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恋的麒麟 1[志村一矢][台/简][录入完结][『将花束献给月亮与妳』11年后的故事]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4-5 21:4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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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觉得志村有严重虐主角嗜好的 七夜
扫图:轻国扫图之神O叔
Ozz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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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束』的延续成为麒麟的新生……
  11年后的舞台即将引爆攸关人类生死存亡之际的战争!!






  单恋的麒麟 1
  原作:志村一矢
  插画:椎名优
  译者:徐昱釭

  谜样的黑发青年一一国见遥出现在日渐崭露头角的女性插画家春原麻由面前。
  从那一天开始,麻由原本平稳的生活出现了巨大的变化。接连袭来的怪物、对麻由怀有敌意的谜样美少女,再加上遥经常隐藏在她身边的身影……紧接着,新的狙击者又出现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事,却被各种灾难袭击的麻由面前……
  应该已经被消灭的『樱之妖魔』为何要狙击麻由?其中有何秘密?慈爱的『星兽』麒麟又有什么来头?以『将花束献给月亮与妳』的11年后为舞台,赌上人类存亡的全新战斗揭开序幕!









  志村一矢
  第五回电击游戏小说大赏荣获评审委员特别赏的得奖者。这本书上市的时候,我应该是沉迷在『V高达』的DVD里吧。『高达X』可不可以也一起DVD化呢?可不可以呢……?(远目)

  椎名优
  第5回电击游戏插画大赏金牌奖得主。除了电击文库『将花束献给月亮与妳』系列之外,目前正于『电击hp』杂志上连载插画故事中!代表作有『椎名优画集 天球绮谭』及『椎名优画集Ⅱ 幻灯庭园』。




  CONTENTS
  第一话 漆黑的青年【初次刊载:电击hp25
  第二话 少女的出现【初次刊载:电击hp26
  第三话 伴侣【初次刊载:电击hp27
  特别篇 少女清廉的勇气【新作】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4-5 21:07 编辑


  第一话 漆黑青年

  (毁了他们。)
  那声音说道。
  (人类既愚蠢、又丑恶。人类只会玷污我们……毁了他们。)
  那声音让男人脸上浮现狰狞的笑容答道:
  「就这么做。只要这样能满足我这份饥渴的话,吶。」

  (毁了他们。)
  那声音说道。
  (人类既愚蠢、又丑恶。人类只会玷污我们……毁了他们。)
  那声音让少女窃笑了一声后答道:
  「好啊。就让我来解放你。」

  (毁了他们。)
  那声音说道。
  (人类既愚蠢、又丑恶。人类只会玷污我们……毁了他们。)
  那声音让男人露出淡淡的苦笑答道:
  「如果那是为我准备好的轨道,那我会谨慎地走上去的。」

  (毁了他们。)
  那声音说道。
  (人类既愚蠢、又丑恶。人类只会玷污我们……毁了他们。)
  那声音让男人摆出下流的笑容答道:
  「不能只杀了男人吗?我想为了我的嗜好把女人留下来啊。」

  (毁了他们。)
  那声音说道。
  (人类既愚蠢、又丑恶。人类只会玷污我们……毁了他们。)
  那声音让青年瞇起眼睛答道:
  「如果那个家伙要忤逆你的话,那我会很高兴听命行事的。」

  (毁了他们。)
  那道声音说道。
  (人类既愚蠢、又丑恶。人类只会玷污我们……毁了他们。)
  那道声音让青年微微敛起表情说道:
  「去死吧。」

  两道黑影在黑暗中交错。
  其中一道黑影挥出拳头,另一道黑影挥下钩爪。
  拳头打上对方,但钩爪却只划开夜气。
  被拳头打中的黑影发出「啪!」地一声有如青蛙被踩扁的声音后向前倒下;而另一个黑影则按着腹部、嘴角微微扭曲。
  其中一道黑影是一名青年。
  他有着一头比夜色还深、比墨色还沉的漆黑头发,同样颜色的眉毛和瞳孔,衬衫和牛仔裤——连身上所穿的衣服全部都是黑色的。
  国见遥。这是青年的名字。
  遥做了一次深呼吸后,把手从腹部移开,望向另一道黑影。
  倒趴在地上的另一道黑影看似蜥蜴,但牠却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头部约有人类的三倍大。就身体的比例而言,头的尺寸非常大,除了腹部之外,散发黑色光芒的鳞片从头覆至尾巴末端。脚一共有六只。前面两只比其它四只长了一倍以上,脚的前端长着和鳞片一样散发黑色光芒的钩爪。
  遥一边用手掌擦去额上的冷汗,一边低语道:
  「你就别再起来了。」
  不过状似蜥蜴的异形——妖魔却十分干脆地背叛了遥的期望。
  牠用力以六只脚撑起身体,接着只以后面几只脚立起全身。
  遥的身高是一百八十三公分,已经算是很高了,但立起身体的妖魔却比遥还要高了一公尺。
  真是够了。遥叹了一口气后,微微沉下腰。
  貌似蜥蜴的妖魔以爬虫类特有的、看似无感情的双眼,与遥细长的眼眸互瞪。
  他们现在正在沉静住宅区外的某个市立国中屋顶上对峙。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三点,市街已然陷入沉眠。
  她应该也睡着了吧。
  遥突然想起这种不相干的事。
  妖魔像是看穿了遥心里的空隙,开始动作。
  长有钩爪的长长前脚如鞭一般甩动,向遥袭去。
  遥则是不动如山,沉着地对攻击采取应对措施。
  他没有退后,反而向前贴近妖魔的腹部。
  只要能跳进这种需要把攻击距离拉长的猎物怀里,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妖魔的手臂和钩爪只是空虚地打上遥背后的地面。
  然而此时,遥已经开始进行反击。
  他微微将身体往后一拉,双手按上妖魔没有被鳞片覆住的腹部,随着尖锐的呼气声放出力量。
  一股被称作是灵力的力量。
  咚。一声闷沉的声响响起,下个瞬间,妖魔的巨大身躯狠狠撞上屋顶的围篱。
  异形甩落嘴里的唾液,和先前一样向前倒下。
  同时遥也发出「唔……」的呻吟声,单膝跪倒在地。
  倒下的妖魔立刻起身,再次竖起身体。
  就在稍后,遥也跟着站起来。
  「就算用了『发』,你也不愿意睡下去吗……」
  妖魔用来支撑巨大身躯的后脚涨满力量。从牠立刻就站起身这一点来看,之前的拳头和『发』应该都没有伤到牠吧。
  「真是败给牠了……」
  将灵力直接从掌心打向敌人的『发』是遥唯一会使用的攻击术。
  既然拳头和(发白都没有用的话,那他只剩下一个手段。
  不过——
  正当遥还在犹豫时,妖魔开始动作了。牠逐渐向遥靠近。
  遥一边作好战斗准备,眉间也跟着皱起。
  妖魔在逼近遥之前停下脚步。
  牠并没有挥下前脚,而是仰起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
  当遥察觉到危险并往后跳开的那一剎那,妖魔伸长脖子、将嘴巴张到极限,从嘴里深处吐出火焰。
  「唔……!
  火焰的量和逼近的速度都相当惊人,遥的视野瞬间被火焰染成一片鲜红。
  虽然已经在敌人吐出火焰之前退开,但要完全回避攻击几乎是绝望地不可能。
  ——既然躲不开的话,那就把它打消,这种程度的话……
  遥迅速将左手的食指及中指放到眉间上。
  ——消失吧!
  他开始祈祷。
  前一秒正要吞噬遥的火焰波在转瞬间消失无踪。
  有如被吹熄的蜡烛一般,就在一眨眼间消失殆尽。
  就连一丁点儿火花也不剩。
  妖魔的惊讶藉由夜气传达给遥。
  遥趁隙将右手朝正面伸出。
  掌心亮起水蓝色的光芒。
  「来吧,极光。」
  遥一说完,光点瞬间亮起剧烈的光芒,留下一把长枪后便消失了。
  枪柄的长度和遥的身高几乎相同。双刃无刀背的枪穗纵横拉开,是把不只适合突刺,也适合斩击的武器。
  遥用双手抓起那把无视重力、飘浮在他掌心前方的长枪,接着将长枪举到腰的高度。
  「接下来我要使用极光。你就好好防备吧。」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遥这句话说得太有自信,妖魔露出獠牙、发出野兽般的吼声。
  其实遥一点自信也没有。
  虽然只要使用极光,他就能轻而易举杀了妖魔,毕竟极光的威力非常强大。
  不过这也正是问题所在。
  妖魔用力地蹬开地面,向遥冲了过来。牠的前脚朝腋下缩起、头低垂到几乎快碰到地面。难道这是为了要减少空气阻力、增加速度吗?
  的确,这次的突进比先前还要快,不过遥往旁边一跳,轻而易举躲开了攻击。
  接着,他握住极光的手更加用力。
  妖魔压住进攻的气势,在围篱边停下。不过牠无法让身体完全转向遥的方向,于是身侧露出了空隙。
  除了腹部以外,妖魔全身上下部被硬度胜过钢铁的鳞片覆盖,不过极光还是能简单贯穿。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唔……」但遥并没有进攻。
  妖魔一面张开嘴,一面将脸转向遥。在双方四目相交之时,妖魔的口中喷出火焰。
  遥将左手放至眉间,和先前一样消去火焰。
  在火焰被消去时,妖魔已将身体转向遥。牠将身体压低,发出低沉的吼声。
  「就算你知道火焰没用,你还是不愿意回去啊……」
  遥终于下定决心。
  他重新握好极光,让灵力流入枪柄。
  其后,火花开始自遥的全身上下迸射而出。
  妖魔将钩爪往旁边一挥,牠打算再次突进。
  但遥的动作比妖魔还快。瞬间,他化做一阵疾风,眨眼间就逼近到妖魔身前。
  妖魔瞪大了双眼。
  遥的眼前是没有鳞片保护的腹部,但他却没有用极光砍上妖魔的腹部。
  遥再次跳起,半秒后就绕到妖魔背后。此时,他挥下极光。不过并非刺出,而是从下段斜挥上去。
  极光砍上妖魔被鳞片保护的背部,引发无声的爆炸。
  遥的灵力产生的极光受到增幅,纵然引发的这场爆炸规模虽然不大,破坏力却十分惊人,将妖魔的巨大身躯整个打飞。
  妖魔冲破围篱,掉到、不,是被打到学校操场的正中央。
  随后,遥当场倒下,蜷缩在地,身上迸射而出的火花也随之消失。
  「唔……唔……」
  他紧咬住牙根,忍住背上的剧痛。
  血肉被剜出、骨骼也像是被折断般疼痛,若是普通人的话,一定会立刻失去意识吧。
  然而就算是遥也无法忍受这股剧痛,他的脸上瞬间渗满冷汗。
  ——实在是个很麻烦的体质啊,真是够了……
  遥紧咬着牙根,在心中咒骂完后站起身。再一次深呼吸后,他将极光扛在右肩上,一跃而起。
  他轻盈地跃过围篱,降落在校园的操场上。飞跃的高度虽然有五十公尺以上,不过这样的程度并不会对遥的腿部造成伤害。
  遥随意地撩起头发,走向妖魔身边。
  妖魔倒卧在校园操场的正中央。
  遥面对着牠的背部,蹙起眉头。
  妖魔的背上从颈根到尾巴根部的肉都被剜开,比人类鲜血还要深沉的黑血满溢而出。
  遥侧眼瞥了极光一眼,轻轻叹息了一声:
  「就是这样,这家伙才这么难搞啊……」
  极光是遥隶属的一族所流传的最强武器之一。它能增幅使用者灌入的灵力,发挥攻击和防御能力。流入的灵力愈大,发挥的力量也愈强。
  遥已经将流入的灵力抑制到最小限度,但妖魔还是在一击之下就变得这么凄惨。
  他将视线转回妖魔身上。
  即便背上的肉全部被剜开,妖魔仍旧活着。牠的六只脚甚至还在微微颤抖,头也是。
  遥微微低下头。
  ——怎么办……?
  他问自己。
  再给牠一击的话,妖魔确实会死。
  遥把极光从肩膀上放下,紧紧握住。但他的手又立刻放松。
  「不行……」
  眼前的妖魔是想要杀了她的敌人。
  如果他现在停手,那牠迟早有一天会再去攻击她。
  想要确保她的安全,他就只能杀了牠。
  他很清楚这一点。他很清楚,只是——
  「我下不了手……」
  就在此时,一股异臭飘进鼻腔。
  遥抬起头「——!」反射性地往后退。
  薄紫色的雾不知何时飘至眼前。
  发出异臭的就是这阵雾,而这阵雾是从妖魔的口中喷出来的。
  「这是……?
  雾气迅速地弥漫在校园操场中——最后,妖魔转过头看向遥。
  映着遥的那双眼像是在讥笑一般瞇了起来。
  「——!
  遥立刻将灵力灌入极光。
  他的全身开始迸射出绿色的火花,同时妖魔口中喷出的雾气停下了,并开始喷出火焰。
  四周染上一片火焰。

  麻由呼地吐了一口气,放下绘图板。
  她轻轻揉了揉眼睛,看向时钟。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三点。
  「接下来就只剩下完稿,不过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虽然还没有那么想睡,不过对两只眼睛来说已经是极限了。每样东西看起来都是白蒙蒙的一片。
  麻由再次揉了揉眼睛,拿起放在桌边的行事历确认这个月的行程。
  这个月必须要画的有计算机游戏杂志的封面和折页海报、去年自己负责设计角色的电视游戏『妖精编年史』的精选集漫画封面、还有『妖精编年史』的DRAMA CD封面和促销用的海报。
  总共有五件工作,再加上画到一半的一共是六件,每一张都是彩图。
  虽然到月底已经没有什么时间了,不过照目前的步调下去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麻由合上行事历放到桌上。她把手移到颈后解开缎带,栗色的头发落到了背上。
  「好,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她才刚这么决定,睡魔就来造访了。
  麻由把手放到嘴边,「呼啊……」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以这样的姿势发愣了十秒之后,重新面向计算机屏幕。
  她先把画到一半的彩色插图存盘,关闭应用程序。而正当她打算关机的时候,才发现她还没有更新自己网页的日记。
  麻由虽然很久没有在画作网页上发表新插画、也有一阵子没有在留言板上回文,但是她每天都有更新日记。
  「呃……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呢……」
  麻由一边打开网页,一边回顾今天所发生的事。
  今天在不能说是早上、也不能说是中午的微妙时间起床,吃了一顿早午餐之后就一直工作到傍晚。然后在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三明治和色拉当晚餐。接着又继续工作、冲了个澡、再继续工作,然后就到现在了。
  「进入这个月之后,就一直是这样子啊……」
  这个月异常地忙。
  有得忙是件值得感激的事,而且能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这点也让她十分庆幸。只是这样会让自己没有可以写日记的题材,造成另一种困扰。
  「肩膀僵硬这个话题写过好多次了,写最近没题材可以写日记的这种事我也做过了……」
  麻由一边发出「嗯——」的声音,一边打开留言板的网页。
  上面有几篇新发表的留言。

  春原老师,初次见面,您好。
  我在『妖精编年史』这个游戏里认识老师后,马上就成了老师的粉丝。
  虽然我还是个考生,不过我想我会常常来这里的。(不要吧~)

  我是以前曾经在这里发表过几篇文章的彩音。
  您的CG讲座没有了耶,真是太可惜了。
  我在我的网页上加了老师网页的连结,在此做个报告。

  我想跟小茧打○
  我想在小茧的萝莉脸上射出○○
  小茧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呜!

  老师,我有问题!(举手)
  老师是处女吗?
  如果老师是处女的话,请务必把您的那片膜给我!


  「又是这种文章啊……」
  麻由蹙起蛾眉。
  虽然从一开始设置留言板的时候,就有人在发表这种不堪入目的留言,不过最近这种文章却突然爆增了起来。
  计算机游戏杂志的编辑是这么说的:「在『妖精编年史』发售的前后,游戏公司不是在各大杂志上作了特集吗?那个时候有几本杂志登了春原老师的照片,我想那个应该就是原因吧。」据说这就是事发原因。
  那个编辑还这么说:
  「因为春原老师这种娇小可爱型的女孩很受宅男的欢迎啊。在平常那个大型留言板上,游戏地雷板和CG板两边都有人发表必春原茧的系列文章。老师妳早就变成大家心目中的萌女神了。」(译注:日文麻由与茧的发音相同。)
  这种奉承真是让人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删除文章和更新日记都等起床之后再弄吧……」
  看到这种讨厌的文章只会让眼睛更累。
  麻由关了浏览器窗口并关掉计算机,站起身来发出「嗯——」的一声,伸展身体。
  接着她走向阳台,想要让眼睛看向远一点的地方。
  就在她拉开玻璃窗的那一瞬间,冷风抚过全身,麻由不由得全身一震。
  虽然已经过了三月半,不过到了深夜依旧十分寒冷。
  她也曾经想过要去拿件针织外套来披,不过这种程度的冷意还算舒服,所以麻由就直接走到阳台外。
  麻由在阳台上再次深呼吸,同时伸展身体。「呼啊——」一声,随着双手放下,她将胸中的气一起吐出,然后视线转向阳台外的景色。
  云层虽然稀薄,不过月儿却没有挂在夜空上,覆住街景的夜色深沉。民宅、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铺以及往来车辆的灯火点点浮现在黑暗中。
  这里是市外近郊宁静住宅区外围的老式公寓。麻由的工作室兼住家就位在公寓最上层的七楼。
  这里不会过亮,也不会太暗。麻由很喜欢深夜的景色,它不会给人压迫感,又能确确实实地告诉自己除了她以外这里还有其它人存在——告诉自己不是只有一个人。
  她用手撑住脸颊,望着夜色好一会儿。
  就在她想要回到房间里时,一道光芒在视野角落亮起。
  「……?
  麻由转过脸,微微偏着头。
  视线的远程是一所国中的屋顶。那里似乎发出了某种光芒。
  就在她转头过去看时,光芒又再次亮起。不,那不是一道光芒,而是一道火柱。
  从麻由的公寓到国中约有五、六百公尺左右的距离。虽然隔了这么远,但麻由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一道火柱,可见火势相当庞大。
  「发生什么事了……?
  麻由的疑惑愈来愈深。就在那之后,火柱第三次——远比先前更巨大的火柱在校园中央窜起。高度和宽度都是原来的三倍,不,应该有原来的五倍吧。接着就在一瞬间,「咚」的一声重低音划破深夜的寂静。
  麻由反射性地闭上双眼、捂住耳朵。
  过了一会儿,捂着耳朵的麻由害怕地张开双眼。
  黑烟弥漫在校园操场之间,半数以上的校舍都被黑烟所吞噬。
  瞪大了双眼的麻由呆站在原地。
  过没多久,公寓各处亮起灯火,居民纷纷走到阳台上。
  「刚刚那是爆炸声吧……」「你看,那道烟!」「呜哇,好扯……」「瓦斯爆炸吗?」「不会是又是妖魔吧……」
  「妖魔……」
  低语后,麻由眨了眨忘记动作的双眼。
  眼前浮现以前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拥有蝙蝠羽翼的老虎、长着人类手脚的巨大猛禽、还有身上披满不是体毛而是鳞片的熊……颠覆人类常识存在的生物接连划过她的脑海。
  十一年前的十二月二十四日——东京都心被突然出现、龙一般模样的巨大怪异生物给毁灭,整个关东地域被剧烈地震侵袭,掀起前所未闻的惨剧。
  造成二十万人以上死伤的那一夜被称作是『血之圣夜』。
  而妖魔就在『血之圣夜』过了一年之后开始出现。
  尽管有无限的传说、臆测,但妖魔们的真实身分仍旧是个谜。
  人类对牠们的理解少得可怜。他们只知道妖魔有许多种类,且其中多数会捕食人类。警察的装备在牠们面前毫无用武之地……人类对妖魔的理解程度仅止于此。
  当初人们主要称牠们为怪物,但不知从何时起,大家开始改称牠们为妖魔。
  最近这些年——大概有三年了吧——妖魔已经很少出现了……
  但是,国中校园的操场上是不可能会发生瓦斯爆炸的吧!又不是有人丢原子弹。那么,难道是在这个人口不多的城市,而且还是位于郊区的这里,发生了恐怖攻击事件吗?
  麻由回到房里。
  她关上玻璃窗后落锁,将窗帘拉起,然后坐到床上。
  接着看向自己放在左膝上的左手,露出淡淡的苦笑。
  麻由知道自己应该赶快收拾东西,做好避难的准备,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不久后,消防车、救护车和警车的警笛声开始呜呜地响起。
  麻由拿起枕头紧紧抱在怀里,然后把脸埋在枕头里。
  一直到天明为止,她都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男人皱着眉头。
  让他皱起眉头的是直升机的吵杂声和眼下的光景。
  「又把场子搞得这么盛大啊……不,是被对方搞成这样的吧。」
  结实的身材一眼就看得出来平日有在锻炼。
  厚实的胸膛、袖子卷起后露出的手臂上浮现出鲜明的血管。
  不过由于男子的五官柔和,加上皮肤白皙,所以和『粗犷』或是『英勇』这种形容词完全不搭调。反而是会令人联想起『雅痞』这样的词汇。
  男人的名字叫做国见亮。
  虽然和遥拥有同样的姓氏,不过两人并无血缘关系。
  即使两人没有血缘,亮却是遥最亲近的人之一。
  国见亮现在正站在某国中校舍的屋顶上——也就是十分钟前,遥和妖魔战斗的现场。
  而亮视线所及之处便是化做陨石坑的校园操场。
  不是操场上被打出一个陨石坑,而是整个操场变成了一个陨石坑。
  他看见围篱外聚集了不少人群——都是来看热闹的。另外还来了许多救护车、消防车和警车。
  「这是遥的杰作吧……要用极光让妖魔受重伤是好事,结果居然因为没给牠致命一击,在那边拖拖拉拉的时候被对手用暗藏的绝招攻击……我看事情经过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亮夹杂着叹息说完后露出了苦笑。
  「加上把损害范围抑制到最低限度这一点,真的很像那家伙会做的事。」
  陨石坑的大小正明白诉说着爆炸的惊人程度。不过校舍和周边的民宅却没有遭受到太严重的损害。最严重的也只是玻璃窗裂了而已。
  是遥张起结界,将爆炸威力封锁在操场范围之内。
  「看来他是因为张起结界,使得自己被爆炸吞噬了吧……他现在一定是伤得很重。」
  从爆炸的规模来看,全身的严重烧伤应该是逃不掉。裂伤和骨折恐怕也不是断一、两根骨头而已,就算手脚断个两、三只也不足为奇。
  不过亮的脸上没有任何焦急的神色。
  「确认过她没事,也已经确认了现场的情况……我现在也该去接他了吧。」
  亮将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转身离去。

  和亮所猜想的一样,遥伤得非常严重。
  他脱下破烂的衬衫,上半身只剩下一件T恤。那件T恤不只被烧焦,而且还浸满了鲜血,连要拿来当抹布都不行。
  从T恤里伸出来的右臂皮肤掀开,露出鲜红色的肌肉;左手则是连肉都烧焦了。T恤、牛仔裤下面、还有脖子和脸也是一样——也就是全身都被烧透了。
  肩膀、手臂、胸口及脚部等多处骨折。四肢没有全部断掉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遥碰了碰皮肤掀开的脸颊,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实在是不该去察看牠的状况的……没想到牠居然会使出气化炸弹这种手段……」
  被逼入绝境的妖魔所吐出的薄紫色雾状气体是可燃性物质。牠让操场上弥漫着满满的雾气后点火,引发大爆炸。
  遥不只变成了一个火球,而且还被爆风打到校舍的外墙上。再加上大量的火焰用尽现场的氧气,让遥差点窒息。
  如果不是遥的话,当时在现场的人早就死了不知几百次了。
  虽然说遥当时有使用方术『壁』拉开防御结界,但他并没有把『壁』施放在自己身上,而是施放在操场周边。
  如果他没有这么做的话,校舍和四周的民宅早就被炸得七零八落了吧。
  「东京真是个可怕的地方啊……」
  遥感慨地说完这种毫不相干的事情之后,直接倒在坐着屁股底下的木制长椅上。
  他闭上双眼,放松身体的力量,让灵力流过全身。接着灵力逐渐溶开痛楚。
  遥听见耳边传来警笛的声音。应该是消防车、救护车,还有警车。其实警笛已经响了十几分钟了,但遥直到现在才听到。
  他选择就这么睡去。
  他人现在位于距离化作战区的国中不远、只有沙坑和长椅的狭小公园里。
  遥原本以为这里是一个没有车流、也没有什么人会经过的地方,但照这样看来,或许会有一些想去爆炸现场看热闹的人经过也说不定。
  自己的这个模样大概会被当成是爆炸事件的被害者,或是跟事件有关的人——凭这个凄惨的样子,一定是受害的一方吧——总之,他让知觉维持在最低限度,以便能够探知接近自己的人之后,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睡着了。
  遥就此陷入沉眠。
  除了扰人的警笛之外,不久之后,直升机的声音也开始隆隆响起,但遥仍旧没有醒来。

  不管是谁靠近,他应该都会发现才对。
  不过,一直到对方出声为止,遥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小遥遥——☆」
  遥吓得跳了起来,一脸呆愣地叫出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的名字。
  「亮……」
  「早安啊~遥。怎么样、怎么样?我今天的气息封锁得怎样?
  亮无邪的笑容逼近遥的鼻尖。
  亮的实际年龄为二十七岁。虽然并不是长得一张娃娃脸的样子,但是只要他一笑,看起来就会年轻个五、六岁,再加上亮平常总是把笑容挂在脸上,所以别人常常误以为他比二十岁的遥还要年轻。
  遥把手抵在额头上,头无力地垂下。
  「和平常一样完美。」
  「嗯思。那这就是我的九百六十一次连胜啰。」
  「你居然有在数喔……」
  亮每天都会有一次像刚刚那样封锁气息,偷偷接近遥的行动。
  据他本人表示:「刚开始只是想来个小小的恶作剧而已,结果后来就渐渐变成我的嗜好,现在已经算是,怎么说呢……生活的一部分吗?」事情的经过好像是这样。
  「将来我打算去申请金氏世界纪录,请你好好期待啰~☆」
  亮砰砰两下拍了拍遥的肩膀。
  遥叹了一口气,抬头仰望天空。
  朝阳才刚开始溶解黑夜的暗闇。
  ——大概才睡了十五分钟而已啊……
  「不过你这次被整得真惨啊。」
  「是啊。我吃下那记攻击的一瞬间,眼前可是看到了一大片花海呢。」
  遥一边回答,一边看向双手的手背。
  之前被烧烂的红黑色手背已经覆上新的皮肤,恢复成美丽的颜色了。
  再伸手摸上脸颊,抚着自己的脖子,上面的烧伤也都已经消失了。
  只要他将灵力全部灌注在治愈上,并进入沉睡状态的话,即使是很严重的伤势也能在短时间内痊愈。
  烧伤痊愈得特别快。相对地,骨折则是好得很慢。只有裂痕的肱骨和腿骨是还好,但折断的锁骨和肋骨就需要多一点时间。
  「我在来这里之前去看了你们的战场……看来敌人的确愈来愈强了。」
  「是啊……幸好我们战斗的地方离她的公寓还有一段距离。」
  亮点了点头,把外套脱下来递给遥。
  遥站起身接下外套后穿上。
  「遥,你先回去一趟。你的体力看来消耗了不少,而且你这副模样也不能在外面晃吧。」
  「你都不问我敌人怎样了吗?
  「不用问我也知道牠逃掉了。」
  亮露出淡淡的苦笑。
  「我不期待麒麟杀生。」
  遥点了点头。
  「啊啊,对了。我求你别穿得那么破烂去见柚子。要是她知道你在我没看到的地方受伤的话,我会被她咬死的。」
  「你说的对。」
  遥笑了小小一声,心想「我让牠受了重伤,所以牠应该不会立刻再次攻来吧」,接着便把先前对战的敌人外型、能力还有负伤部分都告诉亮。
  「还有,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千万不要被那个气化炸弹打到……不,你千万不要让牠再放出那种攻击。如果气化炸弹以百分之百的威力爆炸的话,半径四、五百公尺以内的范围全部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了解。」
  「那我就先回去了。下午我会再过来一次。」
  「下午……你这一个礼拜都没有好好休息吧?今天就好好休息一天吧。」
  「我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亮一脸放弃继续劝说的样子,搔了搔头。
  「你就相信我吧。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好好保护她的。」
  「这不是我相不相信你的问题。」
  遥说完后便把手插进外套口袋里,转身离去。
  「遥。」
  亮以些许严肃的声音叫住遥,但遥却没有响应。
  走出公园的遥继续向前走——走了约十分钟之后,他在一栋古老的公寓前停下脚步。
  他抬头仰望。
  七楼角落的房间——她就在那里。
  「麻由……」
  遥就在那里仰望着麻由的房间十分钟以上之久。

