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之泪 神龙之剑 【加纳新太】(录入完毕)


本帖最后由 sa7777 于 2009-4-11 23:21 编辑


光明之泪 神龙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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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烈建议看过上册后再来阅读本书

因为手上只有相机图 感觉放出来太对不起tony大神的美图了
插图和封面就欠奉了
也希望有图和扫描仪的好心人能帮一把— —

这本小说可以说是基意绵绵啊 那些美丽的女主角才应该是看点 但书硬是写成男主角和他的基友们的故事了
(以上是玩笑话。。。。。)

正经地说 对于喜欢光明系列的同好们这书可谓是不可不看
光明之泪当年我记着是游戏是烂到了不行
就只靠着人设和声优充场面(到了光明之风也是一样。。。)
剧情也是大坑连连
小说填了一部分的坑
光明之泪与光明之风之间的剧情也略有提及
光明之风中的心剑这一概念在书的末尾被无限的放大了

废话就到此为止了 对于能耐心看完我的废话的人 我向您致意诚挚的感谢


简介:靠着席恩、爱尔雯、以及双龙戒指的力量,城塞都市希尔迪亚总算抵挡住了鲁恩盖斯特的侵攻。但是在某个烽烟未平的夜晚,爱尔雯突然不告而别离开了席恩的身边……失去爱尔雯之后,席恩因为丧失了一个能接受自己的存在而感到苦恼不已。就在这时,他却如同命中注定一般地,与爱尔雯过去思慕的对象——“神弓”库比多相遇,并且被卷入新的战端……
RPG大作“光明之泪”的第二本轻小说堂堂登场!!



于其时,天地有伟大的龙与兽处于浅眠之中。世界上存在数个都市与国家,之中住着姿态千差万别的美丽兽人,以及不具兽型的普通人们。山里住着的是巨人与矮人,森林之国内则住有妖精。他们全都被称之为“人类”。人类在神龙与兽神的指示下获得进步,并且建立了自己的文明。但是,那仍是个干戈不止的时代。人们操纵蒸汽机精制出火药,调和出优质的药品,也将令人赞叹的绘画、雕刻、音乐纳入了手里。但统治着他们的,仍旧是剑与枪。
在他们的脚下,有上古人们的遗迹沉眠着。那里藏着各式各样诡异而优越的文明产物,但他们却无法理解,也无法运用。对他们而言,反而是魔法更加亲切熟悉。一部分的人透过修行的累积或者天赋的才能,将这些魔法学了起来,并且贡献于他们的文明。
而这首诗歌所要讲述,则是一名使用剑与魔法的少年,席恩的故事。
他(在玩弄修辞的前提下,或可如此称之)是高阶神明一时性起所制造出来的人偶。就某种意义而言,他还不是人类,但也可以透过某种方法成为人类。然而,他努力成为人类的艰苦历程,却一直被潜伏于某处的心思扭曲之辈兴致勃勃地窥视着。命运从他手中夺取了所有的记忆,更将他放逐至围绕于兽神周围的斗争之中。他的手中握有以魔法锻制而成,两枚一组的戒指。不过,那同时也是受到诅咒的宝物,将把他领向永无止尽的战斗。他也因此失去了许多无可取代的事物。
尽管他在战事结束后获得了情人,也得到了些许的安宁,但那只不过是更多丧失降临到他身上的前兆罢了。
(双龙骑士之歌)


第一章 丧失之物


当夜的深沉犹如潮水一般地逐步渗入房里时,仅有一人,就只有一人的动静轻轻搅乱了空气。
毕欧斯家二楼的客房中,分配给希恩与爱尔雯使用的寝室并无灯明。惟有细弯弦月以及银色繁星的光芒微微从窗台照了进来。
只有爱尔雯挪动身子的动作,微微地发出了声响。她以皮革制的护胸牢牢束住丰满的胸部,纤细的手指利落地梳理过宛若纯金工艺品的长发,洁白无暇的双腿则伸进了柔软的长靴里头。
睡在床铺上的席恩,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整装结束之后,爱尔雯静静地望着席恩的睡脸。她不动声色地坐到席恩的床铺边,并且凑近她的脸,听起了他的呼吸声。
她悄悄地伸出手,抚弄起席恩的棕色头发。
真可爱呢,爱尔雯想。
席恩的睡脸简直就像个孩子一样,只从外表来看,甚至还会让人觉得有点靠不住。可是,爱尔雯就是喜欢他这样童稚的脸孔,也疼惜他那过于脆弱的温柔心肠。至于席恩隐藏于温柔底下的凶暴,爱尔雯也开始习惯了。回想起席恩拥抱自己时意外有力的双腕,她感到一阵心醉。当席恩放下戒心时,曾经只给爱尔雯看了一次他背上的惊人物体——那次的体验也给了爱尔雯很强的刺激,直到现在。
爱尔雯的指尖轻轻游移在席恩的脸颊上,然后静静地伸离。
她将手指放到自己胸前的首饰上。
项环上套着一枚戒指。那枚铸成龙形的戒指镶有水晶,可以说是爱尔雯与席恩之间的羁绊,也是命运。
戒指名为“双龙戒指”。
席恩与爱尔雯握有的这对戒指是传说中的宝物,可以让他们获得众神的力量。只要戴着戒指,他们在战场就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两人曾数度戴上戒指奔赴战场,为己方人马带来胜利,同时也将败北带给了敌方。
爱尔雯以小小的嘴唇叼起戒指,把那从项环上扯了下来。然后,她再度迎向沉睡着的席恩身前,并用自己冰清色的眼睛注视起对方合着的眼皮与睫毛。
两个人的鼻尖与鼻尖轻轻地碰在一起,爱尔雯闭上眼,把自己的嘴唇凑向了席恩那有些干涩的嘴唇。
而后爱尔雯就不知去向了。
当破晓时分到来,席恩在醒来的时候,突然发觉有某种东西跑进了自己的嘴里。他把那拿出来一看,是他打算永远交给爱尔雯保管的另一枚戒指。于是,席恩知道,爱尔雯已经离开了他。
1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直到现在,城塞都市希尔迪亚的街上仍有黑烟四处窜起。但是,这些黑烟总有停歇的一天,复兴的时刻也会来到。人们全都怀抱着这样的希望。
由历史彼端来到此处,那张具有自我意识的面具,以及黑暗王子卡拉哈德所率领的侵略者——鲁恩盖斯特帝国,已经被力量超乎常人的戒指骑士彻底击溃了。这些事发生至今,其实也只经过了五天而已。城里的人们已经受够破坏与流血了。化作虚妄巢穴的柯尔尼里亚斯王城,也变成了堆积如山的瓦砾,再也不复见过往的荣耀与繁华。
包括国王、宰相以下的国家栋梁全部在战争中殒命,连一个人也没生还。因此希尔迪亚的复兴工作,眼前并没有任何人来主导。有鉴于此,国内的商业协会、农业协会、以及矮人族、巨人族、鸟人族、兽人族等种族之长全都聚集在一起,设立了长老会议。此外,佣兵骑士团——白骑士的团长,人狼弗尔格,还有身为参谋的毕欧斯医生也一起获得召集,在这次的会议中占有一席之地。
作为圣兽神芬格的圣地,同时也是中土最大的交易都市,希尔迪亚的所有国民都对这块土地抱着自豪与感情。
经历了战争的惨祸,这个国家正逐渐转换变为合议制的自由都市。
夜晚——在爱尔雯不告而别,失去踪影的几天之前。
毕欧斯家二楼的某个房间里,曾有名女性横躺在床铺上。
毕欧斯不发一言将细长的眼眶朝向那名女性。他身旁的弗尔格则把手插在胸前,靠在墙壁上,嘴里还小声地低吟着。
女性沉睡着,宛如人偶一样,冰冷且僵硬。乍看之下,她并不像是会醒过来的样子,似乎就连活着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在女性赤裸的身体上,只铺了一件极为单薄的被单而已。她的长发带有缓缓的波浪起伏,耳廓看起来略显尖锐,这样的耳朵,是继承有妖精血统的人通常会显露在外的特征。不过,毕欧斯和弗尔格都知道,眼前的这位女性的状况并非如此,他们都非常熟悉跟着名女子有关的事情。
“真伤脑筋……都已经过了十七年了,这个人的外表还是完全没有变嘛。”
毕欧斯叹道。他的话里也混有些微的疲倦。尽管连日来为伤患进行治疗,以及会程无穷无尽的长老会议都是他疲倦的原因,但比这些影响更大的,则是时光飞逝的压力。毕欧斯因此体会到了沉甸甸的疲劳感。
“当时还是个小鬼的你,现在也已经长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大人了……结果她还是这幅模样。”
用小小的眼珠看向女子,弗尔格咕哝时心里同样是五味杂陈。“这全靠克兰托尔的魔女血脉吗……”
魔女洁诺薇亚——毕欧斯试着低喃出口。只要是住在瓦雷利亚地方的人,几乎没有没听过这个名字的。但实际与她见过面的,应该也没多少人才对,而毕欧斯与弗尔格正是那少数的几个。
“我一直很在意凯涅尔王子说过的话。”毕欧斯说道。
“是啊。”
“照他所说,席恩在丧失记忆之前,似乎曾经说过她是自己的亲人。”
“嗯,我也有听到,为了拯救被变成黑暗面具禁裔的她,席恩和凯涅尔才会跑去和面具较量,结果席恩的记忆就在那时候被夺走了。”
“原本我一直没办法理解,为什么席恩能够若无其事地使用戒指的力量、施展魔法、挥舞沉重的大剑……这些能力对他的年纪来说,都显得很突兀。”
“……”
“可是……”
弗尔格与毕欧斯咽下相同的感慨,沉默了一会。
《四勇者》
十七年前,当人类面对巨大灾厄的威胁时,从五个国家召集来了五名勇者。在激烈至极的战斗之中,其中一人丧失了性命。至于生还下来的四个人,则被尊崇为救世主。他们正是圣骑士喀隆、神弓库比多、贤者亚斯奎,以及魔女洁诺薇亚。弗尔格与毕欧斯同样是在那场大战之后幸存下来的生还者。他们比谁都还要清楚四勇者的事。
因为,他们曾经是战友。
“也就是说……我们认识席恩的双亲,而且还认识到几乎不想更熟的程度。”
弗尔格把结论跟喉咙里的低吟声一起挤了出来。
就在这时,毕欧斯突然感觉到某种气息,他随即看向窗外。原本以为那是窗帘发出的声响,但随即有道人影从那里垂了下来。那个人灵巧地用单手打开玻璃窗,就这样钻进了房间。
“喂,洁诺薇亚没事吧?”
连招呼也没有,那名男子开口就是这么一问。他的身材既苗条又高挑,身上穿着好几层料子轻薄而上等的衣裳,至于头上则松松垮垮地缠着一条头巾。男子的脸庞消瘦而狭长,肤色白净,杏仁形的双眼则蕴含有俏皮与爱挖苦人的特质。他没有带着任何行李,做的是身无长物的轻装打扮。
“库比多?”
毕欧斯惊讶地叫了对方的名字。
“从上次分别后就没见面了呢,小弟。这样讲也不对,你长大了嘛。之前明明还是这么小的一只的说……而且你变得有点老耶。”
“别管我了。十七年对人类而言可是很长的……不过,跟以前相比,你倒是一点都没变就是了。”
“当然啰。我打算至少再当世界第一的美男子五百年。这张自豪的俊美脸蛋,我怎么舍得轻易放手呢?”
“喂喂喂,现在是在搞什么啊?”弗尔格一边搓弄着自己的长鼻子,一边说道:“这简直像在开同学会嘛。”
“也很久没跟你见面啰,狼老大。”
“我已经不是狼老大了,现在的我,干的是佣兵的头头。”
“无所谓啦,还不都是差不多。”话才刚刚说完,库比多的脸上忽然失去了刚才那副俏皮的模样。他改用严肃的表情,望着躺在床上的洁诺薇亚。“小弟,看来她并不是单纯睡着而已呢。”
“嗯。”毕欧斯点头。“她陷入了昏睡状态了。这几天她一直是这副模样,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没办法让她醒来吗?你这么聪明,应该办得到吧?”
“很遗憾的,我已经没有以前聪明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连她昏睡的具体理由,我也没办法掌握到。”
“理由是吗……”
库比多保持着凝重的表情,就这样跪到床铺旁边,他把脸靠向洁诺薇亚,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睡脸不放。洁诺薇亚的睡脸看起来就像是洋娃娃一样,而库比多的脸则僵硬的有如塑像。毕欧斯与弗尔格都知道,那是他在表露苦涩时的表情。
“是那玩意还在束缚她的意识。”库比多说。
“那玩意?”弗尔格问。
库比多迅速站起身来,并且快步绕起了房里。“这还用问吗!就是埋在这座城市底下的那个玩意啊!古代机械!‘神器’!‘兽神的器皿’!其他人就是这么叫哪玩意的。我指的就是卡拉哈德王子想要的那个玩具!那玩意到现在还活着,持续对洁诺薇亚造成影响。”
“可是,既然面具已经被破坏了,洁诺薇亚与兽神之间的联系应该也消失了才对吧。”弗尔格说道。“毕竟,她只是被面具给寄生了而已啊。”
“她受面具影响的时间太长了。”库比多说:“长期被黑暗灵魂所笼罩,使得她在没有面具的情况下。依旧也能和黑暗连系。这大概也和她本人的资质,以及魔法系统的亲近度有关吧……”
“那么,要是不能将神器处置掉的话,洁诺薇亚的意思就不会恢复吗?”
“可恶,结论终究还是这样吗。我本来把小弟当成最后的希望,以为你可以为她做些什么的……”库比多一脸愁苦地说。“我太天真了,还想说只要把面具处理掉的话,事情应该就可以有个结果的。”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面具底下的真面目是洁诺薇亚?”毕欧斯问。
“是啊,我知道。”库比多干脆地答道。“我收到了洁诺薇亚相隔十七年之久的联络。看完那封信之后立刻就出发了,但却还是晚了一步。等到我抵达的时候,洁诺薇亚的房子已经陷入了火海,而她的脸上也已经带上了那张令人望而生厌的面具……”
“你有看到洁诺薇亚被面具支配的瞬间?”
“我并不想看到就是了……”
库比多以苦闷的表情沉默了一会。
弗尔格说道。“既然你知道这么多台面下的事情,只要和我们会合,一起战斗就好了吧?为什么你没有这么做呢?”
“我也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忙啊,一直到前些时候,我人都还在贝斯提亚呢。将鲁恩盖斯特君的侵略行动通报给贝斯提亚知道的人就是我。迪欧克雷斯王很快就对鲁恩盖斯特做出谴责的声明了吧?”
“你是想借贝斯提亚的力量消灭面具?”
“没有错,当我一路追在面具后头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目的是要让兽魔王葛诺沙降临在兽神的器皿之中。所以我在想,如果这时不尽早将贝斯提亚一起扯进来的话,整件事情可能会变的一发不可收拾。还不只是这样而已,把事情转告艾拉王女,要她对此伸出援手的人也是我;送信到东国,告诉凯涅尔王子在他祖国之中发生的巨变,要他立刻赶回来的人也是我。原本在我的估算之中,是想撒下国际性的包围网,让凯涅尔王子之流的高手能人来破坏这张面具的。”
“库比多,这不是我喜欢的作战方式。”弗尔格嗤之以鼻。
“不过。我帮你们布下的棋子都有派上用场吧?”
“是啊,的确有派上用场。”弗尔格不甘不愿地承认。“特别是艾拉·布兰妮裘,那位冰之魔女帮了很多忙。”
“我可爱的堂妹又怎么样?她人也在你们这里吧?”
“爱尔雯吗?再也没有人比她帮得还多了。除了有时会心血来潮跑去厨房,做一些异想天开的菜出来,帮毕欧斯制造病人;还有会偶尔跑上屋顶,把房子的屋瓦踩穿之外,她实在帮了很多忙。”
库比多不禁大笑出声。“别看爱尔雯那个样子,她也是大小姐出身的呢。做事会随性点也难免啦。”
跟着取笑起当事人之后,弗尔格改用认真的表情开口。
“实际上,给面具致命一击的正是爱尔雯。”
“喔?”库比多随即收敛起笑意,若有所思地合起了嘴。“那么,我堂妹现在是怎么过的呢?”
“她就住在这里。”毕欧斯回答。“你要和她见个面吗?”
“不,这就不用了。我和那孩子之间有些不太好处理的琐事。”
“其实,我有关于爱尔雯的事想找你商量。”毕欧斯低声带起话题。“在这次的事件中,有个少年和她建立起了相当亲密的关系。”
“是她的情人吗?”库比多微笑道。“这不是很好吗?我高兴地想为她唱一曲祝福之歌呢。看她的个性,对方应该不是妖精吧。那个少年是人类吗?”
“恐怕是人类才对……不,我也不知道。”
“怎么说?”
“直到刚才,我们都在谈这件事。库比多……他是个能够自由使唤‘双龙戒指’,大概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你心里有底吗?”
“该不会……”
库比多愕然地望向沉睡着的洁诺薇亚。
“对方是麦斯玛德的儿子吗?”
“这还只是推测而已。可是,我们认为事情应该是八九不离十才对。这件事对他守密,应该会比较好一点。要是将父亲发生的事情告诉他的话,反而有可能让他踏上与他父亲相同的道路。”
“怎么会这样呢……”库比多满脸苦楚地沉默了一阵。“难道,他会踏上和我们一样的路?”
“他正逐步往那个方向在前进,而且是跟爱尔雯一起。我在想,能点醒并导引他们的,就只有你而已了,请你务必帮这个忙……”
“我了解了。”库比多抱着凉去半截的心,点了点头。“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我暂时会留在这座城里。还有,你们要注意,千万别让那个少年接近神殿。虽然我想你们也都知道这点啦。”
“很抱歉,已经为时已晚了。”毕欧斯同样是一脸苦涩。“他和神龙巫女已经彼此相遇了……”
2
为了寻找爱尔雯的身影,席恩漫无目的游荡于希尔迪亚的街道上。他来回穿梭在广大的街区,找遍了全城。席恩拜会过所有朋友、熟人、老面孔,全是为了想要问出爱尔雯的下落。他甚至也走出城门,找到了驻营于城外的喀隆骑士团以及凯涅尔的身边。
爱尔雯就是不在。
看不见爱尔雯的身影。光是这样而已,就会让席恩产生恐惧感。席恩失去了所谓的记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活过来的,而且也被人夺走了所有的回忆。漂流岛这座城里时,他只带着两枚戒指和一把剑而已。席恩就连自己的名字都无法确定。席恩这个名字,是爱尔雯帮他取得。当席恩发觉他连自己身份都想不起来的时候,他曾经被推落不安与恐惧的深渊底部,而愿意接受、至于、并且怜爱他那彷徨无助的灵魂的人,则是一名美丽的妖精少女。靠着爱尔雯的接纳,席恩才能确定自己的确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她可说是席恩唯一的寄托。席恩一直把爱尔雯的爱当成自己心灵的归属,借此勉强地维持起自我。所以,在爱尔雯消失时,他又再度陷入了恐怖的深渊之中了。
自己到底是谁?自己该去哪里?
席恩在心中不停地自问,却完全得不到答案。
席恩深爱着爱尔雯,他觉得不会有比这更深一层的爱了,而爱尔雯应该也是爱着他才对的,至少,席恩一直如此以为。但是,爱尔雯消失了。还把作为羁绊证明的“双龙戒指”留给他——
突然,一种不祥的想法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闪过席恩的脑海之中。席恩跪了下来,他的膝盖就这样大力地撞在雷冲河旁的圆石上。席恩忽然想到,爱尔雯在过去曾经深爱过另一名男子。那她是不是去了那名男子的身边呢?当这样的想法浮现之后,席恩的内心便被漆黑涂满了。她是不是丧失了对席恩的爱意,又重新爱上了自己过去的情人呢……?浓烈的嫉妒犹如强酸一般,正猛烈地烧灼着席恩的意识。
席恩试着要想起那个男人的名字。然后,他总算想起来了。
记得没错的话。
他是叫“神弓”库比多。
席恩倒在河川旁的石头上,他忍住以肉体能感觉到的形式袭向自己的失落感,以及漆黑的妄想。身体泛上一股热潮,席恩挣扎着。他觉得自己的血好热,有股冲动逼得他想切断身体的一部分,好让血液冷却下来。
忽然间,席恩感觉到身体底下的石头变凉了。
贴在令人心旷神怡的凉意上一阵子之后,他判断这并非自然的现象。席恩以手腕撑起身体,才发觉石头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脚步声传来,他回头望去,有个身穿青衣、长着一头银发的美丽女性,正要从河边的坡道上走下。
那人是“冰之魔女”布兰妮裘。在先前的战役中,席恩与她成了知己好友。尽管这名美丽女子的年龄与席恩相去不远,却已经是一名拥有惊人魔力的大魔导师了。
布兰妮裘一边走向席恩,一边说道。
“你应该让意识保持冷静,席恩,正确的答案,只能从冷静的思考之中求的而已。”然后她坐到河堤边。“怎么了吗?”
“爱尔雯离开了我。”席恩以动摇的声调说着。“我在怀疑,她是否回到原本的情人身边……”
“哎”布兰妮裘歪了头。“席恩,你再过来一点。”
席恩一边照着对方的话做,一边也对布兰妮裘不同以往的温柔口吻感到疑惑。“布兰妮裘,你好像也和平常不太一样。”
“是吗?不过,其实这才是原本的我喔。你之前说看到的,是我为了战斗而努力穿在身上的冰冷外衣。”
布兰妮裘跟着又带回话题。
“我在想,你现在的想象应该完全没猜中事实。”
“是这样吗?或许是这样吧。可是,我就是停止不了脑里那些不祥的想象。我明明知道一直想这些,也只会让自己痛苦而已,但我不管怎样就是停不下来。我开始强烈憎恨起某个连脸都没看过的人了。”
“是啊……嫉妒是最容易让人扭曲的感情。”布兰妮裘小声叹道。“只要看到你,就会让我想起卡拉哈德。”
卡拉哈德是布兰妮裘弟弟的名字。在命运的恶作剧下,她亲手终结了自己弟弟的性命。
“那孩子偶尔是会讲些任性的话……但他仍然是个温柔的好孩子。他也具备着别人所没有的才能。虽然卡拉哈德不像我会用魔法,也不像哥哥一样会使剑,但就某种角度来看,他优秀的才能其实是能凌驾于这一切的……”
席恩保持着沉默。
“虽说如此,他却只会嫉妒凯涅尔哥哥,使自己失去了一切。这是包括我在内,所有在他身边的人害的……。那孩子有着温柔而美丽的心灵,也有璀璨夺目的才能……尽管他拥有这么多优点,他却因为嫉妒而踏上错误的道路,最后走向让自己毁灭的下场。他跟本就没有必要感到嫉妒啊。只要能坦然地接纳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资质,事情就能往好的地方发展的。”
席恩不发一语地将视线转到了河流上头。
“我很担心你喔,席恩。”布兰妮裘语气平静地说道。“你不要对仅存于想象中的事物感到不安,也不要一个人为此而感到迷惑。你的身上具备了只有你才拥有的美丽特质。只要你继续保有那份特质,人心是不会从你身边离开的。”
“你说的‘只有我才拥有的特质’,是什么?”
席恩咕哝出口。
“你应该也知道吧,我根本就没有拥有任何东西。我没办法实际体会到,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为了我而存在的。我想要的是专属于我的东西……我想要靠着拥有它,来得到自己确实可以待在这里的理由。我一直期待爱尔雯可以成为这样的存在,但是,她走了。布兰妮裘,请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你所看到的,只存在我身上的东西是什么?布兰妮裘……”
“你必须自己去发现才行喔。”
布兰妮裘说出了让席恩感到冰冷的一句话。
“如果没有办法自己去发现的话,就不会变成你自己的东西。光靠别人来告诉你,你也无法打从心里相信。人心的构造就是这样。”
“布兰妮裘,请你告诉我……”
“这样是不行的喔,席恩……但是我知道,那东西确实是存在的。我和哥哥都很确定这件事。”
“为什么你能说得这么有把握?”席恩的话里带有些微的失望与愤怒。“布兰妮裘,我喜欢爱尔雯,如果不能被她接受的话,我这个人就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了。我……我还是没办法相信自己有什么价值……”
席恩站起身,打算离去。
“就算这样,你还是只能设法去相信。”
布兰妮裘如此说道。
席恩怀着不满的心情回到毕欧斯家,他走上了二楼,打开了被视为是自己亲人的女性病房房门。除了沉睡的有如死去的她之外,房里没有任何人。席恩缓缓走近床铺,在犹豫了一阵子之后,他用手碰了女性的肩膀。然后,席恩轻轻地摇了摇对方。
“喂。你醒醒啊……你是我的家人吧?你起来啊,起来告诉我关于我的事情啊……拜托你……”
女性没有回答,也没有醒来。
3
相隔几日之后,席恩佩戴长剑,穿上了硬长靴。他穿过城门,出到城外,朝着牙龙山迈步而去。
席恩很想见“神龙巫女”琉奈一眼。
爬上山路经过半天,他抵达了能够一眼往尽希尔迪亚的艾特瓦尔神殿。席恩有话必须跟琉奈说,也有东西非得交给她不可。这是席恩对于自己过错的告白,同时也是恳请琉奈原谅的行为。
穿过几道敞开的门之后,席恩扣了木制的神殿大门,等待里头的人出来引路。一名以布覆面的僧兵出来应对,带席恩走进了神殿之中。走在阴暗的神殿之中,通过了几道门,席恩来到通往祭坛房间的大门之前。门前两侧有着僧兵在执勤,两人认出席恩后,便没有多问来者的身份,一声不吭地开了门。
席恩朝设有祭坛的房间踏出脚步。
铺有砖板的地板、墙壁,以及靠着粗大的木头梁柱撑起的房间本身,都与席恩之前来的时候一样宽敞。他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既深而远地在房间里头回响起来。房间深处有着比地板高处一段的舞台,在更深处,则有豪奢的祭坛设置于墙际。
铺有石板的舞台上,有名女性正慵懒地横躺于上。
那人是琉奈。
听到席恩的脚步声之后,琉奈随即翻过身来,望向了对方的身影。然后,他轻轻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如同被濡湿一般的乌黑秀发,从肩头滑到了胸前,有几束发丝纠结在一起,白色的法衣也略显凌乱。她并没有穿上鞋袜,而是光着双脚。脚踝上缘的小腿曲线就那么露了出来。
她用模糊地嗓音说道。“欢迎你来,席恩。”
“琉奈。”席恩开口。“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是在沉睡中去感觉,并且接纳各式各样的讯息。”
“你指的是神谕吗?”
“不是的,就只是各式各样的讯息而已。那里面也包含你的事情。我有在想关于你的事情。”
“琉奈,我……”席恩咬紧牙关,握牢拳头,然后又张开了手掌。
“我有事情必须跟你说……”
“请说。”
席恩在打开话题之后,就感觉到自己将要说出口的事情有多么沉重,这使他变得消沉。但是,席恩也不能去回避这一环。
“琉奈,被你当成哥哥的拉萨拉斯已经死了。”
“是得。”
“……都是我害的。”
“是的。”琉奈又以细语般的音量,作出谨有两字的回答。
她平静地点了点头,甚至还露出微微的笑容。看到琉奈这样的反应,席恩多少觉得有些诧异。
“你早就知道了?”
“当然。我是巫女。巫女必须遵守许许多多的戒律,相对地,也会毫无理由地知道许多事情。”
席恩不发一语地从怀里取出银色的首饰,将那交给了对方。那是死去的龙人一直珍惜着的宝物。
琉奈在接过首饰后开了口。
“他是认为这首饰应该让你带在身上,才把这交给你的吧?”
“是这样没错……”
“原来如此,如果你认为这是我应该拥有的,那我就收下吧。”琉奈这么说着,并把首饰收进了袖口。
席恩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疑问,他开口问了对方。
“琉奈,你不会恨我吗?”
发出衣物摩擦的声音后,琉奈改了姿势。她将双腿侧摆,斜斜地面向席恩,并且露出了若有深意的眼神。
“是啊,我很恨你,席恩。”
琉奈的话让席恩的胸口冻结了。
“因为你从我身边带走了兄长拉萨拉斯,而你却又坚决不肯成为我的人……你是为了寻找爱尔雯才过来的吧?”
被人说中了自己的来意,席恩一面掩藏自己的动摇,一面发问。“没有错。我需要爱尔雯,如果你想得到她会去哪里的话,请告诉我。”
“你真是个可恨的人……”
与话里的意思恰恰相反,琉奈的语气丝毫没有责备的味道。但她表示,她心里对爱尔雯的消息并没有数。
“真的吗?”
“是啊,我真的不知道。”
希望落空,席恩感觉自己的身体没了力气。
“席恩,你要知道,爱尔雯是王甥库比多的堂妹。换句话说,她也是森林王国冯提那的王室成员之一。你知道吗?她从生下来的时候就是光神之子,是注定会被世上所有光神疼爱的人。我想,她现在一定是代替拉萨拉斯,出发去完成神龙所托付给她的重责大任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神龙有时会将使命托付给人类。往常这些使命都是交付给拉萨拉斯的,但因为他已经不在了,爱尔雯才会代为去执行吧,我是这么想的。”
尽管席恩又问,为什么琉奈会这样想,但她却回答,自己只是这样感觉到而已,说不出什么比较确实的根据。琉奈表示,自己偶尔会超脱一切因果与道理,而直接抵达事物最后的结论。
“神龙希望爱尔雯做什么?”
“这点只有神龙才会知道。”
“为什么受托的人不是你呢?”席恩问道。“为什么那样的责任没有交给神龙巫女来执行呢?”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被期待能完成那样的任务。”
神龙巫女突然垂下自己的目光,并以感觉较为小声的音量回答道。
“龙人会从眼睛能见的角度来守护着神龙,至于巫女则是从眼睛所不能见的角度来守护着神龙。我被期待的角色,就是一直待在这个地方,设法接纳世间万般污秽之物而已。”
从那含糊到几乎让人觉得不可靠的回答之中,席恩似乎窥见了宛如诅咒的一角,并为此感到心寒,但他认为是自己多虑了。
“角色。”席恩说道。
“即使不是当事人的希望,我还是觉得,能拥有一个被人所期待的角色,是件非常难能可贵的事情。我觉得你是幸福的。像我,就不会被任何人所期望。我很害怕那样的事情发生。”
“是这样吗?”
琉奈态度收敛地表示了异议。
“你有战斗的力量,也有战斗的意志,同伴们在你身上所期望的,不就是那些吗?”
“我的确挥动着手中的剑,但是,那种战斗的力量并不是属于我的。我就只不过是这么刚好,拥有着这对‘双龙戒指’罢了。在我的身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属于自己的……”
“席恩,只要你希望的话,我随时都准备好要成为你一个人专属的……”
琉奈缓缓地细语。
“我会尽所有能做到的办法来安慰你、满足你……”
席恩十分惊讶地凝视琉奈。眼前的女性将体重撑在单腕上,依旧一派平静地斜斜坐在舞台上。
“这……”席恩感觉到难以抵抗的诱惑,只挤出一点声音便语塞了。
“你是需要安慰,才过来向我撒娇的吧?难道不是这样吗?我已经将自己的一切都交到你的手中了。我可以给你爱尔雯所给你的,也能给你她绝对无法给你的。那是只为了你而准备的……”
“——”
听着琉奈的话,席恩心里涌上了某种极为深层的悸动。
“你这是什么意思……琉奈?”席恩问道。“为了我所准备的东西……在之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曾经讲过一样的话。然后,我在白日梦之中,稍微瞥见了一点点你所说的东西……。你是在说那个吗?要是这样的话,那到底是什么?我到底能从你那里接受到什么?”
“你是从诞生下来便有缺陷的人。”琉奈回答。“你从丧失记忆之前……从出生来到世上的时候,就一直欠缺几项应该要拥有的东西。你这个人,是刻意被设计成有缺陷的形态的。”
“是谁这么设计的?”
“我也不知道。”
“我欠缺的是什么?”
“‘两种力量’与‘一个灵魂’。”若无其事地,琉奈立即回答。“而你则是‘一具肉体’。你已经将‘两种力量’的象征取回手中了。‘一个灵魂’,是在我的——”
琉奈这么说着,同时将手摆到了自己的胸口。
“在我的肉体里面,我从出生的时候,就一直保管着。因为这个缘故,你心里的某个角落才会一直想要爱我。”
席恩回避对最后的一句挑逗表示意见,他又问了其他事情。“当我将那拿回来的时候,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应该会获得满足。”
“应该不止这样吧。”
“当然。”
“那我到底会怎么样?”
“你是神的一张拼图。就好像钥匙契合的话,宝箱便会开启一样。当拼图吻合的时候,某个神格就会降临到这世上。”
“那是黑暗一边的神,还是像‘光龙’一样的光神?”
“它属于任何一边,也不属于任何一边……它是让两种物象彼此勾销的存在。”
席恩实在无法忍受琉奈那不着边际的说辞了。
“琉奈,拜托你,跟我讲得更清楚一点。”
琉奈满怀歉意似的说着。
“我只能茫然地去体会而已。要将体会到的感觉转换成言语,是一项非常困难的事情。我只能尽自己所能地将事情说的明确——席恩,当你填补了所欠缺的部分之后,那股降临在你身上的意志将被称为‘灰色之蛇’、‘混沌的支配者’。它就是代为勾销一切的执行者。当它降临在世上的时候,所有事物都会变得平稳。”
“你是指,世界会变的和平吗?”
“就某种意义来看,似的。老人将会变回赤子,文明将变为非文明,历史则随之倒流,到时山峰会被铲平,大海会被填满,一切都将回归原始,变成平均、相等的。如果这样可以成为和平的话,那的确是和平的。尽管众多的人们会将其称为世界之死,但相反的意见自然也会存在。”
“等一下,我只是……只是在想,能不能填补自己不被满足的心情而已……只是这样而已。不要让事情变得那么悲惨。”席恩赶到困惑,发出了低喃。
“为你定下这种命运的,并不是我。”
“为什么我会把事情引导至那样的方向呢?为什么在我的身上,会有这种奇怪的构造……?”
“你是神的拼图,事情成与不成,端看拼图能否凑齐。”琉奈歪过头说道。“拼图是用以籍慰无聊的玩物。或许有某位高阶神明为了自娱,便故意将人类的命运积聚在一项工艺品上,并用孩子般的心态在观望其去向吧。”
“别开玩笑了。”席恩难得以一口咬定的语气说话。“难道你想说,只要我打算去取回自我的话,就会抹杀掉整个世界吗?”
“是这样没错。”
“然后,你正打算把通往那个结局的关键交到我身上?”
“正是如此。”琉奈十分平静地对席恩说道。“我只不过是忠实于存在于自己体内的冲动罢了。”
“我不能让事情变成那个样子。”席恩斩钉截铁地说道。“若你所说的是真的,我可能会为全世界的人们带来不幸。事情绝对不能那样发展。”
“那你要永远地抱持着渴求吗?”
“就算如此……”
“不过,你刚才不是觉得,你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自己的归宿吗?尽管如此,你却腰围了世界这种漠然的存在,让自己继续痛苦下去吗?”
“就算是这样,我依然不会接受那种结局,琉奈。”席恩说道。“我是在失去记忆、失去所有身为人的认同下醒来的。可是,我很珍惜在这短短期间内所认识到的人们。我绝对不能做出会为他们招来不幸的事。”
听到这番话,琉奈蒙上了一层微微的落寞,她点头。
“琉奈,我不希望用我自己的手毁灭世界。为了不让事情变成那样,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唉,你要问我这个问题吗?真是个狠心的人。”
有些语带轻浮地挖苦过席恩之后,琉奈端正了自己的姿态,正坐于地,并且挺直背脊开了口。
“你已经自己说出了答案的一部分了。”
“——?”
“你有正确地理解到,自己在今天来到我身边的理由吗?你急着想填补自己怀抱在身上的空虚。因为你被人夺走记忆,失去了原本应有的灵魂,而现在,你有丧失了可以接纳自己的女性,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你是为了索取替代品而来找我的。尽管你爱着爱尔雯,却又对我感觉到类似命运性的要素。”
席恩没有否定。
“但是,这样的发展并不好。纵使我比爱尔雯更能满足你,也能提供你至高无上得治愈,但这同时也会让世界朝向你不希望的方向去运转,命运就是这样构成的。你太过着急地想要成为‘某个人’,所以才会被我体内的东西给牵引。你必须去压制自己想要依赖我的心情,并且维持住自我才行。”
“——”
“能够维持住人心的,就只有人而已。”
琉奈的声音再也不含一丝的慵懒,而是凛然地回响于室内。
“人活于世上,就会持续纠缠于与人产生牵连的这张网上。光靠这样,就足以让你远离破灭了。”
“可是……”
“可是,你却没有记忆。”
“是啊……人与人就是靠记忆牵连在一起的……”
“正是如此。所以你才会一直感到无助,并且受到我的牵引。结果,你便接近了所有人都拼命想从你身边隔离开的蛇之魂。”
“对啊,那么……我应该……”
“不要去等别人来对你付出。”
琉奈的话阵阵回荡在房内周遭。
“你必须用自己的手,去取回你失去的东西。这就是唯一的答案。席恩,你有正确地理解到自己被夺去的是什么吗?你想取回的东西又是什么?”
“我……我被夺去的是——”席恩答道。“我被夺去了记忆。我失去的是存在于记忆里头的,与他人之间的联系。”
“去将那拿回来吧。”
“我失去了爱尔雯,她什么也没有说,就把戒指留下来,从我身边离开了。”
“去将那拿回来吧。只要你还有意愿,将你自己失去的东西亲手找回来,道路就会自己为你而开启。不要随波逐流地让情势牵着你走,你应该要主动朝向去的方向摇桨才是。”
听着琉奈讲话的声音,席恩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心中的意识与意志,已经变得越来越坚定了。
“我懂了。你说得对。我会踏出脚步,冲向自己的目标,然后做出行动。借此我将维持住自己的存在,并且亲手取回失去的两项东西。”
“席恩,你还忘了一个人喔。”琉奈微笑道。“你是透过自己的手,而失去拉萨拉斯的。”
“可是……拉萨拉斯已经死掉了。”
“只要沿着正确的道路行进,一切都可以拿的回来。这是预言。你会在取回自己的过程中,将我的兄长拉萨拉斯也带回来。”
“是这个样子吗……”对此席恩不得不保持疑问,但他并未提出反论。
琉奈沉默不语地朝席恩伸出了右手。席恩知道对方所求为何,所以他牵起了琉奈的手,扶着她站了起来。
“你比我想象的还绅士呢。”琉奈贴近到只要身子稍微倾斜,就会倒到席恩怀里的程度。她仰望了对方的脸。
“那么,让我们一起走吧。”琉奈脸上洋溢着笑意,如此说道。
“要去哪里?为什么你要跟着来?”席恩困惑地说。
“我会和你一起战斗、一起旅行。”琉奈笑着回答。“你要问我理由吗?理由就是我喜欢你啊。”
4
走在从牙龙山山腰通往希尔迪亚的回程之上,席恩一直在意跟在自己身边的琉奈。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的是,琉奈意外地有腿力。当席恩下山的时候,完全不需要去配合她的脚程。琉奈手中那把杖头雕成翼状的美丽神杖,几乎没有着地过,她一路脚步轻快地跟了上来。
“这座山是我的庭院,席恩,只比脚的话,我说不定比你还有耐力喔。”
“琉奈,可是……”席恩说出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回绕在脑中的疑问。“你和我一起行动好吗?刚刚不是才说过……”
“对啊,我刚刚的确是说过,你和我彼此应该是不能接近对方的。”琉奈十分干脆地回答道“不过,那终究只是为了你所提出的建议,我自己另外有别的想法。”
两人花上几小时下了山,当森林的群缘开始在视野中显得断断续续的时候,希尔迪亚的白色城墙便在眼前显出了踪影。那座巨大的城墙在近看时高耸得令人惊讶,远远望去时,倒像是低姿态递依偎在大地上。
琉奈停在原地,并以锐利的目光凝视为城壁所环绕的城镇。
“琉奈,怎么了?”
“状况有点奇怪。”巫女低语。“城里出事了。”
被对方这么一讲,席恩重新朝城镇的方向望去,然后才感觉到后脑勺有阵令自己生厌的预感正油然而生。
“真的耶……”对于比自己更早察觉到异状的琉奈,席恩边感到惊讶与些许自卑,边表示了符合的意见。
“我们快回城里。”
他们快步赶向希尔迪亚。
从街上冒出来的黑烟,明显比早上多了好几道。
席恩觉得通往城里的路程比平时还长。抵达城镇附近后,两人的耳朵听见了惨叫声与怒吼。城门是开着的,从门里正有许多人争先恐后地往外逃窜。
席恩留住了一名豹兽人,他记得对方是山猫大街的居民。
“发生了什么事!?”
“有怪物!城堡的残骸地下跑出怪物来了!它们在攻击城里的人!”
听完回答后,席恩拔腿就跑。他穿过城门,身手敏捷地攀上位处第二城墙与第三城墙间的塔楼。席恩仰望城中,发出了惊叹。街上四处是灰色的恶心生物在四处蠕动,它们的大小相当于一名成人弓起身子的体积。那群灰色生物在街道上簇拥成一道流动的大河,不安分地流窜于路面之上。席恩强忍住想移开目光的冲动,仔细观察了它们的模样。他发现那种生物长得象是昆虫一样,身上长有几双脚。他们确实是从王城的残骸中冒出来的,其中甚至还有部分同伴爬到了石造的建筑物上。
“那是来自黑暗的生物……”
席恩听见琉奈在塔楼下如此低语道。
“我在神龙传承的绘卷上,曾经有看过这种生物……可是,为什么它们会在这种时候大量出现呢?”
就在市区南侧的一角,席恩看见了这种奇怪的虫子被驱赶,因而集中在一起的景象。
“哪里有白骑士的人马。琉奈,我们过去会合!”
席恩下了塔楼,和琉奈一同前往市区的南部。但是,他们在前进的途中就碰上了大群虫子,两人连思考如何回避的空闲也没有,这些虫子就已经一拥而上了。
近看之下,这种虫子酷似于蜘蛛,但手脚和胴体却是以肉构成的,质感似乎与人体相去无几。他们全身长满了灰色的体毛,所有的毛都竖立朝上,并且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响。疑似头部的部位长着嘴喙,喙里还生有细细长长的整排牙齿。如此骇人的生物正雪崩一般地杀向席恩跟前,在充分贴近之后,它们便陆陆续续地纵身跃起,打算从头上将席恩压扁。
遇袭的席恩迅速拔剑出鞘。在缺乏戒指助力的情况下,他使劲挥舞起对自己而言略显沉重的大剑,大刀阔斧地将剑刃劈进了第一只虫子的身体之中。向后垫步之后,席恩又将手中的大剑一扫,砍去了第二只虫子的几条腿,但虫子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依然勇于朝席恩发动攻势。剑尖刺进了虫子的头部,粘稠的黄绿色液体立时四处飞散。席恩以剑身挡下第三只虫子的锐利勾爪,跟着又回手将其劈退,并且朝第四只虫子的身体中央赏了一记突刺。怪物的液体发出浓烈的恶臭,差点将席恩的胃液逆流出来。他一边忍受犹如毒气般的臭味,一边努力挥剑,靠着铜铁的重量击溃了前仆后继袭击过来的敌人。
“琉奈,你快退下!”席恩一边扫开虫子一边叫道。
“不用担心。”
席恩将目光转向了对方一瞬,只见琉奈一面因为生理上的厌恶感而皱起脸孔,一面踏着轻快的步伐,避开虫子对她所展开的攻击,接着反手顺势将杖尖刺进了虫子头部与胴体的边界。席恩在心里对琉奈的身手感到咋舌不已。侍奉神龙的巫女,对于战斗的技巧同样颇有心得。
席恩一面挥舞手中的剑,一面迈步,他又砍又劈地在大群虫子之中开道前进。灰色的怪虫似乎只有攻击的冲动,即使屈居劣势,也是毫不懂得退让。席恩与琉奈只得持续在路上制造出尸骸。
从虫群中杀出一条路之后,席恩总算来到了大街上了。
有另一团人马和他们一样,在杀出虫子包围后,从街道的左侧进军来到了这里。他们正是“白骑士”。打头阵的是身为团长的狼兽人弗尔格,他自豪的钢铁勾爪只要银光一闪,就能确实收拾掉一只怪虫。同样在这里打头阵的,还有凯涅尔王子。他将手中宛若长竿的曲刃长剑使得有如长枪一般,当虫子们面对他手中的剑刃时,就如同奶油一样,显得不堪一击。
席恩还感觉到,有魔力在民宅的屋顶上迸发而开。从那里飞射出为数众多的冰块,每块冰块都确实化作弹丸,贯穿了怪物的身体。冰之魔女布兰妮裘翻过披风,开始准备下一次的咒语。“冰之风”压境而来,魔法的寒风由巷道间呼啸吹过,扫荡了路上的敌人。幸存的几只虫子,则由佣兵骑士团的精锐一一将其收拾干净。
他们是几名响彻中土的希尔迪亚佣兵骑士团“白骑士”。即使面对人数远胜于己方的鲁恩盖斯特大军,白骑士也未曾退让过一步。这样的勇猛之姿,至今仍然健在。
“弗尔格团长!”席恩叫道。
“席恩,你没事吧。”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弗尔格回答的简洁。“但我们要做的事只有一项。”
席恩汇合至军团的前头,再度猛挥大剑。
白骑士的战士们手中挥舞着沉重的钢铁、将其重击向大群的虫子,总算是开出了一条道路。它们一只一只并不足以构成太大的威胁,但因为生命力强韧的关系,光是砍断胴体的末端,也不能止住它们的动作。非得准确地重创胴体中央才行。况且,它们的数量十分惊人。遭到屠杀的虫群,使得街道流满色彩缤纷的体液,这股强烈的恶臭也对席恩等人造成了影响。
“席恩,给我戒指。”琉奈在席恩背后说。
“不行。”
“只要有戒指的助力,就能轻易地驱逐这些虫。”
“我不要。”
一面刺出剑尖,席恩回答的丝毫不留余地。
“我不想再把戒指交给任何人保管了。”
琉奈似乎显得不满,但她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部队持续着如同作业般的推进,然后,白骑士总算抵达了以往曾经是柯尔尼里亚斯王城的地方。
过去砌成城堡的石块变为瓦砾,堆积成一座小山,上头还横躺着几座保留有往昔模样的尖塔。从前是护城河的河道,也已经被瓦砾掩埋住了。整座城镇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蚁丘。
在城镇的中央,开了一个像是从地底挖穿的巨大孔穴。
他们看见有几只怪虫正喀嚓做声地从洞里洞里穿出来。
“根本就是个巢穴嘛,有哪个家伙愿意进去杀虫的?”
弗尔格一脸痛苦地说道。由于他的鼻子特别灵,反而是众人中最忍受不住腐臭的。在场所有人都摇了头。
“我也对此敬谢不敏……如果用炸药把出口封住,应该会是比较妥当的做法吧。”凯涅尔回答道。
当众人放下心来的时候,地底下有东西发出了轰鸣声。
可以感觉得到,有某种巨大的东西正在地下蠢蠢欲动。声音明显是从巢穴深处传来的。然后,洞里吹出了微温而带腐败气味的空气。
“有东西要出来了……”
就在席恩低语的同时,有只身躯细长的巨大怪物,突然从地洞里冒了出来。它过于巨大的身躯,看起来就像是一道加往天顶的梁柱,而几根又细又尖、宛如手腕的复足,也在这时扑向了白骑士的所有成员们。战士们一哄而散,但还是有几个人没能完全避开,受到了重创。
“是女王虫呢……”琉奈低语。
那只巨虫以身体着地,地面因此发出了巨响,而瓦砾也跟着坍塌崩溃。战士们的阵脚变得比刚才更乱。随后,又有数名战士被凶暴的手腕夺走了性命。
女王虫抬起近似螳螂镰臂的前脚,横向一挥,它瞄准的对象是席恩。席恩明白自己无法完全躲过这一击,他试图举剑抵挡,却挡不下来者的力道,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你没事吧!”某个人大叫出声。
尽管喘不过气,席恩还是设法站起身。
“尽全力躲避!闪不过的人就退下!”
密密麻麻长在女王虫胴体侧面的细腕,正不安分地蠢动着,它打算从洞里面钻出来。少说也有一百只以上的脚与脚之间,则垂着半透明的诡异袋装物体。看来它在地底下还藏着一节长长的身躯。
“让它跑到街上的话就全完了……艾拉!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来想办法。哥哥。”布兰妮裘回答了凯涅尔。然后她开始以常人无法听遍的神秘语言和精灵沟通。
布兰妮裘的身边渐渐凝聚起寒冷刺骨的冰冷魔力。
一道宛如疾风的寒气,从她脚边一直线地迸走向大地的孔穴上,才刚抵达,就让洞口结起了闪闪发光的冰柱。高塔一般地顶向天际的冰柱,刚好塞住了地面上的孔穴,恐怕也让怪物位于地底的下半身跟着结冻了。
“解决掉了吗!?”
“不……还是不行。”
将魔力用尽的布兰妮裘跪了下来。女王虫则一声不吭,但却状似痛苦地让上半身在地上乱扭乱撞。“它还活着……”
狂怒的巨大怪虫每扭动一次,就会让长有镰刀的前脚豪雨般地挥舞向四面八方。又有几名战士倒下了。
“先退下!”弗尔格对战士们做出命令。
凯涅尔则采取与指示相反的行动,他大胆地举起曲刃的长剑往前推进。豪雨般的镰刀攻击落到他的身上,但他全在紧要关头闪开了。接着,凯涅尔扭身朝怪虫的前脚使出一记关注回旋力道的强劲斩击。锐利的剑刃陷进怪虫坚硬的外部骨骼,当凯涅尔抽出剑刃时,不得不用上浑身的力气。
凯涅尔的必杀一剑,也只对怪物造成了些微伤势。即使如此,他还是果然地迈出步伐,挥下力道足以斩钢断铁的一击。大镰刀又从天顶落下,凯涅尔想翻身回避,但没能完全躲避,他的前臂被挖去了些许的肉。
弗尔格朝着女王虫戳在地面上的镰刀狂奔而去。好似没有体重一样,他身轻如燕地从前脚冲上怪物的身体,然后用钢铁爪朝巨大头部与身体的接缝上重重砍了进去!尽管黑暗的生物再怎么强悍,也还是忍不住这样的剧痛,他开始扭动自己的身体,猛力做出挣扎。弗尔格本来想抓在怪物身上撑过去,但终究还是放了手,摔倒了地上。
尽管如此,弗尔格仍马上站起身来,不过他并没有完全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使得自己的左肩因而脱臼,手腕也无力地垂了下来。弗尔格咬紧牙关,自己将骨头接了回去,琉奈随即走近他身旁,寄宿于神杖前端的些微光芒才刚刚碰触到对方,原本红肿的肩膀就已经恢复了原状。
怪虫因疼痛而使劲挣扎着,它连前脚也不用了,直接以身体在地面上乱冲乱撞。它打算从上面压扁眼前的众多战士们。算准机会的席恩在这时冲向怪虫。他放低姿态,爬行一般地接近了对方,并且在怪物的身躯撞向自己时,奋力用剑尖往上一刺!就在同一时间,席恩将剑离手,顺势滚到了地上。靠着怪物本身的体重,席恩把剑深深地刺进了它的身体。
但这点伤要让怪物一命呜呼,还差得远。
女王虫先从战士面前退下了,它把头高高抬向天空,一动也不动。
“糟糕!”琉奈发出警告。“推到左右,它要吐出毒气了!”
在脑袋理解之前,身经百战的席恩等人已经做出了反应。
怪物长有牙齿的嘴巴将白色气体一直线地吐了出来。
这道气体有着金属的臭味,被喷到的地表则是冒着泡,变成了黑色。
“不妙喔。”凯涅尔嘀咕。“挨到那招就完了。”
垂在女王虫胴体两侧的无数半透明囊带,就在这时开始陆陆续续地掉落到地上。等到囊带破裂之后,那种像蜘蛛一样的肉质怪虫就从里面爬了出来。转眼之间,虫子们就变成了一大群,它们先是犹豫地在周围徘徊一阵,随后马上就发现到猎物,开始朝席恩等人接近了。
“席恩,给我戒指!”琉奈再度叫道。
“可是……”
“我对神龙发誓,现在就是戴上戒指的时候!不然的话,我们全都会被它给吃掉的!”
席恩一面表现得不情愿,一面却也认定琉奈的话是正确的。他从怀里取出原本打算永远交给爱尔雯保管的戒指,并将那交给了琉奈。
“啊啊……”琉奈不禁陶醉地发出叹息声。“我等了好久,这个东西总算回到我手上了。”
然后,她把戒指带到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就在那个瞬间,席恩感觉到自己体内出现了一个蕴有强大力量的漆黑圆球。从这个力量的来源汲取出能源之后,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将能发挥出无敌的臂力,更不会因为疲倦而倒下。同时,席恩自我意识的组成方式随着喀嚓一声,重组成了另一个模样。人格中具有野蛮、排他性、攻击性的侧面支配了他。席恩的表情因而改变,眼神也露出攻击性。这就是“双龙戒指”造成的副作用。当使徒戴上戒指后,精神会被推往极端的一个方向。
席恩因兴奋地发抖,他咆哮出声。
他是赐予敌人死亡,并将胜利带给我方的战神。席恩再度成为戒指的使徒,亦即“双龙骑士”。
“啊……”
琉奈再度欢喜的颤抖。
她一样在体内感受到了超乎常人的力量,但那股力量的形象与席恩不同,出现在琉奈体内的,是一道灼热的白光。她闭上眼睛,然后睁眼。同时间,琉奈全身散发出一种目不可视的波动,压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此时此刻,我等便是‘双龙骑士’。握有白与黑力量的两人,即为将灰色洒遍世上之人——席恩,你先看着吧。”
琉奈傲然地踏着以女性而言显得有些过大的步伐。而后,她将杖头雕成翼状的华丽神杖朝天高举,浪涌一般地咏唱出来。
“调和二元而成中道。黑暗融于光明,光明溶于黑暗,此镜即为薄暮。黄昏余晖流至白昼,亦流至黑夜。那么,黑暗啊,与吾成对消灭吧。吾即为光明,将于黑暗交融,一同消灭。”
席恩突然感觉到自己的体力遭人榨取,因而显得脚步不稳。才刚充盈于他体内的能源,正开始急速地被吸取而去。席恩知道,自己的力量是流到了琉奈的身上。他在想,这和上次一样。不知道为什么,琉奈相当熟悉戒指的使用方法,她能够自由操纵力量的流向,发挥出比两人个别作战时更大的力量。
一道强光逐渐寄宿于琉奈的神杖前端,那道光芒急速地膨胀开来,跟着便突然爆发了出来。
周围全被染成了白色。
席恩看见在神杖光芒的照射之下,肉质的大群怪虫正逐渐在融化。神杖发出的白光使它们失去了形体,并且变成液体,流到瓦砾的缝隙之中;而这阵光芒也像被虫子所吸收一样,慢慢缓和了下来。
女王虫坚硬的外骨骼也从表面开始溶解了,但它仍激烈地在打滚。琉奈将神杖朝女王虫掷出,怪物却张开生有利牙的大口叼住神杖,把那吞了进去。
“冰柱就快要融化了,动作快。”布兰妮裘说道。
“席恩,从异界呼唤援军吧。”琉奈说道。“进入我的意识里,把召唤门打开……”
“神龙巫女,你不要命令我。”
靠着黑暗戒指而产生强硬人格的席恩如此说道。但是,他也很明白,得赶快打倒眼前的怪物才行。
席恩伸出带有戒指的手指,试着要窥探琉奈的灵魂。
一股难以抵抗的强制力将席恩的意识带进琉奈心中。意识开始加速,周围的时间相对地变得缓慢。席恩忘却了发生在现实的所有事情,也忘却了发生在周遭的所有事情。
他的意识慢慢地落入了温暖的漆黑水中,并且缓缓着地于水底。那里是存在于所有人深层意识中的夹缝,有着连接至异界的门扉。戒指的使徒具有权利,可以从那里呼唤出居住于异界的守护灵。
但席恩正困惑于眼前异于平时的状况。
琉奈的深层意识里,有着两道通往异界的门。
原本应该只有一道的巨大门扉,却面对面地耸立着,而席恩刚好就在那两道门的中间。右边的大门是白色的,上头镶满了七色的宝石。左边的大门则是以具有横纹的灰色石头堆砌而成的。
不知为何,席恩觉得灰色的门相当吸引自己,但同时也从其中领会到某种可怕的预感,于是,他靠近右边的白色门扉,伸手摸了门板。
只是用手一碰而已,们便缓缓地朝里头开启,从内部跑出了无法捉摸到形体的某种东西。
就在下一瞬间,席恩从温暖的水底被吸了上去。从门里出现的东西,也同时浮现于现实。
席恩从出神状态恢复过来,让意识回到了自己的肉体。
然后,他看到了“那东西”。
有某种巨大的东西正打算实体化,准备要跟女王虫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那是一条几乎和女王虫一样大的乳白色巨蛇。
乳白色的巨蛇在尚未实体化的阶段,就已经缠到了女王虫身上,并且越缠越紧。女王虫扭着身体,想要用大镰将巨蛇砍断,但镰刀却被鳞片阻挡开来,怎么样也砍不进去。即使女王虫用牙猛咬,巨蛇也不痛不痒,巨蛇反咬女王虫一口,简简单单地就把对方的头给扯了下来。
整颗头被扯掉的巨虫仍然活着。自异界而来的巨蛇则咬向女王虫的伤口,开始吸取对方的生命力。巨蛇打算饮尽靠黑暗力量存活的生物能源。可怕的是,巨蛇所盗取的能源,正一点一滴地流向席恩与琉奈的体内。
庞大而令人生厌的生命力进入了席恩的体内,他抱着腹部发出声音。席恩的身体忍受不了这股过于异样的能源。他趴倒在地上。跟着席恩便像是成了那只巨虫一般,开始在地上打滚挣扎起来了。
“琉奈!琉奈!”
席恩大叫。
“住手,停下来!已经够了,我已经受不了了!”
照理说,同等的力量应该也有逆流进琉奈的体内才对,但她却能若无其事地站着。她的体内已经习惯于接纳这种能源了。巫女就是这样的存在。为了不让邪恶的灵魂接近神的器皿,她所负责的角色,就是要让自己的身体笼罩在邪恶之下。
琉奈似乎听不见席恩的恳求,或者是她根本就当成没听见。席恩痛苦地挣扎,并且呕吐出来。他吐出来的是一种白色的模糊块状物体,那绝对不是胃液,而是具灵体性质的某种异样产物。
席恩差点失去意识。
在那个瞬间,他感受到一种类似于自己魔法根源的雷光介入了进来。
那同时也对琉奈造成了影响。将巨蛇守护灵带来显示的魔法通道,被强制性地切断了。琉奈感觉到自己意识里的召唤门正逐渐合上。是拥有强大魔力的某人在进行妨碍。只有席恩、琉奈、以及布兰妮裘有察觉到这一点。
宛如幻象一般,乳白色的巨蛇的存在感变得淡薄,最后它便消失于当场。
就在同时,席恩也从可怕的痛苦之中获得了解救。他猛烈地咳了起来,拼命想喘过那口气。
性命犹如风中残烛的女王虫还留在原地。突然间,不知从何而来,某种尖锐的物体深深地飞射进女王虫的体内。那是带有紫色诡异雷光的一把尖枪。在那把枪刺入女王虫体内的同时,雷枪又冒出更多闪光,瞬间爆炸。虫的碎肉四散当场。
那只雷枪似乎是从女王虫背后的尖塔残骸上射过来的。众人在该处看见一道人影。那是个高大的男子,他在身上穿着好几层松垮的衣裳,头上则包有软软的头巾。男子的两手灵巧地各拿着两把细剑,共计有四把。
他小声地吟诵出某种咒语,随即便陆续掷出了手中的细剑。飞在空中的细剑闪耀出紫色的光芒,全部不偏不倚的命中了女王虫。和一开始的雷枪一样,那些剑在刺进女王虫体内的同时就爆炸了。爆炸的冲击使得女王虫被一分为二,哪怕怪兽再神通广大,这也彻底断了它的命脉,不过,细小的肉片仍在众人眼前颤动着。
“准备火,所有的尸体都要烧掉。”
男子从颇有高度的尖塔上一跃而下。
“弗尔格,你得多用点脑袋!不要光靠诡异的援军或宝物来作战。”
“你是……”布兰妮裘惊讶的说道。
“库比多殿下!”
“正是。”
库比多露出轻浮的笑容说道。
“好久不见,艾拉王女——似乎也还不到这种程度就是了。凯涅尔王子和我倒是第一次见面吧。然后,……”
他目光锐利地朝众人瞥了一眼。
“还有‘神龙巫女’,那么……你就是席恩吧?”
压抑着方才的痛苦,席恩站起身,并且回瞪了库比多一眼。对方是“神弓”库比多,他绝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露出任何软弱的部分。


