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的玛利亚V SEASIDE BLOODEDG[十文字青][第五卷][录入完成]


本帖最后由 zince99 于 2009-4-18 18:4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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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王怡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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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prologue 海浪之声———
chapter.1 旅行就该结伴同行——
chapter.2 裘克———
chapter.3 归宿———
chapter.4 白色王者的焦虑———
chapter.5 有欠有还———
chapter.6 罪孽轮回———
㏑terlude 污秽者的国度———
chapter.7 我并不孤单———
chapter.8 血的呐喊一
chapter.9 就算放开这双手———
chapter.10 某天早晨———
chapter.11 拯救世界的正确方法———
chapter.12 海边———
chapter.13 痛苦所在———
chapter.l4 人生的喜悦———
chapter.l5 谎话连篇———
chapter.l6 血债血还———
chapter.17 碎片们———
chapter.l8 幸福的原形———
chapter.19 结拜兄弟———
chapter.20 日落———
an approach 我在这里———
後记—————


本帖最后由 zince99 于 2009-4-12 18:10 编辑


aprologue
海浪之声


寂寞难耐的时候,只要闭上双眼倾听海浪的声音。
如此一来,妳就会渐渐融入这个世界。
妳就不再觉得自己是与世界隔绝的碎片,不再觉得自己是孤单一人。小时候,妳总是这样疗愈寂寞。
但是,或许有些冷冽的海风,会强行撕开妳心中的伤口。
伤口——
伤口这玩意,心中总是有好多道;要多少有多少。
比如说,妳父亲死在这片大海的某处。
在那之後,妳有段时间甚至无法靠近海边。
某一天,妳作了个关於父亲的梦。
梦中妳追逐着父亲的幻影,光着脚流着泪在沙滩上徘徊,最後发现他。发现从污秽者的国度前来的少年。
发现了被放逐的人。
他如今仍待在妳的身边。
入夜了——月的倒影在水面上摇曳。
他缓缓靠近在沙滩上抱着膝盖的妳。
「璐卡——」
他在妳身旁坐了下来。
其实妳在等他吧?
「妳果然在这里。」他轻轻地抚摸妳的脸颊。
「好冰,这样会感冒喔。」
「没关系。」妳似乎在闹脾气,故意不看他的脸,还作势挥开他的手。从相识到现在过了四年,他已经十八岁了。当时他就是一位美少年,这印象至今丝毫不曾褪色。乌黑的头发丶没有日晒痕迹的雪白肌肤丶太过精致的五官轮廓还有那对火红色的眼睛,每一处都彷佛是特别订制的作品。至少在妳心底是这麽想的——跟他比起来,自己真是太平凡了。
不过,妳并非因为感到自卑而故意不理他。
妳很清楚——他非常温柔,所以妳总会说出一些违心之论。
「我还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里克你先回去吧!」
「那我在这里陪妳,直到妳想回去为止。」
「搞不好会待到早上喔?」
「嗯。」
「很冷喔!就算现在还可以忍受,到时候会越来越冷喔?」
「我没关系。」
「因为里克身体很健壮嘛。」
「至少比璐卡好啊。」
「连感冒都不会得,里克一定是个笨蛋。」
「或许吧。」
「笨蛋。里克才不是笨蛋呢!」
「到底是还不是啊?」
「都一样啦!里克很笨,但又不是笨蛋。不过——你果然还是笨蛋!」
妳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麽,只好把脸埋在双膝之间,闭上嘴闷不吭声。他也沉默了下来。
他工作到深夜才回家,一看到妳不在,就一路找到这里来。
而妳想让他找妳,所以才会到这里来。
他从不丰让妳的期待落空。
妳很明白,他绝对不会背叛妳,妳也总是这麽信任他。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道:
「妳在想些什麽?」
「……没什麽。」
其实妳心里的确想着些什麽。
所以为了蒙混过去,妳故意说些别的事情来骗他。
「我的名字。」
「名字?」
「——我在想我的名字。」
「璐卡?」
「好讨厌喔。我不喜欢这个名字。璐卡听起来好像男生喔。」
「会吗?」
「会啊!」
「不过——」
他的指尖从沙中找到了某个东西,是个贝壳。他站起身,把贝壳丢入海中。
「我很喜欢喔。因为那是妳的名字啊。」
妳凝视着贝壳的去向,看着它渐渐没入浪中,脑海中却不断重播着那句话,重播着他的声音。妳摀住耳朵想制止那声音,心脏却好像快要从口中跳出似的开始狂跳,妳只好拚命吞口水。不,妳并不想吞,而是想吐。好想吐出那句话,吐露白己的心意。终於,妳实在忍不住了——
「骗你的。」
他回过头来。
「——骗你的啦!」
没错。
妳的确在想。
想着失去的人。
还有——不愿失去的人。
「我在想里克。」
「想我?」
面对歪着头的他,妳越来越焦躁。因为知道焦躁也没有用,更觉得胸口郁闷难耐。
如果就这样吐露出来,这份心意和话语也会如同那贝壳般,空虚地沉入大海吧。
即使如此,妳还是无法再压抑自己的心。妳有种预感,这个预感不知为何从来不曾消失——他有一天一定会离开妳,或许再也不会回来。妳无法阻止那天到来,所以妳想告诉他,即使明白这只会让他感到困扰,妳也要说出来。
「我喜欢你。」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4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大陆北部横贯公路
「on the way」
chapter.1
旅行就该结伴同行

印象最深刻的旅行,就是从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首都太华饶京逃往沙蓝德无政府王国,一路被警察队追赶的旅程;再往前回溯,就是跟许多小孩子一起被押上马车,从艾尔甸运往人肉市场的过程,那或许也算是种旅行;再来就是趁夜脱逃,和父母三人辗转来到艾尔甸的艰辛旅途。
不论如何,旅行都没让我留下什麽美好的回忆,尤其是马车——因为被迫当子爵的奴仆时,我们总是搭乘马车行动。
我讨厌马车上的颠簸。一坐进有屋顶的车厢,总觉得子爵的香水味又回到身边,害我忍不住想捏住鼻子停止呼吸。马车真的很讨人厌。我不想再旅行了,一直待在艾尔甸就好。我在艾尔甸出生,总有一天也会死在这里,在这片父母过世的土地上死去。我曾觉得这样就够了。
不过,如果是现在这样的旅行,感觉好像——也不赖。
连结艾尔甸和杰德里的高速马车——飞翔列车,只需要短短十天左右即可移动大约一千五百切尔美迪尔的距离。而且这辆集机械技术之大成的马车行驶时几乎不会震动,舒适性出类拔萃。
一辆飞翔列车可以供二十四人乘坐,这次只由七个人包下来,所以无论在空间上或心情上都相当悠闲自在。可以从前面一楼座位的大窗户向外眺望风景杀时间,看腻了也可以随便找人闲聊;想睡觉就到後面二楼的卧铺躺下来盖着毛毯休息,如果肚子饿了,食物也早已准备齐全,就连零食都买了一大堆。
而且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在这里。
「玛利亚罗斯,你干什麽啊?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一个人在那里偷笑。」
「我才没有偷笑,倒是你老是一脸受惊吓的表情呢!」
「鱼(咦)!?你想说是这种表情对吧?呿!老爱讲这种无聊的谐音笑话。」
「是你自己说的……」
「还不是你引诱老子的!」
「然後呢,鱼的反应是?」
「喔!就被技术好的钓师完美地钓上了啊,还活跳跳的呢!那诱饵看起来就跟活生生的一样啊!真是的,就这样给骗去啦!被摆了一道啊!话说回来,是时候该来人阻止老子了吧?」
「嗯……杰德里的鱼很鲜美喔。」这趟旅行的发起人多玛德君终於伸出援手,却像是开错方向的救难船。「在艾尔甸很难买到活鱼啊,所以要吃生鱼片还是得到杰德里。」
「生鱼片是啥啊?」
「把鱼杀好切片,沾着酱油和芥末生吃。」
「咦咦?生吃?这样不会吃坏肚子吗?」
「……在靠海的城市……都是……这样吃鱼的……好像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喔……」
「哦,原来如此。可是那还不如拿给莎菲妮亚好好烹调来得美味呢。」
「我也斥,直接把鱼称吃,好像有点可怕。」
「不管怎样,反正老子也不太吃鱼啦!这是当然的吧?怎麽可以同类相残咧!哇哈哈哈哈哈哈……拜托!不要故意忽视老子啦……拜托啦……」
「自作自受。」
「哇!皮普!你什麽时候学会这麽难的词啊?」
「会走路的,自作自受,在眼前出现,当然学会。」
卡塔力被皮巴涅鲁当面指责,只能不雅地扭来扭去,看来就连不常表现出感情的皮巴涅鲁都乐在其中。而多玛德君之前在泉里决战中非常活跃并成为世人话题,让他觉得很烦所以一直窝在家里不出门,不过现在看来心情也不错。对莎菲妮亚而言,虽然有很多闲杂人等跟着,但是能够跟多玛德君一起旅行,就让她开心极了。更不用说卡塔力随时都处於莫名其妙的兴奋状态,由莉卡只要跟大家在一起就会一直展露笑颜。玛利亚罗斯也是,满心期待着这次能够一扫过去对旅行的坏印象。
在这一行人中只有一个例外,他那远比多玛德君还要高大的身躯窝在窗边的座位,茫然地望着外头的景色。
叹气——接着还是叹气。
在玛利亚罗斯看来,他会与大家结伴同行这件事本身就有点不可思议。他原本就不是个好相处的男人。虽然不是很清楚详情,但他过去好像曾被杰德里的大海王神奥斯特罗斯神殿放逐,所以那里对他而言也不是个会发生什麽好事的地方,结果就变成这副德性。那一身肌肉和胡子就够让人烦躁了,现在又加入了忧郁的痛苦精华,碍眼的程度更是无人能敌。
「唉,你就别管胡子了。」多玛德君似乎注意到玛利亚罗斯的视线,他瞥了胡子一眼,稍微歪了歪嘴角。「别看胡子那样,他也遇过很多事呢。」
「……很多事是指?」
「唉呀,我记得以前好像听这家伙提过,不过现在忘光了。」
「这种事情好歹要记一下吧?既然都特别提了,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啊?」
「是这样吗?」
「我是这样想的。话说回来,大多数的人应该都会这样想吧?」
「唔,我是少数派吗?可是,嗯,我是不会说『过去的事情都无所谓了』这种话啦,不过现在和未来还是比较重要吧?我对於胡子曾经做过什麽可是一点都不感兴趣,反正我认识的是现在的他。对你们其他人也一样。本来嘛,昨天吃了什麽,我马上就忘光光了。重要的是接下来要吃什麽才对。」
「为什麽会跟吃东西有关呢?」
「嘻嘻嘻。」
多玛德君眯着眼,发出跟他不搭的奸笑声。
玛利亚罗斯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突然想到一件事。
或许多玛德君不擅长笑也说不定。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麽想,但是多玛德君必定也有一段无法避免也难以改变丶经年累月堆积而成的过去。每个人应该都有吧?其中一定也有惨不忍睹的肮脏点滴——至少玛利亚罗斯就有。胡子应该也有类似的过去吧?但多玛德君不会只是装作没看到,而是就算知道了,也只会说:「是喔?那又怎样?」
「……真是败给他了……」
玛利亚罗斯偷偷地喃喃自语,没让任何人听到。
真是败给他了。虽然心里明白这不是什麽谁输谁赢的问题,但还是甘拜下风。
太自在了。
能够加入ZOO,真是太好了。
只要一有机会,这种感叹就会一遍又一遍地涌上心头。
简直就到了有点……啊不,是非常可怕的程度。
因为自己从未想过,竟然有一天能有这样完美——虽然这种话绝对说不出口——的同伴们陪在身边,过着终日欢笑的日子。
昨天,在大家熟睡而陷入一片寂静的马车内,我偷偷地哭了。
能够活到现在,我真的打从心底觉得感激。
父亲丶母亲,谢谢你们。真的非常感谢。应该……是你们生下我,并且细心抚养我长大。过去我的确曾经好几次觉得既然如此宁可不要出生,但我现在要收回那种想法。真的很抱歉。我不会再那样想了。
