绝望和昏厥的前一刹那,一张送来生命气息的温热的唇已紧紧凑上……
  宇宙纪年0079年10月6日,吉恩北京近郊亚洲总基地。
  伴随着沙沙之声,猩红色法兰绒的厚重窗帘被拉开,室内顿时一亮,沐浴于秋日的晨光之下。
  戴维斯伯爵准将一口口轻呷着紫砂杯中的龙井,身着茶色丝质睡衣,陷在一张宽大的红木太师椅中,悠悠欣赏着他布置的杰作卧室。
  除了床外,所有家具都是清一色的红木古董,墙上是八大山人等名家字画,唐三彩、宋瓷、镂金器皿等只有中国以往各朝代皇家才张罗得起的真品也布满了一尘不染的三四张书架。它们现今的拥有者不但是一位将军,也是一位贵族,一位懂得怎么才叫欣赏的艺术家。当他的水晶镜片后的双眼一接触这些琳琅满目的古代珍宝,就会产生遁离了这个战火纷飞时代的美好错觉。
  戴维斯憧憬着古代文明,甚至时常会认为连战争都是冷兵器拼杀来得富有美感,是以他每攻下一地,必先利用手中的职权来丰富自己的艺术收藏。
  正当他沉浸在周围这些蕴意古老神秘、做工精湛卓群的东方艺术品中时,手边的呼讲器不识趣地叫了起来,戴维斯皱皱眉,他最讨厌的就是部下在这种时候来打扰,但最后还是心情颇为不快地按下了通话钮。
  他还没来得及加以训斥,卫兵已感觉到局促不安的声音已抢先结结巴巴道,“报……报告司令长官……约瑟夫·利男爵少校阁下求见……”
  “又是那个不识风趣的家伙?”戴维斯嘀咕着,对卫兵道,“就说我还没有起床。”
  “可……可是,少校阁下坚……坚持要拜见。”自知打扰了将军的雅兴,卫兵的声音更加紧张。
  戴维斯暗想:“哼,还不是他那支部队的补给吗?”风言风语传闻,就是这个约瑟夫男爵,不止一次地在其手下面前公然表示对他的不满。什么“即使是将军,不亲自上阵督战的缩头乌龟也是吉恩公国的耻辱”啦,“象那样的老家伙应该调任做公国博物馆管理员”啦,不一而足。戴维斯并不否认,也许自己的遗传基因中艺术家成分较军人确是更多一些,但这不过是上流社会无伤大雅的一种通病罢了,还有什么能比受到下级贵族如此嘲笑更值得耿耿于怀的吗?
  “趁这个机会羞辱羞辱他也好。”他转念道。
  一分钟后约瑟夫的出现,便仿佛立刻多了一件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陈列品,而且他那种毫不加以掩饰的对房间主人的无视,也压根让戴维斯这辈子无法心生好感。
  “卡尔玛·扎比殿下战死的消息,少校,哦不,男爵的耳朵向来比我尖,应该是早已知道了吧!”戴维斯慢吞吞,然而又是先发制人地抢在约瑟夫前头说。卡尔玛·扎比是迪金公王的么子,在军界乃至国民中都有着相当的人气,其人在两天前与联邦军的激战中战败身亡,消息一出,举国为之痛惜。
  戴维斯的话暗带机锋,不但是官衔,也是用爵位来压过约瑟夫一头,约瑟夫倒不在乎这点口舌之利,他微微欠身,保持着毕恭毕敬的姿势,心底自然是毫不客气地暗骂:"该死的老乌龟,又在打什么鬼算盘了?"
  戴维斯索性将手插到了暖和的睡衣口袋里,躺在椅子上闭起眼眯了一会儿,直到约瑟夫的耐心快到了极限,才又再度缓缓开口:“……你看,基连总帅向来宠这个弟弟,丧亲的悲痛和愤怒可想而知。根据他的最新指示,各大洲军团必须竭尽全力尽快对联邦军展开报复性还击,而由我负责指挥的亚洲军团的当务之急,就是力求迅速解决到南亚香港联邦军事基地为止,长期以来令人头痛的所有地方性抵抗问题。”
  约瑟夫头脑中联邦的代名词,第一个就是令他这位王牌驾驶员尝到阶下囚滋味的那个——平凡得只有用编号来称呼的联邦基地。一雪前耻事小,问题出在自从脱身成功,被转遣至戴维斯麾下后,已一晃半年了,这半年的日子,用庸庸碌碌来形容简直是毫不过分。在三月份之前的太空舰队战中他总共有击毁过联邦两艘萨拉米斯级战舰、九架航宇战斗机的彪炳战绩,在地球仅仅是因为刚开始的不够适应和幸运女神错站在他敌手那一边的缘故,才莫名其妙做的俘虏,可面前太师椅中这个成天只热衷于那些字画古董的二柄压根儿就不买他的帐,分到手的任务只是诸如基地警戒的轻松活儿。这在旁人看来,兴许还以为是特别关照他呢,只有那些和他一样靠战功爬上校级军官的人才心里清楚,这明摆着是断了一位没有过多强硬背景的青壮军官的晋升之阶,非但如此,就连常规燃料弹药补给他也给上了黑名单。
  打心眼里约瑟夫多么希望能再度蒙受起用啊,漂漂亮亮地来几个大获全胜,就能和诸如夏亚、黑色三连星等已成为各自舰队金字招牌的王牌飞行员们一样威名远扬,运气好的话,爬上将级军衔也并非难事。听了戴维斯的这一席话,他先前的焦虑更深了,别无犹豫地主动请缨道:“属下前来,就是愿意任凭将军驱使,火里汤里在所不辞!”
  戴维斯故作姿态地点点头:“少校立功心切可以理解,但我现在还想多休息一会儿,就恕不奉陪男爵了!”
  约瑟夫唯唯诺诺退了出去。大门关上时,他兀自沉浸于苦尽甘来的幻觉余韵中,但最后还是回到现实自嘲道:“那家伙真会突然大发善心吗?看来只是寻我开心罢了。”
  似乎床铺上那淡淡诱人的香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吉闭着眼睛伸手向右面探去,却摸了个空,于是一下子不情不愿地醒了。他双眼呆呆茫然地定格在天花板上,努力了几下,焦点却始终无法集中任何一处。
  自从官晋中尉以后,根据《战时军官待遇条例》吉终于开始了他幸福的单身军官宿舍待遇。告别了,每天深夜因刘和杨的鼾声大战而无法成眠的日子;告别了,每天凌晨再度被那两个精力充沛的家伙闹醒的痛苦日子!搬进单人房之后,不单是半夜三更倒竖蜻蜓也没人管你,而且某位女孩的进进出出也方便无碍多了……
  “一早醒来,人生最大享受莫过于一杯加糖的热牛奶了。”想到此处,他似乎又真隐隐嗅到令人食指大动的妙味,转脖子看时,田螺姑娘来过吗?果然床头是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不单如此,还有四片一望色泽便知异常可口的烤面包。果然不愧为陈口中“睡猪与吃货的综合体”,吉一骨碌翻身下床,来到自己的早餐前。杯子下有一张纸条:“Darling,牛奶加过三勺糖,面包也按你的口味烤到七分焦,慢慢享用吧。——俞 附注:刷完牙后再吃不迟”
  那种宛如新婚燕尔的温馨感觉透过纸一下子挠中了吉的痒处,把他这位战场上的常胜者体无完肤地彻底打败了,他在两眼汪汪感慨了三分钟人生美好之余,早已忘了提醒,毫不客气地将这些肴馔一扫而光。
  尽管初秋的阳光永远不会刺眼,吉推门走出深灰色混凝土构筑的军官宿舍之际,还是习惯性地撩手挡了一下那温和的光线,从指缝间正可见,那位比这五彩秋韵更为诗意,更为明艳动人的军装丽人含笑款款而至。
  “嗨,吉中尉,早安!”
  三月前几乎葬身在无名地下洞穴的那一天,吉至今在脑海中仍挥之不去。仗着比海底捞针还好的运气脱险后,俞柯亦步亦趋地粘着他跟来了基地。当时因为基地人员的大量伤亡,金司令正面对雪花般的人员增派请求而焦头烂额,所以考虑都不曾多一下就批准了这个女孩的参军书。事实证明,吉自己都从没想到过带回来的会是一个在探测方面有着超乎常人素质的天才少女,除了她以外,基地里再没第二个人能在所有探测仪器均受严重干扰的情况下,仍可在满是雪花般的雷达屏幕上分辨出敌人的数量、方位与动向。她的绝活之一还有能从三十辆坦克的同时通讯中辨识出当时确切有多少不同的人在说话。半年来基地至少有三次托了她那神乎其神才能的福,才得以及时判明敌情,掌握主动,从而夺取胜利关键的。
  自然,她的一出现,几乎比陆更快地成为了基地男性官兵的瞩目焦点,她为人谦和,无论谁和她搭话都报以甜甜的微笑,很快就被大家以基地式的叫法称呼为俞。由于吉是唯一受到这位女神眷顾的人,也几乎吃足了苦头,要是嫉妒的眼光也有杀伤力的话,那他每天死上一百次都不算多。
  说起成为众矢之的的人物,陈也是一个,同吉、俞那日趋明朗化的关系一样,他和陆的关系也不再是什么秘密,这半年对于他来说犹如突飞猛进式的发展。在此期间他也不知道遭了多少暗算,什么在黑暗的角落被谁使个绊子撂倒啦,什么走出营房时被一盆凉水浇成落汤鸡啦,数之不尽,但总算也完好无损地挺过来了。
  吉和俞漫游在基地不为人知的一角之时,往往也和这对情侣遇上,每次都是远远地都装作没看见,免得双方尴尬。这不,今天转过一个拐角,四人又几乎撞个满怀。
  由于实在是太近,吉只好挤出笑意:“嘿,两位早。”心道:“以前咱们哪天不一起谈天说地?现在倒好,非得撞头才装模作样地搭话,敢情咱们都是一丘之貉,显得男人都是见色忘友之辈。”
  真是冤家啊,陈也感慨,每次想共享二人时光都净挑一些荒僻的角落,却总心有灵犀似的要和这位有过一起翻军校宿舍墙交情的朋友狭路相逢。
  看着两人一时竟凝语尴尬,俞向陆交换了一个友好的微笑,趁势将她拖到了一边:“好久不见了,这几天在忙什么呀?”福至心灵的陆马上明白这是要为那两个大男人创造交谈机会,和着声和她一起走到了远远去。
  现场只剩下两尊纹丝不动的纪念铜像,此时若配上夕阳斜晖、燕雀南飞,倒也有望成为一景。
  吉清清嗓子,却又被陈抢了话头。“有一件事,迟早要让你知道的,不如现在趁这个机会告诉你。”
  接下来的这句话使吉大大怀疑了一下自己耳朵的听力。
  “下个星期我打算和陆结婚。”
  吉语无伦次地蹦出几个单词:“你?和陆?下个星期?在这里?”
  但恐怕此刻任谁看到陈的凝重面色,都不会以为那只是一个单纯的玩笑。
  很想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下该恭喜了,或开上几句说得过去的玩笑也不错,但吉就是如骨鲠喉,张大了嘴也只能发出干涩而幼稚的吸气声。