第二章 光明军势的盟约

1
站在库恩面前的“神弓”,是个外表看来十分柔弱的男子。虽然他长得比席恩高,松垮衣服底下的身体看起来却不算强壮,皮肤则像脱去颜色一样地白、脸颊瘦长,还有着爱困的眼神。
可是,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却能将造成众人梦魔的巨虫轻易地葬送掉。尽管是在怪物已经耗弱的情况之下,这仍是非常惊人的伟业。而且,他甚至连戒指的魔法都能抵消……
库比多用看不出表情的瞳孔观察起席恩。席恩正面接下他的目光,并且回敬对方。他不愿意先别过眼睛。
“你就是库比多吗?”席恩说道。
这个人就是爱尔雯的堂兄吗?不仅如此,眼前的男子恐怕也对她造成了莫大的影响……。
在席恩看来,库比多是个难窥全貌的人。他觉得对方将许多东西,藏到了不会让人瞧见的地方。
席恩突然感觉自己没有拿剑,这点使他怎么样也镇定不下来。由于之前的战斗,让他把剑脱了手。要是这个时候能将自己的左手摆在剑柄上面,到底能让自己涌上多少气力呢?
柔弱的男子缓下视线,忽然笑了起来。
“本大爷正是库比多。原来如此……我多少可以了解呢。”
“懂什么?”
“你在跟那家伙相处的时候,应该会很伤脑筋吧?真是辛苦你了。”
席恩藏起了心理的困惑与疑问。
“你指的如果是爱尔雯的话,她已经离开我身边了。”
为了说出这一句,席恩不得不咬紧牙关。
“我不知道她的去向。”
“什么……!?”
看到库比多的情绪出现动摇,席恩暗自赶到满足。发现对方也不知道爱尔雯的去向,席恩安下了心,但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库比多沉默了一阵,而后,他突然转到琉奈的方向,并且开口。
“你想戴戒指戴到什么时候?马上拔下来。”
他的语气格外带有强硬的味道。琉奈静静地瞪了库比多。
“为什么我必须听你的意见?”
“总之,你立刻把戒指拿下来,还给席恩。”库比多再度强调。
“戒指已经是我的东西了。”琉奈一脸满足地望着自己带有戒指的左手。
“戒指该呆的地方就是这里。”
“神龙巫女,我不会允许你接近这家伙。趁我还能表现的绅士的时候,快点把戒指交出来,回你的神殿去吧。”
席恩静静说道。“琉奈,我只打算将戒指暂时借你而已。”
琉奈微微挑起眉。
“……哎,好吧。”
琉奈忽然转过身,她贴近席恩倒不必要的程度,并且迅速拔下戒指,然后牵起席恩的手,让他将那握到了手里。超乎常人的活力与攻击冲动从席恩体内消失了,而琉奈则挑衅地面向库比多。
“妖精之国的公子啊,你记清楚了。不管我放手几次,这个戒指迟早都会再度回到我的身边。这是注定好的事情。我同样有我自己的立场,必须去取回自己被夺走的东西。”
“是这样吗?”库比多毅然决然地说道。
“库比多,不管得做什么,我都想把爱尔雯找出来。”席恩说道。
“喔……但是,为什么呢?”
“我想让她成为我的人。”席恩宣言。“如果对这有意见或异议的话,我希望你现在就说出来。”
“没有,我不会有任何意见。反而应该说,你这话讲得十分有气魄。我很中意你。”库比多回答。“其实,我最近也为了一个女人在东奔西走的。而且差不多就要到重要关头了。”
“女人——”
“是啊……你看,脚程快的已经先到达了。”
库比多将视线挪到东方的天空。席恩跟着他一起看了过去。
黄昏时分,席恩在天色变暗的低空中看到了一阵黑影。他刚开始以为那是为数众多的黑鸟密集地飞在一起,直到黑影接近而来,席恩才发现,那不是普通的鸟,而是一群武装的鸟兽人。
鸟人的军团转瞬间抵达了希尔迪亚的上空。然后他们绕着圆圈,开始悠然自得地在众人面前盘旋起来。带有不详象征的鸟人士兵,使得街上传出了战栗的气息。尽管鸟人们披挂着金属制的轻巧铠甲,他们的颜色却几乎是清一色黑色,只有缝边上搭配有金色而已,而他们的所有人,都携行着相同颜色的骑兵枪。
“冷静下来,那不是敌人。”弗尔格告诉部下。“他们是贝斯提亚的鸟王骑士团。”
“那就是……兽王十二将骑士团……”
某人发出了低语的声音。
北方的超级大国——百兽联合王国贝斯提亚,是一个人尽皆知的军事大国,而从十二支兽人氏族精挑细选出来的十二队骑士团,威名更是震于天下。据说任何一只骑士团,都能够轻易地扫平一个国家,但在铁一般的纪律的规范下,他们只会将力量用来对付半兽人、黑暗妖精之流的暗黑军势。于骑士团列席有一的天空骑士们,现在正悠然地飞行在希尔迪亚的上空。
随后,有三骑鸟骑士脱离队伍,飞了下来。只有带头的一骑与其他人装备着不同的武装,可以想见那应该就是一团之长。
三名骑士轻灵地降落到白骑士众人的眼前。带头的兽人是乌鸦兽人,并未佩戴头盔,代替骑兵枪拿在手上的,则是锡制的战斗杖,但那沉重的长杖看起来比枪更具肃杀之气。乌鸦男子大音量地说道。
“我谨代表统治百兽联合王国贝斯提亚全氏族的兽王·狮子王迪欧克雷斯陛下,向在此的诸位宣告,率领鸟氏族之鸟王骑士团的巴克托,已经来到希尔迪亚。我正是兽王十二将的一翼‘告死翼’巴克托,现已依据盟约,抵达同盟国希尔迪亚。”
“巴克托将军!”库比多叫道。
“是库比多吗,劳烦你迎接了。”乌鸦傲慢地说道。“弗尔格在哪?”
弗尔格迎向前去,朝对方开了口。
“我在这,巴克托,好久不见。”
“从你出奔祖国之后,我们就没见面过了,大概已经有十几年了吧。”巴克托露出复杂的笑容。“过去曾为狼王的男人啊,对于你就任他国骑士团团长这件事,我并不觉得意外。”
“别说了。”弗尔格的鼻尖皱了起来。“可是,巴克托啊,你们似乎是来得晚了点。我们白骑士已经凭藉自己的力量,将鲁恩盖斯特军排除掉了。虽然还是很感谢你们派出援军……”
“不,我们来得并不晚。狼啊,让我等十二将骑士团视为敌人的,并不是鲁恩盖斯特。”
“你说什么?”
“都市国家希尔迪亚的人民啊,我在此宣告。”
巴克托叩响锡杖,再度以大音量开口。
“自现在起,兽王十二将骑士团将要开始讨伐于希尔迪亚底下蠢蠢欲动的‘兽魔王’葛诺沙!‘光明武力’已经被发动了。这是已决事项!基于‘光明武力’的权威,我在此命令所有的希尔迪亚的市民,即刻疏散至城外!”
“你说‘光明武力’!?”
“光明……武力……”
“怎么可能……”
受到消息的冲击,周围开始传出低喃。
“只是怎么回事!巴克托,你快说明!”弗尔格吼道。
“狼,你也太不干脆了。你应该懂吧?这个意思就是在贝斯提亚、冯提那、克兰托尔三国的承认下,‘光明盟约’已经正式发动了。观测到黑暗的胎动时,我们就一定会对居住于中土的一切生命伸出援手,将其消灭殆尽。我等信奉光明之人,非得将葛诺沙消灭才能罢休……”
“你们要怎么做!”
“让居民一个不剩的离开城里,要他们尽可能地远离。”乌鸦男子说道。“兽魔王会吞食人类的情绪,藉此积蓄力量。根本来说,将都市建立在兽魔王的正上方就是个错误。我们要让希尔迪亚失去都市机能。艾瑟奇尔导师正在准备召唤流星。再过几天,星星就会降临在这里。都市希尔迪亚将从这块土地上消失。事成之后,我们会为失去力量来源的葛诺沙补上致命一击。”
过于突然地这番说词,使得所有听众都讲不出话来。
“这太无法无天了……。”
巴克托则耳尖地听到了他的话。
“这并非无法无天!基于‘光明盟约’的权威,发布命令的是‘光明武力’!在瓦雷利亚的土地上,没有法律会优先于这项盟约!所有居住于中土瓦雷利亚的人类,都必须遵从‘光明武力’的权威!……弗尔格!”
“嗯……”
“由你们担任疏散居民的先导。白骑士之长啊,有异议吗?”
弗尔格没有回答。
“你们应该也会懂得。在十七年前的大战中,你们也是为了人类和平而战的战士。‘光明盟约’的正当性,你们应该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我认同‘光明盟约’的权威,并且顺从‘光明武力’。”弗尔格怅然若失地说道。
“弗尔格团长,你是认真的吗!?”
席恩毫不掩饰地提出质疑,但却没有人回应。
“这样再好不过了。”乌鸦说道。“贝斯提亚军将会扎营于艾特瓦尔。陛下与行军中的六支骑士团随后就会抵达,作战实施的日期将在日后告知。安排好传令,切莫断了彼此的联系。”
“十二将有一半都要来到这里了吗?而且,连迪欧克雷斯都到了?”
“弗尔格,你必须了解,事态就是严重到这个地步。”
把事情交代完毕之后,巴克托与部下们便张开翅膀。才刚浮到空中,一转眼他们便飞走了。
“弗尔格团长,他们说要毁灭希尔迪亚耶,为什么你……”席恩追问。
“你也听到了吧?‘光明武力’被发动了。”
“‘光明武力’是什么?”
“也对……这方面的记忆你全都不记得嘛,我有时候会忘记这一点。”
“席恩,‘光明武力’是基于‘光明盟约’召集而成的国际联合军。事实上,这次是由贝斯提亚军来担任。”
琉奈一五一十的向席恩说明。
“‘光明盟约’则是瓦雷利亚的五个国家针对‘黑暗军势’协议定下的圣战条约……只要有其中三个国家承认,盟约便会立刻发动,当确认到黑暗众神的活动时,瓦雷利亚五国的全人类与全军队,就必须团结与其抗战。这项盟约优先于所有的国际法以及国内法。居住于瓦雷利亚地方的人类,都不能违逆‘光明盟约’。弗尔格团长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做出这个决定的。”
“可是……这座城会不见耶!我们所守护的这座城会消失耶!我和大家生活在一起的回忆也会跟着……对啊,我的回忆要怎么办!”
“只要保有一条命的话,城镇可以在其他地方再盖起来。优先于一个国家的事情,有时候也是存在的……”
“弗尔格,其实你应该也觉得很不服气吧?不要讲出那种连你自己都不能相信的话来!”
“席恩,你太年轻了。收口吧。”狼收敛了表情说道。
“再说,那种又大又恶的怪物才刚冒出来过啊。”库比多靠过来说道,但他的口气却与弗尔格成为对比,显得毫无眷恋。“搞不好地底下还藏了好几只那种怪物。不管怎样,这里都不能让人久住了。”
“库比多,你……”
弗尔格突然转回头,咬牙切齿地开了口。
“你这家伙,应该早就知道希尔迪亚会走到这一步了吧?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
“那当然是因为——”库比多不改轻佻的态度。“如果先让你们知道的话,你们一定会设法阻止盟约发动吧。就像年轻人刚才说的一样,事先明白会有这种事的话,你们肯定不会服气的。可是啊,我非得消灭兽魔王才行喔,不管得用上什么手段。而且,我也一定要让自己沉睡的公主醒来。为了这个目的,我什么都愿意做,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国家和军队,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已经厌倦为和平与人类奉献了。我在乎的只有我自己,还有我想要的女人而已。”
“所以你才会四处奔波,让各国做下约定,然后唆使贝斯提亚来对付葛诺沙,自己则待在远处看热闹。是这么一回事吗?你还真是了不起啊。”弗尔格的话里满是讽刺与挖苦之意。“你刚才说,要你做什么都行。对吧?库比多,有一点我怎么都没办法解释。既然你刚才说,你什么都愿意做,那为什么你不自己拿起弓,潜入地下,亲自把兽魔王收拾掉?你尽是在指使他人而已,全靠别人在帮你做事。为什么你自己却不去动手呢?”
“——”
“——你把‘神弓’放哪去了?”
就在弗尔格讲完最后一句话的瞬间,库比多顿时变的脸色苍白。
“我……”
“对了,在刚才的状况中,你也没有用弓呢。”弗尔格继续说了下去。“‘只要你想,就连神也能射杀’。十七年前,你曾经对我这样夸下海口过。那的确不是你在吹牛。‘神弓’指的就是射杀神的权力。过去发动‘光明武力’的时候,你为了获得那把弓,曾经进到森林里,接受了森林之神的考验。然后,你才获得了拥有‘神弓’的资格,没有错吧?喂,‘神弓’……在所有人类之中,就只有你一个人具有杀神的超能力。你为什么没有想到,现在正是用那个能力的大好机会?”
“别说了……”
“回答我,‘神弓’!”
“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
库比多明显地动摇起来,他缓缓退过身子。“已经没有‘弑神之矢’了。十七年前我就把仅有一只的弑神之矢给用掉了……而且……而且……弓也已经不在了,我已经将那脱手了。”
“你说什么?”
“我舍弃了弓与箭!我对传承亿年的祖灵发誓过,绝对不会再拉弓了!”库比多惨痛地大叫出来。
“怎么会有这种蠢事……被称为‘神弓’的人,竟然舍弃了弓……你把弓丢哪去了!那把弓现在在哪里?”
“应该就在你们目光所及的地方啊……弗尔格。那孩子总是带在身上的吧?”
就在这一瞬间,弗尔格被这句话将了一军,而席恩则早他一步理解了隐藏在话里的意思。
“你是说爱尔雯吗!?她的那把弓——”
“没错,那就是‘神弓’。”库比多无力地说。“‘神弓’射出‘弑神之矢’时,神就会死。当我决定舍弃弓时,爱尔雯摆脱我将那让给她,但是,她并不知道那是把特别的弓……”
就在这时,琉奈走向前,她与库比多对了面。
“我终于懂了……神龙之所以会找上爱尔雯的原因……”
琉奈的声音是平静的,但她的话里却有一种不容任何人打断的坚决。
“你以为只要舍弃那把弓,就能舍弃自己的命运吗……”
“没错……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要抗下那种残酷的命运。我违抗了安排在自己面前的那条路。”
“库比多啊,你想得太浅薄了。”
琉奈喝斥。“拥有‘神弓’,形同担负弑神的宿命。你以为光是舍弃一把弓,就能违逆如此沉重的使命吗?”
巫女睁大了眼睛,她完全停下其他的动作,就只是平静地站着,动口说道。在席恩耳中听来,那是琉奈的声音,同时也有许多女人的声音。不知何时,琉奈已经进入了出神的状态。不,有其他人,或者其他人们的意识,正透过琉奈在说着话。
“你……你是谁……?”
库比多不自觉地低语出来,但琉奈并没有回答他。众多女性借着琉奈的口,齐声对他说道。
“要舍弃命运赋予你的使命亦无妨。原本应该由你抗下的负债,现在已经被强加到爱尔雯的身上了。拥有‘神弓’之人,就必须表现得像‘神弓’。现在的她连理由都不了解,却已前往接受残酷的考验……”
“你说什么!?”席恩与库比多同时叫出声音。
琉奈朝席恩说道。
“少年啊,为了代替那名悲哀的男子,妖精少女已经前去射杀兽魔王了——只身一人。”
“她不可能办得到!”库比多几乎惨叫出声。“因为,那家伙的‘弑神之矢’还保管在我这里,我是用‘神弓’与那作交换的……”
“有弓无矢,那么,她是无法弑神的……”
“琉奈!爱尔雯现在人到底在哪里!?她是不是平安无事!?这些事情你应该全都知道吧?”
“身为琉奈的同时,我们也是不同的存在。”琉奈说着,然后,像是望向远方似的,她抬起头来。“少年,你的公主尚未死去。相对地,她也不存在于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爱尔雯在哪里!?”
“她身处神的领域,正与神明在交战着。”巫女说道。“她正靠着自己与‘神弓’的灵力,打算尽可能地削弱兽魔王葛诺沙的力量。现在的她,并非是以实体存在于世上的。她成了光明之魂的化身,持续不停地拉着没有箭的弓。待在那里的不明事理之人,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明事理的库比多将自己无法抗下的义务,全都一股脑地推到了爱尔雯的身上,而且还取走了她所需要的箭矢。”
“怎么会,我并没有……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啊!”
“过去曾为‘神弓’的库比多啊,放弃了本身义务的人啊。你曾经说过,不管得付出什么代价,你都要得到某个女性。把自己心爱的堂妹当成代价,这件事不也跟你的盘算吻合吗?”
“啊啊,你别再说了!”
“你在以往的大战之中,曾靠着某个男性的牺牲,因而弑杀了一位神明。你在成事之际,总是会带来牺牲。这一点将会让你蒙受损失,但是你却浑然不知。而这次,你又…………”
“别再说了!”
“软弱而又渺小的人啊,”巫女并未停止追究。“一直以来侍奉着神龙的我们要问你,你在十七年前射出最后一箭的时候,难道就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将因此而获得某个女人吗?”
库比多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甚至停止了呼吸。
“‘神弓’啊,你又犯下了过错。你是藉着让好友死去,来得到女人的吗?”
“够了,不要再说了!”
这么叫出来的是席恩,让好友死去……不知道为什么,席恩觉得这句不祥的话语里,带有责备自己的成分。席恩觉得琉奈在责备库比多的同时,也是在对他进行逼问。这让他相当难受。
“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琉奈,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拯救爱尔雯的方法。”
“只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光是依靠他人,将无法获得自己所希望的未来。”
琉奈体内的女性们齐声说道。
“即使贝斯提亚的做法能弑杀葛诺沙,妖精公主也永远不会回到这个世上。所以,你得先逼退贝斯提亚才行。然后,你必须亲身去面对葛诺沙。只有勇于面对,才能取回你所失去的事物……”
“具体来说,我应该怎么办?”
“当你打算那么做的时候,你自己就会明白了。”
女人们的声音开始一点一点地变小。他们似乎正在远离。
“你必须完成自己的义务。”
“我要去完成谁给的义务?”
“少年,义务是你交付在自己身上的。”
席恩又问。“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巫女。”
女性的声音们同时大声答道。
“从遥远的过去乃至彼端的未来,我们拥有复数的肉体、复数的自我意志,却也持续地传承着同一个灵魂。我们乃是为数众多的神龙巫女,受到命运的使役。往后,我们身为奴仆的悲哀仍然会持续下去。现在的你,还不能了解我们背负的义务有多痛苦。但是,总有一天,不管你愿意与否,你都会理解的……戒嗔恐惧地等待那天的到来吧。”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或许,你会将我们从苦痛中拯救出来也说不定。那么,到时再相见了……”
数名巫女所散发的强烈气息突然消失了。
席恩与他的同伴们,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琉奈。琉奈诧异地眨起眼,并且静静地承受了在场的数道视线。至于她到底有没有知觉到方才所进行的超自然对话,这点外人就无法得知了。
库比多垂下视线,用冻结一般的表情凝视着地面上的一点。
库恩突然回过神,他离开原地,捡回了自己一直脱手的大剑,席恩拿出布,彻底擦去粘在剑上面的怪虫体液。他用力握住剑柄,确认剑身光亮无瑕,并从上面看到了自己的脸。席恩还不想将剑收回鞘里,他打算就那样将剑拿在手里一会。
“席恩,违抗‘光明武力’是不会被原谅的。”
弗尔格从远处呼唤席恩。
“违抗‘光明武力’就是危害人类的利益。要是被别人当成半兽人的同路人,也不能有怨言。我们人类在应该挺身而出的时刻,就会团结成守护世界的‘光明武力’,靠着这股力量,文明在历史中才能长久传承下来。”
席恩沉默不语。
“我懂你的心情,爱尔雯的事之后再来想吧。总而言之,你现在可别擅自主张,轻举妄动。”
“嗯,我懂。弗尔格团长。”
尽管席恩口中是这样回答的,但现在他所思考的事情,只有自己要如何瞒着弗尔格,又该做出什么样的行动而已。“历史”。对于失去记忆的席恩来说,再也没有比这个更空虚的概念了。
2
待在毕欧斯家二楼的自己房间里,席恩听到窗外的黑暗不同于平时,显得格外喧躁。他坐在床铺上,打算闭目养神一段时间,一动也不动。
弗尔格立刻将“光明武力”已经发动,以及对希尔迪亚的攻击两项要件告知长老会议,随后便为了引导市民进行避难而忙的一塌糊涂。由于突然被命令退避至城外,市民出现混乱的情形,甚至也陷入了轻微的恐慌状态。有人急着收拾家当准备逃难,另一方面。也有许多人不愿意撤离,而顽固地留在家里。这是因为兽人们将这里视为圣兽神的圣地,抱持着虔诚的信仰之心;也因为希尔迪亚是个小国,人民的爱国心反而格外地强固,不少人都舍不得抛弃生育自己的土地。白骑士的战士们在说服这些人时,自然就得花上相当的耐心,有时也被迫做出粗暴的行为。由于白骑士的成员中有许多人正是希尔迪亚出身的,这样的工作实在令他们提不起劲。
当弗尔格众人为了疏散民众而奔波时,却只有席恩一个人没被交付任何任务,被要求静候命令。表面上是希望席恩能够消解与怪物战斗所累积的疲劳,养精蓄锐,但弗尔格肯定是害怕他失去控制,才会有所防范。虽然形迹并不明显,但弗尔格也在不起眼的地方对席恩设下了眼线。
席恩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头。他可以充分理解,弗尔格之所以遵从“光明武力”的缘故。在这座城市的地底下,沉睡着被称为“兽神的器皿”的古代机械,黑暗的灵魂全都蓄积在那里面,而“黑神”葛诺沙正等待着从中复活的日子。这些都是无可动摇的事实。今天突然出现的那只怪虫,肯定就是葛诺沙带来的产物。黑暗之神时至今日,仍在地底下保有自己的力量。迟早得有人出面做些什么才行。如果冷静下来思考的话,对人类而言,靠着召唤流星的大魔法,以及庞大军势来消除这样的威胁,应该是最合理的做法。
但是对席恩来说,这也代表着他将永远失去爱尔雯……。光是想象到这一点,席恩的精神就会被难以忍受的焦躁所苛责。
当席恩正为找不到出口的思考所折磨的时候,一阵叩击窗户的声音传来,将他拉回了现实之中。
一瞬间,席恩绷紧身体。他转过头去,只见有个娇小的女性从房顶上拉开玻璃窗,缩起身子钻进了房间里头。她在月光中浮现了身影。女性的年纪和席恩相仿,穿着衣摆略短的胭脂色衣裳,发色则是红褐色,而她的头发之中,还伸出有一对与头发色泽相同的兽耳。那人长有与猫类似的三角形兽耳,此外圆圆的脸蛋和不算挺拔的鼻梁,也都给人像是猫科动物的印象。兽人与人类所生的小孩,被称之为四分之一兽人,他们的容貌大多就这样。
“是真央啊,怎么了?”
“嘘,安静一点”真央似乎非常在意房门外的动静。“至少点个灯吧?房间里面好暗喔。”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火钵中夹起火种,点亮了烛台。在赤红色点亮的火光中,真央的红发看起来更是红得发亮。尽管席恩与她认识的时日尚浅,不过在“白骑士”的成员中,与席恩年纪相去不远的人也就只有真央而已了,在投掷短剑的技术上可说是无人能出其右。
“我问你喔,席恩小弟。”真央以说悄悄话的音量开口。“为了要救爱尔,你打算去贝斯提亚军那里对不对?”
席恩谨慎地询问对方。“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没关系啦,你不用隐瞒。我都懂啦。”真央露出笑容。“我说啊,如果你要去的话,我希望你能把我一起带去。”
“嗯……?”
席恩搭腔的时候,刻意没有用肯定的音调作出回答。“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已经找一个人找了好几年了。我想,我在找的那个人,应该就在贝斯提亚军里面……”
“透过‘白骑士’来申请正式的会面,会比较快喔。”席恩做出指正。“为什么你不这样做呢?”
“不行啦,弗尔格很讨厌这样。”
真央坐立难安地缩起身子,脸也垮了下来。在她这样的举动中,似乎蕴含有某种负面的情绪。
“弗尔格不准吗?为什么?”席恩问。
“哎呀?难道我没有跟你讲过这件事情吗?”真央惊讶地说道。“我和他,其实是父女喔。”
“咦……!?”
席恩直盯着真央的脸看。弗尔格是狼族的兽人,真央乍看之下虽然无法明确分辨,但继承的也应该是老虎或山猫的血统才对。
“当然,弗尔格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啦。不过,他是我妈妈的朋友,就好像乾爸爸一样。你不觉得,他对我有点太过保护了吗?团长对我加入‘白骑士’的事一直不是很高兴。所以说啰。”
真央稍微把言语沉淀了一下,才又继续开口说道。“我想要找的那个人,是我真正的爸爸。”
“真正的爸爸……”席恩鹦鹉学舌地重复过一遍。这句话的字音刺激了他内心的渴求。“你是说,你的父亲就在贝斯提亚军当中吗?”
“对啊,我跟你说,你知道吗?其实弗尔格原本是贝斯提亚的将军喔,而我爸爸听说是弗尔格的好友。我有调查过,当时在猫系兽人中,可以算是弗尔格好友的,就只有两个人而已。只要直接见过面的话,我一定可以认得出来。现在贝斯提亚军自己跑到这里,对我来讲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席恩自己有感觉到,真央的话非常吸引他。她想要见到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席恩对于这样的愿望相当能够感同身受,因为这也曾经是他迫切的希望。那是一种确信,某种重要的讯息。席恩一直是这么相信的,他觉得真央八成也是这么想的。席恩也想确认自己的真实身份,掌握住自己确实活在现下的根据。在这个瞬间,席恩并不觉得真央是个外人。
“当你找到真正的父亲时,你想对他说些什么呢?”席恩突然想到这样的疑问,询问对方。
“只要陪我一起去,你就会知道了。”
席恩微笑,他拿起立在墙边的剑。“先想办法甩掉看守的人吧,你应该很擅长这种事情才对。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安排在席恩身旁的,只是形式上的看守而已,算不上太过严密。席恩与真央简简单单就从窗口溜出屋外了。他们混进街上的喧嚣之中,从容地走在深沉的夜色里,两人并没有经过城门,而是用钩盛攀上城墙。来到城之外,他们避开街道,走在平原的中间,一路朝贝斯提亚扎营的牙龙山方向行进而去。当早晨的气息稀薄地混杂在星空时,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没睡过的两人,便在草地上小睡片刻。
“席恩小弟,你还醒着么?”
真央悄悄开口的时候,席恩原本因为前一天的疲劳而熟睡着,但某种严肃的气息让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真央?”
“我可以跟你讲话吗?”
“当然可以啊。”
“席恩小弟,你完全不记得自己来到希尔迪亚之前的事,对不对?”
“是啊,我最初是在勇者亭的床铺上醒来的。那时候我做了噩梦,心情很差。等到被人问了名字,我才发觉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我醒来的时候身上并没有任何行李。那一天,鲁恩盖斯特袭击了希尔迪亚,我也参加了守护城镇的战斗。我是在想,说不定只要经历过战斗的话,自己的记忆就会恢复了。”
“但你还是想不起来吗?”
“我曾经觉得,就算想不起来也无所谓。不过,这样似乎也不行呢……”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真央灵活地撑起了上半身。
“为什么你会想为希尔迪亚地战斗呢?”
“为什么呢……”席恩刻意装出了记忆暧昧的模样。“那时候我人就在希尔迪亚,除了希尔迪亚的事情之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了吧。我觉得城里的人都很温柔,所以才想保护他们啊。”
对于席恩来说,真正重要的理由是爱尔雯需要他的协助。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席恩就是不能坦率说出口。
“为了保护大家吗……”
带着存疑的味道,真央复说了一遍。
“席恩小弟,如果你的记忆突然全都恢复过来,但全部都是讨厌的回忆,你要怎么办呢?”
被出其不意地这么一问,席恩望向真央。她的表情非常认真,丝毫没有揶揄或挖苦的成分在。席恩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思索了一会,他还是没有任何主意。
“不过,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我最讨厌希尔迪亚了……”
真央用模糊的声音说道。
“你看嘛,我既不是兽人,也不是人类。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这代表两边的阵营都不会把我当成同伴。虽然我是在希尔迪亚出生的,却从来没有喜欢过希尔迪亚。因为,不管是兽人的群落,还是人类的群落,都没有把我当成自己人过……”
席恩什么也没说。
“你能了解吗,席恩小弟?……在不把对方看成同伴的时候,人真的会做出很过分的事。我只能说,他们做的真的很过分。光是去回想,我就觉得自己会因为这样而生病。回忆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那全部都是些讨厌的事情,就算回想不起来,我也一点都不后悔。你听好喔,我觉得希尔迪亚干脆消失掉最好。”
“真央……”席恩摸索着自己适合在这种时候说的话,但他找不到。他被同情对方的情绪给围绕住了。“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你真可爱呢。”真央的嘴角露出笑意。“没关系啦,你不用想的那么严重。我现在只是想对你撒娇一下而已。因为没有回忆的你,是不会对我讲一些表面好听的安慰话的。我知道你的个性,才会跟你讲一点自己的事情。”
两人细听了周围的虫鸣一阵。
“哎。我只要看着你,就会有一种想法。”真央又开口了。“一直追在已经失去的东西后面,我觉得好象有一点消极耶。”
“或许是吧……”
然后,真央唐突地讲出了这番话。
“哎,我们两个就这样逃走吧。如何?”
席恩惊讶的想要坐起身,但真央的左手却压在他打算起来的右肩上。她的脸浮现于微暗的天空之前。
真央细语呢喃着。
“例如说,我们可以找一个谁都不知道的,位于海边或湖畔的小村子。在那里盖一栋小小的家。然后再买一艘船,靠捕鱼来生活。因为你和我都很喜欢撒娇嘛,我觉得我们应该可以相处得很好。而且,我是一只猫,抱起来一定很舒服喔。虽然我自己也没试过,不知道到底舒不舒服就是了……”
真央的口气听起来是在开玩笑,却不知道为什么,也带着一丝逼迫席恩陪她一起这样做的味道。席恩觉得,她应该是想获得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家人。她想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范围里头,试着去拥有属于自己的世界。席恩认为真央构想出的生活,是能满足她的需求的。
对席恩来说,这是一种非常难以抵挡的诱惑。因为,他也有着几乎相同的愿望。席恩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因此而动摇起来。干脆就这样做吧?如此的欲求让他不禁发起抖来,可是……
“真央……”
“啊,果然还是不行吗?”
真央轻轻离开了席恩身上。
“也难怪啦。我只是稍微做一下那样的梦而已。”
“逃避可是不行的喔。我们的事情才做到一半而已,也还有许多人、事、物要去面对……”
“你在这种地方就很像个男生耶,明明就长得一副女生模样的说。”这么说过之后,真央忽然紧紧揪住了席恩。“你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喜欢爱尔雯呢?”
席恩原本想含混回避掉这个话题,但又觉得这样不对,所以他答道。
“我觉得,这种事应该是讲不出理由的。我大概没办法好好地用话语来说明吧。不过,真央,这说不定跟你想见父亲的心情有点像。”
“这我就不敢说了。”真央若有深意地合起嘴唇。“我想应该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我完全不期待会有什么让人感到心暖的部分喔。”
真央的回答让席恩感到意外,他微微吃了一惊。“真央,你想见的贝斯提亚军人到底是谁?”
“你问的好,这件事情可有趣了。”真央的笑容里带有苦涩,她开口说道。“其中一个人是虎人族的头头,剑圣白虎将军。另一个人……就是狮子王迪欧克雷斯。换句话说,我现在想去见的,正好是打算要毁灭希尔迪亚的两大巨头。”
3
当晨曦开始洒在慵懒的身体上面时,席恩与真央便再度动身前进了。当他们来到从牙龙山山麓一直延伸到山腰的森林路口时,在那里两人遇见了一名抱着长剑、坐在地上的男性。
“从你的个性来想,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做。”
凯涅尔这么说着,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脸,和席恩等人并肩走向了通往森林的路。
席恩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凯涅尔,为什么你觉得我会来到这里?”
“我所认识的你,就是这样的男人。你不懂得盘算利害,也不会去压抑自己的愿望。到了现在你还是想不起来和我并肩作战的事吗?”
“很不巧地,就是想不起来。”
“真是失礼到了极点,我迟早会把你那把剑折断。”
与话里的意思相反,凯涅尔的心情看起来不错。
真央插了嘴。“凯涅尔王子。如果你违抗‘光明武力’,难道不会影响到你们国家在国际上的立场吗?”
“鲁恩贝鲁并没有承诺过要让‘光明武力’发动。当然有权利叫其他国家作出正式的说明。再说了,我也欠了希尔迪亚和席恩不少人情。”
话说完之后,凯涅尔狐疑地看了真央。“又把女人带在身旁啊?你周围能看到的女人身影也太多了吧。”
“只是你看起来像这样而已。”席恩哭笑。
“可别因为女人而他上歧途,你的弱点就是精神上太天真了。”
真央变得越来越不开心,但她没将牢骚发出口,而是问了其他的问题。
“和贝斯提亚交涉的时候,你会帮我们游说吗?”
“我是会帮你们讲讲看,但不要太过期待。贝斯提亚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国家,他们也不太喜欢有人游说。说不定反而会收到反效果。”
“听起来真是靠不住……”
“真正会让我戒嗔恐惧的,是得靠着来谈的时候。”凯涅尔用背在身上的曲刃长剑,敲了自己的肩膀。“事情很有可能会变成那样。”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听到席恩这么说,凯涅尔似乎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三人在森林中的险道走了一会。直到路面的幅度变陡,森林的植被中断,牙龙山便在他们露出了模样。席恩等人走向蜿蜒的山道。这条路像是只把山坡铲出空间让人通行而已,路上到处可见凹凸不平的石块,相当难走。
不知从何而来,席恩忽然听见竖琴的音色。
他们停下脚步,跟着便发现声音是从前方传来的,于是一行人又再度迈出步伐。在曲折的山路上拐弯过后,席恩看到竖琴的主人就靠在山壁的死角旁。
“嗨,各位。要听一首‘为巡礼者献上的进行曲’吗?”
席恩眯着眼,板起了脸上的表情。库比多则是用吃定对方的笑脸望向一行人。凯涅尔将冷漠的视线炮响了眼前的瘦弱男子。“你又来对席恩挑衅了么?‘神弓’,你差不多该从这件事抽身了吧?”
“我倒也没那么多闲工夫寻他开心。”库比多随性地拨起竖琴。“如果不阻止贝斯提亚的话,爱尔雯不就危险了吗?”
“库比多,我不打算找你帮忙。”席恩冷冷说道。
“喂喂喂,我也没有说要帮你吧?只不过是目的刚好一样而已,不是吗?”
席恩沉默不语,那是阵攻击性的沉默。
他看对方不顺眼。从最初见面的时候,眼前男子的一切作为就一直惹恼席恩。席恩自觉到,他的不满全出于一种可以简单用两个字道尽的情绪,但就连承认这一点都让他觉得烦躁。
库比多那个吃定人的态度,同样也刺激着席恩。库比多本人是有感觉到,席恩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抱着某种程度的反感,对此他是可以肯定的。但他并不知道对方的反感来自于什么样的理由。
席恩不想和库比多扯上关系,他再度踏出脚步。库比多退到路旁,让席恩等人顺利通过。席恩并没有回头去看,但他能听的出来,库比多就走在他们的后面。之后,似乎是感到无趣的关系,库比多边走边弹起了手中的竖琴。他所弹奏出的单调节奏,刚好就跟席恩脚步的节奏一致
“这让人很不愉快,库比多。你不要再弹了。”席恩终究还是停住了脚步,他回头讲出自己的想法。
“因为我很无聊嘛。”库比多苦笑起来。“难得有机会同路,我们就来聊聊天吧。”
“我不要。”
“别这么说嘛,你有很多事想问本大爷是不是?”
“我不想从你嘴里听到任何话。”
席恩知道自己的态度很顽固。他再度动身走去。实际上,席恩有山一样多的事想要问库比多,但他的情绪却在抗拒让自己这么做。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席恩的心理,真央代替他开了口。
“库比多,我问你喔,‘神弓’到底是什么?爱尔是为了‘神弓’才消失的吗?”
“‘神弓’是一项可以将神杀死的道具,小姐。”
库比多的脸上仍然摆着笑容,不过他开口说出的音调显得略低了一点。
“那是冯提那王室传承下来的宝物。当成武器使用时,也具有相当强大的威力。但它真正的价值在于‘杀神’……换句话说,当‘神之器皿’蓄满灵魂,开始活动的时候,‘神弓’可以强制性地让神再度进入休眠。它是为了这样的目的而被制作出来的圣具,更具有将弓的主人引向弑神之道的魔力。”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叫成小姐耶——真央在心里嘟起了嘴。“爱尔雯是被弓的魔力牵引,才会一个人去对付兽魔王的吗?”
“照神龙巫女所说的,事情似乎是这样没错。但是,如果要正确地使唤杀神的道具,就必须通过‘神的试炼’,并且获得合格的任何才行。对于没有经历过试炼的人来说,那只是把徒具形式的武器而已。所以,我才会以为……就算把弓交给爱尔雯,也不会让她被卷入奇怪的命运里头……”
“看来,你的想法完全错了。”凯涅尔如此低语着。“巫女也提到了‘箭矢’之类的东西。”
“原本,冯提那的妖精就是为了继承‘神弓’而存在的一个种族。我们的族人在进行成年的仪式时,会被授予一支‘弑神之矢’。唯有用‘神弓’射出每个人只有一支的那种箭,杀神才会成立。冯提那的妖精在一辈子里头,只会有一次射‘弑神之矢’的资格与权力。”
“要是拿了第二支箭,又把那支箭射出去的话,会怎么样呢?”真央问。
“那个妖精就会因而死去。”库比多不带抑扬顿挫地说。“对于冯提那的妖精来说,‘弑神之矢’可说是一道枷锁。我希望那孩子可以活的自由,所以在把弓交给她的时候,才会要她用自己的‘弑神之矢’来交换。我原本以为扣留她的箭,就能将她脱离受限的命运。”
“你的箭又怎么了?”凯涅尔说道。
经过相当长的沉默后,才有了一句回答。
“我用掉了。”
“你忍受不了再继续拥有神弓的这件事。”席恩突然毫不留情地说道。“所以你才会把那推给爱尔雯。”
“没错。不过,你有资格这样说我吗?”
库比多眯起自己原本就已经显得细长的眼睛。
“你不也想将其中一枚‘戒指’推给那孩子吗?你能说,这不是因为你忍受不了继续把那戴在身上吗?”
席恩咬紧牙关,他的心思被库比多说中了。席恩的心里正让羞愧、以及被人指正的焦躁占去了。
“那孩子就是有这种特质。”库比多说道。
“该怎么说呢,她很能引诱出别人想撒娇的想法……我不会把这当成藉口。现在的我,只是想修正自己所犯下的错误罢了。”
“她一直都对你抱有憧憬。”席恩有些被冲昏头地开了口。“而你却拒绝了她,你让她受到了伤害。要是你这么为爱尔雯着想的话,为什么你不接受她呢?”
“很简单,因为我另外有着迷的女人。”
“那是谁?”
“我可没有跟你讲这么多的打算。再说,你知道了又能干嘛?”
库比多嘲弄般地说道,而席恩则再度让狰狞的沉默充塞于周围。
“你似乎有乐于嘲弄席恩的倾向呢,库比多。”凯涅尔撇下这样的一句话。
“而你似乎是对他太宽容了,凯涅尔王子。”库比多镜子一般地把话反驳回去。“你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吗?”
“你说什么?这家伙还欠我一笔账没算,而我也有欠他人情。总有一天,我们得用剑来决定谁比较强,但要是放着这家伙不管的话,他大概会自己跑去送死吧。我只是要保住他的命而已,这需要什么理由?”
