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ickstersM 魔学诡术士[久住四季][译者苏黎衡][第四卷][录入完结]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9-3-22 10:4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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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久住四季
译者:苏黎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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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在打盹时作了个梦,那是个适合称之为大胆作案预告的「预知梦」。以被害者视点织就的梦境,令周无从得知这个将要发生的未来到底会出现在谁身上。只是以至今为止的经验来说,大有可能是发生在与周极亲近的人——也就是不知不觉已经在周心目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凛凛子等五人身上。未来视一如其名,是种可以事先看到既定未来的能力。周在面对不可避免的未来时,首次为了企图改变它而行动。然后去推理何时、何地、谁会遇害的规格外推理就这样开始了,不过……!?法术师与「M」的故事登场!

  久住四季1982年4月1日出生于岛根县,某国立大学文学系毕业。以本作品投稿电击小说大赏得到编辑青睐而成为作家。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9-3-22 10:36 编辑


  「登场人物介绍」

  「面具舞会」参加者

  扇谷 諡………………伦敦大学魔学系研究生,印南的哥哥。曾为名侦探。

  三嘉村 凛凛子………城翠大学魔学系一年级。

  扇谷 印南……………城翠大学魔学系一年级。

  酒匂 理惠……………城翠大学魔学系一年级。

  午沼 千里……………城翠大学魔学系一年级。

  在真 冰鱼……………城翠大学魔学系一年级。


  「面具舞会」经办者

  樋野 智明……………推理小说研究社社长。

  衣笠 侦史郎…………推理小说研究社社员。

  宫野 亚子……………推理小说研究社社员。


  其他

  佐杏 冴奈………:魔学结社奥兹的法术师。城翠大学魔学系客座教授。

  藤代 冬子……………???

  周………………………黑猫。


  叙事者

  天乃原 周……………城翠大学魔学系一年级。



  ~「M」前幕~

  ——真的是很久没有在梦中看到他人的未来了。

  *****

  正确说来,其实在那之前我好像也有作其他的梦。不过原本朦胧茫然的梦境主线,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混入对比强烈、色彩特别鲜明的碎片,当我隐然自觉到这点时——眼前的光景突然有了具体的轮廓,同时一切已不受我自己控制了。
  原本梦中的故事是属于无条理可言之物。
  要打比方的话,那就像是有着许多切换器交叉在一起的众多轨道一样。而奔驰于其上的火车,三不五时就随意切换轨道,可以看到的风景会随着轨道变换而不同,那景色就是梦。
  但那时候的「那个」,却突然迷途闯入没有切换器、也没有其他支线可通行的单线轨道——就是那样的感觉。如此一来可以看到的景色当然变得就只剩一种,是个有着明确轮廓的梦境。因为该看的景色只有一种,所以凝结为结实的形状。就是那样的感觉。
  (啊啊,这个感觉……)
  就像是终于穿出幽深隧道般,景色瞬间豁然开朗——
  我拚命地奔跑着。
  虽然不清楚(这里是……)不过像是在某条走廊上的样子。地面是磁砖地板,两旁有着好几扇以等距离并列的门。
  我在那里奔跑着。
  但是——
  (正确说来,这个在跑的人不会是我……)我有着这样的自觉。
  这场梦不是我的,而是某个人的未来——

  这是某个人的未来,而我的视点正与那个人同化了。

  (……这是在逃命吗?)
  我这样想着。
  不属于我的那个「我」不时回头张望,视线扫过两旁的门——就像是提防追兵般在走廊上奔跑着。
  但是要逃离的对象到底是什么呢?
  还有——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眼前——
  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世界居民。
  木乃伊男和南瓜头的妖怪。
  用双脚步行的单耳兔以及有着两条尾巴的猫。
  本以为这是属于妖魔鬼怪的地方,不过仔细一看,在他们身旁也有普通的人类。
  但是说起那些普通的人类,其中不但有着身穿便服与学校制服的人,也有身穿和服或异国民族服装的人,根本找不到一致性。
  不对劲。脑中乱成一团,而且周遭环境有些昏暗。墙上并列着许多暖色调的光亮,将异世界居民们的身影映照成奇形怪状。「我」一股劲地在那个(这里是怎样?)异样的世界中奔跑。跑着、跑着、跑着。
  在下一个瞬间,「我」猛然停下脚步,然后用左手握住右边门上的握把一转,拉开门,冲进里面。
  室内比走廊上更暗,一片漆黑,但是可以让人分辨出那是室内——也就是一间「房间」的原因在于黑暗有缺口,从那里射入了淡淡的白光。(……黑布幕?)对,是黑布幕。看来似乎是窗子全都挂上黑布幕,用来把光亮阻绝在外了。
  在下一个瞬间,唰一下从布幕缺口间射入一道强光。
  (……打雷?)
  在还没来得及确认出那道光是什么以前,视野范围已经向左右转动起来。视线像是在确认周遭环境般扫视着室内的每个角落,这……是在寻找可以藏身之处?
  但是——
  那份努力也以徒劳无功告终。
  好像是察觉到背后有什么动静,视点一个大回转望向后方,然后——
  站在那里的果然也还是异形。(……法袍?)
  那是一身类似教会神父身上所穿的法袍。整个人从肩至脚包在正面画着红色十字架图样的眼装中,再加上一张脸隐藏在宽大头套之下的人物,就站在门前。
  一道光唰一下射入。
  那道光把原本被盖到眼睛位置的头套下的脸孔照了出来。(……!)

  ——是张面具。

  眼部与口部分别开着圆弧状裂痕的白色面具。
  进入室内的人物,用它遮住了原本的面容。
  我用眼睛确认过这一切之后——
  那个戴着面具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扑了过来,捣住「我」的嘴巴。
  同时我的视界在剧烈晃动中无能为力地翻转。
  可以看得到天花板,是摔倒在地上了。
  视界内落下暗影,那张带着诡谲笑容的面具,已经迫在不到五十公分的极近距离。真的就是近在眼前——戴面具的人物一直从那个位置(……!)捣着「我」的嘴不放,像是要把人钉在地板地压着「我」。一只手按上「我」的脖子,用力扼住!
  「我」的手反射性地伸了出去,试图抵抗。胡乱挥着的手碰到那张诡谲的面具——
  面具掉了下来。
  ——是个男的。眉毛细长,有张纤细的面容。一只眼睛被黑发遮着。
  那应该是头一次见到的一张脸。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那张脸却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的眼光射向「我」。黑色的瞳仁,在深处闪着强烈但又略显暗沉的光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露出面容被看清长相的关系,他退缩了一下,「我」趁着这一瞬间的空档挣脱他的控制,把手伸向一无所有的空中。以仰天被压住的姿势,拚命往上方的墙边——
  那只手抓住了某样东西。
  在下一个瞬间,一切黑暗都被拂去,黑布幕掉了下来。「我」抓住的是布幕的边缘。
  三道闪电打过。跃入仰望视界中的,是遭受泼墨般的水迹斑斑窗户。窗外一无所有,只能在另一头看到有如泪倾的天空。
  白光跃入眼中,闪得人眼花,视界被整片的白掩盖住。在那之前的刹那,可能是因为眼前的法袍打扮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之故吧。

  ……制裁。

  就在我脑中浮现出这个字眼的下一个瞬间——

  *****

  ——我看到挂在墙上近天花板处的时钟,正指示着现在时间为上午八点整。
  「…………」
  我并没有出现整个人惊醒似的直弹起来举动。
  不过遭受到莫名其妙的混乱攻击,让我心中乱成一团。我高中时曾经熬夜读书,最后忍不住趴在桌上小睡一下,在醒来时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睡在那种地方。现在的感觉就跟那时候很像。
  就像是要让与我意志无关、正「噗通、噗通」脉动着的心脏平静下来般,我缓缓吸气、吐气,然后低下头,确认自己的状况。
  我坐在椅子上,毛毯掉落脚边。
  我回想起昨晚的事。
  ……是的。记得大伙以「城翠节初日结束庆功宴」的名义,在老师的研究室开起了酒会。但是……看来我是不敌疲劳与酒精的威力,以至于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
  我站了起来,松一松像生锈般作疼的身体各处关节。捡起毛毯,把它折好放到椅子上,然后环顾周遭。
  这是间大约十五坪大小的研究室。
  中央放着长桌,周围环绕着椅子,墙边有不锈钢书架、附脚轮的白板架和衣帽架并列在那里,旁边放着成套的桌子与旋转椅。
  从书架上满出来的书籍等物在地板上成堆叠着,盛着小山般烟屁股的烟灰缸放在桌上——算是把主人的性格表露无遗吧,总之平时就已经乱糟糟的房间,现在更散了一地的气泡水果酒与莎瓦空罐、日本酒与葡萄酒空瓶、各式零嘴的空袋、外送披萨与炸鸡的包装袋等等,室内的熵已经增量到与平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就算说整个房间都已经化为垃圾箱都不夸张。
  室内布满昏暗与寂静。窗上的百叶窗是拉下的,可是毕竟都这个时间了,就算会有些朝日之光照进来应该也不奇怪……我这样想着走近窗边,略掀起百叶窗向外窥探,不出我所料,天空很不巧地乌云密布,还有着丝丝细雨。眼前的校园整个陷入一片灰暗之中——我的脸以与玻璃叠合在一起的形式,让有些阴郁的神情倒映在窗上,脸上还有着桌子的印痕。
  我一面用手背揉着面颊一面转头,把视线转回垃圾箱——不对,室内。
  那里有五个女孩子照旧窝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处于呼呼大睡的状态。老实说那种画面与可爱之类的形容词相差很远,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真要说的话,可以用上「曲终人散梦无痕」这句话来形容,就某种意义来说是种壮烈无比的情景。唉,因为大家昨晚以相当快的速度消耗掉酒精的嘛。
  我一一眺望着躺在皮沙发上、睡在不知道从哪拿来的睡袋中的她们,再次确认自己已回归现实。结果这次是原本在梦中隐约感到的不安,缓缓有了清晰的轮廓,从意识深处爬了上来。
  ……到底是谁会遇上那种事?
  ……还有那个戴着面具的人物是什么人?
  我回想起在梦中既没见过也不认识的那一张脸,从诡谲面具下现出的那张睑。
  明明就应该是没见过也不认识……可是为什么呢?果然还是有种似曾相识般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叫我非常在意。
  「…………」
  我在微微的战栗感中,再一次将视线投向窗外。
  有种要吹起狂风暴雨的前兆。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9-3-22 10:37 编辑


  【第一部】 法术师师徒对作梦一事的研讨


  1.

  就算实际上是那样,也完全不会叫人感到庆幸。
  如果那时候不是在洗澡中,老师肯定会一面拍着我的肩膀,一面嗯嗯有声地大点其头,摆出一副认真得可疑的态度,但是嘴边却挂着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讥嘲笑容。
  她用的就是可以让人轻易联想到那种光景的口气。
  「周,放心吧,你是我的学生,这是绝对不动如山的事实。嗯,要我公开也行。如果有机会,就向全世界公布吧。天乃原周是本小姐——『六位法术师之六』佐杏冴奈的学生,虽然是个又笨、又蠢、又不受教的家伙,不过还是我心爱的学生。」
  「……喔。」虽然被说得很难听,不过我还是低头了:「那就多谢关照了。」
  「嗯,所以要有自信,没必要以自己为耻。喜欢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人有权利阻止。是的,不管你有着再变态的兴趣,就算说穿了只是个被虐狂,我也绝对——至少我绝对——嗯!」
  「……那个,等一下,老师。」
  我按着太阳穴,对在拉门另一边开始口不择言的老师发问:「您到底是在说什么啊?您有仔细听我说的话吗?」
  「当然有的罗!我就把你说过的话大致归纳成一句话当作证据。」
  「请。」
  「你坦白招认『作梦梦到被没见过、也不认识的cosplay男推倒在地上压住』,我在受到冲击之余——」
  「喂!」
  有微妙的不同。
  不,内容根本完全不同了嘛。
  怎么说呢,只是因为修辞上的不同就导致内容产生这么大的落差,该说是日语困难还是——啊啊够了……!话说我哪会为了坦承自己有那种变态兴趣,而特地过来这种地方一趟啊?拜托,饶了我吧。
  我现在人并不是在魔学系大楼的研究室,而是在位于它西北方的城翠大学宫古校园第一体育馆里的更衣室。因为我想找老师商谈关于梦中内容的事,可是关键所在的老师却不在研究室,所以我猜一定可以在这里找到她,就跑这一趟了。
  至于我要做出这样的推测也并不困难。从四月起的这半年间,老师几乎是以研究室为家,她曾经说过平时要洗澡时都是使用体育馆的淋浴间;更重要的是,老师原本放在研究室的固定沭浴用具(香皂、毛巾、洗发精&润丝精连同水盆)都不见了,所以她去哪里就显而易见了。这个人原本是可以在国内最高级饭店套房住个过瘾的,可是她却完全不准备过去利用。
  这个言行举止都超乎常识的人,名字叫做佐杏冴奈。
  光看名字只是个普通的日本女性,然而事实却绝非如此。像是「商谈关于梦中内容的事」这种话,也许会让人以为这位佐杏老师是不是哪里的算命顾问、或是心灵辅导员什么的,不过老师根本是已经超越那种次元的存在。
  她可是全世界仅存六位的真正法术师。
  法术师。
  这个词所指的既不是职业,也不是资格或称号。要说的话,它是「才能」之名才对。就像是跑得快、擅长料理、可以瞬间完成好几十位数的心算之类的才能——它也是这类的个人才能之一,是能够若无其事地无视宇宙物理法则,演术可以实现各式各样超常现象的「法术」,一种恐怖的才能之名。
  如果要更加详细地解释它的存在,首先就得从与魔学有关的部分开始解释起。因为法术也就是魔学的实践,而法术师则正是位于魔学这个学问体系顶点的一种存在。即使说魔学始于法术师、终于法术师也不过分。
  世界上有一门名叫魔学的学问存在。它拥有与人类史同样源远流长的历史,是一门研究、分析、应用诸如占星、链金、灵学等非科学现象的学问。在已迎向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魔学在世界上是深受理解并且得到高度评价的一门学问。
  但是在日本国内对魔学的认知程度——只能说低得叫人讶异,甚至可以说是绝望。虽然这种状况多少已逐渐改善,不过就算到现在,如果说到日本国内对魔学比较了解的人,要不就是一头热的古怪魔学迷,要不就是与城翠大学魔学系有关的人。
  之所以会这样,原因完全在于魔学本身拥有的特性。
  魔学也就是所谓的非科学。是一门以极认真态度去研究人会飞、和动物说话、把铅变成黄金等等违背常理之事的学问。因此魔学具有在科学越发达的先进国家,就越难以融入其社会的特性。靠着高度经济成长而挤身先进国家之林已久的日本,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事实上,日本更以「缺乏科学根据」、「不科学」等理由彻底摒弃魔学这种存在。
  在这样极度不友善的环境中,城翠大学逆势而行,于几年前成立日本国内唯一一间魔学研究机构,城翠大学魔学系。
  而那个城翠大学魔学系,于去年向全世界公布了一个大消息。
  那就是有位真正的法术师要前来魔学系的事。
  ——魔学界陷入大混乱。
  由于身为法术师的才华完全受到先天左右,因此现今世界上已公开确认其存在的六位法术师,都被称作「全人类的遗产」,待在魔学结社奥兹本部之中,受到彻底的管制。至于奥兹本部则位于以唯一魔学先进国、同时也是魔学复兴国而知名的英国首都伦敦。而这些法术师之一居然要到日本的大学担任教授一职,确实是新世纪开头的一件大事。
  而那个重点所在的法术师,正是现在正在淋浴间中舒服爽快地洗着澡的人物——佐杏冴奈老师本人。
  我在今年四月得以进入魔学系就读,上学期被编入由老师开课的「西洋魔学史讲座」专题研究组。先前在研究室睡得一塌糊涂的那五个女孩子,在上学期时和我一样都是佐杏专题研究组的学生。
  但是——
  是的,但是呢。
  老实说在刚才的说明中,只有一点与事实不相符合。
  啊,不对,其实也没有不符合啦。因为已经「公开」确认其存在的法术师是真的只有六位没错,嗯。
  废话不多说了。
  总之我把今早刚作的那个梦的内容以及它的意义向老师解说了一遍。本来以调侃我为乐的老师,好像也终于玩腻了:
  「——哼,未来啊。」她从鼻中哼了一声说道。混在淋浴流水声中的声音,略带了些认真的味道:「不过我首先有一个疑问。」
  「请。」
  「你的『未来视』连其他人的未来都可以预知吗?我可不记得、也没听说过可以办得到那种事耶。」
  ……啊啊这个人实在是!不当一回事地把别人的底牌泄光。我有种自己拚命努命用扑克牌堆砌好的牌塔,被别人呼一口气就吹倒似的感觉。
  算了。就是这样,一如她所说。
  我在前面也说过,现今世界上已公开确认其存在的法术师只有六位。
  不过尚未被公开确认的「第七个」法术师,确实存在着。

  怎么说好呢?那个人就是……哎,就是我——天乃原周啦。

  我在四月时被发生在魔学系的某案件连累,这个事实就是在那时候被老师看穿。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对别人说过我是法术师的事,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和老师……还有四月那个案子的凶手而已。
  我答覆老师的疑问:
  「那个,原本真的是理应做不到的。不,就算是普通的『未来视』——可以知悉自己未来的那种,也没办法由我自己随心所欲控制发动。不过——」
  「不过?」
  「那个……我在睡眠时发动的『未来视』,好像就可以预知他人的未来了。」
  「未来视」这个法术一如其名,是一种预知未来的法术。我年幼时,也是在牵涉某事件的机缘下,觉醒了这个法术。
  但是我能预知到的只有「自己的未来」而已,可是就连这样都不能随心所欲地运用自如。
  在觉醒为法术师之后,我也因为某个理由绝对无意使用这个法术,将它封印在自己心中。所以我到现在都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未来视」,更别说是知悉「他人的未来」了,那是绝无可能的事——以正常状况来说,本应是这样。
  不过——
  我无法控制的「未来视」——要打比方的话,就跟将打开开关的电吉他随时带在身上一样。电吉他是一种就算只是抱着随手摸摸的心态,就会发出刺耳噪音的纤细乐器。「未来视」也一样,只要有时候我稍加大意,法术本身就会自动发动。在这之前我也曾经多次遇上那种状况,预知各种未来。
  而那个会自动发动的预知未来,似乎在我睡着时也是有效的。
  当我觉醒为法术师之后,在这之前大概有三次的「未来视」是在我睡着时发动的,使我预知到未来的光景。然后那三次全都是我在梦中与他人的视觉同化,就此知悉那个人物的未来状况。
  「……预知他人的未来啊。」从拉门另一头传来的老师声音中,带着微微的战栗。
  「老师?」
  「喂,周,我再确认一次喔。」从她那边传来关上水龙头的声音。「当你在睡着时发动『未来视』,就可以预知到不属于自己的他人未来。没错吧?」
  「……是的,至少过去有三次实例可以证明了。」
  我回想着。
  第一次是七岁时,国小的同学被狗咬的未来。
  第二次是十三岁时,国中的级任老师被车子撞到骨折的未来。
  然后第三次是十六岁时,高中的……不,这个还是别提了。我只能说那绝对不是令人愉快的未来。
  然后有生以来的第四次——也就是这次,以不甚吉利这点而言,也一样没有改变。
  老师轻声咕哝着:「……他人的『未来视』,果然一样吗——和之一……」
  「老师?」我听不太清楚。「您说什么?」
  「——没。」在另一边的老师沉默了一下,不过马上就像想转移话题般的继续说了声:「所以呢?」
  「咦?」
  「咦什么咦啊。所以呢?你想怎么样?你把那个梦的事告诉我,是想要做什么?」
  「这、这个……首先是想要仰仗老师的判断……」
  「扯远了吧。」老师说道:「我的事不是重点。我现在在问的是,你想怎么样?」
  「…………」
  「我才不在乎谁会活谁会死。我呢,只要事情够有趣、够好玩就行了。」
  老师毫不留情地如此断言。当然这是极度有失体统的态度,但是没办法,因为老师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存在。
  老师是个有着非同凡响嗜好的人,对她来说,世事万物都没有善恶之分,只有好恶感情而已——也就是说,她只会用喜欢或厌恶的感觉去判别一切。对老师来说,这是她远高于伦理与道德等概念的行动原理。所以就算事关人的生死,但凡不能引起她兴趣的对象,对老师来说,就只具有猜猜天秤是会往右倾?还是往左倾?那种程度的意义而已。
  「所以说现在的问题不在我,而是在你吧。结果你自己想怎么样?你预知到某个人将会被来历不明的男人攻击的未来,所以你想怎么样?你是基于什么样的打算来跟我说这件事的?」
  我的话梗住了。这番话表面上是质疑,但她的语气却很明显已经知道答案了。我的心思早就被老师看透了吗……
  「想怎么样啊……根本不能怎么样吧。老师应该也知道的啊?我所预知到的未来,是不管怎么做都绝对——」
  这时候通往淋浴问的拉门突然打开,我吓了一大跳。
  我连转过身去都来不及,一个身材姣好的高挑女性已经出现在我眼前。全身上下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只用一条毛巾惊险万分地遮着那火辣的身材,脸上有着一张充满知性的端庄面容与红润的双唇。平时是一头缕缕分明的蓬松发型,不过这时候则紧紧贴在她的肩背之上。
  她——佐杏老师把毛巾盖在头上,一面用毛巾擦去头发上的水分,一面打着赤脚大剌剌地从我身旁走过。我正心慌意乱地准备把脸转过去时——
  (咦?)
  我打了个寒颤。
  因为老师的背上有着一大块丑陋斑剥的伤痕。
  (伤……是烧伤?)
  那道伤痕从肩胛广及腰际。看起来像是很久以前烧伤后留下的痕迹,但是伤痕却异样地立体鲜明。这到底是……
  「周,我问你一个问题。」
  「……啊,是。」老师的话让我再度回过神来,把脸转开:「什么问题?」
  「你认为才能是种什么样的玩意?」
  「才能是吗?」
  「对。」
  虽然是个唐突的题目,不过我还是依言思考了起来。不过要说起才能是什么嘛,也只有才能就是才能这个答案而已了吧?我这样一说,老师就从鼻中哼了一声:
  「不对。才能这玩意啊,终究只是个幻想罢了。」
  「幻想?」
  「是啊,其实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存在啦,人类根本没有什么天生注定的才能这种玩意。不管面对任何事,大家全都站在同一道起跑点上,从那里开始起步奔跑。」
  完全搞不懂老师想说些什么。我皱起眉头(因为背对着老师,所以她应该看不到就是了)这样说:
  「这个意见会不会太粗暴了点呢?才能是确实存在的吧。」
  「哼,你凭什么那样想?」
  「因为无论是读书也好、运动也好,总有些人适合去做那些事,也总有些人不适合去做那些事,这就是有没有才能的分别了吧?」
  「那如果适合或不适合这种事不是受到有没有才能,而是受到其他原因左右,又如何?」
  「其他原因?才能之外的吗?」
  我问老师那是什么。
  「意志。」
  老师痛快地说出来。意志?
  「适不适合做某些事、能不能取得优秀的成果,全都是取决于那个人的意志。倾注自我全身全灵的强韧意志,才能够把人类具有的一切力量集中于一点,藉此生出出色的成果。适合去做某种事物的人,也就代表对那种事物有着强大的意志力;不适合的人则意志薄弱,一切都是受到意志的力量左右。如果是这样又如何?」
  「呃,就算您问我如何,我也……」
  没那种道理,这摆明着是诡辩。但是我却可以明白一件事,老师不可能真心认为——适不适合某种事物以及成果,是由意志决定的——这种事就是如此。
  因为老师是法术师。
  法术师是才能之名,而那份才能完全受到先天左右。不是法术师的人,即使拥有再强烈的意志、再怎么希望成为法术师,也绝对无法成为法术师。确实拥有那份才能,居于受遴选者立场的老师,不可能不了解才能这种存在。
  所以我才搞不懂老师突然口吐这番暴言的意图。
  在我不知如何作答才好时,身后响起打火机点火的声音。是在点烟吧。老师的烟瘾非常大,在她心情好或心情不好,总之感情起伏大的时候,烟瘾就会增加。至于现在——究竟是哪边呢?
  「我啊——」老师说:「其实超讨厌才能这个话题,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
  「那是因为只要一提到才能的话题,结果到最后几乎都只会成为一种逃避的藉口而已。自己没有才能,所以办不到;那家伙有才能,所以办得到;如果自己有才能也能办到。光是想想这种台词,我都要作呕了——有资格说这种话的,只有拥有意志的人而已。我是这样想的,如果这是个靠意志来决定适不适合某些事物与成果的世界,不知道该有多好。」
  「…………」
  「但是现实当然不同于我的想像。意志与才能——只有兼具两者的人才能留下出色的成果,但是两者兼具的人毕竟少之又少,最多的是既没有意志也没有才能的家伙;次多的是有意志却没有才能的家伙:再接下来是有才能但没意志的家伙。」
  老师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你是基于什么样的打算来告诉我你所预知的未来?」
  「这个……」
  老师没等我回答已经接下去说:
  「如果你是抱持着什么想法、什么意志,所以才来告诉我这件事的话还无所谓。抱持着某种不顾一切的强烈意志,在这时候准备连我也利用——如果你是这样想,那还无所谓。」
  利用。
  这个字眼说起来不好听,不过确实如此。
  从四月起到现在,一有什么事发生,老师就兴高采烈地跑去淌混水。所以若是我提起「预知到某人遭受到攻击的未来」之类的事,老师当然会一口上钩采取什么行动的吧……我是明知道这点,所以才告诉老师这件事的。所以被说是「利用」也无法反驳。
  可是——
  「不对吧,事实并不是那样的吧。」老师毫不留情地说道:「——这并不是因为你有着准备利用我的意志,只是因为你在害怕、你在恐惧罢了。你害怕的是自己也与预知到的未来有所关连。」
  「——」我的心脏被直直刺中。
  「为什么你会对自己预知到的未来怕成那样呢?那是因为你想到了吧?在预知到未来以后,你看到在研究室中的那五个人,想到万一被害者在她们之中该怎么办,对吧?」
  老师就像是亲眼见到般的说道。我什么话都答不出来,接着老师从鼻中哼了一声:「要我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那种事的吗?很简单,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到目前为止,曾经三次在梦中预知到他人的未来,而且全都是藉由和那个人视点同化的形式,知道那个人的未来』——不过,为什么你会知道那种事?为何你仅仅只凭三次的经验,就对『自己所作的梦并不属于自己,而是某个人的未来』深信不疑?也许是因为那和普通的梦有着明显不同的独特感觉,可是我也很难相信可以只凭那点,就断定『这是他人的未来』。那么可以找出些什么样的理由来解释这个状况呢?
  那是因为你本身确认到目前为止那三个梦的内容,都在别人身上成真了,对吧?这就代表你在他人身上发动的『未来视』,是属于可以预知到与自己亲近者未来的类型。说得极端点,如果你在梦中看到的,是位于地球另一头素不相识者的未来,你也根本没办法确认那是不是属于某人的未来。」
  老师说,我自己应该也已经注意到那个倾向了吧。
  「如果有生以来第四次的这次也不偏离那个倾向,那对象是那五个人之一的可能性就挥之不去了。你一想到这里,就陷入进退两难的状况……如果可以,很想设法做些什么;但是你知道那是徒劳无功的事。那么要装做没看到吗?要就此认命,闭上眼睛、捣住耳朵等事情过去吗?那样做确实轻松多了,反正实际上你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嘛。如果是四月之前的你,这次肯定也会那样做吧,但是现在的你已经不可能了。你没办法割舍掉那些家伙,你没办法只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可能性,眼看着它发生。」
  ——所以你才会到我这里来。
  「如此一来,我就一定会有所动作嘛。你本来是打算在一边旁观是吗?还是说准备以身不由主、逐步牵扯上的方式参与其事?不管是哪种,总之是『如此一来就算有什么失败也不怕,不管变成怎样都不是自己的错』,事先给自己打好这样的预防针。
  ……如果是这样——
  这里面并不包含你对未来的意志在内。你只是停止思考、保留判断而已,只是放弃意志而已。虽然想法改变了,实际上做的事却和之前没两样。」

  ——你很清楚的吧,我对那种事一向看不顺眼。

  蕴含着沉静怒意的声音,使我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被看透了,全部。
  ……是的,我在害怕。我伯自己也与预知到的未来有所关连,怕得不得了。
  就像母亲身受重伤的那个事件一样,我害怕自己也与造成那种最恶劣的未来有所关连,而且怕得不得了。
  「别坐着,站起来!」
  老师严峻的声音传来。这时候我才发觉到,我脚软得坐到地上了。
  「四月时我应该也说过了。不要停止思考,不要放弃思考,去做所有能做的事——你应该还有可以做的事吧,为什么连那个都不懂?」
  「…………」
  雨声入耳。
  法术师对着感到呼吸困难的我,点起第二根香烟继续说道:
  「这是个好机会。我就来告诉你,你所具备的那项才能——『未来视』是怎么一回事……知道了以后就自己去做决定。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自己该做些什么,懂了吧?」

  2.