  铅笔不断移动。
  几乎是机械化的动作正不断描绘着眼前的风景。
  在附近国中发生不明爆炸骚动之后的两个礼拜——一个晴朗的星期天午后。
  麻由在车站前商店街的户外咖啡厅画着素描。
  这不是麻由工作要用的,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
  由于三月底截稿的工作比预计中还早结束,所以她得到整整三天的假期。这是她今年第一次能够如此堂堂正正地休假。不过就算是难得的休假日,麻由依然在画画。
  虽然喜欢画画,但麻由并不认为画画是她生活的全部,而且她的座右铭也不是什么插画家不可有一天不画画之类的。
  她之所以会在难得的休假日画画——那只是因为不这么做的话,自己的心情就会愈来愈消沉。
  对一个人生活的麻由而言,除了和朋友见面或是和编辑开会的时间之外,基本上她都是一个人独处。只要一个人独处,她总是会想起一些不愿想起的事,或是思考一些不想思考的事。不过只要一画画,她的意识就会全部集中在画画上。
  对麻由来说,画画不只是个嗜好,同时也是工作,更是不让心情消沉的手段。
  「嗯……」
  麻由用铅笔后端抵住嘴唇,眉间皱起。
  「那台卡车真是凝眼……」
  麻由在画的是商店街入口和在这里交错的人群,不过那台四吨的卡车来了之后几乎把入口都塞住了,而且还开始卸起货来。看来短时间内是不会移动了。
  麻由将身体连椅子转了一百八十度,转向车站的方向。
  她翻开素描簿的另一页,喝了一口红茶后,把笔尖已经磨短的铅笔换掉。
  她开始画剪票口的风景。商店街的入口虽然还没画好,不过反正也只是画来杀时间的,没有画完也无所谓。
  先大概画个整体的轮廓吧。
  画完轮廓之后,麻由又再次把铅笔后端抵上嘴唇。
  ——人物要怎么办呢……?
  刚刚画商店街的时候,她把路人画得非常详细,但却没有画出假日的热闹感觉,反而让整张画变得乱七八糟。
  剪票口前的人比商店街的人还要多。剪票口前的步道正中央有一个记念城市自『血之圣夜』复兴的纪念碑,许多人都在把那边当成是约定见面的地方,所以纪念碑附近的人口密度特别高。
  若是想要对人物作详细描绘的话,就必须找出一个主体来。
  ——从两侧和中间各削除一些好了……
  要画谁好呢——视线朝左右移动的麻由将眼睛停留在伫立在纪念碑旁的一个青年身上,她看得出神了,铅笔也离开了双唇。
  麻由直盯着那名青年出神整整有一分钟的时间。
  突然,她低下头去,把视线自青年身上移开。她把素描簿抱在胸前,思考自己为何会把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
  是因为他的容貌出色吗?
  这的确是一个原因。
  青年的身高很高。大概有一百八十二、三公分吧,再加上他的手脚纤长、背脊也打得挺直,让他看起来更高。身体的线条、脸部的轮廓,与其说是纤细,更适合精瘦这个形容词,他的身材甚至比起一般的模特儿还要好。
  他的发色也相当引人注目。这并不是指他染了红色或是绿色等奇异的颜色。他的发色是漆黑的,而且不只是黑。虽然四周都是黑发的人,但他的发色却比其它人还要更浓、更深沉。
  只可惜自己没办法清楚看见他脸上的细部。
  他的身材和发色的确引人注目,但自己看他看到出神的理由绝对不仅止于此。麻由有种强烈的感觉。
  她抬起脸,再次看向青年——然后她倒吸了一口气。
  青年也正在看着自己。两人的眼神相交。
  麻由反射性地挺直背脊,用力地抱紧素描簿。
  和陌生男子视线相交——平常自己总是会在一瞬间移开视线。就算是自己认识的人,麻由也没办法和男人对看三秒钟以上。
  她应该是没有办法的,然而她还是盯着青年的眼睛不放。不,应该说是她的眼睛无法离开青年的眼睛才对吧。
  青年也没有移开他的视线。
  细长的双眼直直地回看麻由。
  两人之间有许多行人通过,但两人的眼神仍旧彼此胶着。
  麻由想要在更近的地方看着那对眼睛。
  同时,她也有了这样的想法:她想要画他。
  麻由把素描簿从胸口前放开。
  就在她准备拿起铅笔的那一剎那,有人从后面抓住了她的肩膀。
  「——!?
  过于惊讶的麻由像只乌龟一样缩起脖子和手脚。过了一会儿之后,她才害怕地回过头,看见一张陌生的中年男子脸庞出现在眼前。
  「小姐啊~~」
  嘶哑的声音抚过侧脸,麻由转过头去,侧眼瞥向男子。
  布满皱纹的红脸和衬衫、芝麻粒般的胡渣、突出的小腹、混有酒臭味的吐息。看起来就是个醉汉。
  醉汉就像是要把脸颊贴上来似的把脸凑近,看着麻由的素描簿。
  「妳很会画画嘛。」
  麻由扭过身,试图甩开他放在肩膀上的手,但醉汉就是不把手放开。
  「叔叔我来当妳的模特儿,要把我画得像个男子汉喔。」
  麻由再次扭过身,但醉汉还是不放手。
  「放开……请你放开我!
  麻由扬声大叫。
  「别这么不识相嘛。」
  醉汉用力地抓紧麻由的肩膀,把脸贴得更近。
  麻由以视线向四周求救。一旁的客人都在看着这里,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要出手相救。麻由的视线也曾和侍者相交,但侍者却转过身去,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就走掉了。
  「妳又不会少一块肉,有什么关系呢?
  醉汉用关节突出的粗厚指头抓紧麻由的肩膀。好痛。
  「而且这样的话,要我脱光也可以喔!
  醉汉下巴的胡渣擦过她脸颊。好恶心。
  麻由紧紧闭上双眼,全身紧绷。
  ——救救我!
  她在心里大叫。
  没想到,居然有人对着应该没有人听得见的叫喊作出了响应。
  「住手。」
  头上传来一道声音。
  麻由反射性地颤抖,但她立刻发现这道声音不是来自醉汉,于是她张开双眼。黑色的布料遮住她的视野,是件衬衫。
  麻由的视线向上攀升——眼睛和嘴巴张得斗大。
  精瘦的脸庞、细长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的漆黑头发。
  站在麻由眼前的,正是纪念碑旁的那名青年。
  他毫无表情地俯视着醉汉。
  「怎样啊,小哥?你对叔叔我有什么意见吗?
  醉汉的眼里满是鲜红的血丝,挟带着强大的魄力,但青年连眉毛都没挑一下。
  「说点什么嘛,小哥。你就这样一直从上面盯着我看,一点也不有趣耶。难不成是那个吗?你在夸耀你的脚很长吗?你想讽刺我的脚很短吗?
  湿热的酒臭味不断喷到麻由脸上,那种极为恶心的感觉让麻由眼里渗出泪水。
  面对着醉汉,青年只重复了刚刚他所说过那一句话。
  「住手。」
  他冷淡的态度让醉汉整个人因而抓狂。
  「你这个小鬼!你把老子当笨蛋要吗!
  麻由听到醉汉在耳边怒吼,而且还用力地抓住自己的肩膀,她不由得发出「呜呜」的呻吟声。
  「你们每个人都把我当笨蛋耍!我也不是心甘情愿被裁员的啊,我可是二十五年来都没有跷过班啊,为了公司、为了家庭,我每天走到脚都快断掉,低头去拜托那些我根本不想理的人……公司是托谁的福才能壮大的啊,而且搞什么啊……什么叫做惩戒免职啊……为什么我不能领退休金啊……你说明给我听听看啊,嗄啊……」
  醉汉抓住麻由的手突然用力往后一拉。「哎呀……」麻由被醉汉从椅子上拉下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
  强烈的痛感让麻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家老婆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垃圾一样,我女儿根本就不回家!
  醉汉的声音愈来愈大。
  「我儿子却整天窝在家——哩!?
  醉汉的话讲到一半,突然变成了短暂的惨叫声。
  麻由抬起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往上一看,「啊!」的叫了一声。
  青年用手一把抓起了醉汉的脸。
  纤长的手指,就像是一流的钢琴家一般优雅,同时也让人感到十分强而有力。
  ——嗯……现在不是看手指看到出神的时候吧,
  青年的手似乎相当用力,「呜……啊……唔……」翻着白眼的醉汉呻吟着。
  相对着,青年则是一成不变的毫无表情——不,仔细一看,他的柳眉有微微吊起。
  「那、那个!
  跌坐在地上的麻由对青年说道。
  青年的双眼转向麻由。
  他的双瞳和发色一样漆黑。
  「请、请你放了他吧!我已经没事了!
  青年微微点了点头后放开手。「啊咳!」这次换醉汉跌坐在地上。
  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因为激昂的感情,还是两者都有,醉汉的双眼瞬间湿润。
  醉汉以他湿润的双眼瞪着青年,用颤抖的声音大叫:
  「我、我……我又没有错!
  青年以淡淡的语调回答:
  「我不知道你被裁员、被家里的人讨厌是不是你的错。不过就你让麻由感到困扰这一点而言,全部都是你的错。」
  麻由一脸错愕的表情。
  ——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可、可恶,你们都是这样!你们都是这样!
  醉汉边大吼边站起身。他踢倒麻由原本坐着的椅子后,以踉舱的脚步走进店内。麻由恍神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只见中年醉汉的背影蜷起,看起来比刚刚还要小。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他的肩膀不时颤抖着。
  在醉汉的身影消失之后,青年向麻由伸出手。
  「妳没受伤吧?
  「啊、我、我没事。」
  麻由回答。在一瞬的犹豫后,她牵起青年的手。
  青年稍稍用力,温柔地拉起麻由。
  站起身的麻由呼地一声将积在胸口的气吐出,让全身放松。
  ——今天过得还真惨啊……
  就在她安心的那一瞬间,害羞的心情一涌而上,麻由不禁低下头。
  即便醉汉离开后,现在仍有许多客人和行人看着他们两人。
  麻由根本不敢抬起头来。
  「抱歉。」
  青年开口。
  「咦?
  麻由抬起头。
  两人的身高相差有三十公分以上。不只是视线,若是不把脸整个拾起来的话,是没办法和他眼神相会的。
  「我来不及在那家伙伤到麻由之前阻止他。」
  「呃、啊、这、这种事——」
  请你不要在意。正当麻由想这么继续说下去时,她突然回过神来。
  「请、请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地盯着麻由。
  即使对方是个陌生男人——而且还不知道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但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地近,麻由还是直直回视着青年。
  漆黑的瞳孔。深沉,却又透澈。
  和先前一样,麻由无法将双眼从他的眼眸移开。
  ——这种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青年双眼的时候,麻由的胸口涨满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既温暖、又让人安心,但又有一些不舍。
  这不是恋情、也不是憧憬、也不是对友人会有的亲切感。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一种怀念的感觉吧!
  突然,麻由感到左手被紧紧握住。是刚刚青年拉起她后一直没有放开的那只手。
  「啊……咦?
  接着,青年另外一只手抚上麻由的脸颊。
  青年冰凉的手感让麻由感觉十分舒服,她瞇起双眼。
  麻由虽然看见青年的脸渐渐靠近,但她却没有移动。
  青年的气息侵入麻由微张的唇内。
  他的双唇叠上麻由的双唇。
  麻由闭上瞇起的双眼——然后突然瞪大。
  她用右手推开青年的胸口。青年的脚步踉舱,他放开麻由的左手。
  麻由举起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麻由用力地挥下高举的左手。
  清脆的声音响起。



  麻由回过头,胡乱抱起包包、猛然扯下账单后急忙跑进店内。
  她不管柜台边还有其它客人在结帐,硬把账单和一张千元钞票按在柜台上后就离开了咖啡厅。
  离开咖啡厅后,麻由又再次跑了起来。
  「呜呜。」
  打嗝般的呜咽声流泄而出。
  景色因泪水而一片朦胧。
  忘记关上的铅笔盒里面的东西不断掉出来,但麻由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麻由的背影被商店街的人潮吞噬,随即消失。
  「麻由……」
  遥摸着被麻由甩了一巴掌的脸颊,五官微微扭曲。
  脸颊虽然很痛,但让遥脸庞扭曲的不是脸颊的痛,而是胸口的痛。
  摸着脸颊的遥踏出步伐,离开咖啡厅。「那、那个……客人?」途中虽然被店员叫住,但是遥并没有听见。
  叫住遥的店员犹豫要不要再次出声叫住他。
  ——呃,反正那个客人什么也没有点,也不算是白吃白喝,而且跟他扯上关系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看还是算了吧……
  店员没有再次出声,回去继续工作。顺道一提,他就是刚刚那个装作没看见麻由被醉汉缠上的店员。
  「遥。」
  遥一走出店外就被叫住,但他并没有听见。
  「遥!
  遥没有听到。他继续向前走。
  「喂!!!遥,我叫你啊!
  等到那个人跑到他身边出声叫住他,遥才终于停下脚步。
  「亮……」
  亮不禁苦笑。
  「看来刚刚那一巴掌挺重的。」
  他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左颊,正是遥现在用手按住的那一边。
  看来亮刚刚一直在旁边看着事情的始末。
  「是……啊,挺重的。」
  「不过那可是你自作自受吧?那算是犯罪耶!
  「我知道。」
  「我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所以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多次,暂时不要和她有任何接触吗?
  「抱歉。」
  遥乖乖地道歉。
  针对亮提出先看好时机再去和麻由接触这点,遥也十分同意。
  所以现在遥不只打破了他和亮之间的协议,而且还伤了麻由,他完全无话可说。
  「而且你为什么要突然跑去亲她啊?
  「因为……我很高兴。」
  「哦。」
  遥瞇起双眼。
  「看到麻由在我眼前,我真的很高兴,麻由的身影能映照在我的眼里就很值得高兴……高兴得让我想要跳舞……可是我想说又不能真的跳舞,所以就忍了下来,结果脑子里就变得一片空白……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就亲上去了。」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4-5 21:09 编辑


  亮发出「嗯——」的一声。
  虽然遥是那种很少将感情表露于外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感情淡薄。而且他也不会以开玩笑或是夸张的方法回答别人的问题。
  他说他高兴到想跳舞,这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使用夸饰法。
  「我应该说你真不愧是星兽吗?星兽对『伴侣』的执着跟人类的恋爱或许打从基本上就不同啊。」
  遥嗳昧地摇了摇头,微微低下头。
  他想起自己已有十二年未曾近距离看过麻由的脸庞。
  她的身高没什么变,大概就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吧。虽然不知道成人女性的平均身高是多少,不过她大概比那个平均身高还矮吧。纤瘦的她身上的脂肪虽然不多,不过肌肉也没多到哪里去。这一点也没什么变。
  用缎带绑起流泄在背上的头发这个发型也没有变,只不过不知道她是去染了头发还是头发褪色,发色成了栗子色。
  和小脸成反比的一双大大爱睡眼眸和以前一样——配上她的身材,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应该说是看起来更为幼小。
  一想起麻由,遥胸中的喜悦便一涌而上,抚着脸颊的他低着头、微微扬起嘴角。但他的笑容立刻消失。
  他没办法在伤了麻由之后还笑得出来。
  「不管怎么说,你这个第一次接触都是个大失败。要挽回形象可不是个简单的任务喔,而且她的背景还挺特殊的啊。」
  遥点了点头,再次回想起麻由的身影。
  麻由为了给遥一巴掌而举起的左手——她无名指上发亮的结婚戒指。
  麻由还没有结婚。
  但她还是戴着结婚戒指。因为——
  「我要回去保护麻由。」
  遥终于把脸颊上的手放下,抬起头说道。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两个礼拜……之前那家伙搞不好还会再出现。就算是一秒钟,我也不能放麻由一个人独处。」
  「就是啊。」
  「走吧。」
  遥把双手插进上衣口袋里,踏出步伐。
  「啊啊,对了。遥——」
  但他立刻被亮叫住了。遥回过头。
  亮满脸笑容的对遥问道:
  「和她第一次接吻的感想是?
  遥把左手从口袋里掏出,轻轻抚着还残留淡淡刺痛的左颊答道:
  「……很痛。」

  麻由粗鲁地关上大门,脱下鞋子后立刻冲进客厅里。
  她拿起放在一旁架子上的相框,把它抱在胸前,当场跌坐在地上。
  「我被别人吻了……被别人吻了……浩平哥……!
  麻由发出悲痛的声音,紧紧咬住下唇。
  一直忍住的泪水再次从眼角渗出。
  「浩平哥,对不起,我、被、陌生人、吻了,我、对不起……!
  她明明就发过誓。
  不会再把自己的双唇和身体交给别人。
  她明明就发过誓。
  「我……我……」
  麻由紧紧闭上双眼。
  她无法原谅。
  她无法原谅那个青年。
  她无法原谅曾有那一瞬间接受了那个青年的吻的自己。
  麻由把相框从胸口前放开,睁开眼。
  蓄积在眼眶里的泪水落到照片上。
  「浩平哥……」
  照片里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无忧无虑的男性。被麻由挽着手的他脸上挂着害羞的笑。
  笹本浩平。
  麻由已经过世的未婚夫。
  一年半前——他在结婚典礼前一天,在交通意外中丧生。
  麻由以颤抖的指尖拭去落在照片上的泪水,哽咽不已。
  再次滴下的泪水这次改落在麻由抚着照片的左手上,濡湿了结婚戒指。
  麻由再次紧紧抱住相框,放声大哭。

  夕阳西沉,夜晚降临,夜色逐渐深沉。
  云层覆住月亮,暗闇而浓冽。
  两个礼拜前化做战场的国中屋顶上现在有两道影子。
  少女和蜥蜴。
  这只蜥蜴正是两个礼拜前和遥对战的那只妖魔。
  「听好了,我要你杀了她喔。你已经失败一次了。」
  少女伸手拍了拍蜥蜴的头。
  「不管是哪一个行业,只要连续失败两次的话,可是会被晾在一旁没人要的。」
  蜥蜴缓缓点了点那个比人类大上三倍的头。
  「上吧,幽微!
  少女再次、用力地拍了拍蜥蜴的头,蜥蜴——幽微一跃而起。牠轻盈地越过围篱,降落在地上。虽然飞越了超过三十公尺以上的高度,但这种程度的距离对牠而言——不,对妖魔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着地后,幽微迅速移动牠的六只脚,很快便穿过化仿陨石坑的操场,消失在暗闇的彼方。
  留在屋顶上的少女窃笑了一声后转身离去。
  少女的容貌十分引人注目。
  就十六岁的年纪而言,她的身高和身材都有些许——应该说是相当不足,不过她几近纯白的肌肤,与足以和二次元少女匹敌的盈盈大眼,让她同时拥有美丽和可爱两种优点。
  不过少女最大的特色在于发色。
  分量十足的两条粗辫子——颜色则是能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深红色。艳丽的发色更是衬托出肌肤的白皙,而雪白的肌肤也同样映照出深红的发色,强调出少女的存在感。
  「你听我说喔,伊米尔。」
  少女对怀中的小狐狸说道。
  把脸埋在少女细瘦胸口睡着的小狐狸缓缓张开双眼,缓缓伸长其脖子仰望少女。
  小狐狸的体毛从脸到脚尖、甚至尾巴尖端都是鲜白色的,只有看向少女的双瞳是一片混沌。红、白、黑、蓝、绿、黄、橘——众多颜色毫不交融地在瞳孔中卷起漩涡。
  「你觉得幽微能顺利杀了她吗?
  被称作是伊米尔的小狐狸发出「呜——」的一声,像是小狗的声音。
  「是啊。那家伙总是待在她身边。如果那家伙认真起来的话,幽微是不可能赢过他的。不过……」
  少女抬起脸,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一抹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冷冽笑容。
  「他做得到吗?
  她命令幽微这次绝对不准撤退。
  除非幽微达成目的,不然只要那家伙不杀了幽微,这场战斗就不会结束。
  「毕竟那家伙是麒麟嘛。」
  少女呵呵地笑了两声后,重新抱好伊米尔迈开脚步。
  走了数步后,少女和小狐狸便像是溶解在暗闇中一般,从屋顶上消失了踪影。

  麻由只能庆幸还好今天不是截稿日之前。
  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照她今天的精神状态,实在是没有办法工作。
  抱着浩平的照片哭了一会儿后,麻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什么也没做。
  这样的状态已经有五个小时以上,她只是在沙发上蜷着身体一动也不动。
  她什么也不想做。
  她不想吃饭、不想冲澡、甚至连房间的灯都不想打开。
  「……哈啾。」
  她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虽然已经是四月了,但连一件毯子也没盖就躺了那么久,还是会着凉的。
  麻由缓缓地坐起身。
  「好想喝热奶昔……」
  她没有开灯,只是以微弱的步伐走向厨房。
  麻由打开冰箱。里头有蛋,但是牛奶几乎快没了。
  那就泡热可可吧。不过可可粉也没了。
  「……」
  麻由思考了一会儿后,决定出去买东西。
  她披上针织外套,离开公寓。正当她要走向附近的便利商店时,她倏地停下脚步。
  她摸了摸眼角。
  光是摸或许还没什么感觉,不过都哭了那么久,眼睛一定很肿。她不能让别人看到。
  于是麻由把目的地从便利商店改成了公寓后面的米店。里面的贩卖机有在卖热奶昔。
  「这条路还是一样地暗啊……」
  由于公寓后面这条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树木,所以白天的时候就已经有点微暗,路上的行人也很少。
  到了深夜的时候,就算街灯亮起,这条路也是一片昏暗。
  虽然没听说过这条路上有色狼或是幽灵出现,但麻由在日落之后还是不会经过这条路。
  ——如果这条路上种的是梅花或是樱花就好了……
  麻由一边抬头看着像是要拉开一道拱门般的茂密枝叶,一边走着。
  咕噜噜噜……
  犬类低沉嗥叫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麻由停下脚步。
  ——野狗……?
  应该回过头吗?还是应该不回头地往前跑?
  ——绝对不能用跑的吧……但是如果快步走的话……可是……
  咕噜噜噜……
  麻由的双肩颤抖。
  ——这是怎么一回事……?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被醉汉缠上、被陌生青年强吻、然后又来了一只野狗。
  实在是太没道理了。
  恐惧感逐渐转为愤怒。
  麻由紧咬着牙根转过头,双眼瞪向对方。
  眼前的生物却不是野狗。
  麻由发出一声惨叫。

  这次换成另一名青年站在这个两周前遥和幽微战斗过、以及数分钟前幽微和红发少女伫立的地方。
  青年的容貌看来十分值得信赖、令人安心。
  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和足以相应的匀称身材。
  严峻的表情,锐利的眼神。
  两者都诉说着青年身心的坚强。
  浅黑的肤色也是青年带给人安心感的特色之一。
  「这个气味……绝对没错。牠刚刚就待在这里……」
  青年——功刀直纯低语后,驱动视觉及嗅觉探测对方。
  「气味还没有断掉……牠还在附近……」
  直纯紧紧握住拳头。
  「我抓到你了,『樱之妖魔』……!
  曾经有个叫做樱的男人。
  追求永恒生命的他在实验中创造出无数的合成兽。
  这些合成兽就是直纯口中所说的『樱之妖魔』。
  被樱亲手封印的牠们在十年前因为樱的死亡而解开封印,出现在世人面前。
  牠们就是被人们称作妖魔的生物。
  直纯和直纯所属的组织在这十年间就是为了歼灭牠们而战。
  两年前高野山的那一战理应歼灭了所有的『樱之妖魔』才对。
  而事实上也是。从那场战役后的整整两年以来,牠们都没再出现过,组织也宣布了『樱之妖魔』已经灭绝。
  不过到了今年,竞又再次出现牠们的踪迹。
  「两个礼拜之前,我没来得及赶上……」
  直纯的视线转向操场。
  操场上那个被凿出来的巨大陨石坑让他那张生来就严肃的脸色更加难看。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逃走了。」
  直纯的目的有两个。
  一个是讨伐『樱之妖魔』,一个是逮捕藏身在『樱之妖魔』背后的主使者。
  直纯踢开混凝土地面,跳越围篱,头发和上衣因为和空气相抗衡而扬起。
  着地之后,他用手随便地抚平紊乱的发丝,开始提高他的嗅觉能力。
  直纯的嗅觉灵敏度远胜于于狗或是狼。
  他以这份能力捕捉到『樱之妖魔』的气味,并追了上去。
  「是那栋公寓的方向吗……」
  在直纯低语之后,惨叫声掠过他的耳朵。
  那是年轻女性的惨叫声。声音正是从视线前方的公寓那边传来的。
  ——『樱之妖魔』……!
  直纯紧咬住牙根,向前冲去。

  那是一只状似蜥蜴却又完全不同的生物。
  散发濡湿黑亮的鳞片。
  比两对后脚还要长上一倍的前脚。
  比老虎或是狮子还要大上一倍、两倍的身体。
  在一声尖叫之后,腿整个软掉的麻由跌坐在地上,僵硬地摇着头。
  那是她为了否定眼前这个违反常识的生物存在而下意识做出来的动作,但眼前的这只异形却不愿就此消失。
  牠缓缓地歪过头——双眼和麻由对上。那是一双爬虫类特有、无法窥见感情的眼睛。
  麻由倒吸了一口气,全身僵硬得跟块石头一样。
  牠的双眼并没有要从麻由身上移开的意思。
  ——我……会被这东西吃掉吗……?
  眼前的这只生物应该就是妖魔。
  而电视上报导许多妖魔会捕食人类。
  「我……我不要……」
  麻由发出颤抖的声音。
  在浩平死后的这一年半以来,麻由一直想要寻死。她曾经把刀片抵在手腕上,也想过翻越阳台跳下去,甚至有过好几次希望路上暴走的车子撞上自己的念头。
  但是当真正的死亡来到眼前时,麻由才发现死亡竟是如此慑人。
  妖魔的双眼盯着麻由,开始移动。
  牠一边摇着头和尾巴,一边缓缓向麻由靠近。
  「浩平哥……」
  泪水瞬间一涌而上,溢出眼眶。眼前的景色一片模糊,起伏摇曳。
  只见妖魔缓缓张开牠的嘴。虽然泪水模糊了视线,但麻由还是看到妖魔的嘴里排满了能咬碎钢铁的粗实牙齿,以及如锯子般的尖细牙齿。
  「浩平哥……!
  就在麻由紧紧闭上双眼的那一瞬间,一阵风划过她身旁。同时,肉体相互碰撞的声音和一声「咕叽!」非人类的惨叫声在黑暗的路上响起。
  麻由害怕地张开眼睛——接着瞪大了双眼。
  眼前出现了一个人的背影。
  那是一个男人,而且他非常的高。
  麻由垂下视线。她从男人直立的双脚之间看见翻倒在地上的妖魔。
  男人转过头。
  麻由擦去眼泪,抬起头看向男人,不禁「啊!」了一声。
  他是早上救了她,而且偷亲她的那名青年。
  青年倏地弯下身,把麻由抱了起来。
  麻由眨着眼睛,看向青年近在咫尺的脸庞。
  青年的双眼转向麻由。两人的视线相交。
  深沈浓厚,但却又清澈透明的漆黑双瞳。
  和早上一样,麻由又看着这双眼睛看到出神。
  随后——
  「咬紧牙根,不然会咬到舌头。」
  青年说道。
  「咦……呀——!
  在麻由还没来得及理解青年所说的话之前,青年就开始向前跑去。
  剎那之间,风压将麻由给吞噬。
  周遭的景色以惊人的速度向后流逝。两人就像是以骑摩托车飘速前进似地。
  麻由紧紧搂住青年的脖子,用力咬住牙根。没办法张开的眼睛也紧紧闭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麻由自风压中解放,当她张开双眼时,眼前的景色已完全不同。
  麻由和青年来到一个宽广停车场的正中央。
  「这里是……」
  她记得这个地方。
  附设垃圾焚化场的温水游泳池——这里正是那个游泳池的停车场。虽然麻由并没有去那里游过泳,但由于游泳池就在她家往车站的路上,所以她常经过。
  青年突然弯下身。
  「——!
  麻由吓了一跳,环住青年脖子的手抱得更加用力。
  虽然是纤细的女性手腕,但用力勒紧脖子的话,还是会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不过青年的表情却不动如山,对着麻由问道:
  「妳站得住吗?
  「咦……?啊……」
  麻由松开手,将意识集中在自己的脚上。
  她的脚明明站在地上,却没有站着的感觉。她试着用力,可是脚和腰全都不听使唤。
  麻由摇了摇头。
  青年微微点头,并再次抱起麻由。他走到一台厢型车的侧面,让麻由坐下。
  麻由靠在车门上,抬头望向青年。
  「……」
  她有成堆的事情想要问他,可是却不知道该从哪一件事开始问,只好保持沉默,直盯着青年不放。
  青年也和麻由一样,只是静静地回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朝麻由的脸伸出手。
  「啊……」
  青年的手轻轻拂开麻由因冷汗而黏在前额的浏海后,抵在麻由的额上。
  他的手十分冰冷。感觉到额上的手掌似乎吸走了体内多余的热气后,麻由的身体开始放松。
  明明对方就是个陌生人,而且早上还强吻了自己,但她却完全不讨厌他这样的触摸,真是不可思议。
  「麻由。」
  先前毫无表情的青年露出了淡淡的温和笑容。
  「我是——」
  青年的话只说到这里。
  接着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放开抵在麻由额上的手,站起身来。然后他的身体转了个方向。
  麻由看向青年转过去的方向「——!」不禁倒抽一口气。
  浮现在暗闇里的黏滑黑影——那个状似蜥蜴的妖魔出现在停车场正中央,正朝两人露出獠牙。
  「啊……啊……」
  恐惧让麻由吓得缩成一团,急促地喘着气。
  「妳不需要害怕。」
  青年的身体仍旧面向妖魔,只把头转回来对着麻由说: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麻由。」
  那个温和的笑容又回到他脸上。
  麻由彷佛被紧紧勒住胸口的恐惧瞬间松开。
  青年重新转向妖魔,敛起表情,向前走去。





  牠身上缠绕着浓厚的杀气。
  看来妖魔——幽微对上次身负重伤一事还怀恨在心。
  ——我也一样被你伤得不轻啊。
  遥一边叹息,一边盯着幽微。
  上次所受的伤,已经完全消失了。
  「你能不能回去呢?
  遥对幽微说着。
  「你是打不倒我的。就算我们打了一场,对彼此也毫无益处……回去吧。」
  虽然他知道说了也没有用,但他还是说了。看来是真的没有用。
  幽微抬起头,发出大型肉食性动物的咆哮声,将血盆大口转向遥。火焰自喉咙深处喷射而出。
  夜气瞬间灼热,火焰染红了视野。
  遥迅速将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抵上眉间。
  ——消失吧!
  他以念力做出防御。
  火焰随即不留一丝火花地消失无踪。
  遥挥下左手。
  「没用的。你的攻击对我来说是没用的。」
  遥魄力十足地说道,但幽微不但不害怕,反倒燃起熊熊的杀气,像是要做伏地挺身般低下身子。
  遥微微摇了摇头,双手握拳,微微沉下腰。
  突然,幽微的六只脚蹬开地面。
  遥也同时跳起。
  幽微的前脚如同鞭子般向遥甩来。
  遥扭过半边身体,闪过这道攻击。接着他再转身,乘着离心力将拳头打上幽微的腹部。
  没有被鳞片保护的部分被狠狠击中,幽微喷出口水,仰起上半身。
  遥的身体也同时向前折下。
  他紧紧咬住牙根,忍住腹部袭来的剧痛。
  幽微一边拉回仰起的上半身,一边挥下钩爪。
  遥用左手手肘弹开钩爪,再用右拳打向与刚刚相同的地方。
  剎那之间,遥的腹部又是一阵剧痛,他的脚步不禁踉舱。
  不过幽微的脚步也随之摇晃。在退后数步之后,牠仰躺着倒下了。
  遥按着疼痛的地方,单膝着地。
  「实在是个……很麻烦的、体质啊……真是够了……」
  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在上次战斗中心里暗骂的语句。
  咕噜噜噜……
  野兽的低嗥声传进耳里,遥抬起头。
  幽微已站起身,牠的杀气不但没有减退分毫,身上也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的样子。
  「算了算了……」
  遥露出淡淡的苦笑,跟着站起身来。
  眼前的青年接连躲开妖魔自四面八方挥来的极速钩爪,分别刺出反击的拳头和踢击。
  丑恶的怪物和拥有凌驾常人运动能力的青年之间的战斗。
  她曾经在漫画、卡通还有电视游戏里看过好多次,在工作上也画过不少次类似的场景。
  麻由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意识愈来愈跟不上眼前的现实。
  突然间,妖魔再次吐出的火焰让麻由倏地回过神。
  足以让夜色瞬间褪去的大量火焰。
  可是这些火焰却没有灼伤青年。
  火焰和先前一样,在青年眼前消失。
  就在麻由准备吐出一口放心的气息时,她又把那口气吞了回去。
  原来妖魔竟打算跳到青年头上。牠在吐出火焰之后马上一跃而起。
  当青年发现妖魔不在正面而抬起头时,妖魔已经从空中挥下钩爪。
  麻由不禁别过脸。

  妖魔的确成功地趁青年大意时攻其不备。
  事实上,青年的闪避动作也比先前要慢上些许。
  即便如此,他还是躲开了这一击,反击的拳头让『樱之妖魔』的脚步为之摇晃。
  ——了不起。
  直纯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首先,青年的速度快得惊人。他既锐利又柔软的身段教人佩服,攻击力也十分完美。
  直纯在建筑物的屋顶上看着遥和幽微的战斗。四周虽然昏暗,但不影响夜视力过人的直纯观察这场战斗。
  ——真不愧是麒麟……
  他没有冲出去果然是对的。
  麒麟。肩负人类存亡的圣兽——是星兽的一种。
  他很想知道麒麟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
  直纯决定继续在这里观看青年——他记得青年的名字叫做国见遥——和『樱之妖魔』之间的战斗。
  青年向脚步摇晃的『樱之妖魔』祭出连打,但『樱之妖魔』并末倒下。牠不仅挥着钩爪,逼青年往后跳退,更吐出火焰攻击。不过只要青年一将指头抵上眉间,火焰就会瞬间消失。
  直纯不由得吹了声口哨。
  先前打消火焰的那一招相当有趣。直纯虽然认识数名一流的术者,但他从未见过那样的术。
  打消火焰的青年逼近『樱之妖魔』,再次朝牠的腹部放出连打。
  先前的连打应该也发挥了功效吧——『樱之妖魔』仰起上身倒下。
  这是个一决胜负的绝佳机会,但青年却没有趁胜追击,反而跳退了一步,单膝跪倒在地上。
  ——又来了吗……?
  之前也有过同样的情形。
  之前也是、现在也是,不,从战斗开始以来,『樱之妖魔』的攻击就从未打中过青年。
  但青年却倒下了。
  ——不,虽然这是他第二次单膝跪倒在地,但他的脚步曾经有好几次不稳。
  而且都是在他用拳头打了或是用脚踢了『樱之妖魔』之后。
  是『樱之妖魔』放出了眼睛无法看见的攻击吗?
  ——真要是那样的话,我的鼻子应该会闻到才对……
  『樱之妖魔』再度起身。
  青年也随之起身,摆出备战姿势。
  他的肩膀虽然因为喘息而剧烈地上下起伏,但他应该还能战斗。
  要是青年再倒下一次,直纯就会上去帮他。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直纯脱去了上衣。
  遥一边用手背擦去脸颊上的冷汗,一边愈来愈觉得自己的体质真是难搞。
  遥的每一击都精准地打上幽微。
  幽微的攻击根本动不了遥分毫。
  然而打到现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却是遥。
  幽微往遥冲了过去。
  遥马上往旁边一跳,闪开钩爪的攻击后立刻踢开地面,逼近幽微,将手掌按上牠的腹部。接着他随着尖锐的吐气放出灵力。是『发』。
  幽微被打到铁丝网上,向前倒下。但牠立刻站起身。
  而另一方面——
  「唔……啊……」
  遥却按着胸口在喘息。
  带给他人的苦痛会完整地反应到自己身上。这就是遥——麒麟所拥有的麻烦体质。
  虽说会回到遥身上的只有痛感,身体并不会真的受伤,不过要是痛感过于强烈,也一样无法战斗。
  ——看来还是只能使用极光了吗……
  遥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睨着幽微。
  想要在不使用极光的情况下结束这场战斗——为了避免杀掉幽微,遥使出比上次更多的徒手攻击和『发』,但这一切还是派不上用场。
  「唔……」
  紧咬着牙根的遥朝正面伸出亮起水色光点的右掌,出声说道:
  「来吧,极光!
  光点在瞬间放出剧烈的光芒后随即消失。其后,一把长枪出现。
  在遥抓起极光的同时,幽微开始动作。牠举起前脚,以剩下的四只脚用力踢开地面。
  牠巨大的身躯瞬间来到遥的头上高空处。
  牠大概是打算先吐出火焰,然后再立刻以钩爪攻击吧——牠的血盆大口张得斗大。
  遥一边将灵力流入极光,一边跃起。
  两道黑影在空中交错,大量的火花四散。
  那是自遥的身上迸射而出的火花。
  在火花射出的半秒后,无声的爆炸剧烈地震动夜气。
  在幽微吐出火焰之前,极光就已经贯穿了幽微的腹部。
  「嘎啊!
  打入下腹的冲击让遥忍不住大叫。一阵强风吹来,但遥还是硬撑住,保持平衡、降落在地上。从他身上迸射而出的火花也随之停下。
  「唔……啊!
  遥一边喘着气,一边抬起脸,随即看见幽微的下半身爆出漆黑的血沫,流到眼前。
  遥重复了好几次深呼吸,在重整呼吸的步调后朝幽微走近。
  即便幽微整个下半身都被打飞,遥也几乎可以听到大量鲜血涌出的声音,但幽微还活着。牠抬起眼看着遥,前脚仍不断拍动。
  遥皱起眉头,移开视线。
  幽微的伤比上次还重,而且明显的是致命伤。就算放着牠不管,牠也一定会死,只不过不会立刻死去,牠会慢慢地、花费很多时间地死去,就在痛苦和恐惧的折磨之下。
  遥将视线移回幽微身上,举起手上的极光。
  给牠致命的一击。
  为了守护麻由。还有,为了不让幽微继续受苦。
  可是——
  遥的脖子上流下一道冷汗。他无法呼吸,握着极光的手也不停颤抖。
  杀了牠。
  他非得杀了牠不可。
  遥之所以会在上次那场战斗中身负重伤,就是因为他没能给幽微致命一击。
  如果他上次有给牠致命一击,今天就不会有这场战斗,麻由也就不需要感到害怕。
  他只能杀了牠。
  遥的脑袋非常清楚这一点,但他的手却没办法挥下极光。
  致命一击、死、杀——光是这些词汇划过脑里,遥的胸口就涌起一阵沉钝的痛。像是虫子爬过全身的不快感侵蚀着遥。
  而且胸口的疼痛以及全身的不快感,已经增大到了让他觉得非痛下杀手不可。
  「不行……」
  遥放下极光,退后了好几步。
  他感到一阵恶心,用手捂住嘴巴,弯下身体,落下的汗水沾湿了地面。
  这股恶心感过了一分多钟以后才散去。
  「我做不到……」
  遥放开捂住嘴巴的手,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道:
  「我下不了手……我没办法杀了牠……」
  异臭飘进鼻腔。
  遥抬起头,「唔!」地呻吟了一声。
  四周弥漫着淡紫色的雾气。
  这是在上次战斗中,将国中操场打成陨石坑、让遥身负重伤的爆炸攻击——第一阶段所放出的雾气。
  遥看向幽微。
  幽微则是睨着遥,边吐出雾气。
  遥紧咬着牙关。
  这次的发展和上次一样,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
  遥移开视线,看向麻由。
  麻由用双手捂住嘴巴,身子像是得了疟疾一样不停颤抖。
  「麻由……」
  麻由在自己身旁。这就是和上次战斗唯一、而且决定性的不同。
  遥用尽全身的力气握紧极光,重新转向幽微。
  幽微抬起头,停止吐出雾气。看来接下来准备就要吐出火焰了。
  遥虽然拥有打消敌人攻击的能力,但这种能力只适用于火焰、雷光等明确且直接的攻击,所以他没有办法消去这些攻击前兆的致命雾气。
  他不能再犹豫了。
  火花自遥的身上迸射而出。
  遥一脸严峻地将极光举至上段,蹬开地面。接着他发出「嘎!」的粗暴吼声,朝幽微的头上挥下极光。
  极光像是在切豆腐似的,轻而易举地贯穿幽微那硬度胜过钢铁的鳞片和头盖骨。剎那之间,幽微的整个身体爆裂。
  同时,遥的眼底映出一幕光景。
  那是遥自己被狠狠撕裂的一幕景象。
  首先,有一只巨大的手把他的双手扯裂。接下来,一只巨大的手把他的双脚扭断。
  然后,一只白皙优雅的女人的手依序把他的左眼和右眼的眼球挖了出来。
  女人将他的眼球捏烂后,把手伸向他的腹部。
  遥任她撕开他的腹部,任她挖出自己的五脏六腑。
  因为女人的这只手而失去了四肢、眼球和五脏六腑的遥,被丢进了强酸之海里。
  皮肤和骨肉升起白烟,逐渐溶解。
  而这些映在遥眼底的苦痛,全都分毫不差地传达到现实的遥身上。
  「唔啊啊啊啊啊!
  遥仰起上身,发出惨叫。
  映在眼底的惨剧持续进行。
  在强酸之海里逐渐溶解的遥身旁,浮起了一个比遥小上一圈的肉块。
  那个肉块和遥一样,四肢被切断、眼珠被挖出、五脏六腑被掏空——那是麻由。
  而现实中的遥目皆尽裂,两颗眼球几乎都快要掉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第二次的惨叫声。