  “战局一天比一天吃紧,不知哪一天,也许就是明天,我们中的谁就要被死亡所带走。”说这话时,陈的眼神看得吉发慌,吉觉得那个“我们”好象也和自己沾了一点关系,“两个人相互依偎的话,好歹还能有活下去的盼头和信念。我主动向她求的婚,而且她也默许了。”
  和陆交往的这半年来,他的确是有了很大的转变,那些人的绊子没白下,这小子越来越象个真正的男人了,要在以往,陈一定会找自己商量,决不会独自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的,吉想道。他不禁一阵揪心,就这一点来说,他是输给陈了,事实上这两个人从军校时代起就相互间潜藏着强烈的竞争意识,只是当事人没能意识到而已。一直以来各方面都是吉占了上风,惟独这一次,吉是输得落花流水。他自问尚不具备这样强烈的勇气,这样彻底的责任感。毫无疑问他和俞是彼此相爱,但那正如冰峰向大河汇入雪水,而河水却无能偿还那样,他同样也无法回报她的诸般深情,而如果无法投桃报李的话,他自觉亦没有向她谈婚论娶的资格。
  “你和俞呢,难道也就一直这样下去吗?”陈这句不经意的话,恰是时候、恰到好处地刺痛了吉。
  回到房间后,吉的心情也一直没有恢复过来,俞没有缠他,而是善解人意地挤了一杯果汁递给他,自己则打开房间里的电视独个儿看。她越是这样乖觉,吉越是内心歉意陡生,就在他启动沉重的唇打算好好和她谈谈之际,忽然电视屏幕上雪花满天,显见是受了极严重干扰,刹那间有过先例的吉几乎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然而雪花平息后他发现那只是一段不请自来的插播节目——
  丧钟长鸣,扑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幅巨型遗像,照片中的那个年轻人灰色卷发,面容英俊,带着平易近人、也是自信的微笑,然而再怎样的优秀形容对于死者而言也是过去式了,吉认识这位扎比家偶像明星级别的人物——卡尔玛·扎比。
  “优秀的吉恩国民哪,今天你们汇聚一堂,是为了悼念我们失去的一位英雄。相信各位此刻的心情和我一样是沉痛的,但难道这样一位英雄的逝去就意味着公国没落了吗?……相信各位都还记忆犹新,你们的父兄、朋友、爱人在几个月前为国光荣捐躯。各位在鲁姆战役之后,内心是不是堕落了?各位在面对联邦的强权和物量时,内心是不是动摇了?为什么?各位自护的国民应当为自己的身份感到自豪,为什么会有向联邦军屈服的念头呢?如果这样我们今后有何面目去面对死者?去面对我背后这位深受各位爱戴的卡尔玛·扎比?!我吉恩公国的创建者——吉恩·戴肯说过的话,各位难道忘记了吗?”
  无可否认,基连是一位天生的演讲家和领导者,尤其是在演说方面的才华,简直可与地球纪元二十世纪上半叶那个臭名昭著的独裁者希特勒相媲美。吉想到这里,再对比电视里基连那声情并茂的表演,他愈发感到这二者可怕的相似,在殖民地注入G3毒气,造成二十亿平民伤亡的做法,连当年纳粹的毒气室都要自愧弗如,和那位第三帝国的元首也许差别的就只剩下那一撮小胡子而已。尽管吉同样也不喜欢联邦政府中装模作样的高官们,甚至连军中最享威望的雷比尔将军在他嘴里也不幸成为了“扮演圣诞老公公的不二人选”,但目睹着电视中这个以牺牲几十亿人生命的代价换来政治和军事生涯上筹码的魔王,他更加地反胃。
  “爸爸……妈妈……”他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然而他回过神来,发现俞正紧紧抱着双肩,在床头缩成一团。“不舒服吗?”他将手搭上她宛如石化般僵硬的背部。
  “那个人……想要征服地球圈……有更多的人……日后要因他而死……”俞眼睑紧闭,语无伦次,泪水接踵而至溢出了她的眼角。
  “……宇宙应该掌握在上天选定的优秀人种手里,应该掌握在我们吉恩国民的手里,而不是掌握在腐败到骨髓的联邦政府手里!”基连的演讲似也行将告一段落,在最后类似于西餐正菜毕后照例有的甜品那样的口号——“ZEICK·ZION”(吉恩万岁)到来之前,吉用遥控器及时将电视关成了黑屏。室内一片寂然,吉无言任凭俞在他肩头嘤嘤啜泣。
  这一天,整个地球圈内的通讯回路都填满了这段强盗般的演说,无一幸免。至少是到了联邦那群脑满肠肥的家伙们对比检讨一下自己情报收集和信息干扰水准的时候了。——吉在他的日记中这样写道。
  10月27日,当这艘巨型战舰出现在基地上空,并进入降下停泊操作时,引起了所有人的引颈鹄立。那从未见过的双舰桥和侧飞翼造型,在得知其正式称呼“白色基地”之前,不少人一厢情愿地以为这艘战舰的设计理念来自于埃及的狮身人面像。
  连见多识广的王都为之瞠目结舌:“上头居然还留了这样的一号秘密武器?!”
  但即使是性能远超吉恩的战舰也好,事实证明在这场战争中再好的战舰不过等同于运输工具,没有在米诺夫斯基粒子状态下对抗敌人MS的机动战士,什么都无济于事。吉对这一点比谁都清楚。
  “这支部队的番号是第十三独立战队,据可靠消息,前些日子吉恩家的卡尔玛·扎比就是丧身于与他们的战斗中。”
  虽然王喜欢搬弄小道消息,但每次事后都证明他消息的惊人可靠性。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吉那好奇心被破天荒地勾起来了。
  “白色基地”自降落后就处在基地宪兵的重重保护之下,就连吉的肩章也被一度客气地挡驾在外面。后来总算有了难得的机会——他帮助一位名叫莎拉的所属“白色基地”的少女搬运食品补给,顺理成章地混上了船。
  在穿过运输甲板其间看见了几辆下身坦克底盘,上身人型,扛着两门至少120MM大炮的不伦不类的东西,吉一眼判定那绝不是他感兴趣的东西,说到兴趣之所在,其实他自己也心里根本没谱那是什么,只是恍惚之间觉得这“白色基地”中,仿佛有什么在召唤着他。
  然而首先令他吃惊的并不是那些“超级坦克”,而是目光所及的那些和莎拉年龄相仿,穿着标准服的少年少女,拐过一个弯时,三个迎面冲来的五六岁孩子甚至差点和他撞个满怀。“难道这里是童子军训练营?”吉心中不免疑惑,政府的高官们成立这第十三独立战队,究竟用意何在?真的是这些孩子击败了在吉恩军中颇有声望的卡尔玛·扎比吗?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敌人是否只是徒有虚名。
  然而当一脚迈进舰体内部主舱时,他的脚便立刻收不回来,定格住了。
  那是被后世史学家称为一年战争中联邦军的象征——RX-78-2高达,而此刻的吉,正悬空站在身高十八米的它头部左上方的舰桥上。
  吉张大了嘴,久久不能合拢。
  “就是你在召唤我吗……”那双淡黄色的眸子仿佛自始至终都牢牢地锁定了在它视线中宛如甲壳虫般渺小的吉。
  “喂!你是哪儿来的,发什么愣?”吉转头时,见一位长脸黑发的军官板着脸走来。
  “啊,舰长,是这位中尉帮了我的忙。”少女莎拉那纤细的声音为吉解围。
  那位军官似乎也看清了吉的领章,“哦”了一声。
  是位一本正经、二十五六岁的男人,吉留心了一下对方的肩章,注意到与自己不过同是一杠两星,心道:“这真是乱了套了,有尉级军官就可以指挥一艘战舰的吗?”
  “鄙人布莱德·诺亚中尉,这艘舰船的负责人。”
  吉自报家门后,布莱德的态度显然柔和了许多,叫住一个人把吉手里的累赘取了去。“那个,中尉看了一定很吃惊吧!”他示意下面的机动战士。吉顺理成章地向下看去,一群维修人员正围着它的脚下忙忙碌碌。
  “秘密武器听说战绩不俗?”吉趴在栏杆上,佯作漫不经心地问,其实心底真是痒痒得可以。
  布莱德指着下面远远一个忙忙碌碌的茶发男孩子:“那孩子是驾驶员,年纪虽轻,潜质不小,兴许是新人类吧!”
  “新人类?”吉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脸上浮起了疑云。
  “该怎么解释呢?沿用吉恩·戴肯的话说,兴许是人类为适应宇宙世纪而产生新进化吧!”布莱德无可奈何地摊摊手,“对于我们的屡屡胜绩,上头认为除此以外别无解释。”
  “啊,科幻小说一样。”
  “可正如你看到的那样,新人类毕竟也还没进化到不需要推进燃料就能使这艘战舰升起来的地步。”布莱德苦笑着。
  虽然并不是句高明的玩笑,但多少也发泄了这位年纪轻轻的舰长带领着更为年轻的一群乘组员所难免产生的牢骚,吉善良地笑了。
  “或许白色飞马确是一颗能引来灾难的扫帚星呢!”这句话,日后被吉丝毫不带任何个人感情色彩地忠实记载于电脑日记中,并不是没有来由的。
  吉恩谍报系统的高效率运转足以令联邦汗颜——白色基地停泊在9634基地不到半小时,就把自己的行踪卖给了吉恩亚洲基地总部。最近一段时间的白色飞马,好比是被吉恩下了重金悬赏的猎物,全球乃至宇宙无论哪个角落都有猎手将军们虎视耽耽,摩拳擦掌。无论是击毁或俘虏白色飞马都至少可以让自己肩章上再多添一颗星,就这么任其逃之夭夭的话,戴维斯准将对此不耿耿于怀才怪,因此他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编成了包括五十余架各种型号MS在内的庞大作战军团。行动大致模式如下:以扎古高机动空降小队对敌人发动扰乱作战,大部队再发动凌厉的攻势,一鼓作气俘虏白色飞马以及传说中的联邦机动战士。
  