  我在至今为止的十八岁以前,被根深蒂固的认命感缠身,对一切事物都以坐视旁观的态度活过来。
  那是在我知道自己「未来视」的法术——觉醒之后的事。
  因为我知道了我预知到的未来绝对无法改变。
  我也曾经做过好几次尝试,但是那些战斗全数败北。当我预知到未来,知道自己或自己身边的人会受到伤害时,尝试设法躲过那种未来……最后总是一再重复着数不尽的失败。就像是在嘲笑我那下次一定要成功的想法和来回奔波的辛劳般,我所预知到的未来一个接一个成真了。
  我在这样的过程中觉悟了,不得不觉悟。
  未来绝对无法改变,命运是无可抗拒的。
  当我强烈地意识到这个事实时,我同时也鲜明地回想起一件事。那是我第一次败给未来的事,所以我才会在无意识之间,把它与前述事项难分难解地绑在一起了吧。
  ——黄昏——惨叫——
  不管过了多久也不会消失,鲜明地烙印、无法消失的幼时记忆。
  ——散弹枪——血海——倒卧在地上的母亲——
  我……
  「——一副看起来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的表情耶。」
  「咦?」
  这句话让我回过神来。
  冰鱼看着我的脸,脸上一副讶异的表情。
  魔学系大楼四楼的研究室电灯开着,百叶窗也已经拉起,照得一室皆明。
  「你刚刚去哪里了?」
  「啊,没有。」
  我的话含在口中。方才与老师的那番互动——既不可能对她说明,我也没有解释清楚的自信,所以最后只能应一句「没事」而已。
  但是我的表情似乎太生硬了。再加上我没撑伞就从雨中的校园内走回来,所以衣服头发都湿了。她皱起眉头看着我这边。
  她的双手抱着一大包垃圾。我察觉到原本满地的垃圾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看来她打扫过室内了。
  「抱歉,让你一个人做这些。我也来帮忙吧。」我转开话题。
  「——不用了啦,因为已经弄完了。」被不当一回事地回绝了……有种若有所失的感觉。
  我就那样呆站着,视线不经意地跟着她跑。
  她的名字是在真冰鱼。和我一样,之前是佐杏专题研究组的学生。
  她的头发高高束起,戴着无框眼镜。平时给人的感觉是个沉静知性的女孩,在魔学方面的造诣是我们这些学生中最高的。在这半年中,每当我们露出对魔学无知的丑态时,都会从她那里得到详细的指点。
  突然老师的话在我脑中来来去去。
  (——那是因为你想到了吧?在预知到未来以后,你看到在研究室中的那五个人,想到万一被书者在她们之中该怎么办?对吧?)
  「……什么事?」
  我和冰鱼的视线对上了(我一直看着她,会对上也是当然)。
  「没有。呃,其他人呢?」我粉饰太平地回问。往室内看了一遍,也确实是看不到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
  「我请凛凛子、理惠、千里她们三个去买早餐了。」
  「印南呢?」
  「印南在那里。」
  她指的地方是以我的方向看去被沙发遮住的地面。我走过去一看,确实足看到上学期专题研究组的同学之一扇谷印南裹在睡袋中睡着。除了脸以外全都包在蓝色的睡袋中,像是一只巨大的蓑衣虫。
  「可是我记得印南本来是睡在那边的窗子附近耶。」
  「因为她嫌百叶窗拉起太亮,就一路连滚带爬跑去那个有影子的位置了。」
  「…………」是避光性的。
  「印南,差不多该起来了。」冰鱼弯腰摇着睡袋。
  「……嗯。」印南闭着眼睛,带着困意皱起眉头。
  这时候从室内某处传出「嗡——嗡——」的震动声。声音是从长桌上的黑色背包中发出来的,那是印南的包包。
  「喏,印南,你的手机响罗。」
  冰鱼拿起插在背包口袋中的手机,准备把它递给印南。
  但是——
  她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的视线紧盯着手机外侧的那块小小的液晶萤幕上。似乎是不经意扫过液晶萤幕时,上面显示的东西让她停下动作。她的表情略微紧绷着。
  「冰鱼?」
  我一对她发出疑惑的声音,她就猛然回神,默默地把手机递给拉开睡袋拉链,打了个小小呵欠的印南。
  印南说了声「谢谢」接过手机。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但是在打开震动的手机、视线落在液晶萤幕上的一瞬间,马上「咦?」了一声,眼神像是在说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一样。看来是有人打电话来的样子,她有些慌张地站起身来,匆匆忙忙走出房间。
  「……喂,哥?为什么突然……」在门要关上之前,可以听到把手机举到耳边的印南这样说道。哥?
  (钦——)原来她有哥哥啊,我都不知道。不过也是啦,和家人之间的对话并不是讲给别人听的,会不想让别人听到也对。就在我漫不经心地想着这种不能称之为感想的随便感想时——
  我蓦然发觉到冰鱼的样子不太对劲。
  她的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就像是同时发生了好事与坏事,不知道是喜是悲才好的那种表情。
  「冰鱼?」我再次叫了她一声:「怎么了?」
  「咦?啊。」她再次回过神来:「什么事?」
  「没有,因为看你在发呆,我还以为是怎么了。有什么令你在意的事吗?」
  「在意——我、我才没有在意任何人呢!」
  「咦?你、你说什么?」
  「……啊。」她捣着嘴,然后连忙转开视线说道:「抱、抱歉,没什么啦。那个,我好像还有点没睡醒呢。」
  「是、是喔?」
  她那不同于平时的慌乱模样多少令我有些困惑,不过在这时候门打开,有人走了进来。那并不是印南,而是出去买东西的三个人回来了。
  「——真讨厌,都是理惠莫名其妙说要去买食玩什么的,才会搞到这么晚啦。」
  「嗳,所以说那是因为只要再集到第十二号的紫色扇羽翼蓑海牛,我就可以把海洋生物系列第五弹全收齐了嘛。」
  「就算是这样也不必去便利商店扫货吧,都下雨了耶。而且别收集什么海牛了啦,感觉好恶。」
  「你说啥?给我向海牛道歉!」
  「啊咧?喂,理惠,这一盒没有海牛却出现黑尾鸥(注:日文名为海猫)了耶。」
  「啥?为啥海洋生物系列中会出现黑尾鸥……等等,呜噢!小凛子,这些不是海洋生物系列,全都是鸟系列啦!买错了啦!」
  她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走进来,各人手上还提着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回来啦。」
  「啊,阿周,早。」
  以开朗声音回应我的是三嘉村凛凛子。和平时一样——倒不如说和昨天一样长发飘逸,浏海用发夹别起来。凛凛子把塑胶袋放在长桌上,同时也对在我身后的人打招呼:「冰鱼早。」
  「啊,嗯,早。」
  「哎呀,睡袋空了嗳。」看到放在沙发旁的睡袋空壳,这次开口的人是酒匂理惠。她圆眼镜后面的眼睛眨了眨,回过头来:「小印子呢?到哪去了?」
  「印南在走廊上讲电话啊。」我回答她。「没碰到?」
  「没有,没看到她人。」理惠不怀好意地露出一个低级的笑容:「喂喂,话说对方会是谁咧?是连我们都不给听的对象耶。小印子她该不会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交男朋友了吧?」
  「咦咦?」凛凛子讶异地惊呼,微歪起头:「是这样的吗?不过看她平时的样子,我觉得完全不像耶。」
  「我说啊~我早就有个想法了。」说话的人是一脸佣懒打着呵欠的午沼千里。「理惠你喔,一有什么就喜欢马上把事情转到那个方向去~这是为什么啊?」
  「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这样才好玩嘛。」
  「啊,是喔。是我太傻才会问这个问题。」
  对于理惠不知为何自信满满的回答,千里受不了的说道,然后突然——
  「……?冰鱼,怎么了吗?」对着冰鱼说道。
  「什么事?」
  「这个,怎么说好呢,刚刚你的脸是不是绷了一下?就是讲到印南的电话时。」
  「是、是错觉啦。」
  「是吗?嗯~那就算罗。」
  我对耸耸肩的千里说:
  「说起和印南通电话的那个人,好像是她的哥哥。」
  「——咦?」
  我随口说出的这句话,却使得凛凛子、理惠、千里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到我身上,让我有些意外。
  「是她哥哥打来的?」
  「……啊,思。根据我听到的是这样没错。」
  「真的?」理惠睁圆了眼睛:「该不会是諡哥回日本来了吧?」
  諡哥?这就是印南哥哥的名字吗?好怪的名字。
  门又打开了,似乎已经讲完电话的印南回到室内来了。
  理惠对她出声:
  「小印子,我问你,諡哥回日本来啦?」
  「……咦?嗯,那个……」她轻轻说道:「好像是刚刚才到日本,说是等等会过来参加城翠节。」
  「你说啥!?」理惠怪叫起来。
  「印南,你早就知道諡哥要回来的事了吗?」
  千里一问,印南就摇摇头:「我也是刚刚才听他说。」
  「又是相当地突然呢。」千里苦笑:「这可是从英国回来耶,不过为什么又是在这么不上不下的时期?应该不会纯粹只是为了参加城翠节而已吧?」
  「这、这个……」印南的视线有些游移不定,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接着是理惠一拍手:「够罗,别说这个了。反正像这种事情呀,还是突然的好,这才叫惊喜嘛。」说着她又对站在一旁没参加对话的冰鱼,露出和先前相同的不怀好意笑容:「太好啦,小冰子。」
  「……好什么?」被她用话试探的冰鱼皱起一张脸。
  「还问?这种时候还装傻喔?说不定可以见到你崇拜的諡哥了耶,这时候乖一点、可爱一点不是比较好吗?」
  「你、你很吵耶。理惠你别老是说别人,也该稍微多想想自己的事才对吧?」
  「——呜呃,刚才那下有点刺中了。」
  对于理惠的调侃,冰鱼推着眼镜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回话……但是言辞本身却没有平时那种锋利,所以理惠也完全没有承受不住的样子。
  看样子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都认识那个諡哥。她们全都是城翠大学附设高中升上来的,从国小起就是朋友了,所以会认识彼此的兄弟姊妹也没什么好奇怪。
  照惯例,凛凛子解释给我听:
  「諡哥是印南的哥哥。今年从城翠大学魔学系毕业以后,就进入英国伦敦大学魔学系研究所,在那边当上研究生了哟,因为他是个脑袋很好的人。」
  「喔~伦敦大学啊。」
  在现今作为魔学复兴国而闻名的英国,不管是哪个大学机构,几乎都设有魔学系,进行日渐兴盛的魔学研究与教育。在那些学校之中,伦敦、剑桥、牛津三所大学更是格外有名的全世界最高水准魔学研究机构。既然能够进入它们其中之一的研究所,印南的哥哥想必是位很优秀的人吧。对魔学有着超越常人一倍热情的冰鱼,会对他有「崇拜」之情也就可以理解了。
  蓦地——
  看着吵吵闹闹的她们,老师的话再度在我脑内掠过。
  (但是现在的你已经不可能了。你没办法割舍掉那些家伙,你没办法只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可能性,眼看着它发生。)
  对,我不能,也不想那样。可是——
  (——只定因为你在害怕、你在恐惧罢了。你害怕的是自己也与预知到的未来有所关连。)
  是的,我怕。我害怕事情又变得和那时候一样,要是又变得和母亲那时候一样……
  「阿周?」
  凛凛子看着我这边,微歪着头问:「怎么了吗?」
  「咦……为什么这样问?」
  「为什么啊,因为阿周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会吗?」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耸耸肩给她看,我想是顺利把事情带过去了吧。「没那回事啦——嗯,我今天也是元气十足的喔。」
  「噫呜,阿周元气十足的嗳。感觉这样也有这样的恐怖耶。」
  「确实如此,今天的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理惠打横插话,千里表示同意,接着一阵笑声响起。虽然被狠狠地亏了一下,不过我当然也了解这是她们对自己人才会有的说笑。
  我蓦地想起四月和她们第一次相遇时的事。
  那时候,看着犹如对世界污秽部分一无所知的她们,幸福快乐地欢笑着的模样,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禁锢在一种类似格格不入感的心境中。对于个性迥异的这五个人,为什么能够融洽相处而感到不可思议。然后我认为那是因为这五个人在各自充分发挥自我个性的同时,也以绝妙的平衡使彼此之间避免正面冲突。她们的世界是由五个人构成的良好循环;反过来说,每个人都是无可取代,也就是一个完整的、没有对外接点的封闭圆环。
  但是——
  回过神来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也像这样被纳入了其中。
  (如果她们就是被害者……)
  (如果是那样……)
  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吗?
  再重蹈覆辙也无所谓吗?
  当然也有着被害者不是她们的可能性存在,也许那种可能性还比较高。但即使如此,可能性也绝不是零,明知道那点却不采取行动的我——
  我觉得那样的我并没有与她们一起欢笑的资格。
  「那个——我去洗把脸。」
  我这样向大家宣布,走出研究室。搭电梯到一楼,从魔学系大楼的正门走到外面。
  我站在魔学系大楼前面,周围没有人影。
  雨势并不强。我闭上眼睛抬起头,脸上顿时充满水滴的触感。十月的雨果然有些冰凉。在我眼帘内侧,浮现自天而降的无数雨滴一滴滴坠落至柏油地面,随之进开的光景。
  天乃原周。
  这是我的名字。
  「周」与「雨音」同音(注:在日文中都可以念作amane),也就是说我的名字含有落雨声的意思。不断落下的雨滴甚至可以改变岩石的形状。就像那样的雨滴一样,即使要花费一段很长的时间,有朝一日也必然能够完成某些事物。这是过世的父亲为我取的名字,这就是「周」……我突然神驰在这样的思绪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正往我这边接近过来的脚步声,略微张开闭上的眼帘。
  「……你有毛病啊?耳朵有问题是吗?」
  撑着蛇眼伞(注:伞面为两个同心圆挟着白环的伞)、身穿浴衣、披着蓝色短外褂、脚下踩着木屐,一副刚泡完温泉回来打扮(为何……)的老师皱着眉头:「我是叫你去『洗把脸』,谁叫你去『把全身淋成落汤鸡』了?还是说你长了一身的脸?」
  「……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变成那么诡异的生物了。」被老师一说我才发现到,我确实是一身都湿得超出我的想像之外了。「只是觉得反正都要洗把脸,那顺便连全身都洗个痛快。」
  老师嘴角一撇:「哈,什么顺便,真是个极端的家伙。老是这么干,有一天绝对会自取灭亡的喔。」
  要说我最不想被谁这么正经地教训,第一个当然就是老师。虽然想是这样想,不过我并没有把它说出口,因为说出来后果会很严重。
  「——那?」老师哼笑着:「我还没听到你的回答喔。」
  「……是。」
  (知道了以后就自己去做决定。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自己该做些什么。)
  我在雨中说道:
  「我——要逮捕这个事件的犯人。」
  老师嘴角勾起。
  十月的雨果然有些冰凉。但是那份凉意,却使我清醒过来了。

  3.

  我第一次为了试图改变未来而行动,是我五岁时的事。
  而那也是我觉醒为法术师,首度预知到未来时的事。
  那天我和母亲在银行遇上抢案。虽然警方马上就把银行包围起来,但是我和母亲以及许多其他人都被当成人质,和强盗集团一起困在银行之中——
  在焦躁不安中流逝的时间。
  警方与抢匪条件谈不拢的谈判。
  渐渐紧绷起来的紧张感。
  先不耐烦的是抢匪一方。为了逼警方快点做出决定,他们作势把枪口指向人质。
  被选上的人质是我的母亲。
  母亲为了消除我的不安坚强地笑着,说只要不抵抗就没事。
  然后——
  「————」
  这时候我觉醒为法术师。这也是我有生以来首次预知到未来的一瞬间。

  ——那个预知的内容,是母亲中枪的光景。

  突然在脑中闪过的惨剧光景,让五岁的我陷入半疯狂状态,什么也来不及想就冲上前去。为了救母亲、为了改变未来——当然在那个时候我还不曾拥有那么明确的意图——而行动。
  但是那个行动,反而招致最糟糕的结果。
  我出其不意的行动使得抢匪把枪口指向我。然后在下一个瞬间,我眼前出现我已经用「未来视」知悉的光景。
  是的。
  母亲是为了保护我才中枪。
  然后那件事也在这个转折下得以终结。原本只是打算做做样子,结果却真的打中人质,这使得抢匪们也不知所措了起来。警方趁此机会从后门攻坚,把所有匪徒一网打尽。
  我的母亲马上被送去医院,总算是保住一命。但是——却身受永远无法抹灭的创伤。
  ……每当我想起那时候的事,就会受到叫人忍不住想要扼住自己脖子的罪恶感折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母亲的温热血液留在双手上的触感又回来了,虽然想要设法做些什么,却被无力回天的感受打得溃不成军,同时也后侮着已经过去的过去绝对无法重来。即使对那点心知肚明,却还足忍不住会这样想——
  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冲出去,母亲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呢?
  如果我没有冲出去,就不会刺激到抢匪。如此一来抢匪是不是就不会扣下扳机,母亲也就不会受伤了呢……
  可是——
  在那件事之后,却又有更加绝望的现实迎面而来。
  在那之后,我就开始会在某些时候预知到自己的未来。然后如果那是对我或某人不利的未来,我就会试图去改变它。
  但结果全都一样。不论我想要采取什么行动、或是已经采取某样行动,我所预知到的未来还是一一成真了。
  绝对无法改变的未来。这种展现在眼前的现实,只代表了绝望。
  那份绝望掏空了我的肺腑,令我心如刀割——于是我在不到十岁时就有意识地绝对禁止自己使用「未来视」,甚至连法术本身都封印了起来。
  之后我诅咒着自己的法术才能,无冀无求地、认命而安分地活着,也对预知到的未来全都视而不见。反正不管我有没有参与其中,结果都不会改变,没两样。随着年龄增长,这样的想法也更加强烈。
  我抛开了诸多事物,活得没有主见。
  但是今年四月是个转捩点。
  有真正的法术师到来——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我就像是被内在冲动带领一般,进入这所城翠大学魔学系就读。然后在不知道怎么算的因果机缘下,认识了前述身为法术师的老师,并且在同一时期牵扯上发生在魔学系的奇案。
  在那场风波之中,我头一次得以使用法术救人。
  ——好开心。
  当然,光是这样还不足以颠覆法术在我心目中的负面形象,我认命的心态可不是那么表面的东西。只是在那之后,在我心底根深蒂固的认命心态,正在逐渐一点一点转变成某种其它的型态,却也是事实。
  事到如今我才敢说,我的「认命」心态,归根究柢其实就是一种强烈的「自罚意识」。令母亲身受无法挽回创伤的我,还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就太不知廉耻了——每当我想向前踏出脚步时,就会有这样的念头掠过,狠狠鞭笞、撕裂我的心智。
  而我之所以会来到可以见到法术师的魔学系,也与那种「自罚意识」有关。
  我想我八成是希望老师给予我制裁吧。
  在那件事之后,母亲并没有责备我。笑着对哭喊请求原谅的我说——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任何错。
  但是我不能原谅自己。没那回事,才没有那回事。因为我预知到未来了,是那个预知使母亲受伤。如果预知到的未来无法改变,说来要是我根本没有预知到未来,事情也许就……母亲说不定就不会有事了……
  那么可以制裁我的存在在哪里?能够揭发我所犯下的罪、给予我惩罚的存在在哪里?
  在这当下,我听说了会有法术师从奥兹来到此地的消息。
  然后在经历了四月的那件案子之后,现在——
  也许我是差不多应该要好好自我探讨一番,也许我是应该要去正视自己所具备的「未来视」这项才能了。
  被淋成落汤鸡的我,就那样回到先前的淋浴间冲了个热水澡。拿毛巾擦乾身体,穿回用吹风机吹过的衣服。半干的衣服穿起来感觉挺不舒服的。
  在这段时间中,穿着短外褂的老师盘腿坐在更衣室的木制长椅上,嘴里叼着香烟吞云吐雾,似乎用心反刍着我的梦境。过了好一会以后,她才用「也就是说」这句话当开场白——
  「这次是不但要猜那个面具男是打哪来的人,同时也要猜案发时间与地点、还有被害者是谁的游戏罗?」
  我一面用毛巾擦着头发一面点头表示同意。虽然游戏这个用词有些不妥,不过重点就是那样没错。
  ——首先来确认一下前提吧。
  我所预知道的未来是绝对无法改变的。关于这点,也从老师解释给我听的「未来视」是怎么回事中得到证明了。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只要能够把那个光景的时间、地点、被害者、犯人——都特定出来,应该就能够抓到犯人了。
  「在你睡着时发动的『未来视』,以前一共发动过三次。从作梦到梦境成真为止,这之间大概会经过多长时间?」
  「……我觉得没有一定。有第二天就成真的,也有差不多过了一个礼拜才发生的。我清醒时发动的『未来视』也一样。」
  「哼,那你自己本身对案发现场与时间有多少发现?」
  「哎,多少可以有个底。」毕竟我和这个法术相处十年以上也不是相处假的。
  「那就先说说看吧,由我来打分数看合不合格。」
  「是。」
  我应了一声,把要说的内容整理得有条不紊。这是老师一贯的做法,不管什么事,老师都不会直接给予解答,会先让各人自行思考。「自己去想」这句话也是老师的口头禅。
  「首先从结论说起,我想案发现场是综科A栋,案发时间是今天中午之后。」
  「根据呢?」
  「关于案发现场,根据是梦中在走廊上的那些人,还有攻击被害者的人所穿的服装。」
  私立城翠大学宫古园区从昨天起就举办着「第四十二届私立城翠大学校庆」,今天是连续三天的校庆第二天。校内从昨天起就进行着各式各样的企划与活动,参加者以万人计,整个校园都展现出宛如被兴奋与活力支配的热闹面貌。
  在那些不计其数的企划之中,有个叫「面具舞会」的企划。
  它是以城翠大学为数众多的社团之一——推理小说研究会为中心,由复数社团在综合科学系A栋大楼共同举办的企划。具体内容是由主办单位提供各种服装供来宾试穿,接着请来宾直接前去主办地点,也就是综科A栋所有楼层的临时店,与展览会场四处逛逛的活动。然后不知道算是偶然还是必然,我们上学期同属于老师专题研究组的六个同学,包含老师在内,今天全都预计会去参加那个「面具舞会」。
  虽然说终究还是要过去看看,才能肯定那里准备了些什么样的服装,不过从走廊上那些人和攻击被害者的人所穿的奇装异服来看——那种就像是置身于异世界般的打扮,把它当成「面具舞会」用的服装应该是最妥当的吧。
  「再加上梦中的窗外正下着倾盆大雨。」
  外面现在也有着正在下雨的气息,不过没有梦中那么大。在梦中被书者拉下黑布幕时看到的天空,下的是倾盆大雨,而且还有打雷闪电。
  「我刚刚用手机打去天气预报台确认过了,说天气大概在今天中午左右就会整个变坏。所以我猜案发时间是在今天中午之后。」
  「哼。」听了我的猜测,老师环抱起双臂,眯起眼睛:「四十分。不,应该是三十五分左右吧。」
  ……呜,好低。
  「总之光靠这些情报根本不足以算出案发现场与案发时间,不确定的要素太多了。从服装推测出案发现场是吧?那如果其他地方也有举办类似『面具舞会』的cosplay活动怎么办?天气也是,要是天气预报不准呢?」
  「…………」因为被老师这样一说也确实全都没错,所以我作声不得。
  「你推理出来的可能性很高,但是还完全不足以找到答案。只能说案发现场可能是A栋、案发时间可能是今天中午之后而已。不要先给自己设下太多奇怪的先人为主观念,那样会使得判断失常喔。」
  「呜……是。」
  「但是——」老师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时候露出嘲讽般的微笑:「『红色十字架的法袍』和『白色面具』是吧……哼!」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品味还不错嘛。好了,这个以后再说。总之既然你预知到的情景是下着倾盆大雨,那就可以确定要成真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吧——这样吧,总之你先过去现场那边,其他的到时候再说。」
  「咦?『你过去』?」老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像是要撒手不管的话,让我不知所措起来:「那个,请等一下,那老师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老师吐着烟平淡说道:「嗯,我不过去A栋。」
  「……不过去?」我有些怔住。奇怪,太奇怪,太过于不当一回事了,这绝对有什么内幕。不,该不会?等一下……
  「——老、师?」我忍不住后退一步:
  「啊?那是啥意思?」
  「那个,不好意思,不过您真的是老师吧?」
  老师爆出气愤的青筋。呜哇,不妙,失败了。毕竟是我想太多了吗?
  「啊,没,对不起,是我失言——不过那个,您说不过去是怎么回事呢?」
  「什么怎么回事啊,你在说啥?」
  「请不要装傻啦,老师您安分得很奇怪耶。这类事件是老师的兴趣所在吧,照理说应该绝对会大感兴趣地说『现在就马上过去A栋罗』。可是……」
  这番话怎么听都像是一种瞧不起对方的发言,不过以老师的状况来说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没办法。
  一直眯着眼睛的老师勾唇一笑:「偶尔安分下来文静高雅的我,也是很有魅力的吧?」
  「这个嘛,也许吧。」
  当然老师要是平时肯这个样子,我可是求之不得,因为那样就可以不用牵扯到不必要的麻烦了。但是目前状况不同,现在需要老师的观察力、推理力,还有行动力来收拾事态。
  老师咯咯笑着说:
  「其实我对这件事倒也不是没有兴趣啦。」
  「咦?」
  「所以说,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对你预知到的内容没有兴趣。应该说正好相反,我觉得有趣到不行。」
  听了这话,我又更加混乱了,因为是否有趣应该就是老师的一切。「……那为什么?」
  「这个啊——」老师笑嘻嘻地说道:「因为从旁观察你要如何解决这件事,也有相同的趣味啊。」
  我吗?
  「……周,知道足球吗?」
  「足球?」虽然我对这个唐突的字眼感到不解,不过还是点点头:「您说的足球,就是那个用脚踢球射门得分的足球吧?这个基本上当然是知道的,不过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嗯。好吧,这是个并不特别有趣的比方——我呢,在这之前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来。以足球来说,就是喜欢自己守球门、自己抢球、自己盘球进入敌阵、自己闪过对手、自己射门、自己得分。反正我一个人也全都做得来,全都由自己一个人去完成才有趣。话说才十一个对手也太不够看了,就算来个一、两百人,不管怎样我也会一个人闪过对手穿越敌阵射门得分,杀得他们溃不成军。我喜欢那样。」
  「……喔。」
  「不过最近却有些不同了。像那样什么事都由自己搞定确实是不坏,但是我却发现了除此以外还有另一种玩法。」
  「另一种玩法?」
  「对。要说的话,算是不当选手,改当教练的那种玩法吧。」老师说:「不是由自己亲自下场攻防,而是叫别人去做看看。由自己去培育那个别人、守在一旁。最后到底会结出什么样的成果来呢?观察这个过程的玩法,也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这样说着的老师,头一次把视线盯在我身上。我抖了一下。
  「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因为在专题研究中为你们上课之后才领会到的吧。你们来上我的课,逐渐从我这里学定知识与技术,结果就是虽然是一点一点的,不过对魔学的态度与思考方式开始有了变化。虽然是些可能连你们自己都不会发现的细微变化——但是看着那样一天一天逐渐发生的变化,而且还是由自己经手加工的,远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有趣耐玩,所以我明白了。」
  「但、但是……」
  也不必挑在这种时候——
  就像是要先发制人阻止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一样,老师露出格外邪恶的笑容,就像呼出带着火焰般的气息,「尤其是——」她低语道:
  「尤其是你,周。」
  一阵寒颤窜过我的背脊。
  「……你真的是很有趣。尚未被世人所知的第七个法术师,一想到我会给你带来多大的影响,就叫我兴奋得直颤抖。再加上昨天与今天的事让我重新确认到,你果然还有着无法估计的潜质,越琢磨应该就越能够发光……所以给我充分确实地成长吧。我对你今后会有的发展可是期待得不得了,你可要好好回应我的期待,知道吧?」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9-3-22 10:39 编辑


  【第二部】 画具舞会揭幕!


  1.