  在第二声惨叫之后,青年倒下。
  「这、这是怎样……?
  直纯哑口无言,放下捂住嘴巴的手。
  「为什么那家伙会倒下……?
  青年并没有被『樱之妖魔』攻击。
  如果是『樱之妖魔』放出的雾气有毒,那直纯和厢型车旁边的女人也应该都倒下了才对。
  「……难道说,攻击敌人的时候,自己也会受到损伤;给敌人致命一击,自己也会跟着倒下……难不成这就是麒麟的特性……吗……?
  后方有道声音回答了直纯的自言自语。
  「真是敏锐的观察力。」
  直纯像是被吓了一大跳似地回过头。
  一个没有流露出任何气息的陌生男子就站在眼前。
  直纯摆出备战姿势,但男人却露出一个万人迷的笑容,举起双手表示他毫无敌意。
  不过直纯并没有就此解开备战姿势。
  ——我居然这么容易就被人抓到身后的空隙……
  直纯虽然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青年和『樱之妖魔』的战斗上,但他的嗅觉还是有在作用。如果有人靠近,他应该会立刻知道才对。
  就算『樱之妖魔』所散发的雾气有一种独特的味道,会导致嗅觉钝化,但直纯的嗅觉也不可能迟钝到要别人出声叫他才发现。
  不,就算是现在和这个男人面对面,直纯还是无法从男人身上感觉到任何气息,包括任何一丁点的气味。
  ——这个男人……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术者……
  直纯睨着男人问道:
  「你是谁?
  男人干脆地回答。
  「近卫。」
  「近卫……」
  果然没错。直纯心想。
  以守护星兽为己任的『守护一族』——据说其中身手最高的两名将成为一族所守护的星兽身边的『近卫』。
  如果这个男人是星兽的近卫的话,也难怪他的实力强到可以这么简单地就抓到直纯背后的空隙。
  直纯解开备战姿势。
  男人放下双手,改把双手放进外套口袋里后,走到直纯身边。然后他带着苦笑说道:
  「很不幸的体质对吧?
  直纯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地看着男人的侧脸。
  「麒麟是慈爱的生物,所以无法杀生。麒麟若是伤人,其苦痛将同样伤害己身;若是杀生,则会有超乎想象的苦痛折磨身心。」
  「……!
  「他实在是有够不幸。如你所见,多亏了这种体质,他才会连那种认真起来三秒钟就可以解决的小喽啰都得陷入苦战。」
  直纯重新看向停车场的方向。
  虽然淡紫色的雾气已经散去,但青年看来还是没有起来的迹象。感觉就好像死了一样。
  「这个敌人实在是很过分啊,居然趁我不在的时候偷袭遥。」
  「『樱之妖魔』……不,操纵『樱之妖魔』的那些人狙击的目标就是那家伙……国见遥的『伴侣』……吗?
  「是啊。」男人毫不犹豫地回答直纯的问题。
  「那他们的目的是……」
  男人这次改露出暧昧的笑容回答:
  「嗯,应该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直纯咬牙切齿,双拳不断颤抖。
  「开什么玩笑……!
  男人拍了拍直纯的肩膀后轻轻用脚尖蹬开地面,飘然站到围篱上。接着,他将那个万人迷的笑容转向直纯说道:
  「我想你还有很多事要问我,而我也有很多事想问你,不过这些就留待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聊吧。帮我跟五堂先生打声招呼啊。」
  「等、等一下——!
  直纯出声制止,但男人却充耳不闻,重新转向正面,朝向空中一跃而下。
  屋顶到地上虽然有二十公尺以上的高度,但男人却像站上围篱时一样,轻巧地降落在地上。
  「星兽、麒麟……再加上近卫是吧……」
  直纯低语完后,捡起脱掉的上衣,转身离去。

  青年和妖魔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五分钟以上,但麻由的颤抖仍旧没有停下。
  妖魔所散发出的不明雾气,以及妖魔爆裂的场面都非常恐怖,但最教她害怕的是青年所发出的惨叫声。
  青年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他或许已经死了也说不定。还是或许他还活着,只是有生命危险呢?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那她得赶快去叫救护车,或是做些急救措施才行。但对双脚整个软掉的麻由而言,她根本连靠近青年都做不到。
  正当麻由不停地在颤抖的同时,一个男人轻飘飘地降落在她和青年之间。「——!?」惊吓过度的麻由不禁全身僵硬。
  男人转过头,对麻由露出万人迷的笑容,接着又转过身走向青年身边。然后他抱起青年,朝着麻由走来。
  麻由试着往后退,但这动作对背靠着车子的她而言根本是徒劳无功。
  男人来到麻由面前,再次露出笑容。
  「如果妳能不要害怕的话,大哥哥我会很高兴的。」
  麻由慌忙的摇了摇头。
  男人露出了一丝苦笑。
  「我叫国见亮。这家伙是国见遥。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不过妳就当我们是兄弟吧。」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虽然没有恶意,不过麻由仍旧全身僵硬。
  「今天让妳碰到太多恐怖的事了,我代替这家伙跟妳道歉。」
  「……」
  「不过呢,像今天这样的事以后应该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笑容从男人脸上消失。
  「妳现在处于一个非常特殊的事态当中。」
  「什、什么……?
  「虽然说和女性相处时,不搭讪就离去会违反我个人的处世原则……不过这家伙现在都变成这副德性了——」
  男人把抱在怀里的青年举到胸口边秀给麻由看。
  麻由看向青年的侧脸。
  从男人的语气来判断,青年应该还活着,不过他的脸色却像冻死般的苍白。
  「过些日子,我会跟这家伙一起去向妳好好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知道这是很无理的要求,不过还是请妳不要想太多,好吗?
  男人的这句话让麻由倏地抬起视线。
  男人对麻由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后,便转身迈开步伐离去。
  「啊……等——」
  麻由试着出声叫住男人,但她却无法如愿以偿。
  男人没有回头。他和怀中的青年如幽魂一般消失无踪。
  「啊……」
  麻由发出像是即将断裂的丝线般细弱的声音。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她才好不容易站了起来。

  当麻由好不容易以好像随时会被强风吹倒的虚弱脚步走到家后,第一个目的地便是浴室。
  她先在更衣室把衣服脱掉,随便卷起后全部丢进洗衣篮里。由于衣服上全沾满了那只妖魔所散发出的雾气臭味,所以她要连内衣裤一起丢掉。
  进到浴室后,麻由把水温调得异常地高,让热水当头浇下。
  由于身体都冻僵了,所以淋到身上的热水已经感觉不到热,反倒令皮肤感到刺痛。同时,因先前一连串非现实的情景而逐渐麻痹的意识也因而清醒。
  不过就算意识清醒过来了,麻由还是试着什么都不去想,只想把头发和身体洗干净。头发和身体果然都染上雾气的臭味,因此她用了比平常多上一倍量的洗发精和沭浴乳,总共冲洗了三遍。
  冲完澡之后,麻由回到房间里,穿上内衣裤后套上睡衣。当然,平常她都会事先把内衣裤和睡衣放在更衣室里。
  接着他离开房间,到厨房里倒了两杯矿泉水喝掉之后,进到了客厅。
  她整个人倒在沙发上,把挂在脖子上的毛巾丢开,缓缓吐了一口气。
  她之前一直试着不要想起今天所发生的事,但现在那些情景却恼人地在脑海中鲜明复苏。
  醉汉的酒臭味、嘶哑的声音、两人脸颊相擦时他那如芝麻盐般的胡子。一切是让人无法容忍的那样恶心。
  然后是把醉汉赶走的青年。漆黑的发丝、漆黑的双眸。她无法克制自己不看到出神。
  接下来,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虽然不过是一瞬间,但自己却接受了那个吻。她紧紧抱着浩平的照片痛哭。
  最后是出现在夜路上的吃人怪物——妖魔。麻由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何谓死亡的恐怖。
  拥有漆黑发丝的青年再次出现,他和妖魔展开战斗。妖魔放出一股淡紫色的雾气,雾气会散发出一股臭味。妖魔被青年的长枪打爆,青年则在发出惨叫声后倒下。其后立刻出现了另一个男人。
  男人自称国见亮,他告诉麻由青年名叫国见遥。
  ——国见……遥?
  这个名字敲动了麻由的心房。
  国见遥。
  国见。
  遥。
  遥。
  「遥……」
  她觉得她好像有听过、而且有说过这个名字。
  「遥……遥……遥……」
  麻由不断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不久——
  「遥……遥……遥……阿遥……?
  阿遥。
  「阿遥!
  麻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遥这个字好难写喔。)
  (大人说这个名字很像女生的名字。)
  (是啊,真的很像女生会取的名字呢。)
  麻由跑进房里,来到书架前。
  和麻由身高差不多的书架分成四层,上面三层分成画集和写真集两大类排好,最下面那一层则摆了一个纸箱。
  麻由蹲下身子,把那个纸箱拉了出来,纸箱非常地沉重。
  因为浩平说他想看看麻由小时候的样子,所以纸箱里装的全是麻由从老家带来的相簿。
  这个纸箱以前放在浩平的公寓里,但在浩平死后不久,他的双亲便把这个纸箱寄了回来。
  就算把这些相簿放在家里,自己也不会打开来看,所以麻由也曾经想过要把它们全部寄回老家。不过后来工作忙到让她没空去理这件小事,结果纸箱就一直留在那里了。
  麻由打开纸箱。放在最上面的是高中时的毕业纪念册。
  麻由念的是家里附近升学率最高的女校。记得当时浩平边看着高中时的照片,还把照片里的麻由和身旁的她作了比较,一脸痛切地说:「嗯……我一直知道女生在高中毕业之后的两、三年之内都会有惊人的蜕变……可是也有人一点也没变耶。」而且看了和麻由一起合照的同学之后,居然还说「啊,这个女生好可爱喔。这个女生也很萌。」之类的,结果被麻由狠狠捏了上臂一把。
  「浩平哥……」
  光是想起一点点有关浩平的事,就让麻由红了眼眶。
  麻由轻轻摇了摇头。她拿出高中毕业纪念册,放到一旁。
  接着她拿出下面的国中、国小毕业纪念册,一样放到一旁。
  接着,她拿起放在最下面的相簿。里面收藏着麻由从出生到国中毕业时的照片。
  麻由把相簿放在膝盖上,一把翻开到中间,然后再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她和家人一起去露营,钓到了一只大大的虹鳝鱼。麻由在照相机前留下了一个得意的表情。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麻由美术课时的作业在儿童绘画大赛上得了奖。她拿着奖状,在照相机前留下一个害羞的表情。
  一样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麻由在演出「艾丽斯梦游仙境」话剧时被选为女主角爱丽丝。由于她在正式演出的时候过于紧张、忘了台词,导致最后在照相机前留下一个嚎啕大哭的表情。
  每一页都塞满了麻由的笑容、麻由的泪水——麻由生动的表情。
  但从某一页开始,麻由的表情却出现了变化,照片的数量也为之骤减。
  麻由的手在那一页停下,蛾眉蹙起。
  在那一页上面的第一张照片里,麻由身上穿着睡衣,披着一件针织外套。她独自一个人坐在细长的长椅上,脚底下是草地,背景则是白色的建筑物。
  「帮我拍这张照片的人是护士小姐对吧……」
  那里是医院后面的花园。
  麻由曾经住过院。
  在她刚满十岁到十一岁的那一年。
  她得的是后天性心脏病。
  ——我的表情怎么这么糟糕啊……
  照片里的麻由表情不仅空虚,而且显得清冷、干涸。她的眼睛虽然看着相机,但眼底却没有映照着这个世界。
  那是对生命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的人才会有的表情。
  ——那个时候的我一直都是这样的表情啊……
  麻由看向下一张照片。
  下一张照片是在病房里拍的。
  毫无生气的麻由坐在病床上,后面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二十多岁男人,他是麻由的主治医生。
  下一张照片不知道为什么只有照到主治医生一个人,再下一张也是一样。
  ——照这几张照片的护士小姐到底想做什么呢……?
  她是受了主治医生不少照顾没错,但她对主治医生并没有特别的感情,所以也曾经想过要把这几张照片丢掉,不过最后这些照片还是这么留在相簿上了。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当年主治医生的照片实在一点也不重要。于是麻由便快速地翻过去。
  她要找的照片就在后面那一页的右下角。
  「就是他!
  照片的场景仍然是麻由住院时,在医院后面花园拍的照片。照片里除了麻由之外,还有一个男孩站在她身旁。
  如墨般的漆黑发丝和瞳孔。即便他的身高比麻由还矮,但由于他打直背脊并挺起了胸口,使得他身上缠绕着一股和身高不符的威严感。虽然照片里的他绷着一张脸,不过与其说他是心情不好或是傲慢,其实还比较像是在害羞,所以让人看了也不会有生气的感觉。
  站在男孩身旁的麻由脸上带着一个淡淡的、但却非常真切的笑容。
  那是麻由在住院期间里所照的照片中,唯一带有生动表情的一张照片。
  「阿遥……」
  那个男生是麻由在住院的那一年里,唯一交到的一个朋友。
  麻由不知道他姓什么(或许她只是忘了也说不定)。他应该比麻由还小了两、三岁。麻由记得他是因为妈妈住院,所以才常来医院。
  麻由闭上双眼,在脑海中回想照片里的男孩。接着,她在男孩的旁边放上那个发丝漆黑的青年。最后,她将两人的身影相叠。
  「他是……阿遥吗……?
  两个人之间的身高差距比男孩这些年应长的身高还高,而且两人的轮廓也不尽相同,但他们漆黑的发丝和双眸却是如此完美地契合。
  没错。
  那名漆黑的青年『国见遥』就是麻由在住院时交的朋友『阿遥』。
  麻由合上相簿。
  「什么……?
  麻由呆怔地低语。
  「这是怎么一回事……?
  带着漆黑发丝的青年——阿遥离开的男人所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像今天这样的事以后应该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妳现在处于一个非常特殊的事态当中。)
  麻由用右手握住左手,身体微微地颤抖。
  「像今天这样的事还会持续下去……这表示我还会被妖魔攻击吗……?特殊事态又是什么意思……?
  现在在这个地方,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4-5 21:10 编辑


  第二话 少女的出现

  美丽的青年。
  纤细的四肢,毫无瑕疵的轮廓,即便在暗闇中也不改耀眼的金发。
  但美夜对青年的第一印象并不是美丽,而是恐怖。
  「白岭美夜……白泽。」(译注:白泽为中国传说中的神兽,据传拥有防御病魔的能力。)
  之前就算被岳人怒骂、就算被绘里用如刀般的视线凌迟,也都一直保持沉默、毫无表情的青年终于开口。
  岳人和绘里把腰压得更低。
  「妳听得见吗?这个地球的声音。」
  不明白这个问题意义何在的美夜蹙起眉头。
  「妳听不见……吗?
  青年的声音已不单单是沉稳,而是冷冽。
  「那妳现在就要死在这里。」

  *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现在早就不流行肌肉男了!美夜大人适合温柔、干净、中性的美形男好吗!
  「我同意温柔那一点。不过妳居然敢说出『中性』这种字眼……那种不男不女的人妖算个屁!
  绘里与岳人跟平常一样隔着桌子吵架。
  美夜则一如往常地在绘里身旁看着两人吵架。
  「听好了,男人就是要有肌肉!要有强健的精神,要能够让人依靠!
  岳人突然站起身,在腹部前拉起左右手、挺起胸膛,大喊了一声:「侧面胸大肌!
  有如圆木一般的粗壮手臂和厚实胸膛,因为这个姿势而更加突出。
  「啊啊,真是够了,你住手啦,看了就烦!
  绘里美丽的五官因为眼前不可置信的景象而扭曲,她撩起自傲的黑发。
  「什么叫做烦,绘里啊,为什么妳不能理解肌肉的好呢?
  岳人回过头,「背面双手二头肌!」这次改强调背肌。
  「所以我每次都跟你说啊,因为肌肉又烦又脏,汗臭味又重,又不养眼啦!
  「我不准妳侮辱肌肉!
  岳人转过身。
  「不管怎样,适合美夜大人的是温柔、干净,而且中性的美形男!
  「妳真是错得离谱!是肌肉!我不答应把美夜大人交给没有肌肉的男人!
  绘里和岳人的视线正面交锋,迸出火花。
  纤瘦的美女-绘里和跟大熊一样的高壮男人-岳人互瞪的确有一种独特的迫力,但早已习惯的美夜却是一脸微笑地啜着茶。她拿着茶杯,把脸转向玻璃窗的方向。
  细雪在玻璃窗的彼方划着螺旋,往地上落下。
  美夜瞇起双眼,摸着胸前的秀发。
  发丝的颜色和窗外飞舞的雪花一样——都是纯净的白。
  那是美夜身为肩负这个地球命运之人——不,是肩负这个地球命运之『兽』的证明。
  「美夜大人,您喜欢中性的美形男,还是又烦又脏汗臭味又重又不养眼的肌肉男……」
  绘里突然把问题丢给美夜。
  「咦?什么?
  「等一下,绘里!妳那种问法不公平吧!
  「不要把你那张烦人的脸靠近我!……是说,您到底喜欢哪一型的,美夜大人?
  美夜带着苦笑回答。
  「我啊……我不会在意外表。重要的是他的个性……」
  「真不愧是美夜大人,这才是真理啊!」美夜的回答让岳人流着泪说出这样的感叹,不过绘里却大大叹了一口气:
  「美夜大人,听好啰?外表是非常重要的,若是美夜大人您选中了『伴侣』,我们两名近卫所应守护的对象就不只局限于美夜大人,而会扩大到您的『伴侣』。若是您的『伴侣』是个又烦又脏汗臭味又重又不养眼的肌肉男,那将会造成我的士气低落。」
  「绘里!妳这个家伙,竟然这么说!妳没有身为近卫的骄傲吗!
  「我啊,就是因为整天跟你这种人混在一起,所以才会这么讨厌肌肉!你现在居然还要美夜大人找个肌肉男当『伴侣』?开什么玩笑!
  「妳很敢说嘛,给我到外面去,我要好好修正妳的想法!
  「谁怕谁!我现在就把你那大得不象话的胸大肌给压扁!
  岳人丢开运动外套,绘里则脱掉针织上衣,两人边互瞪边走出客厅。
  故事情节一如往常。
  美夜带着微笑,目送两人的背影离去。

  美夜在四个月之前——在她迎接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开始搬到大阪生活。
  在和『伴侣』结合、生下孩子之前都不能死去的美夜,之前一直住在京都岚山的深山里,在卫士们的环绕下长大。
  美夜之所以会来到城市里,是为了要找到她的『伴侣』。
  虽然还没有找到『伴侣』,但对十八岁之前都没有接触过外面世界的美夜而言,城市里的生活是一连串的惊喜与感动。
  她不顾岳人和绘里的反对去打工,而且还加入汽车驾训班——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充实。
  找『伴侣』这件事,就暂时先放下吧。
  「应该快要结束了吧……」
  美夜看向时钟低语。
  岳人和绘里已经出去一个小时了——他们两个通常吵个一个小时左右就会结束。
  美夜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穿上大衣。接着她回到客厅里,拿起衣架上岳人的运动外套和绘里的大衣,来到外面走廊上。
  她走向楼梯。她在楼梯间碰到住在隔壁的邻居。她和邻居点头打了个招呼后便擦身而过,走上楼梯。
  美夜和绘里住在大阪市内公寓的五楼,岳人则住在同一栋公寓的六楼。
  美夜爬楼梯爬到最顶层的上面,打开金属制的门。在瞬间吹来的强劲冷风欢迎之下,美夜缩了缩身体。
  「美夜大人。」
  看到美夜身影的岳人冲了过来。站得比岳人还靠近美夜的绘里则是走到美夜身边。
  「你们的对战已经结束了吗?
  绘里回答。
  「是的,我们才刚做了个了结。」
  「请问今天是谁赢了呢?
  「当然是我。」
  绘里竖起大姆指。
  另一方面,岳人则是一脸尴尬地转过头去。
  「是这样吗。」
  美夜微微一笑,把大衣交给绘里、运动外套交给岳人。
  「谢谢您,美夜大人。」
  「不好意思一直麻烦您。」
  岳人深深行了一礼、绘里则是带着微笑,两个人分别接下个自的外套。
  「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岳人哥、绘里姐,真的很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照顾。多亏了有你们两个人在,我才能每天都过着安心的生活。」
  美夜的话让岳人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绘里则是呵呵地笑着。
  岳人和绘里是负责守护美夜的近卫。
  两人刚刚是去屋顶上打架——不,是去进行对战训练。
  即使他们两个人是卫士中数一数二的方术士,同时也是常侍于美夜身旁的近卫,但他们并没有因此懈怠日常的锻炼。
  美夜打从心底感谢这两个人。
  这些年来,美夜虽然没有碰过威胁生命安全的事态,也没有机会让他们两个在实战中发挥修行的成果,但他们却在美夜的生活面上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
  都是多亏了有岳人和绘里陪在美夜身旁,对世俗生活不太熟悉的美夜才能习惯都会生活。
  「我们回房间里去吧?回去之后,我准备一些热的饮料给你们喝。」
  「我、我们怎么可以这么麻烦美夜大——吼嘎!
  绘里一记拐子打上岳人的侧腹。「唔喔喔……」岳人如熊般的巨大身躯缩成一团。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美夜大人。」
  绘里满脸笑容地说。
  「好!
  美夜高兴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绘里一边套上大衣,一边小跑步追上美夜,拉开金属门。
  就在美夜要穿过门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投射过来。
  「——!?
  美夜整个人弹了起来,她回过头一看。
  岳人和绘里在一瞬间之后也跟着回过头。视线捕捉到一个人影后,他们立刻就摆出备战姿势。
  一名面无表情的青年站在铁丝网前面。





  *
  「那妳现在就要死在这里。」
  青年说完后,便将左手举至脸旁,弹了一下手指。
  青年左右的空间像是被风吹过的水面一般,开始摇曳。
  涟漪随即化做漩涡。不久后,有样东西从漩涡的中心跳了出来。
  岳人紧紧握住双拳,绘里微微啧了一声,美夜则是倒吸一口气。
  出现在青年两侧的生物皆是异形。
  青年左手边的生物拥有狮子的身体、蝙辐的羽翼、蝎子的尾巴,还有人类——而且还是老人——的面孔。
  眼神和异形交会的美夜因为这骇人的一幕全身颤抖。她移开视线,望向青年的右手。
  站在青年右手边的是只比巨汉岳人还要大上一倍的巨大白色猩猩。牠露出獠牙,忙碌地搔着自己的肩膀和胸口。
  「妖魔……」
  在美夜发出颤抖的声音之后,岳人高声怒吼:
  「回答我!你到底是谁……这两只妖魔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要杀美夜大人!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朝正面伸出左手。从手掌中心亮起一个光点,当他说完「来吧,绝!」之后,光点瞬间放出剧烈的光芒,留下一把长剑后便消失无踪。
  青年抓起浮在掌前的长剑,将白刃自漆黑的剑鞘中解放。
  「他是……」
  美夜低声说道。她的声音低到连岳人和绘里都听不到。
  「麒麟……」
  美夜一眼就知道这名青年和自己一样是星兽。
  而只有一种星兽拥有金色的头发。
  那就是麒麟。
  「看来你是认真的啊。」
  岳人静静地说道。由于他所放出的灵力将积在身上的薄雪蒸发了,所以从他的头发和肩膀上开始冒出水蒸气。
  「我不管那家伙究竟是谁,只要他想伤害美夜大人,我就要让他好看。」
  绘里的身上也迸射出灵力。
  「说的好,绘里。没错,这就是我们近卫的责任!
  「岳人哥……绘里姐……」
  即使两人让美夜觉得十分可靠,但她的表情还是笼罩着一片阴影。
  美夜比任何人都清楚岳人和绘里的实力。
  就算星兽生来便拥有强大的灵力,不过以两人在日常修练累积的灵力和精练的体术。方术来看,要和星兽对战也绝对不成问题。
  但是……美夜的胸口却被紧紧揪住。
  不是不安,也不是担心。
  是不祥。
  不祥的预感紧紧揪住美夜的胸口,让她无法呼吸。
  「美夜大人,请您退后。」
  绘里说道。
  美夜点了点头并退后数步,青年彷佛就像是在等待这一瞬间似地开口说道:
  「人面蝎尾狮、哈奴曼!
  两只妖魔同时高声咆哮,接着蹬地而起。
  岳人丢开外套,绘里也脱下大衣,两人一同向前冲去。

  人面蝎尾狮和哈奴曼遵从青年的指示,上前攻击岳人和绘里。
  人面蝎尾狮攻击绘里,哈奴曼攻击岳人。
  不过岳人和绘里拒绝一对一的对战。
  岳人轻而易举地躲过向前冲来的哈奴曼,朝青年攻去。
  岳人以和他那巨大身躯不符的如箭疾速逼近青年,随着一声浑厚的「喔喔喔喔喔!」叫声放出使尽全力的拳头。
  这一拳命中青年的鼻梁,把青年整个人给打飞。
  青年狠狠撞上围篱后倒下。
  不过岳人并不允许青年倒下。
  他抓住青年的胸口,让他站起来,然后用拳头狂打他的腹部。每当拳头打上青年的腹部,围篱便随着摇晃噪动。
  当青年的身体完全失去力量、头也无力地垂下时,岳人的拳头从腹部转到了颜面。
  拳头打上青年的下巴,使他拾起了头,随即又打上他的鼻梁。和先前的攻击一样,是一阵连续攻击。围篱所发出的声响愈来愈吵闹。
  岳人的拳头能轻易打碎巨大的岩石。就算青年是麒麟,也没办法忍受这种攻击。
  事实上,从美夜的角度也可以看到青年的脸逐渐被血染成一片鲜红。
  凄惨的光景让美夜全身颤抖,她将视线移到绘里身上。
  绘里一个人对付两只妖魔——人面蝎尾狮和哈奴曼。
  人面蝎尾狮的武器是锐利的爪子和八成带有剧毒的尾巴。
  哈奴曼则以闪光般的疾速挥动牠肌肉发达的四肢,朝绘里发动攻击。
  绘里以洗练——如舞的动作闪开、并斩断人面蝎尾狮的爪子、尾巴,还有哈奴曼的粗壮手臂。
  绘里手上挥舞的是将灵力物质化而成的刀子,两只手上各有三把。刀子虽小,却能削铁如泥。
  战斗明明才刚开始,但人面蝎尾狮和哈奴曼的体毛早已一片斑驳。哈奴曼一身白色的体毛让牠的伤势看起来更加严重。
  「好厉害……」
  敌人虽然试着进行一对一的战斗,但岳人却无视妖魔、独独对麒麟青年单挑;而绘里就像是完全明白岳人要这么做似的,为他压制妖魔。
  这种战法不只需要卓越的战斗技术,如果对伙伴没有彻底的理解和绝对的信赖,是铁定无法成功的。
  「岳人哥……绘里姐……」
  战斗一直维持在对岳人和绘里有利的局面。
  只要岳人能把麒麟青年打倒,被青年操纵的妖魔也就不足为惧了吧。
  但那抹不祥的预感仍旧紧紧揪着美夜的胸口。
  而美夜的预感应验了。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岳人的叫声响起。
  原本看着绘里战斗的美夜转向岳人,瞬间无言以对。
  岳人双眼大睁,右手朝天伸去,不过他的右手手臂从手肘以下的部分完全不见踪影。
  「岳人!
  绘里发出凄绝的叫声。
  「岳人哥!」美夜在片刻过后也跟着叫出声。她的声音比绘里更为凄绝。
  「这样不行吧。根本就不够看。」
  青年以恼怒的语调说道。
  「这种程度的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看向青年的美夜不禁因为他的凄惨模样而颤抖。
  青年的脸被染成一片鲜红。破裂的额头上流出来的鲜血,和被打烂的鼻子里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脸。他的嘴巴里面大概也伤得很重吧——连他的牙齿都被染得鲜红。他的左眼被打烂、右眼眼睑肿起,看样子几乎完全看不见。
  即便在岳人的铁拳连击之下,青年的左手还是握着那把长剑。而他的右手则握着那只大概是被他左手上长剑割下来的——岳人的右手。
  「我听说白岭的近卫身手很不错,没想到也不过就这种程度而已……原来如此,也难怪东云会对你们没兴趣了。」
  「混……帐……!
  岳人的左拳颤抖,他狠狠地瞪着青年。即便惯用手被对手剁掉,但岳人还是不愿让步。只是他的脸上已经满是冷汗。
  「还不愿意认输……吗?这一点就很让人佩服了。」
  青年说完后轻轻挥动长剑。
  「我听你在放屁!你应该连站着都很痛苦才对!
  岳人怒吼后便做好战斗准备。
  青年随手丢开岳人的右臂,用双手握住长剑,剑尖散漫地朝着下面。与其说青年是把长剑握在下段,不如说他只是随意拿着剑而已。
  「岳人哥……」
  美夜祈祷般地紧握双手。
  ——我要战斗……我也要……我也要战斗才行……
  这样的想法划过脑内。
  美夜也同样是星兽。她身上寄宿着莫大的灵力,而且她也知晓操纵这股灵力的方术。
  只是——
  可是——
  「美夜大人,不可以!
  绘里制止了准备踏出那一步的美夜。
  绘里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哈奴曼垂直劈下的手刀后放声大叫。
  「美夜大人您是白泽!白泽是仁兽!染血是我们近卫的工作!
  「可、可是——」
  美夜说到一半便把剩下的话吞回肚里。
  绘里不容她说不的强悍眼神让美夜闭上嘴巴。
  美夜咬着下唇,再次将视线移回到岳人身上后,不禁吓了一大跳。
  岳人的脸、脖子和左手都染上了铅灰色。
  「『硬』……」
  美夜所低语的这个词,正是岳人所使用的、让皮肤硬质化的方术名称。
  由于这个方术的效果遍及全身,所以没露出来的部分皮肤也会变成铅灰色。
  青年举起了长剑。不过不知道他是因为伤势而无法随心所欲动作,抑或是因为他想羞辱岳人,青年的动作非常缓慢。
  岳人也跟着动作。他瞄准青年的肋骨剑突放出左拳。
  他的左拳完美命中目标,把青年狠狠打飞到围篱上。
  青年肿起的右眼瞪开,「嘎啊!」一声吐了一口血。他背靠着围篱,慢慢滑落到地上。
  美夜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她想、也希望一切就这么结束。
  但是她的心愿、她的希望,却在下一个瞬间化做恐惧的战栗,划过背脊。
  看似就快倒下的青年用右手拍了拍围篱后站起身,以左手举起长剑。
  「岳人哥!
  岳人的表情中浮现一抹犹豫的色彩。
  他大概是在犹豫要先退下,还是就这么上前迎击吧。
  岳人所选择的是后者。
  硬化后威力增加数倍的拳头这次改朝青年的颜面刺出。
  但这用尽浑身力气的一拳却被青年的手抓住、挡下。
  岳人睁大眼睛,美夜也瞪大了双眼。
  更教人不敢置信的事情持续发生。
  青年挥下的长剑砍下了岳人的左臂。和右手一样,从手肘以下干干净净地被砍掉。
  「——!
  岳人发出不成声的叫喊。
  「岳人!
  绘里不禁惨叫。
  美夜像是在否定这一幕并非现实一般,僵硬地摇着头。
  不可能。
  若是让一流的方术者使用让皮肤硬质化的『硬』,其硬度说是要比金刚石还要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岳人更是超越一流领域的方术者,他的『硬』甚至能弹开绘里的刀子。
  然而青年的长剑居然能轻而易举地切断岳人的手臂。
  青年丢开岳人的左手,用双手挥动长剑。
  剑尖轨道前端的目标是——岳人的首级。
  青年的斩击快到肉眼无法捕捉,而还在因为『硬』被打破的而陷入恐慌状态的岳人根本来不及逃开。
  岳人的首级飞舞至空中。