今後无论发生什麽事,我都不会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後悔。虽然有很多想舍弃的过去,但我决定要好好珍惜这一瞬间。然後在临死前——无论到时候有多残酷,有多痛苦,有多可怕,我将会从胸口深处取出这温暖的瞬间,心中想着「啊,太好了……」然後静静地阖上双眼。
「你又在偷笑啦!」
「嗯。」
我这回不否定了。这让卡塔力那张原本就很奇特的脸上,露出了更加奇妙的表情。
「干嘛?你之所以在偷笑——该不会是因为想到那个老头的遗产吧?」
「你是说我因为有钱拿而偷笑吗?」
「因为——你,超爱钱的不是吗?」
「我是很喜欢啊!钱是这个世界上我第二喜欢的东西。」
「咦?第二?那第一咧?」
「秘密。」
「耍诈啦啊啊啊……!什麽嘛,告诉老子啦!不然老子会在意到晚上睡不着啦!如果老子睡不着而死,你要怎麽负责?」
「嗯——这样吧……帮你办个简朴的葬礼如何?」
「葬礼咧!而且竟然还是简朴的!」
「不然你想要豪华的葬礼吗?反正那跟你也不配啊?」
「不用了!老子死後只要把骨灰洒到大海里就好!这样灵魂和肉体都能回归故乡嘛!不过老子可不是鱼喔,蠢蛋!」
「不过……」无视独自吵闹的卡塔力,莎菲妮亚淡淡地笑着。「好久没有……见到裘克先生了呢。虽然……我至今……只见过他三次而已……」
「妳是说强.杰克.顿.裘克吗?」玛利亚罗斯想起促成这趟旅行的书信内容。久未露面的多玛德君出现在ZOO办公室时,手里就是拿着这封字迹虽然优美,内容却只交代要事而感觉很冷淡的信。「是说……那个人真的不要紧吗?信上写着『敝人身染重病,来日无多』耶?」
「因为他那个人的病就是每次都说自己生病啊……」多玛德君耸耸肩,露出苦笑。「之前好几次接到通知後就冒冒失失地出发,但是当我们到达时,他都一副没事的模样。他原本就不是那麽容易挂掉的家伙嘛。虽然你大概会觉得很遗憾,不过要他的财产变成遗产,还有得等呢。」
「不……所以说我并没有贪图他的遗产啊!」
多玛德君给大家看的信上确实写着『想与各位商讨关於敝人庞大财产该如何分配的问题。请立即前来敝人在杰德里的别墅……』玛利亚罗斯当然不可能完全当真,毕竟他可没贪得无厌到想继承连见都没见过的人留下来的遗产。
当然,如果人家说要给,自然没有理由拒绝。话虽如此,连个面都没见过,也不可能发生这种好事吧。好歹大家隶属於同一族,还是先见面再说吧。看来对方似乎偶尔才会来艾尔甸一趟,因此绝对不能错过这次去拜访的大好机会。只要趁这次和对方混熟,反正自己还年轻,对方一定会先过世;如此一来——不不不,那就先别考虑了。
「我可是第一次到杰德里啊!老实说,我这辈子还没看过几次海呢。啊——好期待喔。虽然有点害怕,不过我也很想吃生鱼片呢!啊——真令人期待。」
「难道只有老子觉得你这些话听起来很没诚意吗?」
「只有你会这麽想吧?我可是很真心诚意地说这些话呢。啊——好想赶快看到海喔——」
「既然这样,如果斥在温暖一点的季节来也许比较好。现在海水都冷到不能游泳了吧?」
「啊!不行,我可不游泳。」
「……玛利亚……莫非你是旱鸭子……?」
「咦?不,不是啦。我不太喜欢……那个……晒太阳什麽的。因为我的皮肤很脆弱,马上就会晒伤。」
「……那,我也是……应该说,我不好意思……穿泳装……」
「为啥?莎菲妮亚穿泳装一定很可爱吧!没什麽好害羞的吧?多玛德君,是不是?」
「嗯?泳装?我都穿紧身三角泳裤。」
「……没人间你爱穿哪种泳裤——啊!等丶等等丶由莉卡妳看,莎菲妮亚她脸上都冒出蒸汽啦!蒸汽!」
「糟了!莎菲妮亚!妳还好吗?」
「……紧,紧身三角……没丶没问题……的……对不起……我真的,没事……」
「我丶泳裤,是兜裆布。」
「——啊,皮巴涅鲁,你用不着公开这麽私密的事情让大家知道。咦?兜裆布……?」
「哈哈哈!象徵男子汉的兜裆布!跟老子一样咧。这可是出自第七代兵卫辰己的特别订制款喔!」
「……皮巴涅鲁,下次去买别的吧。我陪你一起挑。」
「好。」
兜裆布,这恐怕是卡塔力逼他穿的吧?皮巴涅鲁好像也不太喜欢兜裆布,点了点头答应,眼神也变得温和多了。
话说回来,虽然大家总是像这样热烈讨论着无聊的话题,但是今天却有些不同。旅行——让皮巴涅鲁的话变多丶莎菲妮亚的妄想力大增丶由莉卡和卡塔力更有精神丶胡子变忧郁,也让走在艾尔甸的路上老是被指指点点丶被自负的家伙指名单挑丶被想扬名立万的坏人攻击的多玛德君得以脱离这样的窘境。至於玛利亚罗斯,也因为旅行而来到亚济安丶王龙的荆王之类变态跟踪狂无

法触及的地方。这麽说来,皮巴涅鲁也饱受S*K的飞燕骚扰,应该觉得很厌烦吧。
解放感。我们不受任何束缚,至少现在是完全自由的。
大家在ZOO办公室读完信後,多玛德君这麽说道:「所以——我决定去杰德里一趟。没有事的成员就一起去,旅费我出。对了,玛利亚一定得参加喔。因为裘克这家伙好歹算是ZOO的一员,我想你们还是见见面比较好。唉,虽然杰德里不算近,但老是待在家里等那群人的热潮退去,我也有点腻了。反正有一段时间没离开艾尔甸,这正是好时机。」
虽然这麽说,但光是交通往返就要二十天以上,再加上停留在杰德里的时间,等於必须离开艾尔甸一巡月左右。一想到这里,老实说就让人有点犹豫。自己对旅行本来就没什麽好感,又担心搭乘交通工具时会无聊……总之当时考虑了很多。
但是现在的玛利亚罗斯觉得,幸好自己参加了这趟旅程。
那些沉重丶碍事丶束缚着自己的手铐脚镣似乎都随着远离艾尔甸而渐渐脱落了。
顺道一提,玛利亚罗斯当然没对那个差劲透顶的脚镣说一声就离开了。虽然有机会告诉他,但是没理由得特别跟他交代行踪。那家伙现在不知道在干什麽?一定边碎碎念着「不在不在找不到人一边到处寻找白己吧?那家伙知道我和多玛德君的家在哪里,说不定马上就会发现我人不在艾尔甸。如果真是这样,不知道他会做出什麽事?
——能不能乾脆就这样忘了我呢?
反正他有张很受女孩子欢迎的脸,去交个女朋友不就得了?只要拿出追求我的态度丶热情丶还有奉献精神用在其他人身上——虽然有人受不了,但是铁定有不少人很吃这套。
或许我该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吧?跟他说:「我可以跟你当朋友,但是绝不可能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老实说,我也不是很了解什麽进一步退一步的,所以不见得能好好跟他说清楚。
既然如此,还是不要再见面比较好。
就算是那家伙,也该清醒了吧?不过那家伙是个笨蛋,无药可救的大笨蛋。明明只要喜欢上其他比我更好的人就得了嘛!这样对两人都好,再继续也只会痛苦罢了,而且我也不怎麽想让他痛苦啊!
我并不想伤害别人。
只是因为我不想受到伤害罢了。
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道伤口。
不再往前丶不要深究丶不要揭露丶就这样静静地一直放在身边就好。
我觉得这样真的很奢侈,但是这里就有我渴求的东西。ZOO的夥伴们大概都怀着很深丶很深丶很深的伤口,正因为能互相谅解,所以不会强行帮对方疗伤。当你决定带着永远无法愈合丶会一辈子感到疼痛的伤口往前迈进时,他们的背影就成了目标。偶尔失败气馁时,他们就会一句话也不问地转过头,向你伸出双手。
我也想这麽做。
虽然现在的我力有未逮,但希望总有一天能够成为这样的人。
讽刺的是,那家伙曾经对我说:「你该待在ZOO里。」
我受到你的鼓舞,也打从心底感谢你;但是今後我一定会伤害你,而你也会伤害我。在那件事之後我曾想过,如果你是我的夥伴就好了。但你不是,你有你自己的夥伴——〈午餐时间〉。你有相信你丶喜欢你丶愿意陪伴你的夥伴,所以我们的道路恐怕完全不同,各有各的路要走。希望你可以发现这一点。虽然会有些寂寞,但只要活着,就能够往前迈进。
下次见面时,好好说再见吧。
要笑着说喔。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儿就觉得胸口一紧,有如心脏用力收缩一般。
不过,当这趟旅程结束时,自己一定可以坦然以对吧?
对我而言,这趟旅行是必需的。
为了要往前更迈进一步。
因此,虽然我不是多玛德君,但这对我而言也正是个好时机。
「胡子!」
随着这声叫唤,一阵风突然吹进来,可想而知头发也被吹得乱成一团。
仔细一看,被多玛德君叫住的胡子已经把窗户全部打开,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在他身旁探出头的则是卡塔力。多玛德君才刚抓起收在剑鞘中的大剑站起来,皮巴涅鲁早已摆出备战姿势,随时等待主人的命令;由莉卡丶莎菲妮亚还有玛利亚罗斯当然也是。车厢前面的小窗随後打开,这辆飞行列车十三号车的三位驾驶之一——亚良吉斯·罗这才从中露出一张写满倒楣的脸。
「各位乘客,你们运气真差啊。我们遇到马贼了。这个白底上印着蓝色右脚的旗帜,应该是〈疾走之团〉吧!可是他们通常都以大批的商旅团为目标啊?难道刚好最近没什麽收入吗?可别指望把全部财产交出来就能安然无恙啊,因为他们不只爱钱,更爱烧杀掳掠。总之,几位美女还是先做好心理准备吧。」
「没这个必要。」
多玛德君若无其事地这麽说,并以眼神向莎菲妮亚打暗号。莎菲妮亚虽然因亚良吉斯.罗那句「运气真差」而沮丧,仍轻轻点了点头,躲在胡子和卡塔力的中间,马上开始进入特殊的精神集中状态。一楼前面的座位两侧各有三面窗户,胡子他们紧贴着右侧正中央的窗户,多玛德君和皮巴涅鲁站在右侧後面的窗户旁,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则站左侧正中央的窗户旁备战。原来如此,看得一清二楚。一群马追了过来——当然,有人骑在上头。「——十……不,人数更多。应该有十五人吧?」「这边有三十人左右。」也就是说,如果相信卡塔力那对半鱼眼,一共约有五十人左右吧?玛利亚罗斯用舌尖舔舔双唇,手伸向腰带上的封盒,打开盒盖取出小瓶。
「……喂喂,你们这群人到底想干嘛?这样太乱来了。对方不但有五十人左右,而且全部都骑马耶。我们逃也逃不掉啦,即使跟他们作战……」
「你们不用担心,只要乖乖驾驶马车就好。我们马上就搞定。」
多玛德君似乎没有拔剑的意思。虽然他的表情不算是很轻松,却也丝毫不显得紧张。他再度面对亚良吉斯·罗时展露的表情,也沉稳到跟这个场合一点都不搭。
「话说回来,为什麽你知道他们的旗帜图案是白底上有蓝色『右脚』?在我看来,那只像只鞋子。有分左右吗?」
「这种事情怎样都没差啦!你脑筋有问题吗!这种状况下竟然还有空关心那是右脚还是左脚还是鞋——」
「说得也是。」
就在多玛德君扬眉轻轻摇头的瞬间,莎菲妮亚开始吟唱咒文。玛利亚罗斯也同时朝追击而来的马群丢出三瓶哈蕾慕.戈登炸药。一丶二丶三,轰咚!虽然只有最前方约三匹马直接被击中,但有许多人受到波及,纷纷落马。如此一来这边应该算搞定,接下来就换另一侧处理了。「——Agnes妄Sigrusf蝼MazZRezZKazzPazz·早世跳梁魍魉荒凉绯Cong赝Rey眩保明功明定明轻妙功名唱名卿SamErD」
从玛利亚罗斯所站之处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但是当吟唱结束後不久,马车——应该说是地面开始摇晃,只见後方顿时出现光柱,也听到巨大声响。单只是这样,就大概能推测发生了什麽事。不管怎麽说,那个爆炸声之大,玛利亚罗斯的炸弹根本比不上。咒文也很长,可以想见那一定是强力的魔术。虽然不清楚後面灾情如何,但如果对方还硬要追上来,与其说是毅力十足,不如说他们只是单纯的蠢蛋罢了。实际上,这一侧没受伤的骑士都急忙折返回去,而失去坐骑的人也拖着残破的身子逃走了。
「虽然还是不知道那是右脚或左脚,不过以後大概也没机会再见到这面旗帜了。」
多玛德君抚着下巴,再度望向窗外。
「……真是轰轰烈烈啊,莎菲妮亚。」
「对……对不起……新的魔术……有点……难控制力道……」
「啊,你们……到底是……」
亚良吉斯.罗在小窗子後瞪大双眼,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玛利亚罗斯朝他耸耸肩,简短地回答:
「我们只是普通的旅客罢了。」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4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赤足地区
「裘克的别墅」
chapter.2
裘克

关於「山丘上那栋别墅」的许多谣言,从以前就流传至今。
毕竟这里并非高地的高级住宅街时尚城区,而是属於旧市镇的赤足地区。只是那栋位於小山丘上丶能够俯瞰海岸的优雅别墅跟周遭的风景格格不入,会让人误以为自己走错地方。尽管看起来像是近十年内盖好的房子,但由於房子四周被围栏框起的腹地实在太广,还真难以判断里头到底有没有人住。