  “周边区域粒子浓度显著提高——”这样一条扑朔迷离的侦测报告放上到了金司令的案头。
  “吉恩终于发现了我们的客人吗?”
  “如此大张旗鼓地增加粒子浓度,明摆着不是打草惊蛇吗?”肖双眉紧锁。
  “或者说,根本他们是对偷袭不偷袭也无所谓了?”
  “那就是明刀明枪大规模正面的进攻了。”
  两个人的脸色霎时凝上了铅。
  “……必须及早转移白色基地,不能让他们过早消耗于这样的局部战争中。”金的视线落向肖。
  “司令,从同意收容白色基地的那一刻起,想必您就做好了迎接今天的准备吧。”肖微微动容。
  金在桌子上支起下巴,脸上的肌肉写明的只有镇定:“白色基地是这个民主政府的最后捍卫者和希望,哪怕是搭上我们所有的性命,也要尽力维护他们的未来……”
  
  白色飞马带着未竟的补给,和对基地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不解,向西继续他们的航行而去。对于毫不知情的他们,也只有扮作恶人,找个借口把他们赶走了之一途了吧。它的背影还没有从基地官兵的视线中消失,各战斗小组的队长便已早早汇聚一堂,鸦雀无声地聆听着金司令的决定。
  “为什么要为了素不相识的一艘战舰赌上自己的性命呢?”一位士官不满地嘟哝。
  “那艘船上有我们联邦秘密开发的机动战士——想必这也已不是什么秘密了。”金先是轻轻苦笑了一声,接下去用手略抹了抹显露疲倦之相的眼角,“这半年来,在座各位哪个没有亲身一再体验与吉恩军的连番苦战?这许多血的代价,证实的无非就是一点——我们的兵器与吉恩相比,有多么地落伍。”
  在座的官兵们默默地低下头去,更有几个人把帽子紧紧地捏在手里。
  “而白色飞马就是我们不败的象征,只要是战场上它出现之处,就会有希望诞生。只要它屹立不倒,我军就永远不会丧失信心。让它存在下去,就如保留下普罗米修斯盗向人间的火种那样重要。”
  吉也和其他人同样侧耳恭听金的铮铮之言,他是基地中少数几个得以亲眼一见联邦机动战士的人之一,他无法忘怀那第一眼见到高达时的心潮澎湃之感。如果军队中能普遍配备这样的机动战士,那吉恩的独眼巨人也不过是俎上鱼肉罢了,吉不止一次想。尽管他知道那是空想,但还是身不由己这样一而再强烈地想。
  “我们绝不能让这火种在我们眼前消失!现在是轮到我们用自己的手捍卫它的时候了!”
  “……单凭这个就值得我们去送死吗?”仍然有人轻声嘀咕着质疑。
  “不,我决没有要各位去白白牺牲的意思,正相反,我希望在座各位都能平安地活下来……”
  这时肖眼镜片的折射光一闪,在旁边补充发言:“不怕对各位打开天窗说亮话,到目前为止,我们连敌人的兵力都无从知之,唯一可以肯定的只有,这将是本基地有史以来的最大一场恶战,而且战力肯定是悬殊的。”
  “因此我们要弃守基地,实行战略转移!”金斩钉截铁地下结论。
  此言一出,四座皆为之悚然动容,虽说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一旦真由金口中而出,仍令人一时无法接受。
  “在最后一人撤出基地之前,我不会离开这把椅子一步。”金缓缓坐向他的座椅,“这就是我最后的岗位。”
  全场寂然。
  “以下,不是我身为司令的命令,而是我私人的请求——我需要志愿者参加这一牵制作战行动。”金的眼睛一扫全场。
  所有的人都开始交头接耳,吉看看陈,那家伙依然抱着肩,一脸的漠然,向另一边瞄瞄,王面上也永远是春风般的笑意,向他微微含颈示意。吉于是心里有了底,镇定自若地继续将正面向着金司令。
  金的声音缓慢而又艰涩:“事实是,我们不可能有任何援军,面对的又是不知确切的强大敌人。坦白说,这是一场千分之一胜机都不足的硬仗。但是,只要多一个人留下,至少就有三个人能早些无事地离开……”
  “自愿留下的请举手——”肖拖长了声音。
  空气一下子仿佛结成了冰。这时意想不到的一只手从位子上升了起来,那是陈,他的脸上的表情依然写不出过多的内心活动。
  哎呀,又被抢先了,吉颇似不大乐意地懒洋洋举起了手。
  跟着是王。
  接着从各个角落里有三三两两更多的人……
  金面对着满屋静止的手,一丝别人难以察觉的泪花爬上了他的眼角。“过多了,过多了……”他喃喃自语道。
  