  岳人的头被砍下并滚落地面这一幕,让美夜像是得了疟疾般全身颤抖,更让绘里的美貌幻化为恶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绘里发出不知是怒吼还是惨叫的声音,朝青年跑了过去。
  人面蝎尾狮挡住她的去路。
  牠如蝎子般的尾巴撕裂夜气,刺进绘里的肩头。
  绘里停下脚步,但让她停下脚步的并不是疼痛,而是对眼前敌人的猛烈杀意。
  绘里以右手的刀子砍断人面蝎尾狮的尾巴,以左手的三把刀子深深刺进牠的侧腹,用手腕用力一拽。
  人面蝎尾狮发出尖锐的惨叫声,脚步踉呛。
  此时,绘里拔出入面蝎尾狮刺进左肩的尾巴,并将之丢开。其后,她在手上以灵力做出新的刀子,猛刺还没来得及恢复战斗姿势的人面蝎尾狮。
  这次人面蝎尾狮连发出惨叫的余力都没有。混合了老人、狮子、蝙蝠和蝎子的丑恶身体洒落漆黑的血沬倒下。
  哈奴曼从绘里背后挥下一记手刀,但绘里头也没回地就以些微之距闪过攻击,继续向前冲去。
  她跨越人面蝎尾狮的尸骸,朝青年逼近。
  但青年连举起长剑的意思都没有。
  绘里举起双手。不过,就在她要挥下双手的那一瞬间,她手上左右共计六把刀子全数消失。
  绘里双眼大睁,美夜也微微「啊」了一声。
  随后,绘里以双手捂住嘴巴,整个人瘫倒下来。
  美夜此时才发现。
  不知不觉间,绘里的脸色已是一片青黑。
  「绘里……姐……?
  眼看绘里不自然的脸色逐渐加深——不久,她的整张脸开始肿胀。不,应该说是膨胀。
  不过才一瞬间,绘里的脸就胀到原来的一倍大。
  绘里将脸转向美夜,伸出她那只变成青黑色的手。
  美夜将此解释成这是绘里在向她求助。
  事实上,绘里是在叫美夜赶快逃走。但不管是哪一种解释,美夜的双脚都因为战栗而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人面蝎尾狮的毒性……我原本还不知道会有多强,不过看起来还不错嘛。」
  青年才刚说完,鲜血就自绘里的鼻孔和嘴里喷出。就像水球破了一样。
  绘里巨幅仰起上身,顺势倒下。
  接着,白刀划过绘里的脖子。
  绘里丑陋、膨胀而且染血的首级应声落地。
  「这样就可以跟那个男人配成一对了。」
  青年淡淡地说道。
  美夜用双手抱住头,当场倒下。
  「我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惨叫。

  对美夜而言,岳人不只是近卫,同时更是她的爸爸、她的哥哥。
  绘里也是一样,她不只是近卫,更是美夜的妈妈、美夜的姐姐。
  对有记忆之前就失去双亲的美夜而言,他们才是自己的家人。
  而青年却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两人。
  让美夜当场垮下的悲伤瞬间化做憎恨和后悔,让她站了起来。
  「上啊。」
  她听见青年这么说。她侧眼看见白色的巨大猩猩正逐渐朝自己逼近。
  当哈奴曼来到美夜身边后,牠缓缓举起手刀。
  美夜拾起脸。她的视线所捕捉的目标不是哈奴曼,而是青年。
  在她的眼底映上青年的那一剎那,灵力自美夜全身上下迸射而出。
  美夜巨大且强烈的灵力把哈奴曼狠狠打飞到围篱上,吹乱冷冽的微风。
  细雪化做暴风雪,美夜比雪还白的发丝剧烈跃动。
  「哈奴曼!
  青年一边弯下身以抵挡暴风,一边放声大叫。
  哈奴曼以咆哮声回应后,重新向美夜逼进。
  牠挥下岩石般的拳头,目标正是美夜的头。
  美夜单手就挥开这拳只要命中就会把头打爆的攻击。而且她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青年身上。
  哈奴曼看到自己用尽浑身力气的一击居然这么简单就被挡下,大概也吓到并做出警戒了吧——牠往后一跳,露出獠牙低嗥。
  美夜缓缓将脸转向哈奴曼的方向,举起刚刚挥开哈奴曼拳头的手、挥下。
  剎那之间,闪光自哈奴曼的头顶划至大腿中间。在一个呼吸过后,哈奴曼的右半身和左半身之间出现了缝隙。
  接着,哈奴曼右半身和左半身之间的缝隙迅速扩大。不久后,右半身向前倒下;稍后,左半身也随之仰躺着倒下。下面则铺着一片宽广的血海。
  美夜慢慢地重新转向青年。
  同时,青年开始朝美夜冲了过来。他将长剑拿在一旁,以全身贯穿狂乱的寒风朝美夜冲了过去。
  美夜静静地将左掌伸向青年。
  下一个瞬间,青年全身喷出鲜血倒下。
  和举起时一样,美夜静静地放下左手。暴风静止。
  将哈奴曼劈成两半,还有将青年打倒的是方术-『放』。虽然这只是一种将灵力转为攻击力量放出的单纯方术,但对拥有强大灵力的人而言,这是最强而有力的武器。
  「岳人哥……绘里姐……」
  美夜闭上双眼。
  「对……不……起……」
  美夜像是操纵线被剪断的人形般当场跪倒在地。「……唔……啊……」她用右手抓住左肩,用左手抓住右肩,不断喘息。
  仿佛全身被凌迟,且常人可能撑不到三秒钟就休克死亡的绝烈痛感正折磨着美夜。
  冷汗自她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中喷出,唾液自嘴角流下。
  「只杀了一只妖魔就没搞头啦……仁兽也真是够可怜的了。」
  声音。
  美夜紧咬住牙根,抬起头来。
  不只是脸,全身都染上鲜血的青年就站在眼前。
  青年身上所负的伤并不轻。美夜先前的『放』深深撕裂了他的四肢、胸口还有腹部。而且之前岳人也让他受了不少伤。
  但就算青年受了那么重的伤,他仍旧站着,仿佛就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痛一样,那模样毫不在乎。
  「为……什……么……」
  美夜以因疼痛而颤抖的声音质问着青年。
  「你是……麒麟……和我一样是仁兽……你应该会被杀了岳人哥的痛苦折磨才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像是没事般站在那里……?
  美夜微微摇了摇头,重新问道:
  「为什么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人!?
  美夜是白泽,青年是麒麟,白泽和麒麟都是仁兽。仁兽拥有若是伤了人,其苦痛将同样伤害己身的特性。而仁兽若是杀生,则会有超乎想象的苦痛折磨身心。
  绘里之所以不让美夜战斗,不是怕美夜在与敌人的战斗过程中受伤;而是怕美夜在杀了敌人后,无法忍受身为仁兽所必需承担的苦痛而倒下。
  青年淡淡地答道:
  「就像妳所说的一样,我杀人的时候,也一样会被痛苦折磨身心。不过,我已经习惯到可以忍耐了。」
  美夜怀疑自己听错了。
  「习……惯……了……?
  「没错。」
  「你杀人杀到……习惯了……?
  「没错。」
  美夜低下头,紧紧咬住下唇,咬到嘴唇都破了。
  「为什么……?
  美夜低着头挤出这句话后,抬起头大叫。不,是放声哭喊。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妳的问题还真多。」
  青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后举起长剑。
  「答案有两个。一是为了这个地球,另外一个是为了要杀了那个家伙。」
  白刀闪过,美夜的意识随着首级落幕。

  美夜的头先掉到脚边,接着她的身体也跟着垮到青年的腿上。
  麒麟青年——干佟弥踢开美夜的身体,轻轻甩了甩头,脚步不稳地摇晃着。
  「这样根本就是被他们打心酸的嘛……」
  他没能得到他所期盼的疼痛,只有受了重伤。
  「无法忍受的疼痛……吗……」
  在他低语后,一道声音从后面传来。
  「呀喔~」
  佟弥转过头,沾着血迹的剑眉微微蹙起。
  大小两个人影出现。
  怀里抱着小狐狸的深红头发少女,和用绳子绑起长到背上灰发的瘦削男子。
  「你又被打得这么惨啊?难得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这样不就都白费了吗?
  少女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先前的声音就是来自这名少女。
  「真是够了,你这个死被虐狂。让我们出手帮忙的话,你就可以毫无发伤地获胜了。」
  男人的脸上浮现了一个让任何人都会反胃的阴险笑容。
  「有什么事吗?
  佟弥不屑的语气让男人耸了耸肩。
  「没事,我只是来捡垃圾的。」
  男人走到佟弥身旁,一把抓起滚落到佟弥脚边的美夜首级。
  「来捡这个的。」
  「呜嗯!
  「不要摆出这么讨厌的表情嘛,华音。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喜好嘛!
  「你这个叫做不良嗜好吧!
  「呵呵。」
  男人一点也不介意被称作华音的少女看着秽物的眼神,他用双手举起美夜的首级,露出恍惚的表情。
  「真好,真是太好了。这双深邃的黑色大眼……和雪白头发的对比真教人受不了。教我那里激动得发痛啊。」
  「变态。」
  少女骂了一声后微微环视了四周,不禁叹了一口气。
  「我是来回收人面蝎尾狮和哈奴曼的……结果这两只都被杀掉了……」
  眼见佟弥陷入沉默,少女丢出了一个责难的眼神。
  「我说你啊,也让太多妖魔死掉了吧。应龙的时候也是,貘的时候也是,我借给你的妖魔全都死光光了。你多少也考虑一下牠们都是伊米尔辛苦生下来的妖魔吧。对吧,伊米尔?
  最后那句话是对着怀里的小狐狸说的。
  小狐狸抬起头,「呜——」地叫了一声。
  移弥没有回答,只是叫了一声「志摩先生」,然后把长剑丢给男人。
  「喔。」
  男人——志摩仰起上身,接下长剑。
  「我把它还给您。」
  「你不喜欢它吗?
  「它非常锐利。只是我拿得还不习惯……所以,我把它还给您。」
  「是吗?唉,我也不是不懂啦。尤其是这家伙锐利过了头,手感——」
  「我要回去了。」
  虽然志摩的话还没说完,但佟弥已经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踏开步伐转身离去。
  「喂、喂!你等一下啊!
  「对啊!你还没为了妖魔死掉这件事向我道歉啊!
  志摩和华音一同出声叫住佟弥,佟弥却充耳未闻。
  佟弥在围篱前停下脚步,一跃而起。
  虽然他只是以脚尖蹬开地面,但他的身体却轻松地越过了围篱。
  大衣和金色的发丝抵抗大气,飘然跃起。
  佟弥闭上双眼。
  来到距离地面三十公尺的高度时,佟弥的身影突然消失无踪。
  这是在国见遥出现在春原麻由面前的两个月前发生的事。
  *
  我有一个使命。
  守护星兽和他的伴侣。
  那是我——身为近卫的使命。
  可是我身上没有使命感那种夸张又可疑的东西。
  那种东西干我屁事。
  即便如此,我还是会为了星兽——为了麒麟而战。
  因为麒麟是小遥。
  因为我喜欢小遥。
  所以我绝对不允许。
  我绝对饶不了要伤害小遥的人、或是要让小遥伤心的人。
  所以我要战斗。
  因为我喜欢小遥。
  因为我最喜欢小遥。
  *
  很多人在走路的时候,常常会无意识地低着头,或是看着地上走路。
  麻由就是这种人。
  就算脸朝着前方,但视线在不知不觉间还是会往下掉。
  她想这可能是因为没有自信的关系,所以才会有这种坏习惯。麻由自己很清楚。
  只有和浩平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毫不在意他人的视线、才能不看着地上走路。但浩平现在已经不在自己的身边。
  浩平的死让麻由的视线愈垂愈低。麻由深深地低下头,只看着脚边走路。
  随着时间流逝,麻由的头已不再垂得那么低了。但今天麻由的头却垂得跟浩平刚过世没多久那时一样低,一个人走在路上。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4-5 21:11 编辑


  国见遥。
  让麻由低头的原因就出在他身上。
  拥有让人不得不看到出神的漆黑发丝及双眸的青年。
  四天前,他出现在麻由的面前。
  突如其来的吻。
  状似蜥蜴的妖魔。
  他和妖魔之间的战斗。
  在打倒妖魔之后,虽然全身无伤,但他还是发出惨叫声倒下。
  然后在他倒下之后,另一个男人出现了。那个男人说了一些话。
  (像今天这样的事以后应该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妳现在处于一个非常特殊的事态当中。)
  不愿意承认这一切是现实的麻由身心俱疲。回到家之后,她翻遍了记忆和相簿,终于想起他——国见遥,是十二年前——麻由因心脏病住院时认识的男孩。
  国见遥。
  「唉……」
  麻由停下脚步,叹了一口气。
  即使已经过了四天,精神和肉体的疲劳仍旧没有恢复。而且这四天以来,她不仅一天都没睡好,就连工作也完全没碰。
  麻由重新抱好胸前的纸袋,抬头仰望天空。
  在前天和昨天连续下了两天雨之后,今天出了一个大太阳。天空的蔚蓝和云朵的雪白都十分耀眼,但对身心俱疲的麻由来说,这一切倒是有些过于眩目了。
  在她想着一定得转换一下心情时,常去的那家书店正好打了电话过来,告诉她订购的画集已经到货了,所以她决定去书店一趟。然后她去看了一场电影,还去逛了美术社和百圆商店,但她的心情就是好不起来。更糟的是,她发现自己的精神和肉体都累瘫了,所以感觉比出门前还要累。
  「唉……」
  麻由的头随着叹息将视线垂至脚边,继续向前踏出脚步。
  结果她在美术社和百圆商店里什么都没买,手上也只有一个小提包和一本画集。但这本A4大小页数不多的画集对现在的麻由而言,却是个沉重的负担。
  而麻由每叹一口气,她的心情就愈来愈不好。
  就在麻由不知道叹了第几口气之后,一阵喇叭声响起。
  在这之后、在麻由还没来得及把脸抬起来之前,从后面撞上来的冲击就将麻由的视野从脚边切换成天空。
  「——呀!
  麻由缩起身体,紧紧闭上双眼。
  过了一会儿之后——
  「我说妳啊。」
  有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可以把眼睛张开了吧。」
  是个孩子——而且还是女孩子的声音。
  缩着身体的麻由害怕地张开眼睛,然后把眼睛瞪得斗大。
  一个陌生女孩的脸就贴在她的鼻尖前,两人几乎就要黏在一起了。
  「咦……啊……咦……?
  看到麻由一阵狼狈,少女把脸拉了开来,哼了一声后转向别的方向。接着她开口说道:
  「我要把妳放下来啰。」
  「咦……?!
  麻由现在才终于注意到自己是被这个少女抱住。
  在麻由还没来得及下来之前,少女就几乎是用丢的把麻由给放了下来。
  「呀……」
  麻由空踩了几下,差点没摔下来。好在她扶住了行道树,才没摔个四脚朝天。
  麻由捡起先前弄掉的画集后回过头,用睁得斗大浑圆的眼睛认真地盯着少女看。
  「……」
  首先拉走她视线的是少女头上那束毛茸茸的马尾。不仅分量十足,而且长度也非常长。把马尾解开的话,长度大概有到膝盖内侧吧。
  此外,她那线条分明的眉毛和大大的眼睛都非常引人注目。
  她的身高比一百五十二公分的麻由还矮了七、八公分,胸前和迷你格子裙下绑腿裤所延伸出的双腿都还让人感受不到女性的魅力。
  ——大概才十二、三岁吧……
  正当麻由一边看着少女,一边思考的时候,少女的柳眉高高挑起。
  「妳看什么看啊,笨女人。
  「咦……?
  少女突如其来的粗话让麻由缩了一下。
  「笨、笨女人……?
  「没错。居然会有人连红绿灯变成红灯都没看到,差点被车子辗死。这种人不叫笨蛋,那世界上还有谁是笨蛋啊?
  麻由倏地回过神,转头看向大马路的方向。
  ——是、是这样吗……我差点被车子撞到啊……
  麻由紧紧抱住画集。
  ——我只顾看着地上,然后还恍神,结果差点被车子撞到……最后是这个女孩救了我……
  麻由重新看向眼前的少女,不禁蹙起蛾眉。
  ——被这个女孩救了……?
  她再次盯着少女仔细地看。尤其是她的手臂。
  虽然少女的手臂因为被长袖遮住而不是非常明显,但她的手臂应该跟麻由差不多纤细。
  这样的手臂,真的抱得动比自己还高的人吗?而且她还不只是抱住而已,她甚至抱着麻由闪过车子的追撞。
  ——真是让人不敢置信……
  正当麻由紧盯着少女出神时。
  「要我说多少次啊。我叫妳那双眼睛不要一直盯着我不放!
  她被少女狠狠一瞪。
  「啊、对、对不起……」
  麻由立刻出声道歉,但少女却还是恶狠狠地瞪着她。
  少女的个子虽然比麻由还要娇小,但她瞪人的气势似乎连男性都能压倒,带有一种奇妙的魄力。
  麻由也不是受不了她的瞪视,但麻由还是僵直了身体往后退。
  此时,少女笔直望向麻由双眼的视线唰地落到麻由脚边。接着她的视线以该处为出发点,缓缓向上爬升。
  首先是脚,再来是腿,接着来到腰、腹部,在胸部停留数秒后,最后来到了脸蛋。
  再次被少女狠狠瞪住,麻由发出「呜呜!」的呻吟声。
  ——这、这个女孩子……是怎样啦……
  她就快要哭出来了。
  看到麻由这个样子,少女不再瞪着麻由,无聊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搞什么嘛,根本就没看头嘛。」
  「咦?
  「明明就已经是个欧巴桑了,结果脸蛋还像个国中生一样,而且体型就跟块洗衣板没什么两样。」
  「咦??
  「而且还是个没办法一个人走路的白痴。」
  「????
  问号在麻由的脑中乱舞。
  眼前的少女到底在说什么?
  她在说自己的坏话吗?
  「看妳一脸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样子嘛。」
  麻由用力点了点头,少女随即露出恶毒的笑容,毫无顾忌地指着麻由放话:
  「我在说妳是个光长个萝莉脸、没胸没臀、少根筋又没脑袋,只知道要关在家里的宅女!
  「——!
  麻由瞬间无言。
  「哼!
  少女再用鼻子哼了一声之后,便转过身去踏着大步离开。她那极具特色的马尾真的像马的尾巴一样摇晃着,不断远去。
  「……」
  少女的步伐就像竞走一样快速,那把标记似地马尾一会儿便不见踪影。
  麻由的大脑花了整整三十秒才恢复说话能力。
  「她、她到底是怎样……?
  即使大脑的说话能力恢复,但满头的问号仍旧在麻由脑中狂舞。

  烂透了。
  真是烂透了。
  简直就是烂到家了,
  少女浑身散发出比起怒气而言更像是杀气的强烈气息,一边快步地向前走去。
  和少女擦肩而过的人们都被少女所发出的魄力震慑住,颤抖着闪到路旁。不幸和少女对上视线的幼儿园男童躲到妈妈背后,湿了眼眶;散步中的大型犬一和少女对上视线,就翻倒在地、露出肚子求饶。
  不过有一个强者居然敢靠近这个光是对上视线就会被怒气烧伤、一个不小心碰到恐怕会被炸死的少女。
  「柚子。」
  被称做柚子的少女停下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射出足以吓死一头大熊的视线。
  「妳真的很生气啊。」
  男人露出苦笑,站在行道树旁。
  他的身材虽然纤瘦,但手臂和胸膛看起来仍十分可靠。他是和柚子最亲近的人物之一。
  「小亮。」
  待柚子锐利的视线稍稍和缓后,男人——国见亮脸上的苦笑转为万人迷的笑容。
  「看来妳去见过她了。」
  柚子带着叹息回答:
  「我本来没有那个打算的。那个白痴女人,她就这样边走路边发呆,差点被车子辗死耶!你相信吗?她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命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命!
  「唉,她当然不知道啊。因为我跟遥都还没跟她把事情解释清楚啊。」
  「和那个没关系,无知就是罪过!
  「这样讲就太无理了。」
  亮的笑容又成了苦笑。
  「那种女人有什么好……小遥的品味太差了!糟糕透了!
  柚子紧紧握住双拳,不住颤抖。
  她无法原谅。她无法原谅麻由一副像是认定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之人的那种惨淡脸色。
  她无法原谅。她无法原谅麻由那像是无法负担任何重物的纤细手臂。她也不喜欢麻由那没有女人味的胸部,还有那俗气的缎带。
  她无法原谅。她无法原谅那个名叫春原麻由的女人的一切。
  还有,她无法原谅遥爱着那个女人的事实。





  「是吗~那种看上去虽然平凡,不过仔细一看却很可爱的女孩搞不好意外地受欢迎——」
  砰。
  「——才怪!
  亮这句话的结尾因为被柚子踹了一下胫骨而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哼!
  「唉,恋爱这种事啊,青菜萝卜各有所好啦。而且改变『伴侣』这种事,是我们和星兽都做不到的,妳说这种话又有什么用呢?
  亮痛得蹲下身,泪眼汪汪地揉着被柚子踹到的小腿骨说道。
  「我要回去了。」
  「我不想听你说这种话。」柚子背对着亮迈出步伐。
  「等一下!
  柚子立刻被亮叫住。
  她回过头去。
  「干嘛啦!小亮你都来了,我就不用再跟着那个笨女人了吧?
  亮站起身,甩了甩隐隐作痛的脚之后回答:
  「抱歉,今天还是要拜托妳继续帮我守着她。」
  亮的这句话让柚子惊吓不已。过了一会儿之后——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柚子发出走音的叫声。
  「为、为什么……小亮你去啦,我受不了再待在那个女人旁边了!
  「我也很想代替妳去守着她,可是我得去帮忙做开店的准备啊。」
  「店里的事情交给早纪姐不就好了吗……」
  「现在是开店准备的最后阶段了,店里很需要人手。」
  「那我去店里帮忙!
  「柚子。」
  「可是!
  「这不是为了她。这是为了遥。」
  「唔……」
  「这样妳也不愿意吗?
  「我……不是不愿意……」
  柚子低着头回答完后,亮露出一个微笑。
  「……你太诈了啦,只要你说是为了小遥的话,我根本就说不出不愿意这三个字啊……」
  亮摸了摸柚子的头。
  「不要把我当小孩!
  柚子拍开亮的手,喊了一声「闪开啦!」之后便把亮的身体推开,迈开步伐。
  亮这次没有阻止她。
  柚子一边用杀气吓退和她擦肩而过的路人,一边紧紧握住拳头。
  ——要是能有敌人来攻击麻由就好了。
  这样一来,她就能看见麻由因为恐惧而畏缩的身影;最重要的是,这样她就有一个合法的出气筒来泄愤了。
  「呵呵……呵呵呵……」
  柚子那张足以算是美少女的脸上,露出一个完全不符合美少女这形象的狰狞笑容,用力地折着手指。
  「呜喵——!
  不小心路过的猫吓得全身寒毛倒竖,迅速逃走。

  「为了小遥……吗?
  亮目送远去的蓬松马尾低语,脸上露出了苦笑。
  「的确是句很好诈的台词。」
  为了遥。
  柚子绝对不会违背这一句话。
  为了遥。
  为了这一句话,她甚至会不惜犯法吧。她甚至会不顾其它人的生命、毫不犹豫地杀了身为亲哥哥的自己吧。
  国见柚子就是这样的少女。
  他回想起四天前的光景。
  四天前——亮扛着在与幽微的战斗中倒下的遥,回到暂住的公寓里。虽然那时已是凌晨两点,但柚子还是在公寓门口等着他们。
  「小遥!」柚子一看到了无生气的遥便发出惨叫,飞快冲到两人身边。
  接着,她那不满一百五十公分的娇小身体从高大的亮手上抢下遥,紧紧抱住他。「小遥!小遥!小遥!」像这样不断呼喊着遥的名字。
  但遥却一动也不动。柚子抬起眼睛瞪着亮。
  「是谁……」
  发出因怒气而压低的声音。
  「是谁让小遥变成这样的……」
  她大声质问。
  「是妖魔。两个礼拜前的那只妖魔又出现了。」
  「我要杀了牠,你现在就告诉我牠在哪里!
  「遥已经把牠打倒了。」
  「打倒了……被杀了吗?
  「没错。」
  「谁杀了牠?小亮你吗?
  「是遥。」
  柚子的眼神一变。
  她还是瞪着亮,但是眼神里所蕴含的意义已经不同。
  虽然她之前是瞪着亮,但其实真正在瞪的是『伤了遥的人』。然而现在柚子眼中的怒意却指向亮本人。
  「为什么……」
  「……」
  「为什么你会让遥杀了牠……杀人是我和小亮的责任不是吗……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小亮你到在干什么……」
  怒气冲天的柚子一副随时都要跳上来打架的样子。事实上,如果她手上没有抱着遥的话,恐怕她早就这么做了吧。
  「除了和遥对战的妖魔之外,还有几道气息让我非常在意。我分别去探了探,其中一个是『院』的狼人,另外一个我没办法确认。那应该是为了要把我从遥身边引开的虚招吧。」
  「什么叫做『应该是虚招吧』啊!你根本就是被敌人骗过去了嘛!
  此时,柚子的视线离开亮。
  她看向抱在胸前的遥:
  「小遥好可怜喔。很痛对不对?很难过对不对?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在小遥醒过来之前,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亮是这么想的。
  他觉得虽然柚子和自己一样都是近卫,但他们完成任务的动机却完全不同。
  不过这样也好。
  因为他必须从近卫的责任中逃开。
  三天之后——也就是昨天晚上,遥终于醒了过来。
  柚子遵守她的诺言,在遥醒过来之前,她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她不断擦拭着遥昏睡时流出的汗;只要遥一做恶梦,柚子便一直抚摸他的额头,直到他冷静下来为止。
  而遥则是一醒过来就急着要回去保护麻由,但亮和柚子异口同声地阻止他这么作。遥现在处于不撑着墙壁就没办法走路的状态,就算真的要去保护麻由,他也什么都做不到。
  在遥倒下的那三天里,由亮负责保护麻由。
  今天则换成柚子。
  这是柚子第一次去保护麻由。
  之前遥一直反对让柚子去保护麻由。
  遥从来没有说过他反对的理由。他只说「有我跟亮就够了。不需要连柚子都参与这项工作。」
  但是亮知道遥不让柚子去保护麻由的三个理由。
  第一,遥不想让柚子碰到危险;第二,遥不想弄脏柚子的手;第三,遥顾虑到柚子的心情。
  亮也觉得只要自己和遥能把事情解决的话,最好别把柚子扯下水。
  但他们现在已经没有这么做的余裕了。
  因为他们不知道敌人的数量有多少,也不知道他们藏身何处及饲有多少妖魔,再加上攻击的妖魔们愈来愈强。
  再这样下去的话,遥和亮迟早有一天会撑不下去。
  柚子非常地强。
  他们已经没有保留她实力的余力了。
  亮可以理解柚子不想要保护春原麻由的心情。
  「可是妳非得习惯不可啊。」
  当亮如此低语的时候,那把极具特色的马尾早已不见踪影。
  亮把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转身离开。

  「切断这锁链
  如果你做不到
  那就斩断我的手,斩断我的脚」
  少女在星空下哼着歌。
  十只异形跟在她身后,她的手上则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狐狸。
  这里是公主殿下居住的公寓屋顶。
  少女正在唱的是以有力歌声和恶毒歌词博得广大人气、但在人气至高时期自杀身亡的某女歌手遗作。
  曲名叫做『解放』。
  这是少女——小鸟游华音最喜欢的一首歌。
  「为了回家
  只要有翅膀就好
  你看不见那片天空的颜色吗?
  唱到副歌时,华音仰望星星,伸出一只手遮住月亮,唱得十分投入。
  「我想回家
  就算被黑暗侵蚀
  你看不见那片大海的颜色吗?
  待她唱完之后,怀中的小狐狸——伊米尔「唔——」地叫了一声,异形们也跟着高声喝彩。
  不过牠们的声音就像是生锈的金属相互摩擦一样,很难算得上是好听的声音。
  「好、啦,士气也提振完了,我们也该上工了。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华音回过头,她的裙襬如花般展开。异形们分别举起自己的武器。
  华音露出微笑,点了点头。
  异形们全都长得一模一样。
  牠们的身高约有一百四十公分,大概和华音差不多高。不过由于驼背的关系,看起来要矮上许多。此外,牠们的眼睛异常巨大,而且还凸出到一副就快要掉下来的样子。皮肤是土黄色的,上面没有体毛,身体上覆盖着不知道是石头还是金属制的铠甲和头盔。牠们手上拿的武器分别有小太刀、扁斧、短柄小斧和短枪等等。
  华音称呼牠们为恶鬼。
  「那么,你和你,先去把公主殿下带来这里吧。」
  华音随便指了两只恶鬼说道。
  被点名的两只恶鬼发出叽叽的声音后点了点头,以小跑步离开了。
  牠们穿过华音的身边,轻松地跳过比牠们高上四、五倍的围篱。
  华音窃笑了一声。
  「赶快来喔,王子殿下。我可是不会等那么久的。」

  洗完澡并吹完头发的麻由回到房间后坐在床上,她拿起枕头,把它紧紧抱在怀里。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整。平常从这个时候开始的三、四个小时内,她总是把全副注意力灌注在工作上,但今天她完全没那个心情,就连刚买回来的画集也还没从袋子里拿出来。
  「唉。」
  叹了不知道是今天第几口气之后,麻由把脸埋进枕头里。
  ——那个女孩子是怎么一回事啊……
  让麻由免于变成车下亡魂的马尾少女。
  她骂麻由是笨女人、萝莉脸、没胸部、少根筋、没脑袋、只知道要关在家里的宅女。
  那个时候麻由根本没搞清楚状况,所以也没有多想。不过时间一久,她就愈想愈生气。
  ——是啦,我的脸和体型是都跟小孩子一样没错,而且我也没什么运动神经……
  可是也用不着被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小女孩这样嫌弃啊。
  「可是那个女生……」
  麻由的脸从枕头里稍稍抬起来。
  「她为什么会说我是只知道要关在家里的宅女呢……?
  她大概是知道麻由的职业是插画家吧。
  可是,为什么呢?
  虽然麻由的照片曾经有好几次登上电玩杂志,可是就算少女曾看过麻由的照片,她有可能一眼就分辨得出来那就是杂志上的人吗?
  「或许我们曾经在哪里见过面,只是我不记得罢了……?
  麻由闭上双眼,重新在记忆里搜寻那个少女的身影。但她得到的答案仍旧是『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麻由睁开双眼。
  「或许她只是骂得太顺口了而已吧……?
  那个少女为什么会认识麻由呢?
  还有另外一个可能性,但麻由的大脑选择自动削除那个可能性。
  「不要再想了……」
  紧紧抱住枕头的麻由摊平在床上。
  她的身体和头脑都累垮了。只要什么都不去想,应该就能睡着了。
  麻由闭上双眼,但不到五秒钟就又睁开了。
  ——得把灯关了才行。
  就在她打算起身的同时,她听见了铿铿铿的敲击声。
  「……?
  麻由坐起身,微微侧过头。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也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就在此时——
  铿铿铿。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麻由震了一下,她转向玻璃窗的方向。
  「是、是什么……?
  错不了,声音是从玻璃窗外面传过来的。
  由于窗帘被拉上,所以麻由看不见玻璃窗外面有什么。
  四天前那只状似巨大蜥蜴的妖魔身影划过脑海,麻由不由得浑身一震。
  或许只是隔壁的小孩子在阳台上恶作剧,乱丢小石头或是什么东西过来而已也说不定。以前这种事情曾经发生过一次。
  不过麻由却没有前去确认的勇气。而且,就在她连下床的勇气都还没拿出来之前,第三次声音便已响起。
  这一次的声音不像先前的小小敲击声,而是打破玻璃的巨大碎裂声响。
  麻由狠狠倒抽一口凉气,全身僵住。
  窗帘唰地一声被拉开。
  接着,恶梦踩着玻璃碎片进入屋内。
  名为妖魔的恶梦。
  而且还是两只。
  恶梦逐渐逼近。
  牠们一边舔着舌头,一边向麻由伸出手。
  在恶梦夺下麻由拿来挡在身前做为盾牌的枕头时,麻由的意识便已绷裂。