  城翠大学宫古园区,是使用座落在东京市中央的一大片土地建筑而成。
  校地中以文、教育、综合科学、理、工、魔——六科系大楼为首,林立着图书馆、体育馆与课堂大楼等建筑物,每栋大楼的外形设计都极具现代感(由于医学系有附设医院,因此只有这栋大楼位于东京西郊的三鹰市)。它们彼此之间铺设了石板路相通,由绿地及行道树组成了开放空间型的园区,与其说它是「大学」,倒不如说更有种「公园」般的气氛。
  然后从上空鸟瞰园区时,会看到各科系大楼排成一个圆形——在圆心的位置上矗立着一座堂皇庄严的白色时钟塔。这座相当于七层楼高的建筑物,好像是从哪个主题公园中搬迁过来改建而成的,同时也就此成为城翠大学的象征。在那座时钟塔周围是一个叫做时钟花园的圆形广场,被学生当成休闲的地方。
  然后从校园东门经由时钟花园、再接到校园西门的那条路通称为「大道」。城翠节的活动主要就是以搭建特设舞台的时钟花园为中心,沿着这条大道展开。
  但是今天是雨天。室外看不到什么人,人群几乎都集中到离时钟花园最近的综科大楼、讲堂、体育馆、福利社会馆等地所举办的企划或活动会场了吧——就在我仰望着伞外的天空这样想着时——
  「不过老师竟然不来,真可惜耶。她说的临时有事会定什么事呢?」走在我旁边的凛凛子歪着头说道。
  「嗳,既然是老师的事,肯定是远超出我们理解范围之外的深不可测理由吧?」理惠以带着几分说笑的口气回答。不过很遗憾的,那完全是穿凿附会——不过我想她也并不是真心这样说的,所以就把我的指正保留下来。
  是的,在那之后我又缠住老师好一阵子企图说服她,但还是无法扭转老师的决定。我回到研究室与她们会合,她们各自用完早餐,借用老师的沐浴用具冲过澡以后,把老师留在研究室,就只有我们几个一起往「面具舞会」会场所在的综科A栋出发。
  在那之前,我也曾经试着让她们打消前往A栋的主意,但是被不当一回事地驳回了,因为前去参加「面具舞会」是早就约好的事。当然我也没那么简单就放弃,但是我又说不出可以让她们不去参加「面具舞会」,而只由我一个人前去参加的道理(因为我不去A栋就没办法调查状况),所以我的意见就只能撤回了。
  「对哩,我从刚刚起就有件挺在意的事耶。」理惠说:「——跟在小周子脚边的那只猫是怎样?」
  说着她指向在我脚边的那只黑猫。大家都用一脸颇为好奇的模样看着我。
  是的,现在我脚边正有只黑猫跟着,那是只曲线柔和苗条的成猫。直直竖起呈三角形的大耳朵,长相有些阿比西尼亚猫的影子。它配合着我们的步伐,但是又对我们一副彻底漠不关心的态度,只是向前走着。
  「呃——它啊。」我低头看着黑猫说道:「是老师的使役魔。」
  「使役魔?」凛凛子吓了一跳,略微拉开距离。「可是我记得这只猫就是昨天的那只,没错吧?」
  我点点头。
  「为什么使役魔会在这?」
  「老师叫我带它一起来。好像是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有使役魔在这边,就算待在不同的地方,老师也可以知道我们的情况。」
  「是法术师与『媒介』——利用两者之间共振作用的听觉同调吧。」冰鱼说道,果然有两把刷子。
  在解释魔学时,常会以音乐为例说明。甚至有句名言是这样说的——魔学即音乐,理由就在于这两者的学问体系极为相似共通。
  诸如施术对象的持有物、亲笔手书、头发或指甲等身体组织的一部分,这类和施术对象有关的物品,在魔学上叫做「媒介」。要说的话就像是和施术对象有着相同频率的音叉般,两者之间会产生所谓的共振作用。就是当其中一方的音叉发音振动时,在远距离外的另一个也会自动发音振动的那个现象。
  法术师与其手下的使役魔——这两者也一样有着施术对象与媒介的关系,可以在两者之间产生共振作用。利用那个作用,可以把使役魔的耳朵捕捉到的声音,同样也让位于远方的法术师听到。这似乎就是所谓的「同调」。
  「使役魔本身的『使役』还好,不过听觉的『同调』是隐密系的高等法术喔。其他好像还有当『同调』的施术对象是人类时,可以透过媒介了解那个人的身高、体重、病情之类的事。」
  「钦~好厉害喔。」千里说道:「那我们现在所说的这些,老师也全都听得一清二楚罗?」
  「只要老师现在有和这只使役魔『同调』就可以。」
  「唔——说来说去就是个会走路的窃听器嘛。对啦,这猫有名字吗?」
  理惠一问,我的话就含在口中,然后不情不愿地回答:「……说是叫做周。」
  「啥?」
  「……和阿周一样的周?」印南微歪起头。
  我有些痛心地点点头……真受不了,这该不会是在暗示,对于老师来说,我算是跟使役魔差不多的存在吧?
  不出我所料,大家笑成一团。
  「周周过来~」
  凛凛子蹲下,对黑猫伸出手。要是它就这样走上前来喵喵叫个几声那还算可爱,可是不巧这只猫只是抬头用它那金色的眼睛盯着凛凛子看了好一会,然后就像是在说「我对你这种人没兴趣」般的突然转开视线。真是一只态度很糟糕的猫。
  但——
  「唔——真是跟小周子一模一样嗳。」理惠说道,我难以苟同。
  我们就这样一路走来,综科大楼已经近在眼前了。综科大楼群紧邻着时钟花园西北边而立,共有从A到E五栋大楼存在。不过从C栋到E栋是大学职员办公的职员室,与各科系研究室之类的研究大楼,所以实际上用来当成活动会场使用的只有A栋与B栋而已。因为所有科系的一年级学生要上的通识科目都是在B栋上课,所以我们对它也很熟,却很少有机会去A栋。勉强要说的话,也就只有要抄近路去B栋时会经过它的一楼走廊吧。A栋就建在时钟花园的西邻。
  「可是。」凛凛子说着歪起头:「老师要是那么不放心,为什么不过来呢?虽然说另外有事,但是我想老师可以马上解决掉的吧。」
  「……这个嘛。」我也摆出歪头的动作:「一定是有深不可测的理由吧。」

  2.

  「这是个好机会。我就来告诉你,你所具备的那项才能——『未来视』是怎么一回事。」
  「……老师,您知道『未来视』的详细内容?」
  我在进入魔学系就读以前,也曾经试着调查过「未来视」,但是详细内容几乎没人知道。即使是在号称与人类史同样源远流长的魔学史上,也仅有寥寥几位法术师能够演术「未来视」,是种充满了谜的法术。再加上十六世纪时开始的狩猎女巫,更导致大多数的研究成果遭受湮灭。老师的回答极具冲击性。
  「……『创世六日之一』。」
  「咦?」
  「之一恐怕是除了你以外,唯一能够演术『未来视』的法术师了。」
  「——啥?」
  我说不出话来了。
  现在被奥兹保护的六位法术师,因为「六人」这个数字与圣经上的「创世六日传说」可以挂上勾,于是也被称作「创世六日」。老师是其中的第六位法术师,所以会被称作「创世六日之六」。而其中的之一和我一样会使用「未来视」……?
  「可是老师,我记得您之前说过并没有其他可以演术『未来视』的法术师存在——」
  说到一半,老师在提起之一时不愉快的声音让我若有所悟,于是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也许是老师对那个之一有什么反感之处,所以才尽可能不想提起这个人。
  老师从鼻中哼了一声:「不管怎样,我接下来要说的东西并不是我研究调查出来的成果,全都是在那个之一的研究下搞清楚的。」
  「……啊,是。」
  「首先,『未来视』是神智系法术。这个你至少也知道的吧?」
  我点点头。
  魔学主要可以大致分类成隐秘学、神智学、链金学三个系统。
  ——研究诸如魔法阵与魔器的正确使用方式、仪式及典礼的正确进行方式等等法术演术作法的,是隐秘学。
  ——研究如何干涉精神、心灵、灵魂等没有实体的超自然根源与其构造的,是神智学。
  ——研究、控制、管理森罗万象基本物质之变化与反应的,是链金学。
  所有魔学研究都归属在这三个系统之中,法术也不例外。因此法术师自然也会拥有其中之一的素质、培育其中之一的素养、擅长其中之一的法术。
  关于法术师的素质与素养,也是用音乐打比方会比较容易理解。
  法术师是乐手,然后隐秘系、神智系、链金系法术的演术则可以分别置换成弦乐器、管乐器、打击乐器的演奏。擅长弦乐器的乐手未必也擅长演奏管乐器与打击乐器。同样的,擅长隐密系法术的法术师,未必也擅长演术神智系、链金系法术。
  法术师是才能之名。但是「才能」虽然只是简单两个字,显现在各人身上的方向性却有千差万别。
  仔细想想,其实这是当然至极的事。就算在音乐中说到「有演奏才能」,实际上能够演奏的乐器也有弦乐器、管乐器、打击乐器等等多样化的乐器种类;就算光看弦乐器,也有诸如吉他、小提琴、三味线等无数乐器存在。实际上有演奏哪种乐器的才能?要专精哪种乐器?就会因人而不同。
  而说起「未来视」,可以说是在那些乐器之中,使用「极为冷门的乐器」奏出的乐曲。在弦乐器中也有使用二胡或琵琶——甚至更加小众化的无名乐器弹奏的乐曲,这样说应该就比较好懂了吧?所以在历史上能够演术它的法术师,似乎只是少数。
  当然演术也和演奏一样是可以训练出来的,只要磨练自己的演术力,就能够使自己可以演术的法术增加。事实上老师就有着全能级的非凡演术力,能够演术所有系统的法术。(这也许只是因为老师是不合常理的存在而已。话说会有能够以职业水准演奏弦乐器、管乐器、打击乐器的乐手存在吗?)但是「未来视」可能果然还是需要更超越那些、已经进入特殊领域的才能吧,所以就连我这位老师也无法演术的样子。
  老师说道:
  「所谓的『未来视』,原本就是用来预知他人未来的法术。事实上那家伙也是在用自我意志预知他人的未来。」
  那家伙应该是指之一吧,这就是说我的「未来视」并不完整罗?
  「不,你起码有预知他人未来的素质,实际上也有过三次实例吧?」
  「那是没错啦。」
  「要说有什么不完整——」老师又点了一根烟:「多半是你的做法有问题吧。」
  「做法?」
  「对。根据那家伙的说法,要预知他人的未来,需要让自己置身于忘我状态。」在说到那家伙时,老师的态度显得有些抗拒,不过还是继续说下去:「在太阳底下看不见星星;在狂风暴雨中分辨不出纤细的音律。同样的,在自己意识清醒的状态下,自己本身的意识会成为妨碍,以至于无法读取他人的未来。所以在对他人发动『未来视』时,似乎需要模糊自我意识与外界意识之间的界线——在历史上承接神谕或预言时,也多半都是在那种忘我状态、自我催眠状态下进行的吧。虽然我不喜欢把搞不懂的事全都一股脑推到魔学上的做法,但是那些状况确实有极高的可能性,就是以他人为施术对象发动的『未来视』。」
  要预知他人的未来,需要使精神处于忘我状态?
  「这就是说我在睡眠时发动『未来视』,会预知到他人的未来是——」
  「是啊。也许睡眠时的精神状态,与那种忘我状态很相近吧。」不过老师又接口说道:「不过光那样还不能够预知他人的未来。」
  「还缺少什么吗?」
  「需要媒介。」
  「谋介?」
  「预知未来的施术对象之『媒介』。好像是利用那个共振作用介入他人,经由这个方法预知那个人的未来。」
  ……有道理。记得在我以前发生的那三次实例中,国小时我曾经向成为施术对象的那个同学借过笔记本,国中时也曾经向级任老师借过某本乐谱。我在把它们带回家以后,晚上睡觉时发动「未来视」,所以预知到他们的未来,这样就解释得通了。是我从他们那里借来的物口叩,发挥出「媒介」的作用。
  那——
  「可是——请等一下。」我想到一件事,扬声说道:「既然以他人为施术对象的『未来视』需要有媒介,那我今天到底是以什么为媒介——」
  不,这根本不必多问。
  利用媒介的共振作用,与位于远方的其他人连结起来,预知那个人的未来。如果这就是「未来视」的原貌,那么要如何才能在没有媒介的状况下与他人连结起来呢?
  很简单,只要与施术对象位于同一个地方就可以了。
  换句话说——
  「这就代表我预知到的未来,是和我一起待在研究室的那五个人当中某个人的未来罗?」
  老师默不吭声,但是没有否定。
  梦中的光景复苏了。
  异世界。
  在那里面寻路而逃,被戴着面具的男人追上、攻击……
  (那是那五个人当中某个人的未来……?)
  我失去了言语能力。
  「周。」老师又丢出一个唐突的问题:「你的『未来视』是不是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频繁地自动发动了?」
  「咦?」
  正是如此。
  虽然不是完全消失了,不过我是有感觉到,发动的次数以四月为分界逐渐减少了。我自己也有因此感到奇怪过。
  「可是老师怎么会知道?关于这件事,我一句话都没跟老师说过耶。」
  「哎,看你的样子就有那种感觉了。不过这种现象正是暗示着『未来视』的真面目是什么。」
  「……?」
  「不懂是吗?也就是说『未来视』并不是预知,是预测。」
  「……预测?」
  「是啊。只是它的命中率是百分之百,也就等于是预知了。」
  老师对以沉默表达不解的我继续说下去:
  「比方说——现在外面在下雨对吧?这时候你正要往外面跑,然后你会怎样?」
  「这个,我想衣服会被淋湿吧。」
  我说出理所当然的答案。但定——
  「没错。从某些状况去推论出不久后可能会出现的状况,那就是预测。而所谓的『未来视』呢,用粗糙一点的说法来讲,就是在这种状况下最极端的案例罗——这样说好了,用刚才的例子来说,外面在下雨,这时候你跑出去。那你就会被雨淋湿,说不定还会感冒发烧,如此一来你应该会去看医生拿药。然后你说不定会在几天后的几点几分时,躺在床上吃下那个医生开给你的药——就像这样,从『现在』一步步预测出之后的『未来』——不过在那些预测之中,只有确实存在的未来,才会在演术者心中凝聚成实像。」
  「确实存在的……」
  「即使乍看之下很单纯的事物,实际上应该也是由肉眼看不到的各种要素交织组成的。虽说你现在马上走到正在下雨的室外会被淋湿,可是如果你有带伞,或者是根本就没有下雨——就像这样,要使一个现象发生,需要无数的条件,只要其中有一个条件没凑齐,未来就会一下子转变成其他形式。有果必有因,所以相反地,只要能够完全掌握住其原因,要预测出结果就不是不可能的了。」
  老师顿了顿:
  「换句话说,『未来视』是基于施术对象的『现在状况』,去预估由它衍生出来的错综复杂无数『未来状况』,把诸多必然交会在一起形成的必然集合点——让施术者感知到应该必定会发生的未来……据推测,『未来视』之所以最多只能够预知到一周后的事,也是因为会形成更之后未来的可能性太过于错综复杂,以至于没有既定的未来存在之故。」
  我一时间出不了声。形形色色的回忆涌出,在喉头消散而去。
  「……可是那跟我『未来视』发动的机会减少又有什么关系?」
  「你『未来视』发动的机会之所以会变得比以前少,原因多半足出在你的心境变化上吧。」
  「我的心境变化?」
  「你说过你在十岁时把法术封印起来的吧。也就是说一直从你十岁起到不久以前,你就算预知到未来,也一直心灰意冷,没有想过要去改变那个未来,对吧?」
  「是没错啦。啊!」
  我听懂老师的言下之意了。「未来视」是种预测,既然如此——
  「对。『未来视』并不是那种让人操作因果律,创造出自己心目中未来的主动性法术,既然它毕竟只是种预测型的被动性法术,那么所谓的未来就完全只是种可能性。也就是说未来完全可以视现在情况改变。你之前就算预知到未来,也没想过要去改变那个未来,没有那份意志。所以未来才是容易既定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你没能去操控法术,所以被放着不管的『未来视』就拚命发动了。」
  「————」
  「但是你在四月那个时间点以后有了少许变化。如果你预知到的未来会对自己或周围的人带来不利时,会想要设法解决——所以就不容易产生既定的未来,预知本身也变得不容易发生。因为靠预知能力去改变那个未来,原本预知到的未来就不会发生,预知未来这个行为本身就变成一种矛盾了。」
  「可、可是……」我提出异议:「以前就算我会想要去改变我所预知到的未来,『未来视』还是会发动——」
  「话说,那是你十岁前把法术封印之前的事吧。以物理上的状况来说,一个小孩子哪会有足以改变一周内未来的能力?」
  我呆滞了好一会。长年以来寻求的解答到手了,这是一部分的原因,不过更大的原因是——
  「那……」我挤出声音:「果然不管怎样,用『未来视』预知到的未来还是绝对无法改变的嘛。」
  「多半吧。」老师面无笑容地说道:「怎么?觉得上当了?」
  「这个……嗯,老实说是有那种感觉。不过,反正那是早知道的事。」
  但是——
  「这样的话,就算我去A栋,果然也还是没有任何意——」
  「周。」老师打断我的话。「在你心目中,未来是什么?」
  「咦?」
  「还咦咧……你才是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还是说怎样?因为你可以预知到一点未来就臭屁起来啦?」
  「……我、我哪有臭屁。」
  感觉到直扎过来的视线,我缩起身子。
  不会错,老师在生气。
  「——未来就像流水。理所当然的,在你所预知到的未来前方,会有更之后的未来绵延下去,真的就是这么理所当然的事……可是呢,为什么你却不了解那么理所当然的事?就因为一瞬之后的未来无法改变,而把更之后的未来也全都放弃?连继续绵延下去的一切也都封闭起来?说得明白点,你一直以来的做法就是那么回事。是你的薄弱意志摘除了你期望的未来之芽。」
  「要不像话也该有个限度。」老师训斥道。
  「……喂,差不多也该懂了吧?我说过,一切都是看意志,是意志的力量决定一切,你一个转念就能改变未来——没错,你的『未来视』是绝对的,想要颠覆曾经一度预知到的未来是不可能的吧。不过呢,那又怎么样?你知道的是距离现在最近的未来。那么在那个未来之后,应该还是有着只有你能够开创的未来存在吧。」
  老师问我为什么会没有注意到那件事,当时我还没办法作答。我在害怕,老师要那样的我「去洗把脸再滚回来」——
  然后——
  然后——我穿过A栋的门。

  3.