“你是说剑吗?凯涅尔王子。要是改成我的讲法,你的感情应该是这么一回事,简单来说……”
库比多停顿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然后说道。
“你本来希望,自己的弟弟是这个样子的。没有错吧?”
妖精之国的公子露出了看透人心的微笑。
“凯涅尔王子啊,你应该要了解到,让卡拉哈德发狂的就是你这种想法。你会在无意识之间,对不懂挥剑的人表现出蔑视之意。卡拉哈德因为感受到你的想法,才会一股脑子地想追求力量。你喜好的是席恩这样的强者,让你弟弟误入歧途的也正是这种气概。王子,有些自觉吧,你太过偏心了。”
凯涅尔神色大变。
“看来,‘神弓’大人似乎不懂什么叫做‘礼仪’的样子。”曾为人兄者留住脚步,把剑从背上拔出了鞘。“我的自尊心不会容许自己受到这种当面的侮辱……亮出你的武器吧。”
“我已经拿在手上了。这就是我现在用的兵器。”库比多轻轻敲了敲竖琴。
凯涅尔一瞬间曾经露出狐疑的目光,但就在下一瞬间,他便快如闪电地朝对方砍了过去。
库比多只是斜过身子,变千钧一发地闪过了普通剑士即使只是要挡下,也会显得吃力的神速一剑。察觉到攻势被人闪去,凯涅尔立刻改变了剑锋的轨迹。直到取下猎物的首级,蛇一般难以捉摸的诡异剑路才会罢休,这就是他在东方习得的技艺。剑刃转过方向,眼看就要抹过库比多的脖子。
砍中某种物体之后,凯涅尔的剑被弹开了。凯涅尔看不见自己砍中的是什么。某种东西飞到面前的瞬间,他只看见库比多猛力拨了竖琴的低音弦。无法捉摸真相的紧张感在身上散布开来,凯涅尔迅速拉开了双方的间距。
“是音弹吗?”凯涅尔直觉性地领会到。
“果然名不虚传。”库比多回应。
凯涅尔竖起脊背,他金色的左眼闪耀生辉。
库比多忽然连续弹奏高音,同时间,地面生出了数道痕迹锐利的龟裂。那是音波造成的刀刃,凯涅尔光靠着自觉,就躲过了所有无形的刀刃。
“你真行。”这句如同不良少年般的狂妄感叹,是出自于库比多口中。凯涅尔以步法一边闪躲音波刀刃,一边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库比多又放射出低音的音弹,这波音弹长鞭一般地猛扣在凯涅尔挪步的地面上,阻挡了他的前进。
席恩屏息凝望着两人的对决。
这就是“四勇者”吗……。
手上拿的不是最为擅长的“神弓”仍然可以强到这个程度。席恩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剑柄。现在的他是赢不了对方的,不管甘不甘愿,这一点都传到了席恩的心里。与“神弓”战的不分上下的凯涅尔也很惊人。这两个人确实都比自己还要来的强……实实在在地体会到本身技不如人,席恩因而感到气馁。自己很弱,而等在前头要克服的困难,又是那么的巨大……。
霎时间,从头顶上旋转飞下来的某种物体,闯进了库比多与凯涅尔之间。
那是十字形的巨大手里剑。像是大兴马车的车轮那样,剑刃分隔成两重,转轴的部分则因为投掷的劲道,正在高速旋转着。一条细长的皮绳就绑在转轴上,斜斜地延伸向众人的头顶。库比多与凯涅尔反射性地退了开来。
“库比多大人,需要在下拔刀相助吗?”一阵高亢的声音传来。
抬头望去,只看到陡峭岩层突出的一角上,有道异常矮小的人影,正灵巧地蹲站在上头。从体型矮胖如人类的外表,一眼就能看出他也是某种兽人,但因为对方蒙着面,并没有办法看到他的长相。十字手里剑的皮绳另一端就握在他的手上。那人穿的是黑底缝金边的衣裳,由此可以得知,他也是贝斯迪亚的军人。
“不用了,毕毕大人。只是玩玩而已。”
“我想也是。”
被称作毕毕的蒙面男子,轻轻拉了拉手边的绳子,十字剑便突然顺着绳子卷回了男子的手上。
“您会亲自造访此地,应该是有急事吧?”
“迪欧克雷斯王抵达艾特瓦尔了吗?”库比多问道。
“前一刻才刚到。所以,神殿里正挤的呢。有急事的话,就由在下转达吧。”
“事情挺复杂的,我也很难用三言两语交代完。”
席恩突然拉高音量。
“我们是为了向‘光明武力’提出意见而来的。”
这句话让所有人吃了一惊。真央用手盖住了脸,库比多露出苦笑,凯涅尔则是一脸沉重地咕哝出一句“话讲的真直。”
“喔……”毕毕发出敬佩的声音。“违抗‘光明军势’就等于是与人类作对,你们不会不知道这点吧?”
“当然!”席恩再度说道。
“有意思。”蒙面男子抛下一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里并无愤怒或讽刺的音量。
“那么,我就转告陛下,说是来了一群有趣的客人好了……哎呀?”
原本打算离去的男子转过头。“你……”
他的目光就停在真央身上。“怎么样?”真央因为对方毫不客气的视线而坏了心情,她一阵一阵地挑起眉毛。
“没什么,我只是在意外,这里有只长的不好看的猫罢了。”放话过后,毕毕纵身跃上悬崖,转眼间就消失了踪影。
“他在讲什么啊!让人超火大的!”真央开始在地上跺起脚。“那只死老鼠,下次就不要再让我看到。”
“老鼠?”席恩问。
“对啊,那个人是老鼠兽人,我闻到味道马上就知道了。”
“小心点。他是兽王十二将的毕毕。比小姐你强上一百倍喔。”让杀气退去之后,库比多小声说道。“席恩,你刚才还真是干得好啊。看来,对方会准备一场欢迎会来迎接你们。游戏就玩到这里,继续赶路吧。”
凯涅尔用力砸了咂舌。
4
在牙龙山的山腰,耸立着一座木造的庙宇,那就是艾特瓦尔神殿。神殿目前应该已经有贝斯提亚的大军团进驻,成了兽人们的大本营才对,但乍看之下,驻留在此处的兵力倒是意外地少。
厚实的石造围墙之中,只开了一道正门,现在正由穿着黑铁铠甲的矛枪兵所看守着。天空中则有担任传令的鸟骑士不断地来回奔波。不过,以估计有上万人马在此扎营的根据地来讲,四周却安静的出奇。
神殿的腹地几乎是铺满石板的。因此,并不适合让士兵搭帐篷在上头,大部分的兵力都被配置到了山坡地以及神殿的周围。像是要包围住神殿的腹地一样,巨大的军旗正飘扬于四处,宛如在举办某种庆典。在鲁恩盖斯特已经败退的现在,贝斯提亚没有必要提放敌人袭击,所以只有最低限度的人员在警戒而已,尽管如此,卫兵的人手还是显得有些疏散。
“贝斯提亚就是这样的一个国家。”凯涅尔说。“他们知道自己的能耐,也不觉得敌人能对他们造成任何威胁。要是将人手安排在守备上的话,他们反而会觉得自己失去了进攻的姿态。”
“这不是很和你的喜好吗,凯涅尔?”席恩望着神殿,开口说道。
“如果这点被人拿来讲的话,倒像是在挖苦我就是了,还让人满火大的。”
凯涅尔嘀咕过之后,就走到了门扉的正面,放声说道。
“请开门!鲁恩贝鲁的王子凯涅尔·贾尔狄尼亚斯,请求与迪欧克雷斯王会面!”
库比多并肩说道。“我是库比多!来这里的用意和他一样。”
席恩也跟着开口。“我是希尔迪亚的佣兵席恩!同样要拜托你们放行。”
真央什么也没说。
戒备的士兵似乎已经接获毕毕的通报,他们以矛枪叩地行过礼,然后便一语不发地开了门。席恩等人一边感受到沉默的压力,一边穿过门口。
视野突然变得开阔起来。他们来到铺有白色石砖的八角形广场。那里大到可以让千名士兵列队排开。这个空间的八处边际,都被高大的石墙包围着,而下一道门,就开在一行人走近的门口正对面。
广场的中央,站有一名体格庞大的男子。
那个人就只是直直的站着而已,席恩只看了一眼,就被对方的气势给压制住了。男子与席恩离得还很远,但仍然能让人明白他的身躯到底有多巨大。虽说如此,他却也散发着一种身轻如燕、行动敏捷的气息。从那人穿着黑底金边的贝斯提亚军装,长在脖子上的则是附有白色体毛的老虎头颅,从袖子伸出来的手,也是长有勾爪的白色虎掌。而在腰际两侧,还配挂着两把比席恩的大剑更大的蛮刀,恐怕那个人单手就能将那对大刀使唤自如。
“即使是未经思虑的行动,我还是认可你们的勇气。”
从虎人剑士的声音里,可以感觉到一股深沉的知性。
“我是居于兽王十二将首位的虎王骑士团之主,白虎将军。你们也已报上名字了。此外,毕毕将军也大致说过你们来到这里的用意。但我在这里要再问你们一次,你们是基于何种目的,围了达成何事而来?”
席恩有一阵子没有开口。
他听见真央在背后嘀咕“不是这个人……”的声音,一面感觉到一阵晕眩,席恩心想,果然真央凭味道就能分辨的出来。那么,自己就得为了她和国王见面了……也不知是为什么,这样的想法也让席恩涌出了力量。
席恩鼓起勇气说。“虽然居留的时日并不久,身为希尔迪亚的居民,我希望贝斯提亚军可以中止对希尔迪亚的攻击!”
“不可能!”虎人以一句简洁有力的回答做结。“‘光明武力’在历史上,从未更改过决定。”
“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但是没道理要因此而毁灭掉一整个都市吧!”席恩继续辩驳下去。
“‘光明武力’有着更超然的道理作为根基。甚至超越了一个城市、一个国家的利害关系,‘光明武力’是为了全人类而展开行动。多数的人类承认了它的必要。为了让人类不至于受到地下之神的威胁。‘光明武力’决定,希尔迪亚必须从这个世上消失。库比多!”
“呦,白虎将军。”库比多平静地搭腔。
“你的祖国冯提那也对‘光明武力’投了赞成票。根本来说,提议要我国发动‘光明武力’的,不就是你吗?为什么你人会在这里?”
“我改变主意了。”
库比多回答时,仍旧是一副吃定对方的态度。
“而且,现在的情况有变。还有一点,我是离家出走的人。不管国家是怎么想的,都跟我的判断没有关系。”
“我是贾尔狄尼亚斯家的凯涅尔。”凯涅尔做出发言。“我族人的名字有列名于‘盟约会议’之上。不问时间与地点,议员有权与议长迪欧克雷斯进行面谈。”
“这项权利只在‘盟约’发动前有效。”白虎驳回凯涅尔的意见。“‘光明盟约’发动后,战斗行为将优先于议员的权利。”
凯涅尔似乎也明白这一点,他在喉咙里头低吟起来。
“你们要讲的话只有这些吗?不管你们怎么说,我等‘光明武力’的回答都是——不!”
白虎将军喝道,随后,他稍缓气势,平静地对众人宣告。
“但是,对‘光明武力’提出异议的人仍然是前所未见的。姑且不问动机,我承认你们的胆量。身为‘光明武力’的同时,我们也是贝斯提亚军。贝斯提亚有贝斯提亚的‘牙之法’。”
“‘牙之法’是什么?”席恩一面赶到不祥的预兆,一面问道。
“我等兽人之国的原则,便是‘尚武’。拥有多少力量,就能贯彻多少的自我。我们将此称作基于‘牙之法’的‘牙之胜负’。想在我等面前贯彻自我的信念,就得将足以扳倒众人的力量昭示出来!与我等以牙互搏,证明你们有提出要求的权利!如果想面见王上,就要先赢过我等。之后再以‘牙之胜负’挑战王上,让众人得以信服,你们即可如愿以偿。”
尽管席恩说不出半句话,但他也非常明白,要是在这里退缩的话,就等于放弃了一切。
“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凯涅尔的鞘口发出拔剑声响,他扬起嘴角,身上更流出冷汗。
“对啊,贝斯提亚的那些家伙最爱搞这一套了。他们绝对从一开始就想这样干。”库比多也小声说道。
“我愿意接受这场胜负。”真央走向前,大声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要是我赢的话,你们会让我见国王吧?”
“怀有贝斯提亚荣耀的战士,绝对会守信。”
“我要求进行‘牙之胜负’!”席恩毅然决然地说道。“请你们安排四人份的对手!”
怒号突然从周围涌上。穿着黑色铠甲的大群士兵,开始由广场前后的大门前仆后继地冒出。沿着八角形的墙际,他们围住了席恩等人以及白虎。
“举行‘牙之胜负’!”
“白虎将军要进行‘牙之胜负’!”
让黑与金的军装包裹着身体,狗、鸟、牛、人马、豹、犀牛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兽人战士们,都一起陶醉在比斗前夕的高昂感之中,发出了欢呼。神殿的庭院顿时呈现出斗技场一般的样貌。
有个矮小的身影,从成为观众的贝斯提亚将兵中走了出来。
“白虎将军,猫脸的小丫头就让在下来逗弄一番吧。”
“毕毕将军,就交给你吧。”
毕毕站到广场的右边,并且戏谑地转起了背上得十字剑,对真央做出挑衅。
“库比多,你的对手是我。”
一道平板的声音才刚从门扉上传来,乌鸦将军巴克托便已经飞落至广场的左翼。
“你已经变弱了很多,现在应该是我比较强。”
“你可不好对付呢。”库比多轻轻咂舌。
“那么,就让我来当两个年轻人的对手。”白虎这么说着,拔出腰际两侧的两把蛮刀。“刚好各能应付一把剑。”
“别把人看扁了。‘剑圣’——虽然我是想这样讲……”凯涅尔咬紧了牙关。
“凯涅尔,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席恩斥责对方。
“我懂!”
“上吧,凯涅尔!”
席恩迅速拔剑出鞘,锋芒毕露地冲向了白色的猛虎。
一边将指头摆到竖琴琴弦上,库比多心想,本大爷的确是变弱了。虽然身手也包含在内,但最要不得的,主要还是心态吧。
他抬头望向滞留于空中的巴克托。巴克托一如以往地强悍无比。库比多在十七年前,曾经以‘光明武力’一员的身份,与对方共赴战场。因为巴克托是个完全开不起玩笑的男人,库比多与他很难说是和得来的搭档。但只要有巴克托这个同伴,库比多就能安心地把背后交给他。尽管乌鸦并未名列‘四勇者’之中,但那不过是个偶尔而已。他们之间在力量上并没有明显的差距。白虎亦不脱此限。根本来说,‘四勇者’这样的名号是带有政治色彩的。各自从一国中推举一人。因此在瓦雷利亚的五个国家中,就会有五名勇者……
对了,麦斯玛是希尔迪亚出身的嘛。要是那家伙还活着的话,会怎么来面对今天这样的局势呢……
结果,被我认为是强悍的要素,全让那家伙给拿去了。
席恩是吗……
他是个脑袋不灵光的家伙,虽然,年纪轻也有关系啦。
库比多笑了,他开始觉得事情很愉快了。
有风。是巴克托翅膀的味道。库比多不加思索地做出闪避动作。从天上急速俯冲下来的巴克托用锡杖猛叩库比多原本站着的位置,库比多只靠自觉就闪过了。胸口的衣服裂了开来,他发起抖来,真是强!
战斗的感觉开始回归到库比多身上。那是他肌肤的感受,要是花时间去思考就会死。这就是库比多的战斗方式。尽管笨蛋都会头一个送死,但如果脑袋不稍微放空的话,也一样会没命。
库比多一边闪避,一边放射出五道音波的刀刃!巴克托闪过三道,并且用锡杖扫去第四道,第五道刀刃过来时,他则一发冲天地避开了。巴克托就是这么爱飞,他以前的毛病还是没改过来。
“巴克托!你可别看轻‘神弓’!”
库比多朝飞翔的巴克托发出了几道音波鞭。巴克托本想转动锡杖将其挡下,但音弹穿透了杖身,猛烈地打在他的身上。既便如此,鸟人似乎还能继续战斗下去。他让高度攀升,逃脱了库比多的射程。
“想得太天真了吧,巴克托!我现在的子弹可是钝器啊!”
“威力倒是不怎么样呢。”巴克托嘴硬地用浑浊的声调放话。“所以,我才会说你变弱了。”
巴克托从库比多的视野中消失了。
不对。
是巴克托自己变成了子弹,飞速冲向了库比多。
这一记躲不掉了!库比多在脑袋想着,但身体还是躲掉了。巴克托的杖剑击碎了石砖板。库比多朝插在地上的杖身使出回旋踢,他想让巴克托失去平衡。但就在伸脚提取的瞬间,锡杖多出两节,变成了以锁链连接而成的三节棍。锁链缠住了库比多的脚,将他拖倒在地上,库比多利用身体被拖去的劲道,翻身朝敌人猛踹。巴克托也一脚踢向倒在地上的库比多,好似要踩扁他的脸一样。两名男子同时挨上了朝对方使出的一脚。库比多利用缠在脚上的锁链勾住巴克托的脚。巴克托因而摔跤,和库比多纠缠在一起。他们揪住彼此的领口。
“你的脚真是不听话。”
“你还不是!我的脸都给你毁了!”
“弓被你甩到哪去了?”
“我正想把那弄回来!顺便还要带两个美女回来!”
库比多用膝盖向巴克托顶去,巴克托则用嘴刺向库比多的脸。
嘴尖的巴克托占优势,他骑到库比多身上,把手伸向了对方的脖子。
“我尊敬战士,但是唱歌的就跟我没关系了。”
“我是能打的歌手!”
库比多在一瞬间完成了咒语。“雷之防卫轮”围绕到他的身上,也猛烈地烧灼了巴克托的身体。像是领悟到继续挨招将会兵败如山倒,巴克托作势飞离库比多身边。在飞起的那一瞬间,巴克托从怀中掷出了拳头大的铁块。那是鸟骑士团于空袭使用的小型炸弹,他似乎想将那当成离开前的伴手礼。
没办法从爆炸范围中逃开了——
库比多露出战栗的笑容,他揪住巴克托的袖口,把对方拉了回来。
“别这样,逃了就不像男子汉了。”
巴克托害怕了。
炸弹在两人之间应声炸开。
与鼠将军毕毕对持的真央拔出腰际的小刀。“只不过是只老鼠,还敢跟猫作对。我要让你后悔!”
“真像是小人物会讲的台词。”毕毕把十字剑扛到肩上,用了嘲弄的语气说道。“越弱的家伙口气越大。”
“你还敢讲!”
“快吧,放马过来!”
在毕毕说完之前,真央便朝对方冲了过去。她抵着小刀杀向敌手。毕毕露出了迎敌的姿态。中计了吧!真央扭身穿过毕毕的侧面。奋不顾身的冲撞只是个幌子。她用小刀吸引对方的注意,实则打算在错身而过时,用藏在左袖的铁针刺穿敌人的耳壳下缘。耳朵底下是所有兽人与人类的要害。
才刚这么想,真央的左腕就麻痹了。有某种东西挡掉了她真正的攻击。是毕毕的尾巴。像腰带一样地缠在毕毕腰际的长尾一扫,便宛如长鞭般地弹开了真央的左腕。真央感到背脊一冷。被闪掉了!自己的平衡也乱掉了。对方会乘胜追击!自觉地这样领会到之后,真央一股脑地猛挥小刀,打算藉此牵制对方。但是,小刀全砍在毕毕所背的巨大十字剑上头。毕毕是背对着真央的。他似乎有着充分的自信,认为自己就算背朝对手也能取胜。
被看扁了,血穿上真央的脑袋,她在放低腰杆取得平衡的同时,也从怀里取出了投掷用的短剑。毕毕遗留下残影,在一瞬间奔向真央。真央只看见了毕毕用长尾巴敲向石板地的瞬间。被对方绕到自己身后了!如果只想用眼睛跟上对方的动向,会被杀掉的!顺从了直觉的命令,真央奋力一跃。她原本所待得位置立刻插上了无数的十字手里剑。翻滚着保护身体之后,真央站起身,拔腿逃离危险地带。风压吹来,十字手里剑的气息远去,背后的石板砖则发出了碎裂声。
躲掉对方的攻击了!好机会!
真央翻过身,逆向奔跑起来。
她在视野里捕捉到了毕毕的身影。
从与毕毕见到面的瞬间,真央就有一个想法。那个在扔出去之后,还得拉回手上的武器是有缺点的。她看见毕毕拉绳取回武器的动作。对方现在没有防备!真央发动猛攻,她冲进敌人怀里。并且用右手的小刀抵向毕毕。毕毕用左手扫开这记。但真央仅是虚晃一招,她早算到对方会挡开小刀。真央刺出左手的铁针。毕毕又靠着身法闪过攻击。然而真央真正的杀招是藏在她鞋尖的长针!她用手轻轻扳过自己纤细的腿,靠弹性猛力踢向了毕毕的眼睛!
没有命中的感触。踢空了!真央的针戳向了半空。敌人狠狠朝她的胸口击出一掌。真央差点哽住了呼吸,但状况不容她再出错。她利用被打飞的力道翻过跟斗,同时也使出倒悬踢威吓敌人。
“比我想象的还行嘛。”毕毕如同挑衅一般地用脚化解这一记攻击。
“你少自以为是了!”
“你可别搞错了。这场比试要看的,并不是你会不会赢过在下,而是在下到底能放多少水。”
毕毕的身体直直冲了过来,真央反射性地摆出架势抵挡。下一个瞬间,毕毕的动作出现了变化。他扭过身,运用冲刺的劲道穿越过真央身旁,并且在错身而过的同时拉了真央的耳朵。
“真央,这一招你是跟谁学的?是你母亲教你的吧?”
“……!”
真央吃惊的说不出话。对方说中了。不对,比这更奇怪的是,毕毕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真央明明没有报上名字啊!
“别让敌人的话给吓到!你的心还不成熟!”毕毕喝道。“身手也一样不行。小丫头,你的招式全被在下掌握在手掌心里!”
“那么……这样如何呢!”
真央换了架势。她驼背得比刚才更明显,同时也夹紧腋下。还缩小了自己的步伐。真央一面用左手做出假动作,一面慢慢逼近毕毕……霎时间,她一口气拉近了敌我间距。真央使劲用左拳挥去,左拳被扫开时随即又送上右拳。这与她之前的搏斗方式完全不同,求得并不是一击毙命。毕毕也挡下了右拳,但真央立刻补上左拳。这一记同样被比比的拳头挡住了!瞄准对方的头部与腹部,真央以右拳使出了二连击!毕毕挪身闪避,打算擒下真央的手腕。趁着对方注意着自己上半身的时候,真央猛踹毕毕的膝盖。低吟声传来,毕毕的架势被瓦解了。才这样以为,原来他只是故意露颓势罢了。毕毕放低重心,用尾巴使出一记贴地的攻击。真央向后垫步躲过这次攻击,随即朝位置较低的毕毕脸上抬脚猛踹!尽管这一脚被毕毕用双手挡了下来。但他也让真央的腿劲逼退了一大截距离。这些是弗尔格教给真央的招式。
“有意思!”毕毕抛下十字剑,摆出了格斗的架势。
然后他迈出脚步。
真央打算用膝盖回击,但被躲开了。真央以俯拳承受住毕毕挥出的拳,反方向劈来的手刀砍中了她的肩头。不过还撑得住。真央揪住毕毕的袖子,要对方无法可逃。毕毕猛力踏向她的脚,却落了空。跟着又有肘子掠过真央的脸颊,这倒也没啥大碍。真央用右拳赏了对方的肚子三记。虽然命中的并不扎实,但她不在意。真央瞄准毕毕的头部与肩膀揍了四拳,都没办法漂亮命中。毕毕的肘击与俯拳又来了!闪过肘子之后,真央用额头硬接下俯拳。很痛、而且很麻。
真央揪住了毕毕的另一边袖子,然后她用力一扯,举起了对方的身子!搂住毕毕的腰杆之后,真央顺势伸腿扫去,对方被撂倒了!
毕毕的身体浮到空中,重重地摔倒了石板地上。
“——漂亮。”
毕毕承认真央取下了一局。
在席恩刺出第一剑的时候,凯涅尔也使出了如同箭矢一般的突刺。从两个方向刺出的两剑。彻底地做到了先发制人——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但在下一瞬间,两柄剑就被猛烈地劲道弹开了。白虎原本还一派自然地握着两把刀。面对这样的攻势,他如同水车一般地大幅回转双腕,靠着右手劈下的一刀逼退席恩,并且以左手的一刀捞起凯涅尔。反击来的太过迅捷,两人根本没看清对方的举动。在战栗之下,席恩与凯涅尔重新拉开了与敌人的距离。
“刚才那记攻击没让你们把剑脱手,值得赞赏。”白虎的口气,就像是一名正在指点剑术的师傅一样。
席恩的手还在发麻。白虎长的高头大马,至少比席恩与凯涅尔高了一个头,不,应该有两个头以上。白虎手中的蛮刀与其以刀剑相称,反而还更象在棍棒上面硬添上刀刃的武器,相当具有原始的味道。尽管如此,他的招式仍然快得惊人。恐怕比席恩与凯涅尔的速度都还要来得更快。
宛如一座反向回转的风车,白虎收刀并再度垂下刀尖,摆回轻松自然的姿态。席恩不会再认为对方毫无防备了。不管是在何种体势之下,眼前的‘剑圣’都能施展出夺人性命的招式。
席恩重新用两手握紧被汗水濡湿的大剑。他的空隙在哪里呢……?想对白虎趁虚而入,几乎可说是机会渺茫。这名虎人剑士根本没有所谓的空隙!他不会给敌人可趁之机!就好像和人比较身高一样,他只是单纯在测试双方孰强孰弱而已。
凯涅尔早了一步发现这点。尽管失去记忆的席恩并不清楚,但“剑圣”白虎在瓦雷利亚是号称最强的使剑之人。凯涅尔之所以会远赴东方修习独特的剑法,有很大的成分是因为他了解,即使在同一块土地上修炼同一种剑法,自己也不可能赶上“剑圣”的境界。凯涅尔的身手可以估量出白虎的能耐。只要兴致一来,白虎随时能用一招将他们同时毙命!他只不过是还没兴趣罢了。
“怎么?不攻上来的话,你们永远不能取胜呢喔”
他举起双刀,同时朝席恩劈了下去。
由于动作大刀阔斧的关系,席恩来得及反应。这肯定是对方手下留情的关系。即使想闪避,白虎的攻击范围实在是广的让席恩无路可退,他只好横过剑锋,为了挡住两刃而屈膝蹲下。撑过这一记的时候,席恩的肩膀差点就脱臼了。
看到白虎背后空门大开,凯涅尔迅雷不及掩耳地迈出步伐,高高举着长剑、砍向了对方。
抵在席恩肩上的双刀之一飞快地往回一扫,凯涅尔的剑就这样被弹开了。白虎根本连一眼都没有看过凯涅尔,简直就像闭着眼睛也能应付对方一样。
看见白虎的两腕都伸了出来,席恩让大剑滑过刀锋,打算冲进敌人怀里。一道有如白色树干的物体重击在席恩的胸口之上,让他远远飞了出去。等到席恩发现那是白虎踢得一脚时,已经是他摔在砖板上的事了。
凯涅尔一看见这幕,便立刻利用爱剑的长度,捞向白虎拢有重心的轴足。
被凯涅尔当成目标的虎腿在一瞬间,便从视野消失了。
才刚刚惊觉攻击落空,凯涅尔就了解白色的大炮即将朝自己开火。白虎伸脚踹向凯涅尔。所幸凯涅尔从一开始就放低了姿势,他打消攻击的意愿,往地面滚去。这一脚擦过了凯涅尔的身体,光是如此,他就觉得身上差点少去一块肉。一边自觉到本身的丑态,凯涅尔连续侧转,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两个人就连逞口舌之快的时间也没有。
实力差距太明显了。
敌我之间就像隔着一道断崖绝壁。
以结果而言,就像螳臂终究不可能挡车一样,他们领悟到,自己不可能打倒眼前这名使剑的伟人。更知道只要投降的话,对方八成也会饶他们一命。
但席恩不能这么做。无论如何,他都得制服这匹猛虎、逼退贝斯提亚,贯彻自我的信念才行。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席恩就不能获得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也就是一位他深爱的女人。
为了这个目的,席恩不得不和他最忌讳的物品借用强大的力量了。他从怀里将那取出,并且丢给了凯涅尔。接过手之后,凯涅尔带着惊讶与厌恶感看向了掌中的东西。那就是席恩所背负的诅咒。
“双龙戒指。”
凯涅尔老早就知道那是来自地狱的宝物,他非常看不起这样的玩意。可是,他的固执与自尊在这时凌驾了那份厌恶。凯涅尔觉得与其直接投降,还不如死了比较像样。他将戒指带上了小指。
一股邪门的活力流入了凯涅尔体内。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体内开启了一道通往地狱的回廊。凯涅尔的金眼开始绽放出诡异的光彩,而他的剑也冒出光芒——一阵如烟似雾的不祥紫光。
这就是“戒指”的力量吗?凯涅尔不禁颤抖起来。尽管戒指带来的力量邪恶异常,但那确实是股巨大的力量。让戒指的主人在战场立于不败之地,这诱人的说辞并非是空穴来风。凯涅尔必须坦承,此时此刻,自己拥有的是超乎常人的力量。
这个时侯,席恩同样因为未经经验过的感觉而仰起了身子。身为戒指的正统主人,他曾经数度领教过戒指的魔力。可是,现在的他所体验到的感触却是前所未有的。席恩第一次感到完全不具邪恶气息的戒指力量。相对地,现在充盈在他体内的,是一股清澈的白色热潮。席恩的精神出现了破天荒的转变。当他把戒指交给爱尔雯以及琉奈时,人格总会变的扭曲起来,让攻击与破坏的冲动支配住自己。但是现在的席恩却感觉到,自己心中最为和缓的一面已经支配了身体。如果要用词语来形容的话,也许慈爱是最接近这种情绪的。席恩的意识满溢到周围,大气的流向对他来说,几乎就和自己的思绪一样容易掌握。
“喔……”
白虎察觉到两名剑士身上突然涌出了力量。然后,他第一次摆出了架势。
席恩聚精会神,预备要发动攻势,而凯涅尔则是陶醉于体内源源不绝的力量,大声地笑了出来。
两名“戒指骑士”同时攻向前去。
出剑的瞬间。两人体内的力量泉猛烈地爆发出来。
白虎挥舞双刀,挡下了攻势!四块铜铁的冲突引发出爆炸般的巨响。这次席恩与凯涅尔没有在力气上吃亏了。两人的剑毫不退让地持续朝对方砍去。三位剑士的四柄刀剑数度交锋,每互击一次,两人就像收放自如的内燃机械一样,让身上的活力产生爆发,而爆发的能量便直接冲击到了白虎的刀刃之上。
两人的超凡力量并未让白虎畏怯,他反而像是才刚要开始认真。白虎两手的曲刃蛮刀数度砍劈而下。巨大的刀身一用力挥下,席恩与凯涅尔的剑就发出了惊人的声响。剑刃每一次发出呻吟,在两人耳中听来都有如死神的咆哮。
凯涅尔获得了超越以往数倍的速度,他成功靠长剑的弧度化解了白虎的猛烈刀势。接着,他迅速地运用扭身的力道猛然劈向敌人手腕。白虎抽回棍棒般的大刀,,灵活地用西洋剑的要领,承受住对方的攻势,同时粗壮的兽腿抬起便是一踹。凯涅尔闪掉了这次攻击。他一边躲避,一边朝白虎的首级横向砍去。白虎又抽回另一把刀,挡去这致命的一击。
席恩眼见机不可失,他高高举起大剑,果敢地跨出一大步。
就在这个瞬间,席恩回想起了某些事情,那是身体无意识之中记住的记忆。讯息开始从精神的深渊中浮上,无声无息地由心灵深海中浮现出的句串,就这么掠过了他的意识之中。
那是呼唤出某种精灵的咒语——在忆起的同时便以完成。席恩挥下的宽刃大剑正被紫色的电光所包围。电击与剑刃陷进白虎的肩膀——
理应是如此。白虎以出乎意料的姿势从右劈来。人类是不可能做出那种动作的。他凭着猫科兽人天赋的异禀迎击了这记电光剑。
然而,席恩剑上灌注了他所有的活力。惊人的压力袭向白虎的手腕。尽管他用强韧的意志力撑住了雷电的冲击,但剑锋的劲道却全部扑向他一只手上。白虎绝对不会让刀脱手,他从来没有在战场上让刀离开手掌心过。
白虎狂吼起来。
他以勉强的体势挥刀。
这一挥使得席恩被扳倒了。
席恩被弹向后方。大剑脱离了他的手,飞的老远。
这时,席恩真的认为自己输了。凯涅尔也是同样的想法。白虎的双刀虎虎生风,威吓着凯涅尔一个人,这也让他丧失了取胜的决心。
“不,其实也不尽然。”白虎望向自己的爱刀。方才接下席恩一剑的那把刀上,已经出现了一道裂痕。白虎用另一把刀敲向裂痕,铿锵一声在周遭响了起来。刀身应声断成了两截。
“你们拔了我的虎牙。”
虎人颇感痛快地露出微笑。然而,周围的无数将兵却大肆喧哗了起来。
“我白虎承认这两个年轻人的能耐!在你们这些人之中,可有人受的了我十招吗!”
军势震耳欲聋的吼声在神殿响起。短时间之内,没有人分得出那是赞赏的欢呼,还是不满的怒吼。
真央的身上只有擦伤与淤血而已,但库比多与巴克托都受到了重伤。带着法杖的兔耳兽人少女被叫来现场,她们在两人全身的裂伤上贴满了符咒。那似乎是能够止血减痛,并且让疗伤速度大为提升的灵符,尽管还不能上场作战,库比多也已恢复到能够灵活动作的程度了。(他甚至还对兽人少女说了两三句的甜言蜜语,同时也补上一句“谢啦,小兔子。”)
由白虎将军亲自引领,席恩等人被放行到神殿内部了。
“白虎将军”一边走在通道上,凯涅尔朝对方攀谈。“假以时日,我想再和你一对一地交手一次。”
“等你再累积十年的修行之后吧,凯涅尔殿下。”
虎将军若有深意地笑了。
“你有在十年之内赶上我的资质。但是我觉得,你真正应该累积的修行,是在其他方面。”
“为政者必须时时保有强悍,迪欧克雷斯陛下不也是如此?”
白虎笑而不答。
“迪欧克雷斯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席恩问。“我是指,人品之类的……”
“年轻人,你在这方面可得慎重行事。”白虎转头道。“你打算用‘牙之法’来挑战王上吗?”
“看场合吧。”
“王上并没有我这么宽容,你该珍惜自己的性命。”
“实际上,也没有比你更好说话的大将军了。”
库比多一边脚步不稳地走着,一边亲切地朝老朋友开口。
“对亏你手下留情,这两个小子才能捡回一条命。”
“库比多,这一点我还比不上你。”白虎深深呼了一口气。“如果要讲到好说话的程度的话。”
跟在众人身旁时,真央始终没有松缓脸上的严肃表情。
席恩照着自己曾走过几次的路径,抵达了设有祭坛的房间。之前来到这里的时候,目的都是和琉奈见面。如今却是为了面见不同的人物,而来到了相同的地点。这让席恩觉得很奇妙。
守在两旁的卫兵将门扉朝两旁开启了。
“狮子王”就在那里。
5
“重感情也得有节制,老虎。”
这股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有如地鸣,却也带着铺天盖地之势席卷了周围。铺有砖板的广阔空间好似能容纳千名朝拜者,“狮子王”则一派傲然地独自席地而坐。白虎绷紧神经,慎重地行了一礼。兽王立身站起。
如果要用魁梧这个词来形容白虎的话,那么眼前的兽王就如同巨人一样,他足足比白虎又壮上了一圈。白虎的肌肉是结实密集的,而兽王的肌肉则是高高隆起,简直就像是山峰一般。军事大国贝斯提亚的“狮子王”迪欧克雷斯正如其名,是名狮子兽人。理应是特别定制的黑色甲胄穿在他的身上,与其解释成是为了保护身体,而穿着那样的铠甲,反而更像是用来收敛他全身绽放出的巨大压迫感。迪欧克雷斯并没有戴上王冠之类的饰品,但是长满他头部与脸上的黄金鬃毛,已经发挥了比那类物品更具威慑的效果。
体会到迪欧克雷斯王的压倒性存在感,席恩感到畏怯了。在场所有人——就连白虎将军也不例外,都有着同样的感触。迪欧克雷斯闭紧了突出有獠牙的嘴。他的沉默就像在表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话语能回应微不足道的来者。
“迪欧克雷斯王。”
光是叫出名字,都需要耗费精神力。席恩并没有行跪礼的意愿,他觉得要是那样的话,自己肯定会打从心里屈服于对方。席恩感觉到全身的毛孔都张了开来,身上没有一处是没起鸡皮疙瘩的。
“迪欧克雷斯王,我希望请您退兵,让希尔迪亚来决定希尔迪亚的命运。”
“为何有此请求?”
“在我们的同伴之中,已经有一个人去讨伐‘兽魔王’葛诺沙了。我想要去拯救她。而且,我也希望您可以另外寻找不用毁灭希尔迪亚,就能将这次的事态解决的方法。”
“真是肤浅。”
迪欧克雷斯踏地作响。
“‘光明盟约的军势’从未被这等琐事干涉过。”
“您说这是琐事吗?迪欧克雷斯陛下。”凯涅尔开口。“您是将一国的命运看做琐事呢?还是觉得这人担忧同胞安慰的心思过于肤浅呢?难道,您的话不会显得有些蛮横吗?”
“在地底下的‘神’即将苏醒的事态之前,这些全都是琐事。”狮子王每发出一字一句,都让杀气腾腾的两排尖牙显露于众人眼前。“你们不懂‘神’的觉醒究竟会带有何种意义。这样的事态,就好比大地被熔岩熔化、大海干涸一样严重。人类会需要‘光明武力’。而‘光明武力’是为了人类的存活在运作的。我不能再让‘众神’觉醒于这个世上。”
“陛下,您说的简直像是亲眼看过呢。”
“我曾阻止过一次‘神’的觉醒。”狮子王说道。“是‘光明武力’阻止了那样的事态发生。”
“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您退兵。”席恩又再次进言。
“顺带一提,这小子相救的人同时也是我的亲人。”库比多说。
“实在不值一听。”
库比多继续说道。“迪欧克雷斯,那就来做个交易吧。例如说,让我们用少数人马杀进希尔迪亚的地下,然后帮你带回消灭兽魔王的策略……”
“‘光明武力’不会回应任何的交易。此外,我也不认为你们能做到这种事。更不能将时间花在等候这种不值得期待的行动上。库比多,你背诵构成‘光明盟约’根干的‘光明武力法规’来听听。”
合上嘴唇一会儿之后,库比多答道。
“‘光明武力’的根本意涵在于维护人类的存活。为此将尽可能采取最快也最为妥善的手段……但是……”
“你们听好,这就是法律。”迪欧克雷斯雷霆般地喝道。“法律必须受到恒久的尊重。对法律表示出敬意,然后退下。你们所做的事,是对法律的侮辱。”
席恩不自觉地光火起来。“您是想说,法律会承认让希尔迪亚被消灭么?”
“正是。”
“我不想认同那样的法律。希尔迪亚是接受了我这个人的国家,像这种对希尔迪亚造成危害的法律,我才不会认同。我希求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爱尔雯。要是您的法律没办法救她的话,我也不会对那表示尊重。”
“这并非是我的法律,而是人类的法律。无关你认同与否,法律依旧存在,并且受到尊重。”迪欧克雷斯丝毫不为所动。“法律必须优先于一切。文明就是这样产生的。”
“你抛弃我母亲时,用的就是这种理由吗?”
真央突然开口。
“你没有重视一个人甚于一切的想法吗?”
她来势汹汹的走向前去,一副就是要揪住对方理论的模样。
“国王,请你看看我。”真央话锋尖锐地说道。“我是出身希尔迪亚的女性,彩音的女儿。”
“女儿啊,我当然知道。”迪欧克雷斯的眉毛连动都没动。“你是叫真央吧。很像是那女人会取的名字。你是我所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要是连这点事都不能掌握,往后继承王位就会招来乱源。”
“就为了这种理由而打听我的事?真是不值一提。”
“还能有什么理由?”
听见对方的话,真央从喉咙里发出了威吓的低吟声。
“妈妈已经死了,是病死的。”
“——”
“国王,一直到最后,她都盼望着能够见你。”
迪欧克雷斯没有答话,神色也丝毫没有改变。
“我只是为了问这一件事而来的,国王——你为什么抛弃了妈妈?”
“女儿啊,这是规定。”迪欧克雷斯沉重地说道。“贝斯提亚的王位,世世代代都是有繁有‘圣兽神’血统之人来继承的。我不能与兽人以外的人类交融,而让血统被冲淡,更不能将无法立为妃子的女人留在身边。”
“你太自私了!”真央撇下这一句。“妈妈一直念着想见你,她的眼泪从来没有停过。结果你却说出这种让人失望的话。妈妈等于是被你害死的。”
“国家的规范是不容随意更改的。我从一开始就了解会有这种情况。”
真央恼火起来。“你再说一次看看。”
“个人的感情并不是问题,法律必须优先于一切。”
“我要杀了你!”
真央突然拔出了腰间的小刀,并且扑向迪欧克雷斯。没有人来得及阻止她。真央反手握着的刀刃,就要刺进眼前的巨大身躯。迪欧克雷斯完全不显畏惧,他举起大大的手掌,猛力挥下,就要把真央小小的身躯拍落了下来!真央悲惨地叨叨了地上,但她缩过身子,马上又站了起来。
“真央!”
“不要妨碍我!”真央叫道。“我是为了杀这个男人才来的!”
跟着她又迈出脚步,打算将刀尖刺向对方。
迪欧克雷斯发出咆哮,狮子的咆哮针对真央一个人传去。
光只是这样,真央便跪了下来。她的精神遭受了像是被人掐紧心脏的冲击,脸色也变得苍白。
“你是办不到的,你们也是。”
从那沉重而苦涩的声音中,一行人还听得见方才咆哮的余韵。
“贝斯提亚乃是战士之国。坐于王座者,正是力冠群雄之人。”
尽管如此,真央还是挤出勇气说道。
“这样的话,我就要彻底去妨碍你想做的事。如果你可以为了那些规定而舍弃妈妈,还打算为了法律而彻底摧毁希尔迪亚的话,我就会极尽所能地去践踏你最宝贝的法律与规定。”
“这点你一样做不到。你是无法离开这个房间的。”迪欧克雷斯如此说道。“你必须成为巫女才行。”
“什么……?”库比多察觉到对方有某种用意。
“因为无谓的琐物而扰乱了‘光明武力’的你们,必须在此付出代价。”迪欧克雷斯依序将视线望向库比多、席恩、以及凯涅尔。“‘白蛇在哪里?’”
“‘白蛇’……”席恩领会到了对方所指为何,但他没让自己的想法暴露在表情上。“‘白蛇’是什么?”
“我说的是‘白蛇巫女’。‘白蛇巫女’不应该不在神殿里的,‘巫女’的人在哪里?”
“我们并不知道。”
“她没和你们在一起吗?那么,‘神龙之剑
’在哪里?那个东西应该是由巫女守护着的。”
“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剑。”席恩说道。“剑又是什么?”
“有了‘巫女’与‘剑’,人类才能驾驭住‘神龙’。我等必须将‘巫女’也安置于‘兽神’之上,并用‘剑’进行驾驭。”
“驾驭?有‘巫女’与‘剑’就能驾驭‘兽神’?”
“你们要找出‘巫女’,将她带来这里。”从这番话中,席恩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制力。“我命令你们去寻找‘巫女’。这是‘光明武力’下达的命令。”
“如果我们将她带来,您愿意答应刚才的交易吗、”席恩说道。
“我只是做出命令而已,这并非交易。”
正当席恩开始在心里咂舌的时候——
“迪欧克雷斯殿下,您找我吗?”
宛如一阵凉风吹过,一道银铃般的声音降低了在场的温度。
琉奈的声音是从席恩的正面,也就是迪欧克雷斯的背后传来的。设置于整面墙壁边的大型祭坛,突然从正中央无声无息地横向开启,一个长方形的洞穴就在那里。琉奈人待在洞穴里,她在阴暗密室中所露出的身影仿佛幽鬼一般,给人不祥的印象。
“白蛇之女啊,‘神龙之剑’在哪里?”兽王转过身,露出了狰狞的低吟。“基于贝斯提亚王的权利,我要求你把‘剑’交出来。”
“‘剑’是‘神龙’的东西,没有其他人有权利拥有。”琉奈的脸上有股不同于平时的紧张。“大家到这里来,快一点!”
席恩、真央、凯涅尔、库比多四人像是上紧了发条似的,直直朝琉奈奔去。身经百战的直觉叫他们一定要这么做。他们从迪欧克雷斯的背后冲向前去,陆陆续续跑进了祭坛的黑色入口。
祭坛的暗门再度缓缓地横向关闭。在变得狭窄的入口之外,可以望见迪欧克雷斯把剑在手的身影。更惊人的是,他那把剑的剑身,竟然是由燃烧的火焰所构成的!并非是有火焰包覆在剑刃上头,而是火焰正缓缓升起,变成了剑的形状。
迪欧克雷斯一派自在地将炎之剑抽向身后,他站在原地,奋力朝横向一扫。
剑身冒出了一道燃烧的更加猛烈地火焰奔流。
从席恩眼里看来,火焰的狂岚好似在一瞬间内增长其势,满布于他的视野当中。迸发而出的火焰猛然扫向祭坛,以及祭坛门口紧紧关牢起来,这两件事情几乎是在同一个瞬间发生的。虽然席恩等人所逃进的暗门内侧,已经变成了一片漆黑,但炎尾仍从门口的缝隙钜状伸进,如同电光一般地照耀了黑暗,也微微地烤焦席恩的头发,周遭的温度更是因此急速攀升。但是,攻击仅止于此,在门完全关上了之后,另一端就没有再传来任何动静了。