  「唔……嗯……」
  麻由的眼皮一边颤抖,一边张开。
  「啊哈。她醒了,她醒了!
  被鼻尖前的人影吓到,麻由的意识又瞬间远离。
  「等、等一下!妳不要一醒过来就又昏过去,这样根本就是在搞笑吧。」
  如果没有这道声音的话,麻由可能早就再度昏过去了吧。
  她整个人弹坐了起来。
  「啊……痛……」
  麻由按住额前,头垂了下来。她的头因为突然一下子动作太大,感觉有点昏。
  她缓缓抬起头,按着额头并转过脸。
  那里有个少女。
  「……」
  麻由忘了要掌握现场的状况,只是看着少女看到出神。
  眼前的少女同时拥有洗练的美色和娃娃般的俏丽,让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往她身上移去。深红色的两条辫子更是引人注目。
  她的年龄应该跟早上那个少女差不多吧。
  她怀里抱着的那只动物是小狐狸吗?
  「醒过来的感觉如何呢?公主殿下。」
  少女微笑着说道。
  想起自己尚未掌握现场状况的麻由急忙环视四周,吓得蜷起身体。
  旁边有妖魔。
  她被包围了。
  大概有十只以上吧。每只都长得一模一样。她不想去数到底有几只。
  「什、什么……?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妳家楼顶啊。妳认不出来吗?
  「咦……啊!
  听少女这么一说,麻由再次环视四周,才发现她确实有来过这里。
  麻由一边注意着不要看到妖魔——恶鬼,一边转向少女。
  「妳、妳……是、是谁……?
  「我?我是小鸟游华音。我是凤凰。」
  自称是华音的少女露齿一笑,接着丢出让麻由瞪大眼睛的一句话:
  「我是来杀了妳的。」
  「……!
  「唉呀,也难怪妳会觉得惊讶。」
  华音维持着可爱的笑容,向前跨了两步,由上往下俯视着到现在都还无法站起身的麻由。
  「对妳来说或许这是很过分的事,可是这也是为了地球好。妳就看开点吧。」
  「为了……地球好……?
  「没错,如果妳活着的话,『星之子』就会诞生。所以妳不得不死。要恨的话,就恨那个选妳做为『伴侣』的麒麟吧。」
  华音的话让麻由的脑中跃起无数个问号。
  「其实我原本是打算先好好折磨王子殿下之后再杀了妳。不过今天好像是王子的公休日,再加上又有一只老鼠躲在附近不愿意现身……所以,虽然有点对不起妳,不过我就速战速决啰。」
  华音窃笑一声后转身离开。她一边走,一边对着恶鬼们说道:
  「你们可以杀了她喔。」
  瞬间,恶鬼们凸出的眼睛一齐亮起,全员都舔起了舌头。
  「啊啊,对了对了,你们是可以吃了她没错,可是生吃的话惨叫声太吵了。先把她杀了再说。」
  华音头也没回地说完后便开始哼起歌来。
  恶鬼们的脚开始动作。
  包围麻由的圈圈开始逐渐缩小。
  麻由脑袋中满满的问号全部变成了『死』这个字。
  她脸上的表情僵住,眼眶里满是泪水。
  当其中一只恶鬼伸手摸到麻由的肩膀时,麻由的恐惧升到顶点。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麻由发出惨叫声,不停地挥舞手脚。
  恶鬼们立刻上前去按住她的四肢。
  手脚被按住、连嘴巴都被捂住,麻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挣扎。
  「你们给我等一下!
  就在麻由后方的恶鬼正举起扁斧的时候,制止的声音响起。
  麻由、十二只恶鬼,还有华音和她手上的小狐狸——一共三十只眼睛一齐看向站在水塔上的人影。
  月光鲜明地衬托出那人的身影。
  ——那是……!
  站在水塔上的那个人影是让麻由免于成为车下亡魂、骂了她一顿之后离开的马尾少女。
  「咚!
  少女用力地蹴了下水塔,飞舞至高空后,在空中轻盈华丽地转了一圈、两圈、三圈,最后在麻由和华音之间落地。
  接着她把脚张得比肩膀还开,双手抆在腰上、挺起胸口宣言:
  「斗神降临!
  大概是傻住了吧——按住麻由嘴巴和手脚的恶鬼双手都松开了。
  麻由也一样傻住了,连眼睛都忘了要眨。
  此时,只有华音一个人叹了一口气。
  「搞什么嘛,不过就是个小鬼。」
  「妳说什么?
  少女狠狠地瞪了华音一眼。
  「妳才是小鬼吧。」
  华音用鼻子嗤笑了两声。
  「很不幸的是,我已经十六岁了。」
  麻由不由得一惊。
  从身高和身体的圆润程度来看,华音顶多只有十二、三岁而已。
  接着,少女也丢出一句让麻由更加震惊的话:
  「我也十六岁了啊!
  少女和华音先前所做的一样,用鼻子嗤笑了两声,然后再用鼻子哼了一声。
  「十六岁又怎样,发育不全的话还不是个小鬼。」
  「妳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妳。」
  辫子和马尾互瞪。
  直到把脸埋在华音胸口的白色小狐狸「唔——」地叫了一声为止,两个人总共对瞪了有一分钟以上吧。
  华音瞥了小狐狸一眼后咳了一下,以冷冽的眼神看向少女。
  「算了,可是妳为什么不早点出来?我早就注意到妳了喔,妳早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躲在这附近了对吧?
  少女的视线转向麻由,回答华音的问题。
  她的答案让麻由和华音当场傻住。
  「因为我想看这个笨女人哭喊的样子。」
  华音以无力的眼神向少女问道:
  「……妳……妳是国见遥的近卫……对吧?
  「没错。」
  「那个女人,是国见遥的『伴侣』……对吧?
  「虽然我不想承认,可是没错。」
  「妳是国见遥的近卫,那个女人是国见的『伴侣』,可是妳却想看到她哭喊的样子?
  「没错。」
  「那妳干嘛来这里?
  少女这次改用拇指比了比麻由,带着叹息答道:
  「虽然我不怎么情愿,但我是来保护那个瘫在那边的女人的。」
  「咦……?
  麻由发出呆愣的声音。
  「哦——」
  华音的眼睛倏地瞇起。
  「妳要来保护她是没关系,可是妳只有一个人而已喔?妳以为妳一个人就可以拿我们怎么样吗?
  少女无惧地笑着回答:
  「当然啊。就像喝了可乐会扛嗝那样理所当然吧。」
  接着她用力地折了折左右手的手指。
  「我说过了对吧?斗神降临——我可是很强的喔。」



  感觉到少女身上迸射出一股无形的力量,麻由不禁一颤。
  比起妖魔和似乎是妖魔领导者的华音,麻由觉得眼前的少女远比他们更为恐怖。
  「我很中意妳。」
  华音窃笑了一声后说道。
  「虽然我也可以就这么杀了公主殿下……很好,我来陪妳打一场吧……你们。」
  华音以视线向恶鬼们打了个信号,恶鬼们随即发出「叽!」「叽叽!」的声音离开麻由,改包围住少女。
  「我就先报上名字吧。我叫做小鸟游华音。我是凤凰!
  即便被一群恶鬼包围,少女也完全没有一丝害怕的样子。
  少女朝夜空伸出左手,报上名字。
  「我叫柚子,国见柚子。我是小遥的近卫。」
  麻由蓦地抬起头。
  「国见……」
  这么说起来,刚刚华音也有提到国见遥的名字。
  「来吧,屠龙!
  少女——柚子高声叫道。
  剎那之间,柚子高举的手上爆出光芒,一把刀出现在她手上。
  柚子抓起那把刀,在头上转了一圈后,将刀举至上段。
  麻由的眼睛瞪得如铜钤般大,嘴巴则是无意识地张开。
  柚子手上拿着的刀和她的身材实在无法取得均衡。
  光是刀身的长度就已经超越她的身高。
  虽然叫做刀,但那已经可以算是大太刀或野太刀之类的大刀了。
  「喔,妳的武器挺不错的嘛。看来我可以好好玩一玩了。」
  看着华音冷冷的微笑,柚子则还以一个严厉的笑容。
  「那我就让妳好好地乐一乐。乐到可以上天国喔。」
  柚子的腰唰地落下。
  「不想被卷入的话就退下。」
  就在麻由理解到这句话是对着自己讲的时候,柚子已经蹬开地面。根本不把恶鬼放在眼里的她朝着华音笔直冲去,三只恶鬼阻挡住她的去路。
  「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叽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柚子的吼声和恶鬼们的咆哮交错。
  麻由捂住耳朵,紧紧闭上双眼,蹲下身子。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4-5 21:12 编辑


  第三话 伴侣

  头和四肢都像灌了铅般沉重,就连走路都嫌痛苦。但遥还是换好衣服,走出玄关。
  这里是遥、亮和柚子三人暂住的公寓。
  这栋公寓和麻由所住的地方位在同一个市区内,一共两层高,有六个房间。由于他们把整栋公寓都包下来了,所以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都没有其它人居住。
  遥就住在二楼角落的房间。
  遥缓缓走下楼梯,不过他才刚下完楼梯,整个人就一阵晕眩。他弯下身子。
  他一边做着深呼吸,一边等待晕眩停下。不久之后,晕眩终于停下。但遥才一抬起上身,就看见亮站在眼前。
  「你这副惨样是想去哪里?
  「去麻由那里。」
  遥立刻回答。「唉,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亮叹息着说道。
  「柚子去看着她了。我现在也正要过去。你不用担心。」
  遥微微摇了摇头。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唔。」
  亮露出认真的表情。
  星兽和『伴侣』之间被某种无法解释的缘分牵绊着。
  而这种缘分赋予星兽许多守护『伴侣』的力量。
  第六感也是其中之一。
  如果遥感受到有危险逼近麻由,那就表示她的生命一定会受到威胁,或是已经受到威胁。
  「我知道了。我们现在就去她家。」
  亮只好这么说道。
  虽然遥不是那种绝对不听别人意见的人,可是碰到麻由的事就不一样了。
  「可是战斗就交给我跟柚子,知道吗?
  「我尽量。」
  遥说完后便迈开步伐离去。
  亮耸了耸肩,跟上前去。
  两人的步行不久后便成了跑步。

  少女任由脑后的马尾跃动,全力朝目标冲去,手上握着一把大太刀。
  光是刀身长度就超越少女身高的大太刀实在是把不太适合少女的武器,但华音却不怀疑少女能将这把武器运用自如。
  这名少女是近卫。每个近卫卫士都是方术士,没有例外。而在方术中,有一种名叫『钢』的方术,可以全面性提高肌力、反射神经、回复能力等各种身体能力。有不少方术士藉由这个方术,得以使用和身材不相应的巨大武器。
  所以华音并没有小看这个自称是国见柚子的少女。
  她并没有小看柚子的意思。
  但她没有先下手为强,反而选择先观察柚子的战斗情形——在数秒之后,华音就知道这个行为代表她已经小看了柚子。
  「闪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柚子发出吼声、举起大太刀,眼前有三只恶鬼挡住她的去路。
  「叽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只里面有两只为了要保护华音而退后一步并压低了腰,剩下的那一只向前一站,举起手中的扁斧。
  柚子的大太刀和恶鬼的扁斧同时挥下。
  恶鬼的那一步踏得既锐利又深刻,扁斧挥下的速度也足以媲美光速,但柚子的刀比牠更快。
  大太刀砍上恶鬼的右肩。
  华音不禁窃笑。
  恶鬼穿在身上的盔甲是伊米尔用数种矿物合成的物品。不只硬度凌驾金刚石,而且还能弹开灵力的攻击。
  就算『钢』增强了柚子的肌力,她也不可能切开那副盔甲。
  不过,下一个瞬间,华音不禁瞪大了双眼。
  应该要被盔甲弹开的大太刀砍进恶鬼的右肩,毫不停滞地一路劈开到左侧腹。
  「什——!
  扁斧自恶鬼手上落下,发出断裂的声音。接着,牠被砍成两半的上半部身体落下、下半部也跟着倒下。两半边的身体下方都各自染出一片漆黑的血渍。
  华音和恶鬼们都双眼瞪大地盯着这一幕光景。
  「哼。」
  柚子用鼻子哼了一声。
  华音将视线转回柚子身上。两人的视线相交。
  柚子随即将大太刀的刀背扛上肩膀,露出无惧的笑容。
  华音以冷冽的声音对站在手边的两只恶鬼下达命令。
  「上。」
  两只恶鬼分别举起小太刀、将短枪的穗尖指向柚子,奋力冲上前去。
  柚子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连大太刀也没有举起。
  率先冲进柚子怀里的是以短枪做为武器的恶鬼。
  短枪发出撕裂空气的声音,刺向柚子的颜面。
  柚子只往旁边移了半步,就躲开这记迅雷不及掩耳的突刺,而且那抹无惧的笑还挂在脸上。
  眼看这记用尽全身力气的突刺被躲开,冲过头的恶鬼脚步踩空。
  此时柚子的一击炸裂攻势让华音再次瞪大双眼。
  攻击恶鬼的不是大太刀。
  被打中颜面的恶鬼如箭般飞过华音身旁、撞上围篱,使得围篱一阵剧烈震动。
  华音转过头,双眼瞪得斗大,嘴巴也不自觉张开。
  恶鬼卡在围篱上早已气绝。牠头盔里的脑袋爆裂,其中一颗眼球滚落在双脚之间。
  华音的脸转向柚子,移动视线。同时间攻向柚子的另一只恶鬼也已死在柚子的刀下。
  ——这家伙……!
  柚子手持大太刀,切断恶鬼铠甲时,华音以为那是因为大太刀够锋利。
  不过她错了。切断恶鬼铠甲、让不可能化为可能的,是柚子的臂力。
  柚子毫不在意华音的视线,而且还指着华音,勾了勾手指要她赶快上。
  这样的行为不只激怒了华音,同时也让她非常高兴。
  ——非常有趣。
  华音瞇起眼睛扬声叫道:
  「看我把妳大卸八块!
  其余围住柚子的九只恶鬼一齐开始动作。

  「哼。」
  柚子用鼻子哼了一声后将大太刀扛起,把腰压低。
  恶鬼从四面八方逼近。
  ——管你们有几只,小喽啰就是小喽啰!
  柚子微微仰身,躲过火速一闪的短柄小斧,往斜后方轻轻一跳。然后她在着地的那一瞬间便重重一踩,将腰扭至最大限,挥下大太刀。
  拥有屠龙之名,做为国见家代代相传的最强武器之一的这把大太刀,如同切瓜果蔬菜般地劈开恶鬼的锁甲、撕裂肉体、打断骨骼、让鲜血迸射而出。
  面对恶鬼身上喷出来的血,柚子闪也没闪,她任鲜血落下,回过刀砍下逼近正后方的恶鬼首级,脸上闪过狰狞的笑。
  ——第一击是为了小遥!第二击也一样是为了小遥!
  柚子继续攻击下一个目标。
  那只恶鬼停在举起小太刀的姿势上一动也不动,眼中充满畏惧的神色,但是柚子的字典里没有犹豫和手下留情这种温柔的字眼。
  「嘿!
  她挥下极具气势的一闪。垂直砍下的屠龙将恶鬼从头顶到脚底砍成两半。
  「下一个!
  柚子一面高声大喊,一面翻身。一柄短枪趁机逼近柚子的侧腹。
  「谁怕谁!
  柚子没有闪避,反而用屠龙的刀柄将短枪弹开,一拳打上恶鬼的下颚。
  她知道她把恶鬼的下巴打碎,脖子也打断了。
  恶鬼痛苦的挣扎。
  柚子在眼前张开拳头,接着又迅速紧紧握住。
  「赶快上!
  她寻找下一个对手。
  但剩下的六只恶鬼不但没有攻上来,反倒不停往后退。
  「吓到不敢打了啊!
  柚子将屠龙高举至肩上,跳进敌阵的正中央。
  六只恶鬼里有四只举起了武器,剩下两只居然转过身去。
  柚子不允许牠们迎击,也不允许牠们逃走。
  她的裙襬如花般展开、马尾跃起,柚子如电光石火般挥动着刀身长度远远超越自己身高的大太刀。
  每当屠龙划过,血沬就跟着迸射。
  就算被恶鬼喷出的血溅湿、就算肉片飞到脸颊上,柚子还是没有停手。
  其中一只恶鬼虽然丢下武器、举起双手投降,但屠龙仍旧不留情地挥下。
  六只恶鬼不到十秒钟就全数化做尸骸。
  「什么嘛,说什么敌人愈来愈强,害我本来还有点期待,结果还不是弱成这副德性。」
  柚子丢下这句话,用指头弹开黏在脸颊上的肉片。
  就在这一剎那,柚子感到背后有一阵灼人的杀气。
  柚子回过头,双眼圆瞪。
  深红头发的少女露出冷笑,把脸凑到柚子的鼻尖前。
  柚子没有举起垂下的屠龙,而打算直接砍下,但这个动作却被贯穿腹部的冲击妨碍了。
  「唔唔……!
  直到身体弯成く形,柚子才知道攻击自己腹部的物体是华音的拳头。只是此时华音的第二击又立刻朝太阳穴袭来。
  将拳头打横、弯起手肘、扭腰刺出拳头——以拳击来说即是勾拳的这一记攻击打上柚子的太阳穴。
  柚子的身体弯成く形倾斜。
  这是普通的方术士早就会立即毙命的二连打攻击。
  不过柚子并不是普通的方术士。
  「唔……啊啊!
  柚子以刺穿地面的气势用力踩下身体倾斜时浮起的脚,以那只脚为轴心,挥动屠龙。
  虽然没能发动斩击,但这一闪亦足以逼开华音。
  柚子也跟着往后跳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还满能忍的嘛。妳可是第一个在吃下我拳头之后没有死、也没有昏过去的人喔。」
  华音如此说道。她的表情里带有一半敬佩和一半不可置信。小狐狸还被她抱在一只手上。
  ——我太大意了……!
  柚子按着被打中的太阳穴,紧紧咬住牙根。
  这一拳非常痛。
  她一阵眼花,嘴里有一股酸味散开。
  她很想对着华音破口大骂,可是她做不到。若是她现在开口骂人,可能会一个不小心就没力,再也站不住脚。
  ——我没想到她会冲上来揍我……
  紧咬住牙根的柚子做着深呼吸,将屠龙的刀尖对准华音的眼间,举至中段。
  「居然能轻松打倒十二只恶鬼,妳真的很强。我承认妳很强。」
  华音向前走去。
  「不过妳终究是人。不管人怎么锻炼,终究比不上星兽。我现在就让妳好好看清这绝望的事实!
  华音一边折着殴打柚子的那只手,一边缓缓向柚子靠近。
  柚子原本想要把举在中段的屠龙移至上段,后来她放弃了。
  她丢开屠龙,握起拳头。
  华音打算要赤手空拳、而且还要抱着那只小狐狸来应战。
  看不起人也要有个限度。
  ——是人类所以很弱?是星兽所以很强?要打倒我?谁怕谁啊,我就来跟妳打!
  「哼。」
  华音的双眼愉快地瞇了起来。
  重整呼吸、自重伤中恢复的柚子紧紧握着双拳说道:
  「我要让妳的脸肿成三倍大。」
  「妳试试看啊。」
  华音的脚步停下。
  柚子以似乎就要喷火的眼神瞪着华音瞇起的双眼,两人就这样互相盯住对方。
  就这样过了十秒、二十秒。
  结束这场对峙的是华音怀中那只小狐狸,牠发出「唔」的一声。
  柚子发出尖锐的呼气声,华音窃笑一声,两人蹬地而起。
  马尾巴和辫子相互逼近。
  先发制人的是柚子。闪光般的左拳瞄华音的笑容刺出。
  华音只是歪个头就闪过这一拳,但柚子既不惊讶,也不慌张。
  被闪开的拳头没有拉回,直接拉开到一旁,一把抓起附近的一条辫子。
  「——!?
  笑容自华音的脸上消失,反而是柚子露出会心一笑。
  柚子毫不放松地扯开紧握的深红头发,同时将上半身拉开到极限,用尽全身的力气以头槌攻击华音的鼻粱。
  一道像是以钝器打碎岩石的声音响起,华音的双膝旋即跪地。
  柚子仍旧用左手紧紧握住深红色的头发,举起右手的拳头。
  她要给华音的脑门致命一击。
  但柚子的拳头却没能打下。
  她突然放开深红发辫跳开,双眼狠狠瞪着华音。
  华音的头无力地垂着。双膝也跪倒在地,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生气。
  但柚子还是跳开了。她不得不跳开。
  ——要是再晚一步的话,我就变成火球了……
  好热。
  在柚子要打下致命一击的那一瞬间,华音全身喷出惊人的高热——逼得柚子跳开。
  巨热持续放出,使得现场气温急速上升。
  华音的脸抬起。
  如娃娃一般俏丽的脸被鲜血染红,上面写满了明显的愤怒。
  一道冷汗划过背脊,但柚子并没有退缩。
  她的眼神燃烧得更剧烈,拳头也做好准备。
  因为高热而喷出的汗水流到脸颊上。
  「捡起妳的刀。」
  华音说道。
  「用尽妳的全力抵抗,不然妳会在那个世界后悔喔。」
  「很不幸的是,我信奉的主义是不听从他人劝告的。」
  「是吗……」
  华音把抱着小狐狸的手放低到腰的高度。
  小狐狸砰地一声从她手上跳下去。
  「那妳就好好后悔吧!
  华音踢开地面。
  半秒之后,她就已经来到柚子面前。
  好快。不过,这绝对不是肉眼无法辨识的动作。
  柚子的拳头打上华音染血的颜面。
  将对方冲过来的速度转为己方力量的加倍反击。
  华音的额头和鼻子虽然迸出鲜血,但她没有倒下也没有仰起身。
  糟了,柚子的直觉告诉她。
  就在直觉浮现的同时,柚子的身体反射性地进入往后一跃的动作——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华音小巧的白皙手掌已经按上柚子没什么曲线的胸口。
  咚。大炮般的声音响起。
  那是华音掌中发出的灵力打上柚子胸口的声音。
  而在那一剎那,柚子已经被打到十几公尺外的围篱上。
  「……唔……啊……」
  柚子虽然还有意识,但她没办法呼吸、也没办法踩稳脚步,只能向前倒下。
  ——该……死……
  柚子就连紧咬牙关也办不到。





  虽然这是麻由第二次目睹超越常识的战斗,但就算说「一回生,二回熟」,也不代表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
  每当恶鬼们发出奇怪的声音或凄惨的声音;每当鲜血和肉片飞散、挥舞着大太刀的柚子露出狰狞的笑容映入她眼底,麻由的意识便愈来愈模糊。
  如果柚子赢了,麻由或许能稍微冷静下来一点也说不定。
  但柚子输给了华音,向前倒下的她一动也不动。四周一片昏暗,再加上两人之间有一段距离,麻由根本就不知道柚子还有没有呼吸。
  不过即使天色再亮一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再近一点,麻由也不会有那个余力去确认柚子的生死。
  「接下来……」
  深红色头发的少女仅以一击打败压倒群妖的柚子。她将染血的脸转向麻由。
  华音身上的血擦也没擦,便以冷冷的声音说道:
  「下一个就是妳。」
  她的脸和声音,还有她所说的话,都让麻由麻痹的意识逐渐因恐怖而苏醒。
  华音走向麻由。
  麻由的表情僵住、眼眶泛泪,她抱着双肩不停颤抖。
  比麻由小上一圈的手伸到麻由鼻尖前。
  华音仍旧以冷冷的声音说道。
  「去死吧。」
  在那一瞬间,麻由抓狂了。
  「我不要!
  麻由拔高了声音,拍开华音的手。
  「为什么……为什么我非得被杀掉不可……」
  倒卧在地的麻由伸出上半身,用双手抓住华音的胸口。
  麻由出入意料的行动让华音瞪大了双眼。
  「之前也是,今天也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
  麻由放开抓住华音胸口的左手,握起拳头拍打华音平扁的胸部。用力地、不断地拍打着。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要碰到这种事……妳告诉我啊!喂,告诉我啊,妳告诉我啊!
  能够忍耐柚子铁拳的华音此时却敛起表情,退后半步。
  但麻由并没有停下打人的手。
  「妳闹够了吧。」
  华音的脸上写满了烦躁,她挥开麻由的手。
  麻由咬紧牙根,立刻试着要再次抓住华音,但却被华音轻松躲开。
  扑了个空的麻由扑倒在地,放声大哭。
  「真是够了……」
  华音恼怒地咒骂。她退后数步,将手拿到脸前,对着手掌呼了一口气。
  她的手掌上随即亮起了一簇如蜡烛一般的火焰。
  华音再次吹了一口气之后,火焰不仅没有消失,而且还在火势增强数倍后飘离她的掌心。
  火焰轻飘飘地移动到华音的头上后火势不断增长,同时逐渐幻化成某种生物的姿态。
  那是蜥蜴。
  身体构造为火焰的蜥蜴。也就是火蜥蜴。
  火蜥蜴彷佛是在以全身表现诞生的喜悦一般伸长了脖子和四肢,降落在华音身旁。接着牠再次伸长脖子和四肢,让前脚长出缣刀般的爪子。
  火蜥蜴的体长不含尾巴,约有两公尺,而且牠单是尾巴就有两公尺长。
  牠全身上下迸射出光是靠近就会灼烧人的高热和火花,但站在牠身旁的华音却完全没事。
  火焰对她完全不构成威胁。
  不知道麻由是否有感受到这股热气,只见她仍旧趴在地上大哭。
  「杀了那个女人。」
  华音对火蜥赐下达命令后便转过身,同时瞪大了双眼。
  她站起来了。
  柚子靠着围篱站起来了。
  「妳还真耐打。」
  她知道柚子没死,可是她没想到柚子还站得起来。
  「如果妳就这么一直睡下去的话,我会放过妳的……妳这个笨小孩。」
  华音低语着往前走去,但她的脚步立刻停下了。
  让华音停下脚步的不是视线前端的柚子,也不是背后的麻由,而是两道逐渐朝这边逼近、并同时迸射出夹带压迫感的气息。
  「火蜥蜴,那个女人等一下再说。」
  华音头也没回地说道。
  「动作太慢了吧,王子殿下。」
  她瞇起双眼,舔了舔染血的双唇。

  头好痛。
  眼睛深处也在抽痛。
  即便四肢完全无法用力、即便不靠着围篱就站不起来,柚子的战意仍旧没有衰退。
  ——既没有骨折……内脏的损伤也算不了什么……
  柚子一边深呼吸,一边让灵力循环全身。
  痛感逐渐溶解,四肢的力量也慢慢恢复。
  「这种……程度的……损伤……!
  柚子紧咬住牙根,将背从围篱上拉开。
  「我……已经……恢复……了……!
  华音的『发』真是威力惊人。
  真不愧是星兽。
  ——不过妳要是以为这样一击就能杀了我,那妳可就大错特错了。
  柚子一边环绕着肩膀,一边向前走去。
  ——我要让妳为妳的自以为是后悔,后悔当初没杀了我。
  柚子的脚步虽然还不太稳,但她还是以灼人的眼神看着华音。
  华音的身边有一只冒出红色火焰蜥赐,麻由位在他们的后方。不过柚子眼里只看得见深红色头发的少女一人而已。
  但华音却没有看着柚子。
  她的眼睛紧盯着站在柚子背后的男人和青年。
  气昏头的柚子直到他们出声之前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柚子,够了。」
  袖子被突然地从背后叫住,她立刻就知道是谁叫了她。
  「小遥!
  柚子一边大叫,一边回头,整个人冲上去抱住站在那里的修长青年。
  「小遥小遥小遥!
  柚子紧紧地抱住遥,把脸埋在他胸口,连连呼唤他的名字。
  「呃——那个……其实我也有来耶!
  站在遥身旁的亮一边说着,一边搔着脸颊,然而柚子却充耳未闻。
  「吶,小遥!
  享受完遥的胸膛后,柚子仍旧抱着遥,不过她把脸抬了起来。
  「奖品!我要奖品,我有好好努力喔!
  她踮起脚尖,闭上双眼。
  但遥却没有做出回应。
  遥从柚子快要折断他腰骨的紧紧拥抱中脱逃后说道:
  「我要把那群人带离麻由身边。」
  「小遥……」
  柚子无力地垂下头,但她随即又拾起头,狠狠瞪着麻由和华音。
  麻由虽然已经没有在哭了,不过她还是趴在那里。
  华音则是直直地盯着这里。由于天色灰暗,加上她的脸上血迹斑斑,所以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此时,华音开口了:
  「初次见面,国见遥。我是小鸟游华音。虽然我相信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我是凤凰喔。」
  柚子瞪人的视线镇定在华音身上。
  华音踏出步伐,一边走一边说道:
  「嗯……你的头发真的好黑喔。」
  「因为遥是黑麒麟。」
  亮作出回答。
  「听说你很稀有呢,我好高兴能够跟你见上一面。」
  「回去吧。不要再出现在麻由面前了。」
  遥无视两人对话的内容说道。
  华音停下脚步,咯咯地笑了。
  「你也太天真了。跟我认识的麒麟完全不同呢!
  这句话让遥皱起眉头,也让亮露出苦笑,更让柚子的眼神提升攻击性。
  「如果我说我不回去呢?
  「那……就只能战斗了吧。」
  遥的回答让华音又咯咯地笑了起来。接着她说道:
  「那么,我不回去。」
  「这家伙……!不准这样跟遥说——」
  握紧了拳头的柚子准备要跳上去,但遥伸手制止了她。
  「不要阻止我,小遥。让我来把那家伙——」
  「对手是星兽。我来跟她打比较好。」
  「可是——」
  遥阻止柚子前行的手轻轻地放到她头上。
  「交给我吧。」
  「嗯……」
  柚子在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后退了下去。
  「这样才对嘛。」
  华音说完后弹了一下手指。
  在她斜后方迸射火花的火蜥蜴放出较先前多上一倍的火花,跳到主人面前。
  「你就先跟这妖魔战斗吧。不过近卫不准出手,出手的话——」
  华音弯下身,将手掌对准身后的麻由。
  「我知道了。」
  遥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瞥了柚子和亮一眼后,便向前走去。
  「小遥……」
  柚子的表情沉暗。
  遥在四天前的战斗中倒下后,整整三天都没有意识。
  他虽然已经醒过来整整一天,但他距离完全复元应该还有一大段距离才对。
  以遥的恢复力来说,骨折这些伤不用半天就可以好,但他在四天前那场战斗中所受的是『仁兽之痛』。
  杀害他人后那种苛责麒麟身心、笔墨无法形容的惨烈痛苦——『仁兽之痛』会夺走所有的体力、气力、灵力。掏空一切。
  因为『仁兽之痛』而失去的体力、气力和灵力不是三、四天就能回复的。
  柚子看向亮,两人的视线对上。
  亮露出他的招牌万人迷笑容,重新将视线转回遥和火蜥蜴的对决。
  「……」
  柚子的嘴角垂下。
  她看着亮的视线里夹带着「如果小遥有危险的话,我就要上去救他」的讯息,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
  ——没关系。不管小亮怎么想,只要小遥一有危险,我就上去救他。
  一想到这里,柚子便重新握紧了拳头。
  随后,火蜥蜴发出肉食兽的咆哮声,全身喷射出火焰。
  夜气淡去,气温顿时上升。
  然而遥是毫不动摇,召唤来名为极光的长枪后将之举起,并做好准备。

  缣刀般的爪子一边洒落高温和火花,一边掠过遥的左臂。
  被切开的痛和伤口被烧过的痛——双重的痛感让擅长忍受疼痛的遥也不禁表情扭曲。
  遥往后一跳,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唔!」地小小呻吟了一声。
  火蜥蜴的攻击速度虽然快,但是并没有快到肉眼无法辨视的程度。遥原本想在些微之际躲开,然后再予以反击,但他没来得及躲开攻击。
  火蜥蜴的攻击速度并没有变快。
  ——我的动作比我想象中还要迟钝啊。
  「真是糟糕。」就在他说出口的那一剎那,火蜥蜴再次进行攻击。
  牠瞬间将牠和遥之间的距离拉成零,同时划下左右两边的灼热爪子。
  右爪斜划、左爪横划。
  遥虽然躲过右边那一爪,但左边那一爪却掠过侧腹。
  「——!
  虽然只是掠过而已,但遥的脚步却因而摇晃。是他踩得不够用力。
  ——要是挨打的话就只能一直挨打了——他要进攻!
  遥的全身上下和火蜥蜴一样迸射出火花。
  摇摇晃晃的遥重新站稳,立刻挥下极光。
  火蜥蜴不是生物。他一眼就看穿火蜥赐是深红色头发的少女将灵力具现化的物体。
  只要不是生物,那就算把牠打倒,也不会受到『仁兽之痛』的折磨。
  他不需要犹豫。
  可是极光却被爪子轻松地弹开,遥的脚步再次踉舱。
  「唔……!
  由于他的手和下半身都无法用力,所以即便这是遥用尽全力的一击,力道仍旧虚弱地被弹开了。
  缣刀般的爪子划过。
  遥勉强扭身躲过这一击,但他却因此跌倒在地。
  追击的爪子逼近。
  遥转身闪躲攻击,顺势起身跳开。
  在他跳开的那一瞬间,他看见火蜥蜴的眼睛亮起。
  剎那之间,血红的火焰在遥的眼前爆炸。
  双脚离开地面的遥束手无策,整个人就这么被炸飞,狠狠撞到围篱上面。
  「小遥!
  柚子的惨叫声响起。
  「唔……啊……」
  遥试着以极光代替手杖,但无法站起身的他只能向前倒下。
  「……唔……啊……」
  他没办法呼吸。视野扭曲,耳鸣非常严重。袖子叫着「小遥!小遥!」的呼喊他也听不见。
  但遥还是——
  ——麻由……麻由她……,
  他还是为了麻由抬起他的头。
  火蜥蜴正缓缓逼近。