  被害者很可能是凛凛子、冰鱼、印南、理惠、千里——这五人中的某一个,再加上案发时间是今天中午之后,地点是综科A栋的可能性很高。把我和老师在研讨中得到的情报整理起来,事情就是这样。
  但是——虽然老师说过不要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根据相关研判,我想首先往这个方向去推想应该不会有错。这样一来,在眼前状况下情报最少、也最叫人放心不下的,果然就是那个犯人到底会是谁这件事了。
  不,叫人放心不下的并不只是因为缺乏情报而已。
  他的事在我心里留下一个很大的疙瘩,好像还是在哪里见过……
  不过现在不是烦恼那种事的场合。总之要尽快收集情报,确定那个「未来视」是否真的会在今天中午之后发生于综科A栋才行。
  踏足于那个综科A栋——我才想起除了「未来视」以外,还有另一件叫我放心不下的事。
  然后——
  「欢迎欢迎!欢迎莅临『面具舞会』!」
  把伞放到伞架上,才一踏入A栋大厅,那个叫我「放心不下」的事物本身迎面而来,让我感到相当心虚。
  大厅中设置着用来张贴基础科目与通识科目之类的课程时间表、告知学生更换教室与停课等事项通知单的布告栏(不过因为实际上也会分别再寄送通知到学生的电子信箱中,所以几乎徒剩形式而已),还有放着长椅排成三角形的空间。连接大厅与外界的出口那里并列着自动门与手动门。一旁放着平时应该不存在的桌子,上头排放着在楼内举办的展览与临时店宣传单,以及导览小册等等印刷品。
  还有——
  原本大剌剌坐在那里的一位女生,在我们进门的同时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呼小叫。不,我想以她本人来说,这应该算是在打招呼吧。
  那是个有张娃娃脸,面露无邪笑容的女生。脸很小,身材也理所当然的不高。一头染成亮白色的头发很显眼,而现在与头发同样——不,更加显眼的是她穿在身上的服装。
  白色千早(注:套头式日式上衣)与朱色裤裙,手上拿着神乐钤(注:用于祭祀神事伴奏中的铃),脚上穿着白色布袜与草鞋。
  一言以蔽之,就是「巫女」的打扮。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文学系二年级兼城翠大学推理小说研究社、简称推研的社员宫野亚子!不过我的本名太俗气啦,所以要叫我时还请使用『喵子』这个称呼唷!这是因为宫野的宫念『miya』,念快了很像喵喵猫叫声——顺带一提,我cosplay的是巫女。所以说喵子扮成巫女罗!等,根本扯不上边啊!」
  基本上我也算认识这个以沙哑声音叽哩呱啦个没完的女生。我略瞄了一下,在她胸前别着「面具舞会工作人员」的名牌。
  从呆站在那里接不上话的我们之中——
  「……喵子学姊,辛苦了。」印南走上前说道,她也是推研的社员。「人手够吗?」
  「哎呀呀,印南?啊,完全没问题的啦。其实我本来只有负责昨天推研主办的活动而已,可是昨天什么都没做到,所以今天我就自己跑来帮忙。」说着她的视线转移到位于印南身后的我们身上:「话说回来话说回来,在那边的几位小姑娘,该不会就是……?」
  「……啊,对,是和我同一个专题研究组的朋友。」
  「啊呗!真的假的!咿呀~法术师的专题研究小组大驾光临罗!」
  喵子把手上的神乐钤摇得锵啷锵啷作响。来自周围的探询目光集中过来……真希望她别这么高调。
  她依照顺序一一看过我们的脸,「唔呼呼」地露出肆无忌惮的笑容:「哎呀哎呀~各位的事我可是闻名已久了——不对不对,该说是读了不少才对。」
  这几句叫人听不懂的话,让大家露出讶异的表情。随即印南有些慌张地开口:
  「……那、那个,喵子学姊,先别提那个了。」
  「咦?你还没说吗?」
  「是、是的,我回头会说……」就在印南用低得快要听不到的声音这样轻声说时——
  「喂!你在吵什么,喵子!」
  从大厅内侧又走来另一个叫我「放心不下」的人,所以我再次畏畏缩缩地心虚起来。
  这次是个颇高的男生。在剪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上戴着一顶郁金香帽,穿着深色系的毛织布裤裙,外头披着一件大衣。这该不会是那位名侦探「金田一耕助」吧?
  他倏地往喵子鼻尖一指说道:
  「你给我安分点!真受不了,从刚刚开始就是因为你,才会把大家拉来的客人给吓跑——」
  「可是、可是侦史郎,这叫人没办法不激动的啦。」
  「你没有不激动的时候吧,还有你没事就乱叫人『阿伯』(啊呗)是怎样?」
  「啥?呜哇,好冷,有够会扯的,那是状声词好呗!我说啊,侦史郎,你现在是靠天生少根筋的装备属性在修正路线?」
  「你才是少给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怎样都好,总之闭嘴,这个给推研丢人现眼的家伙。」
  虽然嘴上说些有的没的,不过衣笠也打扮得似模似样还挺high的嘛,有这种想法的应该不只我一个人。
  他在瞪过喵子以后,把视线转移到我们这边。在看到印南、以及位于她后方的我们,搞清楚状况之后,把喵子往旁边一推,以舞台演员唱大戏般的动作拿下帽子行礼如仪。
  「真是不好意思,让各位看到如此丢人的场面。我是推研社员,文学系二年级的衣笠侦史郎。各位的事我已经从同属于推研社员的印南那里听闻过了,今后还请多多指教。」他抬起脸,再一次望着我们:「唔,话说印南,佐杏老师没有移驾过来吗?」
  「啊,对喔。印南,老师呢?」
  「……呃,老师好像另外有事的样子。」
  「这样啊……这实在是叫人感到遗憾。同样身为名侦探,本来还希望她务必与我来场推理比赛的。」
  平时就不讳言自己是名侦探的他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个大言不惭、装模作样的人,不过总之老师也并不讨厌这种喜欢卖弄言辞的人就是了。如果她在场,八成会觉得有趣吧。只是话说回来,遇上不会让她讨厌的人时,老师首先会把对方当成耍弄的对象,所以到时候衣笠本人会不会感到高兴也很难说。
  「喔噢,对了对了。印南,来为我们介绍一下你这些同学啦。」
  「……啊,好的。说的也是。」
  印南一一介绍我们。
  但是——
  「呃,最后是……这位是天乃原周。」
  「咦?」
  在介绍到我的时候,喵子和衣笠的表情一变。两人都眨着眼,手搭在额角上。
  「这位就是天乃原周?」
  「可是——咦?啊、啊咧?」
  他们俩没来由的混乱表现,使得不知道内情的凛凛子她们露出奇怪的表情。我也先摆出一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表情再说。
  事情是这样的。
  昨天在这栋综科A栋,曾经发生过暂时无法让人出入楼内外的事件。虽然那个事件在同一天下午就已经解决了,但是却给原订要在此地举办的「面具舞会」活动造成莫大的损害,为部分相关人士带来极大的困扰。
  然后接下来是末被公开的部分——那个事件其实是法术造成的,再加上要是真相被一般人知道,对于我和老师的立场来说,是属于非常麻烦的那类状况。所以老师使用「暗示」的法术,让与事件有关的人忘掉这个事件中最重要的部分——正确说来,是让他们在无意识中想要逃避那部分记忆的心理作用——而现在在我们面前的喵子和衣笠两人,正是参与了昨天事件的关系人。
  「暗示」是否真的有用(因为老师说有效机会是一半一半),就是令我放心不下的事……不过从眼前情况看来,似乎是没有担心的必要了。
  「——?」
  「——?」
  他们俩露出那种像是如鲠在喉的表情持续了好一阵子,不过毕竟也想起不能一直冷落我们,于是重新面向我们这边。
  「……虽然有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不过还是以后再追究好了。」
  「……也是啦。好,重新振作精神!」
  喵子再次低头鞠了一躬,用事先准备好的另一种口气陈述道:
  「重来一次。各位,欢迎前来参加推研、衣装研、MID——三社团合办的共同企划『面具舞会』。本企划是为了让您舍弃俗世烦忧,藉由穿戴上华丽的虚构面具与服装,发掘自己崭新一面的自我蜕变、自我实现之企划的啦——总之要一句话搞定,就是『来玩cosplay』啦!」
  「真是口无遮拦的收尾。」的确。
  「侦史郎你很吵耶,让人家好懂些不是比较好吗?」她的脸又转回这边:「好啦,话都说到这样了,我就马上带大家去服装室吧……印南,你们所有人都想借服装是吗?」
  「呃……」印南看着我这边:「阿周还是不换衣服吗?」
  我的头点到一半——
  但是我犹豫了。老实说我自己有为这个企划准备服装,也就是现在穿在我身上的这套服装。只是我也并没有非得穿它不可的主动性理由,只是因为排斥穿不惯的服装,所以事先准备好不会令自己有抗拒感的衣服,是种极为被动性的理由。不过这套衣服也在刚刚被雨淋湿,虽然拿吹风机吹了一下,但是穿起来还是感觉很不舒服——
  「……怎么了吗?」
  「嗯,那个……」我说道:「我也换套衣服好了。」
  「咦?真的?」印南整张脸都亮了起来,笑逐颜开。因为看她好像有什么奇怪期待的样子,所以特地再补上一句:「……由我自己选喔。」不管怎样,我最好还是先自己确认过服装再说。
  这时候——
  「那个,印南。」冰鱼说道:「我还是不要了,我对这种事有点……」
  「……钦?」印南一下子垂头丧气起来:「是喔?」
  「钦~你说什么啦,小冰子。」理惠抗议:
  「还是别算上我了。」
  「为什么啊?」
  「要就一起来啦,你这样很不好玩耶。」
  「为什么……因为我不习惯,很丢脸,附近也根本就没有扮装的人。」
  确实在大厅中有几个像是来宾的人影在,但是已经扮装起来的人则一个都没有。现在是九点半,虽说距离正式开始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但也有点寂寞……哎,我想肯定就跟衣笠说的一样,被喵子用那么high的方式欢迎,不管是谁都会被吓到,所以就不太敢参加这个企划了吧。
  「说什么不习惯,可是本来也就没有习惯的人吧。别怕啦,有种说法是这样的,出外旅行时就是要放得开,反正就算在外地闹笑话,回去也没人知道。还有大家一起手牵手过吊桥也比较不会害怕。」
  「我们现在又不是在旅行,还有一堆人挤在一起过吊桥反而更危险吧。」
  「嗳,这样说也是没错啦……嗯——啊,对了,那諡哥也会来这个理由咧?」
  这个名字一出来,冰鱼脸上就刷地染过一抹嫣红。「那个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啊?」
  「啊就这样啊,要是小冰子穿上有女生味道的可爱服装,说不定能吸引到諡哥的心喔。」
  「你、你不要随便乱说话,而且諡哥一定不会喜欢这种的啦。」
  「欸?会吗?男生不是全都喜欢这种的吗?」在流利地说出这样一句某些人听来可能是胡说八道又无礼的话之后,理惠说道:「怎么说呢,諡哥算是很会看场面,在那方面也很通情达理的人。在难得的校庆时脱去平时的束缚,好好享受一番,我想他是绝对不会不高兴的啦。」
  「这……嗯,也许吧。」
  冰鱼同意了这个说法,理惠对她点点头表示「看吧?」千里也表示支持。
  「嗯~不过呢,就吸引异性注意力而言,服装确实可以说是一种不可轻怱的要素呢。雄性在生理学上对轻飘飘的东西没有抵抗力,所以有种说法是,女孩子在约会时,换上有那种感觉的裙子会比较好喔。」
  凛凛子也笑着表示同意:「这个我也有听说过耶——哪,冰鱼,穿穿看啦。反正要是不喜欢,马上换掉就好了。」
  冰鱼本来还是不太情愿,但是不敌其他几个女生的怂恿,终于撑不下去地投降了。她轻轻点了点头:「……真的真的只是稍微而已喔。」
  「好咧,那一共是六位客人,我来带路!来来,服装室在这边,大家跟好,这边走。」
  我们跟着好像搞错什么,用旅馆老板娘般的口吻锵啷锵啷摇钤走在前头开路的喵子,把衣笠留在原地,从大厅进入南侧的走廊。我们走进去的,是左边最接近大厅的那间教室。
  ——「C号房·服装室」。
  它的入口处挂着这样的牌子。
  然后在踏入室内的那一瞬间,我失去了语言能力。其他人也都一样。
  以为这是某种玩笑。
  那是一间大概可容三、四十人上课的小型教室——原本应该是那样的。但是现在狭窄的室内是排成好几排的不锈钢衣架代替桌椅,大量的服装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形成缤纷的色彩。服装的款式也是千变万化、种类繁多,从男到女的各式服装没有空隙地充塞在整个房间之中。
  这些全部加起来会有几千件呢?不,搞不好是几万件吧……?
  喵子得意洋洋地对哑口无言的我们说:
  「基本上我们是依各职业的制服、民族服装、动漫角色、视觉系的类型来给它们分门别类的啦,请一人挑选一套服装吧。来来来,别客气别客气,尽量挑吧!」
  在她的催促下,我们不由自主地开始挑选起服装。我也走近其中一排服装,打量起挂在那里的衣服。挂在那里的是学校制服——又以女生制服为主,主要分成水手服和西装外套两种。
  虽然只有两种也不容小看,各种类型齐全到不是闹着玩的。
  以水手服为例来说好了。
  首先以基本的上衣和裙子的设计、配色来分,就有数十件不同的水手服,而且全都备有S、M、L三种尺寸。在这个时间点就可以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对水手服怀有异样的执着了……而且在它们后面,设置在教室墙边的长椅上,还可以看到由成堆缎带、领巾、校徽等配件组成的小山。旁边还亲切地放了一面穿衣镜——换句话说,就是叫人尽情挑选上衣、裙子,加上喜欢的配件,自行搭配出只属于自己的组合之意。再加上室内还张贴着什么「穿着打扮的诀窍!」、「推荐的组合!」的海报、竖着手写POP看板说明……也就是说除了这里的水手服以外,其他所有类型的服装也一样都准备得应有尽有,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阿周喜欢水手服的吗?」在我按着头时,喵子走过来:「哎,这是cosplay的基本嘛……高中毕业后有没有过异常怀念制服的感觉?有一种『啊啊,我灿烂的过去』的感觉?」
  「……还好。」不好意思,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那样的感慨落到我头上过(因为我直到半年前都还是高中生),但是看着两眼亮晶晶这样说话的她,我也不至于会不识相到去泼她冷水。
  「阿周是水手服派?还是西装外套派?」
  「不,我没有特别是哪派。不过我母校的女生制服既不是水手服也不是西装服,而是旧式的黑色制服。」
  「喔喔,旧式的啊。」
  「嗯,因为是乡下。」
  「原来噜此,就是遗留在地方上的传统那种罗?那种也有那种的收集价值的啦,咕噜。」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些衣服的数量真的很惊人耶。这么多的衣服到底是由哪里供应的呢?」
  「几乎都是由MID设计、衣装研自己裁缝出来的喔——MID和衣装研好像是从以前就有这样的合作关系了,可是因为它们都只算是规模不大的小社团,所以一直没办法在城翠节之类的场合中找到举办大型发表会的机会。因为可以举办大型发表会的舞台或讲堂,都会被势力比较大、比较有发言权的社团抢走,要赢过它们需要有一定的知名度。但是以文科来说,除了音乐社团以外,在那方面部有够弱的啦。正好今年当上推研社长的樋野学长和MID的社长交情不错,在听说这个状况以后就在想『有没有推研可以帮上忙的地方呢』,然后找我们推研的社员商量这件事,这时候莲见学姊提出『可以用我们推研的名义抢场地,让大家在那里尽情实行企划』的意见。所以这个『面具舞会』就得以实现的啦。」
  「钦,不过虽说是小型建筑物,但是能够申请到整层楼,推研的发言力还挺强的嘛。」
  「没有没有,没那种事的啦。」
  「咦?可是……」
  「其实啊。」喵子的声音小声起来:「我刚刚说到的那位莲见学姊,她老爸是文学系的教授,而且正好也是现在的系主任。再加上今年城翠节执行委员中有好几个人是文学系的学生,所以莲见学姊的面子在城翠节执行委员会中是很大的啦。」
  「啊,这个要保密的喔,保密。」
  我默默对把食指抵在唇前的喵子点点头。不管什么事,都是有内幕的。
  「对了,喵子,我想请问一下。」我想起来到这里的目的,向她问道:「在这里准备的服饰中,有面具吗?」
  「面具?啊啊,有啊,怎么说也是面具舞会嘛。」
  「在哪里?」
  「呃,我记得应该是在这边吧。」
  在她的带领下走过去一看——确实是有。
  排放在窗边的桌子上,井然有序地放着各式各样的脸部配件。有夜市中贩卖的卡通人物面具、恐怖电影德州电锯杀人狂所戴的那种面具、能剧演员所带的能面、扮成马头人或狼人用的橡胶头套、还有真正在中世纪中面具舞会使用的那种羽毛面具。
  在那之中——眼部与嘴部开着圆弧形裂缝的白色面具就放在那里。
  没错,跟我在梦中看到的那张几乎完全一样。
  我把它拿在手上。材质是塑胶,在太阳穴的位置附近开着小洞,穿着一条粗橡胶绳,似乎是用它固定在脸上。触感滑溜坚硬,不过没有丝毫梦中感受到的诡谲感。真要说的话,反倒是种如果真的敢戴上它到处走,才会叫人感到可笑到不行的廉价之物。
  然后在那里有好几张相同的面具,分不出来哪张才是出现在我梦中的那张。
  「这个面具果然也一样是那个MID和衣装研制作的吗?」
  「应该是的啦。」
  这就是说,与它相同的东西不会是从外面带进来的罗?
  「那,我再问一下喔,抱歉我问题很多。那这里还有没有神父穿着的那种法袍?前面有红色十字架,对,后面有头套的那种。」
  「法袍吗?嗯……」
  她在衣架的山谷中移动着,唰啦唰啦拨着数量庞大的服装寻找着。
  「法袍、法袍。那种长袍类的衣服应该有整理起来放在同一个地方,所以有的话大概就是在这附近——啊,是这种的吗?」
  她手指的是足以把一个男生从头罩到脚的宽大法袍。布料相当厚,在正面与背面有着大型的十字刺绣。没错,和我在梦中见到的一样,这个也有好几件相同的存在。
  「喵子,比方说喔——」我从衣架上拿下一件问题所在的法袍问她:「如果我现在想借穿这件衣服的话,具体面言需要经过哪些手续呢?」
  「呃,首先,衣服上有标签对吧?」
  她这样说之后我一看,在衣襟旁确实是用安全别针别着四方形的标签,上面写着四位数字。
  「衣服口袋里面应该也有写着相同数字的号码牌啦。」
  正如她所说的,我在法袍口袋中摸出一张圆形号码牌,上面用油性麦克笔写着与标签上相同的数字。
  「把衣服带出去以后,去找走廊上的工作人员,把那张号码牌拿给工作人员就OK了啦。之后去被规划成更衣室的对面教室,在那里换上借用的服装,接下来要去哪里都随便的啦。啊,不过不可以穿着借来的服装到A栋外面去喔。基本上一楼大厅的出入口、还有一楼走廊两边的门那里都是有人在轮班监看的喔。」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借出去的服装号码牌会留在工作人员手中罗。
  「刚才那个面具配件上是不是也有这种标签?」
  「有啊,号码牌则放在各个配件的旁边。」
  「这样啊。谢谢你的解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甭客气甭客气,不过这个法袍和面具是可以扮成什么呢?」
  「——好像是神圣骑士。」
  「……神圣骑士?」
  她歪着头。也难怪啦,除了对魔学有一定程度知识的人以外,这也许是个很陌生的字眼吧。连我都是在老师告诉我以后,才对它有比较详细的了解。
  啊,先不提那个了。总之我含混地点点头,视线落回衣服上。
  这算确定了吧。
  这里备有和我梦中相同的服装,而且不能把它穿到外面去。这样应该就可以肯定那个梦是发生在这座综科A栋中的事了。
  穿戴着这个面具和服装的他——
  「…………」
  我对自己感到讶异。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一个没见过也不认识的人呢?我拍拍额角,让自己的思考切换到其它地方。这时候——
  「啊,阿周阿周。」再次在衣架中物色起衣物的喵子说道:「阿周来穿这套服装如何?一定会很合适的啦。」
  「这是……」
  她说的服装是外罩圆领披风的苏格兰长大衣和猎鹿帽,还附加桃花心木烟斗。不用多说,就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标准配备。其实在书中并没有描写他穿着这种服装,这只是经由插画与戏剧塑造出来的形象——不,这不是重点。
  穿上侦探的外衣啊——这让我想起的是先前在六月时发生的事。在那件案子中,我在不情不愿的状况下,被老师把侦探这个角色推到我身上,总之是累到笔墨难以形容,那时候我就深切地认识到自己实在不是个当侦探的料。所以原本说来,就算这只是个娱乐活动,我也不会想要去借穿那样的服装。不过——
  这次的状况又有些不同。
  我决定要靠自己逮捕犯人,是我自己这样决定的。那么主动穿上一身那样的服装,做为那份决心的证明,倒也不坏。
  不管怎么说,接下来要开始的毕竟是一出面具舞会的戏码嘛——
  虽然我依然有些犹疑,不过还是从喵子手中接过那套服装。
  因为没多久后大家已经都选好自己要穿的服装了,所以我们就离开服装室,照喵子说的,把号码牌交给待在走廊上的工作人员,进入充当更衣室的对面教室。当然更衣室有分男用和女用,在这边的入口那里挂着这样的牌子:
  ——「H号房·女性更衣室」。
  ——「I号房·男性更衣室」。
  看来他们分别把各间教室标上英文编号了。
  我向待在服装室前面的男性工作人员请教有没有人借穿面具和法袍,不过马上得到没有人借穿它们的答案。因为楼内人还不多,谁借了什么衣服的事想必还记忆犹新,所以应该是没有怀疑这个证词的必要。
  我道了声谢,快手快脚在更衣室中换上侦探的服装,比大家早一步回到大厅那里。
  我以小跑步在走廊上前行,那使得我回想起梦中的光景。被害者——还有与之同化的我——就是像这样在走廊上奔跑着。
  ——地面是磁砖地板……
  ——两旁有好几扇门以等距离并列着……
  我心中几乎已经认定了这座A栋就是「未来视」中的案发现场,但是——
  (怎么说呢……气氛却不一样。)
  走廊上张贴着海报、林立着告示牌。在天花板与墙壁上则挂满了声光电饰,也有各种饰品垂挂着,装饰得十分用心。
  但是这和我梦中那种彷佛置身于异世界的梦幻迷离气氛却大异其趣,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这是因为异世界的居民——扮装过的人几乎都还不在场的关系吗?
  要完成梦中那个案发现场的条件还不够。虽然我没办法表达得很清楚,不过我心中隐隐约约有着这样的印象。就是那种状况证据虽然齐备,但是感情上却还无法接受的那种感觉吧……
  「哦,这可真是……这身打扮真是合衬啊,天乃原。」
  「衣笠学长。」一进入大厅他就对我出声,所以我朝着他那边过去。
  这时放在他身前长桌上的导览小册突然跃入我眼中,所以我拿起了它。
  那是三折式的说明书,上面写着「面具舞会指南」。我打开它,里面一如其名的印着「面具舞会」的相关介缙。有先前听喵子说过的借用服装手续,其他注意事项,还有A栋一、二、三楼的平面图,介绍各教室举行哪些企划。好像还有个推理游戏(面具舞会城谋杀案?)这类情报密密麻麻地填满在全彩印刷的纸面上。
  以一栋课堂大楼来说,A栋绝对不算大,构造也很单纯。各楼层都是在中央有一条贯穿南北的走廊,左右两边并列着教室。走廊两端都有门,一楼的门通往外面,二、三楼的门则都是通往小阳台。两个楼梯位于从走廊正中央看去等距离的两边上,唯一的电梯位于在北边的楼梯旁。
  然后要说A栋有什么特征,那就是它有许多一般课堂大楼所没有的特殊房间。也就是广播室、资讯室之类的——不过这类教室应该并不适合当成举办节庆活动的场地。
  梦中被害者遭受攻击的案发现场,是完全看不到人影的房间。
  换句话说,案发现场很有可能是A栋中那些未被使用的空教室之一。
  在体育馆的更衣室,老师这样说过:
  「——周,这次的案件在犯人与被害者的身分、案发时间、案发地点、被害者被那个戴面具的人攻击的原因等问题上——有太多我们所不知道的事,不过知道其中最重要的谜题是哪一个吗?」
  「是。」我回答:「是案发现场在哪里吧?」
  「没错。既然知道也不用我多说了吧,总之就是它……你的『未来视』百发百中,预知到的内容一定会成真。所以不管犯人和被害者是谁、正在哪里做些什么,还有案发时间是什么时候都不重要。只要能够找出案发现场,一直埋伏在那里等待着就好,反正犯人一定会去那里——四月时我们之所以能追到那个不像话的犯人也是靠这个王牌。一旦预知到现场在哪里,就算对方是完全犯罪者,你还是能够逮到现行犯。这次也一样,不管是要逮捕犯人还是怎样都好,只要能够控制案发现场,之后要怎么料理都行。」
  我的视线射向导览小册上的室内平面图。
  一楼有十间教室,二、三楼各有十二间。一楼之所以会少两间,是因为大厅占去两间教室的空间。
  一楼有用来开临时店、举办展览等活动的教室,从东侧由北至南、再接西侧也是由北至南,依序标上英文字母的代号。除此以外的空教室则整个被涂黑。
  没有用到的空教室有——
  一楼东北角一间。
  二楼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个角落各一间;与东北角隔着厕所的一间;从西北角扣除楼梯数来第三间;从西南角扣除楼梯数来第二间,一共七间。
  三楼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个角落各一间;从东南角扣除厕所数来第三间,一共五间。
  以上——楼内共有十三间空教室。
  (这十三间教室中的某一间就是案发现场。)
  但是这样完全不能缩小范围。既然已经不知道正确的案发时间,要是还不能确实地找出唯一的案发地点,就不可能埋伏好等待犯人到来了——快想,提示应该就在那个梦中。
  我再一次默想着梦中的内容……被害者在走廊上向前直跑。
  ——跑着、跑着、跑着……
  ——下一个瞬间,猛然停下脚步……
  ——握住右边门上的喇叭锁……
  对了!
  被书者在跑了一段距离以后,打开右边的门。虽然不知道正确跑了几公尺,不过可以确定跑过两侧好几扇门。
  ——两旁有着好几扇门以等距离并列着……
  所以最少应该跑了两间教室的距离。
  也就是说在跑了那样的距离之后,右手边不可能还会有门出现的二楼西北角、东南角,三楼西北角、东南角这四间教室可以扔掉了。
  这样一来就剩下九间空教室。
  可是光这样还完全不够。
  (啊啊真是的,要是老师在——)
  我有些焦虑地把手搭在头上。话说要是老师在,人手也会加倍,就算没有确实推论出案发现场也不要紧……
  蓦地——
  我的视线与脚边那只仰首盯着我的黑猫眼睛对上。呜呜,老师现在该不会正接收到我绞尽脑汁烦恼不已的模样在哈哈大笑吧?虽然我早就非常清楚老师的个性,不过这个时候还是该利用使役魔帮我传话,对老师抱怨个一句吧。
  就在我脑中冒出这样的被害妄想时。
  「嗨,久等啦!法术师的弟子们全都变身完毕罗!」
  喵子从走廊那边走过来,跟在她身后的是——
  「——阿周,久等了。」凛凛子往我这边走过来:「在看什么?」
  「……咦?啊,导览小册。」我举起手中那玩意给她看。因为注意力被她的打扮分散,所以慢了一拍才做出回应。
  「有什么好玩的企划?」
  「还好啦。倒是你……」
  我重新打量起她的服装。
  从她头上的帽子到一身白衣和脚下的凉鞋,全都被统一成具有清洁感的白。脖子上挂着听诊器,除了裙子的长度只到膝盖这点以外,怎么看都是个「护士」的模样。我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怎么样?会很奇怪吗……?」她用害羞的表情说道。
  「不会,很适合你耶。」
  虽然我不知道这样说是否可以算一句赞美的话,不过凛凛子看起来挺开心的。说来也是啦,在换上一套难得穿着的服装之后,比起被说不合衬,任何人都会比较喜欢听到适合穿着的评价。应该吧。
  「谢谢。那个打扮也很适合阿周呢。」
  「啊,嗯,谢谢。」
  「不过……」我抬起脸:
  「……这样果然还是太高调了吧。」
  其实从刚才起,我就一直觉得周围有许多偷瞄的视线集中过来似的。
  凛凛子也像是在表示同意般的苦笑,随即——
  「不不不,这完全没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啦!」喵子说道,她的态度相当兴奋。「这水准真的真的真的太高啦。旁边的人会一起看两位,就代表了两位cosplay起来是多么具有魅力的啦!」
  「没、没那回事啦。」
  凛凛子摇着手。
  「不,三嘉村。」这回开口的人是衣笠。「虽然日本自古以来就把谦虚当成美德,但是太过头也只会令人感到不舒服。我名侦探衣笠侦史郎可以挂保证,现在的你比任何人都更加光辉璀璨,你可以尽管抬头挺胸。」
  「啊、喔……」
  喵子没有理会凛凛子的苦笑,用很认真的口气说:
  「不过呀,连我都没有预料到可以到达这个境界耶。本来是想说给其他人看到凛凛子你们美艳的打扮,他们也会一个接一个跑来参加的,可是现在却反过来担心会不会让人觉得自惭形秽了啦,啊哈哈!」
  「呵,确实如此。」
  虽然他们俩看起来像是挺满意那种状况,不过要是真的那样,这个企划就等于失败了吧。
  「对了,其他人呢?」
  我才刚问完,印南、理惠、千里三人就从服装室所在的南侧走廊那边过来了。看到大家换好的衣服,喵子果然又满心欢喜地吼叫起来:
  「听我说、听我说,冰鱼好棒呢!」
  一面说一面往这边跑过来的印南,脖子上垂挂着玫瑰念珠与大蒜,内红外黑的披风与双马尾飘扬着。可以看到长长的犬齿从她那张小嘴中冒了出来——
  「印南,你这身打扮该不会是吸血鬼?」
  「对,是布兰·史托克创作的『德古拉伯爵』!」
  她轻轻一口咬上我的手臂。不过那个犬齿似乎是橡胶制的牙套,咬起来也不会——啊,等等,别咬了,还是有点痛啊。
  「印、印南,你说冰鱼怎么样了?」
  「咿呀?啊,思!」在我的询问下,她松开嘴巴:「对,她好棒!」
  不,所以说什么棒啊?
  「……印南,你太激动了,连话都说不好了。」
  这样叹着气说话的人是千里。她的打扮是在大腿两侧开高衩的中国旗袍和羽毛围巾,手上拿着用孔雀羽毛做的扇子。总之就是所谓的「华人黑帮」吧?不,当然我不能否认这里面是掺杂了一些偏见。
  「嗳,不过呢,印南会这么激动也是难怪的啦。小冰子的那个样子喔,真的是叫人一整个惊艳。」
  理惠笑嘻嘻地这样说道。她在白衬衫外面穿着一件深蓝底色白花纹棉布的男用日式外衣,下面穿着裤裙、布袜与草鞋,类似明治时代的「书生」装扮,和她那身少年般的气质极为搭配。
  「这是在说冰鱼的服装?」这么一说,就只有她不见人影。
  「啊,小周子也很好奇?很好奇?那也差不多到该展示的时候了……喂,吼~小冰子!你要在那种地方躲到什么时候,出来见人了啦。」
  理惠往走廊跑去,然后——
  「等、等一下!」
  原本似乎是躲在走廊墙角处的冰鱼,被半强迫地拉出来。
  她的模样在大家的环视下一览无遗。
  「呜、呜哇啊啊,这该怎么形容、该怎么形容才吼哇啊啊啊……!」喵子好像很感动,发出怪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其他人也接二连三发出惊叹声。
  「……!」
  冰鱼脸红得像是随时都会整个人蒸发掉似的。她身穿以黑色为底色、缀满白色荷叶边的仆役装,与之成套的发带、纯白的长统袜、漆得黑亮的无后跟便鞋,也就是所谓的「女仆」打扮,是种从平时的她身上难以想像出来的装扮,不过这样的她却也散发着十二万分的魅力……哎,这真的是超乎想像。
  这时候冰鱼注意到我的视线。
  「可、可以不要那样盯着我看吗?」她红着脸瞪向我。
  「咦?啊,不、不是那样的。」至于不是怎样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摇着手:「嗯,很适合你呢,冰鱼。」
  「谢谢,不过我一点也不高兴。」
  「…………」有点失落。
  「我说啊,冰鱼,你不该这种态度吧。」千里责备她:「阿周说的没错啊,这身打扮很适合你。对吧?」
  她转向旁边,凛凛子与印南嗯嗯有声的点头,喵子则以两倍的速度接着做出相同的动作。
  冰鱼用怀疑的态度回望了大家一阵子,似乎对短裙感到很不自然般的抓着下摆部分说道:「……我还是换掉好了。」
  喵子发出惨不成声的哀嚎:
  「嗳?为什么啊!」理惠抗议:「难得都穿上了。」
  「因为……」
  「你够罗,都叫你别怕了!现在又不是要你一个人打扮成这样在楼内到处跑,我们也会在一起的嗳。对吧,小凛子?」
  「是啊。而且接下来扮装的人要是越来越多,我们很快就会在人群中变得不显眼了啦。」
  「会吗……」
  「会会会,还有那身很黄很色情的打扮也会迷死諡哥的啦。」
  「理、理惠!」
  冰鱼怒视着理惠,往她的方向踏出一步。
  理惠嚷着「喔喔好恐怖」,立刻转个身拉开距离。
  在一旁看着她们这番互动的衣笠,拨了拨浏海说道:
  「呵呵,以个人面言,这样打扮确实是会叫人挺不好意思的吧,不过尽管放心,这种状况也很快就会结束。因为『环境』就要准备好了。」
  「……『环境』?」这个字眼叫我很在意,站在旁边的我反问道。但是——
  「喵子。」他开口说道,但不是在回答我。「差不多要到十点——开始时刻了,不去准备没关系吗?」
  「欸?啊呜哇,真的耶!」
  本来以为她是要往正门那边跑去,结果她只是确认一下是否有人出入,然后就抓住一条从天花板垂下的绳子一拉。那条绳子本来好像是打了个活结,用来捆住卷起来吊在入口上方的黑布幕。这一拉把活结拉开,黑布幕簌簌落下,遮在入口处的所有玻璃门前面,挡下外面的光。
  然后在确认过自己的工作成果之后,喵子拿出手机按了按,贴到自己耳边报告道:「……啊,莲见学姊?一楼大厅这边准备完毕罗。耶~」
  「到底有什么要开始了?」
  我斜眼看着喵子问道。
  「导览小册上写得很清楚吧?推理游戏『面具舞会城谋杀案』啊。」衣笠说道。「推理游戏?」
  我准备打开导览小册确认——但是手停了下来。
  因为突如其来地——

  ——当、当……

  钟声回荡在四周。
  在大厅中的我们,还有其他来宾一起仰起头。
  (广播?)
  「来了。」衣笠轻声说道:「主戏终于上场了。」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天花板的照明熄灭,眼前整个转为黑暗。

  3.

  如萤光般微弱,但是属于暖色系的灯火在黑暗中亮起,大概是在五秒后的事。然后一个又一个地接二连三增加数量,没多久后就像满天星斗般布满大厅墙壁。
  嘈杂声扩散开来。
  看来灯火的真面目是灯泡。
  比手电筒灯泡大了一号的小型灯泡,个别的亮度虽然不太够看,但是在数量庞大的状况下,要看清楚别人的长相也完全没有问题。而且因为光源不在天花板,是在与眼睛同高的周围墙壁上,所以在地板上勾勒出许多人形的影子,天花板四角交织出错综复杂的幽暗,成功制造出一种独特的、梦幻迷离的空间。
  ——当、当……
  钟声带着沉沉的余音以一定间隔响着。
  像是连千年沉睡都能唤醒般的强而有力,但是又奇妙地使心中一片祥和的音色,甚至让人有种微醺的快感。
  我在这样的心境中看看其他五人,然后理解了衣笠的话中含意。
  (因为『环境』就要准备好了。)
  确实,在这个空间中,她们那身装扮的突兀之处全都显得不起眼了。
  可能是因为光量受到压抑的关系,过于彰显自我的装扮也显得黯淡下来,各自融入非现实的「环境」之中。反倒是周围穿着便服的人们变得毫无个性,完全被夺走存在感。只有经过装扮的人是立于舞台上的立体存在,除此以外的人则全都是被涂成一片漆黑的二次元影子。
  (这……)
  简直就像异世界一样。
  是的,就是这个。这种气氛,就是与那个梦中相同的——
  ——当、当……
  钟声规则地、不急不徐地响着。它的每一道声响,都使人们充满期待与兴奋之情的嘈杂声越见高涨。据说人类对外界的认知有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源自于视觉与听觉,所以利用钟声与黑暗,也就是声音与光来创造异世界的这个手法,对于因为节庆气氛而浮动的人心,真的可以说是很有效果的做法。
  随即——

  ——当……

  拖着一道长长的尾音,钟声停了。
  然后在人们难以平抑的嘈杂声中——

  『——欢迎莅临今天由推理小说研究社、衣装研究社、MID——三社团合办的企划「面具舞会」。』

  一个压抑住抑扬顿挫的女性声音平静地回荡在楼内。
  我听到喵子「呜哇,真希魄力满分」的咕哝声。

  『——本企划是为了让您舍弃俗世顶忧,藉由穿戴上华丽的虚构面具与服装,发掘自己崭新一面的自我蜕变、自我实现之企划。关于借用服装的相关事项,请参考本企划导览小册中的「面具舞会指南」,有问题请尽量向附近的「面具舞会主办单位」的工作人员发问。工作人员会在各房问开设的临时店、展览会场等地衷心期待各位来宾的莅临。』

  那个声音继续着。

  『——从现在起,将要举办本企划中的推理游戏「面具舞会城谋杀案」。「面具舞会城谋杀案」是一个正统的推理游戏,把举办本企划的这座综科A栋视为架空古城「面具舞会城」,请化为城中居民的各位来宾破解发生在此地的谋杀案之谜……手边有导览小册的来宾请看看它的背面。』

  推理游戏?我依言把导览小册翻过来看,凛凛子、冰鱼、印南、理惠、千里五个人也把头探了过来。上面有着「面具舞会城谋杀案—the Murder case of the Masquerade Castle—」的字样,在我眼睛扫着它的同时,广播中也开始念起相同的内容:

  『——时为中世,远离人烟山麓的某小国。
  那座城就座落在沉淀着深浓暗色与寂静的森林深处。
  ——「面具舞会城」。
  那里是连接起此世与彼世的异空间,容许人与非人者同时存在的地方。
  然而那里却没有纷争。在一视同仁的城主管理下,过着一天又一天和平而平静的日子。
  但——某一天,那份平静,却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猝不及防地破灭了……』

  突然「碰」地一声响起某物倒地的声音。
  接着传出一个男性含糊不清的呻吟声,使得在场所有人一惊,全部僵直了身子。

  『——是的,城主「巴斯克维尔六世」被某人下手杀害了。』

  「做、做得好用心喔……」
  这样说的凛凛子屏气凝神用心听着。
  吞没了人们嘈杂声的那个声音继续说着——

  『——城主遇害的地点,是位于最高一层楼的「Q号房·巴斯克维尔的书房」。
  当城中居民赶到时,城主已然头部遭受重击,气绝身亡。
  但是当时城内与外界相通的所有房门,皆已由内部锁上;也找不到有人脱逃而出的迹象。
  也就是说——
  凶手依然待在这座城中的某个地方。』

  ……原来如此。
  我了解这个游戏的设定了。
  换句话说,像这样穿戴上虚构面具与服装的我们,全都是那个叫什么「面具舞会城」中的居民,同时也是杀害那个城主的嫌疑犯。而我们被赋予的职责,恐怕就是找出那个堂而皇之混在我们之中的凶手,绳之以法——

  『——凶手也许就在你身边。』

  周围响起一阵惊呼。
  很坏心眼,但是也极具效果的台词。
  陷身在异世界中,逐渐遭受侵蚀般的感触,令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有个人从北侧走廊那边现身。
  (……咦?)
  一瞬间我有种像是失去平衡的飘浮感。
  与梦中相同的地方——
  与梦中相同的气氛——
  而那是个(与梦中相同的——)年轻男子。
  修长的眉毛横亘于其上的纤细面容,一只眼睛被黑发遮着,而他的眼睛确实是在看着这边。
  他在昏暗的光影中,一步一步往这边定来。
  我就像是要被吸过去似的。
  他有着对万事皆无所萦怀般的眼睛,就像是已经看破一切般的老成世故之眼。感觉似乎就只有这点与梦中的他截然不同——
  这让我得以留住一些现实感。
  他正走过来,越来越接近这边了。
  我并没有认错人。
  我吸了一口气,仿佛说了些什么似的。但是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的是什么,说出口的到底又是什么。
  他的视线确实是朝着我们这边射来没错。凛凛子、印南、冰鱼、理惠、千里都在这边,但是没有人察觉到他的接近。
  很快地,他已经来到我们的身边站定脚步,伸出他的手。
  那只手从背后——
  伸向她的脖子!