不过,似乎有人曾在深夜里撞见穿着很有贵族风格的男人,带着绝世美女从屋内走出来;也有谣言指出,一群面貌凶恶的男人似乎在别墅内举行可疑的聚会。其中——不,应该说那位贵族打扮的男人,其实是吸取活人鲜血的怪物,而那位美女正是他的手下。许多人都绘声绘影地流传类似这般的谣言,结果却没人打听到真相。即使到现在,也没人知道确切的事实。
「盖这栋别墅的人就是安佐先生吗?」
「是啊。」
在别墅的门廊下颔首回应里克的,正是安佐·潘卡罗。他一头白发,长相极为凶恶。满是深刻皱纹的容貌乍看下比实际年龄六十二岁还老,不过那都是他经历过悲壮人生後留下的痕迹吧。
然而他并未真的老态龙锺。虽然左脚因旧伤而有些跛,但必要时,他能做的可不只是保护自己而已。向他挑战时如果没有相当的觉悟,别说想加害於他,恐怕只会被打得落花流水罢了。因此安佐·潘卡罗一贯的主张,就是自己不需要友人的照料与护卫。但立场终究只是立场,不管本人再怎麽坚持,周围的人也不会同意的。
毕竟安佐.潘卡罗是杰德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潘卡罗家族首领。
「如果没有这栋别墅的主人,我应该活不到现在吧?他是我的大恩人——但每当我这麽说,他就会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我只好以友相称。所以当我听说他想要一栋可以看海的房子时,就自作主张找地方盖了这栋别墅。」
「自作主张,是吗?不是他拜托你的吗?」
「他不是会拜托别人的男人啊!不过倒是很乾脆地接受了这栋别墅。其实我那时很担心会被他拒绝,所以当下可真是松了口气呢。」
大家都相信安佐.潘卡罗有两张截然不同的脸。面对敌人时有如无情恶鬼的面容,以及面对夥伴时如慈父般的容颜。不过,里克彷佛看到了第三张脸——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思念友人的男子汉容颜呢?他毕竟也是人,会这样或许也理所当然。身为维系家族的家长以及拥有数百位义子的父亲,他那毫不畏惧丶不为所动丶总是严肃中带有温柔丶其实比任何人都孤独的男子汉侧脸,如今却显得十分平易近人,甚至教人不由得萌生亲切感。
「嗯?里克,怎麽了?」
「……没事,没什麽。但我还是觉得只有我和卡尔罗先生两人担任护卫,实在太危险了。」
「卡尔罗的武艺高超。而被卡尔罗看上的你,虽然年纪轻轻却值得信赖。如果我老带着一大群人行动反而太过招摇,彷佛在说『快来攻击我』。卡尔罗,你不这麽觉得吗?」
「我之前说了好几次,我和里克意见相同。」
卡尔罗.博西有着一头带有金色光泽的栗色整齐短发,右边是单眼皮而左边却是双眼皮的眼眸有如老鹰般锐利,个子很高,今年三十一岁。自从他十七岁那年成为安佐.潘卡罗的义子加入家族以来,就如父亲的手足般卖命,如今被视为亲信中的亲信。
「自从那群奇怪的人占据奥斯特罗斯神殿以来,总觉得处处充斥战火的恶臭。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老爸能待在家里不出门。」
「人啊,该死的时候再怎麽挣扎还是难逃一死。想违抗命运也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不管是不是命运,您若现在过世,可是会让人大伤脑筋啊。」
「也对。还有很多问题得在我死前整顿好,对吧?」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这话题就到此为止。我迟早得一个人解决,而且这并不是在探望朋友前应该考虑的事。」安佐摇摇头,朝大门伸出手却又停了下来,朝里克与卡尔罗眨了眨眼。「唉,反正一定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病。他这个老毛病才比较像病哩!」
「——你这个老鬼实在太失敬了。看到卧病在床的人,劈头第一句话竟然是『你看起来很健康?.』这什麽意思嘛!」
走进安佐.潘卡罗友人的寝室,整个房间虽不华丽却相当气派,看起来就像是铺张浪费的人会住的房间。
不论是床铺丶家具或内部装潢,即使是没什麽审美眼光的里克来看,都能马上明白房内净是昂贵的高级品。而且每件物品的存在都是如此地理所当然,丝毫不会让人感到不快。
被这些高级到一听说价格眼珠都会跳出来的物品包围,在铺着丝绢的床上只坐起身的屋主,果然也散发出某种高贵的气质。
或许是因为刚刚才听说安佐救命恩人的故事吧?总觉得这位留着及肩黑发丶八字胡与下巴胡子都整理得相当有型的男子,一定不只是外貌所见的模样。那双黑中带蓝的双眸深处,到底隐藏了什麽?一言以蔽之,他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强.杰克.顿.裘克。
虽然他确实比六十二岁的安佐年轻,但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五十几岁的人,即使说他只有四十几或是三十几岁也都不奇怪。尽管看起来的确不到像是二十几岁的地步,但他的外貌正如安佐所说——「看起来很健康℉气色虽然不甚红润,肌肤却有弹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他的双眸散发出少年般坚强的光芒,但彷佛凝视着闇黑深处般,总觉得有些阴沉。
就男性而言他有点不够精悍,但又不似女性般优美;嘴巴有点小,但整体可称得上是美男子。他的五官轮廓令人印象深刻,只要看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不过——」安佐坐在友人床边的椅子上,里克和卡尔罗则坐在离床铺有些距离的沙发上,因此如果不转头就看不到那两个人。里克总是不白主地想偷瞄顿.裘克。或许是他那难以捉摸的存在感害的吧。「你看起来似乎没什麽大碍,真是太好了。因为照理来说,我应该会比你先走才对啊!如果出了什麽差错让我得先送你上路,我一定要逮住命运那家伙抗议一顿才行。」
「哼!即使想违抗命运也只是徒劳无功罢了——这不是你的口头禅吗?」
「徒劳无功也好,丢人现眼也罢,这世上还是有些不得不做的事情啊!」
「什麽不得不做的事情!你是白痴吗?你就别管我,只要考虑你那个可爱到不行的家族就好啦!重点是我对你和全世界的男人都厌恶至极,你明明很清楚这点,却带了一个眼神凶恶的家伙跟一个小鬼来?你这不机灵的混帐!还有,你那头白发是装饰品吗?这顶头盔还真是逼真咧,简直就是职业级的水准。到底是谁的作品?下次介绍给我认识吧!在那之前,给我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为什麽连贴心点带一两位美女来探病都做不到!」
「你身边已经有克罗蒂亚小姐了不是吗?」
「她可是女仆耶!」
「看起来不像。」
「你的眼睛坏掉了吗?」
「的确有点老花,不过看远处可是很清楚喔。」
「既然这样,那就是头盔里的东西坏掉了吧?」
「如果真是这样,我得快点去隐居才是。」
「然後让懦弱的长男丶爱钱小气加肚量狭窄的次男和单纯白痴的三男继承你的位置,从此拿着酒杯闭上嘴看潘卡罗家族瓦解的戏码上演吗?唔,这也不赖。还真是愉快的老年生活呢!」
「你别这麽说,我可是很烦恼的。」
「哼!安佐.潘卡罗,语言这种东西可得正确使用啊。要我来说,你才不烦恼呢,一点也不。你不是烦恼,只是迷惑吧。」
「我倒是很意外会被你指责关於用字遣词的问题。」
「话语发自内心。我总是用最适切的方式表达内心的想法,所谓的正确不过如此。更何况对我来说如果不正确,一切都会沦为误解。你想说自己的儿子没那个器量是吧?既然如此,让别人继承不就得了。」
「你以为这种事很简单吗?」
「至少这是只有你办得到的事情。你不是已经有人选了吗?」
顿.裘克不经意地瞄了卡尔罗一眼,一脸小孩子在庭院中发现宝藏般的表情。卡尔罗虽然觉得不好意思而别开视线,但安佐.潘卡罗却没有否定裘克的话。
「——或许正如你所说的吧。本来嘛,会为这种事情烦恼,或许就是衰老的证据。」
「每个人都会老死啊,有时候甚至连衰老的机会都没有就死於非命。胆小鬼啊,无须恐惧,你的生命从一开始就只为了凋零而生。」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豁达。」
「蠢蛋,这可不是豁达,而是毫不留情地将我们这群弱者打得粉身碎骨的真实啊!」
「你的意思是,在真实面前也只能俯首称臣吗?」
「我可是有打赢它的方法喔。」
「反正就算请你告诉我,你也会叫我自己想吧?」
「废话!你不是比我白活了好几年吗?愚者啊,你在那漫长的人生中,连一小撮智慧也没得到吗?」
「……也不是没有……吧?」
正当安佐低头喃喃自语时,突然传来敲门声,一位拿着托盘的女性走进寝室。虽然里克刚刚在大门口看见她来应门时就已大吃一惊,现在依旧忍不住停止呼吸。
她的双眸闪烁着光辉,头上戴着耀眼的王冠——这些当然都只是比喻,但她那随着光线角度不同,时而呈现金色时而反射出银色的双瞳和长发,也只有这样的比喻才足以形容。
她的容貌好像随时都会损毁般细致,甚至让人不禁怀疑她不是人而是别的生物。她有着悲伤的眼神和哀怨紧闭的双唇,尽管如此,却隐约透露出内心的坚强。
总而言之,可说是美若天仙。她身着黑丶红丶白三色的连身围裙丶衬衫和头饰,上头绣着象徵纸牌小丑的徽章,虽然整体设计看起来有点奇特,却相当适合她。不,应该说无论什麽样的衣服,只要穿在她身上都能将价值拉高到极限吧。
「小女子前来奉茶。」
让如此美丽的女性奉茶,总觉得心底过意不去。不只里克这样觉得,就连卡尔罗也这麽想。看着平时冷静沉着的卡尔罗从沙发起身到一半又慌慌张张坐回去的模样,感觉有点好笑。
「……麻烦妳了,真不好意思。」
「一点粗茶,不成敬意。希望合各位的口。」
「不,快别这麽说。」
既然是潘卡罗家族的少主,自然很受女孩子欢迎。卡尔罗虽然眼神凶恶,但毕竟是有男子气概的类型,女孩子不会就这样放过他。虽然没听说他有固定的女友,但应该多少有些风流韵事。尽管如此,卡尔罗在她面前就像初恋的小夥子一般。然而,她的神情却丝毫没有改变,真是个坚定到令人目眩的女孩。
「克罗蒂亚……」
只有望着强.杰克.顿.裘克时,她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我不要茶,要酒。拿酒来,五十二年的阿帕罗马帝还有吧?」
「遵命。」
里克没有错过那一刻。克罗蒂亚低头回答之前——尽管只有一刹那,她那美丽精致的脸蛋还是因某种情感而容光焕发。那是有些吃惊丶彷佛在强忍些什麽——却又无限爱怜的女性神情。
「唉唉,大白天就开始喝酒啊?」安佐故意叹了口气。「强.杰克.顿.裘克,你好歹是个病人吧?克罗蒂亚小姐也真是的,他的话妳用不着一一照办啊,妳又不是他的仆人。」
「我正是主人的女仆。」
「你看,她本人都这麽说了喔?」顿.裘克朝克罗蒂亚挥了挥手赶她走。「好了,去端酒来,快点。安佐,你也给我一起喝。光阴一去不复返,人生苦短。尽管开怀畅饮名酒,大啖山珍海味,玩残各方佳丽,向敌人大开杀戒,沉溺在财宝之海即可。不管如何满心贪欲丶身陷污浊或是犯下大罪,我们早晚终将一死,灰飞烟灭,没什麽好恐惧的。安佐.潘卡罗,你只要以那双萎缩的腿像过去般践踏一切即可。如果你敢说办不到这种丢脸的话,就在我面前低头跪下!看在过去的情谊,我会立刻把你的头砍下来。」
结果——顿.裘克和安佐开了五瓶酒,卡尔罗也因无法拒绝而喝了一点,里克则又是果汁又是茶地把肚子喝得饱饱的。
安佐是酒国英雄,即使喝再多也不会烂醉,但是今天却喝到脚步有些迟钝。或许和朋友一起

举杯交欢的酒,就是有这麽一点不同。里克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名满天下的安佐.潘卡罗竟然被骂得狗血淋头,不过当事者却显得相当开心,而里克不知为何也没有一丝不快。根据陪安佐来拜访顿.裘克好几次的卡尔罗所言,每次都是这种情形。
「那个人啊,如果真的如他自己所说——可算是真正的贵族。」
在夕阳西下的归途上,安佐如此评论着顿·裘克。
「我不清楚他的本性如何,就连本名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是天生的贵族。他天生与卑屈无缘,不会为任何事情阿谀谄媚,不害怕丶不胆怯丶不服从,自由奔放丶难以捉摸丶任性自我,虽冷酷却满怀慈悲。虽然我对自己的人生并不後悔,但偶尔也希望能像他一样生活。」
「裘克这个名字果然是假名吧?他好像还自称伯爵?」
看来卡尔罗好像不大喜欢顿.裘克……应该说他很不擅长应付这种人吧?总是板着一张脸的卡尔罗让人难以揣测他的喜好,但是对於顿.裘克,他摆明就是抱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安佐大概也察觉到这一点了吧?但是他反而故意以捉弄的口吻回应,看得出安佐今天真的很开心。