  整个基地处于一片沸腾之中,负责牵制战斗任务的各地面、航空小队忙着点检装备,撤退人员则忙于剩余资材、设备的搬运,到处都可以看到井井有条的混乱。这里听不到长官的任何大声呵斥,也听不到士兵的任何怨声载道,有的只是每个人各司其职的紧迫感,谁都知道,离吉恩大规模来袭的那一刻已迫在眉睫,时间实在不容许再在牢骚中荒废了。
  在这场噩梦后能幸存下来的人,这冠以“9634”番号的基地所存在的最后一天,保准在他的记忆中也一定是效率最惊人的一天。
  万事具备的吉在跨进坦克之际,犹豫了一下,这时他听到有个女声叫他的名字,回头看时是俞。因为连夜地值班,她的眼睛略显倦意,但口吻仍带着一贯的温柔:“敌人不但多,也很强,我能感觉到,你要小心。”
  对于曾经生死与共的两个人来说,这些话就够了,更多的缠绵只会惹人分心。吉难得严肃地点点头:“还是那时候的誓言,我向你保证。”他在爬进坦克之后,忽然又探出半个头:“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候的感觉?”
  “嗯?”俞眼蕴笑意。
  “究竟是应该想法夺下你的枪呢,还是想法亲你一口,当时我内心的确这么激烈地斗争来着。”
  俞无声地笑了,露出珍珠贝般的白齿。她象风一样掠上,在吉唇上留下轻吻,倏然向指挥本部建筑内逝去。
  