  『——……理游戏「面具舞会城谋杀案」的开始地点,是三楼的「Q号房·巴斯克维尔的书房」。我们也为能够顺利破案、逮捕凶手的来宾准备了华丽的奖品,欢迎各位踊跃参加。另外请优先礼让小孩、孕妇、老人、残障者使用电梯……——』

  就在要碰到前,我伸手制止了他。
  他默不作声地直盯着我看,这既不是作梦也不是幻觉。我抓着他的手不放,也一副挑战似的回望着他。
  果然是……初次见到的一张脸,应该是那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为什么?是因为已经在梦中见过一次的关系吗?不对,并不是那样的,不是那回事——
  「小周子?」
  原本看着导览小册的理惠抬起头来,然后发觉到我正抓着某人的手,于是扭头隔肩望去,接着——
  「……啊!」
  她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其他人也因为她的惊呼声转过头来,接二连三发出惊喜的低呼声。
  (咦?)
  「还真的来了嗳!」理惠对他说道,然后看看我又看看他:「嗯?怎么啦?为什么会被抓着手?」
  「……不。」
  他闭上眼睛缓缓摇头,他的声音低沉但明晰。「我看到人,想从背后拍肩打声招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抓住了。」
  说着他再次看向我,其他人也全部看着我。
  「等、等等。」
  我心虚了,像烫到般不由自主放开手,一面往他那边瞄一面发问:「难、难道你们认识他?」
  「不,不是认不认识的问题。」
  理惠才说完这句——
  在下一个瞬间,印南已经开心地叫了起来。

  「——哥!」

  她说啥?
  哥!?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9-3-22 10:40 编辑


  【第三部】名侦探的条件


  1.

  我常常认为这实在是我的坏毛病,或者该说是没用的部分。
  一旦出现远超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时,我往往就会在一瞬间停止思考,跟着开始想些完全无关、没有必要的事。
  也许这果然是从十岁时起,我就不敢深入思考、正视许多事情带来的后遗症。一旦现实超乎我的理解,我就会马上把思考转去无关的方向以逃避问题。如同要处理的作业程序超出本身处理能力,因而导致当机的电脑一样……像现在这样置身事外般做起这种莫名其妙的自我分析,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总而言之——
  我哑口无言。
  印南冲击性的发言,还一直在我那叫做脑子的小宇宙中弹来弹去。
  (……哥?)
  谁是哥哥?
  谁的哥哥?
  不,那种事是明摆着的,我明白。但是在目睹到一时之间接受不了的现实时,脑袋就不由自主的去逃避理解它。
  在化为异世界的A栋中,「犯人」轻而易举地、甚至叫人若有所失的出现在我眼前。
  而且对方的真面目还是……怎么说呢,是个相当出乎意料之外的人物。
  「好久不见了,印南。」他面向妹妹说道:「最近好吗?」
  「……嗯。」印南开心地点点头:「欢迎回来,哥。」
  哥。
  印南的哥哥——扇谷諡。
  这两兄妹真是不像。这是我毫无虚假的第一印象。
  不,其实外表本身很相像,虽然印南个头矮小而他相当高(——不过因为男女体格之差,这也许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有着修长眉毛横亘于其上的纤细面容,直顺的黑发等等,都是明确的共通点。
  不过他们俩决定性的不同在于气质。而造成这个差别的原因,果然是他的眼睛吧。
  没有特别炯炯有神地睁着,但也不是闭上的状态。像是没必要把世界上的一切都放进眼里,只把自己真正需要的事物纳于眼中就好。有如将一切都吸入其中的瞳仁。
  那是一种与他年轻外表不符的气质,给人一种像是已经看破什么、已经「完成」般的印象。也许可以用上出世这个形容词吧。
  (怎么搞的?)
  我有种强烈的格格不入感,不由得退一步。这是因为虽然我可以肯定他就是梦中的犯人,但是他现在给我的印象——却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了。外貌明明一样,但是内在就像是完全被换成另外一个人了……
  梦中的他,眼中应该会潜伏着某种更加强烈激情的光芒才对。
  「——嗳,真的是好久不见啦,諡哥。」理惠拍打着他的手臂说道:「近来可安好?」
  「你还是一样吵啊,理惠。」说着他把手放在理惠头上往下一按:「已经老大不小的女孩子,不该没事就乱吼乱叫的。」
  「痛痛痛。讨、讨厌啦諡哥,都好久不见了,结果一见面却说这个?比起像个老头子一样唠叨,你应该还有其他该说的话吧?」
  「该说的话?」
  「嗳呀呀,真的很过分喔。我们的打扮!这可是盛装打扮吧?」
  他「嗯」了一声:「那我就问罗,你那身装扮是怎么回事?」
  「嘻嘻,你猜呢?」
  「……别用问题回答问题。」虽皱起眉头,他还是照规炬来的回答了:「是书生吧,这点事一看就知道了。」
  「噗噗,错了,正确答案是濑田宗次郎。嗳,不过因为没有菊一文字则宗,也许有点难猜吧。」
  「宗次郎……那是谁?吹陶笛的吗?」
  「啥?不,我才想问陶笛是谁咧。」
  「你不知道吗?算了,我们世代不同。」
  「与其说是世代不同,不如说是兴趣不同吧?」
  「一样意思吧。」
  理惠笑了。
  「嗳,说这样也没错啦。话说有个人想请諡哥看看,来,往那边看——呃,喂!小冰子,人咧!」
  她朝着走廊大吼,然后从那个方向——
  「讨厌啦,冰鱼你喔,就是喜欢事到临头了还垂死挣扎!这毛病太糟糕了!你是为了给諡哥看才打扮成这样的吧!事到临头才龟缩像什么话嘛。」
  「对呀,冰鱼!这时候要拿出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我、我才不是为了穿给諡哥看才打扮成这样的!而且我成仁做什么啊!」
  听起来像是不情不愿的冰鱼,正处于被凛凛子和千里一路拖过来的状况。
  「看来其他人也都没变啊。」他苦笑着往她们的方向走去:「好久不见了,凛凛子、千里。」
  「諡哥!好久不见了!」
  「有半年没见了,近来可好?」
  凛凛子与千里分别转过头来回应,然后——
  「冰鱼。」
  「…………」
  冰鱼整个人定住,以生硬的动作心虚不已地转到他的方向。
  「好久不见了。」
  「……啊,是。」冰鱼垂着脸,声如蚊蚋般的回应:「好久、不见。」
  「——嗯。」他打量着打扮成女仆的她大概五秒以后才又开口:「连你都打扮成这样了啊。」
  之后,冰鱼一张脸在转眼间涨个通红——

  逃之夭夭。

  「呜、呜哇!小冰子!?」「喂、冰鱼,等一下!」「冰鱼,会摔倒的唷!」
  理惠、千里、凛凛子三人也马上追着往昏暗走廊跑掉的冰鱼而去。
  「……太过分了,哥。」印南吐出这几个字。
  「哪里过分?」他回过头来。
  「你不必用那种方式说话吧。」
  「哪种方式?我只是在直述自己的感想而已吧……事实上冰鱼是很少打扮成那样子啊。」
  「但是也该选一下说话方式。」
  「什么说话方式不方式的,我的发言有哪里会使人感到不快?」
  「……不理你了,哥是笨蛋。」
  「……你在生什么气啊?」
  该说是「有妹方知兄难为」吗?諡对着把头扭过去不理他的印南大皱其眉。
  他再一次把视线送向冰鱼跑掉的北侧走廊,不过很快又转回这边。
  这使得原本好不容易已经恢复有条理思考的我,不禁又重新紧张与混乱起来。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果然不管看多少次都不会错。虽然现在并没有穿戴着面具与法袍,而是一身便服——穿在外面的,是附腰带的浅褐色长大衣——气质一也不同,但是他确实就是梦中戴着面具的那个人物。
  (印南的哥哥是犯人,而被害者在她们五个人之中?)这是怎样?这表示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对了,印南。」
  「做什么?」
  「佐杏老师没有和你们一起来吗?」
  「嗯,老师好像另外有事。」
  「这样啊,本来是想怎么也要问候一下才行……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
  她噗哧一声笑出来,腼腆地说:「很失望吧,哥。你是想向老师打听四月和六月时的事对吧?」
  「我是那种人吗?」他说道:「我倒是比较担心你会不会像这个样子给老师添麻烦……对侦探有兴趣是没关系,但是要有分寸,印南。」
  「……哼,不管。我会对侦探有兴趣也是因为哥的关系耶。」
  「……别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諡把手放在印南头上一按,印南就夸张地发出「好痛好痛」的惨叫声抗议起来。但是她的脸上却面露笑容。
  看着他们兄妹俩的模样,我在心中「啊」了一声……为什么之前会没有察觉到呢?我之所以会觉得他的脸似曾相识,会不会是因为我把妹妹印南的面貌重叠到他身上去了呢?
  (——不。)
  不对。
  虽然那恐怕也是原因之一,不过除此以外还有其他原因存在。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直觉如此确信。
  「那个,印南。」我做好心理准备,对她开口:「这位就是你哥哥?」
  印南对着我乖巧地点点头,抬头看他:「喏,哥,我在电话中跟你说过吧?这位就是天乃原周。」
  諡转向我的方向,我也看着他,我们的眼睛再次对上。
  「你就是……你好,舍妹蒙你照顾不少——我可以直呼你的姓天乃原吗?」
  「啊,请。你好。」我回了一礼:「刚才失礼了。」
  「不,那没什——」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像是发现到什么似的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视线落在我脚边。
  跟着他的视线一看,有只黑猫在那里,照旧在用它那副冷淡的神态直直回望着他。
  「啊,呃——这是老师的使役魔。」我慌了一下。
  「……使役魔?」
  「对。只是因为老师想了解我们这边的情况,才叫我把它带在身边,请不用管它。倒是……我可以冒昧请教一件事吗?」
  他眉尾一挑:「视内容而定,什么事?」
  「呃……」我说道:「諡哥应该没有双胞胎兄弟吧?」
  他极为理所当然地皱起眉头。
  「……不好意思,我只有一个妹妹而已。」
  「……我想也是……不好意思。」我在脑中给犯人双胞胎论打了个×。
  「……?」他的眉头挤得更深了。
  印南轻轻笑着说道:「喏,哥。阿周这个人很有趣对吧?」
  「是啊,看来是那样没错。」
  ……印南,虽然很感激你的支援,但这实在是叫人高兴不起来。
  忽然——
  「——对了,哥啊。」
  「做什么?」
  「那个啊——」她收起笑容,抬眼问道:「为什么突然回来?」
  「……我回来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他视线往下一垂,她就连忙摇头。
  「不、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哥是不是因为冬子姊的——」
  在那个字眼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一瞬间——
  他的——面具掉了下来。
  在我心目中是如此。
  不过实际上,那是完全不足以用「面具掉下来」去形容的些微表情变化。
  但是我却在一瞬间想起了那个梦。
  ——面具掉落,从其下现出的真面目……
  ——潜伏着某种强烈激情光芒的眼睛……
  是的,他露出了和梦中相同的表情,使得我梦中的光景又历历在目。
  但是那只是片刻间的事。在看到印南惊觉到自己失言而捣住嘴巴的动作时,一下子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眼中闪过,又变回原本的眼神。
  「——印南。」他闭上眼睛,说道:「不要故意去问别人自己也心知肚明的事。」
  「……啊——嗯,是。」
  印南一脸歉意乖乖低下头,但是马上又抬起头来转变话题:「啊,那接下来就跟我们一起去楼内逛逛吧。喏,好不好?也有推理游戏『面具舞会城谋杀案』可玩!很有趣的喔!因为剧本是我写的!」
  「……那是无所谓。」他望向我这边:「可是也有你的朋友在吧,多一个我会不会不太——」
  「啊,不。如果是说我,那请不用在意我的事。对,请务必要一起来玩。」
  对,就是这样。我在内心点点头。
  虽然吓是真的吓到了,不过能够马上遇到身为犯人的他这件事本身,却毫无疑问是个大好良机。老实说在目前的阶段中,我连案发现场在哪里都不知道。那么在找到下一个良策以前,也只能尽量一直盯着他了。
  「看吧,连阿周都这样说了。」
  印南更进一步敲定砖脚,他也让步了,闭着眼睛点点头。
  这时候——
  「那个,印南?」喵子插话进来:「听你们刚刚说的话,那这位就是你哥哥罗?」
  「啊,对,是我哥哥。」
  「欸~呜哇!好帅~是耽美系的耶!侦史郎,同样是男生,在这方面有什么感想啊?」
  「……为什么会扯到我?」衣笠有些不高兴,不过态度马上就切换过来:「既然是印南的兄长,那果然也和你一样是位推理小说忠实读者吧?」
  「……呃,与其说跟我一样。」印南歪着头露出带有恶作剧味道的笑容:「倒不如说和衣笠学长一样。」
  「嗯?那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
  「喂,印南,不要乱说——」
  「哥也和衣笠学长一样,以前在城翠推研中被叫做『名侦探』。」
  名侦探?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
  他叹了一口气:「……你真是多嘴。」
  「可是那是事实吧?」
  「就算是事实,也不是值得大肆宣传的事吧。」
  但是这个话题完全勾起衣笠的兴趣了,他转身面对諡。
  「哦?这就是说你无论名义上和实际上都是我的前辈了吧。」
  「不一定吧,名义上的也就算了,实际上的可很难说的。嗯?啊咧?不过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
  身子一歪躲掉往她头上挥过的一掌,跟着一记重拳打在衣笠腹部让他直不起腰的喵子,突然「——啊!」地大叫一声。
  「我想起来了!扇谷諡!这么一说我之前听樋野社长提过这个名字的啦。说是社长还是一年级的时候,在大他一届的二年级推研社员中,有位很厉害的货真价实名侦探,听说还协助警方解决过几件案子。因为那个人的名字超怪,所以我一听就记住了……我想起来了,扇谷諡!」
  再次聚集众人视线于一身(衣笠颇痛苦的样子)的諡皱着眉头。
  「……樋野那小子也真是的,对学妹灌输这么无聊的说法。」他缓缓摇着头说:「不要叫我什么名侦探,那是我还不到二十岁以前的事。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年少轻狂。我也有过不关心别人想法、对微不足道的事物入迷的时期,不过是那么回事罢了。」

  2。

  A栋的一楼、二楼、三楼——所有楼层都已经完全转换成异世界的风貌了。
  看来跟喵子在大厅做过的一样,在城翠节正式开始的同一时刻,整个A栋的所有窗户、走廊两端的门、还有通往厕所的入口前都被挂上黑布幕。只有开临时店与举办展览的教室中打开天花板上的部分日光灯,以确保一定程度的光源;走廊上则是成串灯火直没入黑暗深处的光景,营造出十足的气氛。
  不过虽然是以城堡为概念做出的布置,但是真要说,会使人联想起的却不是那种走廊上铺满红色地毯的壮丽西洋古堡,而是石墙地面直接裸露出来的东方王宫。总之就像是坐拥财宝与诅咒于一身的印度阿格拉堡(注:Agra Fort,蒙兀儿帝国时期建造,在泰姬玛哈陵附近)……
  在其内化身为异世界居民的我们——衣笠、喵子、諡、印南、还有我共五个人,一个接一个走在一起。各人的装扮风格混乱到足以让人失笑的程度,但是因为是置身在这样的特殊环境之下,所以倒也毫无格格不入感地融入其中了。
  不管往哪个房间探头看去,内部布置都统一成东方色调。除了主办「面具舞会」的三个社团以外,似乎还有一些其他社团也以类似租借场地的形式在这里举办展览、开临时店。
  我们现在正要前往的,是位于三楼的「Q号房·巴斯克维尔的书房」。至于原因也不用多说,就是为了去参加推理游戏「面具舞会城谋杀案」。
  顺带一提,最起劲的人是衣笠。在知道老师不会来之后,他本来失望了一阵子。但是在知道諡是推研校友,而且是「上任名侦探」以后,他就认定諡是他的对手。刚刚在大厅的时候,还对諡做出宣战声明。
  不过諡本人对那种事不太有兴趣。
  「……不好意思,不过我已经没在碰那类侦探游——」
  「不不不,请放心。我在这次的城翠节中,只有负责编辑社刊《不开之房》而已。所以完全不知道这个推理游戏的谜底。我们就堂堂正正地来场公平的推理比赛吧——来,这边走,我来带路!」
  说完衣笠也不等他答应,就斗志十足地往走廊定去。
  諡皱起眉头,在一旁的喵子连忙说道:
  「那个,虽然这种事是不该由我开口的啦,不过还请不要见怪,那家伙其实也没什么恶意的啦。只是不知道该说是不懂得察言观色呢,还是完全不会听别人说话……」
  「……也没什么见怪不见怪的。」諡这样说,以他那无所萦怀的眼睛垂眼看着喵子,吐出这样的话语:「你也辛苦了。因为他是那个样子,所以你也很难为吧。」
  「啥?」
  喵子一瞬间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随即马上「没、没有没有没有!」一张脸涨得通红,手中的神乐铃被摇得锵啷锵啷锵啷声大作。「不是不是不是!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啦!啊真是的,这位大哥你是在说什么天方夜谭啦!?」
  他叹了口气:「……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暂且奉陪他一下好了。走吧,印南。」
  「……啊,嗯。」
  「啊,呜哇,没在听人说话嘛!等,连印南都……你脸红什么……嘎喵!」
  当时也有诸如此类的对话。哎呀,连名作家武者小路实笃都写过亲睦为美的嘛,一定是那样没错。
  我在想着诸如此类没营养的事时,蓦然想到一件事。
  衣笠、喵子两人现在是大二生。
  相对于此,諡是伦敦大学研究所硕一生。
  这就是说在去年时,衣笠、喵子两人是大一生,諡是大四生,所以至少在那一年中是同属于推研的社员。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彼此之间会素不相识呢?
  我把这个疑问提出来,諡「啊啊」一声点了点头:「我只在推研待到大二为止。」
  「是中途退社吗?」
  「对。」
  他只答了这些就走上楼梯。给我一种他好像不想多谈这个话题的感觉,同时我思考着。
  他会去攻击五个人中的某一个人。虽然难以置信,但这却是事实。
  到底是为了什么样的理由?
  那个未来具有什么样的背景?
  (该不会……)
  该不会他其实并不是什么犯人吧?也就是说,他确实是会攻击某个人,但那是因为有不得已的苦衷。比方说,对,像正当防卫——
  (……不。)
  这样太怪了。被害者本来是在走廊上奔跑,然后被追到死路、遭受攻击,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当防卫的状况。而且会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让她们之中有人逼他做出正当防卫的行为,也是个不解之谜。
  还是先暂定他是基于某种明确的目的才去攻击她们会比较妥当吧。那么目的会是什么?他与她们之间的感情不像有问题的样子——
  (那么线索果然在刚才的……)
  就在我东想西想时,我们已经抵达三楼了。
  我们目标所在的房间果然也和其他房间一样——
  ——「Q号房·巴斯克维尔的书房」。
  挂着这样一块牌子。我们穿过其下的入口,紧接着——
  「欢迎来到巴斯克维尔的书房。」
  一个戴着方形玳瑁框眼镜的男性出来招呼我们。那是位穿着西装、打着蝴蝶领结、头上戴着有帽檐的帽子、留着一把小胡子的绅士,但是我知道那把小胡子是假的。
  他的名字是樋野智明。医学系四年级学生,任推研社长一职。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那种事,想一下应该就会知道了。
  「嗨,大家辛苦了。」他发现进入房间的是喵子、衣笠、印南等推研成员以后,互相打个招呼,然后问道:「——对了,在你们后面的人是?」
  「有有,之前社长提过的名侦探大哥,终于登陆日本啦!」
  「咦?」
  「——是樋野吗?」走上前去的諡说道:「好久不见了,你这身打扮是那位比利时人侦探吗?」
  「……啊!」他在讶异地瞠圆双眼后,马上笑开了脸:「这、这不是諡学长吗?真、真是太意外了,好久不见了呢……我听说学长在大学毕业后就去外国留学了。」
  「是啊,去伦敦。还学不乖的在当学生。」
  「是这样啊……没有,总之过得好就好。什么时候回日本的?」
  「刚回来。」
  「刚回来?」樋野整个从惊讶转为兴奋:「还是一样惊人的行动力呢。嗯,不愧是名侦探。」
  「……樋野,就是这个,别在本人不在的地方对学弟学妹灌输奇怪的说法。」
  諡一露出苦涩的表情,樋野就苦笑着说了声「对不起」。
  「可是为什么要回日本?该不会是为了参加城翠节?」
  「就是那个该不会,有什么不对吗?」
  「不不不,没什么不对的。只是觉得只为了这个理由就特地回国一趟果然还是太强了……」
  说到一半时他的表情阴郁了下来:「啊……对喔,是这样的嘛。今天是冬子学姊的忌日,已经三年了。」
  这时候大家的反应都各有不同。
  首先是在我旁边的印南猛然抬起脸,但是并没有把话说出口,要举起的手也直接那样定住。接着是衣笠与喵子,他们俩皱起眉头一脸疑惑地面面相觑,很明显是对内情一无所知的反应。最后是諡,他这次也是一贯的面无表情,滴水不漏的铁面具。
  但是他展露于外的这个表现,反而使樋野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在他那依旧无所萦怀之眼的直视下,樋野的模样看起来狼狈多了。然后他像是要帮樋野消除尴尬般的开口:
  「樋野。」諡以平静沉稳的语气改变话题:「听说你当上推研的社长了,还做出排场这么大的企划。」
  「……呃?啊,嗯。其实这也是有点原因的。」他无力地笑着:「——抱歉让学长站在这里说话,我来带路吧,这边请。」
  樋野马上脚跟一转向内走去,諡跟在他后面。
  大家也像被推动般的自动跟在后面。
  可以明显感觉出来他们俩都想要岔开话题。
  (忌日?三年?)
  我往旁边瞄了一眼,看到印南紧盯着諡的背部。
  「…………」
  我确认着大家的反应,不过总之先沉默是金,和大家一起定到房间中央。
  在中等规模的讲堂墙边,立着不负书房之名的书架,上头塞满了大量书本。天花板上垂挂着形似古色古香吊灯的装饰,在室内中央处有着一张大桌子与椅子。桌上有墨水、羽毛笔、羊皮只等等诸般文具。
  然后在那张桌子前面的地板上,有个用白色胶带贴出来的人形图案。看来这就是那个「面具舞会城城主巴斯克维尔的遇害现场」了,桌子与人形图案附近用简易护栏围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气氛十足的广播奏效之故,除了我们以外,室内还有好几个一副要来破案模样的外行侦探在场。其中有些人已经扮装好了,完全化身为这座城的居民。
  「哼,这是那个叫什么『巴斯克维尔』的人留下来的死前讯息吧?」
  衣笠这样说。他的视线集中在护栏内那个人形图案——手的位置上。那里有张羊皮纸在地上,上面用血浆写着像是用手指写出来的蚯蚓般文字。呃……

  『——我早就料到事情可能会变成这样,因为我可以感受到那家伙的杀意一天比一天更强。所以我,巴斯克维尔六世,在城内各地留下了与凶手有关的线索。如果城中有人看到这个留言,我请求你,请收集所有线索逮捕凶手……

  ·指出凶手身分的线索被留在「面具舞会城」的A~U某几间房间中。
  ·请收集留下来的线索,找出特定的凶手,逮捕潜伏在城内的凶手。』

  唔,是附加亲切注释的死前讯息,太亲切了。话说要是精神好到有空留下这么长的留言,还真是希望那位巴斯克维尔居士务必连凶手的名字一并留下……不过以校庆的游戏而言,这种话还是不说为妙吧。
  但是看完那段文字的衣笠却有些不满地从鼻中哼了一声。
  「怎么啦?已经可以破案啦?」喵子问。
  「破案?」衣笠转过头来说道:「可以破才奇怪吧。」
  「哦噢,这可不像侦史郎的作风啦。才一开始就发布败北声明?」
  「别搞错了,我是因为听说『面具舞会城谋杀案』是推理游戏才兴致勃勃跑来的。可是这哪里算是推理游戏了?根本是定向越野赛(注:orienteering,以最短时间技图索骥通过野外指定地点抵达终点的游戏)吧!」
  他环抱着双臂。
  到各教室收集提示,然后再基于它们找出答案,也许确实是没什么推理游戏的味道。
  不过——
  「嗯呼呼~~你还太嫩罗,侦史郎。」
  「你说啥?」
  「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名校城翠大学的推研喔?在这样的校庆中,又打着正号推理名义的活动,可是其实只是个定向越野赛——想也知道是不可能会有那种事的啦。」
  「……哼。」
  她嘻嘻窃笑着继续追击:
  「不过呢,要是那么轻易公布谜底就不好玩了。去去去,快到各间教室去收集线索就对了啦。」
  「唔……你很嚣张喔,该不会这个剧本和机关都是你想出来的吧?」
  「是唷?那又怎么样?不服输啦?」
  面对突然正色板起脸来的喵子,衣笠的脸绷得紧紧的。
  看着他们,印南与樋野两人以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微笑着。看来他们俩似乎知道「面具舞会城谋杀案」的解答。
  忽然——
  「——印南。」諡唤着印南的名字。
  「什么事?」
  「我记得你说过,这个推理游戏的剧本是你写的。」
  「嗯。」
  只问了这个问题的他点点头拾起脸环顾室内,然后视线停在墙壁的一点上。那里挂着古老的画框,框内有着「面具舞会城平面图」,内容与印在导览小册上室内平面图一样。
  他的视线就留在那里不动了。
  「——是不是有什么发现?」我走近他问道。
  但是他眼珠往我这边略转——
  「没有。」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骗人。)
  我马上就醒悟到那点。
  因为他应该也察觉到了。
  刚才喵子先是突然问衣笠「已经可以破案啦」,后来又一口咬定「这不是定向越野赛」。也就是说可以这样想:在我们来到这个房间的时间点时,过关所需的条件——可以确定凶手是谁的最低限度条件就已经齐备了。至于要去各教室收集的线索,也许是用来使人察觉到那点,或是用来点出凶手外表特征、凶手所在地点之类的补充性提示。
  还有死前讯息是用「那家伙」称呼凶手。如果这个讯息是公平可信的,那就代表凶手是单独作案,只有一个人。
  那么足以让人从位于会场内的众多扮装者里,找出一个特定凶手的情报,会是隐藏在这间教室的什么物体之中呢?护栏内除了留言就没有其它东西,地板上的人形图案也没有在指着什么,塞在书架上的大量书籍也没有特别可疑的地方(如果其中一本书内挟着写有凶手姓名的纸条什么的,只要找到它游戏就结束,那这个手法也太低劣了一点)。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地方,也就是挂在这面墙上的室内平面图了。諡也是因为察觉到这点,所以方才才会盯着它不放的吧。
  但是他又故意隐瞒这件事,隐瞒自己已经察觉到破案线索(说不定连真相也是?)的事。
  「——」
  照他自己的说法,他之所以不希望被称作名侦探、也不承认自己从事过类似侦探的行为,是因为感到那只是自己以前的年少轻狂——但是理由真的就这样而已吗?
  照理来说,那并不是值得特别在意的事吧。
  不过他也说过,他被称为名侦探时,是「还不到二十岁以前的事」。算来他还不到二十岁的时期大概是距今三年前、或者是更之前的事。再加上他是在大二时退出推研,他还是大二生的时期同样也是三年前。
  所以是三年前曾经发生过某件令他厌烦起名侦探这个称呼的事?如果是这样——
  (……今天是冬子学姊的忌日,已经三年了。)
  怎么想那件事都必然就是那个「冬子学姊之死」了吧。
  当印南在大厅提起这个名字时,他的反应、眼神,和梦中的他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人。
  (他接下来理应会犯下的罪行,和三年前的那个过去会以什么形式扯上关系?)
  是我想太多了吗?但是话说回来,印南的哥哥会去攻击她们五人中的某个人这件事,就已经是件非同寻常的事了。所以完全出乎预料之外的事态,会以某种非同寻常的形式和那件事扯上关系的假设,绝不是多虑。
  我迷惘起来。
  如果只是要抓住他,那么我只要在他实地动手作案以前,继续这样像条狗一样,跟着他打转就好了。
  但是——
  「…………」
  我对他的事就是很在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会这样莫名其妙地在意着一个人这件事本身,对我而言几乎就已经是个无解之谜了,因此这个念头的特殊性就显得更加醒目——结果就让我对他有了更多不必要的在意。
  要弄清楚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他,首先得要把他这个人搞清楚才行。因此我需要了解他的原貌——摘下面具的他。
  我做了决定。
  老实说,虽然打探别人隐私是种叫我提不起劲来的工作——但是今天的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会借穿侦探的服装。
  「——諡哥。」我说道,为了从他身上抖出情报。
  「嗯?」
  「你刚才是在骗人吧。」
  「……刚才什么?」
  「所以说——」我用一副咱们是共犯的态度压低声音:「諡哥也发现了吧?这张室内平面图上有着破案的线索——你之所以向印南确认谜题是不是她做的,是不是为了推测出题的倾向?」
  他垂眼看着我,依旧是那种无所萦怀的眼神。但是可以感受到在眼内深处仿佛多出一点打量般的神采。
  我做出一副瞒我也没用的表情:「諡哥是名侦探嘛。可是有这么强的推理力,为什么会中途退出推研呢?记得你甚至还有协助警方破过案吧?我真是搞不懂。」
  「为什么会在意那种事?」
  「我天生就是一遇上不懂的事,喜欢追根究柢的个性。」天大的谎言。
  他的表情略变,像是含到什么很苦的东西。可能足把用侦探口气说话的我,跟过去的自己重叠到一起了吧。
  「够了吧,别问了可以吗?我已经不玩名侦探那套了……而且说起破案什么的,我也只是对有点相熟的刑警说过几句话而已,破案是靠警方脚踏实地调查得来的结果。我只是遇上案件的机会比常人多了些,就只是那样而已。」
  「不过也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喔:真正的名侦探并不是具备推理力或观察力的人,而是总是会遇上事件的人。像推理小说什么的,主角就差不多都是不管上哪去都会遇到事件的人。所以这不就代表諡哥果然是位名侦探了吗?」
  我继续追问下去。接着——
  「要这样说的话……」他闭上眼睛:「天乃原,那就代表你也毫无疑问是位名侦探罗?」
  「……我吗?你是说——」
  「我听印南说了。你在四月和六月遇上事件,并且主动参与破案的事。」
  「啊,是……是啊。」虽然不情愿,我还是点头了:「是那样算没错。」
  不过——
  「……不,不是那样的。」他微微摇头:「是我没把话说清楚。」
  「咦?」
  「如果我是名侦探,那么满足同样条件的你也就是名侦探了。但是当一个名侦探的真正必要条件,却既不是出色的观察力和推理力,也不是与事件扯上关系的倾向。那些全都是前提,所以你恐怕并不是名侦探,我也不是。这才是我想说的。」
  观察力、推理力、与事件扯上关系的倾向是前提?那真正的必要条件会是什么呢?是像明智或金田一样有个性又引入注意的名字之类的?不会吧?
  「那个,那真正的必要条件是什么?」
  我这样一问,他眼中的焦距就有些拉远了。
  「——是意志。」
  「……意思?」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字眼。
  「是的,或者也可以说是用以破案的意志吧。即使再怎么容易遇上事件、拥有足以破解真相的推理力和观察力,但实际上却没有去破案——没有那份意志,就不可能成为名侦探。所谓的名侦探,应该是指解谜的意志本身,以及那种存在方式吧。」
  「…………」
  这个人——
  就在我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怎么样,哥。发现什么了?」印南从背后过来撞了諡一下。
  「没有。」他转过头去:「不过天乃原好像有什么发现。」
  「真的吗?」印南面向我这边。
  「啊,没有。」
  突然被这样一说,让我的话梗住了。就在这个时候——
  「——啊,这边这边!果然在这边!」
  从走廊那边传来凛凛子的声音。
  「等、等一下,都说过别再拉了,我自己会走啦!」
  接着传来的是冰鱼的哀叫声。

  3.