「你跟他玩过一次牌就会明白了。你大概赢不了吧?」
「为什麽?」
「鬼牌一定会出现在他那一方。」
「他会出老千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是世界第一的魔术师了。就算闭着眼睛,完全不动手,小丑还是会帮他的忙。」
「他到底是哪门子的伯爵啊?」
┐对我而言,他可是小丑喔。」
安佐突然停下脚步,凝视地面好一会儿,才抬头仰望夕阳西下的天空。
「卡尔罗——我想通了。我要完成只有我办得到而且必须做的事情。」
「旦走。」
「如果我现在命令你去死,你会照办吗?」
「我会去死。」
「是吗?」安佐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着「这样啊……」接着慢慢回过头。「如果是乌果或尼诺,一定不会这样回答;奇罗就不知道了。身为么子的他,压力一定很大吧?比起亲兄弟,他好像还跟你比较亲近。」
「老爸……」
「这事由我来决定!」安佐.潘卡罗那有点沙哑的声音,果决而强劲地回响着。「不管听了谁的意见,反正除了我以外没人可以决定。不管是哪种选择,都得在我归西前整顿好,若谁有异议,就算使用暴力也要叫他遵从。如果还不听话,那只好排除他。本家族已经不再只属於我们自己,我们有责任照顾赤足地区所有女性和孩童明目的生活。继承者是谁都无所谓,只要能善尽职责就好。不能理解这一点的人没有资格统率家族,就这麽简单。」
潘卡罗家族是红线地区的统治者——这大概是住在杰德里的人都有的共识,但实际上不只是如此。
里克四年前才来到这里,所以不太清楚过去的事情,至少现今的潘卡罗家族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虽然与舒舒服服地住在时尚城区与亚斯帕地区的人无关,但对於赤足区的人而言,提供工作机会的正是潘卡罗家族。虽说大多是在红线地区的风月场所或酒店里工作,也有部分是在码头或名人街上当杂工;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比没有工作要好。如果後面有家族撑腰,也不大会遭受虐待,而且因为不能让家族丢脸,所以每个人都很努力工作;更何况安佐.潘卡罗从未索取仲介费用,更不会从薪水内抽成。多亏了潘卡罗家族,赤足地区也从以前那种要盖房子还必须敲毁城墙才有建材的状态,渐渐地——虽然速度缓慢,但确实越来越进步。
在仅次於艾尔甸丶卡利欧萨克的沙蓝德王国第三大都市杰德里,有三位被尊称为「父亲」的人物。
第一位是建造杰德里作为与黑暗大陆通商的据点,来自鲁欧兄弟商会的马歇尔·鲁欧,人称鲁欧爸爸。另一位是建设新码头的杰德里中兴之祖,巴尔摩亚商会的会长艾德恩.巴尔摩亚,人称巴尔摩亚爸爸。最後就是赤足地区的救世主——潘卡罗家族的首领,安佐.潘卡罗,人称潘卡罗爸爸。
或许只有赤足地区的居民,才会将安佐和其他两人相提并论。
地处海运中心而繁荣兴旺的港都杰德里,有一半的区域是因新码头的兴盛而衰落的旧市镇。
旧市镇一半以上的地区,俗称赤足地区。将赤足地区的英雄尊称为父有什麽不好?「就算是光着脚的我们,也活得好好的。」大家能如此挺起胸膛宣言,也是因为有安佐.潘卡罗。当然还是有对安佐或是整个家族反感丶嫌恶丶或是心怀憎恨的人,毕竟这可不是满口天花乱坠就能行遍天下的世界,尤其在沙蓝德王国更是绝对行不通。
「里克……」安佐转身朝向里克。「刚刚我所说的话,你就当作没听见吧!」
「遵命。」
「唉,不过我也不必担心吧?你的口风似乎很紧。」
「我不清楚自己的口风到底紧不紧,但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我相信你,你的眼神很好。」
安佐轻轻拍了拍里克的肩膀,露出微笑。
可是,我的眼神真的很好吗?里克伸出手指轻轻摩擦右眼眼皮上方。这双红色的眼睛,我根本就不觉得好。这明明就是——身为失败品丶赝品的证据。
要相信别人是很简单。
但是,没办法。我无法相信自己。
我并不想背叛他人。
但是,没办法。我也许会背叛自己。
所以—
「里克,你在老爸面前说这些话,不觉得太懦弱了吗?」
我知道卡尔罗是出於好意才会这麽说。
「你也差不多该加入家族了。你一定可以胜任的。」
「……不,我觉得……」
「你有什麽不满吗?」
「我并没有对任何事情……感到不满。」
「那又是为什麽?」
说不出口。不可能说得出口。
为家族工作至今已经三年了。两年前,里克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认识卡尔罗,之後他就常常委托里克做事。起初卡尔罗大概只当里克是个比想像中还要能干的人吧?但随着一起行动的时间增加,卡尔罗逐渐发现里克似乎不只是个好使唤的人。无论如何,老实说现在的卡尔罗非常看重里克。要护卫微服出巡的安佐时,也都会像今天这样让里克随行。受到卡尔罗信任,里克其实真的很开心,也想回应他的信赖。
但是,好害怕。我没自信。
至少……目前还没有。
「——哈维……他想进入家族。他是个认真的男人。」
「他还只是个小鬼,需要再观察观察他的状况。」
「他的年纪跟我差不多大。」
「不是年龄的问题。再说——」
卡尔罗的语气,继承了安佐的威严。
「你并不是家族的一员,没资格说这种话。别太自以为是。」
「……很抱歉。」
「里克……」卡尔罗用力地抓住里克的双肩。「我很看好你。我不会勉强你,但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再说,像你这样的人——需要『家人』。」
如果……就算是这样……
就算期望,就算再怎麽渴望……
我有那个资格吗?
胸口——一阵悸动。
里克低着头,微微咬住下唇。
突然间,身体的某处窜起一种感觉——
「卡尔罗先生……」
虽然很突然,但只是这麽说卡尔罗就明白了,而安佐也不愧是安佐,两人若无其事地拍了拍里克的背,然後立刻钻进旁边的小路。
这一带距离海岸线有两丶三百美迪尔远,是石造的老街。虽然许多建筑都因老朽而崩塌,但由於两丶三层楼的建筑物很多,就赤足地区内而言算是让人感觉天空相当拥挤的地区。虽然这点利於跟踪,但也因此容易一不小心跟太近。
里克往与卡尔罗他们反方向的小路迈进,转弯的瞬间,大脚在建筑物的墙壁上用力一踏,跳了起来。接着又在对面的墙壁上蹬了一下,然後跳得更高。如此重复好几次,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两层楼建筑的屋顶上。虽然他平常对这项绝技多所保留,但有需要的时候也不得不使出来。里克从屋顶上观察周遭,只见一名男子走进了小路。他的年龄约三十岁左右,身上穿着略显脏污的绿色大衣,虽然看起来有点不合时节,但在赤足地区有不少人一整年都穿着相同的服装,因此乍看之下这样的打扮没有任何不自然。但仔细观察後就会发现他的脚步丶目光扫描的方式……那绝对不是外行人的举动,一定训练有素。到底是谁派来的人呢……?
里克从屋顶飞身跃下,屈膝以缓和着地时的冲击。他跳到男子身後,在男子回头前,用力踢了他的膝盖後侧好让他弯下身,接着从後方怀抱似的勒住他的脖子。
「只有你一个人吗?」
「……!」
「不说吗?」
里克一口气勒死男子,只花了短短几秒钟。他将断气的男子尸体靠在墙壁上,接着奔出小路。目的地是卡尔罗和安佐所走的另一条小路。在两人後方,有另一名男子的身影。他的打扮虽然也完全是赤足地区的风格,但就连转身的动作都太过职业,丝毫不显恐惧。男子毫不犹豫地从怀中取出圆筒状的东西。那是在皮袋中填满沙或其他东西,俗称闷棍或黑杰克的殴打用武器。男子看起来身经百战,绝非泛泛之辈——当里克这样想着,同时作势往前冲,实际上却用力一跳,从男子头上跃过。男子大概想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个举动吧?里克轻轻松松绕到男子的背後,一个扫堂腿绊倒男子,然後踩折了男子的右手腕,抢走闷棍,最後还反折了他的双臂。被完全压制在地的男子,转头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可恶,竟然是个孩子……!」
「我只是个孩子,真不好意思啊。」
「但是,你……也有罪。等着被圣火焚烧吧……!」
就在男子这样呐喊之後,里克自己也不知为何地松开男子,用力尝试扳开男子的下巴。但还是迟了一步,男子已经口吐白沫翻白眼,全身痉挛。
「服毒自杀吗?」卡尔罗摆出保护安佐的姿态,走了回来。「——应该不是同行所为,没有人会笨到这样做。」
「……他提到了什麽圣火之类的。」
里克离开男子,甩甩头想去除馀悸,但不太有效。双唇和嘴巴很乾,心脏也感觉很奇怪,好像不是自己的东西一般。乍看之下虽然没有其他跟踪者,但总觉得还有谁,不,应该说是什麽东西仍在监视。举例来说,就像是被莫名的恶灵监视一样。
这种时候卡尔罗真的很可靠。或许因为他跟里克经历过的战斗数量和质量都不一样吧?卡尔罗这时跟在克罗蒂亚面前那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完全不同,没有一丝动摇,依然冷静地观察思考。他脱掉濒死男子的上衣丶翻出那东西时的手势,也丝毫不显犹豫。
「这是……」
在急速由人世步入黄泉的男子颈上,缠绕着那个东西。
那是以念珠串成的项炼。
下方挂着镶满石头的十字形坠饰。
「——黑色的玫瑰念珠吗……」




本帖最后由 zince99 于 2009-4-13 12:24 编辑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7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德里˙赤足地区
「萝拉之家一
chapter.3
归宿


史黛拉确实不是美女。她有个塌鼻子丶两眼分得很开,眼尾下垂丶雀斑也很明显。一头浓密的头发又是自然卷,这也让史黛拉在意得要命。不过,尽管她的五官不是很标致,在面对拉恰和泰德时所摆出的姊姊姿态却很赏心悦目;照顾安娜和咪咪时看起来更像是成熟的好女人,因此住在附近的哈维一直很喜欢史黛拉。我虽然讨厌对里克燃起莫名竞争意识而变得烦人的哈维,但在看女人这方面他的确很有眼光——因为史黛拉的笑容非常迷人。
虽然她在我面前老是露出非常冷淡,而且还很不爽的表情。
——这都该怪我不好。
「妳还不睡吗?」
一天又快结束了。史黛拉哄八岁的安娜和三岁的咪咪入睡,硬把拉恰和泰德两个死小鬼塞进被窝,接着煮好萝拉和里克的宵夜,准备明天早餐要用的东西丶打扫厨房……总之到处收拾好之後,才终於可以准备上床睡觉。而且她总是第一个丶要不就是第二个起床的人。这种生活应该很辛苦才对。
站在史黛拉的立场而言,难免会有「我都这麽努力了,妳到底在做什麽」这样的想法吧?史黛拉是对的,真的。璐卡自己也很清楚。所以她没办法回答史黛拉,只好背对从楼梯上瞪着这边的史黛拉,抱膝坐在地板上,静静地盯着玄关大门。
这栋老房子是在几乎没有任何隔间的平房上勉强加盖二楼,待在里头好像老是受人注目,让人快要窒息了。
好讨厌,但却不能说出口。
「都是因为妳不快点睡,所以连乔治也学妳不睡觉吧?」
「我才没有学别人呢。」乔治从窗边那张几乎成为他指定座位的躺椅上,用颇不以为然的声音说。十三岁的乔治一天到晚板着脸盯着书看,现在也靠着灯光目不转睛地读书。「为什麽我要学璐卡呢?」
「那你就快点去睡啊,不然明天会起不来喔。不好好睡觉的话,还会长不高喔。」「没关系,我才不在乎身高。史黛拉妳不要管我了,快去睡吧。」
「我要去睡了。你也是,如果累了一定要上二楼来睡在床上喔!再像前阵子那样在那里睡到早上,可是会感冒的。天气已经变冷了。」
「我知道啦!」
「你真的明白吗?」
「嗯。所以史黛拉快去睡吧,妳很累了吧?」
「我才不累呢……」
史黛拉的声音突然变低,听起来非常非常疲倦,跟她所说的话刚好相反。
「璐卡……」
都是史黛拉疲倦的声音害的吧?璐卡听到史黛拉叫她,忍不住回头。
「……干嘛?」
「妳啊,要不要去外面工作?这样对妳丶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去……外面?」
「红线地区的工作要多少就有多少不是吗?妳长得那麽漂亮,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的。」
但是……为什麽?
比起被她这样说的璐卡,说话的史黛拉却露出更受伤的表情。
简直就像是我的错一样,都是我不好。
反正事实或许就是如此吧。
「晚安。」
史黛拉比璐卡早一步移开视线,有如逃离现场般爬上二楼。那背影令人看不下去,真不像史黛拉的作风。不对,这才是史黛拉吧?