  无独有偶,在机场也上演着这样一出告别戏。
  “终究是赶不及结婚了,实在是抱歉。” 戴着白色飞行头盔的陈努力不去看陆的眼。
  “没关系,我会照样穿着婚纱迎接你无事归来。”陆想要轻快地一笑,然而止不住扑簌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别哭,一哭,就难看了。”陈笨嘴拙舌地劝慰。
  “喂!陈,别欺负我们的基地小姐啊!”周围已登上战机的同伴们七嘴八舌地起哄。这么一来,陈更无所适从。
  陆掖掖眼,在陈的面罩上印下一吻,离开他几步,对机场上所有的飞机大声喊道:“大家都要努力平安无事地回来呀,我一定还会继续为大家唱庆祝之歌!”
  “喔——”
  “到底还是我们航空党的幸运女神啊!”
  “那当然,陈那小子一个人是独吞不了的!”
  通话器里群情兴致勃勃。
  “我们出发喽——”拖着长长的声音,FF-6和FLY-MANTA们争先恐后地拥出跑道,要在平时,有人看到这样在飞机跑道上宛如赛车的情景,一定会以为这些驾驶员都发疯了。
  但或许也只有这样的疯狂,或者说是执着,才是一次又一次把基地从沦陷的危机中挽救出来的制胜法宝吧!
  陈义无返顾地登上了自己的爱机。
  