第三章 无名人们的梦想。

1
祭坛里一片漆黑。
除了四人微微的喘息声之外,周围陷入了完全的沉静。
“他们应该会马上破门而入吧?”凯涅尔说道。
“不会的,这里有结界在守护着。即使烧毁整座神殿,这道门也不会被打开。”琉奈如此说道。接着,她打开摆在地上的油灯灯罩,点亮了房间四周。这个矩形的空间是用某种平坦而没有接缝的灰色建材盖成的,宽广的程度足够一行人全都横躺下来;而空间本身则是沿着单一方向开拓出来的通道。
库比多靠到墙壁,他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与巴克托的一对一战斗,让库比多受了重伤,刚才所接受的治疗,只有让他恢复到可以行走的程度而已。
“日安,妖精之国的公子殿下。”琉奈顺手拿起油灯,同时冷冷地望了库比多一眼。
“要是你愿意承诺,以后不会再像先前那样对我颐指气使,我可以马上将你的伤势治好。”
“哎,巫女大人,这不是等于叫我去死吗?”库比多一边流着冷汗,一边狞笑着说道。“如果不能在喜欢的时候用喜欢的方式来讲话,本大爷可是会死的。”
琉奈显得有些不悦,但她仍旧不情愿地咏唱了圣句。神杖的杖尖发出了光芒,当库比多吸入那阵光华之后,他全身的伤势就像时光逆流一样,全都痊愈了。
“脸的那部分要特别用心治疗喔。”库比多如此要求,琉奈则是理所当然地无视于对方,她转向一行人开了口。
“刚才真是千钧一发。”琉奈的脸上明显露出安心的神情。“刚才与你们对持的,是这块中土上第二危险的男人。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让所有人保住性命,已经可说是接近奇迹了。”
“我真是受够了。”凯涅尔接着说。“竟然会连续遇到这么多比自己还要强的人。”
“琉奈,我有很多事想问你。”席恩开口。
“我想也是,不过,现在先离开这里吧。前进的时候也是可以讲话的。”
琉奈提起油灯,率先在通道迈出了脚步。席恩等人则跟在她的后面继续走着。众人的影子长长拖在地上,脚步声在空荡的空间里传开。通道内部是一条坡道和缓的下坡路表面还略有凹凸不平的部分,不必担心会滑跤。然后,一行人来到一条往下的阶梯,此处同样看不到任何接缝,也是一体成形的。走完楼梯之后又出现了下坡,跟着又是一条阶梯。
“看来,我们好像是在下山呢……”席恩低喃。
“没有错。”琉奈答腔。
“这条路通到哪里?”真央问。“会到山脚吗?”
“不是喔。”像是吃了一惊,琉奈望向对方。“出口是在希尔迪亚城墙的内侧。我就是从那里过来的。”
“不会吧!?我根本不知道有这种密道。”
“只有神殿的巫女以及极少数人,才会知道这条通路。我们把这里称为‘混沌的通道’。”
“混沌……”
这个词不由分说地让席恩的背脊冒出了一阵寒意。
“为什么会这么称呼?”
“因为神殿里供奉着‘神龙’,希尔迪亚地下则有‘兽神’,而这里便是连接起两种极端的通道。”
“这种墙壁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啊?”库比多一边摸着墙,一边开了口。“质感好像跟希尔迪亚的城墙蛮像的。”
“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凯涅尔说。“不过,要是这里通往希尔迪亚地下的话,之前那条怪虫的巢穴不会就在这里吧?”
“不会的,它们是不可能住在这里的。”琉奈说。“完全属于黑暗一边的生物,根本就没办法踏入混沌的领土。”
“这是为什么?”
“我也很难解释是为什么。”琉奈歪过头。“我了解的事情很多,但却没办法好好地说明出来。”
“琉奈,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回答。不要再说那些暧昧不清的话了。”席恩散发严肃的气氛说道。“‘神龙之剑’是什么?”
“‘神龙之剑’是弑神的武器。”琉奈回答。“那是‘神龙’所拥有的一把剑。因为它有弑神的力量,神在保管的时候,才会避免让剑落到人类的手里。”
“和‘神弓’是一样的吗?”库比多问道。
“大致上,应该可以将它们想成是同一类的东西。”
“迪欧克雷斯王说,那把剑是由你在保管的。”
“就某个角度而言,是可以这么说。但是,我说保管的并不是实际存在的一把剑。必须先经过我的认同,才能接受‘神龙试炼’。然后,‘神龙’会把这把剑赐给通过试炼的人。”
听到这番话,库比多突然停下了脚步,露出了紧绷的表情。但他立刻又若无其事地迈出了脚步。
“迪欧克雷斯王是打算用那来收拾‘兽魔王’葛诺沙吧。”席恩说道。“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有一项优势了。既然他无法获得‘剑’,我们或许就可以利用这一点让他让步。”
“会这么顺利吗?”凯涅尔提出疑问。
“可是,我们也只能毒睹看了吧?”
“这样说来,有几件事情还挺奇怪的。”琉奈开口。“要是他打算用‘剑’收拾葛诺沙,我觉得就没有强迫希尔迪亚停止都市机能的必要了。”
“只要人口集中在希尔迪亚的话,葛诺沙就有再度复活的可能。他害怕的应该是这一点吧?”凯涅尔提出意见。
“嗯……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只要使用‘剑’的话,在做法上还有很多协调的余地才对。我觉得他似乎太性急了。”
“要是能将居民从希尔迪亚赶走,或许葛诺沙的力量也会跟着减弱。”席恩低语。“现在才来思考这些,好像也太晚了。”
“席恩。”琉奈特地呼唤了对方的名字。“你必须取得‘神龙之剑’才行。我承认你有资格,也愿意赋予你接受‘试炼’的权利。”
“获得‘剑’……”
这也是席恩从刚才就被迫在思考的事情。他必须独自逼退“光明武力”,比贝斯提亚军先一步抵达地底下的兽神之座才可以。如果不这样做,他恐怕就没办法将爱尔雯带回来。如果要拯救肩负了“弑神”使命的她,就得自己将“弑神”的武器拿到手才行。
“琉奈……”席恩想起了之前对方给自己的启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吧?我必须取得剑才行,这点你从我们最初见面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不,我并不知道。”琉奈答道。“就算知道,那也是在无意识的领域中体会出来的,并没有肯定到可以在口头上直接告诉你的程度。”
“我也愿意接受‘试炼’。”凯涅尔自告奋勇。“论用剑的身手,我比席恩还高明。让我先挑战会比较妥当。”
“您很勇敢,凯涅尔王子,但这项试炼只有席恩才能办到。而且,我想您已经担负相当足够的责任与使命了。”
凯涅尔不发一语,做出了退让。来回于他心中的,是自己的祖国,以及对于人民应负的责任。
一边走下又暗又直的通道,席恩一边感觉到,结果自己终究没有权利靠本身的意志来做出选择。不过,他还是点了头。
“也为了不让迪欧克雷斯王夺走剑,我愿意接受‘神龙的试炼’。”
“很好。”琉奈颔首。“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如果要让你接受‘试炼’的话,会需要用到神殿的设备,再回到那里去才行。”
“就这条路回去怎么样?”
“这样等于是自投罗网嘛。”凯涅尔驳斥。“他们肯定会加强那里的戒备。再说,那个出入口也太窄了,要是我们依序从那出去,被各个击破就全完了。”
“我们没必要回神殿——”
沉默了一会儿的库比多如此说道,就在这时候,呻吟声突然在灰色的通道中响起,一行人的脚步自然停了下来。
乍听之下,声音仿佛是由通道本身所发出来的,但众人随后便发现,是某种物体在他们前去的方向上发出低吟,距离并不远。
“啊……这里是没有虫一类的东西,但我忘记有那个了。不过,那并不至于造成多大的危险。”琉奈平淡地说道。
“那是什么?”回响于周围的声音让席恩产生寒意。
“那些是类似于亡灵的东西,他们就居住在通道中。”
呻吟声慢慢接近过来。油灯照到了它们的一角。
某种像是人缩成一团的物体,正逐渐朝席恩等人爬了过来,除了呻吟声之外,它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由于光源微弱的关系,他们一开始并没有看得很清楚,随着距离拉近,众人才发现,它的全身几乎和墙壁呈相同的灰色。
它像是被人操纵的傀儡一样,无精打采地站了起来。
除了琉奈之外,其他四个人都不自觉地退了脚步。
它勉强算是具有人的形状,但脸上却没有长任何五官,身上也没有穿着任何衣物。它全身都是灰色的,身体表面这带有粘稠的质感,像是以油一般的液体所构成,那液体缓缓地进行着对流,使它的身体描绘出宛如大理石表面的花纹,并且持续不断地在变化。
席恩害怕的叫了出来。
“你是什么东西!”
听到这个问题,灰色的东西开始啜泣起来。
“唉,我什么都不是……”
席恩一边为对方哀怨的声音受到冲击,一边低语。
“你到底是……?”
“什么都不是的东西,是没有名字可以报上的……”原本站着的灰色人形融化掉了。才刚刚这样以为,它便在地板化作一滩具有粘性的液体,并且塑形成一个缩在地上的大球。然后它又再度改换形体,恢复成以双脚站立的人形。
“啊,名字!我多么羡慕有名字的东西。名字是有力的,我必须让路给有名字的东西,只要有名字的话……”
“我的名字是‘琉奈’,‘神龙巫女’。我是神殿的主人,同时也是天地法则的仆人。或者也可以称呼我为‘蛇姬’。”琉奈威严十足地报上了名字。“你能阻挡我吗?”
“啊,你的名字全都如此有力!”灰色的物体心慌如麻地融去了形体。“我没办法阻挡你。”
“请大家报上名字吧,它没办法对有名字的人出手。”
“喔……”凯涅尔走向前。“我是鲁恩贝鲁的凯涅尔,贾尔狄尼亚斯的长子。把路让开。”
“我是库比多,闪开。”
“我是希尔迪亚的真央,是隶属于白骑士的佣兵。我妈妈叫做彩音,爸爸叫……弗尔格。”
最后则换成席恩报上名字。
“我是希尔迪亚的佣兵,席恩……”
这时候,灰色物体表面的花纹开始产生了剧烈的改变。宛如血液翻腾一般地,它全身的液体都在对流。
“你的话中有虚伪。”灰色的物体朝席恩说道。
“你的精神对那个名字并不熟悉。”
席恩大吃一惊。“不是的!我……”
“你的心与你的名字并未相连在一起。”它再度说道。“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的人就必须侍奉于混沌。”
灰色物体滑动着步伐,他渐渐逼近了席恩。
“从今而后,你将会代替我侍奉混沌。”
“我不要!”
“你必须这么做。”它开口。“你将成为我,而我将获得死亡……”
席恩拔剑劈了下去。
虽然他有感觉到些许砍中的感触,但剑穿过了灰色物体的身体,被斩断的身体也若无其事地恢复了原状。
“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武器,并不能成就让我死去的愿望……混沌是没有办法在被毁坏的。”
大大地张开双手之后,灰色物体打算笼罩住席恩的身体。
琉奈突然走向前,并且奋力用神杖的翼状杖尖刺向灰色物体的胸口。她的神杖并没有穿透灰色物体的身躯,而是和命中人体时一样,扎扎实实地对目标造成了冲击。灰色物体的身形开始摇晃,把路让开了。
“不是这世上的武器,让你感觉如何?”保持在刺出神杖的姿势,琉奈威吓对方。“我们必须通过这里才行,你退下吧。”
“无名之人要接替我的任务,这是约定好的!”
“根本没有这种约定。而且,他已经报上了名字。他有资格通过。”
“我不能认同!”
灰色物体再次以缓慢的动作扑向席恩,看起来想是想要抓住他。但是琉奈迅速挥过神杖,并且不偏不倚地敲在它的头部之上。灰色物体立刻缩起身子,发出了令人哀怜的惨叫声。
“啊,啊!我以为自己今天一定能死成的!”
灰色的身躯开始冒泡,它开始丧失人的形状,也没了刚才的粘性。在众人目睹之下,它变成一滩液体,扩散在地面上,一边扩散开来,它仍一边哭叫。
“无名的人啊!总有一天我会去接你!拖着这副身躯,不管是夜晚的那端,还是梦境的内面,我都一定会出现,并且将手摆到你的肩膀上!到时你将成为我,我则可以获得盼望已久的死!啊、啊,好好记牢了……”
灰色物体在地面上摊开,消失的无影无踪。但在短暂时间内,一行人仍然保持着犹豫的态度,不知是否该踏过那块地方。
“那是什么……?”席恩问出不知道重复了第几次的问题。
“呼。”琉奈叹息。“不要想太多比较好。”
席恩欲言又止地望着琉奈,但他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到了地面。
“别再想了,席恩。”凯涅尔把手摆到了席恩肩上。“你的那股情绪会逼死自己。总之,先继续走吧。只有向前的意识,才能维持我们这些战士的生命。”
然后,凯涅尔从琉奈手中接过油灯,率先走到了前头。
“凯涅尔,谢谢你。你果然是个可贵的朋友。”
将沉重的剑收回鞘,席恩等人再度走向前去。
2
“我没有想到,它竟然连席恩对于自我的认知都能感应的出来。”琉奈一边走着,一边开口。“说的也是……你是没有过去的记忆的,而‘席恩’也是前阵子才刚刚取的名字。你还不习惯这个称呼吧。席恩,当别人这样叫你的时候,你一直都抱持着疏离感吗?”
席恩含糊地应和了一声。
“巫女,事到如今,你何必再这么问呢。”凯涅尔语带斥责地开口。“那不就是这家伙最大的心结吗?你不会忘了吧?”
“老实说,我完全忘记了。因为对我来说,无论有没有记忆,他的价值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凯涅尔在想,琉奈究竟是对席恩蛮不在乎,或者并非如此?从这番发言中到不太容易去判断。
“不过,拥有记忆,会是那么让人安心的事情吗?”
过了一会,琉奈像是突然想起一样地说。
“不,以一般的论点而言,这点是可以理解的。人的过去,就能代表他本身……要这样解释也是说的通的。但是,过去的记忆难道就不会妨碍到原本的自己吗?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一定是同一个人吗?这种事是谁决定的?如果被过去的自己束缚住的话,人会为了保有和过去的同整形,而让当下的存在形式受到限制。无法回想起过去,也能让人保有自由。要是没有过去的话,就可以纯粹地活得像现在的自己。有时候,我会有这样的想法。”
琉奈突然发表了一段令人意外的论调。一行人听的说不出话来。
“你有时候会讲出很吓人的话啊。”
“是吗?”琉奈歪过了头,但她的脸依旧朝着前方。那副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处于青春年华的普通少女,是哪么的叫人怜爱,也暗暗打动了席恩的心。
“可是,我只是觉得自由是种很珍贵的事情而已。我以为自己说的,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琉奈,你过得已经很自由了吧?”
“我并不自由。”琉奈的话里不带苦涩,也不带悲哀,只显得惊讶。“‘神龙巫女’在历史上从来没有尝到自由的滋味。”
听见对方这样回答之后,席恩立刻赶到羞愧,但他还是将想问的问题问出口。
“对你来说,记忆代表着什么?”
琉奈略作思考。
“我想,是枷锁。”
席恩这次不再开口了。
“也是因为立场吧。”琉奈像是想缓和变得沉重的气氛,接口说道。“但我还是希望自己能从中获得解脱。我指的是那些承继下来的过去,或者,某种责任——要把那说成是宿命应该也无妨。”
“——”
“只要能接受这样的宿命,就不会感到痛苦了。可是,我并不想接受。”
“有的痛苦是在接受宿命后才会出现。”凯涅尔说道。“不过,如果当事人是主动接受的,他自然也会愿意承受那样的痛苦。”
“凯涅尔,你是在说自己吗?”
“要这样想也随你。”
“我觉得,男生应该不会了解刚才的那些话。特别是那种认为‘自己是男子汉’的男生。”
真央冒了一句话出来。
琉奈转到了真央的方向,并且朝她微笑。
“巫女大人,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真央抬起脸。
“什么事呢?”
“‘巫女’究竟是什么?”
“的确——”虽然只是一点点而已,但琉奈的脚步变快了。“‘巫女’究竟是什么呢?这正是我的心结。‘神龙巫女’指的是负责侍奉与守护‘神龙’,并且将它的旨意转告给百姓的职务……”
“不过,你想问的并不是这些。”
“对啊——”
“‘巫女’是负责守护‘神’的人,让它免于被目不可视的东西所侵扰。”琉奈说道。“那么,目不可视的东西又是什么?其实就是人所具有的邪恶心灵。要是人抱着邪恶的心思进行祈祷,‘黑暗灵魂’就会积累在神的器皿里头,使得‘神’变成恶神。现在,希尔迪亚的兽神正要以恶神葛诺沙的身份苏醒过来,然而,‘神龙’同样也蕴藏着变成恶神的可能,所以——”
“——”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态,就需要我——‘神龙巫女’存在。‘神龙’必须恒久保持在善神的定位。若要维持它身为善神的神格,便不能让恶心接触到它。神的器皿会在吸收过人的情绪之后逐渐茁壮,‘巫女’则是负责拣选情绪而存在的机制。人们的善心会全部奉献给‘神龙’,而恶心会全部交由‘巫女’的身体来承受。‘巫女’会亲身让种种污秽的情绪笼罩,并且将那吸收,积蓄在体内。”
琉奈的自制心很强,从她说话的方式,众人并没办法判读出她的感情。但是,席恩却能从她的脚步声里感觉到一种神经质。这也许是席恩自己多心了。
“换句话说,我是神的容杯,也是将心封闭起来的木桶、负面情绪的弃置场所。为了让‘神龙’像赤子一样纯粹无暇,我可以无穷无尽地受到玷污。‘巫女’就是这样的存在。我不知道这是谁想出来的机制,但这设计的实在相当细腻……”
“你会痛苦吗?”席恩问。
“什么?”
“你不会觉得痛苦吗?”
“肉体上是完全不会的。”
“精神上呢?”
“这点我不清楚。精神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概念?关于这点,我已经没有办法去掌握了。”
“这种资格是谁赋予的呢?”发问的是真央。“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巫女’?”
“资格……这一点我并不知道……啊,不。”琉奈按住了太阳穴。“我体内的某个人是知道的。构成我存在根本的某个部分,似乎是从‘神龙’身上抽取出来的。真央……你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些?”
“因为那个男人说过。”
“说过什么?”
“他要我成为‘巫女’。”
“咦?啊啊,是这样吗……”琉奈在真央面前稍稍吃了一惊。“真央,那么你就是迪欧克雷斯的女儿啰?”
真央沉默地点头。
“听说贝斯提亚的狮子王家继承有兽神的血脉。对于‘兽神’来说,真央的肉体或许可以发挥出跟‘巫女’一样的机能。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就得到说明了……”
琉奈回头看向库比多。
“库比多殿下,你原本就知道这一切吧?”
“是啊,迪欧克雷斯打算亲手控制住‘兽神’,借由安置‘巫女’的方式,和‘神龙’一样地来管理。”库比多低声说道。“他之所以会想获得‘神龙之剑’,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他打算用‘剑’来代替神杖。”
“为什么你之前什么都不说?”
“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你是在警戒我吗?”
“毕竟,我还不了解你的目的啊,‘巫女’。你让席恩将‘神龙之剑’拿到手,是有什么打算?”
“‘神弓’,希望获得‘神龙之剑’的,是你与席恩才对。”
“你说谎,是你将整件事的结论诱导到这个方向的。对你而言,‘剑’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不能说。”琉奈别过脸,她这样的动作颇像是演戏。
“好吧……我可以承认,只要让席恩取得那把剑,我的愿望也会同时实现。既然事情是这个样子,你们打算怎么做呢?是要放弃‘剑’吗?难道你们不想把女人带回来了?”
“小心点,席恩。”库比多走上前,他闯进了琉奈和席恩之间。“这女人打算把你引导到错误的方向。”
“没关系,库比多。”席恩驳回了对方的意见。“这一点我懂。”
库比多狐疑地将冰青色的眼睛看向席恩。
“是吗……?”
“不管到底要不要拿‘剑’。”凯涅尔开了口。“总得先设法回神殿,不是吗?先找到回去的方法,然后再来决定该怎么做吧。”
琉奈答腔。“凯涅尔王子的个性真是实际——您说的没错,但‘神弓’殿下似乎知道不用回神殿就能达到目的的办法呢。”
库比多犹豫着该不该说,迟迟没有开口。
席恩站到了库比多面前,并且望向他的眼睛说道。“库比多,如果你知道的话,希望你能讲出来。”
“哎。”库比多的语气仍然带着犹豫。“神殿地下,有着为让人接受试炼而设置的‘诞生之间’……不过,在天空之塔也有同样的设施。”
“天空之塔?”
“就盖在希尔迪亚西南方的荒郊——山猫大街的南边、鸟人聚落的西边,可以看见一座高得不像话的塔。每次风雨一大,雷都一定会劈到那上头。”
“我有从远处看到过,但没有实际去过。记得没错的话,我是听说那里已经被封印住,应该没有人能够进去才对。”
“要有解开封印的句子才能进去,否则入口是不会打开的。”
琉奈半带叹息地插了嘴。
“而你是知道的,对吧?因为你进去过那里……”
“听好了,席恩。”一改平时戏谑的口气,库比多郑重地说道。“杀神的武器会无视你的意愿,将你的命运大幅扭曲。可能是马上,也可能是在几年、几十年之后,但你迟早会迎接那个时刻的到来。我要强烈警告你,你八成会因为取得剑而后悔。”
“库比多。”席恩的眼睛眨都不眨,他直直地望向对方。“请你把塔的门打开。”
琉奈一脸满足地深深呼了一口气。
“席恩小弟。”真央开了口,她一直忍耐着不说话,默默地在等着席恩作出决定。“直到今天,我才了解到一点。”
“嗯?”
“结果,那个男人根本不爱任何人。”
从真央的话里可以察觉到,她并不想听见任何陈腐的安慰。
“席恩小弟,我有事拜托你。”
“真央……”
真央揪住席恩的衣摆,仰望着他的脸。
“请你比迪欧克雷斯早一步取得那把剑,把那个男人想做的事全部搞砸。然后——”
大大地吐了一口气之后,真央又再度深呼吸。她说道。
“帮我杀了她。”
3
一行人总算走到了通道的尽头。
构成天花板、地板、以及左右墙壁的都是同样的灰色材质,去路完全被一片灰色阻挡。上头依旧看不到任何接缝,也看不见任何能出入的开口。
“怎么回事?路走到这就没了?”
凯涅尔才刚开口,琉奈便走到了前头。
“我现在要打通出口。”
然后,她来到尽头的墙壁前,并且用杖尖敲了四个位置的墙角。于是,从四点延伸出来的墙壁便无声无息地融化了。在众人面前开出了一个可以让人通行的出口,但开口的那端还是一片漆黑,简直就像一块具有质量的黑暗堵在前头。
琉奈纵身朝里面跳了进去,然后便不见人影,也没有任何声音。除了她之外的四人不禁面面相觑。席恩先下了决心,跟着跳进黑暗中。
那里的确是一片漆黑,别说是什么都看不到,就连地面也没有。席恩感觉到自己正在坠落,他认为自己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水井,但那其实是错觉。虽然那里没有让人落足的地面,但席恩并没有往下坠,而是漂浮在黑暗中。随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被吸往上方。席恩抬起头,顺着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的牵引,缓缓地上升而去。他仰望上方,看到了拿着神杖的琉奈就在眼前,正用着于自己同样的速度,往同样的方向在行进。席恩心里产生出一股近于寂寥的心情,他环顾四周,于是他在脚下看见凯涅尔、真央、以及库比多等人都和自己一样,正让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身体。
席恩听到,原本一直没有任何声响的黑暗中,开始出现了某种低沉的声音,并且余音缭绕地充塞于周遭。这阵声音带有一种相当和缓的规律,像呼吸一般地持续着。有时还会突然停顿下来,然后又再度在身旁传开。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想着想着,席恩竖起了耳朵。
“你觉得是什么声音呢?”琉奈保持着脸上有如古木雕刻般的微笑,对席恩低语。“那就是‘兽神’在地底下的呻吟声。”
席恩不禁打起冷颤。
席恩就那么失去意识,让不知名的力量将他抛到了草皮上。蕴含湿气的外界空气使他觉得心旷神怡。周围很暗,现在似乎是黎明时分,但与方才的黑暗一比,这样的阴暗已是十分柔和。试着横躺下来之后,席恩发现构成自己的所有部分都感到疲惫至极。尽管如此,他还是跃起身子,把四周看了一圈。
那里的地势比旁边稍微高一些,可以俯望到城镇的灯明就在附近。
“这里是雷格鲁斯丘陵。”审视过背后山壁与城墙的距离,真央认出了一行人来到的地方。“真的是通到城墙的内侧耶……”
希尔迪亚街区的灯火显得比平时寂寥许多。灯光的数量明显比以往来的少,而往后应该还会变得更稀疏。就连现在这个时候,都有好几台马车逐渐穿过石板道,正为了离开城里而朝着城门在前进。
“那么,各位现在有什么打算?”琉奈用着一如往常的平静语气说道。“时间过得越久就越不利,要立刻去接受‘试炼’吗?”
“会死啦,在这种累得要命的时候过去的话。”库比多说。“那里面可是怪物的巢穴,所以才会被封印起来啊。”
“这样的话,我也得去一趟。”凯涅尔踩着草皮开口。“这种工作做起来是有点不愉快。不过,席恩,就让我来帮你开道吧。”
“那么。我们明天早上再见面吧……”
如此问候过之后,琉奈便快步走下了丘陵。
“琉奈,你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吧。”想到对方的立场,席恩开口警告。“要是让弗尔格或毕欧斯医生看见你的话,他们就得把你交给贝斯提亚了。而且,你应该也累了吧……”
“我懂,你不用担心。”琉奈回头露出微笑。“还有几件事要去准备,到明天之前,我会消失一阵子。而且,我也没办法和各位一起进入塔中,所以现在还不用休息。之后我自然会有时间修养的。”
“你没办法进去塔里……为什么?”
“你总是在问‘为什么’跟‘那是什么’呢。”琉奈笑道。“因为事情就是这样在运作的。”
那天晚上,真央做了梦。
她梦见小时候的事。
尽管心里并不愿意做这种梦,真央还是投入到了梦境的内容里头。她不知道那是梦。梦里面的她还小,而母亲着躺在病床上。母亲显得相当消瘦,但皮肤仍然白的和绸缎一样。真央很羡慕母亲白皙的肌肤。
母亲是人类。
自己却不算人类,也不算兽人。
父亲则是不知道姓名,更不知道下落的某个男性。
这三点所构成的三角形牢笼,囚禁了真央的心。她觉的呼吸困难,也憎恨这道看不见的铁栅。有时候,就连最喜欢的母亲都会让真央感到痛恨。
母亲望向我。
我也望向母亲。
我就在母亲的瞳孔里。真央觉得,母亲瞳孔里的自己是有着黑眼睛的。母亲寂寞地露出笑容,同时把细细的手指伸进了真央的头发之中,轻轻地抚摸着,也把玩了一下她柔软的兽耳。
母亲说,不要摆出那样的表情喔。
你要一直笑才对,母亲是这样说的。因为这样就会过的幸福。
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笑。
母亲又说,你的父亲是个会放声大笑的人喔。而且,他还是个十分强悍,非常了不起的人。
你父亲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母亲就这样重复说了好几次。
我最喜欢你父亲了,而且,你父亲最喜欢的也是我,所以你才会被生下来啊。母亲这样说。
所以,你也要笑才行喔。
我不知道怎么笑,因为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想笑的心情。
可是那时候,我却试着要笑。
我撑起脸颊。
虽然我不相信自己会获得幸福,但只要能让母亲高兴就好了。
笑了之后,母亲的表情变得更悲伤了。
啊啊,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些梦了。
因为我看到了虚伪的笑容。
而且还是很高竿的。
“神龙巫女”那迷人的客套笑容。
和我的笑法完全一样。
场景变了。
那是相当突如其来的变化,但因为场景是在梦里头,真央自己并不觉得这样的改变很突然。
明亮的午后,天空湛蓝,微风和煦。
土丘上立着木刻的墓碑。
我旁边站着消瘦的狼男,他把手放在我的头上。
母亲几乎全部化成烟,升上了天,其他的部分则埋在地底下。
长有爪子的手,在这时用力搔起了我的头,好痛。
我很清楚。
这个男人很喜欢我母亲,也很喜欢我。
这只狼觉得,如果我是他真正的女儿的话,那该有多好。
我问了很残忍的一个问题。
“我的爸爸是谁?”
“我不知道。”
他骗人。
“他在哪里?”
“谁知道……”
骗人。
“不过,他可是彩音的丈夫喔。所以一定是个强悍、温柔、而且了不起的男人。”
骗人!
我要杀了他!
席恩也做了梦。
有人正在呼唤他。
——麦斯玛!
是谁?
——麦斯玛!麦斯玛!麦斯玛!
是谁用那个名字在叫我!
——你乃是作为容器而被制造出来之人,然而,为何你却迟迟不肯接纳我所有的灵魂,麦斯玛!
我不叫麦斯玛!
——那么,你谁都不是。
有人把手摆在席恩的肩膀上。席恩转头看去。
“你什么人都不是,你必须侍奉混沌。”
灰暗、黏腻、而且没有五官的人扑了过来。
席恩发出惨叫。
他感觉到自己正从肩膀开始融化,那可以说是世界上数一数二恐怖的感触。
“你来侍奉,我则死去。要是能成为有名有姓之人的话,即使是死者亦无妨。死者在死后就能成为实际的存在。”
席恩变成灰色的物体,丧失了人的形体。他变成狗、变成大树、变成游鱼、然后又失去形体、变成老人、变成婴孩、变成男人、变成女人。他的身体变成了女性的身体,发出的也是女性的声音。
“‘神龙巫女’并不是一个实际存在的个体。‘神龙巫女’是个什么也不是的女人。”
琉奈说道。
“我想死。”
席恩坐在地板上,白与黑两种颜色在地上呈棋盘状地间隔交错。棋盘状的黑白花色一直绵延到地平线的尽头,在这个空间里除了黑与白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席恩是全裸的,他盘腿坐在地上,两手则安安分分地摆在膝盖上。席恩眼前有个人,和他有着相同的模样,摆着相同的姿势。那就是他自己。两边都是席恩本人。席恩的意识存在于两个身体里头,同时又以第三者的视点俯瞰着自己。两个席恩身上,都长着一般人类不会有的东西。
“在我的身体里,之所以会有温和的自己跟凶暴的自己,是因为我什么人都不是。”席恩体内的某一面说。
“确实存在于世上的人,可以借由和他人的联系,确认到自己与别人的分界。”席恩的另一面说道。
“我们毕竟做不到那样的事情,所以我们才会像这样,一直用镜子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是这样啊,所以我才会拥有两种脸孔。”
“可是,光把苹果摆到两两相对的镜子之间,是不会让苹果无限增加的。”
“而苹果也没办法分辨出哪个才是真正存在的苹果。”
“所以,我们才会需要不属于任何一面的人。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愿意把苹果捡起来的人。”
“我能够具体的讲出那人的名字。”
“‘神龙巫女’是不行的喔。她和我们是一样的人。”
“也不尽然。”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
(可是我也在意寄居在‘巫女’体内的东西。)
(那就是我们的名字。因为它疏远了我们,我们才会谁都不是。)
(和那合为一体的时候,我们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我们会成为一个实际的个体。)
(而世界则会因此变得什么也不是。)
(因为对于世界来说,我们什么也不是。我们是完全的外来者,有能力捡起世界的那个苹果。)
(原来如此,那我们就不能成为任何人了。)
(正是如此。)
“你是谁?”
爱尔雯问。
“席恩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那就把我杀了吧!
4
当席恩惊醒的时候,周围的草皮已经结露,耀眼的金色阳光也从旁边照了过来,周围弥漫着早晨凉爽的气息,但他的颤抖却不是发自于此。席恩在丘陵的草皮上就这样度过了一夜。
琉奈就在身边,她坐到席恩身旁。“早安,席恩。”
“琉奈……”席恩把手放到额头上。“那是你让我做的梦吗?”
“不是喔。”琉奈睁大眼睛,并且对席恩摇了摇头。“梦。一直都是属于你自己的。”
“你的话总是会让我变得消极。”
“这并不是我害的。”
琉奈吸了一口,露出难得的难过表情。
“抱歉,琉奈。”
“‘试炼’本身并没有什么困难的程序。”琉奈淡淡说道。“你只要带着昭示自己资格的证据,去改去的地方,‘试炼就会自己开始了——你把这带去吧。”
琉奈从袖口中拿出一条水晶首饰。那是过去拉萨拉斯托付给席恩,而席恩又交给了琉奈的“龙之首饰”。
接到手上之后,席恩哀愁地望着首饰,跟着便慎重地将那收进了怀里。
“还有一项东西,是你一定要待在身上的——就是这个。”
琉奈把东西拿到了席恩眼前。那就是她一直在手上总是不会离身,以白黑两色组成的翼状神杖。
“带着这把神杖。这就是‘巫女’承认你有资格接受‘试炼’的证据。这是异次元的炼金术师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空所铸造出来的宝杖。要是没有它的话,‘试炼’就不会开始。”
“另一个世界……?”
“‘试炼’考验的是你的心。心这种东西原本就不是存在于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的,你只要这样想就会懂了。”
“嗯……”席恩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了解了什么。他打算接过神杖,但是琉奈却没有放手。
“在把这交出去之前,有一件事必须先告诉你。同时,我也有事要拜托你。”琉奈望着席恩的眼睛,继续说道。“因为某些缘故,我是靠着这把神杖的魔力才能活下来的。要是把这交到别人手上,我就没办法保有自己的意识。在手放开的瞬间,我会陷入睡眠之中,而且还是性质有些特殊的睡眠。”
“咦……”
“这就是我要拜托你的事。”琉奈把脸贴近到能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距离,她对席恩说。“等我睡着之后,请你把我的身体抱到安全的地方去。不要让任何人接触到我的身体,就算是医生也不行……我能拜托你吗?”
“……好的,我了解了。”席恩思考了一会儿。他想到一个适合让琉奈躲起来的地方。“我会自己负起这个责任的。”
“太好了。”
像是已无后顾之忧地露出微笑之后,琉奈做出了惊人的举动。她先轻轻地站起身,然后又弯下腰,坐到了席恩的腿上,还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意想不到的状况让席恩瞪大了眼。
“你真是个可爱的人。”琉奈在席恩的耳边软语呢喃。“如果你心里不是尽想着其他女人就好了……。”
琉奈硬是让席恩握住了神杖,然后她放开手。
突然间,琉奈的身体变得冰冷。
她的身体简直就像雕像一样冰冷,丝毫没有活人的温暖。不管是肌肤或者肉体,都跟前一刻一样柔软,仿佛吹弹可破,但她的关节却完全僵硬了,就连眼睛也还睁着。琉奈的眼里毫无生命的光辉。席恩花了不少功夫才让她闭上了眼睛。而且,琉奈竟然连呼吸都没有。
席恩联想到,有某种生物为了撑过寒冷的气候,会自己陷入沉睡。不过他又觉得这样的想象非常不应该,便在厌恶自我的情绪下结束了这样的联想。席恩直接抱起琉奈。刚才琉奈主动拥抱自己的姿势,让席恩很容易就能把她抱起来。知道这时候,席恩才知道琉奈拥抱自己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席恩把琉奈抱到了街区的边缘,并且在那里默念自己的希望,于是“魔法小路”的入口便开启了。
“魔法小路”位于希尔迪亚,同时却也不存在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它位在时空的夹缝之中,是一个远离时间与土地的小小聚落。据说,这条小径是某个魔女创造出来的,只有魔法师才能住在这里。尽管路上依旧没有任何人通行,但似乎也找不到无人居住的空屋。席恩心想,就算希尔迪亚在表面上遭遇到再严重的灾难,恐怕也永远不会对这里造成任何影响吧。
席恩敲了位于小路中间的一间魔法药铺的门,他让前阵子认识的老魔女来保管琉奈的身体。老魔女像是早就明白事情的来源去脉,什么也没说地空出了店里的一个小房间。
要让身体僵硬的琉奈伸展关节躺到床上,也花了席恩不少时间。他一再拜托老魔女,在自己回来之前,绝对不可以让任何人碰到琉奈。接着,席恩便回到了属于他的现实——希尔迪亚。
万事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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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神的伤痕