  让趴着哭到几乎失去意识的麻由回过神来的是爆炸声和柚子的惨叫声。
  麻由拾起头,发出「啊……」的声音。
  她的视线前端——有个人倒在围篱前面。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不过她知道那不是马尾少女,也不是深红色头发的少女。
  麻由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眨了好几次眼睛之后重新看了一遍。这次她瞪大了双眼。
  倒在围篱前的人,是那名漆黑发色的青年——国见遥。
  ——什、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试着掌握现场状况的麻由环视四周。
  深红色头发的少女在这里。
  马尾少女也在这里。自称是国见亮的男人则站在少女身旁。
  还有一只迸射火花的鲜红火焰蜥蜴。
  鲜红火焰蜥蜴一边摇动着牠那有如缣刀的爪子,一边慢慢朝遥走近。
  遥似乎站不起来了。
  麻由闭上双眼,捂住耳朵。
  这是为了不要看见那幕惨剧,为了不要听见那哀鸣。

  大概就这样了吧。亮如此想着。
  遥算是半个病人。他的体力和灵力都还非常虚弱,不管和谁战斗,他都不会赢。
  亮侧眼看向柚子。
  柚子狠狠咬住下唇,咬到嘴唇都快裂开了;她的两手紧紧握拳,出力到指甲都快刺进掌心里;她用巴不得把火蜥蜴大卸八块的眼神盯着牠看。
  ——她是满会忍的……不过也差不多快到极限了吧。
  亮一边在心里苦笑,一边将右手拿到华音和柚子都看不到的位置。
  「来吧,封玉。」
  他以极微小的声音低语。
  淡淡的光芒自他微握的右手中流泄,稍远的华音和火蜥蜴就算了,就连站在他身旁的柚子都没有注意到。
  光芒瞬间消失。在光芒消失之后,亮的右手上出现了三个弹珠大小的珠子。
  火蜥蜴在遥面前停下脚步。
  火蜥赐瞇起眼、舔着舌头,牠举起爪子。
  就在这个瞬间,柚子开始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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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柚子用力地蹬开地面。
  她的脑袋里已经完全没有思考任何有关麻由的事。
  她只抱持着一种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遥、近乎本能的强烈心情而已。
  屠龙就掉在柚子和火蜥蜴之间,但柚子没有注意到,只是把右拳如弓般拉开,朝火蜥赐逼近。
  但在柚子放出这一拳之前,火蜥蜴早一步转过头来亮起双眼。
  鲜红火焰在柚子面前爆炸。
  正准备刺出拳头的柚子被暴风击中,像张纸屑一样被风吹走。
  虽然柚子像张纸屑被吹走,但她还是看见了。
  她看见亮穿过火蜥赐的身旁。
  他的目标是——华音。
  她的背撞上了围篱,但这次柚子没有因为疼痛而出声或扭曲表情。
  柚子露出会心一笑。

  在柚子动身的一瞬间,亮也有了动作。
  要靠近华音是很容易的事。
  因为华音和火蜥蜴的视线都在柚子身上。
  等到华音注意到亮接近自己的时候,亮早巳把手中的三颗珠子丢到头顶上的高空中。
  珠子发出唰地一声澄澈的声响后碎裂,鲜白色的抢眼光芒随即满溢而出,让夜晚光亮得有如正午一般。
  「——啊!
  「——呀!
  华音和麻由因为刺眼的光芒覆住双眼。
  亮淡淡一笑,扬声大喊。
  「光姬!
  在上空扩散的光芒彷佛倒带的影像一般开始聚集。
  在这道过程中,光芒兵分三路,各自化做人形。
  人形——而且还是有纯白长发飘逸的女人,其背后长着羽翼,彷佛天使一样。
  「什——!?
  微微张开眼仰望天空的华音瞪大了眼睛并大叫出声。
  亮趁隙穿过华音身边,抱起麻由。
  「你——!
  注意到亮行动的华音转过头瞪着亮。
  亮一边还给华音一个微笑,一边把麻由扛上左肩,用右手指着上面。
  华音看向上面,将大张的双眼瞪得更大。
  以光构成的纯白少女——光姬洒落磷光,朝华音逼近。
  三名光姬包围着华音落下后,分别举起各自的右手。
  接着,光芒自她们的掌心流泄,化做剑的形状。
  光姬们以举起的手抓住剑,一齐向华音攻去。
  那是从三个方向逼近的疾速斩击。
  也是没有办法躲开的攻击。
  事实上,华音也没有躲开这次攻击。
  她虽然没有躲,但她让脚底下喷出的火焰拉出一道防御壁,挡住逼上前来的三把剑。
  华音笑道:
  「不要把我看扁了!
  她大声怒吼。
  剎那间,拉出防御壁的火焰延烧到剑上。火焰瞬间延烧到手臂上,包覆住光姬的全身,让她们发出无声的惨叫。
  华音打消围住自己的炎壁,赤手挥过虚空。
  她手部的动作引起三次爆炸。
  被引爆的是被火焰包覆的光姬们。
  大量的火花和纯白的磷光在夜气中交错,映照出深红色头发少女的凄艳。
  亮在她的背后看着这一幕。
  当华音发现亮不在正面而回过头时,亮同时向她刺出右手。
  华音娇小的身体被亮的『放』击中,飞舞至空中。
  亮直接命中。即便如此,华音仍旧在空中重新调整好姿势,安全着地。
  亮不禁苦笑。
  ——我知道这一击不能打倒她,但没想到她居然毫发无伤……真是令人佩服。






  华音将脸转向亮。她的柳眉吊起、白牙尽露,深红色头发的少女扬声大吼:
  「火蜥赐!
  不过身为她灵力具现化实体的火蜥赐却没有回应她这个母亲、这个主人的呼喊。
  「火蜥蜴……?
  华音蹙起眉头,环视四周。
  没有。火蜥赐不在这里。不在这个屋顶上的任何地方。
  她只看到遥靠着围篱站了起来。
  ——难不成是被那家伙干掉了吗……
  华音瞪大了眼睛,露出獠牙。
  「我要把你们烧成灰!全部!
  她全身上下喷出火焰。
  火焰反映出她的愤怒,剧烈地翻腾。
  不过被气昏了头的华音并没有注意到,柚子已经逼近到她身旁。
  等到她发现并转过身时,柚子已经刺出拳头。
  她丝毫不在意浴火之痛而放出的左拳击中华音的右侧腹,让华音翻了个白眼。
  「——呃……唔……啊……」
  喷出的火焰停下。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柚子随着一声怒吼,从上面朝华音的脸挥下右拳。
  由于之前那一记打上侧腹的拳头已经让华音几乎失去意识,所以华音不只无力反击,她根本连撑都撑不下去。
  华音的后脑勺就被这么被拳头打上地面,顿时失去意识。

  由于柚子和亮同时出动,火蜥蜴的意识不再集中在遥身上。
  遥并没有浪费这个绝佳机会。
  他硬是用无力的双脚站起身,刺出极光。
  极光贯穿火蜥蜴的侧腹,引发无声的爆炸。
  火蜥蜴化做火花,就此烟消云散。
  站起身,刺出长枪。对现在的遥而言,光是这样的动作就已经是无上的苦差事。
  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扯着似地不断后退,最后靠到围篱上。然后他在那里看着亮、柚子和凤凰少女之间的战斗。
  凤凰少女,很强。
  将灵力物质化与具现化的方术『创』所创造出来的光姬是亮最强的攻击。光姬的战斗能力足以和妖魔匹敌。
  凤凰少女轻而易举地就击败光姬——而且还是三人——在亮的『放』直击下也毫发无伤。
  但亮和柚子还是赢了。
  他们还是成功为他守护了麻由。
  遥感谢情同兄妹、又同时身为近卫的两人,他知道他们是自己最可靠的伙伴。遥看向麻由。
  亮已经把扛在肩膀上的麻由放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腰软了,所以麻由整个人坐倒在地上,完全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再加上她背对着遥,遥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
  胸口的一阵疼痛让遥皱起眉头。
  他又让麻由感到恐惧了。
  比起受伤的手臂和侧腹,遥的胸口更痛。
  「麻由……」
  就在遥低语的同时,亮有了动作。
  亮站在失去意识的华音身旁,将掌心对准她。
  「亮,住手!
  遥放声大喊。他丢开极光,将身体往前一抛。
  就算亮站到她身旁、就算亮把掌心对准她,华音都没有任何反应。
  「要杀了她吗?
  跌坐在地上的柚子问道。
  「啊啊。可是在杀了她之前,我要先断了她一手一脚。」
  「你要先折磨她再杀了她啊,我投赞成票,因为她想要伤害小遥嘛。让她这么轻松愉快就死掉的话,实在说不过去。」
  「折磨她不是我的目的。我有很多事情想要问她,所以我想要在叫醒她之前先废了她的行动能力。不过结果都一样吧。」
  「喔,啊,不过都一样啦,反正都有折磨到她。最后那一击要交给我喔。」
  亮一脸苦笑地点了点头。
  「那我去把屠龙拿过来。」
  就在柚子要在站起来的那个时候——
  「亮,住手!
  遥的声音响起。
  亮回过头。
  遥以双脚彷佛都受伤般的步伐朝这边走来。
  「小遥!
  柚子急忙冲到遥身边。
  在柚子的搀扶之下来到亮的眼前,遥直视着亮的眼睛说道:
  「不要杀她。」
  亮露出苦笑。
  「嗯——你果然会这么说。」
  遥讨厌杀生。
  不只是因为被称作仁兽的麒麟和白泽在伤人和杀人时,会受到『仁兽之痛』的折磨。
  他们待人处世的精神就是建立在慈悲的基础之上。
  「很多时候,战斗中的杀戮是因为无法避免所以才必须动手。可是这场战斗已经分出高下了。我们没必要杀她。」
  亮直视着遥的双眼回答:
  「如果你不杀了她,那你要拿她怎么办?
  亮用大拇指指向华音。
  「你要监禁她吗?还是说把想问的事情问完之后就放她回去?我话先说在前头,这个世界上可没有能够关得住星兽的设施喔。」
  「……」
  「放她回去?你想都别想。放她回去的话,这个小姐一定会再来攻击麻由。而且下一次她一定会找更强大的妖魔,或是找其它的星兽一起来。」
  指向华音的大拇指转向以空壳般的双眼看着亮和遥一来一往的麻由。
  遥侧目看了麻由一眼,微微垂下视线。
  「优先级不用多想,也早就决定好了对吧?那你就要做好觉悟。我们再也不会让你杀生,所以你也不要阻止我们杀人。」
  亮以严厉的眼神说完后,柚子叫了一声「小亮!」抬起眼睛瞪了他一眼,但亮的视线并没有自遥身上移开。
  遥无言以对。他的视线仍旧垂下。
  但他看起来并不像是接纳了亮的发言。
  应该说他的理性已经接纳,但他的感情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就是没有办法打从心底接纳这种说法。因为厌恶杀生是麒麟的本性。
  「盘问和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你和柚子带着她——」
  讲到一半时,亮在视野角落捕捉到一个白色的物体。他将视线转向那个物体,句子也因而停顿。
  小狐狸——应该被华音抱在怀里的白色小狐狸在远处一直盯着这里看。
  遥和柚子也顺着亮的视线一同看过去,注意到小狐狸的存在。
  「那只小狐狸……」
  「牠是怎么了?牠什么时候移动到那里去的?
  小狐狸蹲坐在那里,摇动着毛发茂密的尾巴。
  一眼看上去或许很可爱,不过牠的眼里却有一道由各种颜色卷成的混沌漩涡。
  因为这双眼睛而有了不祥预感的亮微微压低了腰。
  遥大概也感受到了吧。他拖着身体离开柚子,站到麻由身前。
  柚子交互看着两人,微微歪过头。
  ——我之前没注意到牠……搞不好,这家伙比凤凰小姐还难搞也说不定啊……
  小狐狸虽然没有散发出任何杀气或是魔力,但亮却有这种感觉。
  此时,小狐狸突然停下摇尾巴的动作,啪地瞪开混沌的双眼。
  剎那之间,强风打向亮一行人。
  「唔——!
  「这是怎么一回事……」
  风压高到几可媲美台风,若是不好好站稳,似乎会就此被吹走。
  亮和柚子以前倾姿势撑住,遥则是立刻覆在麻由身上,紧紧抱住她。
  强风立刻停下。
  维持前倾姿势的亮抬起头,啐了一声。
  深红色头发的少女站在先前小狐狸站在的地方。小狐狸就像是把那里当成是自己的指定座位一样,窝在少女怀里。
  「那个小鬼……!
  柚子迅速进入备战状态。
  亮用手制止随时都要跳上去和华音一决胜负的柚子,双眼注视着华音。
  华音染血的脸上没有表情。她只是直直看着这里。她和小狐狸一样,没有放出杀气、也没有放出灵力,但气氛却让人极度不快。
  ——要是随便上去和他们打,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正当亮这么想的时候,华音开口了:
  「我玩得很愉快,愉快到全身发痛。」
  随着这句话结束,华音的背上同时喷出火焰,瞬间烧热了夜气。
  亮摆出备战姿势,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的柚子则是让灵力自身上迸射而出。
  翻腾的火焰裂成两半,化做羽翼的形状上下拍动。
  华音的双脚离开地面。
  「妳想逃……」
  「我是在向你们两个近卫表达敬意,要让你们回去。」
  「不要笑死人了!妳明明就翻着白眼昏过去了!
  亮再次伸出手制止柚子。
  「为什么要阻止我……」
  柚子将投向华音的烈火眼神转向亮,亮以极小的音量说道:
  「因为我们赢不了。」
  「赢不了……」
  「妳应该也知道吧?
  华音轻而易举地击破亮最强的攻击『光姬』,而且她根本不把『放』的直击当一回事,再加上就连臂力压倒性胜过亮的柚子都无法用拳头给予华音致命伤的损害,还有那只白色小狐狸也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
  现在遥算不上是战力之一,再加上麻由也在现场,再打下去绝对不是上策。
  柚子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吧。她咬着牙放下拳头。
  「我们下次再会。一定……」

  灼热的羽翼拍动,凤凰的少女就这样飞离了。
  亮松了口气,摸摸后颈;柚子将拳头打上掌心;遥则是紧紧抱住麻由,把头垂下。
  亮举起手,恶鬼的尸骸随即被深蓝色的火焰包覆。
  这是产生火焰的方术-『焰』。
  为了要烧毁柚子所打倒的恶鬼尸骸,亮四处施放『焰』。
  「这是最后一个……好了。」
  亮用火焰包覆住卡在围篱上死去的恶鬼,结束烧毁的工作。
  他一边抚着浏海,一边回过头。
  火柱在屋顶的正中央燃起,颜色一样是深蓝色的。
  由于恶鬼的尸体大多集中在中央一带,所以亮把尸体全部收集在一起,放一把火全烧了。
  火柱的高度约有亮的两倍高,但深蓝色的火焰并没有把夜气烧热。
  为了不让火焰对目标物以外的东西发生作用,亮对『焰』作了一些改造。
  测定方术实力的标准有三个。
  方术的强度、习得方术的数量、改造方术的技术,就是这三个标准。
  亮在数量和改造技术上的表现特别抢眼。他最强的攻击力光姬就是将『创』加上多重改造后的技巧。基本上『创』不会有什么复杂的构造——通常只会作出剑、盾之类的单纯武器。
  同样是近卫的柚子会使用的方术就只有强化身体能力的『钢』,以及将武器召唤来手边的『招』,完全不会任何改造。不过她的『钢』强度惊人,是个发展偏颇的方术士。
  「接下来呢?
  亮的视线从深蓝色的火柱滑到遥一行人身上。
  遥站在跌坐在地上、低着头的麻由身旁,柚子则是在遥身后背对着麻由而坐。
  「她还好吗?
  在亮穿过华音、冲到她身边的时候,麻由的意识还非常清楚,但她在被亮抱起的时候就几乎快要失去意识了。
  先前遥和亮曾试着跟她说话,不过麻由只是抬起她空虚的双眼,没有说半句话。
  亮走向遥一行人那边。他站在麻由面前看着遥。
  遥点了点头。
  亮回点了头之后弯下身子。
  「妳还好吗?
  他向麻由问道。
  麻由缓缓抬起头。虽然她的双眼不再空虚,但是看起来疲累至极。
  「有件事妳一定要听……还是……改天再说会比较好吗?
  麻由直直看着亮。过了一会儿她才回问道:
  「那是我为什么会碰到这种事两次的理由……对不对?
  「没错。」
  「……请你告诉我……现在……」
  亮点了点头,看向遥。
  遥低着头,将视线从亮和麻由身上移开,表情满是不安。
  亮看向柚子。
  柚子一副与我何干的模样,背对着他打了个哈欠。
  亮重新转向麻由,开口说道:
  「妳……妳和遥肩负人类的存亡。我不是在打比方。」
  麻由一脸空白地歪过头。
  亮露出淡淡的苦笑。
  他自己也觉得这是个超越想象空间之外的开场白。
  麻由到底能够理解到什么程度呢?
  亮继续说下去:
  「地球有自己的意志。而且她的意志跟人类很像。或许,她的精神构造远比人类还复杂也说不定……反正就是,地球有自己的意志,她在监视着人类。」
  「监视……?地球在监视人类……?
  「没错。」
  「为什么要这么做……?
  亮轻微点了点头。
  幸好麻由逊兄所说的话没有抱持否定的态度。
  「她想要知道人类是不是值得继续生存下去的生物。」
  「咦……?
  「虽然说是监视,不过她也不是永远都在那边站岗,守着人类。大约每隔三百年,地球就会透过人类的眼睛观察人类。」
  「透过人类的眼睛……?
  「说是人类的眼睛,其实也不是所有人类的眼睛。只有极少部分的人类能够成为地球的双眼。这种成为地球之眼的人类叫做——」
  「『星之子』。」
  柚子抢过亮的语尾,接着把话说完。
  亮看向柚子,遥和麻由也跟着把脸转向柚子。
  柚子依然背向麻由坐着,开口说道:
  「『星之子』生来就背负着成为地球之眼的责任,但是『星之子』不会突然从石头里蹦出来。」
  「没错。地球会先生出星兽,然后『星之子』才会以星兽之子的身分诞生。」
  亮接着说道。
  麻由又将脸转向亮。
  「星兽是拥有野兽本性的人,遥就是一只星兽。」
  亮看向遥,麻由也跟着他一起看向遥。
  遥仍旧一脸不安。
  「遥是麒麟。麒麟是星兽的其中一个种类,另外还有其它不同种类的星兽。」
  麻由仍旧看着遥。
  与其说她直直盯着遥看,其实她只是神情恍惚地看着遥而已。
  「我说过星兽会生出『星之子』,但星兽跟我们一样,光自己一个是无法生小孩的。但两个星兽之间也无法生出孩子。一定要星兽和人类……也就是和『伴侣』才能生出孩子。」
  「『伴侣』……」
  麻由对着遥的方向低语后,重新转向亮说道:
  「那个红色头发的女孩说我是『伴侣』……」
  亮嗯了一声点点头。
  「来到适龄期后,星兽会选择一同生孩子的异性。」
  「被选上的异性就是『伴侣』……?
  「没错。」
  亮的回答让麻由睁大眼睛。她抓着头发的手把头发撩起,她看向遥,又看向亮,然后又看向遥,再看向亮。
  「我是『伴侣』……?
  「没错,妳被选上了。妳是遥的……麒麟的『伴侣』。」
  「我不懂。」
  麻由摇了摇头,双手开始慌乱地扭起头发。
  亮觉得事情变得很不妙。
  麻由开始变得不敢听接下来的事。
  可是亮不可能在这里停下说明。
  「十二年前,妳因为心脏病而住院。妳在医院里遇见遥,和他成为好朋友。」
  「我不懂。」
  「妳的病非常重,根本没有得救的可能,可是妳还是活了下来。那不是因为奇迹发生,是因为遥救了妳。」
  麻由扭着头发的手停下动作。
  「妳因为被遥选做『伴侣』而活了下来。」
  麻由抬起眼睛看向亮。她的眼里虽然带着明显的畏怯,却也同时透露出她想要继续听下去的意思。
  亮继续说道:
  「麒麟有一只角,那只角拥有治疗各种病症的能力。可是麒麟——应该说是星兽并不能轻易化身为兽身的姿态。要让星兽回到本性的野兽姿态,就必须达到一个条件。那个条件就是——」
  「选择『伴侣』……?
  亮点了点头。
  「遥为了救妳,便选妳做『伴侣』,然后他化身为兽,以角的力量治好了妳的病。」
  「可是我不记得这件事……」
  「这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而且遥在和妳认识之后不到一个月就不去医院了,也难怪妳会不记得。」
  麻由虚弱地摇了摇头。
  「我记得。我记得阿遥这个男生……可是有角的野兽就……」
  「麻由的记忆里根本不可能会有麒麟的身影。」
  在亮开始说话之后便一句话也没说过的遥终于开口:
  「我是在麻由睡觉的时候治好麻由的病的。」
  麻由看了遥一眼,又再一次垂下头。
  「妳因为被遥选做『伴侣』而得以存活。同时,妳和遥也因为这绝对的缘而结合。」
  「绝对的……缘?
  「妳的生命和遥的生命连结在一起……合而为一了。」
  「……?
  「简单来说,就是生命共同体。妳死了的话,小遥也会死。」
  柚子仍旧头也不回地说着。
  但她的解释却让麻由愈来愈混乱。
  「我不懂……」
  「拥有『伴侣』的星兽将成为不死之身。不管有多少人,他们都没办法杀了星兽。星兽将以他莫大的灵力和不死之身来守护『伴侣』。」
  「不死之身……」






  「没错,不死之身。星兽会老、会肚子饿、会感冒,但拥有『伴侣』的星兽绝对不会死。就算心脏被挖出来、就算脖子被砍断都不会死。想要杀了拥有『伴侣』的星兽,就只有一个方法。」
  「杀死那个『伴侣』。这就是杀死拥有『伴侣』之星兽的唯一方法。」
  柚子终于回过头说道:
  「我们不是在打比方,星兽和『伴侣』的生命是真的连结在一起。妳的命就是小遥的命,妳死的话小遥也会死。所以我不是为了保护妳而战的。」
  「咦……?咦……?
  麻由迷惘的视线四处飘移,她抱住低垂的头。
  ——终于到了极限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算麻由被选做麒麟的『伴侣』,她终究只是个单纯的人类。跟自从有记忆之前,就一边听着『星之子』和星兽的故事代替绘本,一边学着方术长大的亮和柚子不一样。
  听到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连结在一起,而且还是地球的意志在后面操控整个发展,相信任何人都会一阵混乱。
  ——接下来……该怎么办好呢?
  他还有很多事必须跟麻由说,但是她应该已经撑不下去了吧。
  亮朝麻由的太阳穴伸出手。
  用方术让她睡着。
  先让她休息一个晚上,剩下的话就留待之后再说吧。
  「妖魔……妖魔为什么要杀我……?那个红头发的女生呢……?
  就在亮的指尖碰上麻由的太阳穴时,麻由抱着头问道。
  亮放下伸出的手,嗯了一声后点了点头。
  「那些妖魔和牠们主人的目的就是毁灭人类。」
  麻由没有抬起脸,也没有把手从头上移开,但亮还是继续说下去:
  「我刚刚也说过,地球会透过『星之子』来判断人类是否有生存下去的价值。如果地球判断人类没有生存下去的价值——」
  麻由抱着头抬起脸。
  「人类就会毁灭。反之,若是『星之子』没有诞生的话,结局也是一样。」
  「毁……灭?
  「敌人的目的是要毁灭人类。为了达成目的,他们正在阻止『星之子』的诞生。」
  「他们要把妳和小遥一起杀了,这样就不会有『星之子』了。」
  麻由放开抱住头的手看向遥。
  遥向前踏出一步,弯下身子。
  两人就像交换位子一般,亮站起身,退后了几步。
  「麻由。」
  遥的手轻轻地抚着麻由的脸颊。
  麻由垂下看着遥的视线,轻轻地颤抖着。
  「我希望妳能让我守护妳。」
  麻由的视线抬起,红肿的眼里再次映上遥的身影。
  「守……护?
  遥点了点头,麻由露出笑容。
  但那不是一个高兴、或是安心的笑。
  那是一个嘲弄、讽刺的笑。
  就在亮和柚子皱起眉头的那一瞬间,清脆的声音响起。
  麻由的手打上了遥的脸颊。
  「什么叫做『让我守护妳』啊!
  在一个巴掌之后,麻由对着遥发出惨叫般的怒吼。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什么麒麟、什么『伴侣』……都是因为你对我作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所以——噫呀……」
  柚子一把抓起麻由的头发,让她惨叫般的怒吼变成了真正的惨叫。
  柚子毫不犹豫、毫不留情地将一把抓起的头发扯过去,让麻由的脸转向自己,然后她举起了一只手——
  「住手,柚子!
  遥虽然出声制止,但柚子的手已经挥下,比麻由打遥时还要痛上数倍的声音响起。
  「麻由!
  麻由倒在遥即刻伸出的手臂上。
  如果遥没有接下麻由,那麻由可能早就一头撞上地板,身受重伤了吧。
  亮像是自己也挨了一巴掌似地摸了摸后颈。
  麻由虽然没有身受重伤,不过她被柚子呼了一巴掌的脸颊迅速肿起,鲜血渗出嘴角。
  柚子继续对着这样的麻由穷追猛打:
  「我看妳根本就不懂,那我就再告诉妳一次,听好了没?妳啊,如果没有小遥在的话,早在八百年前就挂了,妳之所以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小遥救了你!妳有什么权利甩小遥巴掌?妳觉得妳有吗?如果妳觉得妳有的话——呜噢!
  就在柚子握起拳头的时候,亮从柚子背后抓住她,捂住她的嘴巴。
  把身体靠在遥怀里的麻由瞪大了红肿的眼睛看向柚子,不久后便开始放声大哭。
  遥没有抱住她、也没有放开在怀中啜泣的麻由,只是一直盯着她看。
  用一种苦涩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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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别篇 少女清廉的勇气

  1

  现在是日期即将更替的时分,功刀直纯正在某住商混合大楼的楼顶和一个男人对峙着。
  男人的上半身什么都没穿,鲜血取代了他的衣服。但那不是男人的血,男人的身上没有任何伤。
  男人之所以会裸着上身、之所以会满身是血,都是因为他刚刚杀了人。
  受害着是三名街舞风格的少年。其中有两人被锐利的刀刃割遍全身,剩下的另一个人的头则被咬了下来。
  「又杀了三个人……西岛拓郎……你现在到底杀了多少个人?
  男人没有回答直纯的问题,只是露出恍惚的笑容。他的双眼失焦,一副茫茫然的样子。
  男人醉了。不是因为喝酒、也不是因为嗑药,是因为血。
  「多说无益吗……?
  直纯叹息着说完后,脱掉自己的上衣。一直盯着直纯看的男人勾起嘴角,露出獠牙。接着他抬起头,对着月光瞇起双眼,如狼一般发出咆哮声。
  不,那正是狼的咆哮声。
  在回音尚未停下前,男人的上半身就已出现异常的变化。
  首先,他的肌肉变得肥大;接着他整个人变得不只比原来大上一倍,而是两、三倍的上半身全部被黑褐色的体毛覆盖住;钩爪自指尖前端伸出,最后头部化成了狼头。
  男人是个狼人。
  直纯轻轻叹了一口气后随手丢开上衣,跟着发出狼嗥声。
  他的上半身和男人起了相同的变化。
  肥大的肌肉撑破T恤,体毛完整地覆盖住上半身。男人的体毛是褐色的,直纯的体毛却是红色的。接着钩爪自指尖前端伸出,头部则是化做狼头。
  直纯也是个狼人。
  「西岛拓郎,我奉『院』的命令逮捕你。」
  「你试试看!你试试看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蹬开地面。
  只消半瞬间。
  不到一瞬间,男人就已逼近直纯,挥下钩爪。
  ——了不起的速度。不过——
  直纯以最低限度的动作躲开逼近喉咙的凶刀,朝男人毫无防备的侧腹刺出拳头。
  直纯没有放水。实际上,他知道自己的确打断了男人的肋骨。
  但男人并没有痛到昏过去,反倒刺出了那只没有用上的钩爪。
  直纯仰身躲过钩爪,挥出反击的一拳,但此时男人已经远离直纯的眼前。
  「痛……痛死我了!你这个浑帐!
  黑影自男人身上迸射而出。
  男人是影狼。
  而影狼能操纵暗闇。
  暗闇瞬间扩散,将直纯的视野全数遮蔽,直纯不禁瞪大双眼。
  ——原来如此,难怪要派我来。
  暗闇有如海啸般一涌而上。
  由于暗闇扩散的范围非常广、速度也非常快,要躲开是非常困难的事。
  不过直纯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他不可能在面对污秽者时还表现出一丁点儿的退缩。
  直纯压低了腰,在自己要被暗闇的海啸吞噬的那一瞬间让全身喷出火焰。
  直纯是红狼。
  红狼能操纵火焰。
  火焰压倒暗闇的海啸,在男人面前一齐消失。
  男人因惊愕而瞪大的双眼随即因为战栗而睁得更大。
  现在正有一个准备全力放出一拳的红狼站在火焰和暗闇消失之处。
  「喔喔喔喔喔!
  直纯随着威武吼声一同放出的拳头在男人的肋骨剑突处炸裂,这次男人真的痛到昏过去了。
  「唔……呃……喔……嗯……」
  男人的唾液滴下,头也无力地落下。
  直纯拉回拳头后,男人的身体彷佛断了线的人偶娃娃般垮下。
  直纯俯视着男人,小小声叹了一口气。
  「这种人就是会一直出现……就这一点而言,他们比『樱之妖魔』还难搞……」
  有一群人,能够借着月光将身体化为野兽。
  他们被称之为兽人。
  狼人是兽人的一种。
  『院』是为了领导兽人、管理兽人所建构的组织。
  在兽人之中,有不少人利用自己的能力在社会上为非作歹。
  这种人被称为污秽者。而排除污秽者和为害人间的魔物,便是在『院』里工作之人的主要工作。
  直纯扛起了男人。
  他要把这个男人交给在附近待机的护送班。
  在院的领导者『长者』换入之后,『污秽者皆为死刑,没有例外』的方针虽然作了改变,但死刑这个制度仍旧残留着。
  直纯侧目看向男人。
  男人杀了连双手手指都数不清的人,大概是逃不过死刑了吧。
  直纯又轻轻叹息了一声后,瞥了一眼月亮,迈步离去。

  2

  功刀直纯有一个哥哥。
  和直纯一样是红狼,十多岁就当上兽圣的哥哥-直雪,在九年前的『血之圣夜』死去。
  在『院』里,只有实力得到『长者』认同的人才能得到兽圣的称号。
  对哥哥抱有憧憬、以超越哥哥为目标的直纯十九岁便获得兽圣的称号,来到奈良县吉野的『院』总部工作。
  『院』赋予直纯的工作是培训后进。
  九年前的『血之圣夜』,以及和『樱之妖魔』之间长达八年的战争,让『院』失去了许多优秀的战士。
  虽说『樱之妖魔』已经灭绝,但世上仍有不少危害人类的魔物,而且滥用兽人力量的一污秽者也从来没少过。
  因此培训有实力、有抱负的后进,变成了『院』的首要之务。
  当初直纯原本觉得自己不适合教人,而且他也很想把教学的时间拿来给自己练功;不过对教学者而言,能在教学这个行为中得到的其实比想象中要来的多,因此最近直纯也终于觉得这是一份很值得去努力的工作。
  就在十月底,在他来到总部上任两个月之后,直纯收到从东京寄来的一个小包裹。
  寄信人是都筑由花。
  她是直纯的师父都筑静华的女儿。对直纯而言,由花不只是他的师姐,同时也是即将跨越朋友、成为恋人的存在。
  包裹里面有一件毛衣和一封信。
  信封里放了信和两张照片。
  直纯先看照片。
  第一张是由花的照片。
  照片是在直纯和由花进行修行的公园拍的。由花飒爽的黑发在阳光的照射下亮起耀眼的光芒,脸上则是绽放着无忧无虑的甜美笑容。
  直纯扬起一抹微微的笑,接着看了另一张照片。
  这一张照片则是包含了由花的都筑家全家福。直纯的师父静华、师丈夏彦、由花、长男秋斗、还有和秋斗是双胞胎的次女美冬、次男冬马。拍摄地点和先前那张照片一样,是他们做为修行场的公园。
  ——虽然离开东京才没多久,不过还是很怀念啊。
  直纯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摊开了信纸。