  往那边一看,凛凛子正站在门前,对着走廊的方向用力招手。
  很快地,理惠与千里、还有几乎是被她们一路拉过来的冰鱼也都一一在那里现身。冰鱼身上依旧是先前的那套女仆装。
  在看到冰鱼以后,印南「啊」一声抬头仰望她旁边的諡说道:
  「……哥,我和她们一起去其他地方逛逛罗。」
  「怎么了?这么突然。」諡挑起眉稍。
  「没怎么啊,反正人家要去就对了……呃,对了对了,衣笠学长和喵子学姊也一起去吧——冰鱼。」在把喵子和衣笠两人拉到门口时(衣笠有「可、可是还没搜查现场——」地反抗过,但印南拉人的力气意外地大),印南对着被另外三人推到前面来的冰鱼,用几乎只有她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小声地说:「可以麻烦你陪陪我哥吗?」
  重点就是印南——不,多半现在在走廊上的其他三个人也都乐观其成——要给冰鱼和諡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就对了,但却是我并不乐见的发展。
  「……哪,阿周也一起去吧?」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不能离开諡身边。但是我一时间又想不出合适的藉口,让我可以在不说出理由的状况下留下来。她拉起我的袖子催我动作快点,我绞尽脑汁——
  「印南。」
  冰鱼以生硬的声音说话,同时瞪向印南,眼中说着「不要再多管闲事」。
  「……啊,呃。」印南脸上露出焦虑的笑容,手一下子离开我的袖子:「那、那我们走罗。」
  说着她就和其他人一起离开房间,只剩下諡、冰鱼、还有我在那里。总觉得好像形成一种奇妙的搭配了。
  冰鱼叹了一口气。
  「諡哥。」她定近他:「刚才,呃……失礼了。」
  「……嗯。」他点点头:「那个……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了,不过如果你不习惯这样装扮,那就换下它如何?反正这个活动并没有强制扮装吧。」
  「没关系的。」
  「可是啊——」
  冰鱼又叹了一口气,冷静而诚恳地说道:
  「……不,真的无所谓了。因为会被她们花言巧语打动的我,也有肤浅之处。」
  「花言巧语?」
  「请不用放在心上,是我们这边的事。」
  「……?」
  「更重要的是——」她抬脸说道: 「我还没有好好打过招呼。欢迎回来,諡哥。」
  「……啊啊,谢谢。」
  諡答道,而冰鱼像是总算得以消除紧张般的露出微笑。
  我蓦地回想起今早的事。在知道打给印南的电话是諡打来时,她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表情。就像是同时收到喜讯和噩耗,不知道是喜是悲才好的那种表情。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对她来说,他是个「崇拜」的对象,所以如果只是感到高兴倒还能理解……
  注意到我一直在一旁静观事态发展的视线,冰鱼像是要转移话题般咳了一声,面向我这边说道:「——谜解开了吗?」
  「咦?」
  「你不是为了参加推理游戏才来这里的吗?」
  「啊,啊啊。嗯,是啦。」
  我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是为了监视諡。所以我点点头,把自己想到的东西告诉她。
  「室内平面图。」她轻轻说道,视线射向墙上的室内平面图。然后看向諡那边问道:「諡哥的想法也是一样吗?」
  被询问的他在一瞬间无言地望了我一眼,不过马上闭上眼睛「是啊」一声点了个头。那个态度像是在向我承认,关于那点他是说谎了。
  「……这个游戏的剧本似乎是印南写的。印南在写推理作品时有一种习惯,她喜欢加入要调动字母顺序或密码之类的字谜游戏进去。所以我才猜测这个游戏中应该也有用到那类机关——而且果然如此。」
  咦?我和冰鱼面面相觑起来。
  「这就是说……」冰鱼问道:「諡哥已经知道答案了?」
  「是啊。」他说道:「凶手是妖怪这点,说来也挺像是她会有的作风。」
  妖怪?
  完全来得莫名其妙的这个字眼,使我和冰鱼再度面面相觑,然后要求他解释般的把视线转回諡身上。因为他在望着那张室内平面图,所以我们也自然而然跟着看过去。
  「……由刚才听过的说明,可以知道现在这座楼内的房间被依A~U的顺序编号起来,在其中几间房间中备有用来找出凶手的提示。实际去过应该就能知道——备有那个提示的房间,多半应该会具有某种规则性。」
  「规则性吗?」冰鱼回问:「那是只要看这张室内平面图就能知道的吗?」
  「……看得懂的人就会看得懂。」他点头:「只要注意到这点,接下来就简单了。提示的话,这个嘛,那个『面具舞会』本身就可以算是提示了吧。」
  提示是「面具舞会」?在A~U编号的房间中,备有线索的房间具有与它有关的规则性——
  「啊!」
  我叫了起来,然后马上验证我这个直觉是否正确……啊啊,果然,原来如此。但是这……妖怪耶,呜哇……
  冰鱼面向我这边:「难道阿周已经知道了?」
  「嗯……应该吧。」我看着諡:「备有提示的房间,是『A』、『D』、『E』、『M』、『Q』、『R』、『S 』、『U』这八间吧?」
  他默默地点点头。
  「什么意思?」
  「就是『面具舞会』啊。在A~U的房间中,藏着『面具舞会』这个字眼。」
  是的。我刚才列举出来的英文字母,全都是用来组成「面具舞会(=Masquerade)」这个英文单字的字母。
  「……啊!」冰鱼好像也明白了。
  确实,只要察觉到这点,接下来就没什么难度了。只要依这个「Masquerade」的拼字顺序把个房间的名称排列起来——房间名称的第一个字就已经直接指出凶手是谁了。
  「M号房·两位夏洛克的研究室」。
  「A号房·知识家&美国方言」。
  「S号房·尾崎庄组曲」。
  「Q号房·巴斯克维尔的书房」。
  「U号房·得闲娃娃们的舞厅」。
  「E号房·猫咪们的康瓦尔森林」。
  「R号房·世界知名的犯罪王秘密基地」。
  「A号房·知识家&美国方言」(第二次)。
  「D号房·妖艳图书馆」。
  「E号房·猫咪们的康瓦尔森林」(第二次).
  ——「两知尾巴得猫世知妖猫」。
  也就是「两只尾巴的猫是只妖猫」。
  「妖猫是凶手……有两只尾巴。」冰鱼以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扶住眼镜框:「该不会是猫又(注:日本民间传说猫年老成精后长出两条尾巴的妖怪)?」
  「……应该吧。」
  该怎么说呢,还真是个脱出常人想像范围之外的答案啊——就在我感叹起印南的非凡品味时,下一个瞬间——
  我倒抽了一口气。
  妖怪?有着两只尾巴的猫?
  我有印象。
  对,我见过那个「有着两只尾巴的猫」。就是在那个梦中见过的!
  ——眼前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居民……
  ——木乃伊男和南瓜头的妖怪……
  ——用双脚步行的单耳兔以及有着两条尾巴的猫……
  没错,正确解答。推理游戏的答案是「两只尾巴的猫」,而那个「两只尾巴的猫」就待在我要找出来的案发现场附近。
  既然如此,那只要能够找出那个「两只尾巴的猫」,不就可以反过来确定那个案发现场在哪里了吗?
  「…………」
  我把视线转向諡。
  即使拥有推理力与观察力,具有容易与事件扯上关系的才能,但是没有意志也没有意义。一切都是由意志决定。
  和老师一样,这个人说出和老师相同的话。
  但是既然如此,他为何要舍弃那个意志?明明有着如此轻而易举解开谜题的才能,却又为什么自己放弃掉那份意志呢?
  如果让他放弃那意志的事,与三年前发生的事有关系,而且也因此与未来的罪行有关——我说道:
  「……那个,两位,我可以提议吗?」

  4.

  时间是上午十一点。
  虽然距离城翠节开始仅只过了一个小时而已,不过A栋已经整个活络起来,十分热闹了。
  也许人们是为了避雨才会集中到室内活动场地吧。原本空荡荡的走廊与教室,现在正乱哄哄的。才A栋就这个样子,那就更加难以想像B栋和其它室内活动场地现在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
  然后不知道是因为我们打头阵之事奏效的关系,还是因为喵子high起来迎宾导致的结果——已经可以看到有不少比例的人身穿「面具舞会」的服装了。
  那果然是种适合用没有疆界、不分国度来形容的光景。有穿着在服装室看过的基本制服款式的人,也有人穿警察空姐之类职业制服、越南长衫和印度沙丽之类的民族服装、某主题公园的吉祥物布偶装,甚至还有穿着新娘礼服的新娘和穿着日式和服的舞妓……真要数起来可能会叫人昏倒。当然也有许多穿着动漫电玩角色服装的人,不过因为我对那方面所知不多,所以几乎分不出来谁是在扮谁。
  年龄层方面当然是以年轻人为主,不过也有小孩子在其中。似乎是携家带眷的来宾也来参加这个活动了。
  我们就定在那种怪异与热烈气氛越来越盛的架空之城中。
  我们三人一起去找「两只尾巴的猫」,顺便去收集那些用来提示解答的线索——这就是我的提议。在确定案发地点的过程中,也可以一并监视諡。这就是我思考要如何兼顾到两件事之后得出的结论。
  看来先前的推理果然没错,只有字母是使用来拼成「Masquerade」这个单字的房间中,才备有线索。像是墙上挂着软木板、或是设有柜台等等,在其上留着纸条。
  在绕完三楼之后,可以得到的线索如下所述:
  「R号房·世界知名的犯罪王秘密基地的线索 凶手不是人类」。
  「S号房·尾崎庄组曲的线索 凶手会在三楼现身」。
  「U号房·得闲娃娃们的舞厅的线索 凶手夜视力极佳」。
  其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S号房」的线索。
  (——「两只尾巴的猫」会在三楼现身,就代表那个案发现场是在三楼。)
  这样一来就可以把一、二楼的空教室全部删掉了,所以范围就可以缩小到三楼东北角、从东南角扣除厕所数来第三间教室、西南角这三间教室了。
  我们在三楼绕了一圈也没看到那个扮演凶手的「两只尾巴的猫」。既然三楼的房间都去过了,总之接下来就是二楼了。我们从楼梯走下,前往预估会有线索存在的「M号房·两位夏洛克的研究室」。
  看来这间教室一如其名,就是把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实验室忠实重现的房间了,而且有两种版本。里面放着矮脚大桌、无数试管、烧杯、烧瓶、本生灯。实验用具中全都是红色的,这果然是血红素吧。
  然后我们在那里找到的线索,提供了我一个贵重的情报。
  「M号房.两位夏洛克的研究室的线索 凶手会伴随着正午的钟声在城内现身」。

  「……原来如此,难怪找不到了。」諡点点头:「的确,如果时间太早,在楼内扮装的人还不多,光是穿着奇装异服在楼内晃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可疑了。」
  的确。换句话说想要逮捕凶手,还得要先等上将近一小时才行。
  但是——这个线索对我来说,具有更进一步的意义。
  那个案发时间果然是在今天中午之后。
  本来由「今天天气会在中午后整个变坏」的天气预报也可以推出这点,不过现在更确定了。虽然不能确定是中午过后的什么时间,不过也已经是一想就知道没什么余裕的时间。
  二楼备有线索的房间应该就只有这间而已了。接着是一楼了吗?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
  「——阿周。」冰鱼低声叫着我的名字。
  「咦?」我转过头去:「什么事?」
  「那个,不好意思。」她有些迟疑地说:「可以让我和諡哥单独谈谈吗?」
  「咦?」
  「一下子就好。」她的表情很认真。
  「这个……可是……」
  为什么现在才又做出这种要求?这是我第一个念头。如果想和他单独相处,那先前印南要那样做的时候,她不要表示反对不就好了吗?
  ——老实说这个疑问到后来马上就有了解答,不过这时候我却对她难以捉摸的思维感觉如鲠在喉。今早她那复杂的表情,也在我心中化为一丝疑惑缠绕着。
  既然已经确认案发时间是在中午以后,现在理应不能怎样。暂且分开一下,自己一个人去确认剩下的线索也可以比较有效率。但是——
  「……好吧。」我答应了下来:「——諡哥。」
  「嗯?」
  我拿出没有收到来电的手机:「凛凛子她们叫我,所以我先过去她们那边了。」
  「好。」他没有什么怀疑地点点头。
  「那冰鱼也待会见罗。」
  「嗯……」
  我一个人先定出房问,在走廊上走了几步。
  不过我马上就又回头,打量着刚走出来的「M号房」入口处。
  走廊上光线昏暗。要看清楚伸手可及之处是没有问题,但是加大范围,看起东西来就有些不太可靠,隔得更远以后,就更难看清楚什么东西了。何况楼内人也多了,只要抓好距离,应该就不用担心会被发现了吧。
  他们俩走了出来,往与我所在方向相反的走廊北侧定去。那边应该已经既没有临时店,也没有展览之类的了。
  我在讶异中跟着他们,然后一线白光从那个方向射入走廊。似乎是他们俩打开了走廊北端的门。原来如此,门后是外面——阳台。那里应该有屋檐,所以不会淋到雨。
  (是要说什么……不想被别人听到的话吗?)
  楼内也有咖啡店,可是他们却特地选择阳台那种地方,可以想到的理由就只有要避开人群,说些不想被别人听到的事而已了。
  阳台不是「房间」,所以就算只有他们俩在那里,冰鱼应该也没有遭到攻击的危险。
  因为有点担心,为了慎重起见,我才做出这种跟踪般的行为……不过看来是我多虑了吧。
  我正准备脚跟一转——
  「……?」
  蓦然一种格格不入感袭向我。
  他们俩打开门,正要走到外面去。整体说来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应该是这样的。冰鱼用左手握住门把、推着门。但是因为门颇重,她开来有点吃力,諡从后面帮忙推开门——
  我猛然省悟。为什么先前会没有注意到呢?对,在那场梦中——
  ——左手握住右边门上的握把……
  ——一转,拉开门……
  被害者是左撇子。而在她们五个人之中,就只有冰鱼是左撇子。
  门关上了,昏暗又回到走廊上。
  (被害者是冰鱼?)
  没有确切证据,但是那个可能性极高。
  我蹑手蹑脚地接近门边。虽然有些抗拒感,还是蜷起身子,把耳朵贴在门上。在落雨声中,可以勉强听到他们俩的说话声。我屏着呼吸,用心倾听他们的交谈。
  (……对了,听印南说你加入摄影社了。)
  (啊,是的。)
  (今天有把照相机带来吗?)
  (那个,呃……因为我怕要是我拗不过她们,难保不会把丢脸的模样留下来,所以……)
  像在苦笑的声音是諡所发出的,他随即开口说话。因为隔着一扇门,听不太出来细微的感情分别,不过却彷佛可以感觉到是种感慨万千的声音。
  (你们五个人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咦?)
  (虽然只有半年不见,但是你们毕竟也升上大学,环境与高中之前截然不同,所以我本来以为你们之间的关系也会变化成不同于之前的样貌。不过实际上却几乎完全没什么改变,怎么说呢,有种安心的……)
  (……我们五人没有改变的事让諡哥安心,是吗?)
  (是啊。)
  (对諡哥来说,我果然始终都是不变的五人之一呢。)
  (…………)
  在片刻之后,冰鱼说话了:
  (……老实说,我目前正在考虑出国留学。)
  我抬起脸,这可是第一次听说。八成连另外四个人也都不知道吧?
  (当然还不确定是不是真要那样做……不过如果要去,就会去三年,因为我想尽量长期——连毕业所需的学分也全都在留学的学校那边拿。)
  虽然嘴上说还不确定,但是那个具体的展望,已经显示出她并不是临时起意随便想想而已。要去三年希望待长期……也有直接选择在那边大学毕业不回日本的可能性吧?
  (我们也不可能永远都在一起。)
  在门的另一头传来某种动静。从冰鱼接下来的话,可以知道是諡拿出了香烟。
  (……你抽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啊啊。)
  諡似乎是无意识中拿出来的,在听到她的话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把香烟拿出来了。
  (——从三年前起。)
  (……我都不知道。)
  (我没在人前抽过,印南应该也不知道。如果你会介意,我收起来好了。)
  (没关系。以前我是受不了,可是佐杏老师在上课时也抽个没完,所以我已经习惯了。不过以我个人意见来说,我还是坚决认为諡哥应该戒烟。)
  (我会考虑的。)
  苦笑。
  打火机点火的声音。
  吸烟吐烟的空档。
  他接下来说的话,让我不由自主竖起耳朵。
  (……你对藤代冬子的事知道多少?)
  (……只知道名字,还有她是諡哥的同学,大概就这样而已——你们交往过吗?)
  (这个啊,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也不可能去确认我们彼此之间是不是那种意思了。)
  (…………)
  (所以说,虽然我们两个有在一起,但是完全没有世间所说的那种男女朋友的感觉,反而通常都是跟一大票人在一起。那家伙真的很喜欢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我也是个——虽然这话由自己说还挺怪的——比起现在更加惯于热络气氛的人。)
  (你说的大家,果然是指推研的人吧?)
  (是啊。总是厮混在一起,为一点小事或没意义的事眉飞色舞。是的,就像是——)
  (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吗?)
  被冰鱼抢先说出这句话,諡沉默了一下。
  雨声入耳。
  (……是啊,所以我也许才会对你们没有改变的事有种安心感,因为我们已经再也无法像那个时候一样了。)
  可以感觉到深深悔恨的语气。
  再也无法像那个时候一样,我可以想像得出来这句话代表的意思。
  (冬子是死在城翠节的第二天。)
  (所以虽然实际日期不同,但是在我心中,今天才是那家伙的忌日。)
  今天是忌日,三年了。那么身为她同学的他,是抱持着追悼上的意义,千里迢迢从英国回来参加城翠节的罗?
  (我没能去了解那家伙,这件事令我后悔至今。所以,要直截了当说,这也许只是代表我到现在还忘不了那家伙。但并不是只有那样而已,我没办法表达得很清楚。)
  (是。)
  (所以,我的回答还是和那时候一样没变。我不能和你交往。)
  (……是。)
  交谈中断,空白到访。
  ……冰鱼。
  (如果……)
  她说。
  (如果諡哥不是这样的人,我想我一定不会喜欢上你。)
  没有回应。也可能回应不是言语,而是其他的反应。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一个用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应该是他在踩熄香烟吧。
  (我要走了,你呢?)
  (……你先走吧,我还想在这里待一下子。)
  (好。)
  (諡哥。)
  (嗯?)
  突然响起喀嚓一声快门的声音。
  看来冰鱼身上藏着照相机。似乎是出其不意拍了他。她用带有几分恶作剧味道、却又悲伤的声音说:
  (还是请你戒烟吧。)
  (……我会好好考虑的。)
  接着「叽」一声门被打开——呃,呜哇!
  当我想到「完蛋了」时,已经晚了。
  把耳朵贴在门上的我,被开启的门推得脚步踉呛地手撑在地板上——整个人都毛起来了。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啊啊,我想如坐针毡一定就是指这样的状况了。
  如针刺般的视线。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9-3-22 10:42 编辑


  【第四部】她为何寻死?


  1.

  话说回来,由于我今早没什么食欲,所以最后并没有吃早餐。现在算来差不多该是我开始有些饥饿感的时刻了——但是完全没有那种徵兆到来的迹象。
  我很清楚理由。
  因为我紧张得胃缩成一团了。
  「…………」
  不知道为什么,我人在二楼北侧的阳台,坐在冰鱼旁边。
  另一边——恰好是諡先前所站的地方,我脚边的地面上有根像是他抽过的烟蒂。
  冰鱼也跟我一样抱膝而坐,她的视线直直射向前方落雨的校园。
  现在的雨势相当强了。
  冰鱼沉默着。
  我不禁抱头。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我因为担心她才跟来的事是事实,对于这点我可以对天发誓、问心无愧。但是我没神经地侵犯了她的隐私,却也是个无法狡辩的事实。
  我已经向她道过歉了,那时候她也只是默默地轻轻摇头而已。諡在瞪过我之后,一语不发地从走廊离去——当然我是不想让他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但是我毕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跟着他。还有另一个考量是既然被害者冰鱼在这里,那我留下来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可是……呜呜,起码要是我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我也就不用被自责的念头压得这么难受了。这样的想法会很卑鄙吗?很卑鄙吧。
  我抬起头来想要看时钟塔确认目前时间,不过因为这里本身就算是A栋的背光处,所以看不太清楚。
  忽然——
  「……很意外吗?」冰鱼吐出这几个字。
  「咦?」我转向她:「什、什么?」
  「我有喜欢的男生。」
  「没、没有,没那回事。」
  「真的?」
  「呜——呃……嗯,老实讲是有一点……」
  「你很没礼貌喔。」
  「………」
  「抱歉。」我低下头,真的很抱歉。
  她轻声一笑。
  「我啊,是在今年三月时告白的。」
  三月?就半年前而已。那时候諡应该是大四生,冰鱼也还是高三生。
  「……我和印南在国小时就是朋友了,当然大家也是,所以我从那时候起就认识諡哥了。但是因为諡哥到高中为止是念其他的公立学校,再加上又相差四岁,因此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在去印南家玩,见到好久没见的他时,看到他和以前相比变化好大,本来有点害怕;不过后来发现他的内在完全没变,就安下心来了。」
  「为什么男生会突然之间一下子长高那么多呢?」她感到滑稽般的笑着,那是把自己对他的回忆全都注入其中的表情。
  「因为一直都像那样有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感,所以连我自己都一直以为,我对他的感情只是一种崇拜而已。但是就在这样的时候,我得知他大学毕业后要去英国的消息——」
  她又重新抱起膝头。
  「我受到打击,就像是突然挨了一巴掌的感觉。自己会受到那么大打击也是另一层打击——所以我想,如果不说出来我绝对会后悔。但是在我想着非说不可、非说不可的时候,时间已经一点一滴地过去了……结果我一直到他要去英国的前一天才说出来,而且是在电话中说的。」
  说到这里,她问我还记不记得一件事。
  「什么事?」
  「四月第一次上老师课时的事,那时候老师用法术读取过我的心对吧?」
  「啊、啊啊……嗯,是有过那种事。」
  那是四月时,我们被分到老师的专题研究组,开第一次小组会议时的事。在我们希望老师表演些什么法术的要求下,老师读取了冰鱼的心。不过她应该已经察觉到,当时那些只是老师的诈术了吧——
  「还记得老师那时候说过的话吗?」
  我在记忆的橱柜中翻箱倒柜。记得好像是……冰鱼虽然表面上装得沉着冷静,实质上却绝非如此之类的说法吧?
  冰鱼点头。
  「老师大致上说中了。」
  「咦?」
  「其实我并不是向来沉着冷静的那种人。虽然在别人眼中往往是那样,可是事实上我是个一有什么小事就会马上动摇混乱,一肚子火气直往上冲的人。我并不是个向来冷静的人,只是没办法把心里的想法好好表达出来,那是种类似面具的东西而已。」
  的确,我有同感。
  她的内在与外在多少有些温差。虽然很少展露于外,不过就跟她本人所说的一样,其实她是个相当激情的人。甚至在四月那件事的时候,她也曾经激动地对只关心解谜,却对被害者视若无睹的老师(——对那个老师!)说「有失体统」、「身为一个人,这种行为是可耻的」。
  「不过那种事曾经令我感到很难受。也有过一小段钻牛角尖,觉得没人愿意来了解真正的自己而自闭的时期……在那时候,他有来关心过我喔。多半是印南看到我那个样子觉得担心,所以告诉他的吧,因为我什么事都没有对印南说。可是因为我这个人很不坦率,就对他说:『反正就算说了,你也不会懂得我的想法。』结果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当然不会懂,因为我又不是你。』」
  「…………」
  她又轻笑了一声:「『对,不可能会懂,但是可以试着去了解。』」
  可以试着去了解——
  她闭上眼睛。
  「也许这一切不过是事后才找出来的理由,也许契机只是件根本无关紧要的事而已。但是蓦然回首时,我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他了,然后一有自觉以后,那份感情就越来越强……抱歉,从刚刚我就一个人自顾自说个没完了呢。」
  「——嗯。」我发出既非肯定也非否定,甚至不知道算不算是回应的声音。
  她又开口说了声「但是」,像是在吞着苦涩感情般的说道:
  「我刚刚已经被甩了。」
  「…………」
  「在三月那次告白的时候,他也跟刚刚一样——说不能跟我交往。因为我告白得太突然,所以他一时间也只能那样回答。当然,那全都是我不好就是……不过持续多年的感情在突然有了自觉以后,又突然结束。所以在这段期间中,一想起我跟他的事,我的心情就像是被吊在半空中没个着落似的。也许这样的想法很自私,不过我想他是为了结束我那种心情,所以才与我直接见面,把同样的话再说一遍的。为了让我不要再有奇怪的期待,确实地甩掉我。」
  「…………」
  本来以为諡之所以回到日本参加城翠节,是为了追悼藤代之死。不过也许并不只是为了那个原因而已。
  他可能是为了确实给予冰鱼那个回覆才回来的。如果是这样,那么为了这个答覆特地远渡重洋自海外归国这件事本身,却也代表了她这个人在他心目中占有多么重的份量。
  ——真讽刺。
  我回想起今早的事。她在看到显示在手机萤幕上的名字时,那揉合着期待与不安的表情。像是受伤般、寂寞般、该来的事终于到来般、即使如此仍然还是感到开心般——原来那代表了这么回事啊。冰鱼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完全预测到刚刚会发生的事了吧。
  冰鱼一开始时会不愿意与諡单独相处,也是因为一下子就谈到那边会让她困窘的缘故吧……
  「……凛凛子和印南她们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吧?」
  她点点头:「怎么说呢,因为和她们太亲密了,反而说不出口,感觉要对她们解释起来会解释得不清不楚。啊,不过这并不是说我没把阿周当朋友的意思——」
  「啊,嗯。别担心,我想这点我还了解。」
  落雨的声音入耳。
  了解吗?
  我没能去了解那家伙——这是諡所说的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冰鱼。」我怯怯地问道:「那个,藤代冬子是谁?」
  「……详情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諡哥的同学,好像在三年前过世了。」
  「那个过世,该不会是被杀害……?」
  她摇头:「听说是自杀。」
  自杀。原来是自杀吗?
  「諡哥是在那件事之后才变了个人的。变得不管对谁都保持一定距离,不管遇上什么事都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
  「他曾经试着了解我,所以我也想试着去了解他,希望他能让我了解。但是……好像没有传达给他的样子。」
  话还没说完——她喉头已经哽咽一声。
  她肩背微颤、捣住嘴巴,但是感情的奔流还是不可抑止地从她体内冲出。
  她像是要抱住自己身体般的把脸埋到膝间。
  绝不发出哭泣的声音。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也没有该由我来说的话。
  她肯定也不希望我说些什么。
  我留下一句「我先走了」,没有等她回答,已经推开门回到楼内。

  2.