1
席恩左手拿着闪耀光辉的翼之杖,从东北往西南地横越了犹如巨大圆形竞技场的希尔迪亚市区。由于一直将神杖紧紧握在手里的关系,使他产生了自己似乎变成了琉奈本人的错觉。
抵达“天空之塔”的底部后,凯涅尔、真央、库比多等人都已经等在那里了。除此之外,甚至连布兰妮裘也穿上了青色与银色构成的战斗服,出现在当场。这点使席恩吃了一惊。
“你也来了啊,布兰妮裘?”
“这并非为了你就是了。”“冰之魔女”已经将战斗用的词语带到身上。“我很在意这座塔。”
“贝斯提亚在准备的召唤术怎么样了?”
“我尽可能做过妨害。就魔法性质而言,这座城市是位在相当特异的位置,原本就不容易遭受魔法的攻击。再说,这里又有我在。”布兰妮裘不带自豪地说。“他们的法术要完成,最少会晚上五天才对。”
“那时间上还算游刃有余啰?”
“这座塔或许不是一两天就能爬完的呢。”库比多泼了冷水。“全部就五个人吗?那么,我们走吧。”
一行人重新仰望了“天空之塔”。
“天空之塔”的外表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小小的城堡。不过以城堡来说,感觉又盖得太高了一点。整座塔都刻有复杂的雕饰,还有小阳台散布在塔身各处,但那里并没有设置窗户,完全不知道是为何而设的。这座塔的颜色就像是受过日晒的砖瓦一样,呈现赤黄色,然而,它的建材并不是受过日晒的砖瓦,而是某种不可思议的物质——出自于人类以外的文明。
“这座塔长的还真奇怪。”凯涅尔坦率地表达出感想。
“进去之后还会更奇怪——好啦,我要让它醒过来了。”
库比多站到门扉之前。那时到巨大的像是要让大象或某种巨大生物出入的两扇式门扉。库比多伸出食指,毫无犹豫地在空中描绘了复杂的图形。
席恩也懂魔法,但她根本没办法理解库比多所画出的魔法图文,而在库比多手指的动作结束之后,门扉便一阵一阵地颤动起来了。不止是门而已,整座塔都像生物一样地在震动着。
席恩看见整座塔像是倒映在水面的影像一样,正在摇曳着。跟着又有各种颜色的光辉笼罩了塔身,将外观装点的富丽堂皇。有冰蓝色、橙色、浅绿色,以及其他各式各样难以言喻的颜色,全都在整座塔上闪烁。
席恩没来由地领悟到,这座塔本身确实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没错,但它也同时重叠存在于各式各样的时空当中,或者是遍布于所有的异世界之中。而作为塔本质的部分,一直到刚才才被库比多呼唤出来。平时耸立于这里的那座塔,只不过是去除了塔本质的镜像而已。
“这座城市聚集的特异点还真多呢。”布兰妮裘如此说道。
门扉无声无息地往内侧打开,五人则闯进了里头。
里面是一个广大的圆形空间,就和从外观观察到的形状一样。
而在他们进去之后,门又自己合上了。
明明一扇窗户也没有,但众人却能看遍阴暗塔里的每个角落。似乎是因为地板、墙壁、以及天花板,都隐隐约约地在发着光的关系。地板上交互铺着浓灰色的砂岩与青色大理石所制成的石板,看起来像是西洋棋盘。
圆形的广大空间中央,立着一根直条条的柱子。若说这是支撑塔本身重量的梁柱,这跟柱子似乎显得太细了。上头还有一个像是出口一样的开口,内部是缕空的。横切塔身直径的墙壁上,也看得到出入口,里头还搭建有阶梯。外壁的内侧似乎是一整条通往塔顶的螺旋梯。
“中央这根柱子应该是自动升降梯吧。”凯涅尔发表意见。“进去里面之后,机器底部就会把我们载上去。你们要走阶梯还是进去,选哪边?”
“我选阶梯。”真央说。“也不知道另一边会把我们载到那里。”
“那就走吧。”席恩站到前头,率先横越了塔内。
当他们刚来到空间的正中央一带时,真央突然大叫出声,并且往后纵身一跃。像是逆向渗透而出一样,从地板冒出了甲虫般乌黑油亮的生物。它们发出窸窸窣窣的怪声,一面动着触角一面靠了过来。
它们不是只有一只两只而已,甲虫们陆陆续续涌现出来,慢慢将席恩等人团团包围了。众人各自拔出了武器,摆好架势。这种怪物的大小接近于野狗,还长有玻璃艺品一般的闪烁复眼,眼睛底下则有锯齿状的坚硬口器。甲虫们的嘴巴一起发出了声音,它们似乎是肉食性的动物。
靠到适宜出手的距离后,甲虫们便扑了上来,不过凯涅尔的剑比它们更早发难。刀刃一闪,在他周围的甲虫就在一瞬间被砍的七零八落了。凯涅尔的剑刃完全没把甲虫的外部骨骼当成一回事。
另外四个人也亮出自己的武器与招式,用怪物血祭了塔里。甲虫们一边喷出紫色体液,一边被众人所屠宰。它们的体液带有一种刺鼻的臭味。
席恩一方面觉得左手的长杖有些碍手,一边也用右手握着的重剑瞄准甲虫骨骼的缝隙,持续地使出突刺。塔内令人生厌的味道变得越来越浓。宰掉的甲虫体液站到席恩的手上,他只觉得一阵刺痛。
“这是强酸!”席恩立刻作出警告。“大家保护好眼睛!不然会因而瞎掉的!”
众人脚边已经能看到几处由体液积成的水洼。或许是因为战斗的激昂感而没有注意到,但他们所闻到的异臭,其实是自己皮鞋鞋底被溶解的味道。
“我们杀出去!”库比多叫道。“不要在这边浪费力气!”
库比多站到前头,他连续发出好几道音波的刀刃,打通了一条直直通往阶梯的路径。众人一直线地拔腿狂奔,时而回头挡下扑向自己的尖嘴,或扫开从左右逼近的大群甲虫,逼退了敌人。
抵达阶梯之后,他们便一边喘息一边往上冲去。
回头望去,甲虫也追到了阶梯底下,正前仆后继地想要涌上来。尽管甲虫们设法要跟着爬上来,但阶梯的边边缺顶到了它们柔软的肚子,使得它们只能相当缓慢、而又绑手绑脚地向前推进。
“好幸运喔!你们快点看!”真央开玩笑似地说道。“这些家伙看起来超不会爬楼梯的耶。”
席恩等人稍稍安下了心。他们背向发出嘈杂声音的甲虫,也放慢了前进的步调。
和想象的一样,阶梯呈螺旋状地一途在壁面的内侧延伸往上。一边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众人排成一列往上走去。
由于阶梯是弯曲的,他们没办法看清前方的景象,也不能确定这条路究竟会通往哪里。一行人马上就失去了方向感,没有窗户以及标记的单调景象松弛了他们的意识。只有脚步声无止境地回响于周遭。
“这条阶梯走起来实在很烦。”凯涅尔不禁咂舌。
“我上次进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长的。”库比多说道。“应该马上会通到下一层楼才对的啊。看来每次进来时,这座塔的构造都会改变。”
“喂,我们不会连接受‘试炼’的地方都找不到吧?”
“天知道。可是我进来的时候是有的。就和艾特瓦尔神殿那里的一样。”
“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吧。”席恩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回头。“总之,只能实际走一趟看看了。”
“你之前是为了什么事才进来的?”真央问。
“因为发生了一点事,我想来里面拿龙的獠牙。”库比多回答。“那是我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虽然是在很上面的楼层遇到的。”
“这里有龙啊?”凯涅尔兴奋地发抖起来。“其他还有些什么?”
“如果遇到龙的话还是逃吧。其他还有亡灵战士、有生命的毒瓦斯、吸血生物……不过我并没有看过刚才那种玩意。”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只不明底细的野兽,突然从众人的头顶跳了下来。它随即扑向走在前头的席恩,打算将席恩扑倒在地。席恩仰着身子,现在的他光是想要保护头部,就已经费尽了心神,他整个背就直接摔在阶梯的上面。野兽的前脚则是紧紧地掐在席恩的肩膀上。
那只野兽看起来像狗,身体却瘦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感觉像是该有的内脏并未在肚子里凑齐。它全身披挂着符合野兽体型的特殊铠甲。铠甲是用银与铜打造出来的。银制的部分显得漆黑,铜制的部分则生有青色的铜锈。
真央迅速扑到野兽身上,并且用短刀从铠甲的缝隙刺进了它的后脑勺,但却几乎没有刺到肉里头。野兽抖起身,把真央甩了下去,她重重地撞到了墙壁。趁着这个空隙,仰卧在阶梯上的席恩勉强挥了剑,但没能对野兽造成伤害。
席恩觉得自己有生命危险。野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它的口腔中满满是铜制的尖牙。这些牙齿就要咬向席恩的喉咙了!
席恩反射性地想要躲闪,他用比较自由的左手保护喉咙,手中的神杖则顺势抵了出去,刚好就戳在野兽的下巴上。
就在这个时候,野兽第一次发出了咆哮的声音。那是感到痛苦的咆哮。野兽挣扎着离开了席恩。它口中的铜牙一颗不剩地碎裂了。野兽退到阶梯上方,像是心怀恐惧地放低了姿态。
“对呀!”席恩察觉到了。他改用右手拿神杖,并且毫无防备地靠近野兽、举起杖尖,朝对方的头部猛力敲了下去。野兽的头部就像是纸糊的一样,凹了下去。“不用特别的武器对付它是不行的。”
席恩让神杖在手里转了一圈,然后用杖尖重重叩击在野兽的身上。杖尖打碎了野兽的肩胛骨,一直贯穿到了另一边的肩膀。于是,野兽就这样停止动作了。席恩将深陷在铠甲以及野兽身体中的神杖拔了出来,那上面没有沾到任何一滴体液,野兽的尸体也完全没有流血。
“那是模拟出的生物。”布兰妮裘低喃。“让它活动的力量,似乎和我们使用的魔法并不一样。或许它并不是人类制造出的产物。”
“不对,它是人类制造出来的。”库比多说。“只不过,是我们不认识的人类——你还真能发觉到它的弱点呢。”
“因为遇到普通武器没办法生效的怪物时,琉奈都是用着来打倒它们的。”席恩从各个角度审视过神杖之后,又把那换到了左手。“应该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她才会让我把神杖带在身边吧……”
席恩一面往上层走去,一面怀疑。或许爬这座塔的行为本身,就是所谓的“试炼”也说不定。不过,他立刻又觉得事情大概并非如此,便打消了心理的这个想法。席恩开始想象,自己待会究竟会遭遇到什么样的“试炼”呢?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开口询问库比多。席恩在害怕着某物,但又不知道那是什么。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尽快让这件事情结束。不管遇到什么,最好都能迎刃而解……。不过,席恩也明白自己想的太美了。
“下一层楼到了耶……”
真央放低音量讲道。众人走到了阶梯地尽头,旁边则开着一道没有门板的入口。真央打算先过去偷看入口里的情况,而性急的席恩则撇下了她,自己一个人闯了进去。其他人则跟在后头。
里面的格局和刚才有甲虫的空间一摸一样,中央也有自动升降梯的柱子。柱子旁边则有几只巨大的生物包围着。它们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但在席恩等人踏出脚步后,那些生物便一起看向来者,并且声势浩大地同时冲了过来。
席恩闪避过有如锄头般的獠爪,一面也将剑刺入了敌人的腹部,但这记攻击并没有杀死怪物,对方又伸出了钩爪。胸甲猛烈挨了一记,让席恩喘不过气,他发出呻吟。敌人是一种巨大的类人猿,有着圆圆地背骨;和脚比起来,它们的手显得异常的长,头上则长有水牛一般的角,脸也长得像牛,额头上还长着第三只眼睛。怪物的嘴里散发着磷光,只要一吐气,就会冒出火花。它们的背上生有蝙蝠的翅膀,但体积却很小,实在不像是能飞。
“糟了!”
库比多大叫出声。
“这些怪物是‘恶魔’!他们是货真价实来自地狱的生物!”
一行人分别在和体格异样的敌人展开战斗,但即使让对方受到伤害,它们仍靠着惊人的生命力持续在发飙。
席恩试着以神杖敲向怪物,却没有受到任何效果。他闪避忽左忽右挥来的长长手腕,又用力朝怪物的肩膀打了下去,杖尖被坚硬的体毛所阻挡,没有发挥出物理性攻击以上的效果。尽管席恩有感觉到打碎骨头的感触,但是怪物并没有因此而停下。
席恩一度放低姿势后退,一面也挥舞神杖进行牵制,并且在躲开长腕攻击后敲向了怪物的脚。失去平衡的敌人则用巨大的手掌抓了过来。席恩劈向怪物的手腕,对方仍然不放手。类似牛头的嘴里露出了杀气腾腾的黄色獠牙。怪物的下巴肯定能轻易咬碎席恩的头盖骨。
现场忽然传出了音乐声。那是竖琴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首摇篮曲。听到库比多开始弹奏的音乐,使得席恩的斗争心大打折扣,但这似乎对敌人有造成更明显的效果。像是放心下来了一样,怪物减缓了抓在席恩身上的力道。席恩乘隙逃出对方身边,并且绕到侧面,用着蓄势已久的大剑刺进了怪物身上最脆弱的腋下。剑尖从另一边的脖根穿出后,总算才让怪物毙命当场。尽管怪物已经倒地,它的手和脚还是在地上猛力挥舞着,像是想攻击什么。
只见库比多牵制着两只怪物,他一边轻领地躲避攻击,一边持续在弹奏竖琴。他的曲子似乎能削弱敌人的攻势,其他同伴在对付的怪物,都变的动作迟缓了。
席恩冲去帮助战况最为不利的真央。在她从旁劈向怪物的手臂之后,敌人便改变了攻击的目标。
趁此空隙,真央从背后冲上怪物巨大的身体,用她藏在左腕的铁针狠狠朝敌人盐税扎了进去。被剧痛袭击的怪物开始一股脑地狂挥乱抓,真央则迅速从它身上跳了下来。席恩绕到怪物背后,用剑从背后贯穿了它的心脏。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之后,怪物一边喷着冒泡的褐色体液,一边倒下了。
回头望去,布兰妮裘才刚用树干般的巨大冰柱,把一只怪物钉到了地板上;而凯涅尔也举剑劈进了一只怪物的肩膀上,接着一路砍到侧腹附近。他扭过剑身,奋力斩断了怪物的身躯。
等到众人合力打倒这些被库比多所牵制的敌人时,已经比最初轻松了许多。
“库比多大人,你用的法术还真奇怪。”布兰妮裘说道。
“这首曲子叫‘和平之歌’。你不觉得很讽刺吗?”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从一开始就拿出来用。”
“这对没有脑浆的家伙没有效啊,像虫子之类的听了也没用。”
“坐自动升降机的时候要是突然来到这里,搞不好就惨了。”凯涅尔说道。
一行人在散乱着骇人尸体与血迹的当场沉默了一会。
这时候,空气的性质突然改变了。席恩感觉到一阵目眩,他发现地面在摇晃。是塔在摇晃。虽然不明显,但确实有在摇动。不分墙壁与地板,都开始冒出多姿多彩的光辉,眩惑了众人。
席恩发觉,这种现象跟开启塔的入口时一样。
跟着他们又在底下听到了动静,有大批的脚步声正从楼梯底下往上猛冲。
席恩不禁紧张起来。
“该不会……贝斯提亚的人追过来了吧?”
“可是,照理讲他们应该不知道这里的事才对啊。”凯涅尔说道。“他们也不知道门的开法吧。”
库比多咬紧牙关,愤怒地说道。
“可恶,是亚斯奎那小鬼开的门!因为他也懂得开启这里的方法。”
“亚斯奎!”席恩睁大眼睛叫了出来。“‘面具’附身的对象并不是亚斯奎!贝斯提亚阵营里有正牌的亚斯奎吗?”
“你在讲什么啊?”库比多在咕哝时几乎没有张开嘴唇。“我说的就是亚斯奎·毕欧斯!难道你不知道吗?和你们在一起的那个戴眼镜的软骨头,就是世界上十大魔导师之一亚斯奎·毕欧斯拉。”
“毕欧斯医生!”
“我从毕欧斯医生身上,并没有感觉到任何魔力喔。”布兰妮裘说道。
“他在十七年前就失去魔力了。因为和‘神龙巫女’扯上关系的缘故。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具空壳。”
“毕欧斯医生竟然是‘四勇者’……”
“混账,之后我一定要好好教训那家伙一顿!”
一行人跑向了下一个楼层,可是,布兰妮裘在这时停住了。
她开口说道。
“我要坐升降机下去。”
“布兰妮裘!”席恩了解了她的企图了。“别这样!跟我们一起过来!”
“席恩,这句话真伤人。你以为我是谁呢?”布兰妮裘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我可是布兰妮裘啊。就算有一千个人与我为敌,也不过只能凑个数而已。因为,我可是‘冰之魔女’喔。”
这样说完,布兰妮裘便跳上了自动升降机的浮游平台。看到操作盘之后,她马上理解了使用的方法。
“那么,我就从楼梯下去吧。”凯涅尔走向来程的阶梯。“如果是在狭窄的地方,我一个人也能把他们挡下来。”
“哥哥,你只要负责拖延时间就好。库比多大人,席恩就拜托你了。”交代完之后,布兰妮裘操作着机械,到楼下去了。
“我知道了,艾拉公主。”库比多答道。
“真伤脑筋,艾拉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凯涅尔这么说完,也在同时冲下阶梯了。
库比多催促席恩。“争取时间,我们走。”
“我不喜欢这样做!”席恩大叫。
“我也讨厌到不行,看来我们意见很合呢。”库比多说。“不过,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了。”
席恩也承认这点,他们全速冲上了通往下一层的阶梯。
2
经过了十七年,失去了青春与魔力的亚斯奎·毕欧斯,正在‘天空之城’的门口描绘出几何图形。看到那副模样,迪欧克雷斯生出了一股奇妙的感慨。
时间已经让当年的孩子长到了这把岁数。
这股感慨又使迪欧克雷斯联想到别的事情。
那个红头发的小姑娘。
自己能一眼就认出她是那个女人的骨肉,迪欧克雷斯也觉得颇感意外。
时光会不由分说地冲淡人们的记忆。在迪欧克雷斯的心中,那名女子的身影已经被磨减了大半。但那丫头身上的味道和气氛都让人十分怀念,一瞬间就把时间所造成的迷蒙吹散了。现在的他,能回想起某个女人的脸孔、身形,就连每根指头的模样都能鲜明地在脑中重现。尽管迪欧克雷斯并不希望会想起这些。
这只是重新把伤口挖开而已。
事到如今,何必再去回首?
自己已经将过去舍弃了。
但是大脑的思考却违背了迪欧克雷斯的意识,开始将时光回溯到从前。
最初浮现的记忆,是逼迫他的各路诸侯。长有各种兽类头颅的部族之长们,全都靠到了岩石打造的王位前,保持沉默,要迪欧克雷斯做出某项决断。
贝斯提亚是法治国家。
国王必须遵守继承法。
法律会守护王的权威,王的权威则会守护国家。
法律就是国家的基础。
法律之下的声音,以及压力。
迪欧克雷斯承受着这些。他在法理上站不住脚。
贝斯提亚的王座一定要由狮子王家来继承。因为狮子王家是唯一继承有“圣兽神”血脉的一族。狮子王一族就是祭司,而他们的王位也形同神授。
绝不能和人类交融而让血脉冲淡!
有着爬虫脸孔的男子怒斥。
这个国家已经有几只兽人的部族和人类混血,失去了自己独自的面貌。特别是蛇的部族,由于族人多有不孕的症状,他们刻意和人类进行交融,也因此失去了大部分的灵力。蛇在贝斯提亚是司掌咒术的部族,因为如此,贝斯提亚正逐渐在丧失自古继承而来的一项重要文化。
狮子一族决不能重蹈覆辙。
迪欧克雷斯终究还是屈服在法律面前了。
放弃那个女人吧。
其中一名长老对卫兵下令。
把女人收拾掉!
迪欧克雷斯惊讶的从王位站起身。
“不!”
没能把持住的他,开始检视起自己快要痊愈的伤口,却弄巧成拙地挖开了那道旧伤。迪欧克雷斯陷入更进一步的追忆。
“我会带那个女人逃走。”
深夜的气息浮现于记忆。好友的味道也一同重现了。
房间里非常阴暗,即使迪欧克雷斯的眼睛在夜晚一样灵光,也没能看清楚好友那时的表情。
“然后,我也会一起逃走。我会带着女人销声匿迹,让喜欢闲言闲语的麻雀们去发挥他们的想象力,编出一套下三滥的故事,这样刚刚好。”
“别这么做,弗尔格。这样你就再也不能回国了。你一样是被禁止和人类交流的。不管是你的名望还是立场,全都会因此而一败涂地。”
“那么,女人就得死。”
狼的声音在浓密的黑暗中传开。
“这个国家需要的,是迪欧克雷斯无罪的事实,像我这种人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无所谓。你必须保持超然的立场。只让女人逃走的话,会为你留下疑虑与痛处。刚打完一场惨烈的仗,使得国家元气大伤。要是没有你的话,这个国家应该会灭亡吧。你得把国家重建起来才行。”
好友的苛责让迪欧克雷斯低吟出来。
“可是……”
“我不是来跟你辩论的。永别了,迪欧克雷斯。”狼转身离开。“这辈子八成不会再有能和你喝酒的夜晚,只有这点让我感到很遗憾。”
于是,迪欧克雷斯变成了一个人。
“那么,从今以后,我不会希冀自己有任何幸福。”
迪欧克雷斯大吼。
“我要将那种东西丢进火里,当成燃料,只为国家的兴盛而全力冲刺。好友的功勋以及荣耀被火烧掉,女人则只需舍弃在路旁,我已经没有任何能够希冀得了。世上不再有我的存在。有的只是‘狮子王’,还有岩石刻成的王位。我的情绪已经死尽!我只会为了自己以外的事物而付出!这一切,都是为了奠基于权威的秩序!既然我已经将法律与权威视为自己的真爱,这两项就必须是绝对的!那么,就让我变成一具为了它们而存在的蒸汽机械吧!就让我亲自成为法律,将所有的障碍铲除吧!如果世上的人们希望我这么做的话!”
在追溯回忆的路径只有意识而已。迪欧克雷斯的喉咙像远方的乌云一样,正不断地发出低鸣。守候在周围的众将兵,都紧张的绷紧了肩膀。超越尊敬的情思,狮子王为他们带来的是满腹的畏惧。
“陛下,门已经打开了。”
亚斯奎·毕欧斯郑重地行了一礼。从他脸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请您对我的知己大发慈悲。”
“亚斯奎啊,别将心思放在琐事上。”
迪欧克雷斯这句话也是讲给自己听的。
他做出手势,要全军杀进塔内。
浮游平台载着布兰妮裘,无声无息地下降至塔底。移动的速度快的让她以为内脏差点往上移位。
升降机一声不响地停到一楼,布兰妮裘则竖起肩膀,从上面踏着具有高压气息的脚步声走下。
无数的贝斯提亚士兵隐藏不住动摇,纷纷把目光注视在她身上。布兰妮裘看到士兵们扫荡甲虫的景象。靠着穿在身上的厚重板金铠甲,他们完全不把带有强酸的液体放在眼里。她也从士兵们的身手,看出这群敌人是经过不少磨练的。
在众多死板的铠甲簇拥下,身着青银两色服装的美女就伫立于中央。她傲然地开口说道。
“我是魔女布兰妮裘。”
然后,像是示威一般地,她直直伸出手中的水晶短杖。
“基于某些因素,我不能让人通过这里。贝斯提亚的诸将兵啊,退下吧。要是你们离去,我便不致取你们的性命。”
这番狂言妄语让士兵们畏怯了一瞬,但他们立刻举起矛枪、长剑、长柄斧,朝布兰妮裘攻上前去。
白色的浓雾唐突地充塞于整层楼中。仔细一看,这阵突然冒出的白雾其实是极其微细的冰雪结晶。白雾吸附、围绕到铠甲上面,让漆黑的护具染成白色,士兵们则一个接一个倒下了。
白雾立刻散去,视野又再度变得开阔。只有布兰妮裘一个人傲然地站在原地。
她露出冰冷的微笑。
“如果是哥哥的话,他应该会说自己有手下留情,没用剑刃砍下去吧。只要马上为他们治疗,就不会对生命造成危险。”
从入口又有新的一支队伍杀进来了。
他们兵分两路,其中一边与布兰妮裘对持,另一边的人马则将伤兵带出塔外。手脚还真是迅速啊,布兰妮裘心想。要是对方发动一波接一波的轮番攻击,自己可能就无法手下留情了。
大量的士兵穿着黑色武装聚集在入口一带,才看见他们像风吹过草原一般地产生波动,这群人转瞬间便退到了两旁。
一名身披金边黑盔的高大战士出现在布兰妮裘眼前。那人一面散发出不可等闲视之的威严,一面让金黄色的鬃毛随风摇曳,缓缓走进了人龙之中。
“狮子王”的左边随侍者山猪兽人,右边则有水牛兽人守候在旁。这两人的体格比起一般人都要高出许多,手上的武器也都杀气腾腾,但他们散发出来的压力,仍完全不及迪欧克雷斯。
王停下脚步,随侍的两名战士也停住了。隔着约有二十步远的距离,“冰之魔女”以及“狮子王”彼此对持。
“迪欧克雷斯陛下,好久不见了。您记得我吗?”布兰妮裘郑重行了一礼。
“我才在想,这个人怎么会这么面熟呢,原来是鲁恩贝鲁的艾拉女王啊。你可真是好胆识。”
由“光明军势”的大元帅说出的这句“好胆识”,听起来格外不同。
“你为何会在此?”
“基于某种缘故,短时间内我必须禁止他人通过这里。”
像是为了挡住去路,布兰妮裘拿起魔杖,摆好架势。
“即使来者是陛下您,我也不能放行。”
“你阻路的缘故是?”
“信义……不,也不尽然。”布兰妮裘斜过头,微微地笑了出来。“不管怎么说,还都算是相当个人性质的愿望。”
“艾拉大人,我并不想说狠话,你退下吧。也请这样告诉你的王兄。我不愿让鲁恩贝鲁成为‘光明武力’的敌人。”
“这与鲁恩贝鲁没有关系,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你认为这能让人信服吗?”
“我会坚持自己的意见,陛下。”然后,布兰妮裘带有挑战意味地说道。“迪欧克雷斯陛下,听说在贵国,只要能够贯彻信念、以力服人者,就是最后的赢家。我将在此贯彻自己的信念。”
“退下吧,公主。你的主张与无法之徒是一样的。如果你自认是文明之人,就应该遵从法律。”
布兰妮裘抬头挺胸地放声说道。
“能够束缚住我的,只有存在于我体内的法理而已。”
迪欧克雷斯黄澄澄的透明眼睛瞪向对方。
“我将把你视为法律的敌人!”
甩过皮革披风的下摆,迪欧克雷斯将手摆到腰际的剑柄上。两旁的两名战士也跟着激昂起来,打算挺身向前,然而一句“胆敢逾越!”又让他们迅速退了下去。迪欧克雷斯威严十足地缓缓拔出佩剑。在布兰妮裘的眼前,火炎的剑身从黄金色剑鞘被拔出,剑鞘的火炎越烧越旺,火头几乎就要烧到天花板。
光是被拔出,燃烧的剑身就让现场的空气随之加温,体内的气温急剧提升了起来。祖先传下的王家魔剑剑鞘之后,布兰妮裘已经无意再编织恭敬的话语。只剩下遵从“牙之法”以力服人一途而已。
迪欧克雷斯将左手插在腰际,向前走出了几步。然后,他慢慢转过手腕,让火柱横向扫了过去。
在“狮子王”手中的火柱,瞬时变的猛烈万分,化成了火炎的狂岚,猛然烧向布兰妮裘。
布兰妮裘事前便知道会有这样的攻势。她解放自己的魔力。
冷冽的暴风雪从布兰妮裘的短杖一直线吹出,包含大量冰与雪的旋风变成一道长蛇,缠到了火炎狂岚的上头。冰与炎的狂岚像是两批野兽彼此互咬,最后两者都耗尽了力量,消逝于空中。
迪欧克雷斯大剑一挥,将剑刃举至身前。火柱在他手上使来就像决斗用的细剑一般,
炎剑化成一条火线,延长到布兰妮裘的眼前。
一道冰柱在布兰妮裘眼前立起,挡住了火线。同时间,冰柱不自然地生出树枝状的冰,尖锐的冰树枝描绘出曲线,打算穿透迪欧克雷斯的身体。但燃烧的魔剑越发威猛,只靠余波便融化了冰树枝,同时也将冰柱击碎。布兰妮裘勉强躲过这一击,但她的肩膀却产生剧痛,一部分的衣服也让火焰给烧掉了。
“艾拉!别留在原地!”
击退了攻上楼梯的贝斯提亚兵,凯涅尔一边冲下楼,一边叫道。布兰妮裘听从他的建议,翻过背后的短披风,拔腿就跑。布兰妮裘心想,这种压根不会想要躲起来偷袭对手的气魄,实在很像是哥哥的作风。她在空中制造出无数的冰剑。随后,冰剑便同时朝迪欧克雷斯飞射而去。燃烧的魔剑消灭了这波攻势。但魔剑也受到这阵冰冻魔力的影响,力量正在逐渐减弱。
在奔跑的布兰妮裘周围,开始有冰之精灵聚集在一起。半透明的冰之处子飞舞在空中,全身赤裸的她们手持冰剑,舞动着自己的身躯。
火炎狂岚再度卷起。
布兰妮裘则对冰之精灵们下达攻击命令。
3
席恩、库比多以及真央抵达了更高的楼层。
那里与之前楼层的构造并不相同,看不到自动升降机的柱子;地板虽然也铺满了四方型的地砖,颜色却显得不一样。纵横交错在地面上的是白与黑的地砖。白色地砖八成涂有珍珠粉末,黑色地砖则是以大块的黑曜石削成的。席恩觉得自己似乎在梦里看过这样的地方,他感到有些头痛。
三个人百般谨慎地审视了整个房间,感觉不到里面有怪物、鬼魂之类的气息。踏进房间之后,席恩朝着位于对面的楼梯入口前进。
一面让穿着长靴的脚踏在奢华的地板上,某股不安的情绪虏获了席恩。这里给他一种不快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内脏被人触碰到一样,令人生厌。
真央看起来似乎并无大碍,而库比多……也是一脸平静地跟随在席恩的后面。席恩打算朝他们攀谈,却发不出声音。他在楼层中央停了下来。
有阵高周波的声音,如同针一般地穿透过席恩的耳朵。霎时间,他丧失了平衡感。席恩感觉自己好像倒到了地上,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跌倒。跌跤的只有他的认知、他的意识而已。席恩的意识开始天旋地转地回转起来。面对这种来路不明的错觉,他完全没有可以抗衡的力量。席恩看见库比多以及真央的身体渐渐远离。他就连出声要对方等一下都做不到。
等我!
“要我等多久都行……我是这样讲啦,但事态好像等不得喔。”
猛烈地昏眩感突然停了。
真央与库比多的身影,都从席恩的眼前消失了。不仅如此,连围绕在身旁的塔壁都不见了。地板在他的视野中无限地延伸而去,与地平线相连在一起,而天空也变成了黑与白两色。
声音的主人在席恩眼前漂浮着。对方的背上长有翅膀,尽管翅膀有在拍动,但那却是人造的翅膀。他背的是一具能让自己展翅飞翔的飞行机器。那人有着少年的外表,体型极为消瘦,身上则一丝不挂,但他身上装着许多贵重金属制成的装饰品,并没有性器官。“你还认得出我吗?”
“卡拉哈德!”
“没错,我正是卡拉哈德。”对方露出了孩子般的笑脸。“好久不见……对我来说算是好久不见啦。”
“你……”席恩认为自己是在做梦。“你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没有错,喔的确是死了。”卡拉哈德平静地说。“是你杀了我的。那时候你靠着戒指的力量,化身成一只拿着剑与弓的鸟,把我杀了。那是真的很惨,多亏有你,我才会死得这么彻底。我连灵魂都被彻底粉碎了,根本没办法投胎转世。”
“你要是死了,就不要在我面前出现!”席恩惨叫。“你到底是什么!是幽灵吗?还是我在罪恶感下看见的幻觉。”
“至少,我不是用幽灵这种概念就能一语道尽的东西。”卡拉哈德说道。“太过完全的死,会连死的概念都一起杀掉,使得死亡本身也跟着消失。”
“我不想跟你玩文字游戏!”
“没错,这是文字游戏,也是一种驳论。”赤裸的少年愉快地笑道。“不想玩也无妨。不管你理不理我,驳论都一样存在。啊,不对,基本上‘有’跟‘无’的概念,本身就是一种驳论了。但是呢,厌恶对方、不把对方当一回事,这些举动对于一个实际存在的个体,都能发挥出最大的攻击效果。从这个角度来看,你对我采取的态度是正确的。只要想着‘你根本不存在!’,人就可以将某些事物消灭的一干二净。你似乎很了解这一点呢。”
“——!”
“不过,你是没办法将我驱离的。因为你打从心理认同我的存在,就某种意义来讲,你甚至还觉得我很亲切呢。虽然你并不想承认,但你是喜欢我的。总之,我没死,可是也称不上是活着。我只能在不是白天,也不是夜晚的狭窄线上,悠哉悠哉地玩着平衡木而已,这就是我……那么,要是你懂的话,就来了一聊吧。”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席恩大叫。
“这是你所杀的人留给你的讯息,至少安静地把话听完吧。”
卡拉哈德对席恩投以怜悯的表情。
“像这样跑来见你,其实是很辛苦的喔。如果条件没有备齐的话,我是不可能过来的。最碍事的就是那个蛇女了。只要有她在,我根本就怕得不敢露脸呢。再说,我还得选个次元会交错的时机。”
卡拉哈德讲话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了。他似乎相当乐于和别人卖弄自己的知识。
“就这个意义来说,这座塔实在是太方便了。这座塔既存在于你们的世界,同时也存在与其他的世界。毕竟,这原本就是神明在玩的万花筒嘛。说到这个神呢,他并不是你们拘泥的那个人造物体喔。他待在更上面的地方,性格也很差。我在掉到次元的夹缝之后,就成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存在。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能见识到那些东西。我看透了世界的秘密喔。而且还知道,原来你跟世界的秘密是紧紧相连的。我是想在用语言能说明的范围内,跟你把事情讲清楚才跑过来的……”
席恩感觉到一股难以言语的战栗,他开始发抖。
“我不想听!我什么都不想听!你已经死了!快回到死者该去的地方吧!”
“真是顽固的家伙!”
卡拉哈德失去耐性。他拍动翅膀,在空间里忽上忽下地漂浮着。
“我不是说了吗?是生是死根本不重要。不过,你要是多少有点愧疚的话,和我讲点话也是可以的吧。毕竟杀了我的人就是……”
“不要一直说我杀了你!杀了你的人不是我,是……”
“你想说是姐姐吗?好卑鄙喔,这是在逃避责任吧。”
卡拉哈德表情认真地望向席恩。
“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将死亡赋予给我的确实是姐姐没错。但赋予更上一层的死亡给我的,不就是你吗?让我变成这副模样的,就是你啊。既然当事人的我都这么说了,不会有错的啦。”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你还能有什么意思?”卡拉哈德露出讶异的脸。“根本说来,要把世界变成这副模样的人,不就是你吗?你就是为了实现这种结果,才被制造出来的机械啊。啊,对了,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一点才过来的。听好了,你最近似乎一直拘泥在地上的人造神明的样子,我在当人类的时候也是这样,所以我也没什么好怪你的。可是真正的问题,是出在真正的神明上面喔。”
席恩并不想听,但他没办法塞住自己的耳朵。卡拉哈德继续说道。
“本来就是这样嘛,讲什么‘兽神’还是‘神龙’之类的……要是让他们复活的话,人类是有可能灭亡没错啦,但如果有地震、海啸、龙卷风出现,人类一样会灭亡啊。这对宇宙来说,只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事而已。简单来说,有某种存在制造出了兽神与神龙,而那所谓的‘某种存在’,同样也是被制造出来的,这样的关系还能一直往上延伸喔。感觉就好像主人之上还有主人的主人的主人……总而言之根本就没完没了。原本你是有力量打破这些阶级的,你应该是这样的道具才对。有能力在阶级化的宇宙掀起革命的人,八成只有你了。不过,你原本的使命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我对你的发展很期待呢。”
“我……我……”
席恩语塞了。
“你说,我到底是什么?”
卡拉哈德立刻作出回答。
“与神造之物为敌的存在。”
“——”
这个时侯,卡拉哈德突然急着拍动起翅膀。他开始左右张望。
“哎呀,已经没时间了。我很快就会被赶出这里了。赶快趁现在把你有兴趣的事告诉你吧,关于你的记忆啊……”
“记忆!你是说,我的记忆——”
“变成这副模样之后,我被剥夺了所有干涉世界的物理手段,相对地,我却能知道各式各样的事情。你会失去记忆,并不是‘面具’心血来潮下的决定,也不是出于偶然。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设计好的,这是为了让你成为‘什么也不是的存在’而设定的程式。”
“谁会——是谁设计的!”
“我已经说过答案啰。你应该很快就会取回记忆了,这也几乎是可以底定的事情。不过呢……”
“——”
“不过你所取回的记忆,却没有任何人能保证那就是你的东西。甚至连‘巫女’也一样。你或许会觉得那不是自己的记忆,并因此感到痛苦吧。你真正想要的并不是记忆,而是确信自己就是自己的安心感,那是没有人能帮助你得到的……”
“你骗人!”席恩尖叫出口。“怎么会有这种事……”
“哎呀,我真的没多少时间了……”卡拉哈德的翅膀拍的越来越快。“快点把你那些无聊的工作收拾掉,到我这里来吧。老实说,一个人待在次元的缝隙中真的很无聊。只有思考会灵光到自己都生厌的程度就是了。”
“我才不会奉陪!”
“真是冷淡耶……”
席恩凝缩在体内的恐惧与厌恶感爆发了。“卡拉哈德,你根本就不存在!你只不过是我的罪恶感制造出来的模拟人格罢了!”
“要这样想是你的自由,但你也无法得到确认。”
“你是存在于我心中的邪恶。”
卡拉哈德带着怜悯的情绪开口。“你心中根本就没有邪恶。你没有和常人一样变成善或恶的权利……总而言之,从今以后呢,我会成为你的守护天使。我还会来见你,到时再聊吧。”