  什么前奏过场都没有,十分钟后双方的空中部队就率先交上了火。第一波的FF-6机群从下方发动低空突袭,一接触就对吉恩的空中编队发动了不要命的进攻,导弹和机关炮在空中织成一张张密集的死亡火网。即使是战斗机数量占尽优势的吉恩军,面对这种不成章法的进攻,一时也被打得阵脚大乱。和一般讲究编队,推崇火力集中的战法完全不同,吉恩军方面只见到联邦的FF-6一架架奋不顾身,甚至不顾撞机危险地冲进公国方编队,大有同归于尽的作风。这些人顿时慌了手脚,漫无目标地扫射一气,由于队形密集,有很多吉恩战斗机就是这样被自己人莫名其妙地误打下来的。
  “联邦的家伙,把这些玩具的性能真算是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姆塞级巡洋舰上,戴维斯透过厚厚的舷窗观战——莫如说是从一个艺术家的角度欣赏着这场你来我往的恶战,心底深有感慨。战争是艺术的上乘表现,是艺术的顶峰,所以无论是在列阵还是行进中,都要表现出美感。象面前这些敌人横冲直撞式的蛮干,只能令他颦眉,然而这种视死如归的精神却也不禁令他倾倒。“所传联邦军心不振的流言未免也有夸大失实之处……”他正想到这里,舰身猛地一震。“司令官阁下,小心……”副官正欲抢上前时,戴维斯在剧烈的颠簸中早已成了个滚地轱辘。
  “旗舰右舷受损!”原来是一架FF-6中弹后,驾驶员以舍身一击化为了巡洋舰身的一朵礼花。戴维斯狼狈不堪地爬起身,咬牙切齿地用全舰都足以听到的声音吼道:“难道只有联邦的士兵是从坟墓里召唤出来的吗?我们的士兵呢?给我还击!给我还击!”
  就在准将于离地两千英尺高空气急败坏之时,双方的地面部队也早已陷入了白热化的战斗之中。
  士气在战场上究竟起到何等的价值,今天吉算是彻底见识了。兵法究竟为何物,此时早已不存在于这战场上任何一位联邦指挥官的大脑中了,他们只知道声嘶力竭地命令开炮,一遍又一遍,单调地反复呼喝。个别车长甚至掀开舱盖,亲自倚在舱口,用对MS来说等同于摆设的机枪尽情倾泻心头怒火。
  “在战场上,越是怕死,就越是容易死!记住,这世上永远是胆小的斗不过胆大的,胆大的抵不过不要命的!”吉的脑海中突然泛起了军官学校时代格斗训练课上教官的所谓“经验之谈”。
  “那么就由他去,发狂吧!”
  王厉声大喝。他和他的坦克虽然数度几乎成了一去不归的烈士,但仍是在炮雨中保持着顽强的运气和丝毫不缓的速度,这些也许真能归功于他上衣口袋里的黑杰克吧。
  经过二十分钟的激战,吉恩军上手不可一世的首轮攻势暂告一时濒竭。兴许是基地军方面的气势逼人之处——好比看到一只狼,感觉到它择人而噬的杀气,自然会生畏惧之想。虽眼下基地军几乎是清一色的坦克弱装备,但似乎没人注意/在意到这悬殊的实力差距,那果敢豪气冲破了装甲的束缚,汇成洪流,仿若成倍地在吉恩军显示器上增加了实体的图像,从而使之心生胆怯——即使基地方的牺牲同样也是巨大的。每一位战友在爆炸中的逝去,吉仿佛都能感觉得到,心为之抽紧,然而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相信没有一个人能够分神去感伤垂泪。去悼念故人的最好途径,就是在这场可怕的战争中活着,而且要这样平安地活下去,不然的话,就永远没有战事平息后拄着拐杖在死难者陵前献上花圈的那一天。
  所幸,来自空中飞巾的支援多多少少缓解了一些基地陆军小队的窘境。这些乳黄色的猎隼准确地以雨点般的定向炸弹击倒一头又一头的扎古凶兽,使支离破碎的各小队一次又一次地得到喘息的机会,迅速地恢复集结。
  