  ——藤代冬子。
  根据冰鱼的说法,諡是在她死后才变得有些不同。
  虽然这终究只是她的主观心证,不过从先前的对话中听来,却可以肯定,她的死直到现在依然在他心中占有很大的重量。
  而说起会对那些事有所了解的人,我只知道一个而已。
  现在时刻是十一点半,距离正午只剩下三十分钟。当然这并不是说我所预知到的未来一到正午就会马上成真,不过我也不能够再拖拖拉拉的了。
  我爬上三楼,探头往「Q号房·巴斯克维尔的书房」看去。
  推研社长樋野果然还在工作中的样子,我对他打声招呼。
  然后我报上自己的名字,说有事想问他,他露出诧异的表情(突然被素不相识的人说有事要问,会有这种反应是理所当然至极),不过好像是想起我就是方才和大家在一起的人,所以问我:「想问什么事?」
  「藤代冬子的事。」
  我一说出这个名字,他的脸就板了起来。
  「……你说你想知道冬子学姊的事是吗?」
  「是的。」
  「该不会是从諡学长那里听来的?」
  「……呃,算是吧。」虽然其实并非这么回事,不过我还是配合他的说法做权宜之计。
  「……这样啊。」他点点头咕哝道:「但是冬子学姊的事是——」
  「我明白,这是关系到他人隐私的事。但是我有必要知道,理由我不太方便说……」
  「……完全不得要领嘛。」他的表情更加诧异了:「要是我拒绝,你要怎么办?」
  「这个——那就没办法,只好找其他知道的人打听了。」
  「…………」
  他环抱起双臂,像是在揣测我有何用心般的打量着我。我没有转开视线。
  没多久后他叹了一口气:「……我想不会有人告诉你的。因为至少在推研中,冬子学姊的事是种禁忌。」
  「禁忌?」
  「当然并不是公开的共识就是了。」
  禁忌。这表示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
  「……拜托你,请告诉我。」
  我继续缠着他,他还是犹豫着。不过最后点点头说了声「好吧」,跟着又用有些强硬的语气警告我:「不过希望你不要再找其他社员打探、提起这件事了。我是唯一一个,绝对。」
  我答应下来。
  在他的带领下,我们移动到同样位于三楼的「P号房·魔犬的监狱」。在楼内的餐饮店之中,这里似乎是唯一有包厢的地方。
  我们进入店内,分坐在一张桌子的两端。虽然店名看起来颇危险,不过内部陈设还算普通。在向店员点了咖啡之后,他缓缓开口:
  「……你说你是从諡学长那里听说冬子学姊的事,那你知道多少?」
  「不多不少。她是在三年前的城翠节第二天自杀,所以諡哥怀着对她的追悼之情前来参加城翠节——」
  当然他本人根本就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这种话。这是我先前偷听(虽然说来难听,不过是事实)他与冰鱼的对话,靠片段情报自己组合出来的推论。不过光是这样,似乎也已经发挥出更进一步撬开樋野嘴巴的效果了。
  「……冬子学姊和我们一样是推研的社员。和諡学长同学年,然后就跟你说的一样,三年前在自己家中上吊自杀了。」
  樋野低下头,露出淡淡的微笑:
  「……她是个很开朗的人。虽然并没有特别漂亮,是属于小巧可爱那类型的女生,不过在男生之间很吃得开。可是冬子学姊给人的感觉则是整颗心都放在諡学长身上,周围的人也知道——所以没人去干扰他们,只在一旁乐见其成。我真的很喜欢他们两人之间的那种感觉,非常喜欢推研那时候的气氛。」
  我想像着那副情景,然后回想起諡的话。
  (所以说,虽然我们两个有在一起,但是完全没有世间所说的那种男女朋友的感觉,反而通常都是跟一大票人在一起。那家伙真的很喜欢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我也是个——虽然这话由自己说还挺怪的——比起现在更加惯于热络气氛的人。)
  (你说的大家,果然是指推研的人吧?)
  (是啊。总是厮混在一起,为一点小事或没意义的事眉飞色舞。是的,就像是——)
  (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吗?)
  就像凛凛子、印南、理惠、千里、还有冰鱼五个人一样。
  恰如幸福快乐地欢笑着的她们——
  「但是諡哥和藤代学姊并没有交往吧?」
  「那是諡学长自己说的吗?」
  「是的。」
  「……这样啊。」他的视线垂下:「也许他们俩果然都没办法更进一步越过那个距离吧。」
  「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跟你说?冬子学姊有心脏方面的毛病。」
  「心脏方面的?」我皱起眉头。
  他点点头。
  「正确病名我也不知道,不过似乎不会造成即刻性的生命危险。只是动手术的风险很高,而且又难以根治,最后也只能选择一辈子吃药控制病情的方式。她完全没隐瞒自己有病的事,不过当然也不会和别人聊起更进一步的状况——所以罗,即使是待在一大群人之中,她也有种像是一个人置身事外旁观的感觉。平时和大家一起玩闹时,偶尔也会突然流露出极度厌世的眼神,当然她是很少把那部分展现于外啦。所以我在猜,会不会是因为这样,她才不能主动下定决心——因为自知有着那样的缺憾,所以就难以踏出那一步。而諡学长那方面在这一点上也是一样吧。」
  他所说的「我没能去了解」这句话,原来是这样的意思吗?
  这时候我们点的东西送到了,所以我们沉默了一会。
  我喝着咖啡问道:
  「可是藤代学姊为什么要自杀呢?」
  他的表情果然又板了起来。然后以「事到如今只能用想像推论了」当开场白:
  「……我猜是因为压力吧。」
  「压力?」
  「对死亡的,不,该说是对活下去的吧。」
  「该不会……」我说道:「那个心脏病恶化了?所以——」
  「不,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那是为什么?」状况并没有改变却选择自杀,这种说法令我感到有些唐突。
  但是——
  「……不能保证自己几小时后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一种无比的恐怖呢?」他喝着咖啡,以沉稳的声音直视着我说道。这句话化为奇妙的沉甸甸重量压在我胸口上。
  「当然,就人都有可能遇上意外事故死去的意义上来说,每一个人都一样,不过这是极端的论点。不管我们做出再多假设,应该也还是会活到明天、后天、一星期后、一个月后、一年后,甚至更久以后——可以这样指望着。我们是在这种期望下活在现在……但是,以她的状况来说却并非如此。」
  「————」
  「她是在真正意义上的『不知道自己明天是不是还能够活着』。就算明天没问题,后天、大后天也没问题,但是更之后呢——一辈子治不好的心脏病阴影挥之不去地压在心头,对当事人的每一天都会形成强大的压力,我认为这个原因就非常足够了。」
  「…………」
  「当然这也许只不过是我个人的偏见。我是医学系的学生,本来就有心理准备去参与面对人类生死的工作。但是即使我能够想像得出来那个人的心境,还是无法实际感受。她是用着怎样的心情度过每一天?就算再怎么想要与那个人感同身受,结果别人也都只能靠想像。」
  就这点而言,你应该也是一样的。
  我至少也能明白在他的这番话中,隐含着这样一个意思。
  ——就算再怎么样去设想,被留下来的人还是只能靠想像去推测自杀者寻死的理由,所以我该少问些这类问题——这就是他的言外之意。
  即使如此,我还是再次纠缠在这个问题上:「藤代学姊的遗书上写了什么?」
  「不知道,因为她的遗书没有公开。」
  「……这样啊。」那就无计可施了。
  「不过像你一样感到事出突然的人确实是占了绝大多数,所以那时候推研的人都大感震惊。然后諡学长也在那时候退出推研,还有跟她感情很好的几个人也都一起退出了。」
  这样就可以解释諡退出推研的理由了,想必是不想留在有着太多与她相关回忆的地方吧。
  可是——
  那么,他会厌倦被称作名侦探又是为了什么?
  是想要挥别当时那个没能去了解她的自己吗?想要逃避自己那时候的一切……是这样的想法,让他对名侦探这个象征当时自己的字眼敬而远之吗?
  但是以他那明白说出「名侦探的条件是解谜的意志」的态度来说,这个推测真的正确吗?
  当然我并不以为人类的言语与态度总是具有整合性。
  但是我感觉还有某种未解之谜存在。
  我一面喝着咖啡,一面抬眼打探着樋野的表情。
  他刚才说的话应该不会有假吧。
  但是我却不得不有种他还有张底牌没翻出来、还有话没说出来的想法。
  他还有话没说出来,所以才没办法将一切解释清楚。
  「那个,你有藤代学姊的照片吗?」
  「照片?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因为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还是模糊不清,所以想要凝聚印象。
  「嗯——照片,这个有点……啊!」樋野说道,好像是突然想了起来:「……对了,展览室说不定会有。」
  「真的吗?」
  「……是啊。毕竟『面具舞会』的基本目的也是吸引新人加入推研,所以也有把合宿和旅行时的照片拿到展览室展览,说不定那里面会混杂着三年前的照片。」

  3.

  我们来到位于一楼的「F号房·展览室①」。
  那里举办的是「推理历史展」的展览,樋野站在规划好的行进路线末端。那里有张长桌,上面陈列着展览意见调查表、回收调查表的箱子,还有推研发行、贩卖的社刊《不开之房》城翠节特别号。
  他拿起放在角落一本像是相簿的东西啪啦啪啦翻着——
  「啊啊,有了有了……就是这张了。」
  他把其中一张照片拿给我。
  「那是暑假去群马合宿时拍的。真叫人怀念呢,明明才三年前的事而已。」
  那应该是在某个高原上拍的快照吧。背景有树林,在耀眼的阳光中,一个穿着长袖连身洋装的女生正以开朗的表情转向这边。一头黑色长发中分,露出小小的额头与有些粗的眉毛。
  她的手随意地拉着定在她稍前方的男生手掌。那个男生也被拉得转过头来,走在更前方的人,也有好几个人像骨牌效应般的跟着转向这边。
  大家都露出相同的笑容,真的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样子。但是——
  「……没有拍到諡哥耶。」我这样一说——
  「嗯——因为别看他那样,其实他那个人脸皮很薄。只要一拿照相机对着他,他就马上逃之天天……啊,这边有张拍到他的。」
  我接过来一看,那是三年前的他。
  (果然给人的印象和现在完全不同。)
  他把手伸到照相机前,像是在说「不要拍」,但是嘴角却有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在她过世以前,他也确实曾经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把两张照片放到桌上。看来他确实是在三年前那件事之后才改变的,但还是搞不懂那件事将会如何与他接下来要做出的犯罪行为扯上关系。
  我开始有股走投无路感,也没时间了……到此为止了吗?
  我这样想着,视线往下落去,放在桌上的推研社刊《不开之房》进入我的眼中。我不经意地拿起它,拍啦拍啦翻着。其实昨天我已经稍微看过这本《不开之房》了——
  「咦?」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看了看封面。然后我发现那不是我昨天看过的本月份城翠节特别号,而是上个月的那期。
  我也没有什么深意,只是想到就问一下看看:「对了,樋野学长,有没有三年前的社刊?」
  「三年前?呃,好像勉强有到三年前的吧……啊啊,就这本罗。」
  他从桌上用书挡排在一起的社刊之中抽出一本拿给我。
  我检视目录,在一些很明显是笔名的作者名之中,看到有着他以本名「扇谷諡」发表的文章。在确认页数后,我翻到那一页——

  ——《药杀》 扇谷諡·着

  一下子就是十分惊人的标题扉页跃入眼中。
  樋野也苦笑着:
  「很直接了当吧?嗯,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这是篇以毒品为主题的推理小说——倒不如说更接近侦探小说吧。剧情也相当平淡,只写到侦探和警察一起揭发地下毒品集团而已。只是,怎么说呢……虽然諡学长是货真价实的名侦探,不过老实说,他在作家方面的才能似乎远不及侦探方面的才能啊。」
  「喔……」
  可能是要帮忙挽回一些评价,他有些慌张地补充说明:「不过那篇小说光是关于毒品相关知识就十分惊人喔。諡学长个性认真,所以也有极具洁癖的一面,对毒品或兴奋剂打从心底有种没来由的厌恶,甚至还说过连香烟也算是毒品的一种,所以才会反过来对这方面的知识有深入的了解吧。」
  「这样啊。」我应了一声,但是也有种「咦?」的感觉:「可是……」
  「嗯?」「諡哥应该有抽烟的习惯,记得是从三年前起……」
  在那一瞬间——
  他些微的表情变化化为扳机——让我像被上天启示般的灵光一闪射中。
  樋野的表情。我说的话在一瞬间令他出现诧异之情,跟着「啊啊」露出像是恍然大悟的表情。但是那也只是片刻间的事而已,马上就又转变成一脸心虚的模样。
  他不知道諡有抽烟,但是在知道他有抽烟的这个事实后就恍然大悟,这代表了什么意思?在知道因为洁癖而对香烟与毒品有没来由厌恶的諡,于三年前一改原本心态的事以后马上恍然大悟,这到底代表着什么样的意思?
  我直觉上的领悟到,就是这个了,这就是他没有翻开的底牌。要是不赶快趁现在让他翻开那张底牌——
  「樋野学长知道的吧?」
  我没有特别指明是知道什么。他确实是知道些什么,并且隐瞒着。而我要让他认为,我察觉到他所隐瞒的事了。
  「没、没有,我什么也……」
  他摇摇晃晃地后退一步,腿「碰」地一声撞到桌脚。
  他的防御已经完全兵败如山倒,接着只要提出问题就好,如此一来他的表情自然会做出回答。一个人在心防被攻破的时候,即使没有以言语作答也无妨。只要能看清对方用表情所述说的真心话,就远胜于任何雄辩。
  在知道三年前一改原本心态的事之后就恍然大悟。那也就是说,是不是在那个时期发生过与「那个」有关的事呢?
  我开口。
  拿起桌上那张上面有冬子的照片,举到他面前,要让他避无可避般的——
  「为什么冬子学姊穿着长袖的衣服呢?」
  我冷静地看着他一脸抽搐的模样。
  一阵颤意袭向我。明明是自己揭穿的事实,却突然承受不起它的重量。我咬着唇,握紧手中的照片。难道真是——
  「……是毒品吗?冬子自杀的理由,是因为她使用毒品的事被諡哥知道了的关系吗?」
  我用力挤出这段话,甚至心底希望事实并非如此。
  但是眼前的樋野逐渐露出心痛如绞般的表情。
  真的是为了藏起针孔?现在已经无法证明她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在夏天穿上长袖衣服了。也有可能只是为了遮阳,这样想还比较有现实感,也更加具有说服力。光凭夏天穿着长袖就能扯到毒品才叫荒谬,只要他这样打哈哈交代过去,就全都没事了。
  他却已经狼狈到连那种程度的粉饰太平都做不到了。
  那副模样正几近残酷地诉说着他所知道的事实。
  (怎么会……可是为什么?)
  我问着自己,但是解答并没有马上翩然落下。
  (——不能保证自己几小时后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一种无比的恐怖呢?)
  啊啊。
  他言语中奇妙的沉甸甸重量,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藤代冬子每一天都遭受到无比的恐怖袭击。就算是再怎么样为她设想,也只能用想像去体验她的恐怖。所以她为了逃避那种恐怖而接触毒品?
  她接触毒品,但这种事不能公开。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忌讳这类东西的諡知道。因为让他知道,就等于是对他的重大背叛。
  可是——
  最后还是被知道了吧。他是名侦探,这样的他要察觉到身边的人有事瞒着他,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然后那个时候他做了什么呢?当他知道颇有好感的女性扯上自己最忌讳的犯罪时,他会去检举她吗?会公然告发她的罪行,贯彻自己身为名侦探的意志吗?
  名侦探扇谷諡会去破解这个案件之谜吗?
  (——所谓的名侦探,应该是指解谜的意志本身。)
  (——我已经不玩名侦探那套了。)
  他没有破解。
  一旦破解,一切都会崩坏。所以他没有破解。
  然后他舍弃了自己名侦探的那部分,放弃了那份意志。想必是因为对自己身边的欺瞒视而不见的事,让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继续厚着脸皮顶着那个名号吧。
  而她一定也注意到他的状况,知道自己的作为已经被他知道了。也许就连日常应对方面部有了某些变化。
  然后她就自己制裁了背叛了他的自己吗?当然樋野猜测的,干脆以一死逃避日复一日压力的想法应该也有影响吧。在那样的打击与绝望交织下,她自己选择了死亡。
  她的话题之所以在推研内是禁忌,就是为了隐瞒那个残酷的过去……
  (那么諡哥是为了这个原因,才会在不久后攻击冰鱼?)
  ……不,这不合理。冰鱼并不知道冬子自杀的理由,攻击她也没有任何意义。
  「————」
  我吸气、吐气。
  镇定下来,冷静思考。諡将会在不久后攻击冰鱼,这是不动如山的事实。结果已经是既定的,那么就一定有个形成它的脉络存在。
  諡有抽烟,那是他一反过去忌讳毒品与香烟心态的证明。
  为何他要故意那样做?
  ——我没能去了解那家伙,这件事令我后悔至今。
  他是这样说的。
  所以他会去接触自己原本忌讳的香烟,会不会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去试着了解她而采取的行为呢?自己也去接触冬子接触过的东西,利用这种行为试着去理解她。
  如果是这样,万一他在接触香烟的同时,连毒品都——
  如果。
  如果他真的有接触毒品。
  冰鱼身上就会有样他非得抢回去不可的东西了。
  就是方才她出其不意拍到他的底片。
  如果把那张底片洗成照片,将会成为他的「媒介」。然后只要有媒介存在,法术师就可以与他「同调」,知道他的身体——摄取了会影响身体健康之物质的状况,应该也包含在内——是否有疾病,而他也知道可以做得到那种事的法术师在哪里。
  我猛然往脚下看去,老师的使役魔黑猫在那里。
  (——啊,呃,这是老师的使役魔。只是因为老师想要了解我们这边的情况,才叫我把它带在身边,请不用管它。)
  我这样向他说明过啊!
  这些他应该全都察觉到了。他是伦敦大学魔学系研究所的硕士生,不可能察觉不到。那么一来,他会——
  我把拿在手中的冬子照片往口袋一插。代之以取出原本在口袋中的手机,打电话给冰鱼。
  但是没人接,只有手机铃声没有着落的空响着。为什么?只是纯粹因为没有听到铃声吗?还是说——
  时间应该已经差不多到正午了。我一面让手机继续维持在拨号状态,一面奔到窗边,掀起黑布幕。我是想看看时钟塔确认时间,但是这时候我才发现时钟塔位于反方向——
  (对喔,因为这边是西侧——)
  我陷入浑然忘我的茫然状态。
  ……对,这边是西侧的教室。所以|!
  我关上手机,连忙打开手边的导览小册,确认室内平面图。靠着已经到手的条件把拼图一片片拼上去。
  ——没错。
  案发现场是那个房间。

  4.

  我把樋野留在「F号房」,一个人冲了出来,踩着北边的楼梯直往上冲。
  提示果然全都包含在那个梦中了.
  为了验证我的推理是否有误,我再次重头检视一遍让我导出那个答案的思考脉络。
  在「未来视」中的案发现场没有人在,所以那个「房间」是综科A栋内未被使用的教室。
  然后在A栋内未被使用的教室有——
  一楼东北角一间。
  二楼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个角落各一间;与东北角隔着厕所的一间;从西北角扣除楼梯数来第三间;从西南角扣除楼梯数来第二间。一共七间。
  三楼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个角落各一间;从东南角扣除厕所数来第三间。一共五间。
  以上——楼内共有十三间空教室。
  (这十三间教室中的其中一间就是梦中的案发现场。)
  然后在这里首先加入条件一:被害者在跑了一段距离以后,打开右边的门。虽然不知道正确跑了几公尺,不过可以确定跑过两侧好几扇门,所以最少也应该跑了两间教室的距离。
  在跑了那样的距离之后,右手边不可能还会有门出现的二楼西北角、东南角,三楼西北角、东南角这四间教室可以扔掉了。
  这样一来就剩下九间空教室。
  再加入条件二:出现在梦中的妖怪。
  ——用双脚步行的单耳兔以及有着两条尾巴的猫……
  现在已经知道那是在楼内举办的推理游戏「面具舞会城谋杀案」的凶手。然后根据在「S号房」得到的线索,也可以知道那个凶手位于三楼。所以一、二楼的空教室也全都可以删除了。
  这样一来范围就可以缩小到三楼东北角、从东南角扣除厕所数来第三间教室、西南角这三间教室了。
  原本我是在这个时间点就必须马上导出答案的。
  然后最后是条件三:被害者在梦中拉开黑布幕时,隔着窗子看到的是一无所有的天空。
  ——跃入仰望的视界中的,是遭受泼墨般的水迹斑斑之窗……
  ——窗外一无所有,只能在另一头看到有如泪倾的天空……
  但是A栋紧邻在时钟花园的西北边而立,从楼内东侧窗子向外看去,时钟塔一定会在视野范围之内。因为A栋只有三层高,时钟塔却是相当于七层楼高的建筑物,所以就算是以从窗内仰望的形式往上看也一样。
  也就是说案发现场限定在西侧的房间。
  剩下的教室——

  ——就只有三楼,西南角的教室了。

  我已经抵达三楼。
  在直指向南方的昏暗东方王宫回廊上奔跑着。
  半路上我确实看到了穿戴成「两只尾巴的猫」(和梦中一样!)的人,使我确信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回头张望看看两边,也能看到木乃伊男和南瓜头的妖怪、用双脚步行的单耳兔,这个状况让我更加深信不疑了。
  我看看手中的手机,时间显示现在正是正午,应该赶得上,冰鱼八成还不在案发现场。至少以这个时间点来说,我肯定来得及救她。如果没有任何人在,我先躲到黑布幕后面就好了。
  (有了!)
  当我看到目的地所在的房间时,手中的手机也在同一时刻开始震动起来。我用右手打开手机,同时空着的左手握住握把——
  (咦?)
  既视感。
  不,这是当然,因为这个光景我见过一次了。但是等等,这——
  我没停下来,还是打开门、冲进室内。所有窗子上都挂着黑布幕,把光亮阻绝于外。
  在下一个瞬间,唰一下从布幕缺口间射入一道雷光。看来天气真的已经整个转坏了。
  我的视线在室内游走着。她——不在这里,没有人在这里。
  格格不入感。
  不对劲,有什么不对劲。在我右手中开启的手机已经停止震动。
  然后在我背后——
  传来一道开门的「喀喳」声音。
  我毛骨悚然。
  回头一看。
  异形站立在我眼前的昏暗之中。
  那是一身类似教会神父身上所穿的法袍。整个人从肩至脚包在正面画着红色十字架图样的服装中,再加上一张脸隐藏在宽大头套之下的人物,就站在门前。
  一道光唰一下射入。
  那道光把头套下的面容照了出来。

  ——在白色面具上浮现着诡谲的微笑。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9-3-22 10:43 编辑


  【第五部】闭幕,以及未来


  1.

  在电光石火间伸来的手捣住我的嘴,视界往上一仰。冲击力让我的脚打结,背部着地倒在地板上。这一瞬间在我的感觉中就像是以慢动作发生的——
  同时我想起老师的话。
  「『红色十字架的法袍』和『白色面具』……那家伙是神圣骑士吧。」
  「神圣骑士?神圣骑士是指『那个』吗?」
  「就是『那个』,而且红色十字架的法袍和白色面具是德意志帝国教会的<面具骑士团>。」
  所谓的神圣骑士到底是什么呢?
  要说明这个,首先就得从横跨十六世纪与十七世纪的魔学兴亡史开始说起才行。
  ——在十六世纪的德国,为了脱离已经腐败的旧天主教制度,宗教改革运动经由路德之手发扬光大,并扩大到全欧洲。透过此运动,原本涉足国家利益输送中饱私囊,导致信仰徒剩空壳的基督教会,得以改善体质重获新生。
  但是——
  要完全得到新生,则有一道阻碍存在。
  那就是法术师。
  法术师从中世纪初期时起,就已经利用他们的智慧与法术参与政治,侵蚀到国家中枢。由于当时的国家与教会有密切关联,使得教会的洗礼仪式顺势加入众多魔学要素,这也被视为信仰之所以腐败堕落的成因之一。
  所以,新教教会为了扫除法术师,以天主的名义想出一个疯狂的计策。
  那就是「狩猎女巫」。
  新敦教会主张「把为了私利私欲横行无忌的一干法术师全数视为异端,在天主的名下予以定罪」,连法术师这种存在本身都予以彻底否定,一一抓起来处死。
  「狩猎女巫」的活动藉由众多信徒传播到世界各地,历经长达百年以上的时问,终于把法术师消灭殆尽。不仅如此,凡是加上魔学之名的一切——像是文献与资料、从文化财产到遗迹的一切事物——都被彻底埋葬在黑暗之中。然后到十七世纪中叶的一六四三年,也就是相传为当时最后一个法术师的德国召唤法术师娜米·朱米艾里亚遭到暗杀的这一年,魔学实质上已经被视为灭亡过一次了——这段魔学的黑暗时代,一直持续到两百年后的一八二零年,由一个幸存下来的法术师伊利法斯·利末开始魔学复兴运动为止。
  然后实际执行狩猎女巫工作的,是各国教会自行组织、编制的天主前哨部队——「神圣骑士团」。他们身罩法袍代替盔甲,被准许在国内基于护教目的强行处置持异端教义者与法术师,也就是所谓的武装异端审裁官。
  这个时代持异端敦义者与法术师,绝大多数都是死在三个骑士团手中,这三个骑士团也因而声威远扬。它们分别是法兰西王国教会的<神圣骑士团>、英国国教会的<朝圣骑士团>、还有德意志帝国教会的<面具骑士团>。
  说到其中的<面具骑士团>,更因为一位传说中单骑驱逐将近五十名法术师,拥有「破军卿」外号的首屈一指神圣骑士罗瑟斯·罗森巴拉德属于此团而声名大噪。我多少也听说过神圣骑士还有<面具骑士>的名号,不过关于他们的具体装扮就不知道了。
  但是我现在正被那个<面具骑士>攻击——
  怎么可能!
  那是应该是以他人为对象的「未来视」。
  那个光景应该不是我的未来,而是某个其他人的未来才对,为何——
  碰!背部传来一股强烈的冲击。
  我喘不过气来,思考停顿。
  他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掐入我的颈子,让我没办法呼吸。不,虽然勉强可以呼吸,但是可能因为本应流到脑部的血液受到阻碍的关系,我的意识一下子就开始模糊起来(不妙……!)手机呢?不在我手中,是掉了吗?视界内落下暗影,我吓了一跳。那张带着诡谲笑容的面具已经迫在眼前——不到五十公分的极近距离,真的就是近在眼前——
  在我逐渐被占领的思考领域中,只剩「为何?」两字增殖着。
  为何是我遭到攻击?
  我预知到的明明就是他人的未来耶?
  动机是什么?这样的他,到底有什么要攻击我的动机?
  (……照片。)
  不会吧。
  被我放在口袋中的照片。难道他的目标,就是我在无意之间顺手带过来的这个?不,没道理,冬子已经死了。就跟要有两个音叉才会出现共振现象一样,既然施术对象已经不存在,这张照片也没有作为媒介的意义了。他不可能不知道这点。那么为什么——
  我的后脑发麻,意识逐渐远离。眼前开始慢慢(啊啊)发亮,一切逐渐被染成纯白。(我要失去意识了……)不妙,危险。虽然心知肚明,但只能无能为力地由着世界渐淡而去。
  在眼前的是一身法袍装扮的人。为了制裁法术师的罪孽,因而存在于过去的骑士——
  思考转向另一个方向。

  ……制裁。

  ——啊啊。
  蓦地,我对这个字眼感到一抹舒畅。
  法术师的罪孽。
  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法术师非得被制裁、被杀害、被埋葬在历史的黑暗之中不可?
  没错,法术师这种存在多半都是些只顾私利私欲、任意妄为的人。虽然有时候也会凑巧造成使事态朝向好方向发展的结果,不过当然也会有完全相反的状况,引发莫大的灾难,有时候还会留下使几万、几亿的人陷入绝望事件的记录。
  但是,真的会有具备优良人格才能存在吗?我是这样想的。冷酷、傲慢、受他人疑惧、不信任他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一切牺牲。是不是要在这类的意志之下,才会有才能诞生呢?至少我至今为止面对过、那些名为法术师的才能们就是如此。法术师——多半也包含我在内——会在心底有着毁灭性的黑暗存在。
  那么法术师的存在本身就是罪孽吗?
  我是法术师,所以现在就要在这里被杀害了吗?
  ——也许是吧。
  我伤害了母亲,使她身受永远无法抹灭的创伤。因为法术的关系,因为这份才能的关系。
  我想要接受制裁。
  一直都想要接受制裁。
  所以这也是我所期望的一种未来,应该是如此。
  我就——在这里——
  (……了。)
  可是——
  为什么——
  (……道了。)
  为什么——我的手却在动呢?
  拚命抵抗,是在为了寻求脱身之术而挣扎着吧。
  (……知道了。)
  啊啊,这真不像是我的作风。真不像是我一直以来眼睁睁看着许多事物发生、过去、死心的作风。
  可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来说、至少这次我已经如此决定了。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如此决定的。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自己该做的事是什么。)
  我胡乱挥着的手碰到他的脸。
  面具掉了下来。
  我与他的视线对上。趁着他想要挡住自己脸的一瞬间机会,挣脱他的控制,拚命把手往上方伸去。我的手抓到什么东西,那是黑布幕的边缘。于是我用力一拉。
  在下一个瞬间,窗帘架发出叽嘎声,固定夹「噗滋、噗滋」绷开。
  黑布幕落下,拂去黑暗。
  三道雷光闪过。在泼墨般水淋的窗子另一头可以看到的,是一无所有、有泪如倾的天空。
  天空哭泣着。
  炫目得令人眼花。
  「……抱歉。」我可以听到这样一个声音:「你稍微睡一下吧。」
  他的眼光射向我,黑色瞳仁的深处闪着强烈激情的暗沉光芒。
  他的双手再次扼上我的脖子,用力地按在我的喉头上。
  雨。
  光。
  即使如此,我也绝不闭上眼睛、不屈服。这么坚强的意志原本是沉眠在我体内的什么地方啊?连自己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但是——
  即使精神不肯屈服,身体还是撑不住了。
  我本来举起像是想要抓住什么的手,掉了下来。
  (不行、了吗……)
  我清明的神智已经远扬——

  2.