“不对吧,你应该是恶魔或亡灵才对。”
“要这样想也是你的自由,你是自由的,除了戒指与蛇之外,没有东西能束缚你。”卡拉哈德露出挖苦人的微笑。“要是波长吻合的话,再见面吧。也请你帮我跟哥哥与姐姐打个招呼……”
白与黑的空间发出霹雳一声,迸裂而开。
下一个瞬间,世界碎成了粉末。就像撒落在空中的宝石一样,天与地在结晶化之后炸裂开来。卡拉哈德也碎裂了。席恩在此时领悟到,自己也和身边的一切一样,碎散于当场了。
当席恩张开眼睛时,真央与库比多正一脸担心地在望着他。席恩手上还拿着剑与杖,他倒卧在地板上。
席恩站起身子。然后他缓缓地审视周围。那里的地板并没有白与黑两色,而是和其他层一样,是以灰色砂岩与青色大理石构成的。
“怎么了?”真央说道。“你不要紧吧?”
“我做了一场梦……那应该是一场梦。”席恩体验了某些事情,但那些事在他的脑海里只剩下梦一般的模糊印象。
席恩甩了甩头,他已经完全记不清自己梦到了什么。
4
席恩与同伴们停住脚步。他们又走到了楼梯的尽头,并在那里看见通往新楼层的入口。从入口里头,正有某种近似机械的低沉声音不断地传出。
彼此点过头之后,一行人一鼓作气地冲进入口。里面没有怪物,也看不见陷阱一类的装置,但整体的样貌却与前几层大相径庭。各种金属与非金属构成的装置被设置于墙面,整层楼的内壁全被不知名的装置覆盖着。
那些机械类的物品都是以无机质的材质所构成,有的呈现平面,有的则是曲面,机械之间还有粗大的管线交错相连在一起。那模样不得不叫人联想到生物的内脏。其中特别吸引人注意的部分,是沿着墙面竖立的无数玻璃容器,那些容器的体积并不小,形状让人联想到棺材。
在玻璃容器之中装满了液体,里头似乎浸泡着某种有形的东西,但因为玻璃表面并不是完全透明的,众人也没办法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再说,席恩也不想去确认那是什么。
库比多低语。
“就是这里。席恩,我们顺利抵达了。”
“就这里啊……”
“这地方很让人讨厌吧……”
库比多明显地露出厌恶的表情,对此席恩则感到有些狐疑。席恩在想,这个地方的功用或许和外表看到的并不相符,但即使多做质疑,八成也得不到明确的答案才对。席恩已经受够意味不明的回答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名女性从房间的死角现身了。在席恩看来,对方就像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突然冒出来的一样,他心里产生了一股畏惧。
从席恩等人的位置看去,女性刚好就站在横切楼层的正对面。原本那里应该会有通往上层的楼梯入口才对,但在这层楼梯却看不见,只有疑似用来操纵机械的监控台,以及装饰在墙面上的一面大镜子而已。
真央低声说道。“她是谁?”
库比多低声回答。“谁知道,反正是个美女。”
席恩观察起女性,他吃了一惊。女性的脸孔长得跟琉奈很像,要说她们的五官一摸一样也不为过,只不过女性的年纪大概比琉奈还要大上十岁。在她小小的脸蛋上,还戴着一副眼镜。琉奈的头发长到腰际,而女性的头发则修齐在肩膀一带,她还把发量打薄过。女性身穿有颜色的女用衬衫,穿着合身的窄裙与只包住脚尖的尖尖鞋子,外面还披着一件下摆长到小腿的白衣。
“你们来这里有什么事?”女性开口说道。虽然还不到亲切的程度,但一行人能听出她话里的善意。
似乎是喉咙的状况并不好,女性的声音听来有些沙哑,听起来却也算得上颇有魅力。席恩觉得对方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但他回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的。他在想,那说不定是之前曾经附身在琉奈身上的女性之一的声音,不过这说不定只是对方长得酷似琉奈的关系而已。
席恩一面感觉到自己是在和琉奈本人对话的错觉,一面回答了对方。“我是来这里接受‘神龙试炼’的,听说这里就是接受‘试炼’的地点……”
“‘试炼’?喔,我懂了……”
女性先斜过了头,但她马上理解了席恩的话。女性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横越过镜子的前面,她操作起监控台。
“换句话说,就是想直接进入三头龙的主系统吧?你们的目的是钥匙吗?”
“钥匙?”
“对啊,钥匙。”女性不修边幅地坐到了监控台边边。“用来解决能源的控制钥匙。你们是想要那个吧。”
“啊……没有错。”席恩回答。“我们是叫它‘神龙之剑’。”
“那还真是浪漫,不错啊,我喜欢这种名称。”
露出知性的微笑之后,女性走近席恩等人身边。
“那么,如果配合你们的调调来讲的话,我就是这项;试炼‘的祭司。如果要让试炼的程式启动,需要几项物品来让系统发下核准,你们有带来吗?”
“有。”
“炼金术之杖卡德凯乌斯、龙魂水晶、还有杀过龙而染上龙血的剑。”
席恩大感讶异。
“前两项东西就在这,但最后一项……”
“没有吗?不对吧,你手上拿的不就是吗?”女性用手指指去。“你的剑够资格,即使是龙人族的血也无妨,因为他们比龙还更贴近龙啊。”
“拉萨拉斯……”
席恩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剑上面,他差点因而昏过去。席恩产生了整把剑沾上赤红血液的幻觉。
席恩一直避免去回想那件事,可是绝对无法遗忘的记忆又浮到了他意识的表面。用钢铁贯穿坚硬铠甲、坚硬鳞片的感触在掌上复生起来。跟着则是比那些都要柔软的手感……
想要呕吐的不适感觉袭向席恩,他忍着不让眼泪浮出。龙人战士、战友拉萨拉斯——夺走其生命的,正是席恩本人与他的剑。这项认知从内侧穿上心头,吞食起席恩体内最为脆弱的部分。
注意到席恩变的脸色苍白并且开始发抖,女性快步靠近了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拿出来的,女性取出某种透明的器具,把那抵到了席恩的前臂并且按下开关。席恩感觉到自己的心情迅速平静了下来。这似乎是因为女性对他注射药品的关系。
“感觉怎么样?”女性说道。席恩朝对方点点头。
染有龙血的剑……自己为什么会拥有这种需要可以准备的东西?席恩开始认为这整件事情似乎是已经被安排好的,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并不健康,却也没有办法将疑惑从心里抹去。
“怎么样?今天先放弃会比较好吧?”女性说。
“不。”席恩摇头。“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女性点了头,并且伸出双手。
“那就开始吧,将剑与水晶交给我。”
席恩将那两项物品拿给了对方。他在想神杖又该怎么办,不过似乎拿在手上也无所谓的样子。
女性回到监控台前面,在她进行几项操作之后,排列在旁的玻璃容器之中,有两具发出了空气外流的声音。那里面是空的。女性将剑与龙之首饰个别摆进不同的容器里头,关上盖子。于是容器便自动注满了液体。液体的密度似乎很高,钢铁打造的大剑在容器中甚至会缓缓地浮上浮下。
“过来这里,你一个人来。”
在女性的催促下,席恩带着神杖来到镜子前。
“看着镜子。”
席恩看了镜子,站在那里的是手中拿着翼之杖,而且左右颠倒的自己。他满脸茫然的表情,简直就像是个没有独自意志的人偶。
真像具空壳,这就是我吗……?
“也不知道是谁取得名字,不过这面镜子叫做‘一幻镜’。”女性说。“镜子是映照出影像的道具。但是呢,少年,这面镜子也会照出光芒,就像是这样。”
女性在监控台上进行操作。席恩的背后便点起了一道黄色的人工光芒。镜子里的耀眼光线让席恩迷惑了。
“少年,镜子里的光是什么呢?光本身就是倒影吗?那么,被映在镜子里的光所照出来的你的倒影,又是什么呢?”
光本身就是倒影?
这是驳论,席恩心想。
就在这个瞬间,光芒从镜子里满盈出来了。宛如水流一般,光包围了席恩的全身。他被有着纤细感触的光所包围了。席恩想叫出声音,却发不出声音来。而后,就像时光回溯那样,光之洪流又被吸回了镜子里头。
“不要害怕!”库比多立刻叫道。“不要害怕战斗!不要害怕刀刃!不要害怕你自己的剑!只有透过战斗,才能让某些事物痊愈!地狱并不存在与战斗中,而是在你放弃战斗之后才会出现!我……我已经彻底体会过那种滋味了!”
光芒消逝后,席恩的身影也从镜前消失了。
绢丝般的纤细光束逐渐缠绕到席恩身上,不知道要将他带到何方。他身处于一个不亮也不暗、不宽也不窄的空间之中。或许被光束拖离,只是席恩的错觉而已,实际上他留在原地也说不定。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席恩就连自己是醒着,还是正在睡梦之中都不知道。他看见逐步凝聚而成的白云,也看见海啸将山丘卷走的景象,还看见大海变成沙漠、以及沙漠长出大片森林的过程。这项景象都被五彩缤纷的光芒所点缀着。像是从红色山岩熬煮而成的赤红、比任何一种毒物看起来都更致命的翠绿、就连心灵都会为之冻结的苍蓝、宛如要让一切风化的土黄——各种色彩马不停蹄地在闪烁变换,忽明忽暗,时时在改变大小、位置与配色,时而让景色模糊,瞬时间又消逝在眼前,由别的色彩所取代,就好像是以不安定为主题的艺术作品一样,自始至终都保持在不安定的状态。
席恩在这种不可思议的世界里一直飞行,然后他感觉到,自己正朝着天空在上升。速度持续地变快,景色因速度而融化,像是将既有的颜料全混合在一起就会变黑那样,黑暗出现了。在黑暗之中,席恩只有感觉到加速而已。而后,天顶冒出了一个小小的光点,他一股劲地朝那上升而去。眼见光点越变越大,席恩看出那个发光的场所,是一个闪闪发亮的圆形平面。有道人影就落在哪里。这段时间内席恩仍持续在朝光源靠近。人影是上下颠倒的,那人似乎把天花板当成地板来站,还穿着铠甲。
这时候席恩察觉到自己不是在上升,而是在坠落。发光的场所逼到了他的眼前。自己会摔死——这么想的瞬间,宛如跳进深水中一样,席恩被某种看不见的阻力接住,自然地让身体翻转了过来。
他就这么着陆在发光的舞台上了。
席恩的心脏正在扑通扑通地发出剧烈律动,打算将活力输送至他的全身。席恩听得见自己心脏的声音。他觉得那听起来就像是原始的庆典鼓声。
从看到小小人影的时候,席恩就认出对方的身份了。
那人身穿白银铠甲,仰着身,好似能将所有东西接下地稳稳站在地面上。
从铠甲伸出的手脚上,都有翡翠色的鳞片在发着光。
龙头上长着两支傲然而立的犄角。
“拉萨拉斯!”
席恩叫道。
但拉萨拉斯却像不认识席恩似地,一动也不动,就连表情都完全没变。
拉萨拉斯眯着眼睛,从他眼里看不到亲昵与憎恨,唯有中立而已。就连威严也没有,他看起来就像尊毫无意识的雕像,只会呆站在原地。但拉萨拉斯的眼睛明显地在看着席恩的动向,这也使席恩确定他并不是雕像。
“拉萨拉斯?”
席恩再度呼唤对方。
“他”总算开口了,浑厚的声音响彻四周。
“我乃神龙”
丝毫不带人味的声音让席恩听的汗毛直竖。
“我乃神龙,试炼之地已备妥。”
“拉萨拉斯!你是拉萨拉斯吧!”
“我乃神龙,汝若想取得龙的兵器,就来杀了我——”
“!”
才听到那句话,席恩便僵住了。
“我不要!”
他大叫。
“我不要!我不想再杀害你第二次了!”
拉萨拉斯踏出一步,席恩因害怕过度而退缩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拉萨拉斯已经拿起了武器,那并不是他平常爱用的两刃战斧。
那是一把剑。
拉萨拉斯拿在手上的是席恩的大剑,那同时也是将他杀害的剑。
然后,席恩看见了。
他看见拉萨拉斯的白银铠甲上,开着一个风孔。风孔是被红黑色的东西所堵住的,而在洞里头,也能看见暗红色的某种物体。
无可置疑的——拉萨拉斯过去被席恩用剑贯穿的那个伤口,一直到现在都还保持着原样。
席恩不禁尖叫出声。
他尖叫起来,他像个孩子一样的嚎啕大哭。
“我……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
拉萨拉斯轻而易举地用单手举起大剑,他像是在使一把切肉菜刀似的,把那挥的虎虎生风。
“我乃神龙,将我杀了。”
席恩打算再度发出拒绝的尖叫——
然而,他却发现自己握起了剑。
席恩原本握在手上的,是琉奈的神杖。那把神杖改变形状,变成了一把剑。长长地握柄在此时变成了合手的剑柄,白与黑的翼状杖尖则变成剑锷,在那前端则生出了直而细的剑身。
席恩对手握的兵器感到畏惧,想将那放手。
这时候,拉萨拉斯已经跨步砍来。席恩半无意识地举起剑抵御。细剑裆下了大剑的一击,没有折断也没有变弯。
拉萨拉斯的下一击来了。
席恩决定这次一定要把剑放下,让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对方的剑刃之前,但翼之剑却一反他的心意,转过了剑身向对方回击。
“住手,琉奈!”席恩直觉性地向剑叫道。“我希望能死在他的手上!”
大剑又袭击过来。翼之剑三度自己举起,扫开了大剑的攻势。每次席恩打算要放弃性命时,翼之剑就会像有本身的意识一样,将他拉回战斗之中。
席恩不得已地将剑重新握紧,挡下、扫开、化解掉拉萨拉斯的攻势,只要席恩有挥剑的意愿,翼之剑似乎就不会妄动。
席恩把意识集中在剑尖,像是剑士在决斗一样地转过身,并且开口。
“拉萨拉斯,你杀了我吧!”
“我乃神龙。”
“你是拉萨拉斯,你把我杀了吧!”
“我乃神龙,将我杀了。”
拉萨拉斯向后垫步,然后便龙卷似地在头上回转起大剑,并且利用其势使出了一记大镰般的横扫。
这是拉萨拉斯最擅长的一招,席恩侥幸躲过了这一剑。大招挥空的拉萨拉斯露出了明显的破绽。就是现在,席恩心里想着,他可以利用细剑的轻巧,电光火石地刺向对方的胸口……面对做出这种动作的自己,让席恩忍不住赶到不寒而栗。自己竟然又打算杀害对方!
拉萨拉斯用护手挡开了席恩带有迷惑的剑尖,紧接着就是大剑一挥,剑身深深陷进席恩穿有铠甲的肩头。铠甲凹陷,席恩感受到剧痛。这一剑或许劈裂了他的骨头。
“这乃是你的伤。”
拉萨拉斯用自己的手,摸了自己胸前的伤口。
然后他说道。
“这伤乃是你的伤,剑伤必须痊愈才行。”
拉萨拉斯重新把剑举起,席恩思索着让对方把剑脱手的方法。趁着空隙,席恩瞄准拉萨拉斯的剑身根部挥去,打算将对方的剑击落。但他的意图被看穿了。拉萨拉斯反手挡下细剑,并且握起左拳,狠狠轰向了席恩。
“我乃神龙,将神龙杀了。”
被轰飞出去之后,席恩甩了甩感到晕眩与恶心的脑袋,他擦过嘴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有手上的剑始终没有放手,简直就像煮粥一样。
“神龙之剑只能赋予弑神者。”
“我已经杀了你了!”
席恩的眼睛再度泛出几许泪光。那或许是被揍了之后而流出来的眼泪,泪水源源不绝地冒出。
“唯有透过剑,剑伤才能痊愈。你的伤只能用剑来治疗。”
“我根本不想被治疗。我想受到惩罚。”
“如果是这样的话,席恩,爱尔雯将成为兽神永远的禁裔。”对方以拉萨拉斯的声音开口了。
“——”
席恩的冷静云消雾散了。
爱尔雯——
这个名字让席恩出现了激烈的反应。席恩的自我已经不听使唤,他的存在正在和对方的话产生共鸣。超越理性、超越感情,他所有的内在都烧成了白色。席恩全部的人格——从至今仍未出现在表面的细微特质,一直到潜藏的太过深远的古老部分,甚至连存在已经超越时空与肉体的所有构成他的要素,都为此颤动不已。那是在灼热中产生的颤抖。席恩吼叫出来。这阵咆哮并非出于激情。有时候,大地底下看不见的扭曲会从某一点点火,进而造成大地震——就像那一样,凝缩在他身上的扭曲一口气喷发出来了,这阵咆哮正是出自于此。
翼之剑发出了金色的光辉。
像是婴儿学步一样,也没任何招式可言,席恩不做多想地将剑刺出。
然后他在瞬时之间,又恢复了原本的自己。
席恩看见自己的剑尖,剑尖就插在拉萨拉斯的体内。
翼之剑不偏不移地穿透了拉萨拉斯铠甲的龟裂处。
“唔啊……”
席恩看见了自己最为畏惧的光景。
“你已经成为弑神之人。”
声音响起。
席恩打算将剑拔出来,却拔不出来。
翼之剑变得更为耀眼,光芒满盈于四周。剑身已经闪亮到令人无法直视的程度了。神圣的光辉亦从拉萨拉斯的伤口满溢而出,那阵光带着宛如液体般的性质,从剑与伤口无穷无尽地倾泻出来。
忽然间,光芒停歇并四散于空中。席恩感觉到翼之剑正在消失。被他拿在手上用以贯穿拉萨拉斯的,是他自己的剑。取而代之地,拉萨拉斯的手里则拿着翼之剑。
声音响起。
“藉此,你的伤也被剑所治愈,你的伤即为你的神。伤被弑杀,神被治愈。”
席恩一阵愕然,身体完全动弹不得。
“伤被弑杀……”
(——这是驳论)
席恩看到那把剑微微地发出了某种并非金色,也并非银色,而是近似于月亮光辉的光芒。
受到沉默的声音引导,他轻轻抽出剑。
随着剑从战友身上缓缓地被拔出,拉萨拉斯的伤口从内侧逐渐让光芒所填满。
就连铠甲的缺口都被完全填补起来了。就在此时此刻,拉萨拉斯的伤口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这是……”
一阵令人怀念的声音传说。“那个时侯,是你杀了我的。所以,也只有你才能让我复活。”
“拉萨拉斯!”
“我苏醒了。没有从剑与剑的战斗中逃避的你,将我带了回来。”
“拉萨拉斯!!”席恩叫道。
“而你握在手里头的,正是‘神龙之剑’。”拉萨拉斯举杖指去。“现在,你的剑即为‘神龙之剑’。‘你已经昭示正当的资格,神龙之剑亦基于正当的权利,从剑鞘中被拔出了!’”
拉萨拉斯嘶吼一般地做出宣言。
就在同一时间,“神龙之剑”发出光芒。就在席恩的掌握之下,“剑”自己高高地举了起来。
剑就那么浮到了空中,席恩的身体同样被剑牵引而上。受到剑的引导,席恩有如箭矢般地在黑暗空间中加速飞行。黑暗化为色彩,色彩则化为风景,他已经被带回原本的空间之中了。
5
镜子再度发出光芒,从镜子的那端,有只穿着坚硬长靴的脚踏了出来。
席恩站到了原本那面镜子之前。跟着从镜子里头现身的,则是体格厚实,身上展露着银色与绿色光辉的龙人战士。席恩手握大剑,拉萨拉斯则握着神杖。其中一具玻璃容器自动开启了,而原本装有剑的容器则变得空无一物。
“席恩!”库比多开口。
“拉萨拉斯!?”真央瞪大了眼睛。
“剑伤透过剑痊愈了。”拉萨拉斯说道。“他的旅程是为了取回失去的事物。现在他则是透过战斗,取回了我这一条生命。”
“这么说,‘剑’已经……”
“他拿在手上的就是神器之匙,也就是你们口中说的‘剑’。”女性说道。“那样道具并非是以宝剑的形态存在的。所谓的‘剑’指的是透过龙的系统,而能附加在任何器具上面的特殊权限。或者,也可以解释成是有权使用道具的个人。这样该是比较妥当的说法。”
“我懂你的意思。”席恩说道。
“‘剑’会告诉我各式各样的事情。龙的力量就寄宿在这把剑的里头。虽然这把剑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制造出来的,但它也具备着一股额外的惊人力量。我想,我应该已经不需要戒指了。”
“握有‘神龙之剑’者就是一头龙。”拉萨拉斯开口。“龙是不会倒下的生物。趁现在去击退你的敌人吧。”
席恩点了头,并且看向真央。
“真央。”
真央紧绷着身体回望对方。
“我之所以愿意战斗,是为了要实现我自己的愿望,不过我也把自己当成是代你而战的战士,在这之后,我会和你的父亲战斗。为了逼退‘光明武力’,我会打倒迪欧克雷斯,这样可以吗?”
“可以啊。”
咽下一口气之后,真央点头。
“替我杀了他。”
从通往楼下的阶梯,传出了有人朝上面冲来的声响。先是凯涅尔闯进室内,接着则有布兰妮裘跟在后头。
能够想见,他们是被贝斯提亚的军势所逼退,才会退守至此的。从楼下则传来阵阵杀声,以及挖凿冰墙的声音。
“这样能争取到一些时间,我尽力了。”
布兰妮裘上气不接下气,也没工夫打理自己散乱的头发。
“真不愧是‘狮子王’,实在让人望尘莫及。”
布兰妮裘的战斗服被烧得坑坑疤疤,那副模样光是看到便令人不禁疼惜,凯涅尔的两腕则是起了水泡。任何人一眼都能看出他们经历过多么激烈的战斗。
“抽手的时机选的正好。你们兄妹做得漂亮。”拉萨拉斯说道。
“你是!?”凯涅尔大吃一惊。“那么,诸事进展顺利吧?”
“是啊,这就是”神龙之剑“。”席恩举剑让众人看过。“虽然它的外表看起来,并不是很有威严。”
“两位,请过来这里。”女性开口。“你们的灼伤最好早点进行治疗。”
这时候,从下方传来了爆炸的声音。
接着便有大批脚步声往上冲来的声音,身披黑甲的士兵涌进了房间。一踏进房间,他们便摆开战斗的阵势,手中的武器也已预备好了。
然后,身上铠甲阵阵作响的狮男堂而皇之的出现于当场。在两名漆黑战士的随侍下,他一路走到了宽广房间的中央,并停下脚步,像是在估量猎物般地审视起四周。
光是迪欧克雷斯一个人的出现,就让房间内的气氛沉重的有如重力倍增一般,狮子王看到有一把剑,正被超自然的微弱光芒所笼罩。
“小鬼……”迪欧克雷斯低吟。“将‘神龙之剑’交出来……”
“狮子啊,非常遗憾地,那是做不到的。”披着白衣的女性一面治疗凯涅尔的手腕,一边向他说道。“‘神龙之剑’并没有办法从人的手中交给其他人。因为它的本质并不是存在于剑的形体之中。这名少年本身就是‘神龙之剑’。握有那把剑的他,才是‘神龙之剑’。”
“无所谓,把剑交出来。”
“你说无所谓?”女性狐疑地回头。
“我并无打算把那当成剑来使用,也不认为光靠个人的武勇,就能驾驭住神。”
“嗯……?”
“孩子们,不要再惹恼我。”迪欧克雷斯低沉的声音响彻于室内。“基于法律的权威,‘光明武力’要求你们交出‘神龙之剑’。”
席恩没有被对方给压倒,他示威地把剑指向狮子王。
“基于正当的权利,‘神龙之剑’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东西。”
然后他大声宣言。
“基于我个人的愿望,我要求‘光明武力’对我表示服从!希尔迪亚的席恩在此请求与迪欧克雷斯王进行‘牙之胜负’!”
保持着沉默,贝斯提亚的士兵们显露出惊愕——
狮子王迪欧克雷斯的脸上首度浮现了愤怒的表情。
“不自量力!”
迪欧克雷斯毫不掩饰展现出怒意。他的手伸向腰际的魔剑,将那从剑鞘拔出。熊熊燃烧的炎之剑再度露出锋芒。
像是在呼应着主人的愤怒一般,燃烧的剑身越变越红,燃烧地火势也比往常来的更猛更烈。
“看着,此乃王者之剑,这就是正义的光辉。”迪欧克雷斯举起宛若火柱的魔剑。“后悔自己的不自量力,化为灰烬吧!”
迪欧克雷斯奋力挥下燃烧的剑刃,在现场卷起了火炎暴风。猛烈地火舌一边火光摇曳,一面也直直地烧向了席恩。
席恩垂直地竖起大剑应战,他深深在体内憋了一口气,然而身子却纹风不动。火炎暴风卷向席恩,将他包覆起来,然后便压缩收束于当场。魔炎掀起漩涡,火炎扭动缭绕,而后消失,那是阵能够将人烧的连骨头也不剩的地域业火。
然而在火炎消失后,站在那里的却是依旧纹风不动的席恩。他脸上带着些微的惊讶,但举剑的架势却是彻头彻尾的自豪。不管是衣服还是皮肤,都丝毫没被烧黑。迪欧克雷斯睁大了眼睛。
席恩横向一跃,离开了遭火势肆虐的地点。跟着他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在猛烈地火炎卷起之后,该处是呼吸不到空气的。有某个人在遥远的记忆彼端这么告诉他。
“火炎烧不了我。”席恩告诉对方。“‘神龙之剑’就是一头龙,龙的鳞片不会屈服于火焰。”
随后,席恩随即持剑主动冲向前去。他用单手将“神龙之剑”指向天际,然后就在下一个瞬间,剑刃直直地猛力劈下。“狮子王”举起燃烧的魔剑抵御。摇曳的火炎剑身带着具体的质感,和席恩的剑彼此交锋冲突。龙的剑刃与火的剑刃互不相让。宛如在呼应敌人的魔力,席恩的剑发出些许光芒与低鸣声,而燃烧的魔剑也吐出赤红的火焰,肆虐于当场。
“的确不同凡响。”迪欧克雷斯握紧剑柄,加足了劲力想压倒对方。两把剑的魔力共鸣的越来越猛烈,席恩则借着剑提供的神力来抗衡。
“‘狮子王’,获得‘剑’之后,你又想来做什么?”
“听闻,‘卡德凯乌斯之杖’、‘神弓’、‘神龙之剑’乃是可以操作灵魂的异次元武器。”一边施力在剑刃之上,迪欧克雷斯说道。“只要让具备资格之人持有这些,那人就能成为‘巫女’。”
“你为什么要让真央成为‘巫女’!”
“我要让‘兽神’以光神的身份降临于世!”狮子王怒吼。“我等贝斯提亚的人民所信奉的,是‘圣兽神’芬格!聚集在‘兽神之器’的若是黑暗灵魂,他就会变成‘兽魔王’葛诺沙;聚集的如果是光明灵魂,他就会成为芬格。将黑暗奉献给‘兽神’的希尔迪亚就算毁灭百万次也不足惜!跟‘神龙巫女’一样,‘兽神’也该由‘兽神巫女’来侍奉!”
迪欧克雷斯靠蛮力逼开席恩,然后举起燃烧的魔剑大幅度地劈下。炎刃再度劈到了闪耀的大剑上头。“‘兽神’必须恒常保持圣洁无垢!应该由‘巫女’承受黑暗,让‘兽神’永远保持‘圣兽神’的身份!天上有‘神龙’,地上就该有‘圣兽神’!而半兽人、黑暗精灵以及众多生存于黑暗的生物与其祭司,则应该被斥退!我要让奠基于法理秩序的和平满布于这个世上!我就是为此而生的道具!”
席恩迅速抽离大剑,拉开了距离。在强烈反感萌生的同时,他也对狮男产生了一股近似怜悯的情绪。席恩很能体会对方的感情。
“是什么遭遇让你变成这样的!”
“我乃是将自己所有灵魂奉献给法律之人!”
迪欧克雷斯举剑突刺而来。魔剑的火炎犹如长枪般地伸长,刺向了席恩的胸膛。席恩则有惊无险地以剑扫去这一记。
“我已经一切的爱贡献给法律!我一步都不能退!为了我所献上的一切,我所遵从的法律必须是正确无误的!”
“多么狂妄的执着!”席恩与大剑合为一体,朝对方一跃而上,并且重重劈下。“迪欧克雷斯王,我以自己的全副心神对您表示哀怜。”
“放肆!”迪欧克雷斯王以全力回击。“贝斯提亚的迪欧克雷斯。只会接受他人的敬畏而已!”
席恩猛力踏了一步。他以惊人的速度与对方互砍。面对席恩,支配火炎的兽王并没有任何一招屈居下风。燃烧的魔剑每次挥舞,都在空中留下火炎的残影。烧烙在众人眼底。席恩的眼睛并未因此迷惑,配合着火炎的轨迹,他准确地以绽放微光的大剑回敬对手。双方的魔力数度迸散,铿锵巨响也在周围传开。
席恩化解了敌人魔剑的攻势,迪欧克雷斯因而露出破绽。席恩势如龙卷地举剑横扫,却没能得手,对方的反击随后逼近而来。
“小鬼,你是听命于谁!”
“我没有侍奉任何人!”席恩回劈而去,跟着又再度发动攻势。
“你所求为何!”
“女人!”席恩回答。“我为的只是一个女人!”
“庸俗!”迪欧克雷斯一边提剑跃起,一边在开口的同时重重砍下。“你是追求着那样的东西,才占到我面前的吗!”
“我可以感觉的出来,你也是一样的!”席恩叫道。“剑会传达给我。透过剑,我能看到你心中的伤口。我的剑有这样的能力!这把剑能解放带有阴晦的心灵,而你的剑正在对我求救!”
像是用斧头砍树似地,席恩从横向猛劈。两道呼唤死亡的剑风冲击在一起。“你正在发出悲痛的惨叫!”
“迪欧克雷斯只会发出咆哮!”
“我能了解你的心!”席恩攻向对手。“你也爱着某个女人!你是被迫放弃她的!那就是你悲痛的原因!”
“迪欧克雷斯的忠诚只献给法律!”大步一跨,火头直指天顶的剑刃就要落到席恩的头上。席恩则以全力防御。“小鬼,以法律之名,我令你退下!”
“我不会退下!那与我根本没有关系!”两柄魔剑如同角力一般地猛烈冲突起来。席恩在此时占了上风。他有如打铁一般地将手中的剑使劲连续叩击在敌人的剑上。“法律与我无关!我也不在乎光明活着黑暗!更不在乎国家!不在乎神!我只是想要一个女人而已!”
“!”
席恩反过手,用浑身力气挥下了剑。
迪欧克雷斯的魔剑飞离手中。
燃烧的剑落在石质地板上,发出了沉沉的声响,燃烧的剑刃则横躺于地面。
剑落地的声音,让现场出现了好似会无止尽持续下去的沉默。
像是在确认着什么,被人将剑从手中击飞的迪欧克雷斯动起手掌,而后,他把手垂到了腰际。
狮子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席恩垂下手中大剑,宛若在表示敬意地转身退下了。
“你输给了你自己的伤口。”席恩用微微的音量说道。“心灵所受的伤,有时会像神明一般地操纵住一个人。”
迪欧克雷斯坚守沉默。
“是我赢了,陛下。”席恩大声地宣告了自己的胜利。“我要‘光明武力’从这座塔里撤退。”
席恩的声音在冷却下来的空气中持续滞留着,没有人发出声音。
“杀了我。”
迪欧克雷斯以不带感情的口吻说道。
“即使在‘牙之胜负’中夺取对手性命,也不会构成罪过。同情一类的施舍就免了。”
“很不巧地,取你性命的权利在她身上——真央。”
被席恩出声叫住,真央绷紧了身子。像是为了让肩膀松缓下来,她大大地吸进一口气,然后闭紧了嘴。
设法控制住就要失控的感情后,真央拔出腰际的锐利短刀。踏着小小的步伐,她缓缓走去,并且站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面前。
迪欧克雷斯有着极为魁梧的体格。相对地,真央则显得又瘦又小。即使如此,真央还是摆出坚定的表情,毅然决然地仰望了雄狮的脸孔。但是她握着刀柄的手,仍然微微地在颤抖。
“你……”
张开嘴,真央只讲出了一个字,便又合上嘴巴,吞下了口水。在嘴唇发不出声音地数度开合之后,她总算把话说了出口。
“你是爱着我妈妈的吗?”
“我并不喜欢辩解,你所见得才是真的。”
“这一位是真的爱着你母亲的。”席恩说道。“因为那股爱没办法结成正果,才会造就了现在的他。”
“眼见为凭,取走我的性命吧。”
反手握刀的真央擦起冒汗的手心,重新将刀柄握紧好几次,最后她放松了力气,短刀也落到地上。
席恩朝她细语。“就这样吧,真央。”
“我不会原谅你的!”真央叫道。“但我又有什么办法!”
真央的肩膀持续着颤抖。
“你走吧!”
迪欧克雷斯转向右方,缓缓离开了房里。垂着肩膀的他,从背影以看不出任何威严。这个时侯,在那里站着的并不是伟大的军事王者,而是因为失去真爱,只能常年背负着痛楚的一名男子。
看着贝斯提亚的士兵们离开后,女性说道。“狮子王的想法相当一针见血,但他误判了一件事。”
“你是指‘神龙之器’与‘兽神之器’间的关系吧。”拉萨拉斯开口。
“没错,那里的猫女确实能成为‘兽神巫女’。这一点是对的。但他并不知道其中还有一项重要的规则。‘龙神’与‘兽神’这两件神器,是被吊在同一根秤杆上的。当有任何一边蓄积了光明的能量之后,相对地,另一边就只能蓄积黑暗的能量而已。换言之,要是聚集有光明灵魂的‘神龙’还待在艾特瓦尔的龙之器皿里,‘兽神’便绝对不会变成‘圣兽神’芬格。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只有‘龙’的身旁才有‘巫女’。如果硬是让兽之器皿的‘兽神’变成芬格的话……”
“‘神龙’会有什么改变?”席恩问。
“他会变成‘黑暗三头龙’。”像是在讲述无可动摇的事实一般,女性答道。“然后在灵魂注满,而让任何一边复活之后,另一边也会自动蓄满能量,使两者同时在世上复活,并且互相攻击。收到他们决斗的波及,大部分的人类都将灭亡。就算复活的是‘神龙’与‘兽魔王’这样的组合,结果也会是一样的。终究不可能只保留下对人类有利的部分。”
这和‘双龙戒指’的原理实在太过相似了,这么想到的席恩,不自觉地舔起了自己干涩的嘴唇。这么说来,之前似乎也有人提到,所谓的“众神的秤杆”……。
“为什么这两件神器之间,会存在这么危险的原理?”席恩开口说道。“为什么要有秤杆?”
“谁知道。”自暴自弃地开口的是库比多。“一定是某些怕人类怕得要死的家伙,偷偷躲在哪里搞的吧……”
这番话让席恩在意起来,尽管他希望库比多进一步说明,但对方却别过脸,没有多做回答。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席恩突然向女性发问。“我认识一名和你长得一摸一样的少女……”
“该怎么说呢,我算是值勤人员吧。”女性语带自嘲地回答席恩。“现在轮到我在这个设施值勤。”
“你一个人一直待在这里?”
“对啊,话虽如此,我连无聊是什么感觉都忘记了,所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呃,谢谢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女性酷似琉奈的脸孔让席恩感到犹豫,这也让他在开口时变得语带含糊。“我该叫你……?”
“啊,你是在问我的名字吗?”女性的脸颊微微上扬。“……也对,名字嘛。在我还活着的时候,确实是有自己的名字的。”
由于隐约有感觉到对方出身应该不寻常的关系,席恩等人并没有特别惊讶。
“那么。”女性耸肩。“这么一来,你们获得了控制钥匙……也就是‘神龙之剑’。接下来,你们会把那个东西用在地下的‘神器’上,解放黑暗的灵魂,并且阻止葛诺沙复活过来吧?”
“我是这样打算的。”
“那你们差不多该动身啰。”
像是在为一行人着想,女性从口袋里抽出一只手,指向了出口。
尽管席恩等人在心里还留有疑惑,他们仍走向了出口。女性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帮我向琉奈问好。”
席恩转头。
“你认识琉奈吗……?”
“不,我连见都没见过,但我爱着她。”
女性背对席恩走去,她站到镜子之前,把手放到了玻璃的表面。照在镜子上的女性脸孔并不完整。
“在你取得‘剑’之后,她的命运应该会大幅改变吧。我会祈祷这能将她导向幸福的方向。再见了。”
不知不觉地,女性的身影消失了。
一瞬间,席恩似乎有看见她的脸孔因哭泣而扭曲,但他觉得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6
让沉睡着的小小手掌握起神杖之后,苍白冰冷的身体便逐渐变得红润,也出现了体温。开始呼吸的琉奈在这个状况下持续发出了一阵子呼声,但她随后便毫无征兆地缓缓张开了眼睛。琉奈眨了眨眼,并且望向正守候着自己的席恩。
尽管嗓门还不能好好地发出声音,琉奈仍开了口。
“那么,事情进展的还顺利吧。”
“是啊……”席恩转身,让琉奈看了自己腰际的剑。“这就是‘神龙之剑’。”
琉奈人还是躺在床上,露出了微笑。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得到它的……”
“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席恩兴奋地说道。“我将人带回来了……我将原本已经离开的拉萨拉斯带回来了。”
在席恩的想象中,他认为琉奈这时候一定会大为欣喜才对,但对方只是又一次地微笑而已。
“那真是太好了。”琉奈平静地说。“和我之前说的一样吧?”
“对啊,就跟你说的一样。”席恩放心地露出笑脸。“在这之后,如果也能像你所说的一样,让所有事情都恢复原状就好了。”
“放心吧,你一定能办到的……”
“那是你看见的预知影像?还是在你体内的声音所做出的预言?”
“不……”
像是在细细体会着什么,琉奈暂时闭上了眼。
“这是我的希望。”
“可是,如果是你说的,我觉得就会成真呢。”
这么说着,席恩笑了起来,然后,他从心里徘徊不去的几项疑问中,挑了一项最单纯,也最容易问出口的事问了对方。
“我在那座塔经历了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体验。那里有个声称自己已经不是活人的女性……。就连应该死了的拉萨拉斯,都在那里活了。为什么会有这些现象发生呢?我原本以为生与死的界线,是绝对不可能被颠覆的,但这种理所当然的原理却在今天这一天之间,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这是因为,你就是众神的秤杆啊。”
和往常一样,琉奈展露着若有他意的微笑,回答了席恩。
“只要改变秤锤的位置,秤杆自然就会倾向你所希望的方向。如果是你,一定也能让生命的流向由死回溯至生。今天你就有窥探过自己体内的世界吧?”
“而你,则不会把这番话的意思清楚地告诉我吧?”
听见席恩小小的反击,琉奈笑了。“是啊。”
席恩轻轻站起身。
“总之,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在你的身体恢复前,都可以放心待在这里修养。我……还有很多事得去处理。”
“嗯,谢谢你,你就去吧。”
“我会再来看你,这里的老婆婆是一个很好的人喔。”
席恩尽可能不出声音,悄悄走出了房间。
“是吗……你拿到‘神龙之剑’了啊……”
琉奈闭上眼睛,陶醉地用着谁也听不见的音量,在嘴里咕哝了出来。
“只希望,你能为我而挥剑……”、