五年前,璐卡由於父亲出海捕鱼後一去不复返而沦为孤儿。刚到这个萝拉家时,史黛拉对她非常亲切。两人同为女生,年龄也差不多;为了要跟璐卡成为好姊妹和好朋友,史黛拉曾经下过很多功夫。
——但却徒劳无功。璐卡实在无法忍受昨天以前都还不认识的陌生人,如今却突然接近自己,亲昵得彷佛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吸一般。她不习惯这种举动。对於从小到大一直被周围的孩童和大人觉得「可怕」而遭受排挤的璐卡来说,史黛拉是她无法理解的存在。说得更清楚一点,她觉得史黛拉很可怕,因此渐渐觉得很厌烦。
不管是被史黛拉碰触,或甚至只要史黛拉一靠近自己,就觉得很讨厌。尽管心里明白史黛拉是好人,但就连她在开玩笑时微笑的模样丶打招呼时露出的笨拙笑容,都让璐卡无法接受。璐卡很讨厌自己这样,连带也开始责怪史黛拉,认为这一切都是她害的。有段时间,璐卡真的讨厌史黛拉,简直到了厌恶至极的地步。
如今她已经不讨厌史黛拉了。
因为史黛拉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照顾璐卡了。
但是却变成史黛拉打从心底讨厌璐卡吧?
史黛拉应该深深相信好心就会有好报。从小被母亲抛弃的史黛拉,非常用心照顾每一位和她境遇相同的孤儿。尽管如此,她仍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应该说她努力去相信。只要善待别人,别人一定也会对自己和善。所以史黛拉总是尽全力当个好孩子。
但我却否定了她的努力。
因为我拒绝了史黛拉的心意,伤害了她的信念。
只要我在她面前出现,史黛拉就会想起心中的那道伤口吧?史黛拉虽然看起来很坚强,其实内心相当脆弱。正因为很脆弱,所以才会去相信丶去依赖些什麽。对史黛拉而言,我相当碍眼。如果璐卡不在该有多好丶真希望璐卡赶快消失,史黛拉心中一定这样想着。但是就算嘴巴裂开,她也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
因为史黛拉是「好孩子」。
温柔的史黛拉不该说出这种话。她会责备璐卡丶怪罪璐卡,也都是「为了璐卡好℉但是,刚刚她实在说得太过分了,竟然会说出「卖个好价钱」这种话。史黛拉现在一定在反省吧?她一定在反省「自己身为一个好孩子,怎麽可以说出这种话来J
——明明没必要这麽勉强自己啊!
史黛拉真是大笨蛋。
反正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这麽正直的人,那又何必如此勉强自己呢?只要老实说不就得了,就说「妳给我滚出去℉「妳快离开这里℉或是「像妳这种人最好赶快消失」之类的。明明只要把心里所想的原封不动丶毫不修饰地说出口就好了,这样我反而觉得比较轻松。
虽然如此,但史黛拉的话也不无道理。出去工作——璐卡也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在这个家中,萝拉当然几乎每天从早到晚在红线地区工作,里克则为潘卡罗家族工作,拉恰和泰德也在名人街上帮造船工人打杂。里克虽然十八岁了,但拉恰才十四岁,泰德也才十三岁。
璐卡已经十六岁了,却只待在家里,稍微帮忙史黛拉处理家务罢了。
这样当然不太好。
不可以这样。
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但是,若要工作,也只能在红线地区工作。
——里克会怎麽说呢……?
「史黛拉她……」
乔治发出阖上书的声音。
「一定很累了。」
「……嗯。」
何况璐卡还让史黛拉更加疲累。
「是啊,因为她每天都很辛苦啊!」
「我倒认为工作是件愚蠢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乔治饱读诗书,所以总觉得他有点早熟。他有一头柔软的焦糖色头发,体型比同年龄的男孩瘦小,蓝色的双眸总是凝视着远方。或许因为兴趣不合,他与拉恰和泰德的感情似乎也不是很好,跟璐卡算是同病相怜吧?跟璐卡在一起的时候,他反而会变得健谈。
「工作丶赚钱丶吃饭丶睡觉,太无聊了。反正每个人终将难逃一死,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随心所欲过活不就得了。」
「但是没有钱还是会很烦恼啊。」
「要烦也只会烦到死前那一刻吧?饿死很痛苦也很花时间,如果不想这样,那乾脆上吊自杀不就好了?」
「乔治想死吗?」
「死亡只是结束一切罢了。既不会痛,也不会有感觉,我才不怕死呢。奥斯特罗斯神殿也没了,所以现在只要一死,就可以结束一切。」
「是吗?但是我——应该……不想死吧?」
「因为璐卡喜欢里克啊。要妳永远不能再见到里克,妳不愿意吧?」
「……才不是这样呢!」
「不是吗?我还以为一定是这样呢。虽然我认为喜欢也好讨厌也好,爱也好恋也好,这些玩意儿都只是幻想罢了。」
「幻想?」
「觉得有就有,觉得没有就没有。结果有跟没有还不都一样?」
「你好像……说了很难懂的话。」
「这其实是很单纯的一件事喔,只要试着闭上眼睛,人人都会明白。」
「我闭上啦。」
「妳看到了什麽?」
「什麽都看不见。」
「那麽,现在璐卡面前有什麽东西?」
「玄关的大门。」
「妳明明就看不到,为什麽知道面前有门呢?」
「因为我原本就知道门在那里啊!」
「如果一开始并不知道,妳会晓得吗?」
「……只要伸手去摸就会晓得吧?」
「如果璐卡没有手呢?」
「那我哪会知道啊!」
「看吧!妳不知道吧?感情这种东西既看不到,也摸不着。既然如此,又怎麽能说绝对不是虚幻的呢?」
乔治不知为何看起来很焦躁。虽然口口声声断言没有感情这种东西,但语气又像是在怀疑其实真的有这种东西也说不定。也许他其实希望这世上真的有感情存在,却不得不故意说反话,让人觉得很悲哀。
乔治很别扭偏激,个性顽固。
但璐卡总觉得自己有点了解乔治不得不如此的原因。
「你刚刚说的话,是从书上看来的吧?」
「那又如何?」
「没事。」
「没办法啊!我自己的经验又少,只有看书才能了解更多事情,学习更多东西啊!」
「你别生气啦!」
「我没生气啊。」
「明明就生气了。」
「我没生气。只是因为璐卡很罗唆,有点不耐烦而已。呐,我要说的话老实说不太中听,不过妳也别老是待在这里,赶快到海边去吧?里克一回到家,一定马上就会去找妳啊。」
「我不去。里克工作一整天,一定很累了,我要在这里等他。」
「妳果然在等里克。」
「不行吗?」
「可是里克对每个人都这麽温柔喔。」
「……这种事情我很清楚。」
这件事不需要乔治提醒。里克虽然很温柔,但并非只针对璐卡一人。不管是璐卡也好丶史黛拉也好丶乔治也好,只要有人不见了,里克一定马上去找,找到人之後再偷偷劝回家。即使对方表现再冷淡丶嘴上抱怨连连丶露出自我嫌恶的卑劣表情,里克的态度也不会改变。我不是特别的,里克对每一个人都很温柔。
他的温柔对璐卡而言太过刺眼,而有点心痛。
不由得开始心生期待,明知道这只是白费力气而放弃,最後只要能待在他的身边就够了。
但这只不过是——因为想被里克温柔对待,只考虑到自己的心情,姑息自私的期待罢了。
开锁的声音传来,门开了。璐卡顿时心跳加速。本以为是里克,没想到期待却落了空。来者用披肩盖住头,身穿厚厚的深色长外套,乍看之下无法判断年龄。虽说对这麽晚还一个人在外面走的女性而言,这种打扮是必要的,但她之所以卸完妆解开头发後才回家,则是别有用心。她一定是不想让孩子们看到她「那一面」吧?所以在家中她总是故意表现得很欧巴桑,行为举止有如母亲一般。她才二十八岁,好好打扮一下明明就很漂亮的。
「……欢迎回家。」
「我回来了。妳还醒着啊?老是坐在这种地方——乔治也是,不好好睡觉会长不大喔!」
「萝拉,不要连妳都跟史黛拉说一样的话啦。」
「我当然会想说啊。乔治,你最近都没有好好吃饭吧?读书是好事,但你还在发育期,得好好吃饭,用力去玩,多睡一点才行。」
「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唉,别人是别人,你是你,所以我不会叫你去做些办不到的事情。可是你三餐还是得好好吃。我可是想努力赚钱,让你们每个人都能吃得饱饱的喔。」
「好啦好啦。」
「啊……我好讨厌这种回答的口气喔。想挨揍吗?」
「不要,萝拉打人好痛。」
「那你再好好回答一次。」
「是的!」
「乖。」
萝拉笑着脱掉披肩和外套,望向除了大以外没有其他优点的餐桌,上头有史黛拉准备好的宵夜。黑面包和炖菜汤锅上盖着树脂制的保温器,所以应该还没冷掉。那个保温器也是史黛拉为了每天都深夜才回家的萝拉,不知从哪儿弄来了树脂碎屑制作而成的。虽然保温器外头用剩下的布料拼凑缝制而成的模样不是很好看,但璐卡知道,每当萝拉看到这个保温器,眼睛就会眯起来。接着她会像对待贵重物品般小心地拿开保温器,吃一口装在盘子里的炖菜,口中说着「史黛拉已经比我还要厉害了啊……」之类的话。
璐卡每天都看到这样的光景。她什麽都不做,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偶尔会觉得很痛苦而不去看。萝拉和史黛拉的互动亲密,但自己并不觉得羡慕,因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啊。史黛拉是个好帮手,她总是先想好该做什麽,然後依计画行动。即使她这麽做的目的只是为了当个好孩子,但实际上的确帮了大家不少忙。
而我呢?我只考虑到自己,到底能够做些什麽呢……?
璐卡在吃着宵夜的萝拉对面坐了下来。
「萝拉……」
「嗯?璐卡,怎麽了?」
「呃……我有点事情想说。」
「什麽事?表情这麽严肃,是很重要的事吗?」
「不……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啦。」
「那等一下,我先吃完饭再说。」
「㏕I!。」
乔治好像察觉到什麽似的,马上说「那我要去睡了℉接着爬到二楼去。乔治通常要等里克回来才能入睡,虽然他老是摆出对什麽都漠不关心的模样,其实是个好奇心比人强一倍的男孩。虽然现在上了二楼,但他一定会竖起耳朵偷听吧?即使这样也没关系,让他听到也无所谓。璐卡等到萝拉吃完饭後,才开口说道:
「我在想……我是不是该出去工作。」
「嗯……」萝拉仔细打量璐卡。「妳说的工作,是哪一种?」
「萝拉,妳帮我介绍一下吧。」
「真要介绍,我也只能介绍妳去红线地区的店里工作啊!」
「没关系,这样就够了。」
「妳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
「我知道。」
「妳真的知道我在红线地区是在做什麽吗?」
「反正不是做坏事吧?」
「虽然我从十五岁起就在红线地区讨生活了——」萝拉将手肘撑在桌上,一边用右手的中指压着太阳穴,一边深深叹了一口气。「妳十六岁了吧?」
「所以我说不要紧的。」
「我是为了生活而不得不做,没有选择的馀地。当时的环境就是这样,或许不是什麽坏事,但毕竟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工作。如果妳随随便便就说要去做那种工作,我是不会赞成的。」
「我才不是随便说说呢!」
「但是妳也没有好好考虑过吧?那种工作妳做不来的。」
「为什麽?」
「因为妳还是个『孩子』。」萝拉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道:「妳根本就不知道该怎麽跟男人做吧?可不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可以哦。妳行吗?在妳不喜欢的男人面前脱光,让他们抚摸,还要去抚摸他们,就算什麽感觉都没有,也得装出很舒服的表情发出呻吟。这种服务精神,妳有吗?妳连打招呼都做不好啊!平常连笑都不常笑,要怎麽去卖笑?妳有想要钱想到什麽都可以忍耐的地步吗?有这麽穷途末路吗?我可看不出来。」
「那……那是……]
「抱歉。」萝拉一度把额头靠在桌上,又抬起头来。「不过我还是觉得璐卡不适合,真的。我并不觉得做这种工作很丢脸,也不会因为莫可奈何而感到痛苦——但也有人不这麽想。举例来说,史黛拉就没办法。那孩子很认真,所以什麽事都要自己去追求。基本上,我的个性很随便。该打混的时候就会打混,也不会存钱,如果真的不想干了就会逃走,所以我换过好几家店。就算因此惹上麻烦,也都利用人脉帮忙说情,所以才能平安活到现在。史黛拉也好丶妳也好,都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吧?如果硬要去做自己办不到的事情,也做不久的。本来嘛,如果妳不是这种人,我早就会开口问妳『要不要跟我在同一家店里工作』之类的。」
——骗人。
什麽个性随便,什麽不想干了就逃走,这种人会年纪轻轻就开始收养没血缘关系的小孩吗?不痛苦?这也是谎言。大家睡着後萝拉一个人在一楼抱着头发抖的背影,我就曾经看过好几次。我还知道萝拉在换店时曾有过可怕的遭遇,要不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有潘卡罗家族出面仲裁而息事宁人,不然萝拉一定会大难临头。
即使在这种时候,萝拉心中挂念的也不是自己,而是每一个孩子。虽然平常不太说出口,但那次似乎就连萝拉自己也总算松了一口气,不小心脱口而出:「我可不能让你们流落街头啊,所以还不能死呢!」
为什麽要独自背负重责大任呢?