  所以一开始我以为那是幻听。
  朦胧的意识带来理应不存在的声音,我原本以为那是即将失去意识的前兆。
  但是那个入耳的声音不但十分清晰——
  而且听起来还挺耳熟的。
  「好,这样一来既定的未来就达成了——然后只要去取得接下来的未来就好。」
  大概是突然出现的声音令他动摇,扼在我脖子上的手略微松动。而我也因此在意识的一角惊觉到……啊啊,原来不只是我,他也听到那个声音了。
  眼前望出去的影像模模糊糊地若隐若现。
  他以压在我身上的姿势看着左边,我也转着脖子望向那边。在数公尺外的地板上,有只黑猫在那里,并以它金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
  它后方的地面上有块被我扯下来的黑布幕掉在那里。铺在地面上形成一片黑色湖面的那块布,随即像是要从湖底出现巨大怪兽的前兆般逐渐隆起——
  「什——么?」
  当隆起的高度大概到了与人同高的高度时,黑布幕像是要劈裂白色空间般的整个往后一翻。然后在其下——
  「——老、老……」
  佐杏冴奈就站在那里。
  她穿着黑色皮大衣与同色的黑色皮手套,自左耳垂下一条长长的链型耳坠。有着金色眼睛的黑猫使役魔随侍在她脚边,黑布幕宛若一条长披风似的翻飞着。
  那副模样非常适合用上威风凛凛这个形容词,但是嘴角却又勾起摆明十足坏心眼,像是感到欺骗、陷害、玩弄他人这类勾当好玩极了的邪恶微笑。
  白色雷光一闪。
  他也跟我一样,在一瞬间浑然忘我、呆然若失。
  这时候——
  「……哎呀哎呀,真是叫人意外哪。」以一副毫无意外的模样突然登场的老师眯起眼睛:「再怎么样我也想不到会这么晚才找到这里来。虽然说其实向来都是如此,不过你的引擎热起来的速度也太慢了吧?害我一~~直像个笨蛋似的躲在黑布幕后面。说,你要怎么赔我?」
  「老、师……」
  为何?
  她那轻浮的口吻竟让我眼眶微润。
  在这段时间中,老师的动作也没停下,转眼间就把张开的黑布幕卷成球形,高举过头——
  突然没有任何徵兆地往这边丢过来。
  黑布幕用的是挺厚的布料,因此也颇具份量,被卷成球形后等于是里面塞满填充物的球。虽然因为本身质地很软,没什么冲击力可言,但是要出其不意吓吓对方倒也绰绰有余——
  「……!」
  可能是因为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关系吧,压在我身上的他,被飞来物正中颜面往后一仰,双手完全离开我的脖子。
  我可没有善良到会放过这个机会。
  我努力凝聚本来快离散的意识,动着身体。像要撞开他般直起身子,这次就真的是完全脱身了。我连忙退后几步拉开距离,靠近老师身边。我的肺像是要找回氧气般让我咳了起来。
  「……老、师。」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想说的话太多了,反而挤不出话来。
  老师垂眼看着这样的我,嘴角一勾,然后视线又回到前方。
  他——扇谷諡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是……」
  「扇谷她老哥,你好啊。我的名字是佐杏冴奈。」
  「佐杏——」
  「对。你知道的吧,就法术师。这次我不受教的学生蒙你关照罗。」
  超凡者的登场令他嘴角纠结,然后视线倏地射到老师脚边。那里有着一只教养良好的黑猫坐在那里,定定地回望着他。
  但是接着他就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了,那是一种自己没话可说、也不用多问的态度。
  这也证明了他是基于某种强大的意志而行动的。
  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什么。为了那个目的,不管对手是谁都要贯彻到底,不惜任何牺牲。所以没话说、也不必问。若是有人阻挡于前方,唯有排除一途。
  望着那样的他,老师笑了。愉快地、像是承认了他的意志形式般地。
  然后说道:
  「放马过来吧。既然敢找法术师的麻烦,应该已经有所觉悟了吧?」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老师身上,全神戒备地弯腰捡起掉落在地板上的面具,再次用它遮住自己的原本面目,就像是要盖住会妨碍到贯彻自我意志的杂念一样。
  雷光一闪。
  这是——面具舞会。我站在那个舞台上,适逢其会。
  神圣骑士与法术师之战,四百年前曾经在这个人世展开过的战争。
  法术师在那场战争中败北,尝到体无完肤的败北滋味。结果就是法术师从历史上消失,魔学灭亡……
  但是法术师屏息以待。窥伺着、等待着暴风雨过去;等待着穿越黑暗历史,法术师再次站上历史舞台的那一刻到来。两百年来一直等待着。
  然后现代到访。
  法术师使魔学复兴。
  高举起自己的大旗挥舞着。
  以他们那绝世的才能。
  还有屹立不摇的意志。
  然后,啊啊——
  就是这样了。
  胸口有种奇妙的悸动,我还是头一次有这种感觉,也伴随着这种感觉认知到一件事。
  我也是个法术师呢。
  「来吧,展现你的意志给我看看!」
  在老师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諡动了,然后胜负几乎在刹那间便已分出。
  对佐杏冴奈而言,同情这个概念是不存在的。她会把对手击溃到体无完肤,所以不管对手是谁——就算只是个普通人——她也会没有片刻踌躇地使出全力。
  老师的表情一变。
  一切杂念从她脸上消失,转化为澄澈、无机物般的法术师面貌,就像中了强力的暗示一样。
  以音乐为例解说魔学的话,那么法术就是乐曲,而法术师在身为演奏者的同时,本身也是一个用来发「音」的乐器。因此法术师在演术法术的时候,要把自己的身体从零开始重新构筑。割舍掉使人之所以为人,但是在这时候却不必要的多余功能,完全转变成演术装置。
  老师发出了「声音」。那是常人感觉不到,但是确实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作用的「声音」——它编织出流畅的旋律,在瞬间形成一支乐曲。从演术开始到法术发动之间的时间间隔趋近于零,是要具备惊人演术力才能够得以实现的超高难度压缩咏唱。
  (啊啊,我知道这首曲子。)
  这是我听过的曲子。
  弹开所有物理、非物理性干涉的法术「结界」——
  在演术完毕的同时,老师与諡之间的空间亮起闪电般的金黄色光辉——刹那间諡的身体就像纸片般向后飞去。将近一百八十公分的男性身体,一如字面上的叙述,飞舞在半空中。
  ……这时候的他在想些什么呢?心情是怎样的呢?
  血肉之躯的普通人与法术师正面相对不可能有胜算,他对这件事应该心知肚明。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挺身相抗、败北。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无法化为言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彷佛可以理解他的那份心境。
  之后他的身体摔向地面——动也不动。
  我有些担心,感觉那一下似乎摔得挺重的……
  (——啊!)
  但是我在确认后双眼张大了些。
  在他倒卧的地板上,铺着老师刚刚丢过去的黑布幕,而它发挥出垫子的功用。他只有在被「结界」弹开时受到反震力,摔到地面时的撞击力似乎大多数都被那个垫子吸收了。
  连这部分都计算好了吗……
  「怎样?有学到东西吧?」老师从鼻中哼笑着:「给我记好了,能够像这样抓准最精彩的地方现身、抢走最重要戏分的人,才算是真正的诈骗专家啦。」
  看着缓缓点起一根香烟,开始吞云吐雾起来的那个身姿,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神驰在一个没有意义的想像中。
  如果这个人不是出生在现代,而是中世纪,说不定真的可以改变历史——

  3.

  諡是在三十分钟以后醒来的。
  地点是在位于综科大楼西边约一百五十公尺处,保健中心内一个房间的床上。
  当然他并没有以整个人直弹起来的方式醒来。而是像已经醒来很久,只是一直闭着眼睛——以那样的状态平静地睁开眼帘。
  他没有直起身子,只是转着眼睛确认室内环境。
  然后他的视线停留在坐在床边折叠椅的我身上。
  「醒了吗?」
  他没有回答,手往床上一撑,毫无窒碍地直起上半身。看来没有疼痛或不适感。
  「这里是……」他说道:「保健中心吗?」
  「是的。顺带一提,我是用像是中暑的状况向保健中心的职员解释。」
  「……中暑?」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从昨天起就有不少人因为中暑被抬过来。」
  我的说明令他流露出讶异的表情,不过马上就脸色一肃:
  「……为什么不说实话?也有佐杏老师这个证人——为什么不把我攻击你,却反而被老师打倒的事说出来?」
  「你希望我那样做吗?」
  「我没那样说,只是不能理解。」
  他的声音沉着冷静,表情和眼神也属于平时那种。
  顺带一提,我已经把扮装用的衣服还回去了,现在穿的是便服。
  「……老师原本就不是个会执着于事物善恶的人,虽然一旦发生事件会去调查破案什么的,不过那只是基于好玩的心态而已,并不代表她会对罪案或犯人有什么不满或怨恨。至于我,唉,也差不多吧。而且你是印南的哥哥,如果去检举报案,她会伤心的。」
  「…………」
  「加上我也还有想要问的事呢。」
  我看着他的眼睛。
  他默默地转开视线。
  「……说真的,我早就该注意到才对。不过我真的就跟顾前不顾后这句话字面上的意思一样,以至于完全没发现到——其实你一直跟在我后面对吧?」
  他没有回答,但是那份沉默就是肯定的证明。我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是的……因为要不是这样,你根本不可能会那么巧趁我一个人落单时进来房间。」
  我是因为一开始就知道他是「犯人」,所以才做出类似查探他的行为。但是那反而使得他心存戒心。
  第一件令他心存戒心的事,应该是我在「Q号房·巴斯克维尔的书房」试图从他身上抖出情报的行为,再加上以下这句发言吧:
  「我天生就是一遇上不懂的事就要追根究柢的个性。」
  还有做出如此发言的我打扮成侦探的模样,或许也是使得他戒心更深的原因之一。
  然后令他真正戒心大起的,也不用多说,就是我偷听他和冰鱼交谈却被发现的那个时候。
  这时候我在他心目中已经被认定为第一级可疑人物了。然后在这之后,他趁着我和冰鱼在阳台交谈时,前往「C号房·服装室」,换上化装用的服装。当然是为了跟踪我,揪出我可疑行动的内幕。
  但是——他当然无从得知——实际上他这个化装并没有意义,因为我早就靠「未来视」知道他会打扮成这样了。
  只是走廊上光线昏暗,虽然要看清楚伸手可及之处是没有问题,但若是加大范围,看起东西来就有些不太可靠;隔得更远以后,就更难看清楚。何况楼内人也多了,只要抓好距离,应该就不用担心会被发现,所以他化装起来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吧。事实上我也没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然后我在不知道他跟在后面的状况下,跑去向樋野打听消息,甚至又在「F号房」找出藤代冬子死亡的真相。
  不过——
  只到这种程度,他应该还不至于会攻击我。因为这部分的事实樋野也知道,其他也还有与他同期、待在推研的大四生和校友等人(说不定连印南也……)知道这件事。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会攻击我。」
  「是为了这个吧?」我从口袋中拿出照片。那是我无意中从「F号房」顺手拿走的,有拍到冬子的那张照片。
  是的,在那之后,我试着再用心思考一次,这次就想通了。这张照片果然就是他攻击我的动机所在。
  「你以为我要把它当成『媒介』来使用。不,就算我还没有想到那边,也有着想到要利用它的可能性,因此你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张照片抢回去……但是因为冬子学姊已经过世了,所以并没有用来当成她的媒介的价值。那么为什么会需要把它抢回去呢?先前我想到这里就卡住——不过后来我总算明白了。只要察觉到那点,答案就简单了。这张照片没有当成冬子学姊媒介的价值,但是,它有着做为其他人媒介的价值。」
  是的,这张照片上拍到的人并不是只有冬子而已。照片中的她,手随意地牵在走在她稍前方的男生手中。那个男生也被拉得转过头来,走在更前方的人,也有好几个人像骨牌效应般的跟着转向这边。
  大家都露出相同的笑容。
  真的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样子,真的——
  「和她一起被拍到的这些人,就是给她毒品的人吧。」
  我听到他咬牙的声音。
  果然——如此啊。
  樋野不是说过吗?有好几个跟冬子感情很好的社员也和諡一起退社了,那些人就是这张照片上拍到的人。
  (——所谓的名侦探,应该是指解谜的意志本身。)
  (——我已经不玩名侦探那套了。)
  他的这些话,远比我原先以为的更加沉重。
  我想起他对冰鱼说的话。
  他说他们以前的关系就跟现在的凛凛子、冰鱼、印南、理惠、千里五个人一样——但是那个关系已经改变,再也无法复原了。
  他想要隐瞒的就是「那个」,樋野和其他人应该都还不知道冬子是从谁那里拿到毒品的吧。
  而他之所以不惜攻击我也要掩护他们,恐怕是因为这张照片上的人,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戒毒,而且也还没有被警方逮到。
  这件事的根扎得远比我原先以为的更深。
  「……关于这件事,我不会跟别人乱说。因为刚才我也说过了,我并不是为了什么正义感才做这种事。」
  我收起照片站了起来。然后——
  「……天乃原。」
  我正要走出房间时,从我身后传来諡冷硬的声音:「你的推理有错误。」
  「咦?」我回过头去。
  他紧盯着盖在膝上的被单。
  「……你以为我直到现在还把那张照片中的人当朋友,所以才为了掩护他们去抢那张照片,是吧?」
  「……是的。」
  「这么瞧得起我,可叫我承受不起啊。」他突然露出自虐般的笑容。
  ——面具掉落下来。
  下一个瞬间,他用满怀怨忿的恨声说道:「谁、谁会把那些人当成朋友……!谁会把给冬子毒品、等于杀死冬子的那些人当朋友……!我恨那些人。啊啊,是的,恨得想杀了他们。不知道想过多少次……多少次要亲手杀了他们……!」
  我吓得身子一缩。
  但是,那又为什么?
  他的话声突然无力起来,像是原本燃起的烈焰迅速熄灭一样。
  「……只是有种感觉,如果那些家伙被抓起来,那时候的一切就都要还归于无了——就只是这样而已。并不是为了友情之类那么好听的东西。只是在死抓着已经消逝的幻影不放而已……」
  我感到喉头干渴,说不出话来。
  要不要去检举以前的朋友是他的问题,与我无关。所以我本来打算什么也不说的就此离去。
  可是现在——
  「请容我说几句话。」
  我缓缓地开口。
  虽然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开创未来的是意志。所以只要你的意志依然受困于过去,八成也只会诞生出消极、裹足不前的未来。」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甚至根本上说来——
  我到底是在对谁……
  「话虽如此,其实我一直以来开创的似乎也都是些消极、裹足不前的未来。不,要是给老师来说,她会说不是『似乎』而是『根本就是』吧。但是——今后我想试着去开创些比较积极一点的未来。多半不可能马上有那么大的转变,可能会因为老是失败而灰心沮丧——是啊,毕竟一直以来我就是这样像个废物般偷懒过来的嘛……所以虽然说这是我的自以为是,但是如果可以,请你也这样做吧。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来说那是在指什么,不过你的头脑绝对比我好很多,所以不会有问题。还有——」
  还有个确实想要去了解你的人存在。
  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因为那不是该由我来说的话。
  ……啊啊。
  总算有些能够明白我为什么会在意他。
  他一定跟我……

  4.

  走出自动门外面,雨势还是一样强。
  老师在保健中心入口外的屋檐下抽着烟,那只黑猫乖乖待在她脚边。现在回头想想,老师为什么要把使役魔推给我的理由也很清楚了。
  「——老师,我要先向您道声谢。谢谢老师。」
  老师从鼻中哼了一声。
  我想问的事像山一样多,不过第一句话还是:
  「老师早就知道被害者是我了吧?」
  「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不过呢,我想大概十之八九不会错吧。」
  既然老师的预估是十之八九,那已经算是可以叫做确信的等级了。
  「可是那明明就是以他人为对象的『未来视』,为什么……」
  「为什么是吧?既然结果都已经这样的出来了,那就只有一个结论了吧。」
  「咦?」
  「也就是说,当你开始预知到未来的光景时,你或许已经睡醒了的意思。预知他人未来的条件是施术者处于忘我状态——不过以你来说是睡眠状态啦。因为没有满足那个条件,所以预知未来的法术就不是对别人,而是把自己当成施术对象了。这样想前因后果就对得上了吧?有没有什么类似那样的线索啊?」
  问我要线索?因为那个光景是在我睡眠的最终阶段出现的,所以它有可能是在我结束睡眠以后才看到的,这点我确实没办法反驳,可是——
  呃?
  话说回来了,在我张开眼睛时,第一个进入我眼中的是时钟。
  ——我看到挂在墙上近天花板处的时钟,正指示着现在时间为上午八点整……
  时钟是挂在墙上近天花板位置的高处,当然得要抬起头才看得到。
  但是我并没有出现整个人惊醒似的直弹起来的举动,而且我还是趴在桌上睡的,睡到脸上留下桌印。既然我是趴在桌上睡的,又没有直弹起来,但是当我从梦中清醒过来的一瞬间,我第一个看清楚的是挂在墙上近天花板处的时钟。
  没有直起身子根本不可能办得到那种事。
  「可是老师,您只凭这点事就可以预估出十之八九吗?」
  「怎么可能。我跟你讲解过『未来视』的机制了吧?」
  「嗯,是指『未来视』不是预知,而是预测的事吧。」
  「对,那就是我的根据。」
  咦?
  「如果某人有个不幸的未来时,你想要去阻止它的意志,将会使未来变得不确定,以结果而言就难以发动『未来视』。若是这样,那么这个无视你所拥有的意志,却仍然既定的未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果实际上会遭受到攻击的人真的是她们五个人之一,而你想要阻止,应该会有不少方法吧?可是实际上显示出既定未来的『未来视』发动了,那么这到底要当成哪种案例呢?哎,事情结束后再回顾,倒也一目了然就是——这个状况其实就是因为有你的意志存在,所以才既定的未来。那么有你的意志存在才会到来的未来是怎么回事呢——这样一想,比较合理的推论……就是你在到处打听事态背景时反而被犯人盯上的状况罗。如此一来就可以得到这次『未来视』的施术对象可能不是他人的结论。当然我也想到你可能会在半路上因为意外事故失去与未来有关的意志、或是陷入无法行动的状况,不过看来并没有那种迹象哩。」
  「……老师。」我可以感到自己的嘴角有些抽搐:「您就是猜到这件事,所以为了确认自己的假设是否正确,才用那种歪理不和我一起去A栋的吧?」
  「你说呢?我刚刚说的那些,也有可能全都是我在你离开魔学系大楼之后才想到的喔?」
  「骗人。」
  我一抬眼瞪住老师,老师就一副不关她事般的往斜上方看去,躲开我的视线。真是的。
  这时候我的口袋中突然一阵震动。是手机来电,冰鱼打来的。
  「——喂。」
  『喂?啊啊,总算打通了。』
  「呃,怎么了?有事吗?」
  『还问我……是你先打给我的吧?』
  啊,对喔。
  「……嗯——不过已经没事了,因为事情都结束了。」
  『什么跟什么啊。』她受不了般的说着,笑了起来。可以听到在她后面的凛凛子、印南、理惠、千里的声音。
  「你现在和大家在一起?」
  『对啊。你呢?在哪里?。』
  「保健中心。」
  『……为什么?』
  「呃……这有着深不可解的理由。」
  要一一解释清楚本来就很麻烦,更何况也不能真的去解释,所以我只说会马上回去A栋就结东通话。
  当老师和我来到A栋前时,大家都在正门口那里,已经看到我们而挥着手。
  「——这是你开创的未来呢。」在我旁边的老师说道:「感想如何?」
  「……嗯。」我回答:「累死人了。」
  谁要再当侦探什么的啊,我这样想。
  「真不老实呢。」老师说。
  我耸耸肩。
  不过要我再当侦探还是免了。
  因为我可是个法术师啊。

  ——第四十二届私立城翠大学校庆第二日结束——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9-3-22 10:44 编辑


  ~「M」落幕后~

  在机场大厅看到他身影的冰鱼从长椅上站起来。
  「——冰鱼。」
  「午安。」
  「……啊啊。」
  「你也不必露出那么惊讶的表情吧?」
  「……你来为我送行?」
  「没事的人是不会来机场的。」
  「那倒也是。」他有些尴尬地点点头。看看手表,游目四顾。机场大厅人虽然多,但是还不到人山人海的地步,也还有好几张长椅空着。
  「总之先坐下再说吧。」
  「好。」
  两人一起落坐在一张长椅上。
  「……諡哥。」她面朝他说道:「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视内容而定。」他说。
  「这一个礼拜你去做了些什么事?」
  答覆过了一会以后才出来,他闭上眼睛说道:「算是为三年前的事善后吧。」
  「……你好像拜托了佐杏老师不少事……那也与善后有关吗?」
  「……是啊,我请她用法术帮我探查几个老朋友的下落,顺便看看他们是不是还继续在做蠢事。如果真的还在继续,我要收集足够的证据——总之就是在做我无意从事的侦探工作。」
  「…………」她也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场面就这样被沉默支配了好一阵子。
  「諡哥。」
  「……嗯?」
  「那个,你曾经这样对我说过的吧?『我虽然不了解你,但是可以试着去了解』。」
  「……是啊。」
  「我也……」她说道:「不了解諡哥。諡哥三年前发生过什么事、在城翠节第二天发生过什么事、还有在这一个礼拜里做了些什么,我全都不了解……但是我可以试着去了解。想要去了解。」
  「——」
  他的视线依旧直射向前方——
  静静地握住身边的她的手。
  「……冰鱼。」
  「……是。」
  「我现在还是说不出口,不过有一天我会说的。如果当我想说的时候,你还愿意听——到时候我就讲给你听。」
  「……好。」她点点头。
  他闭着眼睛。然后收回手,视线落在手表上。
  「出发时间到了吗?」
  「不,还有一点时间。我想在登机前来个一根——」说着他从大衣口袋中拿出香烟,不过忽然望着她说道:
  「对了——我答应你,要是我哪天能戒掉香烟,我就回日本来。」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她皱起眉头,不过很快就又露出带着恶作剧味道的微笑:
  「我可等不了那么久,我会以留学的方式主动去英国。」
  他大感意外般的睁大了眼睛:
  「真是挺不正当的理由啊。」
  说着也露出微笑。像那张照片般的无忧无虑笑容浮现于嘴角——

  *****

  在被脑内涌出的意象慢慢占据的意识之中,我省悟到——
  啊啊,这是「梦」。
  也是还有可能性的未来——
  至于这个梦境是否会成真,要在不久的未来后才知道——

  ——「诈骗专家们的面具舞会」<完>——


  ~后记~


  ——对作家而言,自己的每一部作品都是无比可爱、同时也可恨的存在——这是某位前辈说的,久住最近细细玩味这句话的机会似乎也增加了。若是不喜欢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就不会写作了,或者该说根本写不出来。不过会这样对写出来的东西感到「可爱」与「可恨」交杂在一起的感情,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真是扭曲。
  可是每个人一定都会有着这类爱恨交织的矛盾心情,那就像是昨天还准备拚命用谎言为剧情定妆的诈骗专家,今天却追求起自我真实的模样;但是如果那样的三心二意,到最后有可能找出比现在更像样的未来,也许就足够了。虽然是在自我矛盾的最后,以自我完结的方式,完成自我改革的自我实现,但这样一定就很不错了。一定。
  这就是在这样的缘由下完成/完成过的「仿推理小说的法术师故事」——《魔学诡术士》第四集的《M》。
  在出版本作的过程中,也照旧得到了众多相关人士的鼎力相助——接下来本来该在这里写致谢辞了,不过我要特别强调,这次给各位相关人士带来的麻烦与辛劳,真的、真的不是闹着玩的(随着集数增加,比例也变大了……)责任编辑高林先生、插画家甘老师、还有参与此书出版的各位,我要多谢再多谢、致上我最隆重的谢意。
  当然还有现在正拿着本书、亲爱而明智的各位读者,我要对您献上永无止尽的感激之情。
  ——城翠节也将在下一个密室中迎向最后一天,本系列预计将会在那时候暂且作结。若是能够得到您的相伴,是我的荣幸。

  二零零六年六月 久住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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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72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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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drak 子爵
这次只能说是平淡了吧,就目的而言还可以,情节便没什么推动了啊
到最后的C系列了吧

15 年前 0 回復

风色幻想 騎士
从第二卷开始就放弃猜结局了

15 年前 0 回復

dxq7909 平民
非常喜欢这种题材的小说,期待更新啊

15 年前 0 回復

cdkingdjp 伯爵
嗯嗯,很精彩。这次的故事精彩到拍案惊奇的地步诡异啊,奇才!!!!!更膜拜朽影大人--你能翻出来还能这么精绝真是神技了.........................唉~~~~~下一卷暂时完结?!晕~~~不过还是期待大人的努力成果!再拜一个~~~~~

15 年前 0 回復

mumake2006 騎士
不着不觉就第四卷了,谢了,请继续加油吧

15 年前 0 回復

拜金马甲 王爵
魔學越來越耐看
本來覺得牽強的部分也變得順暢自然多了
話說,周還未有插圖......果然未到最後也不會有嗎......

15 年前 0 回復

ykc84 平民
看起來是
優秀優秀的東西
謝謝你

15 年前 0 回復

脑残007 子爵
第4卷终于来了,感谢LZ录入

15 年前 0 回復

liyuans 子爵
这个系列。。还没那个过。。。决定补补。。
收下了

15 年前 0 回復

三院院长 伯爵
我咋就觉得这是个游戏小说???不应该放到游戏小说区吗?也没个简介,不知判断是否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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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dongxu 侯爵
本帖最后由 weidongxu 于 2009-3-28 00:34 编辑


这本的悬念也还不错,最后的一部分推理还是相当精彩的。。。但是推研的节目的推理部分实在太简单也太没意思了 sigh。。。

cos大赞。。。特别是卷首的图啦。。。maid装超赞。。。萌翻了萌翻了!!!

话说那伤疤。。。又是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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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丹 騎士
这个作者以耍我们为乐,第一集时就觉得有些不对。特别到那个男朋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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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enoha 伯爵
插畫很美很漂亮
但我不喜歡看推理小說
看了一會兒便想睡了

15 年前 0 回復

potopo 子爵
謝謝了!
录入得可还真快呢!

看完后的感覺好像和前几本不太一样呢!
老实說不太喜歡这本的故事!
前几本看完后總有种給作者騙了的感覺!
但这本看过后的感覺是-就这样嗎?-

15 年前 0 回復

magicwww 騎士
其实一开始我是不太喜欢看这部小说的    但是看着看着就觉得   恩还是不错的!!!!

15 年前 0 回復

hanyang8478 騎士
应该还有其他的几本吧...
怎么没看见哪

15 年前 0 回復

da3361052 平民
被图片吸引了,好像很好看啊~~

15 年前 0 回復

冷飕飕 伯爵
'再次被无情的欺骗了。从头到尾不知道被骗了几次了。对作者是在无语了。 小说总的来说是不错的,就是被骗的感觉差了点。不知道这本是不是最后本。 还有最想知道的是周到底什么样子。。。。。 xiaolei401 发表于 2009-3-24 16:24 '




这位到27楼去看看吧,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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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p4946004280501 勳爵
虽然这么说非常对不起翻译的楼主,但看完后感觉很……失望囧rz
不论是前因后果或者人物的铺陈上都稍嫌薄弱,虽然不论是魔学或推理本来就是作者说了算,但过去几集好歹也有着推理成份(第一集的读音陷阱、二集不太能算密室的密室、三集……可以不提吗?)但这次最多只有找出被害者(找到的证据只有左撇子这唯一线索)、查出三年前学姐的事(问了一下、稍加联想后就推出答案了),实在令人感到有点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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