间奏曲


1
夜晚,某间民宅的房里,在油灯的微弱光线下,有着两名男子的身影。
“席恩似乎是去叫醒睡美人了。”库比多说道。“下次就换本大爷的睡美人了。我可得一次叫醒两个,辛苦得很呢。”
“两个?”弗尔格问。
“就是洁诺和爱尔雯啊。现在的爱尔,八成是处在丧失自我的状态下才对。”
“爱尔雯可不是你的东西。”
“重要的是心意,无所谓啦。”库比多苦笑道。“要是这样讲的话,洁诺薇亚也不是我的东西啊。她们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她们自己。你的意思是这样吧?”
“对。”
“不认为自己属于自己,那才是最不幸的。”
库比多解开头巾,原本一直被布料压在底下的尖尖耳朵便露了出来。他的一头金发就跟女性一样长。
“那样的不幸最好尽量从世上减少。我会跟年轻人一起动身。”掀开头巾,库比多用布条绑起了头发。“说起来也挺奇妙,那家伙似乎跟我是同类。我们都是为了女人在战斗,而要救得两个女人,都与我们有关系。相救亲人与情人的我们,也同时是众神的道具,这实在是巧到让人头痛的程度。”
弗尔格若有深意地笑了。“我和你也很像。”
“哪里像?”
“都为了不会青睐自己的女人而着迷。”
“这方面像就非常不好玩了。”
重重地坐到椅子上之后,库比多改了个邋遢的姿势,然后在细长的烟斗上点了火,开始吸起用药草调配的烟草。“你女儿是个好孩子。”
“对吧,你可别对她出手。”
库比多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来回答。“讲什么可怕地话,她爸也太吓人了。”
“我说啊,库比多。”弗尔格把身体靠到窗框边说道。“我觉得,我们犯了许许多多的错,却又打算对那视而不见。你、我、还有迪欧克雷斯都是这样。结果我们这一代的人,似乎都汲汲营营在追求伟大的目标,反而让自己、以及自己周围重要的人牺牲过了头,你不这样认为吗?”
思索了一会,库比多闭上眼。
“我们恐怕是太习惯把过错推卸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了。这些过错不断累积起来,等到无法再推卸的时候,就全部回到自己身上了。今天会有这些问题,我觉得都是这样来的。那个,库比多,我是在听你说了之后才突然领悟到的,像我女儿,麦斯玛留下的遗物、还有你的堂妹。他们都逐渐从我们一手导致的扭曲中挣脱出来了。知道这一点,实在让我很舒坦,感觉就像他们在导正我们的过失一样呢。”
“是啊——”库比多闭着眼睛点点头。“就像你说的一样——”
“所以我们绝对不能让他们死。我是没办法去了,但库比多,拜托你守护他们。这个国家的世界会变得怎么样都无所谓,你一定要把他们带回来。”
“这点我了解。”库比多眯着一只眼点头。“顺带一提,弗尔格,你可以借我一把弓吗?”
“借弓?那当然没问题,你就从武器库里面挑一把自己喜欢的走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啊?”
“之前你提到的‘箭’,要放在这里当抵押品。”
库比多咂舌。“你实在很难应付。”
“还不是因为你把自己想的事全写在脸上。”
“如果要我拿那玩意来抵押的话,你可不能用普通的弓来打发我喔。”就在这个时候,库比多灵光一现,他的脸颊上扬了起来。“你以前和黑暗妖精的勇者单挑的时候,不是有赢来一项战利品吗?我记着那是用象牙、云母、海龙青、以及千年木做的一把弓。把那把弓借给我吧。”
弗尔格慌张了起来。“蠢蛋,那可是我的宝物。”
“蠢蛋是你才对,真是蠢到了极点了你。”将了对方一军的库比多笑道。“本大爷是‘神弓’耶,你敢叫我去拉武器库里那种小家子气的弓吗!”