  直纯:
  最近好吗?
  你有努力工作吗——我想你大概不想听我说这一句话吧,因为直纯是个很努力的人啊。你一定会很努力的。
  我们和照片上一样,大家都很好。

  我打了一件毛衣,所以就一起寄给你。
  那时候,我正在想什么颜色最适合直纯时,最先想到的是红色。可是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喜欢那么鲜艳的颜色吧,因此我选了酒红色。
  如果你喜欢的话就请你常穿,尺寸应该没问题。
  原本是想要把它当成圣诞节礼物送给你的,不过奈良那边似乎会比东京还早变冷,所以我就决定先送了。
  说真的,其实这件毛衣打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看,所以我也有点希望能够早点让直纯你看到成品(笑)。

  直纯,你年底和过年的时候会休假吗?
  如果你休假的时候能回东京一趟就太好了。
  如果能在圣诞节见到你的话,我会更高兴的。

  我会再写信给你。也会打电话给你。
  那就下次再见啰。

  P.S.请代我向安昙问声好。

  直纯折好信,连同照片一起放回信封里,看向包裹内的毛衣。他放下信,拿起毛衣。光是触感就给人很温暖的感觉。





  「亲手打的毛衣……吗……」
  直纯深有感触地低语。
  直纯没有碰过这些东西,也不知道由花在这方面的经验究竟有多少,但他知道就算由花再会打毛衣,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东西。
  ——这一定非常需要耐心。由花为了我这么努力吗?
  由花很可爱,任谁都喜欢她那开朗的个性。她很会煮饭、又会打毛衣,而且身为战士的资质也凌驾在直纯之上。
  他愈来愈觉得只会战斗的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女朋友。
  「我得好好加油才行。」
  为了要成为一个配得上由花的男人,为了要成为一个能够超越哥哥的男人。
  「……穿穿看吧。」
  直纯站起身后,脱掉运动外套、套上毛衣。
  「唔……」
  大小的确刚刚好。沉稳的色调也符合直纯的喜好。
  他想要在全身镜前确认一下这件毛衣是否适合自己,可惜直纯的房间里并没有全身镜。
  ——拿到这种礼物的时候,应该要让送的人看到自己穿着礼物的样子才礼貌吧……
  但他最近大概没办法挪出时间去看她。
  直纯摸摸下巴思考着。
  「寄张照片给她吧……」
  他身上完全没有相机之类的东西,不过只要跟别人借就好了。
  想到就去做。于是直纯立刻就起身去借相机。
  「佐和山有的话就好了……」
  就在直纯要离开房间、把手放上门把的时候,他突然像是忘了什么东西似地往回走。他拿起里面放有由花寄来的信和照片的信封,把由花的独照抽出来,放进自己的皮夹夹层里。
  「没想到我居然会随身携带女人的照片……」
  在遇见由花之前,直纯的生活里只有修行、修行和修行。
  他没有谈过恋爱,那时的他也认为女朋友只会干扰自己的修行而已。
  不过他错了。
  由花的存在带给他莫大的鼓励。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也不错。
  直纯露出淡淡的苦笑。把皮夹塞进牛仔裤口袋里后,离开了房间。
  3
  『院』总部一共划分成四个区域。
  紫宸殿位在第一结界区域,被抓到的污秽者和魔物幽闭封印在第二结界区域,加上与修行设施并排的中央区域、居住区域,一共四个区域。
  在近畿地方降下初雪的隔日,功刀直纯来到位于居住区域而非中央区域的一座道场。
  由于兽人向来是使用火焰或雷电战斗,因此绝大部分的修行都在室外进行,不过在未变身状态下的对战练习有时也会移师到室内。
  不论是自己修行或是训练弟子,直纯都很少使用室内。就算要用,他也都只使用位于中央区域的道场,所以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位于居住区域的道场。
  直纯之所以会来到居住区的道场,都是为了要观摩某个少女的指导。
  中央区域里的每个道场都有体育馆那么大,但居住区的道场却连它们的一半都没有。
  地板上铺满了榻榻米,而他要找的少女就在道场中央遭受一个高壮青年的连续攻击。
  青年刺出左拳连打,快、纤细、且十分锐利。
  这个攻击就连直纯也很难全部躲开,然而青年的拳头根本动不了少女分毫。
  光是躲开青年的攻击就已经够厉害了,更厉害的是,少女的脚几乎完全没有动过。少女只是微微拉开、扭动身体,就闪过青年机关枪般的拳击。她编成一条辫子的头发根本没有跳起来过。
  虽然这不是直纯第一次看到少女和他人对战,但他每看一次就不禁赞叹一次。
  青年改变攻击模式。他放弃快速的左拳,改以威力显而易见的右拳划出巨大的圆弧向少女逼近。
  不过少女轻而易举地用指尖就把他强而有力的手臂挥开了。
  青年的表情瞬间冻结。
  直纯认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青年的体型比直纯还要大上一圈。相对的,娇小的少女只有一百五十公分高,而且还纤瘦到几近病态。
  在青年进行下一道攻击之前,少女的手掌已经放上青年厚实的胸膛。
  剎那之间,「咚!」一声如大炮般的声音响起。不久之后,青年发出「唔……啊……」的呻吟声当场蹲下。
  待青年的呻吟停下后,少女开口说道:
  「一看到攻击被躲过就立刻失去理智,这是你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如果今天这场练习是实战的话,那你可能在大幅挥动右拳的下一瞬间就死了吧。」
  少女的侧脸有如巫女般凛然。
  「是……的。」
  青年从咬紧的牙关中挤出声音。他放在榻榻米上的拳头不断颤抖着。
  「不过——」
  少女的话还没说完。
  青年抬起头。
  「你的左拳连打很不错。不只是快,而且还带有牵制的功能。如果你再继续打下去的话,我就真的会被打中。」
  少女带着平稳微笑所说出的这句话,让青年因痛苦和悔恨而紧绷的脸缓缓染上喜悦的色彩。
  青年从榻榻米上举起一只拳头,打开后又再次紧紧握起。那是他小小的胜利手势。
  直纯微微一笑,将视线移开。
  有五个年轻人蹲在稍远的地方。让他们蹲在那里的也是同一位少女。
  少女对着包括眼前这个青年的六名年轻人说道:
  「今天的对战练习就到此为止,请大家立刻移动到水洼去,我们要练习水面站立。」
  「好……的」「我……还可以!」「这、这算得了……什么……」「了……解……」「喔嗯……呜……」「好……很好!」年轻人们好不容易站起身后,先对少女行了一个礼,然后再对直纯点头示意,接着离开了道场。六个人的脚步虽然都摇摇晃晃,但直纯能从他们的背影上感受到一股霸气。
  ——跟我的学生完全不一样啊。
  直纯在心里叹息完后,开口叫住少女。
  「妳居然在那样虐待他们之后,还叫他们去练习水面站立。妳还真是意外地严厉啊。」
  照字面上所说,所谓的水面站立就是将兽气集中在脚尖,站立在水面上的修行法。长时间的持久训练能够锻炼兽气。水洼则是指建立在中央区域角落的水池,水面站立的训练都是在那边进行。
  「而且居然没有人面露难色,这也让我很惊讶。」
  直纯的话让少女——佐和山安昙露出优雅的微笑。
  佐和山安昙和直纯一样都是兽圣。她的年纪才十七岁,比直纯小了两岁,但是她兽圣的资历却比直纯多了四年。
  安昙和直纯一样,是负责指导年轻的兽人。
  在安昙负责指导的年轻人中,也有年纪比安昙大的人。不过就先前的情况来看,安昙似乎受到了众人的尊敬和信赖。
  「还可以吗?虽然我觉得就算看了我的指导,也不会有什么能让您参考的地方……」
  安昙走近直纯身边,抬头看着他。
  「没有这回事。我向来是把水面站立和对战练习倒过来排……不过先让他们在对战练习中受点皮肉痛,然后再榨出他们兽气这种作法不只可以锻炼兽气,而且还能让他们变得耐打一点。这点我学起来了。」
  「请不要这么称赞我。」
  安昙不好意思地笑道。
  「我只是照着我老师教我的方法去做而已。」
  「老师……吗?佐和山的师父应该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兽人吧。」
  直纯想起身为自己师父、同时也身兼由花母亲的静华。
  「嗯,那是当然。不过他四年前过世了……」
  「是吗……抱歉,我不该问起的。」
  「没有,请你不要在意。对了,下次可以换我去观摩功刀先生上课吗?
  「是没有关系啊,不过我想应该没什么可以供妳参考的地方喔。」
  就修行内容而言,直纯和安昙的课程安排都一样,但安昙教课的技巧明显要比直纯高明许多。
  效率高是一回事,重点是安昙不只会点出弟子们的缺点,该称赞的地方她更不会吝惜称赞。
  反观直纯,他只会严厉地指摘弟子们的缺点而已。他认为人只要一被称赞就会得意起来,所以就算他认同弟子的努力或进步,也不会开口称赞。不过这样的做法似乎不太适合现在的年轻人——虽然直纯也才十九岁。
  「在水面站立之后,你还让他们做些什么?
  「嗯……还有让兽气加速凝聚的修行。」
  「我可以去观摩吗?
  「没问题。那我们一起去吧。」
  离开道场之后,眩目的阳光在室外迎接他们。天气是和前几天截然不同的大晴天。由于雪下到半夜之后就成了雨,所以地上也没什么积雪。
  两人并肩而行。
  「您很喜欢这件毛衣呢。」
  安昙抬头看向直纯说道。
  两个人的身高差了三十公分以上。安昙若是不抬头,就看不到直纯的睑。
  「嗯?
  「除了修行以外的时间,您都穿着这件毛衣呢。」
  「啊啊……」
  直纯看向穿在身上的毛衣。
  「这件毛衣很暖,而且我也很喜欢这个色调。」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是由花姐姐亲手打的吧。」
  「……」
  看到直纯板起一张扑克脸,安昙嘻嘻笑了出来。
  ——她变得在我面前的时候也常常笑了呢。
  直纯想起第一次见到安昙时的情景,不禁露出淡淡的苦笑。
  直纯是在五个月前的七月认识安昙的。
  他曾听说过有一个水狼少女以十三岁的稚龄当上兽圣,但实际见到她之后,直纯受到的冲击远大于想象。
  首先,让他吃了一惊的是,安昙是一个足以称作『超级』怕生的女孩。
  即便她是一个在及笄之年前就已经成为兽圣的大人物,但她的头却深深垂到似乎对自己生存在这世上感到抱歉一样,而且声音也小到不竖起耳朵就听不到的程度。
  但接下来,更令直纯惊讶的是她战斗时的彻底改变。
  战斗时的安昙那像是拉起满弓般打直的背脊、贯穿人心的锐利眼神、足以撕裂爆炸声的清朗声音。临战时的安昙是最适合兽圣这个称号的安昙。
  深深低着头、只用蚊子叫般的声音说话、只要有人稍微大声一点说话就会发抖的安昙,以及如同巫女一般凛然的安昙。直纯花了不少时间才习惯这个变化。
  说到习惯,安昙也一样会对相处习惯了的人打开心胸。
  在直纯来到总部三个月之后,安昙在直纯面前才没有那么怕生。
  根据安昙的伯父、也就是现任的『长者』-五堂恭市表示,这算是异常地快。
  (也有那种跟她认识十年,结果到现在都还不熟的人啊。你还真是有才能呢。)
  五堂是这么说的。
  ——虽然我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才能……不过这么说起来,由花和佐和山认识不到五分钟就成了朋友了嘛……
  如果花了三个月的直纯叫做有才能,那花不到五分钟的由花就算是不世出的天才了。
  「功刀先生?
  听到安昙的声音,直纯才倏地回过神来。
  「您怎么了吗?整个人都恍神了……」
  「啊,没事。由花说她想见见妳……」
  安昙的表情亮起。
  「我也想见由花姐姐。」
  「她说她最近会过来一趟。」
  「真的吗?那我到时候得烤一些蛋白牛奶酥才行!
  安昙啪地合起双手。
  「蛋白牛奶酥?
  「是的。我的嗜好是做点心。上次见到由花姐姐的时候,我跟她提过这件事,她说她想尝尝看。」
  「要说做点心的话,由花也蛮厉害的喔。」
  「是啊。所以我跟由花姐姐约定过,下次见面的时候,我烤蛋白牛奶酥,由花姐姐烤饼干,两个人互相品尝对方的手艺。」
  「由花的饼干和佐和山的蛋白牛奶酥吗……」
  直纯吃过好多次由花烤的饼干,那是种连不喜欢甜食的直纯也喜欢吃的味道。
  直纯想要趁着想起饼干滋味的气势想象安昙的蛋白牛奶酥的味道,但他却只能想象出模糊的甜味。仔细想想,直纯根本就不知道蛋白牛奶酥是什么样的点心。
  「我会连功刀先生的份一起烤喔!
  「咦?
  「您不喜欢吃甜的吗?
  「啊、不,没有那种事。」
  「那就请您好好期待啰!我一定会让您夸它好吃的!
  安昙露出笑容,用力地握紧双拳。
  她的笑容绽放出光芒,让直纯不禁看得出神。
  安昙让人印象深刻的通常是她那低垂的沉暗脸庞和战斗时的凛冽侧脸,但她的笑容却也不输给由花,十分地可爱。
  「功刀先生?
  直纯回过神。
  「您没事吧?您又恍神了喔?
  「啊、啊啊……」
  「您累了吗?
  总不能说他是看佐和山的笑容看到出神了吧!
  「啊!难不成您是在想由花姐姐吗?
  「不、不是啦。」
  「可是您脸红了喔?
  「唔……」
  看到直纯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样子,安昙不禁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这个可爱的笑容让直纯的脸愈来愈红。
  此时,前方传来呼唤两人的声音。
  「直纯——!安昙——!
  得救了!直纯一边这么想,一边转向前面。
  声音的主人跑到两人身边。
  「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啊,那正好。」
  声音的主人是橘春海。
  矮小的身材、娃娃脸、褪流行的眼镜,这个人看起来虽然和魄力两字毫无关系,但他现在不只是八名兽圣里资历最深的老前辈,同时也是两个小孩的父亲。
  「好久不见了,橘先生。」
  直纯打了声招呼。
  「嗯,好久不见了。安昙也是呢。」
  「你……好。」
  安昙回答的声音转到了最低音量。
  直纯斜眼看向安昙,但安昙已经不在原来的位子。
  他回过头。原来安昙已经将半个身子藏在自己背后。
  「真是……完全没变啊。」
  橘露出苦笑,直纯则是皱起眉头。
  由于橘是最资深的兽圣,再加上安昙又是五堂的侄女,所以橘和安昙应该已经认识很长一段时间了。橘以前曾经说过,他在安昙上小学之前就认识她了。这就表示他们已经认识有十年以上。
  即便如此,安昙到现在还是不习惯和橘相处。
  根据她本人表示,原因好像是「虽然我知道他不是个可怕的人、也不是个不好说话的人,可是我就是没办法跟他熟络……」的样子。
  ——这么说起来,由花也说过她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喜欢橘先生啊……明明就没有恶意,但就是会有少数人不被小狗、小猫喜欢。橘先生是那种体质的强化版吗……?
  正当直纯在想着这种事的时候……
  「我在找你们两个人。」
  橘说道。
  「跟我一起来。」
  「要去哪里呢?
  「去五堂先生那边。」
  直纯和安昙看向彼此。

  直纯和安昙被橘带到紫宸殿最上层的接待室。
  接待室里面只有两张沙发和一张桌子,是一间单调又狭窄的西式房间。
  「喔,你们来了啊。」
  召唤直纯和安昙前来的五堂恭市本人散漫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体育报纸。
  「先坐下吧。」
  「失礼了。」
  直纯行礼后坐到沙发上。安昙仿效直纯的动作坐到他旁边,橘则坐在五堂身边。
  「年轻人们的训练状况还好吧?
  五堂随意地把报纸折好,放在桌子的一角,向直纯问道。
  五堂的外表也和橘一样,跟魄力、威严这种词汇完全扯不上关系。
  他的身材虽然粗壮,但身高却不高,而且看起来总是很爱困的样子。身上穿的衣服也总是皱皱的,不只跟魄力、威严扯不上边,根本就只是个邋遢的大叔。没刮的胡子和乱翘的头发更加深了这种印象。
  「很难算得上是顺利吧。有太多人讨厌修行了,已经有很多人逃走了。」
  「那是你操他们操过头了吧?如果你照着你自己修行的那种步调走的话,可是任谁都跟不上的吧?
  「可是,不够彻底的修行只会造就不够坚强的实力。没有什么东西比不够坚强的实力还要危险。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没办法放水……」
  「唉,对学生严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别把他们操坏就好。」
  五堂的视线移到安昙身上。
  「安昙,那妳呢?
  低头蜷起身体的安昙被五堂问到后震了一下。
  安昙虽然已经习惯和五堂相处,但旁边有个橘在就是不行。就算是和熟络的人相处,但只要有一个不熟悉的人在身旁,安昙就会不由自主地退缩。
  「……一切都很顺利……大家都很努力……」
  安昙以像蚊子叫的声音回答。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早已看惯安昙退缩模样的五堂毫不在意地露齿一笑,一旁的橘则是露出悲哀的苦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接下来,就来谈谈正事吧。我找你们一起过来就只有一个目的。」
  五堂将环抱的手放到桌子上说道:
  「我要你们去讨伐一个家伙。」
  五堂爱困样的脸瞬间转变为『长者』的表情。
  直纯坐正,向五堂问道:
  「是污秽者吗?
  「是魔物。」
  「『院』追捕牠很久了,我们在四年前终于找到牠,把牠封印起来。不过最近我们确认牠的封印快被解开了。」
  橘补述五堂的回答。
  「封印再过几天就会被解开,绝对会被解开。牠是以人类的精气做为粮食的魔物,所以我们不能让牠逃走。」
  「数量是……?
  「一只。
  「牠被封印在哪里?
  「第二结界区域里。虽说牠在解开封印之后,外面还有一层守住第二结界区域的结域,不过那家伙应该可以连那道结界都冲破。」
  「牠那么厉害吗?
  橘敛起他的娃娃脸,点了点头。
  「牠的名字叫做黑星。」
  直纯第一次听到这只魔物的名字,但安昙低垂的头却迅速弹起。
  「佐和山……?
  直纯一脸诧异地看向安昙。
  安昙睁大双眼,紧紧握住放在膝上的双拳,不断颤抖。
  「妳认识黑星吗?
  回答直纯这个问题的人不足安昙,而是五堂:
  「当然认识。因为黑星就是杀了安昙师父的魔物。」
  直纯的双眼瞪得有如铜钤般圆大。

  「今天晚上,我要解开黑星的封印。」
  五堂说道。
  他说他不要等封印被解开,而要主动解开封印、突袭黑星。
  这次由直纯和安昙两人负责应战。
  「牠虽然不好对付,但现在的你们应该没问题。」
  五堂的这句话让直纯毫不犹豫地点头,然而安昙却还是低着头。
  不知道她是害怕、还是困惑,但不管怎么说,她就是不想接下这份工作的样子。不过,五堂却没有说「不喜欢就不要接」这种话。
  反倒以这句话做了结语:
  「岛津的事……安昙,我要妳亲手帮他报仇。」
  安昙还是没有点头,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愈握愈紧。
  离开接待室、走出紫宸殿后,安昙的头仍旧没有拾起,犹豫着要不要和她说话的直纯在中央区域和居住区域的交岔点下定决心,开口叫住安昙:
  「佐和山。」
  安昙缓慢地抬起头,看向直纯。她的两眼无神。
  「要不要聊一聊呢?
  安昙缓缓地点了点头。

  直纯叫安昙先到共同宿舍的餐厅等他,然后一个人到了中央区域的水洼,告诉安昙的弟子「佐和山没办法来了。水面站立的时间加倍,然后今天的修行就到此为止」,再走回和安昙约好的共同宿舍。
  餐厅分成一楼和地下一楼,安昙的人待在地下一楼。她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位子上,头垂得低低的。
  厨房里虽然有传出料理的声音,但餐厅里并没有其它吃饭的人。除了吃饭的尖峰时间之外,很少会有人到这个没有阳光的地下餐厅来吃饭。
  注意到安昙桌上连杯饮料都没有的直纯先走到食堂中央的饮料吧。
  饮料吧设有一个业务用的饮料机,二十四小时无限供应乌龙茶和冰咖啡。泡绿茶和红茶用的热水壶和热咖啡壶也放在一旁。
  直纯拿起两个杯子、倒了咖啡,其中一个杯子里什么都没加,另外一个杯子则是放了比较多的砂糖和牛奶,拿到安昙的桌子上。
  「喝咖啡好吗?
  他把加了比较多砂糖和牛奶的咖啡放到安昙前面、黑咖啡放到自己面前,坐到安昙对面。
  「妳那杯我调得比较甜。想喝黑咖啡的话,我跟妳换。」
  低着头的安昙微微摇了摇头。
  「我跟妳的弟子说妳不能过去了。」
  直纯说完后喝了一口咖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煮了太久,咖啡的香味全都跑掉,只剩下苦味。
  「对不起……」
  安昙的话没有再继续下去,对话就此切断。
  除了空调和厨房的声音之外没有任何声音,沉默使得气氛异常沉重。
  直纯一边喝着只有苦味的咖啡,一边用另外一只手的食指敲着桌子。
  ——要邀人家聊天是没关系,可我忘了我根本就不会找话题啊……
  如果被要求替师父报仇的话,就算不是安昙也一样会紧张。或许放着她不管会比较好也说不定。
  ——虽然佐和山平常很胆小,但她战斗的时候总是非常可靠。这次也是——应该吧……
  「四年前……老师被杀的那一天……我也在现场。」
  安昙的声音打断直纯内心的独白。
  「对我来说,那是第一次实战经验。」
  安昙低着头,开始说起那天的事。

  安昙的师父名叫岛津京介。
  他和安昙一样同是水狼,是仅次于兽圣的高手,在『院』里也相当有名。
  「他非常厉害,可是有些孩子气,而且很爱笑。」
  (拿出妳的勇气,安昙。)
  这是岛津最常对安昙说的话。
  (妳的力量非常惊人。就素质来说的话,连我都比不上妳,而且妳也非常努力。如果要说妳有什么不足的地方……那就是勇气。)
  比起现在,当时的安昙需要花上更多的时间才能和大家熟络起来。不,她绝对没办法和大家熟络。对当时的安昙而言,全世界的人都是她害怕的对象。
  「由于小学的时候受到同学的欺负,让我变成这个样子。」
  安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欺负。在三年级的某一天,她被欺负的日子就突然开始了。
  班上没有一个人要理她、她的桌子被人涂鸦、鞋子被藏起来、体育服被人剪碎。不仅导师装做没看见,也没有朋友伸出援手。
  要使用兽人的力量反击当然很简单,但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安昙也很明白对普通人使用兽人力量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进入国中后,安昙虽然不再被欺负,但那个时候的安昙已经开始害怕所有的外人。
  在安昙被欺负得正惨的十岁那一年,岛津开始教授她战斗的技巧。除了几个特例之外,隶属于『院』的兽人小孩一定要学习战斗,而被『院』认为是素质过人的孩子则会得到高明兽人的单独教导,安昙就是其中一例。
  (妳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又被欺负了吗?
  安昙从来没跟母亲或是师父岛津说过自己被欺负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岛津就是知道安昙在学校被同学欺负。
  (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好,去交个朋友。升上五年级的时候不是会换班吗?那就是个好机会。要交朋友的诀窍就是自己去找别人说话。这需要一点勇气,不过妳一定做得到的。没问题,拿出妳的勇气,安昙。)
  安昙立刻习惯岛津的存在。除了母亲之外,岛津是当时安昙唯一可以毫不胆怯、大大方方相处的人。
  「修行一点也不辛苦。活动身体的时候就可以不要去想那些讨厌的事,而且只要我一学会老师教我的事,老师就会很高兴……看到老师高兴的样子,我就觉得很高兴,所以我就很努力修行。」
  在岛津底下修行两年之后,安昙仍旧没有朋友,但安昙的实力已进步到每三次对战练习就可以胜过岛津一次。
  在十三岁的冬天,安昙迎接了她第一次的实战。
  (黑星是曾经好几次狠狠背叛了『院』的魔物。要拿来当作首次实战的对手的确有些严苛,不过我会和妳一起战斗。听好了,安昙,拿出妳的勇气。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妳就是无敌的。)
  安昙点头。
  只要照着修行时那样做就好,何况岛津也在。
  安昙原本是带着自信应战,不过黑星却不是这么简单的对手。
  「战斗才刚开始没多久……老师的左手……就被打飞了……」
  这一幕让安昙的战意烟消云散。
  「老师忍着痛苦战斗……他成功地用水牢捉住黑星。」
  但就此耗尽力量的岛津对安昙如此叫道:
  (我没办法长久困住牠!攻击牠,安昙,)
  「可是我好害怕……动也不能动……只是不断颤抖……没办法攻击黑星。」
  水牢瞬间被攻破,岛津被黑星杀死。他的四肢被黑星一只只切断,最后头被扭断,死状极为凄惨。
  「黑星大概觉得我不值得牠杀吧,所以牠没有对我出手就离开了现场。」
  几个月之后,黑星被橘和数名术者封印。
  「我没能拿出我的勇气。在我最需要它的时候……不,至今为止,就连那一次也没有……」
  斗大的泪珠自安昙眼中落下。
  「佐和山……」
  在安昙说话的时候,她的脸一直都垂得低低的。她不只没喝咖啡,就连杯子都没碰。
  「没有……我没有……勇气……」
  「没有这种事。」
  直纯断言。
  「佐和山妳很有勇气。战斗时的妳比任何人都要勇敢。」
  「您错了。」
  安昙摇了摇头。
  「那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我只是装成我很勇敢的样子而已。其实我觉得好可怕……不论是什么时候,我总是抱着想逃走的心情在战斗。」
  「可是,那是因为——」
  直纯吞下讲到一半的话。接着,他换上另外一句话:
  「对妳而言,今晚这一战是个绝佳的机会。」
  安昙拾起濡湿的双眼看向直纯。
  「如果能亲手为师父报仇,那妳就能得到勇气。」
  直纯的这句话让安昙垂下视线,咬住下唇。
  「我去换杯咖啡。」
  直纯拿起安昙面前已经不再冒出蒸气的咖啡和自己所剩无几的咖啡,离开位子。
  他放弃难喝的咖啡,改倒了杯热可可。等到他回到位子上时,安昙已经不在位子上了。

  安昙还是在指定的时间来到指定的地点。
  不过她低垂的脸说明了她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整,地点是第二结界区域前。夜气冷到让人觉得刺痛,然而直纯和安昙都一身轻装。
  直纯穿了一件T恤,外面加一件衬衫。他没有穿外套来是因为外套会妨碍变身,而且冷冽的天气也有助于集中精神。
  安昙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套。她穿这件衣服的目的是方便动作。
  只有橘一个人包得肿肿的。
  「那我们出发吧。」
  虽然橘很在意安昙的样子,但他还是迈出了步伐。
  直纯点了点头,可是他没有立刻跟上,反而等待安昙一起动作。
  过了一会儿,安昙才低着头跟上,直纯则跟在她后面。
  三人穿过黑色的鸟居。这座鸟居是第二结界区域唯一的出入口。能够进出第二结界区域的就只有包含兽圣的极少部分人士,不过就算是他们,也只能从这座鸟居进出。
  三人走在笔直朝向区域中心部位延伸而去的唯一一条路上。
  道路两侧是苍郁的竹林,阻挡住月光的照射。路上完全没有街灯之类的东西,暗闇的气质沉重。
  虽然说是一条路,其实路上并没有铺柏油,到处有小坑洞或不小的石头散落,对没有夜视能力的人而言,光是走路就是一大难题。不过对身为狼人一族的直纯一行人而言,夜视能力是他们的必备能力之一,所以不构成问题。
  ——这么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到第二结界区域里面呢。
  被封印在第二结界区域里的大多是魔物或是拥有魔力的武器。一部分被捕捉到的污秽者也会被幽禁在这里。
  他曾经进去过好几次紫宸殿所在的第一结界区域,但同样是结界区域,第二结界区域的空气却完全不同。
  他可以同时感受到刺人的寒冷和恼人的湿热。
  在他们走到十字路口前时,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汗水。
  走在前面的橘穿过了十字路口。
  他们从鸟居走到这里约过了十五分钟。再走了十分钟之后,他们又碰到一个十字路口。橘这次向左转。接着又走了十分钟,他们来到一片空地。
  这片空地约有两个网球场那么宽敞,中央立有一座石碑。
  直纯一瞬间就知道那是封印黑星的石碑。
  满溢着杀气的魔力自石碑中流泄而出,飘散至四周。
  直纯定近石碑,看见上面除了刻满细小的文字外,还有无数的裂痕。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4-5 21:18 编辑


  无数的裂痕和流泄而出的魔力。这就是封印逐渐被破除的证据。
  「说真的,我觉得光就你们两个要解决黑星是很难的事。」
  桥头也不回地说道。他摸上石碑。
  「我跟五堂先生说过,要他加派其它兽圣来。可是他说要把这件事交给你们。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橘将手放在石碑上,回过头看向两人。
  「虽然我除了术之外什么都不会,可是我知道,你们会继续变强……加油。」
  「是。」
  直纯点了点头,安昙仍然低着头。
  橘一脸担心地看向安昙,但他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就重新转向石碑。接着,他以没有放在石碑上的那只手指示直纯和安昙退下。
  待直纯和安昙退下后,橘把指示他们退下的那只手也放上石碑,开始咏唱咒文。
  咏唱持续了五分钟以上。在那五分钟之间,橘的声音完全没有停下,直纯很怀疑他到底是怎么换气的。
  在咏唱结束的同时,整座石碑瞬间发出青光,暗闇开始自裂缝中冒出。
  「我解开封印了!
  橘向后转了一圈,朝直纯和安昙跑了过去。
  「开拓时代的永远是年轻人……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在擦肩而过的同时,橘举起手这么说完后,就这么一溜烟地冲上来时路回去了。
  「好、好快……」
  橘穿得肿肿的背影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橘虽然是一流的术者,但他的能力却十分偏颇。他在结界方面及空间操作系统方面的成就虽然过人,不过他完全不会使用攻击的术。
  如果他能为两人拉起防御的结界也好。不过看来他是要让直纯和安昙孤军奋战了。
  「妳下定决心了吗?
  直纯一边解开衬衫的钮扣,一边对安昙说道。
  安昙终于抬起脸。
  贯穿人心的眼神,紧紧抿起的双唇。
  她战斗时那如巫女般的凛然表情。
  直纯点了点头,将视线移回石碑上。
  从裂缝中缓缓流泄出的暗闇已经爆增到了不用喷射便无法形容的气势。
  直纯接连脱掉衬衫和T恤后发出嗥声,将上半身变为红色的狼身。
  安昙则维持人类的姿态,将双手如祈祷般在胸前握起。接着,一个小球在她双手前约一公尺的空中出现。
  和乒乓球差不多大小的那颗球其实是水。
  安昙是水狼,水狼可以操纵水。
  为了战斗,她可以从空气和土壤里收集足以成为武器的水。
  水球的体积瞬间增大。不知道是因为昨天下到今天早上的雪和雨让空气和土壤潮湿,今天水的蓄积速度平常还快,乒乓球大小的水球不到十秒就成长为直径两公尺的水块。
  集水完毕的安昙解开双手,对直纯点了点头。
  直纯在脸旁握紧拳头,代替点头。
  随后,石碑上冒出几道深刻的龟裂。接着,在一个呼吸过后,石碑爆出惊人的暗闇,同时碎裂成粉末。
  视野被染成一片漆黑。不过直纯不待暗闇散去,就已冲上前去。
  他的眼睛还没有捕捉到黑星,不过他的鼻子已经嗅到异形的存在。
  在他逼近异形、举起拳头的那一瞬间,他的视野被解放,看见他该打倒的那个敌人。
  残杀安昙师父、动员以橘为首的数名术者才得以封印的魔物——黑星果然如传言中所说,是一只蚂蚁。
  像人一样用两只脚站立的巨大蚂蚁。
  直纯冲进牠的怀里,将拳头刺进眼前金属质感的胸膛里。
  黑星的胸膛和外表看起来一样坚硬,冲击将拳头弹了回来,但直纯的攻击并非这样就结束了。
  直纯的拳头在打上黑星胸膛的那一瞬间亮起红光。剎那之间,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火焰之花绽放。
  火龙闪。让拳打、或是脚踢的攻击爆炸的招式,这是直纯的必杀技之一。
  这一招狠狠的打上黑星。直纯打算一招决胜负,所以这是他用尽全力的一击。
  即便如此,黑星不但没有倒下,而且牠的脚步连晃都没晃一下就开始进行反击。
  牠以拔刀术般的技巧将其中一只脚从斜下方抽起。
  如果直纯再晚半秒跳开,他就会被打飞——不,是被砍成两半了。
  直纯露出獠牙,注视着黑星。
  牠比高大的直纯还要高了两个头,盔甲般的外骨骼颜色漆黑。
  黑星一共有三对六只脚,踏在地上的只有后面两只。上面两只如同有曲线的日本刀一般拉长,中间两只的前端则像是人类的手一样。除了踏在地上那两只脚之外,其它的四只脚都不像脚,反而看起来像手。
  在牠胸部后面——应该算是背上的地方,有两对淡淡发光的翅膀。
  ——我听说过很硬,只是没想到居然硬到这个程度……
  漆黑的外骨骼毫发无伤。
  过去曾经也有吃下火龙闪而没有倒下的敌人,但能够毫发无伤的就只有黑星一个。
  直纯下意识的发出低吼。
  黑星没有动作。
  这并不代表牠游刃有余。牠只是刚从封印里被解放,身体还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地动作而已。牠身上迸射而出的灼热杀气这么告诉直纯。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但直纯并没有直接攻上去。
  在直纯所有的火焰招式中,火龙闪的威力是最强大的。
  ——既然火龙闪没有用,那就只剩下——
  就在此时——
  「清廉的剑之洗礼!
  凛然的声音从天而降。
  直纯抬起头。
  他看见少女缠绕着月光,从高空飞舞而下。
  ——佐和山!
  安昙以全身划出一道弧线,朝黑星逼近。她的手上拿着一把剑。
  黑星的反应比直纯还慢。
  在黑星仰望天空的同时,安昙已经仰起身体,高高举起巨大的剑逼近黑星。
  随着一声尖锐的呼气,安昙垂直劈下剑。
  自身重量加上降下气势的浑身一斩,将黑星的两只右手对半砍开,让直纯瞪大了双眼。
  ——那把剑真利……!
  如果黑星没有在剑挥下的瞬间移开,一切就结束了。
  直纯看向安昙手上的剑。
  ——那是清剑吗,
  他的拳头不断颤抖。
  清廉之剑——清剑。那是将大量的水凝缩成一把剑,也是安昙的必杀技之一。
  他曾经从安昙本人口中听说有这样一招,不过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
  直纯在一瞬间转过头,确认水块的消失。
  ——她把那一整个水块都凝缩成那一把剑了吗?
  在水狼操纵下的水,就算是一滴也足以杀人。如果是数百公升的水,而且还是被凝缩的水,那也难怪会那么锐利了。
  在直纯为了清剑威力而赞叹的同时,安昙正不断朝黑星进攻。
  她不断向前逼进、砍击,在黑星反击前半秒迅速拉开,不断重复这些动作。
  黑星的外骨骼瞬间变得满是伤痕。
  黑星的手虽然在动,但牠的脚和翅膀似乎还没有办法动作。
  相反地,安昙的动作则是非常地流畅。她的动作和斩击都快速到无法让人捕捉。
  ——这样的话,就不需要我出场了。
  对安昙而言,黑星和她之间有一段孽绿。让安昙一个人打倒牠的话,会让安昙得到比较多的自信。
  只不过——
  「……?
  一阵突如其来的不对劲感觉让直纯瞇起眼角。
  ——佐和山的动作……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
  平常的安昙不会有那么激烈的动作。就算她的速度再快,她的动作也是十分平顺、没有任何累赘。
  「不会吧!」就在直纯这么想的那一瞬间,他看到安昙的侧脸。
  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佐和山……!
  他以为安昙已经做好了觉悟。事实上,安昙也是这么打算的吧。
  但是当黑星真的来到眼前时,安昙却没有办法抑制心中的恐惧。
  她之所以会采取这么激烈的战法,都是因为她希望能早点结束这场战斗、早点从恐惧中解放。一切都是源自于想逃避的心理。
  但以逃避心理战斗的人就算在力量上获胜,终究还是会落败。
  「佐和山!
  就在直纯下意识大叫的同时,黑星也发出了贯穿鼓膜的高昂叫声。
  剎那之间,红光穿过黑星的正面。
  「唔……!
  直纯没来得及反应。如果他站得再左边一点,他就被打到了。
  安昙虽然朝斜后方一跳、躲开攻击,但她的脚步就停在那里。她睁大的眼里写满畏惧的神色。
  「佐和山!
  就在直纯再次大叫的同时,红光又再次划过,而且还是好几道。从上方和左右朝安昙袭去。
  安昙同样朝斜后方跳开躲过,但她着地的地点不佳。昨天晚上下到今天早上的雪和雨让地上一片泥泞。安昙的脚步一滑,跌坐在地。
  现在已经不能说要让安昙一个人去打倒黑星了。
  「黑星!
  直纯用力蹬开地面,朝黑星逼近,对着牠的脸颊放出火龙闪。拳打和爆炸——以双重的冲击重击黑星。
  但黑星毫不在意地一把抓起直纯的喉头。
  「唔……!
  直纯露出獠牙,痛殴黑星的手。但这是就连火龙闪也无法奏效的外骨骼,光是普通的拳头根本没有用。
  直纯觉得他的头会被折断。他觉得他的头不只会被折断,而且是会被直接扭断。
  不过直纯的头没有被折断、也没有被扭断。黑星改用红光攻击直纯。
  没办法躲开、也没办法防御的直纯只能接下这一记攻击。
  还没来得及感受到苦痛,直纯的意识就已被切断了。