为什麽能够为我们付出这麽多呢?
我完全不明白。
——好痛苦。
「可是……我什麽都没做,所以想说如果能赚点钱……大家日子也会比较好过。」
「妳并不是什麽都没做吧?妳不是跟史黛拉一起顾家吗?虽然没赚钱,但这也是很了不起的工作啊!」
「那只有史黛拉,她很认真在做。可是我没办法……像史黛拉一样。」
「该不会——是史黛拉说了些什麽吧?」
「不是,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我只是听史黛拉的话,去洗碗丶洗衣服……帮她的忙而已。我一个人什麽都办不到。但史黛拉即使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做完全部的事。所以这个家应该……不需要我。」
「什麽不需要!不准这麽说。」
「为什麽?本来就不需要我啊?对啊,不需要,根本不需要我啊。不但要为我多花一人份的钱,何况我还没有工作。我到底是为什麽要待在这里?没有我比较好。」
「璐卡,大家都睡了——」
「也对,真对不起。我太自私了。萝拉明明也累了,听我说这些话只会让妳更累吧。啊——我真是受够了,总觉得忍不下去了。我还是要去工作,反正我不想待在家里,也想要赚钱,更想一个人住。萝拉,介绍一家店给我吧!只不过是跟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上床,没什麽大不了的。虽然一开始可能会觉得很恶心,但之後一定会习惯的。搞不好做了才知道自己很适合。既然如此,我已经——」
「璐卡!」
萝拉盛怒的面容猛然靠了过来。
璐卡才刚这麽想,突然眼冒金星,眼前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见,只听到又重又硬的声音。
「……好痛……」
尽管口中这麽说,但在那一瞬间其实什麽也搞不清楚。这种感觉——是疼痛吗?不,好痛。
好痛丶好痛……好痛喔。璐卡一时间抱着头,整个人趴在桌上。这算什麽?为什麽?什麽原因?
我该不会是被打了吧?她竟然这麽用力打我?不是巴掌,而是用拳头揍我?璐卡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只见萝拉在璐卡面前——双膝跪在桌上,一只手仍然握着拳头,低头看着璐卡。
她的表情却像是快要哭出来的少女一般。
别这样——
我知道,都是我不好。
所以——别这样。
我并不想伤害萝拉。
我明明只是想伤害自已。
结果却伤害了萝拉。
我果然是无药可救的自私女人啊。
「……对不起……」
「笨蛋!」
又是一拳——
本以为又会被揍——
但却被抱住了。
啊啊……
好柔软,好温暖。
真的……忍不住了。
「……对不……起……」
「真是的,妳啊……为什麽……要说这种……」
萝拉好像想说些什麽,却无法好好说出口。璐卡也觉得无论再怎麽道歉也於事无补,虽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对不起一「不是萝拉的错」或是「不要哭」之类的话,但其实也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但是不管言语也好丶感情也罢,即使只有一点点,但只要能传达给别人知道,或许就算是很不错了。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麽疏离。
中间有鸿沟。
但是在为了填满那个无边无际的距离而努力丶勉强自己,结果还是白费功夫丶停下脚步丶最後全身无力之前——至少应该说出这麽一句话。
璐卡把脸埋在萝拉的胸前说:
「谢谢。」
竟然为了这样的我而哭泣。
萝拉点点头,更用力抱紧璐卡。
谁都没料到,在这个瞬间竟然有人开门。
回到家的里克稍稍瞪大了红色的双眼,就这样呆立在原地,连门也没关上。
璐卡和萝拉就这样抱在一起看着里克。
不知道过了几秒,或是更久的时间——
「……欢迎回——」「……来。」
「嗯。」
尽管如此,里克依然静静地露出微笑。
彷佛什麽都没发生似的。
「我回来了。」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7th day
沙蓝德无吸府王国杰德里˙赤足地区
「裘克的别墅」
chapter.4
白色王者的焦虑


因为你是犬科动物,所以分辨不出她的瞳孔是翡翠绿色。即使你能感觉到她那细致的肌肤属於深色系,却永远搞不清楚实际的颜色。就算她把黑发编成好几束细细的发辫,你又能怎样?
不过,跟其他同性的人类相比,她的身高算高。这点认知,对你而言有一点重要。但是,充其量也只不过是「有一点」罢了。
你很清楚,光凭身材大小,并无法衡量威胁的程度。尽管那是个标准,但也只不过是众多标准之一。
举例而言,你记得她的味道。她呼吸的味道丶她流汗的味道,还有其他分泌物的味道。你观察她的动作,将她的一举一动铭刻在记忆中。你用犬科动物的感觉去感受她,去理解她。
你的血液中混有来自极北地区丶通常会猎捕大型雪鹿,有时还会捕食雪熊的白色种族血统。虽然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不过当时人称「鬼人」的种族其中一派,被人类追赶而往北方逃亡,最後在那里发现了你的祖先,将之驯服饲养。
你就在鬼人之谷出生,异常大的身体覆盖着纯白的毛皮。你天生就是王者,无需任何努力,就可以发挥天生的资质。你从小就被大家推举,随着成长自然而然变成一个族群的统帅,随即变成在所有族群中都深具影响力的犬类之王。实际上,鬼人都用他们语言中意指「白色王者」的词汇来称呼你。不过,你一点也不在意别人怎麽称呼你。你天生就很高贵,很傲慢,是强者。当然,尽管如此你仍旧是一只犬科动物,并不能完全摆脱犬类的习性,证据就是你毫不犹豫地让鬼人饲养。鬼人们长年以来累积了许多使唤犬类的方法,尽管你在犬族之间是绝对的统治者,但却几乎毫无疑问地服从鬼人。至於这是幸或不幸,你很清楚,这才是犬类的存在理由丶存在意义。为了被鬼人饲养,为他们服务,所以白犬们才会从极北地区被带到这来。你——即使是像你这样的犬科动物,如果没有那个瞬间到来,或许这辈子就只是犬类之王罢了。
正当你受鬼人之命,搜捕猎物的时候,你遇见了她。她是妨碍者丶是敌人。是强劲的敌人,是一位战士。
你目不转睛地看着饲养你这个王者的鬼人们拚命要击毙她的姿态。你嗅着嗅着,感受到了。你内心是否在渴求些什麽?或许正是如此。你回忆起了类似饥渴的东西也说不定。你是犬类,却是王。纯白的皮毛是你的婴儿服,也是你的王袍。但是,你成为王者的过程实在太过理所当然,所以你根本不知道王是什麽。你从未想过一个王者,是需要王国的。
一让你体悟到这点的人,正是她。
她正是残忍的侵略者,不断地削减你的王国。
最初你什麽都没想,然而你渐渐感到战栗。同族的夥伴,那些推举你为王的大群接二连三地死去!被她杀死!她射杀犬只,然後征讨鬼人。这种情况彷佛裹在你身上的王袍被人一点一点地剥去一样,王国在你的面前喀啦喀啦地崩溃。你看着丶嗅着丶感觉到了。啊啊,我是穿着新衣的王!一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浑身赤裸不是吗……!但是,这竟是何等的舒服啊!
你这才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什麽王者——我,就只是我。遵从高高在上的鬼人,照顾明显比我还要弱小的犬只,统率整个族群的我,并不是我。其实,你早就察觉到了。我,才不是王!我——就是我!在这世上,竟然有这麽多束缚,牵制着单纯的我!不管是绝对不敢违抗我的犬只也好,或是虽然饲养我却仍然害怕我而处处提防被我咬伤的鬼人们也好,都束缚着我。虽然我一脸理所当然地称王,但心中总是很焦虑。我,到底算什麽……!我一直好想这样大叫。有时候我会在深夜里远吠。大家都很怕我的声音。我远吠,毫无理由地不停远吠。这种时候,没有人敢接近我。我远吠,不得不吠。
原来如此啊!
我领悟到了!是她让我察觉到这一切。
「你啊,真是奇怪的家伙。」
曾几何时,她这麽说过。
「为什麽一直跟着我呢?」
你回答说,因为很有趣。妳很有趣。
「是吗?我反而觉得你比较有趣呢。」
她似乎能了解你的想法。你心里想着,这世上不会有这种人存在。所以,妳真的很有趣。
妳根本就是——野兽。
「这是一种赞美吗?」
是啊。
「我很开心喔,阿尔发。」
——阿尔发。
没错,她好像称你为阿尔发。你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叫什麽。阿尔发。阿尔发是吗?妳如果想这样叫我,那就随妳便吧。无论如何,我就是我。不管别人怎麽称呼,不管别人怎麽想,不管别人怎麽感受,我就只是我。跟妳——萝姆.法——就是妳一样。
然後阿尔发,至今仍跟随着萝姆.法。她的背影仍然没有一丝破绽,肌肉看起来非常柔软,重心的移动也相当平稳,简直就像是全裸步行一般。特别是人类或鬼人拿着东西丶或是身上带着东西时,步伐很容易变得笨重,但她却与众不同。那就是野兽的举动。所以——阿尔发心里这样想着……
这个味道不适合她。
这种一大群人的味道。
这一带虽然不算人潮拥挤,但四处仍然可见人类遗留的痕迹。
城市——对了,就是城市。这里是人类的城市。总觉得闻起来有些腥臭味。因为这里是沿海的城市,这里有港口。船只将人与货运送至此,再运往别的地方。这里是杰德里,是名为沙蓝德无政府王国丶一个奇怪的人类王国中的第三大都市。这里非常繁荣,是人类的城市。
昨天,萝姆·法踏入此地。一开始,阿尔发还心想「喂!喂!搞什麽啊?」这里是人类的城市喔!这里会有很多人喔。我知道,妳最讨厌人多的地方对不对?妳不喜欢人类的城市吧?随着越来越接近城市,萝姆.法流了一点点的汗。虽然就只有一点点,但她的味道却整个改变了,这让阿尔发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萝姆.法。
「有些东西一定得来采购补充才行。我想即使是你,也很难明白这个情况吧。我们只待一两天而已。」
真拿妳没办法。
「……你可以不要跟我来啊。」
我只照自己的想法行动。
「是吗?唉,这也无妨。只是你似乎很引人注目呢。」
——正是如此。
这些人类浑蛋,一直偷偷摸摸地往这边看,一旦四目相交,却又马上别开视线。这种情况重复了好几次後,阿尔发也学会了如何不让他们的注目变成一种威胁。尽管不能松懈戒备,但只要盯着前面的萝姆.法看,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行走,这招阿尔发立刻就学会了。
比较棘手的是小孩子,那些孩童,他们真的很麻烦。虽然不是全部的孩童都这样,但总是有少数一两个人,会突如其来地侵入阿尔发的领域,想要伸手摸他。
在走到这里之前,就遇到过这种小孩。
那是个三人组。
一只雄的,两只雌的。
最小的雌性看到了阿尔发,就突然跑过来靠近他。虽然这麽说,但她的脚步声实在轻到让人听不见,而且当时刚好其他雄性雌性也都没有注意到最小的雌性。等到他们发现时,她已经离阿尔发很近了。「狗狗!是狗狗!」当然,她并没有任何威胁性,但阿尔发还是露出牙齿,开始低嚎。嗷呜……!
最小的雌性跌倒在地,过了一会儿便开始哇哇大哭。阿尔发心想,这下妳可懂了吧,妳敢靠近我,就会发生这种事情,给我牢牢记住。明白的话,就不要再靠过来,我绝对不会让未经我认可的人摸我。这种事情可是有顺序的,要我服从的话——等等,本来想要对她好好说教一番,不过还是算了。
因为另一只雌性彷佛用全身来护卫似的抱起了小雌性,而雄性则目露凶光瞪着我。咦?莫非是想干架吗?不,我可不想奉陪。
「浑蛋……你在本拉恰大人面前,对咪咪做了什麽!以小狗来说,你只不过是身体大了点……就丶就算你身体很丶很大……敢在这里横行霸道,我可是不会放过你的,这个浑蛋!」
话说回来,是你没看好她吧?所以才来不及阻止这只小雌性吧?而且,你在发抖喔。如果你这麽害怕,干嘛还要找我麻烦?