终章 “人类”们的模型


1
将时间回溯约半天前——
当席恩推开“天空之塔”的两扇门,回到阳光与大地怀抱的时候,他看见穿着黑色军装的一支军团,正井然有序地列队于眼前的空旷场所。
队伍前头,有两名威武勇猛的黑色战士正比肩而立。他们是之前随侍于迪欧克雷斯身边的山猪与水牛战士。两人同时走向席恩。
“我等乃是‘光明武力’守护光明阵营的尖牙。”山猪说道。
“先前在进行‘牙之胜负’的时候,您提出的赌注是对于‘光明武力’的支配权。”水牛说道。
“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光明武力’从旁受阻的前例。”山猪接着说。
“然而,您却在‘牙之胜负’中获胜了。因此,我们在这里要询问成为历史第一人的您。您对‘光明武力’有什么要求。”水牛问道。
席恩回答。
“我要求你们立刻停止军事行动。”
“这点是不可能办到的。”山猪说。“‘光明武力’必须抗拒任何来自第三者的妨碍。这一点有明定在‘盟约法规’里头。直到撕裂一切黑暗为止,‘人类之牙’是不会停下脚步的。”
“可是,‘牙之法’同样必须被遵守吧?”
“正是如此。”水牛说。“赌上本身的荣耀,我等贝斯提亚之人,一定会信守‘牙之法’。”
“这样的话……”
“所以——”山猪接过话锋。“您击败了迪欧克雷斯王。基于‘牙之法’您有权代为执行王的职权。换句话说,您已经成为‘光明武力’的主帅。”
“您就代表‘光明武力’。”水牛说道。“让‘光明武力’为您而战。这样一来,两项法律都能被信守,请您命令我们,将我们导引至作战的场所。”
就在这个时候,席恩感受到了来自漆黑军团的压力,那足以匹敌他第一次与迪欧克雷斯对敌的心理压力。
“迪欧克雷斯王的现状如何?”布兰妮裘问。
“陛下身体欠安。”水牛说道。“我等需要主帅的指挥。”
“我懂了。”
席恩做了决定。
“此时此刻起,我将取代迪欧克雷斯陛下的帅位,并且基于正当的权利,要求‘光明武力’对我表示服从与敬意。”
突然间,山猪、水牛、以及眼前的军团都同时举起武器猛叩,做出了尚武国家特有的敬礼。敬礼所发出的响亮声音,听来可以说是魄力十足。
“我乃兽王十二将之一,‘黑色尖牙’巴拉哈。”山猪说道。
“我乃兽王十二将之一,‘黑色大盾’戴因。”水牛说道。“敢问,我等的敌人现在何处?”
“敌人就在地下。”席恩说道。“诸位的使命,就是与我讨伐沉睡与地下古代遗迹之中的‘兽魔王’葛诺沙。”
现场始终没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但黑衣军团仍出现了吞口水的动静。
席恩拔剑,并且将剑高高举起。
“这把剑就是‘神龙之剑’。这把剑能够解放‘兽魔王’的漆黑魂魄,让他陷入永眠之中。我要用它讨伐‘兽魔王’,希望诸位战士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求之不得!”巴拉哈说。
戴因也附和。“这正是‘光明军势’的希望。”
“贝斯提亚军有工兵吗?”
“贝斯提亚军的所有兵种都是精锐。”戴因说。
“那么,要他们马上清除柯尔雷欧尼城迹的瓦砾,将那里净空到能率军进攻的程度。因为那边有通往地下古代遗迹的大洞。”
“遵命。”
“可以想见的是,到时将会有‘兽魔王’的子嗣袭击而来。每三百人变成一支队伍,分五队一次一次地攻进去。每只队伍在扫荡过幽魂、怪物类的敌人之后,便找时机撤退,换下一支部队进攻。我要靠波状攻击一路攻打进遗迹内部。”
“遵命!”巴拉哈领命。“敢问,何时进攻?”
“明晨!”
“您要吩咐谁担任头阵?”
“有我带领!”席恩强而有力地宣布。“永远由我打头阵!”
一听见此语——
剑与枪都被高高举起。
像是在赞颂勇者一般,军团自行发出了欢吼,回荡于现场。
“愿勇气与‘光明军势’常在!!”
“愿正义与‘光明军势’常在!!”
“愿荣耀与‘光明军势’常在!!”
三句口号毫不停歇地重复、回荡、然后又被重复。
“你的心变坚强了。”拉萨拉斯说道。“你就像龙的孩子一样。”
“咦?你说什么?”
席恩这么问着,同时转过了头。可是,他的表情一反刚才的坚毅,变得跟孩子一样毫无戒心。
2
隔天早晨,当席恩一醒来,他便擦了脸,连窗户都不开地,开始慢慢地将装备一件一件地穿到身上。之所以不开窗户,是因为席恩在沉睡的时候,体内的气势仍旧是紧绷高涨的,他不希望让外界的气息扰乱。席恩扣紧长靴的鞋扣、佩挂大剑、戴上手套然后在犹豫过一阵之后,把穿有戒指的皮绳挂到了脖子上。
走出旅馆,席恩看见库比多就靠在出口旁边的墙际,依墙站立。库比多并没有穿上平常那套华丽而层次复杂的衣裳。他的身上背着一把弓,腰际则连有一个箭筒。除此之外,库比多还穿了一件黑色的皮革护胸,而为了不碍到弓与箭,他只有在单边肩膀佩带了圆圆的黑色护肩。护手同样是用黑色皮革制作的。小腿上则紧紧绑有以铁片补强的皮带。这是席恩第一次看到库比多露出耳朵的模样,在他眼前的,正式年轻妖精的武人扮相。
“走吧,让我们去把女人带回来。”
库比多说到。
两人沉默地前进在街道上。
尔后,路途中出现凯涅尔与布兰妮裘两兄妹依偎站着的身影,他们走到两名战士身旁。布兰妮裘穿的是绣有魔术图样的银青色战斗服,而凯涅尔则是不愿被防具拖慢动作,只穿着一件柔软的布织衣裳。他的信念是在挨打前就先宰了敌人。实际上,凯涅尔到目前为止也从未受到致命性的攻击。
像是一道白色的墙壁一样,拉萨拉斯就站在路的正中央。他全身穿着银色的板金铠甲。要是平常人穿上如此沉重的装备,肯定连一步都动不了,但他却脚步轻松地走近到席恩的身旁。
“守卫神殿的‘龙鳞守护者’希望同行!”
这么说着,他便跟到了众人身后。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真央也加入了队伍之中。她那套缝有铜线,不会被刀刃轻易侵入的战斗服一如往常,是艳丽的绯红色。
“这也是为了爱尔。”真央说道。
他们踏着略快的脚步、略大的步伐,沉默地让鞋底踏响在地面上。
就在街区的正中心,有处由四条大路汇聚而成的十字路口,两道黑色的巨大身影就站在那里。
巴拉哈的武器是一柄带有宽刃的矛枪戴因拿在手上的则是一把几乎跟军旗一样的长柄双刃斧,这两样都是寻常人等不可能举起的兵器。
“我们是来带路的。”巴拉哈说。
“两位将军,军团在什么地方?”
“我命令他们集结在西北方的牧地。‘白骑士’也一同过去了。”
“那么,我们从中央大街过去。”
席恩迈出脚步后,着黑衣的两名巨人便一左一右地,跟在距他有一步之隔的距离,一起起程了。
让山猪与水牛两名兽人战士随侍在旁,席恩就像成了“狮子王”本人一样,威风凛凛地走在大街的中央。事情的所有经过,都已经在城里的人们之间传开了。尽管希尔迪亚的人口目前已经锐减至一半以下,但仍有许多人们在大街上围成一列,想要亲眼见识“光明武力”年轻统帅的风采。席恩将左手摆在剑柄之上,实现丝毫没有飘向左右,只顾着直直地向前走去。席恩心中的眼睛在注视的,是眼前绝对还不会出现在视野的某个人。
一边走着,戴因开口了。
“年轻的主帅啊,对于艾瑟奇尔导师与提亚莉斯目前在准备的召唤仪式,不知道您有何指示?”
“为了摧毁这座城市的魔法是吗?我想……”
轻轻回过头,席恩答道。
“没有关系,就请他们继续准备下去吧。当我们失败的时候,或许会有必要用到那个魔法。”
“但是,我们绝不会失败。”库比多说道。
“说的也是。”
军团就集结在希尔迪亚西北方的草原。从人数上万的“光明武力”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这群士兵,是精锐中的精锐。
而希尔迪亚的佣兵骑士团“白骑士”,也挑出了其中特别善战的好手,同时聚集于这个地方。
如今在瓦雷利亚敌方,并未存在有比他们更强的将兵。这群人对于非比寻常的战斗预感以及杀戮、流血、死亡的预兆感到战栗,然而他们强烈的自尊,却不会容许这份战栗在心中化为畏怯,所以他们压抑着那份情绪,并且将那用勇气之火点燃起来。像这个样子,在他们沉淀着自己的时候,一股澎湃的豪情便随之而生,所有人都变得像是要从内侧爆发一样地激昂。
站到他们面前的席恩,并不希望用冗长的话语来磨减这份激昂。
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们走。”
贝斯提亚的工兵部队的确效率奇佳。之前曾冒出女王虫肆虐的大洞周围,原本还堆积着城堡的残骸,现在已经被他们清除完毕了,而那个洞穴也大大地被扩张而开,足以让部队同时攻入。
洞口并不是垂直打通的,而是具坡度地往下延伸过去,借此众人便能够徒步走向洞穴的深处。工兵部队更在入口的这一端制作了隧道入口,尽管样式简单,要避免洞口崩塌倒已足够。
席恩和同伴们以及两位将军一起率领了一支部队踏进地底。
酸腐的空气让他们的身体与心灵都感到一阵恶寒。军靴踏在岩石地面上发出的声音,响彻了隧道之中。
坡度和缓的隧道速度扭转过方向,一路通往地底。当众人推进至某处之后,自然地土石与岩磐遂不复见,隧道接到了一条人工打造而成的通路。从这里开始,就属于古代人的遗迹了。即使称之为通路,那里的路幅仍十分宽广,挑高也很高,走进里头似乎还能见识到更广大的空间。
军团进军至该处。尽管地面与墙壁都是以全无接缝的建材所构成的,表面却沾染了各种来路不明的秽物,显得肮脏异常。众人一边在军靴之下感到那些污秽,一边缓缓地前进,道路里明明没有光源,却微微透有亮光。
整条路都保持着相同的路幅,时而出现转角。席恩自始至终都走在前头,率先以长靴踏出脚步声。在距离半步的两侧,则有戴因与巴拉哈守护在旁,他们似乎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职责。在他们旁边,还有体格几乎同样巨大的拉萨拉斯跟着,将席恩的背后保护的严密且周到。
在拉萨拉斯两旁与后方,则能看见库比多、凯涅尔、布兰妮裘、真央等人。他们并没有解释的太多,但这群伙伴都各自怀有隐而不显的参战动机。一行人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自己的心思。
加进“白骑士”的成员后,阵容更为坚强的“光明武力”将兵们,也接连在通道间踏响军靴。
历史上,握有强兵的贝斯提亚一向是“光明武力”的核心。贝斯提亚是由兽人族组成的联合王国。目前在这支队伍中,就有长着万般兽头的各族族人齐聚于此。有狗、有狼、有老虎、有飞鸟、也有猿猴、蛇、以及兔子;或者也可以瞧见青蛙、黑鼬、大象、狐狸的身影,甚至也有乍看之下完全认不出种类的野兽,他们都个别戴着符合自己体型的头盔,手持相当于他们尖牙的长剑、长枪、战斧、附有针刺的铁棍、矛枪、大刀、大铁锤、大镰等各种武器,打算用这些痛宰众人共同的宿敌——黑暗生物的力量根源,“黑暗之神”。
“白骑士”的队伍同样是由各色种族所组成。人类占多数,但其他仍有长着浓须得矮人战士、居于北方冰壁的巨人族。而妖精之国的公子库比多,以及具有魔女血统的布兰妮裘,在队中的身份亦属独具。
这群人的总称便是“人类”
所有“人类”的缩影就在此处。
席恩一边不停挪出脚步,一边也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七上八下。从贝斯提亚举兵来到希尔迪亚之后,他曾数度置身战场。每次投身于战斗之中,都能让席恩感觉到,存在于自己心中的问题与烦恼又远离了一个阶段,逐渐被放逐到他不容易看见的地方去。席恩也明白,这是因为赌上性命一决生死的情况,可以使他分神、模糊问题的焦点。即使如此,如果透过战斗的高昂性,能够让自己与打算支配心神的创伤疏远的话,席恩反而是欢迎战斗的。
他的确具有凶暴的一面。
可是,在“天空之塔”的体验又让席恩有了不同的领悟,那与忘情于战斗的感触是不一样的。几段邂逅以及“试炼”似乎使他的精神结构获得了重组。在塔里的战斗,确实地为席恩带来了改变。
现在,这样的变化正让他率领着“光明军势”。
席恩能感觉到,眼前的自己是强悍的,他发现了存在于自己体内的坚强部分。或许正是各式各样的经验,使他变得如此坚强。
但他已经开始觉得,在那座异次元之塔所发生的事,就像是黄粱一梦一样了……。因为在那里的重要体验,都是抽象地发生于抽象地空间,而内容又是那么的似是而非,要把那视为自己的亲身经历,确实有其难处。
之前支配着席恩的情绪中,有一项是不安。如今,不安已经变得极为渺小,被他斥退到角落去了。无法变小的情绪是寂寞。
席恩并不会感到不安,可是他觉得相当的寂寞。
尽管握有最高的权威,以及巨大的军团,他还是感觉寂寞。
席恩心想,这种愁绪应该会在之后逐渐得到治愈才对。
通路接到了一个开阔的空间,军团自然在那停下了。那个大而广的空间有着几道像墙壁一样的高低差,似乎是因为将巨大机械半埋进地板下的缘故,才会呈现出这样的景观。不分墙壁与天花板,都满布着无数粗大的管线。墙际还设置有液体储存罐。而且,这个广大的房间里,已经让半成人形的丑陋怪物给占满了!
他们就像是排列出密集阵型的步兵一样,彼此只隔着触手可及的距离。这群非人的生物军团宛如结冻一般地,直立在原地。
他们一起恶狠狠地转到了席恩等人的方向。
就象已经久候多时似的,打头阵的席恩迅速拔剑出鞘,并且将散发着似金若银的光辉的“神龙之剑”高高举起。
铿锵一声,跟在后头的“光明军势”也一起拔出了武器,锋利的钢铁光芒傲然地高高照耀下来。
席恩虎虎生风地举剑劈下。
“光明军势”雪崩一般地发动攻势。
敌人也杀了过来,双方人马发生激烈冲突。
剑刃每次闪起,便在现场生出一具具尸骸。席恩身先士卒地冲进敌阵之中,砍下了怪人们的头颅。怪人的头上并没有任何五官,相当于眼睛的位置,只开了两个大大的空洞而已。
随侍两旁的戴因与巴拉哈则不约而同地猛挥手上的长柄武器,两道死亡旋风简直就像是在割稻一样,迅速横扫过敌阵,一口气就将数名敌人斩成了两截。
龙战士拉萨拉斯手中的大战斧挥舞起来就像风车一样,攻进敌人阵营的他张开大口吐出深红色业火,让周围的怪人全化成了焦炭。
凯涅尔跳起宛如原始部落的邪恶舞蹈,毫不留情地斩杀或者身旁的怪人。因为敌人全聚集在一起,他使用的是无需针对特定目标的战法。布兰妮裘则在略有距离的位置,以冰刃将死亡散布于战场。
库比多独自跳上制高点,不疾不徐地朝敌人中央射出无数的箭矢。他射的箭乃是精灵的魔弹。当魔弹命中的同时,便在地板上造成了小小的窟窿,将四周的怪物全部都炸飞出去。
现场还有三百名战士。
三百柄钢铁武器在挥舞时的威猛劲道,也都不逊于席恩等人的攻势。
敌人长有四肢与头颅,并且直立站在那里,但他们与人类类似的地方,也就只有这些而已了。他们的身上没有皮肤,肌肉全部都裸露在外面,从肌肉纤维的缝隙之间,甚至还能看到源源不绝地被分泌出来的粘液。怪人裸露在外的肌肉,看起来异常发达。但他们并没有手,嵌在手臂上的是合金制成的大勾。除此之外,他们还有许多器官也都被机械所置换。如果说具有恶意的某人,是想要制造一种最能令人产生厌恶感、也最具威力的人造士兵的话,那他的意图的确是成功了。这些怪物们的确有着超乎常人的力气与爆发力。
可是,“光明武力”彻底地击溃、扳倒、劈裂了怪物们。刀剑数度来回而去,私人非人的肉体遭到破坏、倒地、并且被践踏过去。
这是一场有如在开凿岩石的战斗。
在歼灭完怪物之后,席恩回过头问。
“有几个人阵亡?”
“三十一人。”水牛说。
“阵亡了一成是吗——”
席恩闭上了眼睛一会,然后说道。
“我们继续前进。”
如此这般地,“光明军势”数度遭遇到各种诡异的敌人,而腥风血雨也在双方的阵营下了起来。具有肉质的昆虫、样貌不自然的怪兽、肉体被重新缝起的不死之人、寄宿有亡灵的人偶,都在地底下大群大群地掌有各自的地盘。这些遭受诅咒的邪恶之物,都是地下的古代遗迹所制造出来的产物。几番厮杀下来,不禁让人觉得——古代的人们是否正是被诅咒的一群呢?
“人类”的军团奋勇作战,非人类的军团也猛烈反击。席恩等人终究开始被敌方的攻势所压倒,不得已地为了撤退而战了。
毫不停歇地更换过队伍,席恩又再度攻进遗迹。战斗无穷无尽地持续下去,所属非人的受诅咒军团仍旧未显颓势。
他们正是和这样的对手在交战。
被诅咒的怪物察觉到来自地上的袭击,也波状地朝对手侵攻而去。有的怪物在嚎叫,有的怪物在嘶吼;有的怪物长有獠牙,有的怪物全身长着倒插的钩针;有的怪物的尖锐骨头突出在肌肉之外,有的怪物内脏长在身体外面。“光明武力”的所有战士果敢地发动攻击,将怪物们逼退了。
顺着这股优势,席恩等人又推进至更深处。
他们和钢铁打造的巨人战斗。
也和会放出死光的五脚机器展开死斗。
还遭遇了像是从切口长出红眼的浮游金属。
以及黏腻而具生命,更会四处蠕动的毒液。
席恩等人五度攻进遗迹,五度被逼退回来。他们重新编排过队伍,果决地发动了第六次的进攻。“神龙之剑”总是在军团的前头闪耀着。席恩决不让其他人站到自己之前。面对每一场战斗,席恩都照着自己的宣言,持续担任头阵。有只骇人的手拨开重重尸体,打算将席恩拉开同伴的身边。席恩甩开,扫掉那只手,用长靴踩过沾满在脚边的物体,举剑刺出,让各式各样的液体粘在身上,然后又继续前进。
遗迹本身也诡异至极。
那里就像是个失控机器的坟场,到处都排列、设置有各式各样连用途都无法想象出来的设备。每当众人走完通路,来到另一个房间之中,就会看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奇异光景。
有时他们看到的是比钢铁还要坚硬的透明圆盖,圆盖里头注满了致命的气体,可是不把毒气当一回事的生物却在里头窜动着。
有的地方则安排有一整片池子,池子里尽是剧毒无比的绿色液体,而看起来极为不自然的某种生物就在液体中游动着。如果不踏过浮在池子上的浮岛,似乎就无法继续向前推进,但池子里的生物却在水面下发出让人哀怜的声音,动摇了战士们的心。
然而,在持剑少年的率领下,军团仍果敢地跨越了一切。
他们来到了呈现完整圆形的广场。入口很狭窄,踏入其中审视过之后可以发现,已经没有道路能让众人继续往前推进。
当军团打算折回原路的时候,地面开始微微震动。这样的震动出现几次之后,隆隆作响的机械声便响起,才以为地面就要塌陷的时候,广场的地板保持着平衡与完整,开始往下降了。
那整个房间就是一处巨大的自动升降机。
失去了退路,军团只能任由升降机带着众人往下,而为了应变紧急的情况,他们全聚集在广场的中央。结果,敌人又袭击过来了。地板无声无息地开出无数的正方形黑色洞穴,从里头爬出了身体已经融化一半的合成士兵。不一会儿,融化到一半的肉块就变成了一大群,将席恩等人团团包围。
然后又是一场杀戮。
根本分不出到底是由哪边率先发难,双方阵营发生激烈的冲突,各自亮出了自己的武器向前攻去。身经百战的战士们奋力猛砍、狂劈、突刺、踹倒对手,又再度猛刺、践踏、压垮、横斩、将怪物一刀两断。无法比拟的紧张与亢奋感让他们成了超人。众人咆哮、持续吼出了让自己与同伴们也跟着颤抖的杀声。
“勇气与我们常在!!”
“正义与我们常在!!荣耀与我们常在!!”
“白骑士!”
“白骑士!白骑士!”
一方面感受到浮游平台让内脏往上翻腾的异样感,被包围的军团用武器逼退敌人,踏上了他们自己杀出的一块空间。众人靠武器侵攻向受诅咒之物的领域。然后,他们终于排除了包围自己的怪物。
现在,这个广场的全部面积都是属于军团的领域。
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由上而来的微微压力。
升降机平台下降到最底部之际,围绕在圆形平面周围的墙壁全不见了。让他们觉得宽广无比的那个广场,原来只是某个更开阔的空间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跟着众人看到了某样蜷缩住身子,并且突出于墙壁的物体。
那是大小宛如一座城堡的狮子。
3
席恩抬头仰望。
想要看清“他”的身形,席恩得将头抬到会让脖子隐隐作痛的程度。还必须仰着头,让目光扫向左右,才勉强能看到他的全貌。
他散发着黑色的光芒。明明是在闪耀着,却又漆黑的无以复加。
这么大的物体,是不可能以生物形式存在于世上的。光是想象他要怎么承载自己的体重,就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就连鲸鱼在他面前,也不过是条小鱼。
看过一眼之后,席恩才知道,那是被制造出来的物体。黑色的狮子头颅、狮子的尖牙、以及像是黑色火炎一样的狮子鬃毛,全都是用人工物质制作出来的。他的全身大概有一半是以金属构成,尽管如此,他却是如假包换的生物,是活着的。他大约一半的身体,都是以生物性的物质所构成。
从墙壁以及天花板的弧度,大致上可以看得出来,席恩等人与他所在的空间,是一个圆滚滚的巨大球体内部。球体侧面开了一个圆圆的大洞,让他得以从里头伸出上半身,正对着眼前的一行人。他的模样就像是一只蛰伏在洞穴里的沉睡野兽。至于下半身究竟是什么情况,则因为他藏在洞穴深处的关系,实在是难窥其奥。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有下半身。
他是沉睡着的。
众人能听见他的呼吸。间隔的时间很长,长到令人难以置信,他吸气,然后吐气。他的两只手腕就垂在地面上。要是他的手一有动作,大概只要一击就可以将众人同时压扁吧——就是那么巨大的手。那不是野兽的前脚,而是酷似于人类的两只手腕,上头分别长着五根手指。
和两只巨腕一样搁在地上的,还有三条大小与巨腕相近的蛇。蛇的身躯似乎是从他的下半身长出来的。每条蛇都长着三个眼睛,目前全都紧闭着眼。
除了漆黑闪亮的体毛之外,他的全身还长有无数像是彩绳般的物体。这些绳线有粗也有细,不见边际地伸展在地板、墙壁上。
很明显地,那些绳线是为了束缚、囚困住他才存在的,但真正制住他的动作的,则是另一项物体。不管是手腕、头颅、三条巨蛇,都被巨大的令人匪夷所思的植物树枝与藤蔓所缠绕着。由树木延伸出来的无数树枝,密布于这个球样世界的每个角落。对于人类来说,他被植物枷锁囚禁在此的时间,似乎已经接近于永恒……
绽放着黑色光彩,同时具有狮子、人类、蛇形体的生物。
席恩沉默地注视他。
这就是卡拉哈德与“黑暗面具”死命追求,也是迪欧克雷斯疯狂执着于想见到另一面的“那个东西”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席恩并不会觉得害怕。相对地,有另外一种情绪逐渐涌上了他的心头。
尽管那股情绪混杂有各式各样的感情,但里头最为浓烈,最显而易见的感情却相当接近于“认同感”。跟着则是同情与哀怜。
他是众神制造的东西。
席恩甚至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眼前的物体就是这么神圣、这么邪恶、这么惹人怜悯。席恩觉得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一样。
这就是我,他心想。
他和我是一样的东西……
“席恩,你看那边……”
听到库比多这么说,席恩转过头。
这一次——席恩咽下一口气,睁大了眼睛。
在狮子正对面的墙壁是崩塌的。从外侧推挤向墙壁,占去了那个位置的是——尺寸同样令人张口结舌的巨大树干。他们在墙边看到的只是树干的一部分,以及从那伸展出来的树枝,但光是这个部分,在体积上就已经匹敌“天空之塔”了。
大树呈现半透明的色彩,还散发着略带红晕的褐色光芒。树枝从上方伸展出来,藤蔓又从树枝间延伸而出,所有的树枝蔓藤都缠绕在黑色狮子身上。束缚住狮子,使其无法动弹的就是这棵树。
然后席恩看见了。
和沉睡于壁中的狮子面对面的,是一张从巨大树干上浮出的人类脸孔。那是一张女性的脸孔。
那是谁的脸?
是爱尔雯的脸。
“是‘琥珀树精’……那是寄宿在‘神弓’上的异界植物灵。从远古时代开始,他们就一直是妖精的盟友。爱尔雯和他们融合了……”
与树木同化的美丽脸孔,始终闭着自己的眼睛。席恩不禁停止了呼吸,直直地望着那张脸孔。
而后,像是忍不住现场的沉默,周围的士兵们开始一点一点地喧躁起来了。这阵喧躁明显地带有畏惧。面前这股诡异的景象,又有谁不会害怕?
“这样不行,别害怕!”
库比多大声警告。
“你们这些人!快发出声音来!吼出你们的杀声!把恐惧的想法从你们的脑子里彻底地赶走!因为你们的恐惧,将会成为葛诺沙的力量!”
尽管心中仍有畏惧,为了提升士气,军团还是聚到了一起。众人举起武器,准备要高声呼吼。
就在这时——
为黑暗笼罩的狮子张开下颚,发出了嘶吼。
究竟该怎么形容那阵吼声才好呢?
那个声音与其说是咆哮,倒不如说是惨叫。他的声音就像针一般尖锐、像刀一般锐利,听在耳里是那么令人心寒,心寒的令人难以置信。听者无不怀疑,可会有比这更深的绝望?众人的五脏六腑被冻结,汗毛直竖,当场跪倒在地,然后被金属一般的声音扰乱了脑子。
有几个人被这一声吓得魂飞魄散。就像是开口吹熄蜡烛一样,他们的灵魂消失了。不到这个程度的,则有几个人变得精神异常。混过去的人亦不在少数。有人蹲下、有人倒下,也有人不断从喉咙里发出笑声,甚至有人奋力举剑自残。
然后,狮子的眼皮——睁开了。
他的瞳孔一边是红色、一边是金色。有一半突出在外的两颗球体,在这时缓缓朝左右动了起来。
狮子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要抬起头,却被束缚住自己的树枝所阻碍。即使想挪动巨腕与三条巨蛇,也都无法如愿。
爱尔雯浮出于“琥珀树精”的脸,在这时张开了眼。
下一个瞬间,她的两颗眼睛突然发出极为炫目的白光。那是一道几乎能让人晕倒的强烈光芒。光芒就这样刺向狮子的双眼,随后,狮子的眼睛便失去了意识。狮子再度闭上了眼皮。
一切又静止下来,爱尔雯也合上了眼皮。
席恩的情人就是像这样,一个人持续地在束缚着“黑暗”。
“怎么会……如此地让人……”
巴拉哈拿着矛枪向席恩接近,他的脚步显得不稳。长满硬毛的脸也难以判别出表情,但如果是以人类的状况来说,巴拉哈应该是脸色苍白的。
“主帅,我没想到这里竟会……竟会如此骇人。我必须向您承认自己的恐惧,但这绝不会成为我的污点。我实在不觉得我们的武器能对那样的东西发挥效用。像那样的——不,这根本就……”
“没关系,我懂。巴拉哈将军。”
席恩甚至还能对巴拉哈露出微笑。
“我不会要大家对他展开突击。那不是靠大家的武勇就能制服的东西。我要向两位将军还有各位答谢。虽然我希望你们能逃走,但现在好像也没有那个功夫去找出口了。请大家坚定住意识,看着我战斗。”
“主帅,您打算怎么做?”
席恩让自己的脸映照在闪耀的剑上。
“从现在开始,是‘神龙之剑’与我一个人的战斗。”
鞋底在地面上踏响,席恩从圆形房间的中央,朝狮子走了过去。
接下来,只剩完成自己应尽的使命而已。他的心里充满了庄严的情怀,思绪甚至也显得平稳。
席恩用两手握着闪耀的大剑,将那伸向前去。剑刃指向的目标,这是笼罩着暗黑能量的兽神模型。
直到站在这里之前,席恩都想着要用这把剑刺进神的身体。然而,这样的想法却逐渐在消失。这把剑不是那么做的,这是把存在于心灵的剑。所以,在试炼中才会考验他的心灵。
席恩打开心灵的屏障,试着要探究沉睡于剑里面的力量——
“当心!”库比多厉声说道。“就算睡着了,他的防御机制还是有在运作!”
席恩看到了。
在狮子的额头之前,出现了凝聚黑暗的一个点。黑暗从内侧开始膨胀,转眼就变成了巨大的球体。那是除了以“黑”之外,再也无法用其他辞藻形容的色彩。就像是无法包容住自己的黑暗一般,球体开始朝周围吐出红色与紫色的光芒。
当黑暗的球体变大到某个程度之后,就突然向席恩飞了过去。
黑暗打算将他吞没。席恩挥剑斩开黑暗的球体。黑暗像液体一样地裂开,减弱了威力,但他在形体崩解之后,仍然想纠缠住席恩。那股黑暗是一阵漆黑的火炎。剑的灵力将火炎弹开了。
再度、三度、四度地,黑暗聚集到一起,冲向了席恩,而他则是一次又一次地挥剑将其逼退。
被树枝交缠住的三条巨蛇,突然在这时候张开了九只眼睛。三头蛇额头上的眼镜,各自冒出了业火、冰雪与雷霆!席恩闪过身,在幸运的帮助下,他躲过了这波攻击。三条巨蛇所放出的火、冰、雷,就像以帮浦抽出的激烈水流一样,毫不止歇地狂扫过地面,席恩就连一瞬间都不能停留在原地。
当自己开始喘不过气,让席恩以为万事休矣的时候,爱尔雯的双眸又冒出激烈的光芒。三条巨蛇发着抖,并且惶恐地闭上眼睛,沉默了下来。
这正是机会。席恩停下脚步,将剑举到面前,让意识徘徊于自己映照在剑身上面的双眼中。
钢铁剑刃发出低鸣与震动。
“神龙之剑”逐渐从席恩手中失去控制。
“剑”自己就动了起来,并且飞离席恩的双掌。
“剑”就那么浮到了空中,像是发狂似地开始舞动。
然后它静静地将剑尖朝着席恩——
贯穿了他的胸口。
惊人的冲击力道穿透过席恩身体,但他一滴血都没流,他收到的冲击并非是肉体性的冲击,而是足以让心灵碎散的一击。
心跳声响彻于席恩的头盖骨里面。他的意识被心脏鼓动的原始节奏所占满,猛然地激昂起来,而后沉醉于其中。席恩将手摆到刺穿自己的大剑剑柄上,整把剑便冒出了数道全白的光芒。
他从名为“自己”的剑鞘之中,把剑给拔了出来。剑刃的闪光照耀到了现场的每个角落。
那是阵过于刺眼的强光。没有一个人的眼睛能在这是张得开。不仅如此,光芒甚至穿透了眼皮,每个人都用手遮住脸,想要保护住眼睛,但强光还是照进了他们的眼底。就像这样,所有人的精神都被光芒所漂白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识。
尽管已经昏过去,他们却无法倒下。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众人站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在那里的每一名战士都仰过身子,挺起了胸膛。从他们的胸口之中,冒出了一柄呈现棒状的物体——
那是剑柄。
所有身为“人类”的战士,都从胸口生出了发着光辉的剑柄。这些剑柄变得越来越亮,同时也从每个人的胸口开始成长、伸出、直到从身上拔出一柄闪耀着光辉的长剑为止。
没有一把剑的形状是重复的。所有的剑都有着形状特异的造型。有的剑呈现极大地弧度,有的剑刃弯向了相反的方向;有的剑和针一样细,有的则大的像把斧头。有单刃剑、双刃剑、分岔的剑、长着锯齿的剑、刻满各种魔法纹样的剑。而从凯涅尔、布兰妮裘、库比多、拉萨拉斯、真央的胸口中,也诞生出又巨大又华丽宛如艺术品一样的长剑。
所有剑在各人的胸前停滞了一会。然后,它们一起改变了方向,将剑锋瞄准了黑色的狮子。
空中挤满了光明璀璨的数百挺剑。
席恩一边被惊人的光景所打动,一边领悟到,在这里的每一把剑,都是足以匹敌“神龙之剑”的神剑。
散发焦糖色光芒的巨木——“琥珀树精”的上头,微微冒出了一道细小的裂缝。就在下一个瞬间,巨木的树枝与树干结晶化,在响亮的破裂声传出的同时,它碎成了成千上万的碎片。
原本浮现在巨大脸孔的位置,则在这时绽放出神圣的光芒。爱尔雯赤裸的身体漂浮到了空中。眼睛依旧闭着的她,在这时尚未恢复意识。左手持弓的爱尔雯大大地张开双腕,从她丰满的胸部中,也冒出了一柄剑,而看不见形体的一只手,则将那把剑拔了起来。那是把十分美丽的剑。
束缚自己的力量一消失,黑色的狮神便张开了他的双眸!巨蛇的九只眼睛也在此同时睁开了。
黑暗开始在狮子的周围凝聚。黑暗的灵气笼罩了狮子。那是一阵浓厚深沉,而又无比昏暗,几乎浓密到像是具有实体一样的黑暗。光是触碰到它,可能就会让人连灵魂带肉体一起蒸发。
如同枪头一般地朝着狮神的剑之军团,也冒出更强的光芒与其对抗。
此时此刻,数百颗心脏都以同样的节奏在鼓动着,那是一种又重、又沉、而且原始的律动声。心脏跳呀跳地,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一样地不断鼓动着。每鼓动一次,剑就会冒出颤抖。数百挺剑刻画着重重的韵律。所有从心而生的神剑开始有了动作,它们集中到了一处。聚集之后,它们一把一把地失去各自固有的形体,变成了光束。最后,光束便聚成了一把巨大的剑。
光之巨剑从空中正对着黑色的狮神。
爱尔雯闭着眼,拉开了未上箭的弓弦。
她拉满弓。
而后鸣弦。
于是,光之剑便像弓矢一般地射向了狮子。在剑的面前,黑暗的灵气就像一片徒具形体的雾霭一样。让剑尖碰到的瞬间,黑暗便消失的一干二净了。跟着巨大的光剑又深深刺进了狮子的后脑勺!
光剑直接陷入狮子的体内,消失了踪影。
分不出到底是液体还是气体的漆黑物质,开始从该处不断溅出,那看起来就像是狮子的血。漆黑的物质渗透进天花板之后,边看不见踪影了。在那片物质中有着像绒毛的部分、像胶质的部分、也有像雾霭的部分。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呈现完全的黑色,而且正透过内压逐渐往外喷出,消失于天顶的方向。那些东西正是储存于“神之器皿”中的黑色灵魂。
狮子趴在地上,不再有动作。
守候着所有过程的席恩走近狮子,他抓起鬃毛,开始攀爬而上。花费如同攀岩一般的工夫之后,席恩站到了野兽的脸上。在他眼前,有着狮子睁着不动的巨大左眼。那是一颗金色的眼睛,但只有眼球内测的部分才有颜色。接近一看,那块水晶既透明又美丽,让席恩在执行自己该做的事时有了犹豫。
他转头,俯瞰着如今已倒在地上的几百名同胞。
然后席恩说道。
“别了,各位。”
席恩将“神龙之剑”举到肩膀上之后,他聚精会神、将手中的剑朝狮子的眼球刺了进去。
透明的眼球生出波纹。那是以高粘度的液体构成的。
席恩转过剑身。
喀嚓一声,锁头被开启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他从眼睛被吸入了狮子的内部。
4
在那个地方,眼睛会失去原本的作用。席恩什么也看不到。和闭上眼睛的黑暗并不同,就连黑暗本身都感觉不到。
有热能与声音。在这里,所谓的“存在”便是音与热。席恩听着声音,感觉热能,用以接受这两项讯息的神经,变得灵敏的惊人。他发现自己所能体会到的,实际跟用眼睛看的时候并没有两样。
靠着这种新的感官能力,席恩感应起周围。他发现一股让自己怀念的热度,也听见一阵让他怀念的心跳声。那是阵又温热又透明的声音。声音的来源就是爱尔雯。席恩朝对方接近过去。
爱尔雯就像一尊神像,一尊依照遥远东方国度的神明形象雕出来的神像,她挺直背脊,盘坐着。这个地方并没有地面,也区分不出上下,但爱尔雯仍然能纹风不动地保持着盘坐的姿势。
“我爱你。”席恩说道。
“我也喜欢你。”爱尔雯答道。
“你是为了我,才会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吧?”
“嗯,我不希望你变得更加痛苦,也不希望你变得比现在更为不自然,所以才会……”
“我刚才都想通了。”
“你是来接我的吗?”
“对啊。”
“可是……也因为这样,你的存在已经非常远离人类了。”
爱尔雯说道。她话里的声音全被席恩所吸收,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只要能让你回来,我什么都不需要。我是这样想的。”席恩说道。
“你说你什么都不需要,难道就连你自己都包含在‘什么’之内吗?”
“一开始并不是,但到了现在,当然是包含我自己在里面的。”
爱尔雯的温度改变了。
“原来,你已经变得这么坚强了啊。”她说道。“人类之子是不可以变得这么坚强的喔。或许,我反而让你得到了不该用有的东西呢。”
“没办法啊。我不想把你留在这种地方。你还是比较适合在草原上、森林中、树木间跳来跳去。”
心跳声与体温充满情意地交缠了一阵。
“走吧。”席恩说道。“我们还得去见一个人。”
“那孩子能算是‘一个人’吗?”爱尔雯歪过头。
光是想着“要见他”对方的存在便在眼前出现了。像是与爱尔雯彼此对称一样,他也用同样的姿势盘坐着。
席恩没有办法完整地感受到对方的轮廓,因为他与对方的界线并不明确。席恩能感觉到对方有人类的形体,但有时候就连这项特征都会变得模糊。
不过,再把意识集中于一点之后,席恩逐渐能体会到了。在那里的是一个小孩。相当较小、相当年幼的小孩。对方似乎有着与外表并不相称的强大力量。
“嗨,你好。”小孩用着极具知性的声音说道。“我是被你们简单用‘黑暗灵魂’一个词来称呼的存在。”
“要是我想用精准的方式来叫你,又该怎么叫?”席恩问。
“语言是一种精确度奇差的道具,要从口头上来表现的话,会很困难。”小孩答。“但我可以说,要使用黑暗、漆黑、负面能量或者邪恶之类的字眼,就只能和与其相对的一方做出分别而已,太过偏颇了。这样说吧,我算是世界的某种‘物相’。”
这阵子,席恩已经习惯于充满谜团的问答了。所以他并未因此而吃到闷亏。
“我一路战斗了过来。”
席恩说。
“我试着做了回顾,我觉得这场战争,完全是为了让自己自由而战的。包括了限制自己的事物、支配自己的事物、打算伤害自己的事物……有些敌人是外在的要因,也有的敌人是存在于内侧。”
“就只有这两种敌人而已。”
“是啊”席恩点头。“而存在于这里的你这会成为威胁,强制性地去支配人们。我们应该脱离神明,获得自由才对。我是这样认为的。”
“我并不是神喔。制造了这个兽神器皿的生物们也不是神。”
“但是,你已经被人类当成神了,而你也能表现得像个神一样。”
“在人们心中是那样的。”小孩说。“实际上我并没有表现得那么神圣。”
“结果都一样。”席恩说。
“去改变你们心里的想法嘛。”小孩笑道。“可是,这应该会花上相当长的时间,所以你才会希望我主动离开吧。”
席恩点头,然后又说道。
“我们不需要神。”
小孩立刻顶了一句回去。
“难怪你会说,你并不需要自己。”
席恩的心跳声立刻变快了。
“……你认识我吗?”
“当然,我的体内有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你那夺取而来的记忆。再说,我从很久以前就跟你有交情了。”
“你可以把知道的事全告诉我吗?”
“没问题。”小孩微笑。“不过,在那之前先玩个游戏吧。我要你猜我的名字,猜中的话我就告诉你。”
“你有名字吗?”
“当然有,我又不是你。”
席恩立刻想到了问题的答案。“你并不是神,但你是一个如神一般地,在支配着人类的东西。”
然后他答道。“你是存在于所有人类心中的伤痕。”
小孩拍起手。
“非常接近正确答案喔,就算你答对吧。我的名字是‘人类’。”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小孩在开口的同时有种如释重负的神情。
“我的名字是‘人类’。我和我的双胞胎哥哥一样,都叫做‘人类’。我就是人类本身所拥有的力量。我是希望更高、更大、更远、更强的意识总体。人类有时会将梦想、希望、憧憬化为力量,有的时候则会将憎恨、恐惧、悲哀化成力量。我代表的,就是人类的意志,也存在于其中一边的‘相’。”
“双胞胎哥哥……意识总体……”席恩咕哝出口,然后问道。“如果说你是这样的存在,那么你为什么要与‘光明’对立呢?我听说,只要你一复活,‘光明’也会跟着复活,在你们冲突的时候,人类将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为什么事情会往这么负面的方向发展?”
“这是器皿的问题。有的人将装着我们的‘器皿’,扭曲成了现在的形态。系统原本不是这样在这运作的。”
“是谁做的?为了什么?”
“这与你的真面目关系很深。你找机会自己去见个面,问了就知道了。来吧,让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小孩随后闭起了嘴巴,但席恩仍能听见他的声音。“因为用讲也说明不完,我直接传送给你。”
小孩送出了压缩过的声音,这些声音都流进了席恩的体内。声音变成了他的一部分。就在一瞬间之内,席恩就随即了解了一切事情。包括是谁创造他的、他被创造的理由、世界对他的期许、以及他与宇宙的秘密之间的关连,这些事情全部都被席恩吸收进意识之中了。
“懂了吗?你的真面目,就是永远会从‘人类’手中夺走力量的存在。”
说到这里,小孩露出了不太庄重的神情。
“你没有很惊讶耶。”
“因为很多人都给了我提示……那么,我跟你战斗的结果,只是让事情偶然地照原先的预定在进展啰?”
“应该是吧。”小孩突然想到这一点。“你刚才有提到自由吧?我想你现在应该也懂了。我,或者应该说这个兽神的器皿,原本就是为了让人类自由才制造的武器。这可以让他们脱离从天上而来的支配。”
“嗯,我全部都懂。我也知道在这之后,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了。”
“原来如此。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即使你已经知道了一切事情,你还是要我离开吗?”
“是啊,我是这样打算的。如果你就是‘人类’的话,更应该这样做才对。‘神龙之剑’能够解放聚集在一处的灵魂,我则是为了解放你而来的。”
“好吧,那我就可以从这个难看却舒适的容器中获得自由了。我会被散布到各式各样的场所,在土壤、树木、草地、石头、以及人们心中各遗留下一点点自己的存在,并且期待着在某个时代、某个地方、某个次元再度凝集成形的一天。到时候,你一定也会出现在我面前吧。那么,到时再见了……”
小孩这么说完之后,从这里的“外侧”边刺进了一把巨大的剑。
物体被挤烂的声音传来,剑的前端将小孩压扁了。小孩的躯体四散,变成了无数不具形状的漂浮物,然后便溶解消失了。
像是在关心席恩一样,爱尔雯的热源贴近到他的身边。
“我问你……你的记忆已经回来了吧……?”
“是啊。”
席恩回答。
“我也知道了自己在记忆恢复之前,一点也不了解的本性。”
即使听到这些,爱尔雯也一点都不高兴。
“你已经变得太坚强了。”她说道。“强到已经不需要任何人了。”
“没那回事,我还是爱着你。”
“嗯……”
“不过,这与那是两回事,我必须去才行。我得去对被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荒谬命运做出抗议。”
席恩静静地对于眼睛所不能看见的东西火光起来。
“我要去赢回自己的自由。”
爱尔雯几次开口,努力地想说些什么。
席恩拿出了戒指。
“我原本想将戒指重新交给你的……”
他拿出的是“双龙戒指”。
“抱歉,现在,我不可以把它交给你了。因为如果拿着这个,会对你的生命安全造成危险。”
席恩准备将第二枚戒指戴上自己右手的食指。
“不行!”
爱尔雯几乎是惨叫出声的。
“你不可以戴上去!”
“啊,你是在担心传说的事情吗?”
席恩感伤地笑了。
“同时戴上两枚‘双龙戒指’之人,将会失去生命……传说好像是这样讲的吧?嗯,那是真的喔。可是呢,我戴了也没关系啊……”
席恩缓缓地将食指穿过了戒指。
“只有我,才可以同时戴上这两个受诅咒的戒指。”
“不是的!我担心的不是那个!”爱尔雯放声叫道。“你戴上戒指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席恩寂寞地露出微笑。或许要将世上所有的寂寞感情都装进身体里,才能做得出那样的微笑。
“帮我问候妈妈。还有,也替我跟库比多说声恭喜。”
讲完之后,席恩又补了一句。
“不对,恭喜是太夸张了一点。说‘太好了’大概差不多吧。”
随后,席恩将戒指固定到了指头的根部。
他的存在开始震动起来。
而这个地方也开始震动了。
爱尔雯恐惧着,她确认起周围,她想再度确认到席恩的存在。
劈哩一声,他与她所在的空间冒出了龟裂。
下一个瞬间,他们的空间便粉碎了。
席恩的存在已然碎散。
爱尔雯也感觉到自己碎散了。
5
爱尔雯听到了鸟儿鼓翅飞去的声音。
然后,她醒了过来。最初出现在她眼里的,是一脸担心看着自己的库比多与真央。爱尔雯的脑袋里一片混沌,她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状况。等到她坐起上半身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没有穿着任何衣服,只盖着一件军用的大衣而已。爱尔雯之所以不会觉得害羞,是因为比这更强烈的某种情绪,正覆盖了她感情的领域。然而,她却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感情,只能茫然地设法动起自己眼睛的焦点。
然后,有种无依无靠的感觉突然袭向了爱尔雯,她将大衣包到了身上。
环视四周,“白骑士”的熟面孔,以及穿着黑色军装的兽人战士们都已全身疲惫,心不在焉地瘫在地上。
那里是一个大的超乎想象的宽阔房间,远远还能看到巨大到不像话的狮子雕像。雕像的外观呈现灰色,似乎是用石头所雕成的。看到雕像的瞬间,爱尔雯全身感到一阵麻痹,她的脑袋逐渐回想起事态了。
凯涅尔走近爱尔雯身旁,开口说道。
“我到处都找不到席恩,他是去了哪里吗?”
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爱尔雯所有的记忆都已经苏醒过来了。意识的液体在她体内逆流、循环,并且让她昏厥过去。就像在眨眼一样,她在一瞬间之内数度昏厥,然后又恢复了意识。
爱尔雯没有看任何人的脸。
席恩·马格斯已经不在任何地方了,她低喃出这么一句话。
他成为超越常人的存在,舍弃身为人的喜悦,席恩踏上了旅程,打算要参与一场超越人智的斗争——爱尔雯保持着中立,没有面对任何人、也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出了这段话。
大批人马搜遍了每个角落。但不只是没有找到席恩的身影,就连他的一道足迹都没发现。妖精少女漠然地看着周围人们骚动,寻找着席恩的模样。
突然间,她遮住了自己的脸。
“他走了!”
爱尔雯如同决堤一般地哭了出来。
“我明明希望他能当个人类的!”
她弯下腰去,将手撑到了地上。爱尔雯的肩膀不停地颤抖,而她的呜咽声也同样没有停歇过。泪水不断涌上爱尔雯的眼眶,源源不绝地落了下来。地面立时沾染了被泪水濡湿的色彩。
这时的眼泪,成了最初蓄积在新“器皿”中的一滴。

出现于希尔迪亚的“双龙骑士”的故事,在此画上了句点。
那名长有翅膀的少年,总有一天会在别的传说中被人提到。


尾声

加纳新太

这本书是从RPG“光明之泪”获得灵感,从而构想,创作出来的。我是从2005年的年底开始执笔,并在2006年初将故事写完的。本书算是“光明之泪 双龙骑士”的续作,就内容而言,即使没有读过前作也不至于摸不着头绪。但如果有读过的话,我想会更能了解故事中的人物与状况。

那么,尽管前面才提过“如果有读过前作,会更了解故事内容”,但就像读者们在读完后马上会发现的一样,比起前作,这次多了很多抽象的情节、伏笔、以及若有深意的叙述。但这些内容其实都与十七年前发生的“四勇者”的故事有关,而解谜的关键则在于——库比多在以前究竟有过什么样的遭遇。总有一天,“四勇者”的故事会以某种形式问世,到时候再请对此有意的读者,一起来对看看谜题的答案吧,敬请期待。顺带一提,阅读本书时即使不在意太多,也一样能读出乐趣,我写故事时有设法做到这一点。如果碰到不了解的部分,也请当成即使不了解也无所谓的剧情吧。若您可以将本书视为是纯粹的英雄式奇幻小说来阅读,对我来说其实也是最开心的一件事。
故事中,琉奈曾经发表过像是“我自觉地知道这样做是正确的,但却没办法说明出来是为什么”的论调。写小说的时候,似乎也会有与这句话相当类似的情况出现,老实说,这句台词也是作者的实际感受。我在执笔前有制作过剧情大纲,不过在那个阶段,我只是“就感觉而言,知道应该要让故事这样发展,却连自己都不太知道要这样写的理由或意义。”,这种情形还挺多的。
实际开始着手写的时候,我就会突然领悟到“啊,原来这样写会有这种意义!”遭遇到“发现理由”的瞬间,那一瞬间是很有快感的。也可以说,我就是为了发现这种意外性才能写得下去。要是没有发现的喜悦,我大概会承受不住写完一本书的辛劳吧。
“剧情大纲与实际完稿的作品”之间的关系,或许跟“预言与实际的现实”很相近也说不一定。特别是让事情在想象不到的形势下实现,这一点实在是很像。
主角席恩曾经遇到各式各样的人来预言他的未来,而这些预言也几乎都说中了。话虽如此,我一点都不认为他的人生是被操纵着的,也不觉得他的人生会没有自主权。因为席恩有实际去探访、打听,而在各种局面所领悟到的想法,也都是专属于他一个人。要不是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当小说家,而会变成一个专写剧情大纲的人了。有句台词说“梦永远都是属于个人的”,我觉得真是一句让人得救的福音。
我就是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写出这本小说的。

2006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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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8

10000
fantast 伯爵
感谢录入,为了看这部特地补习了上卷
虽然结局有点伤感,但还是一部非常出色的作品

15 年前 0 回復

CODE 伯爵
原来心剑就是每个人的"神龙之剑",传说就是有洁诺创造的

15 年前 0 回復

七月又十四 子爵
万分感谢LZ的分享,咱是看了动画来的,游戏完全没玩过嘿嘿

15 年前 0 回復

lyh751122 平民
非常好看的一本书,强烈推荐啊

15 年前 0 回復

jiaheng516 平民
很久沒玩了也說不個準
但大致上是照遊戲走的吧,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呢

15 年前 0 回復

mumake2006 騎士
光明之泪分上下卷啊,怪不得双龙骑士结尾怪怪的

15 年前 0 回復

wwp100tcsn 勳爵
额,楼主大人,真不好意思,一不小心,一不小心。。。

15 年前 0 回復

wwp100tcsn 勳爵
啊,这不是游戏吗?还有小说。。。。看看,楼主加油!

15 年前 0 回復

sa7777 公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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