  他正位于暗闇之中。
  他什么都看不到,就连自己的身影也无法确认。
  全身上下都好热。他非常想要喝水,但除了呻吟声之外,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由花……由花……)
  在暗闇之中,直纯拚了命伸出手追着由花。
  此时,有个冷冷的东西包覆住他的手。
  对他灼热的身体而言,那道寒冷是种救赎。直纯试着紧握住那道寒冷,不过他的手指却无法动弹。
  那到冰冷离开他的手移到了额头,让他感觉有种灼热被吸走的舒适感。
  不久之后,暗闇淡去,有个东西的轮廓慢慢浮现。
  直纯花了几秒问才理解那是道人影。接着他又花了数秒钟才理解那个人就是佐和山安昙。
  「佐、和……山……」
  直纯断断续续地说道。
  「功刀先生……太好了……」
  安昙以交杂着呜咽的声音回答。
  放在额头上的寒冷物体离开了。那是安昙的手。
  直纯试着环视四周、了解自己现在身处什么样的状况,但脖子却无法随心所欲地动作,所以他只动了动视线。
  好暗。虽然不是全暗,但只有一颗电灯泡的亮度。直纯花了好几秒才知道自己待在一个房间里。
  「开个灯会比较好吗?
  被问到之后,直纯看向天花板。
  天花板上挂着古老的圆形荧光灯并没有打开,房间里真的只有一颗电灯泡亮着。
  「不,这样就好。这里是……哪里?
  直纯再次环视四周。这次他的脖子终于可以稍微动一下了。
  这是一间问什么都没有的狭窄和室,直纯被安置于铺在房间中央的棉被上,枕头旁边放了一个脸盆。脸盆里浸了一条毛巾,旁边则叠了好几条干毛巾。
  「这里是紫宸殿里。我跟伯父借了一间空房间。」
  「我……」
  直纯微微闭上双眼,整理记忆。
  五堂命令他和安昙一起去打倒封印在第二结界区域的魔物。
  魔物名叫黑星。牠四年前杀了安昙的师父。
  平常胆小,但战斗时总是一脸凛然的安昙在碰上黑星时像是变了个人。她虽然有向黑星进攻,不过却在最后一道关卡之前因恐惧而退缩。
  直纯为了救出安昙而冲向黑星,现在——
  在冲向黑星之后到醒过来之前,他完全没有记忆。
  「我被……打倒了吗……」
  闭着双眼的直纯试着动动手脚,但光是轻轻举起手脚,就痛到直纯不得不发出「唔……啊!」的呻吟声。
  「请您不要动……您伤得很重。虽然我已经请白狼来治疗过了,不过她们说您大概还要三、四天才能动……」
  安昙以黯淡的声音回答。
  直纯睁开双眼。
  「黑星呢?从那之后过了多久?
  他一边问,一边找着时钟,第三次环视着房间,但房间里并没有时钟。
  「整整一天。现在……大概是十点吧。」
  「我睡了那么久啊……」
  直纯紧咬住牙根,皱起眉头。
  他可以藉由他失去意识的时间来推算他受的伤有多重。
  兽人中只有白狼女性能使用的治愈能力,只要花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就可以治好骨折。
  而在接受治愈的治疗之后,直纯花了整整一天才醒过来,而且醒过来之后身体几乎还完全不能动。这就表示之前他受的伤足以致死。
  「黑星呢?
  「……牠还活着,牠还在第二结界区域里……」
  不只是声音,安昙连眼神都变得黯淡。
  「功刀先生在受到黑星的攻击之后……我扛起倒下的功刀先生逃到区域之外……黑星被结界挡下……」
  「是……吗?结界可以撑多久?
  橘说过第二结界区域外的结界虽然强固,但黑星应该可以打破。
  「橘先生说顶多两天……」
  「那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说完后,直纯便试着起身。
  「还不可以!
  激痛侵袭全身,安昙也按住直纯的肩膀。
  「唔……呃……啊啊……!
  但直纯还是硬站了起来。结果他差点趴了下去,幸好有安昙扶住他。
  「我求求您,请您继续休息……」
  「佐和山妳在干嘛?
  「咦……?
  「我问佐和山妳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直纯瞪着安昙近在咫尺的眼睛。
  安昙震了一下、移开视线。她以颤抖的声音回答:
  「我、我在照顾功刀先生……」
  直纯从枕边的脸盆和毛巾就可以想象到。她大概一直在帮自己擦汗吧。恐怕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停过。
  不过直纯的口中却没有说出感谢的话语。
  「『长者』叫妳干嘛?
  安昙缩起身体低下头。
  「……叫我再跟黑星战斗一次……」
  「那妳为什么待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不去战斗?
  被直纯这样一吼,安昙愈缩愈小——小到让人都看不下去了,但直纯还是继续骂下去。
  「佐和山现在不得不做的事情是什么……照顾我吗?不是吧……」
  「可是……功刀先生是因为我……」
  「并不是,被打倒是我自己的错。这不是妳该负责的事。」
  「可是……」
  「佐和山。」
  「可是……!
  低着头的安昙发出悲痛的声音。
  「我不像功刀先生那么坚强,我没有勇气!
  「为什么妳会那么想?
  直纯的声音软化许多,他向安昙问道。
  「……因为黑星很恐怖。」
  安昙回答后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不只是黑星,不管对手是谁……战斗的时候,每次、总是……我很害怕。和功刀先生您不一样……」
  「……佐和山,妳认为我不害怕战斗吗?
  「……因为功刀先生您很勇敢……」
  直纯呼了一口像是叹气的气后,开口说道:
  「都一样。」
  安昙咦了一声,抬起她的头。
  「早上妳跟我说过,妳战斗时的勇敢样子只是虚张声势,只是装作有勇气的样子。」
  安昙微微点头。
  「我也是一样。我也觉得战斗很恐怖。自己的生命、敌人的生命、伙伴的生命、我该守护的生命……一想到这场战斗牵连的生命有多么沉重,我就想逃走。我的脚就不断颤抖。不管我是否占了上风,恐惧的心情都未曾消失。」
  「可是功刀先生您总是……」
  「那是虚张声势。」
  直纯微微一笑。
  「我只是装作我很有勇气而已。」
  安昙凝视着直纯的双眼瞪大。
  「不要害怕,不要犹豫,不要畏惧,不要逃走,不要退缩,握紧你的拳头,瞪你的敌人。我在跟敌人对战的时候,总是这么告诉自己。
  「功刀先生您…………」
  「佐和山妳呢?
  「我……」
  安昙垂下视线回答:
  「我也是一样。我总是告诉自己不可以低头、不可以不看着前面……」
  「佐和山……」
  话才讲到一半,直纯就紧紧咬住牙根。
  身体的疼痛正在恶化。光是说话就令他感到十分痛苦,冷汗也不断喷出,但直纯还是继续说下去:
  「……妳觉得我很勇敢吗?
  安昙的视线弹起,立刻做出回答。
  「当、当然。功刀先生是个很勇敢的人。」
  「那么,佐和山也跟我一样勇敢。」
  「可、可是,我——」
  「笔直地正视敌人。这不是想装就能装得出来的。就算是装出来的,可是妳若能在每次战斗中都做到,那就是真正的勇敢,而不是装出来的了。」
  「可是……」
  直纯做好会被甩巴掌的觉悟,将他紧握的拳头按在安昙的胸前。
  「佐和山的这里一定有勇气。我很清楚。」
  如巫女般的凛然侧脸,像是拉起满弓般打直的背脊,撕裂爆炸声的脆亮声音。
  安昙的每一样特色都让直纯敬佩、感动、甚至是憧憬。
  「不只是我。『长者』、橘先生、由花,还有佐和山的弟子们,大家都知道,大家都认同。」
  「可是……」
  直纯把按在安昙胸前的拳头放开,改用双手捧起安昙的脸颊。安昙噫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妳不能相信自己,那就相信我。
  直纯一边说,一边想着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来跟安昙这样说。
  但他不得不这么说。
  如果安昙再次从与黑星的战斗中逃开,那她将会再也无法战斗。她就会真的失去勇气。
  「我在此断言——」
  即便太阳穴因为疼痛而颤抖,但直纯还是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
  「佐和山、妳有、勇气。
  安昙睁大了双眼。
  「真的……吗?
  她直直盯着直纯的双眼问道。
  直纯为了让安昙明白自己的话没有任何一丝虚假,他眼也不眨地接下她的视线,点了点头。
  安昙将自己的手叠在直纯包覆住自己双颊的双手上,她露出微笑、点了点头。

  安昙拜托直纯跟着她一起来,她希望直纯能看着她战斗。
  直纯当然接受了她的请托。
  在天明之时,暗闇最深沉的时刻。
  直纯在安昙的支撑之下,走在延伸向逼人崩溃的暗闇深处的唯一一条道路上。
  「黑星好像回到了被封印的地方。」
  「是啊……」
  进到第二结界区域后没多久,直纯和安昙的嗅觉就捕捉到黑星的存在。
  「牠应该不可能会喜欢那个地方啊……」
  「我觉得牠大概是在蓄积突破结界的魔力吧。」
  「大概吧……喔!
  直纯被原本以为已经跨过的水洼绊到,脚步晃了一下。如果没有安昙撑住的话,直纯早就倒下了。
  ——真惨啊……
  在那之后,他又睡了五个小时,但直纯的身体还是没有完全恢复。
  ——不过佐和山还是要这样的我跟着她一起来,我不可能不答应她。
  「对不起。」
  安昙说道。
  「功刀先生,您明明就还不能动,可是我却任性地要您……」
  「妳不要在意,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就算我跟妳一起去,也不能帮上妳任何忙。
  「没有这种事。」
  安昙抬头看向直纯,露出一个微笑。
  「您能陪我来,我就很高兴了。」
  那是一个和煦又柔软的笑容。
  「是、是吗?
  害羞的感觉一涌而上,直纯微微移开视线。
  他都忘了,安昙是个足以跟由花匹敌的美少女。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看到她的笑容,他实在没办法不意识到她的美貌。
  而且直纯也忘了,他现在正因为被安昙扶着而跟她贴得紧紧的。还有先前虽然没有非礼人家的意思,但他也把拳头按在她的胸口上了。
  安昙的胸部摸起来是什么威觉呢?
  ——不、不行!我在想什么啊!
  直纯戳了戳自己的头,又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后,才将视线移回安昙身上。
  安昙虽然已经看向前方,但她注意到直纯的视线后,仍旧抬头看向直纯,还给他一个微笑。
  直纯这次没有移开视线,他回给安昙一个小小的笑容。
  他觉得如果由花的笑容像太阳,那么安昙的笑容就是月亮。
  太阳的笑容给人们带来精神,月亮的笑容则带给人们安祥。
  「功刀先生。」
  安昙笔直地看着前方说道。
  「我不会输的。」
  那是她凛然的侧脸。

  「清廉的剑之洗礼!
  安昙的声音响起后,上空的巨大水块分做两半。
  即便分做两半,两块水块的直径仍旧各有三公尺以上。
  安昙举起右手。位在她双手前方的一块水块随即卷着漩涡前来,凝缩成剑的形状。
  安昙以右手抓起相当于剑柄的部分,将剑轻轻往斜边一挥,接着举起左手。剩下的那块水块也同样卷着漩涡来到眼前,化做一把剑。形状和她右手上那把相去不远,但刀身稍短。
  安昙抓起那把剑,豪气地直直挥下。
  这里是从第二结界区域入口的鸟居直直走进来的第二个十字路口。安昙在这里完成集水的动作,直纯的同行也到此为止。他不能跟着安昙到战场上去,不然只会拖累了她。
  「妳要采用近距离的战法吗?
  直纯的声音让安昙回过头。
  「佐和山妳不是比较擅长远距离的战法吗?
  「是的。不过这一招能带给那具坚硬外骨骼最大程度的损伤……而且,我……想要试试看。」
  「试试看?
  「功刀先生您说过我有的——勇气。」
  直纯直盯着安昙的眼睛。
  安昙没有移开双眼,她露出了一个微笑。直纯的眼神随之软化。
  「看来妳很平静嘛。」
  「是的。我的心情平静到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是这样吗?那样的话,也没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了。」
  安昙微微摇了摇头。
  「还有一个忙。最后,还有一个忙。」
  「是什么?
  「我希望您能跟我说。跟我说一声『加油』。」
  「我知道了。」
  直纯微微一笑,在脸前握紧拳头说道。
  「加油,佐和山。」
  「是的!
  安昙以一个让人神清气爽的笑容和声音回答后,便向后一转,走上朝向黑星而去的道路。
  直纯目送着这个娇小但可靠的背影远去,嘴里再次说道:
  「加油,佐和山。」

  魔力涨满了整个空间。
  黑星正盘腿坐在这空间的中央——原本是封印石碑所在的位置。
  安昙紧咬住牙根,用力握住剑柄。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
  但当她来到黑星面前时,眼眶深处却还是发痛,双脚还是不停地颤抖。
  好可怕。她想要赶快逃走。
  不过——
  ——没问题的。我可以战斗。
  安昙向前踏出一步。
  接着,眼眶深处的痛和双脚的颤抖瞬间就停下了。
  (听好了,安昙,拿出妳的勇气。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妳就是无敌的。
  (佐和山、妳有、勇气。
  岛津和直纯的声音重新在她耳里响起。
  安昙对两人点了点头,举起清剑。
  彷佛就像是在等待安昙举起清剑,抑或是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安昙存在,黑星抬起了牠的腰。昨天晚上被安昙切断的两只右手都已经再生。
  「这是我第三次和你对战了,黑星。」
  黑星让外骨骼爆出火花,摆好备战姿势。
  黑星不会说人话,安昙也没办法从牠的复眼里窥探牠的感情。不过安昙觉得黑星仿佛一盲在等着她和牠一决胜负,虽然她没有任何根据。
  「我们来一决胜负吧。」
  黑星像是在响应一般,拉开绽放淡淡光芒的翅膀。
  「我不会输的。我不会输给你……也不会输给自已。」
  在安昙向前冲去的同时,黑星也蹬地而起。牠没有腾空飞翔,而是朝这边冲了过来。黑足打算从正面交锋。
  安昙确信了。黑星果然想和自己一决胜负,而且还是以堂堂正正的形式。
  两人相互逼近。
  先发者是黑星。长有刀刃的左右双腕划过。
  安昙扭过身体并向一旁移过半步,躲开右边那一击,同时将清剑交叉,以挡下左边的攻击后,她将右边的清剑留下做为防御,将左手的清剑刺进黑星毫无防备的侧腹。
  但黑星连脚步也没晃一下,就将前端像人手一般的手臂握成拳头刺出。
  安昙将左手的清剑留在黑星的侧腹上,拉开半身距离躲过拳头。她一边躲,一边以右手的清剑撕裂黑星的胸口。
  黑星的脚步微微踉呛,牠退后一步。
  安昙没有退后。她不仅没有退后,更往前踏进一步,用左手拉出留在黑星侧腹里的清剑后迅速刺下。
  刺伤的伤口被二度伤害,受不了这股疼痛的黑星逃到空中。
  但安昙并没有放牠逃走。
  「清廉的翼之导航!
  安昙右手握着的清剑刀身扬起剧烈的水花。水花飞向安昙的背上,化做羽翼的形状。
  安昙展开水之羽翼,飞翔而去。
  两人再次逼近,相互斩击。由于右边的清剑被放水拿来做羽翼,所以它变得比左边的清剑还短,不过它的锐利程度依旧。
  黑星一瞬间露出狼狈的样子,但牠还是迎向近距离战。
  两颗拳头和两把刀如豪雨般向安昙落下。黑星打算以数量取胜。
  不过安昙没有被打到。她不是运用清剑挡开攻击,就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
  在安昙的眼里,黑星所击出的每一击看起来都像是慢动作一样。
  ——这种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脑袋里一片澄澈清明。不只是双眼,她的第六感、她的皮肤都在告诉她下一道攻击会是什么。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从什么东西里解放了似地轻盈。
  (听好了,安昙,拿出妳的勇气。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妳就是无敌的。)
  安昙重新细细体会岛津所说过的这句话。
  师父所言不假。
  不是想要尽早让战斗结束的逃避心情,而是试验自身勇气而迎战的近距离战斗——在这之中,安昙知道自己的确拥有勇气,也知道勇气带来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老师……功刀先生……真的有,我真的有勇气,
  黑星不断刺出怒涛般的拳头与斩击。安昙没有一一处理,她只趁黑星在攻击后的空隙和大动作后所产生的空隙进行攻击。
  黑星的攻击完全没办法伤到安昙分毫,但安昙的攻击却完美地命中黑星。
  每当清剑切开漆黑的外骨骼,黑星的动作便缓缓而确实地变得迟钝。
  牠的动作愈来愈少,而安昙的斩击则成反比地深深切开黑星。
  「喝!
  安昙发出尖锐的一声吼声,同时将全身投注在这道斩击上,黑星下面那只右手被连根拔起。
  「呀!
  接着,她以右边的清剑接下黑星挥下的左刀,将左手的清剑刺进黑星的腹部正中央。
  剎那之间,黑星的拳头打上安昙的腹部。
  安昙的体内受到一阵像是发生了爆炸般的剧烈冲击。但安昙不只没有停下,她连脸也没皱一下地就继续进攻。
  她拔出刺进黑星腹部的左清剑,同时挥下右清剑。
  流水般的动作,烈火般的斩击。
  被斩得全身是伤的黑星继续往上逃。
  安昙没有追上去。
  因为不用安昙追上去,结界就挡住了黑星。
  在翅膀碰到结界的那一瞬间,空间瞬间放出青色光芒,随后立刻响起巨大的爆炸声。
  黑星被结界弹开,狠狠打落地面。
  安昙追着牠来到地面,解开水之羽翼。她将使用在羽翼上的水放回到右手的清剑上,让清剑回到原来的长度。
  黑星蹲在地上,小幅度地颤抖着。
  安昙重新握好清剑,但她没有上前去给牠最后一击。
  黑星的翅膀虽然被结界烧得破烂,身体上也满是无数的刺伤和割伤,的确是名副其实的满目疮痍。不过牠的魔力并没有衰退,杀气也是。
  牠一定会再站起来。然后一定会再次进行攻击。
  为了替那个时候做好准备,安昙做了一次深呼吸。就在那之后,黑星站起身,让全身放出魔力。
  狂风吹起,大地震动。
  牠打算把牠存积来突破结界的魔力攻过来。
  一个孩子拳头大小的红黑色球体浮现在黑星眼前。
  那个球体虽小,但它却凝聚了黑星所有的魔力。
  安昙丝毫不畏惧、也不慌忙地将左右手的清剑往面前一丢。
  黑星眼前的球体无声地爆开,喷出血色的魔力。同时,安昙丢开的清剑也在空中爆开扩散,化做守护安昙的防御壁。
  魔力的奔流狠狠打上水壁。
  即便被激起大量的水花,水壁也不允许魔力突破。
  但黑星并没有放弃。气势增强、血色也变得更加深沉的魔力奔流狂乱拍打。
  大地龟裂、土块飞散,大气相互挤压,发出悲鸣声。
  不久,整面水壁开始喷出水蒸气。
  水蒸气的气势惊人,就连安昙也要一起吞噬了,但安昙却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在这场战斗里,我绝对不会退让!
  安昙说出她断然的决心。
  其后,魔力的奔流和水壁的对决分出高下。
  魔力的奔流倏地消灭,水壁也在垮下后一口气蒸发,消失无踪。两败俱伤。
  安昙蹬开地面。
  彷佛全身撕裂一般,她将四周染成一片白的水蒸气,朝黑星逼近。
  黑星迎击安昙。
  安昙朝旁边移动半步,躲开左边的斩击,然后沉下身子,闪掉从右边逼近的斩击。此时刀刃划过发丝,让她绑住头发的橡皮筋因而断裂,不过她成功地把她和黑星之间的距离拉成零。
  她将满载着兽气的掌心打上黑星腹部的刺伤。
  这一击的冲击会先让黑星失去平衡,然后兽气会接着在牠体内作乱。
  啪叽。轻微的声音响起,漆黑的巨大身躯上出现了几道小龟裂。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眼看龟裂瞬间布满全身——安昙放开手掌后,黑星缓缓地仰躺着倒下。
  安昙一边感到大气慢慢沉静下来,一边把手放在自己胸口上做着深呼吸。她要让从未如此高昂过的心情冷静下来,同时也要凝聚兽气。
  在这些作业完成后,安昙祈祷般地握起双手低语:
  「清廉的安乐之棺。」
  四周的水蒸气开始朝黑星流动。
  当水蒸气集中在黑星身上之后,水蒸气被压缩回水,进到黑星体内。
  「黑星……你是老师的仇人……可是我也很感谢你。」
  黑星的身体在水制的棺木中崩垮、溶解。
  被安昙赋予净化能力的水将黑星化做清澈的水。
  「因为托了你的福,我才知道勇气是什么。」
  净化结束后,水制的棺木开始上升。缓缓地、摇摇晃晃地往空中升去。
  当水制的棺木来到高空后,棺木爆开四散,化做毛毛雨落下。
  安昙闭上双眼、张开双手,用全身接下这场雨。
  过了约十秒钟之后,这场雨停下,安昙张开眼睛、放下手臂。想要转过身的她却不由得晃了一下。
  刚刚黑星打在腹部的那一拳奏效了。她用精神力忍下的损伤因为紧张感的消除而出现。
  「啊……」
  她的脚完全使不上力,双膝折下。
  就在她的膝盖要着地的前一瞬间,有双手从后面抱住了她。
  安昙看向上方。
  「功刀……先生……?
  她发出呆愣的声音。
  直纯微微一笑。
  「我本来怕拖累妳,所以想了很久……我刚刚一直抑制气息,在后面看着妳战斗。」
  她完全没注意到。
  「『长者』也在。」
  直纯回过头。
  被直纯抱着的安昙回过头。
  五堂和橘都在。
  「呃,因为我们怕有什么意外嘛。」
  橘搔着脸颊说道。
  五堂则是立起了大拇指。
  安昙点了点头,在直纯怀里向后转了一圈。
  她抬头看向直纯,瞇起双眼。
  ——这个人教导了我什么是勇气。
  她把脸埋在厚实的胸膛里。
  他的味道、体温和心跳给了安昙一些实际的感觉。
  活着的感觉,胜利的感觉,填满自己缺口的感觉。还有——
  「妳一个人站得起来吗?
  安昙摇了摇头。
  她的脚还是没力。不过就算她站得起来了,她还是会摇头吧。
  现在她想待在他的怀里。她想靠在他的胸口上。
  「功刀先生,我很努力了。」
  「啊啊,我看到了。妳很坚强…………也很勇敢。」
  「这都是多亏了功刀先生。」
  「我什么都——」
  安昙摇了摇头,用双手抚摸直纯的头。
  「我打从心里感谢您。」
  除了感谢之外,还有另一种心情。
  那是第一次遇到直纯的时候,安昙就微微有感觉的一种心情。
  在他成为兽圣,和他一起修行数次之后——看着他专注于修行的身影,那种心情逐渐变得强烈。
  「佐和山……?
  「所以,这是谢礼——」
  她一把拉过直纯的头,同时直直地挺起上半身,然后闭上双眼——
  安昙将自己的双唇叠在直纯的唇上。
  「……!
  直纯紧紧地抱住安昙。
  不是他真的想这么做,纯粹是因为惊吓过了头,导致身体僵硬,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过安昙却因此得寸进尺,将手环上直纯的脖子,试着将舌头探进直纯的嘴里。
  这是昨天以前的自己绝对做不到的事。
  可是,现在她就做得到。





  因为她知道什么叫做勇气。
  因为勇气改变了自己。
  虽然五堂和橘在一旁看着,可是她不在意。
  持续了十秒钟以上的长吻。
  安昙放开她的双唇,直纯嘴半张、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被晴天霹雳打到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安昙偷偷看向观众。
  橘的下巴快掉到地上,五堂则是摸着他的胡子,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安昙噗嗤一笑,对着直纯问道:
  「我的吻如何?
  直纯没有回答。他的嘴巴仍旧半张,就连眼睛也忘了要眨。
  「很恶心吗?
  直纯僵硬地摇了摇头以回答这个问题。
  「那我再亲一次也没有关系啰!
  安昙露出一个笑容,再次夺走直纯的双唇。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4-5 21:18 编辑


  后

  我很想相信世界上不只我一个人会把『女子十二乐坊』记成『女子三十六房』吧。

  我是志村。
  事情就是这样,『单恋麒麟』,这是一套新系列。
  相信应该也有读者注意到了,这本作品跟志村的出道作兼第一套系列『将花束献给月亮与妳』(以下简称『月花』)之间,有着微妙的联系。
  在看本作之前,不看『月花』也不会构成任何问题。不过先看过『月花』再看本作的话,或许会觉得这本书更有趣也说不定。因此,如果尚未读过『月花』的读者,能和本作一起将『月花』系列买回去看的话就太好了。如果能在读完之后大叫「『月花』太赞了,真不愧是『麒麟』的大哥!」,那就更好不过了。

  接下来——
  志村以前就曾到处放话说「下一本作品的女主角是寡妇、是寡妇。」
  不过这一本作品的女主角-春原麻由的设定看起来虽然像寡妇,实际上却不是寡妇。
  在情节设定阶段的时候,志村是把麻由设定成寡妇没错。不过真的开始写之后,麻由的设定却因为一些大人的事情而不得不变更,不过志村仍旧没有放弃让寡妇登场的机会。
  因此,志村在此宣言——
  寡妇总有一天一定会登场,而且还是以主角的身分!
  这是志村一矢二○○四年的政策宣言。
  寡妇的粉丝们,请安心地继续看下去。
  虽然说本人也很怀疑在少年小说、轻小说、青年小说这些分类里,会有多少人为了寡妇而心动就是了。

  再来,
  这一集除了收录在『电击hp』上连载的三话之外,另外还收录了一篇新作的特别篇。说穿了,这个特别篇就是『月花』、或是『月花remains』的续集。
  这是写给从月花时代就一直陪伴志村的读者们的礼物,大家还喜欢吗?
  如果广受好评的话,或许还会再写也说不定。
  另外,如果有「把冬马和深雪交出来~」「你这个人要把『月花』拖到什么时候」之类的意见,希望利用写信、夹在文库本里的明信片、寄E-mail,给编辑部的方式告诉我,我会拿来做参考的。
  我们下一集再会啰!

  二○○三年十二月 志村一矢


挂了一张插图,再实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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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4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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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ever 勳爵
(轻国这两天怎么了,都打不开)那个啥,为什么我觉得这个不论是情节和设定都很有小学生的水准呢?为了表现清纯也不需要这样吧……

13 年前 0 回復

2314976 勳爵
看起来,很不错的书
谢谢LZ分享!

15 年前 0 回復

POPTOPZIP 伯爵
插画不错的说,冲这个必须补完去。

15 年前 0 回復

凜月霜華 平民
之前上網查過,日本似乎出到七 八集了,真期待接下來的內容呢!

15 年前 0 回復

f3uki 騎士
又见椎名,泪流满面

插画还是一如既往地销魂

15 年前 0 回復

w83w83x8 子爵
要补完前作才能开始看
感觉前作是相当久远的书呢
录入辛苦了喔

15 年前 0 回復

a135212 伯爵
之前看的將花束現給月亮與你真的很感人阿
這部新作也很不錯
支持~~

15 年前 0 回復

b11812sex 騎士
刚刚看完花束就又有续作,真好啊

15 年前 0 回復

夜╬仴 勳爵
看完就发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没做,那就是 要去补{花束} !!!!!!!!!!

15 年前 0 回復

池天辰 公爵
插图很漂亮,值得期待的新作哪

15 年前 0 回復

exile88 勳爵
前作那惨烈的结局过后的新作啊,值得看一看!但是大概看下之后觉得这本书剧情有种在哪看过的感觉呢……=.=|||

15 年前 0 回復

mic_ccw 勳爵
本帖最后由 mic_ccw 于 2009-4-17 03:22 编辑


花束”的后传!!!!!
谢谢大大,TXT收了

冬馬和深雪會再出現吧??
19才正好~~

15 年前 0 回復

victorham 子爵
...不错啊去补下花束。。。。

15 年前 0 回復

mumake2006 騎士
才看了一点点开始。不知道花束中的人物会不会上场呢

15 年前 0 回復

半月的星空 王爵
貌似很严肃的主题啊,嗯嗯,研究一下

15 年前 0 回復

iamapiggy 子爵
前作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连我自己看没看完都记不清了。。。 = =

翻翻这个看下

15 年前 0 回復

p8013 子爵
想不到~~~~~
花束以后还有新书阿~~~~~~~
不知道这次有没狼人,麒麟大乱斗~~~~

15 年前 0 回復

维吉尔48大 騎士
希望这书跟11年前一样好!
嗯嗯!
开始看!

15 年前 0 回復

oO逝Oo 伯爵
这坑也算是有人填了。。
谢谢大大,TXT收了。。

15 年前 0 回復

facer 子爵
 莫非是少女漫画……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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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 王爵
我华丽地飘过~~~(((m ̄▽ ̄)m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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