  “再有一架就能成为ACE两段了吧!”当击毁两架扎古的战绩录入微型电脑时,陈飞快计算了一下,加上半年来的纪录,丧身在他爱机下的目标,累计已达九部了,按照击坠每五个独立单位升一级ACE的评判标准看,ACE两段的头衔已是唾手可得。
  但地面由于数度的轰炸硝烟四起,即使训练有素的王牌飞行员也绝难不靠雷达而精确命中目标,陈拉起机头,转向空中寻找猎物。夕阳下血红的天空中,鏖战正浓,陈追尾盯上了一架趁着混乱脱离这片空域,已驶近基地的吉恩大型运输机。
  “第十架,ACE两段OK!”陈的食指紧紧扣上了机炮扳机,飞巾吐出久久不去的火舌,目标尾部数秒钟后便拖起了浓烟。陈正感大功告成,欲脱身而去,远远只见那舱门处探出了一具宝蓝色独角“独眼巨人”的上半身。陈好奇地看着:……象是跳伞了……枪口举向这边,难道要射击?开玩笑,在这样的空中……啾啾几声,机翼引擎这时突然发出了尖锐的怪声。
  转头一看,左翼确实刚才还好好的,转眼已是弹痕宛然,狼烟四起。居然会中弹?陈实在可怜自己运气的不济,长叹之余按下了面前“弹离”的红键。
  
  白色基地象市中心一尊巨大的卧马塑像般,趴在基地的泊场上,在约瑟夫的视界中越来越大了。
  巨大的三个降落伞被空气打得呼呼作响,高机动扎古在空中扬手一炮。白色基地土崩瓦解了……咦,不过只是用火箭筒给了一下子嘛,而且即使是正巧命中核动力炉,也应该有了不得的爆炸声和闪光才对啊!望着迅速萎缩下去的“白色基地”,他如梦初醒。
  伪装气球!?
  
  “真正的白色基地现在该正是横断长江中游一带吧。”吉在这令人疲于奔命的战斗中尚念念不忘。在漫天炮火中他的思绪屡屡被联邦“白色巨人高达”的回忆影象碎片打断,要是有那样的机动战士,三架,不,两架也成啊,眼下的劣势一定大可改观。
  “各小队注意……注意……人员转移完了……按原先计划从各个方向撤离战场……”金受了干扰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每部战斗车辆的通讯器。这句看似简单的话,为此付出了多少生命的代价?吉只知道,在刚才的战斗中他又失去了许多曾经共事的战友,包括有一起在操场上打过群架鼻青脸肿的,夜晚在营房里捱过巡房后打手电通宵玩牌次日爬都爬不起来的……接下来还能再见到哪些伙伴?他相信自己会拥抱每一个见到的人——活下来不易啊!
  包括航空队在内的各小队向战场中施放了大剂量烟雾弹,乘着敌方短短的不知所措之际一哄而散。
  
  整个基地似乎已是人去营空了,约瑟夫和几位及时成功降落的同伴望着这不费一枪一炮就占领的敌占区,怔怔发呆。
  原以为截获己方大部队出阵的消息联邦军必然会龟缩于基地中负隅顽抗,届时即可以口袋阵型包围歼击,但没想到这些果敢出击的扰乱部队打乱了准将的如意算盘,而原先被以为是第一阵炮灰性质的空降部队反倒没有遇上任何抵抗。
  “敌人使用伪装气球,基地内又不设任何抵抗,该是弃营撤退了吧,去追赶吗?”约瑟夫打开通讯频道正打算向旗舰请示,眼角的余光正看见联邦基地中心掩体的主炮缓缓转动,炮口向这边移来。
  “快闪开……”他只喊了半句,主炮便以惊天动地的声势开了火,约瑟夫虽是及时得以闪避,紧挨着他的一位同伴的扎古就没那么走运了,被强大的火力当胸贯穿,引发了小型核融炉的爆发,爆炸的风暴甚至殃及周围的同伴。
  “混蛋,原来躲在地下……”约瑟夫咬牙切齿地倒在一处建筑掩体后。一时间,吉恩军的通讯回路中响起了无数恍然大悟的狂呼。
  金闭起双眼,默默地坐在指挥室中。
  “司令!如果现在不撤退的话……”一位通讯人员摘下耳机。
  金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从沉重的唇中吐出几个字:“我自从任职于这个基地的司令以来,已有五年了……即使是这个基地毁灭也好,我也想亲眼看着直到最后一刻……”
  此刻的战局已趋明朗,忽然发现刚才还恶狠狠的敌人已不知去向而茫然失措的吉恩陆空部队,如一群鼻子不太好的猎狗终于发现了难得的兔子似的,潮水一般突破基地外围向中心区域涌来。
  中了几发重击,地下掩体的天花板摇摇欲坠,里面的人们也被震得七倒八歪。当几位士兵将金扶起身时,他们震惊地发现,一片金属的碎片刺穿了这位司令的肺部。
  在陷入昏迷之前,金反倒喃喃自语地开起了玩笑:
  “吉恩的炮弹……果然是分不清将军和士兵的区别呢……”
  