「什麽嘛,你那个眼神是什麽意思!别因为我只是个孩子就小看我!」
……不,我才没这个意思呢。
「喂,安娜!咪咪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嗯,嗯。没事。只是膝盖有点擦伤……」
「什,什麽!擦伤了吗!真的假的?惨了啦,里克大哥看到了一定会超生气,骂我说『拉恰,你跟着去是跟假的吗!』」
「……我觉得里克应该不会说这种话。」
「罗嗦!用不着妳跟我说,事情就是这样啦!男人可是有面子要顾的!只要我努力磨练男子气概,有一天也会跟里克一样,为潘卡罗家族工作!」
「如果你老是说这些蠢话,里克一定会反对你加入的……」
「蠢话?你说我蠢吗?蠢话是什麽意思啊,妳竟敢说我蠢!我说安娜,妳太跩了喔?我年纪比妳大耶!妳好歹要对长辈抱持一点敬意吧!」
「你讲话不要这麽大声啦。这样会吓到咪咪,害她哭得更大声不是吗?她还不到三岁耶。」
「抱丶抱歉。对不起啊,咪咪……」名为拉恰什麽的雄性,用力抚摸在名为安娜什麽的雌性怀中抽抽搭搭哭泣的小雌性,真是毛躁的雄性啊。那个好像叫咪咪……?总之那只小雌性被这样一摸,反而更觉得嫌恶。阿尔发觉得他们实在太愚蠢了,於是想要继续往前走,没想到拉恰却冲了过来。「——啊!慢着,臭小狗!你,你想逃吗!你给我赔罪!」
赔罪?
「握丶握丶握手!给我握手!这样的话我就原谅你今天的所作所为!」
握手……?
阿尔发虽然满怀疑问,但当他看到拉恰对他伸出手掌时,马上察觉到对方想要做什麽。原来如此,想要利用单纯的命令服从,来确立上下关系吗?狗原本就有类似这样的习性。但是,阿尔发认为,唯有这件事不可等闲视之。为何本大王非得听从这麽脆弱的雄性发号施令不可?
乾脆让这只罗嗦的小雄性屈服吧?要让他知道弱者向强者挑战的愚行,到底会遭受什麽报应,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置。再说这对我简直是轻而易举,也不会太麻烦。好,就这麽做——正当阿尔发准备行动的时候……
「阿尔发,你就跟他们握握手嘛?」
萝姆.法说道。
在前方观察了好一阵子的她,走回来这麽说。
——为什麽要我去握手?
虽然这样想,但如果问我是不是在当中有绝对无法让步的东西,我应该也只能回答「没什麽特别的。」我已经不是王,只是单纯的我而已。那只雄性对手只是个人类小孩,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在一瞬间让他断气。话虽如此,如果没有萝姆·法的一句话,这种行为也看不出有任何的意义就是——唉,既然妳都这麽说了,那我就做吧。
但为什麽我要做这种事?她又不是我的主人……
阿尔发虽然满怀怨言,但还是用右前脚的肉垫轻轻拍了拉恰的手掌。这让盯着萝姆·法看到呆掉的拉恰吓得整个人弹跳起来,差点摔倒在地,好险最後稳住了。
「……那丶那麽,今丶今天的事情,我丶我就原谅你吧!话说回来……你丶你竟然只用脚上的肉球拍一下而已吗!喂丶喂,安娜,我们走吧!我们要去海边吧丶海边!我今天可是为了要带咪咪去海边,才特地请假的呢!快点!」
「嗯丶嗯——那个……」
安娜被拉恰拖着,一边调整姿势抱好咪咪,一边瞄了萝姆.法一眼後便转身面向阿尔发。
「拜拜。」
……拜拜。
当然,阿尔发什麽都没说出口,不过安娜彷佛听见了阿尔发的道别。临走前,她露出了微笑。人类的笑容真是不可思议,尤其是打从心底欢欣的笑容,只要一看到,就连我都会感到松懈。随着情况不同,有时候那或许会是保护白己的最佳武器。举例来说,萝姆.法
「真是活泼的孩子呢。」
只要对她露出笑容,就可以大幅削减她的攻击欲望吧?
「他们是兄弟姊妹吗?我是独生女,所以觉得有点羡慕呢。」
——兄弟。
阿尔发也有兄弟。但是「白色王者的兄弟」们,从小就被其他的鬼人收养,自此从未见过面。阿尔发并不知道这件事,也从未关心过兄弟的下落。不过,阿尔发突然想起来,我到底身在何处呢?这里是哪里?这里是人类的城市,而我却是犬科动物。我……
「来,我们走吧。」
萝姆.法说完,摸了摸阿尔发的头。第一次被她抚摸,让阿尔发有点出神,但不知为何感觉却不坏。接着,阿尔发跟在萝姆.法的後头走,中间隔着一定程度的「适当距离℉而阿尔发又稍微缩短了那个距离。我们总有一天可以并肩同行吗?阿尔发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如果那个时刻来临,我们自然可以并肩同行,若未到来就不行。事情就是如此。
然後,他们来到了小山丘前。
阿尔发在萝姆.法停下脚步前,早已察觉山丘上传来的危险气息。
「他应该不是会为了保护自己而差遣别人的男人才对。」
虽然萝姆.法这麽说,但是山丘上被栅栏围起来的地方,却飘着散发警戒心的人类味道,气味浓烈到了呛鼻的地步。阿尔发因此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低鸣。
「我们不可以出手喔。」
我不接受命令。
「这不是命令,这是我的请求。」
那……我也只好接受罗。
「乖孩子。」
妳想被咬吗?
「好像会很痛耶。」
阿尔发越过萝姆.法,往前站了出去。真是的,如果有事找我们,干嘛还在那里拖拖拉拉的?正当阿尔发爬上山丘,用动态视力比静态视力发达的双眼,辨识出站在门前的两入时——
他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那是——什麽东西?
是人类……吗?
看起来的确是,闻起来也像人类。阿尔发注意到的是当中的一人,他看起来很年轻,大概才十几岁吧?如果阿尔发是人类,或许会被他那端正到让人觉得有些不自然的五官所吸引。还有那双从黑色长发间露出来的血红双眸,也同样引人注目。当然,对阿尔发而言,人类的相貌一点都不重要。阿尔发之所以瞬间停下脚步,并不是因为他的外表,而是他的——「内在」。
萝姆·法,那个……跟妳属於同一个种族吗?那个家伙。
「……你说呢?」
尽管萝姆.法也无法确定,但她似乎跟阿尔发有着同样的感觉。既然如此,那妳应该明白吧?那家伙很危险。虽然不知道对方底细,但光凭这一点就值得严加警戒。还是小心为上。
「可是,他好像没什麽敌意啊?」
这谁知道啊!
「不可以威吓他们喔,阿尔发。」
不管萝姆·法怎麽说,阿尔发仍然目不转睛地瞪着他看。不过算了,的确正如萝姆.法所说,完全感受不到对方的敌意或恶意。一切都很沉静。和我们那股莫名其妙的毛骨悚然感相反,对方是非常沉静的生物。不知为何,连他往这边看的眼神,也让人觉得没有一丝疑念。明明站在他身边的男子,就流露出一副狐疑的神情。这名男子看来也很年轻,却留着不适合他的短胡子。
「您找顿.裘克有事吗?」即使萝姆.法靠近到只要拔出武器即可一刀命中的距离,他还是非常沉稳。「很抱歉,请报上您的大名和来意。我们会立刻为您传达。」
「在这之前,我可以先问一件事吗?」
「什麽事?」
「这是裘克安排的吗?」
「不,这是安佐.潘卡罗的意思。在得到顿·裘克的同意後,我们从前天就在此守卫了。」
「安佐·潘卡罗……」萝姆.法用右手食指顶住了下巴。「也就是说,你们是潘卡罗家族的人吗?」
「是的。我是里克,为潘卡罗家族工作。」
「我是萝姆·法,来探病的。我能见见裘克吗?」
「他倒是很健康喔。」
名为里克的男子突然露出笑容。他的笑容感觉还不坏。阿尔发可以立刻分辨出他的笑容到底是不是假笑,因为自然的笑容大多是发自本能的动作。虽说如此,这却无法构成放松警戒的理由。阿尔发仍然监视着男子。男子却一点也不在意,转身跟身旁的男子耳语了几句。「哈维,不好意思,麻烦你进去跟奇罗先生通报。」「……为什麽要我去?你自己去不就得了?」「不行啦,他叫我要留守在这里。」「哼,你倒是很受重用嘛,不只卡尔罗先生,连奇罗先生也都欣赏你。我知道啦,我去就是啦,我去。」
那个可疑的男子叫里克。拖着忿忿不平的脚步往栅栏内的房屋走去的男子,则叫哈维。对阿尔发而言,名字并不太重要。但是,他却牢牢记住了那个名字。
里克。
没有一丝破绽,整个人相当轻松却让人感到深藏不露的这名男子——叫里克。
——他很强。
而且,他的强并非那种靠磨练得来,或是为了狩猎猛兽经年累月训练而来的东西。那是与生俱来的天性使然,如野兽般的坚强。和我,属於同一种……?不对,我可以断言,他和我绝对不同。里克有缺陷,他的强并非正道,他的强因扭曲压抑而变形。他跟我不同。阿尔发因此感到很焦虑。
「我好像被讨厌了呢。」里克看着阿尔发,好像有些困扰似地皱起了眉头,叹了一小口气。「抱歉啊,你不喜欢我的味道吧?可是我不会对你怎样的。真是只漂亮的狗啊。」
呜汪……!
阿尔发忍无可忍,终於露出牙齿开始狂吠。不会对我怎样?这是什麽意思?不会怎样?你以为我怕你吗?
「——阿尔发,别这样。」
可是这个家伙……!
「没关系,我习惯了。我好像是不受动物喜爱的那一型。抱歉,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我不会更接近的。」
里克双手高举,往後退了一两步。这种瞬间从阿尔发确信可以一击必杀的距离中脱身的方法,可说是相当巧妙。但这又引起阿尔发的不快,於是他想要往前进,却被萝姆.法的手给制止。他虽然因此稍微冷静了点,却不愿把视线从里克身上移开。你敢给我做出什麽奇怪的举动试试看!我会宰了你,绝对会宰了你。另一方面,阿尔发认为里克应该不会轻举妄动,不过尽管如此,还是不能大意。结果在哈维回来之前,阿尔发一直瞪着里克。哈维被阿尔发的样子给吓着,迟迟不敢靠近,最後只好从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地方大声呼叫:
「——那个……他请妳进屋去,所以由我来带路。可是那匹狼……」
「不能一起进去吗?」
「应该说,我没跟他提到这匹狼……我忘记说了。」
「是吗?阿尔发,该怎麽办?你要在这等吗?」
别开玩笑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麽说。」
「……啥?」哈维歪着脖子莫名其妙,里克却一副神色自若的样子。但是以人类来说,哈维的反应很正常,这种事情阿尔发很清楚。奇怪的人是那个里克。阿尔发相当焦虑,对於萝姆.法不知为何对里克抱持好感这件事,也让阿尔发咽不下这口气。应该说,这件事最让他不高兴。
「你叫做里克吧?」
「是的。」
「阿尔发并没有恶意。我只希望你能记住这点。」
「是啊,我明白。」
你明白什麽。我没恶意?事实并非如此。我有恶意,而且还很强烈。要不是萝姆.法阻止,我一定会用牙和爪子撕碎这个既麻烦又危险,内心还不知道在想什麽的生物。萝姆.法,妳这个浑蛋。
「至於能不能带阿尔发进去,我想应该不要紧的。裘克不会在意对方是『什麽东西.t'我很清楚这件事情不成问题,因为这是他唯一的优点。」
「……什麽东西——?」
里克看了自己的右手一眼,露出淡淡的微笑後转身面对哈维。
「哈维,快带路。这两位是顿.裘克重要的客人,不可失礼。」
阿尔发抛下萝姆.法和哈维,一径大步往前迈进。好烦。不知为何,阿尔发感到超乎寻常的烦躁。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7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装˙红线地区
「anoldbar」
chapter.5
有欠有还


大海王神奥斯特罗斯神殿遭到来路不明的武装集团袭击占领,并不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
数艘破烂的船高举红底黑十字的旗帜进入旧码头的港口,也只不过是二巡月或三巡月之前的事情。虽然当时这件事情引起了一番讨论,但旧码头与由巴尔摩亚商会严加管理的新码头不同,本来就可以随各人种自由利用。过去还曾有船只载满了夜魔犬等来自黑暗大陆的野兽,前来停靠在旧码头,而引起不小的骚动。当然,那些野兽是被关在笼子里运送的。不过大家还是很好奇,到底是谁把那种东西运过来的。和这件轶事相比,那些搭乘破烂船只而来的只不过是单纯的人类,不如野兽来得引人注目。就算大家不去管那些船只,也很少人看过那些人的身影,让人几乎都快忘了他们的存在。
直到半巡月前,他们袭击奥斯特罗斯神殿为止。
「——奥斯特罗斯神殿的第三僧主,该不会藏身在红线区吧?」
奥斯特罗斯神殿的建立,源自於建造这座杰德里城的马歇尔.鲁欧。鲁欧长年饱受「人鱼之梦」折磨,最後只好从黑暗大陆召唤大海王神奥斯特罗斯的僧侣,建造这座神殿。
在杰德里港建立之前,人类的渔民似乎曾经在这块土地上与人鱼共存共荣。马歇尔.鲁欧为了建设港口,仗着私兵的武力逼迫渔民和人鱼服役。人鱼们因为很珍惜与渔民的友情,一开始曾经乖乖听命。但看见许多渔民在过重的劳役之下操劳而死,或是因反抗私兵而惨遭毒手,人鱼终於揭竿而起,爆发了人称「人鱼战争」的抗争,不管是人类或人鱼都因此死伤惨重。最後人鱼们头也不回地回到海底,自此几乎消声匿迹。但是渔民仍然忘不了他们,於是收集了人鱼的骸骨归还给大海,同时还立碑纪念渔民与人鱼的回忆,为每一位牺牲者建造坟墓,上面深深铭刻了他们的名字。马歇尔.鲁欧因此勃然大怒,命令私兵破坏坟墓,不料之後却开始深受恶梦纠缠。那是关於人鱼的恶梦。每晚丶每晚丶人鱼都来到鲁欧的梦中,哀号无限的怨恨。马歇尔·鲁欧最後终於忍受不住,只好仰赖神的力量。
但到了现在,对於大部分的人来说,人鱼也好信仰也好,都不重要。奥斯特罗斯神殿在苏生式确立之後,派遣了许多僧侣到M.T.D.,一肩担起了所有在杰德里举行的苏生式。在首都艾尔甸举行苏生式通常会被索取昂贵得令人瞠目结舌的高额费用,但奥斯特罗斯神殿的收费却相当有良心。尽管收费都是按件计价,并不见得每次都相同,但通常金额都在一般老百姓也能负担的范围内,甚至接受分期付款。收费金额之低,简直让爱摆阔的有钱人得另外找名目捐钱才甘心。
正因如此,没有其他神殿或寺庙可以与之竞争。即使偶尔也有新兴宗教的神殿成立,人们才刚注意到,便已销声匿迹。或许还是有默默在小地方认真经营的神殿,但至少一般人都不晓得其存在。
因为上述这些理由,杰德里的居民都对奥斯特罗斯神殿抱持着一定丶或者说很高的敬意。令人难以相信的是,神殿本身并没有什麽警备的概念。他们似乎认定没这个必要。僧侣们谨守不杀生的戒律,就连打架似乎也被严令禁止。即使如此,奥斯特罗斯神殿还是被守护着,被让人怀疑在这个国家里是否还存在的人类善意守护着。或者应该说,是人类自私的团体,为了保护共通的利益而守护着奥斯特罗斯神殿。
但是,一切都消失了。
听说那群人高举着画有黑十字的红旗,在黎明时突袭神殿,不但残杀僧侣,还破坏祭坛。然後他们在奥斯特罗斯神殿後附属的灯塔插上了旗帜。当然,那是一面红底黑十字的旗帜。
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麽要这麽做?