  虽然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座机被击落而被迫跳伞,但以陈熟练的着地姿势来看,平时的实习他确实也没含糊过。遗憾的是他稳稳当当地降落之后,发现整个基地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去了。他解开伞绳,拔出手枪小心谨慎地穿行于数片废墟之间。在这期间,好几批吉恩的坦克和步兵接连不断地与隐蔽暗处的他擦肩而过。
  轰的一声,陈循声看去,只见基地中心掩体的方向冲起了巨焰,伴随而至的是吉恩士兵们此起彼落的欢呼之声。
  “终于陷落了吗……”陈的心情免不了有些黯淡,垂下眼去。然而在下一个瞬间,他的目光令自己全身的血液一下凝固了——一片他再也熟悉不过的裙裾,染血的裙裾,就死死地压在建筑残垣下。他顾不得隐藏自己,疾身扑到近前。那是一块至少有一两吨重的钢筋混凝土,陈掩面跪倒在断壁下,整个精神陷于崩溃。
  “要是活着的话,一定是个好女人吧!”
  陈慢慢转过身。
  五十米以外,一具蓝色带角的机动战士。绝非陌生的声音,约瑟夫。
  驾驶舱门打开,约瑟夫站了起来,语声无不惋惜:“这就是你不愿离去的唯一理由吧!现在如何?留在这里已没有任何的意味,现在过来,我们还有并肩作战的一天。”
  “至少,要用这一枪来做个了断……”陈自言自语地举起了手枪,瞄准五十米外的那个人,而那个人似乎胸有成竹这一枪命中不了他似地,纹丝不动。
  几名手持步枪的吉恩士兵正向这边跑来。
  当手枪子弹划过约瑟夫耳边的同时,陈的身体也在步枪声中向地上倒去,失去知觉前,残留在他耳际最后的是遥远地方约瑟夫的怒吼:“别开枪——”
  
  行进中的坦克,吉探出半个身子,摘下军帽,神情肃穆地向数十公里外那一处熊熊燃烧的天际敬礼。
  “3号坦克,还活着吗?”
  “报告中尉,全员生还。”
  “5号坦克?”
  “车长受了一点伤,不过没生命危险……”
  吉沉默了少许时分,眼泪悄悄划过眼角,但他不能让人在通话中体察到他此刻万千的心潮。
  “干得不错!在今后的战斗中,大家也要象这样,不屈不挠,不折不扣地活下去——”最后他这样简短而又大声地向所有人鼓励。
  
  临时休整地,所有基地脱出的人员以及执行扰乱任务后撤离的部队都暂时在此栖息。伤兵们已早早被安顿到临时搭起的帐篷中。虽然大多数人又脏又累,可丝毫没有神情委顿之意。
  卫生兵给王包扎肩膀时,王几乎要跳了起来。“少尉,这只不过是皮外伤啊!”女卫生兵委屈地说,顺手捡起从他口袋中飘出的一张纸牌,不无疑惑:“黑桃A?这是……”
  王眼明手快地抽了过来,嬉皮笑脸:“我的护身符嘛,不过,下次如果能给我你的……”说着他附近了对方的耳根。还没听完,女孩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一把将他推开:“讨厌——”
  “哦,是吉,是吉活着回来了!”王在嬉闹中突然睁大了双眼,以怎么也不相信有人和他运气一样好般的神情指着来路——
  破破烂烂的坦克还没停稳,吉便跳了下来,甚至顾不上应付王展开双臂的造型,两眼已焦急地穿过一堆又一堆人影,寻觅着那个身影。
  俞恰好也注意到了这边,匆忙也挤开脚下的簇簇人群,向这边努力地近来。
  两个人艰苦地分开所有在中间不识趣的人,终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基地的老规矩,口哨声四起,不远处,肖也脸露出一丝愉悦。
  
  远离了因逃离死神爪牙而暂时陷入全心全意沉睡的人群,吉和俞并肩坐在一处灌木下,兀自享受这片刻依偎的愉快。
  俞忽然感觉到什么似地,举头向天,放下眼时,满目生辉。
  “吉,你看,雪——”俞象个孩子般喜笑颜开地抬起掌心,一粒、两粒,虽然小小的,瞬息溶解于她的掌中,可那确实是雪,至此之前吉一直都浑然未觉这天气的异样。
  雪?下雪了么?在吉的记忆中,雪实在是久违了十多年的伙伴,也许要依靠电视剧才能慢慢恢复童年雪的记忆吧。往常南方十月本来就罕见雪,更何况今年又遭到了殖民卫星的落下攻击,全球气候都发生了巨变,但——
  居然是下起雪了呢!
  今后南方降雪反倒成了家常便饭也说不定哦。
  年内战争能结束吗?目前的局势仍是扑朔迷离,令人费解,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尽力战斗下去的信念吧。十月,今年的冬天才刚刚开始,那接踵而至的后两个月,想必是更为寒冷,因为暖被窝已不复存在了。
  吉呼出一口白气,狠搓把干冷的手,然后拢紧了俞的肩。
  那雪,渐渐向来时的方向看去,也越发地大了。
全文完


文中的主要武器:联邦军61式坦克


吉恩军的MS扎古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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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4

10000
uraki 平民
从MSL转来的,不过我觉得楼主应该不太可能得到过吉川前辈或者MSL的授权吧?

15 年前 0 回復

a910715 平民
讲哪里的事情啊?

15 年前 0 回復

chelsealoli 公爵
很早的东西啊 3年前就读过啦

15 年前 0 回復

习惯online 王爵
转载?

源自何处啊?

至少标出 源头啊。

15 年前 0 回復

轨道空降部队 平民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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