人们自然而然地讨论起这个话题。
但是那群人自此没有做出任何进一步的举动,至少表面看不出来。不,他们之中一部分的人,似乎正在观察街上的反应。不过,目前为止没有引发任何的冲突。不对,应该说之前并没有引发冲突才对。那个黑色的玫瑰念珠——卡尔罗·博西望向右手所提的皮包。皮包里面,装着用布包裹起来的黑色玫瑰念珠。
玫瑰念珠。
这应该是将念珠和十字形饰品组合,让罗榭圣教的信徒带在身上,用来祈祷的宗教用具吧?
罗榭圣教。
虽然在沙蓝德不太有名,但在摩德洛里好像很兴盛。
十字。
黑色的玫瑰念珠。十字架。
红底上画着黑色的十字。
「那家伙,好像还算满厉害的嘛。」
伊比兹在卡尔罗的面前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到破烂建筑物的铁卷门上。来自坎梅克的伊比兹有着很大颗的门牙。年纪不知是二十八还二十九。乍看之下与其说滑稽,倒不如说很愚蠢。他总是穿着一身大垫肩的华丽紫色西装,老实说品味真的很差。不过他办事勤快,从来不嫌麻烦,而且口风也比想像中还要紧。就算把他砍个半死,他也只会嘻皮笑脸,绝对不会将重要的事情说溜嘴。但如果真的要杀了他,那就不知道他的口风是不是还会这麽紧了。在危急存亡关头,任谁都会如此吧。
「他可是六根不净的和尚喔,最爱酒和女人。而且啊,他的脸皮可厚得很,酒的话就这也行丶那也没差;至於女人几岁丶胸部大不大丶头发是不是金色的,他可是挑得很咧。」
「和尚也是人啊。」
「也是啦,没什麽好大惊小怪的,忍得住的人就会忍住啦。因为也只有人才会一年到头满脑子发春啊。」
伊比兹边嘎嘎嘎地笑着,边把铁卷门往上抬,门後出现了通往地下的楼梯。一眼就看得出动手比动日快的欧尔森站在楼梯前方。身穿没有打领带的西装,浑身拘谨的欧尔森,身材比身高一八五桑取以上的卡尔罗还要高壮,头发和胡子也只是偶尔用剪刀随便修剪太长的部分而已,看起来简直就像只熊。事实上,「欧尔森」的意思就是熊。相较於伊比兹,他可是一句废话也不说,但两人却同样值得信赖。
其实卡尔罗原本也想带里克来的,但他去顿.裘克的别墅了。因为被老爸指派负责别墅警备工作的奇罗.潘卡罗说想借用里克,所以也只好把人借给他。不,奇罗或许是想为卡尔罗着想才这麽做吧。这个还没有加入家族的小鬼头,竟然会受到卡尔罗如此重用,如果奇罗也挺那个小鬼,那麽四周批评卡尔罗的声浪也会少一点吧?如果是奇罗,很有可能这麽想。
这根本不必要,只是白费功夫罢了。不过算了,还是满怀感激地接受他的好意吧。虽然以卡尔罗的身分,竟然对老爸的亲生儿子产生这种想法,未免太过斗胆,不过两人的交情远从奇罗九岁丶卡尔罗十七岁那年就开始了,奇罗就像是弟弟一样。再说,他的个性直来直往,尽管很容易动怒,心地却相当耿直,实在无法令人讨厌。每次叫他「奇罗少爷℉他总是会板起脸说:「不要这样,卡尔罗。听起来很不爽,叫我奇罗就好。」他偶尔也会叫卡尔罗「大哥」——明明在面对乌果和尼诺这两位亲兄弟时,也从来不会这样称呼他们。唉,不过被一个身材高大臂力很强的二十三岁男人尊称为大哥,卡尔罗也不觉得高兴就是了。
「那个第三僧主大人今年几岁?」
「欸,好像是——七十一吧?虽然老态龙锺,但还是很行咧。在那方面也是呢,我从他睡过的马子那里听说,他可是一点都不像超过七十的老头喔。」狭窄的楼梯间弥漫着浓浓的霉味,等到走在最後面的伊比兹拉下铁门後,由於室内完全没有灯光,所以顿时一片漆黑,只听见伊比兹嘎嘎嘎的笑声在黑暗中回荡。「还强调一个不够,要我再准备两个咧。这个第三僧主也真是的,就因为他是神殿内第三了不起的人吗?那时候他可是认真想要这样搞咧。明明神殿没了,他也不是什麽僧主了。」
「他一点都不像是被追杀的样子呢。」
「既然他都敢穿着僧侣服大大方方地喝廉价烈酒喝到饱,应该不要紧吧?话虽如此,还是得小心点——」
「外面有人在把风吗?」
「是。我遵照你的指示,在建筑物四周安排了一堆擅长捉迷藏的人,就像这样,到处都有。如果有不像是我们这样的『一般人』,或是有可疑的家伙靠近,他们就会马上抓住对方。」
「是吗?」
卡尔罗总觉得有些耿耿於怀。但是在搞清楚是什麽东西让自己这麽在意之前,欧尔森已走下楼梯,开启左手边的门。门後的房间透露出昏暗的灯光,房内传来女人虚假的娇笑声,以及彷佛漏踏了人生最後一级阶梯的老人怪声,整个房间酒气冲天。这家老酒吧原本已经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料突然被人随便打扫打扫之後,便挤进了老和尚丶饮料食物以及女人。三位由伊比兹选出来的把风人员本来也挤在里面,不过他们在卡尔罗一行人走进来之後,随即离开房间。
「玛莉琳,妳也给我出去。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妳还是别听得好。」
「咦——」
被伊比兹唤作玛莉琳的浓妆女人虽然有所不满似的噘起了嘴唇,内心却似乎巴不得赶快离开老和尚,而她的表情也稍微流露出了这个想法。算了,她的心情也不难体会,因为坐在沙发上紧抓着玛莉琳不放的老和尚,老实说气色真的很差。他瘦过了头,手脚看起来也异常地长,而因酒精满脸通红的面容,明明满布皱纹,看起来却有点重心未泯。他嘴里吐出来的下流话和那双澄澈的黑眼珠实在非常不相称,身上的暗蓝灰色僧袍半脱露出了上半身,更让人觉得不快。
「搞什麽嘛,好戏才正要开始耶。」
「唉呀唉呀,这可真是抱歉呢。」
伊比兹一边慎重地跟老和尚低头道歉,一边在擦身而过的玛莉琳耳边窃窃私语:「下次我再请妳吃好料的。」「咦——真的?伊比兹每次都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妳少白痴了,老子的慷慨可是挂保证的咧。」「那一言为定。」「噢!」像这样的举动,卡尔罗绝对做不到。当然,卡尔罗并不是讨厌女人,但他却从未想过要说甜言蜜语来达到目的。他既不擅长雇用女人,仔细想想,好像也从未真心爱上哪个女人。伊比兹这招却相当受到女性欢迎,处理女性问题的手腕可说是出类拔萃。因此,他相当明白卡尔罗的缺点,在必要时就会主动协助。卡尔罗和伊比兹,就这样合作了七年之久。
「接下来,有个很无聊的事情,想要跟你问问看啦。」
「哼。」
老和尚在沙发上劈开腿坐着,眼睛仍旧不停地偷瞄着玛莉琳走出去的大门,一副很惋惜的模样。伊比兹拿起桌上的威士忌斟满了两个玻璃杯之後,递了一杯给老和尚。
「来,总之先乾一杯吧。」
「这就叫人生最後的一杯吗?」
「我们可不是那种粗暴的家伙。你只要好好回答我们的问题,之後随你爱怎样就怎样啦。」
「潘卡罗家族。也就是说,你们是黑道吧?你们的话能信吗?」
「你说这种话有点太过分啦。不过,或许跟在那座奥斯特罗斯神殿担任第三僧主的伟人相比,我们的确只像是垃圾残渣也说不定。」
「那座奥斯特罗斯神殿也毁了。神殿没了,管他什麽第三僧主第二僧主还是大僧主的,都没什麽了不起。贫僧——啊不,我现在只是个普通的老头罢了。」
「哈,普通的老头。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就简单多了。」
伊比兹强行让酒杯相碰,说了句「乾杯」後便一口气喝光杯中物。彷佛是暗号一般,欧尔森立刻绕到了老和尚身後。尽管他并没有打算做什麽,但由於身材太过高大,所以光是站在背後,就足以产生极大的压迫感吧?实际上老和尚立刻慌了手脚,赶紧舔了舔杯中的威士忌想蒙混过去。但是,他的手之所以会抖得如此厉害,应该不只是因为害怕眼前的状况而已。卡尔罗走到老和尚面前,打开皮包拿出了那个裹在布中的东西。
「卡克旺第三僧主,我想让你看看这个。」
「……这是——」卡克旺老和尚瞠目结舌,紧盯着卡尔罗打开布包的动作。「为何……为何潘卡罗家族的人会拿到这种东西?」
「你既然会这麽说,代表你知道这是什麽东西。」
「是啊……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黑色的……玫瑰念珠。」
「是啊……黑色的,黑暗的,玫瑰念珠……不吉利……真可恨,喔喔,这到底是……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充满荣耀的大海王神奥斯特罗斯神殿……它的历史,我们深厚的信仰,苏生式的秘术……设备丶祭坛……僧侣丶年轻的僧侣们,还有朋友丶老师……全部都……!都因为这些胸前绣着红底黑十字的徽章,戴着那个不吉的黑暗玫瑰念珠前来的邪教恶鬼……!」卡克旺咬牙切齿,握紧酒杯用力摇晃,却完全没察觉酒洒了出来。但现在并不是在乎酒的时候。卡克旺澄澈的黑瞳闪烁着某种异样的色彩。不,那并不是色彩,而是光芒。那既是愤怒,也是疯狂;既是苦闷,也是绝望。卡克旺挤出的声音宛如从死亡深渊爬上来的亡灵。
——染血圣堂骑士团。
BloodTempleKnights.
他说出了这个名称。
「……那群恶鬼就叫这个名字,他们是由罗榭圣教的火焚谷思想孕育而生的鬼之子。不,从『预言家』悠伯.马力克的毁灭预言衍生而来的罗榭圣教,或许原本就是那种魔鬼畜牲的诞生地。根据他们的教义,罗榭之火迟早会从天而降,由地而生,只有皈依罗榭,参加『计画Jl-藉此洗清罪过的清白之人才得以幸免。若某人应该被罗榭净化,就必须当场一死。以罗榭圣教之名,死即为净化。因此,他们彻底否认苏生式。那群浑蛋一边残杀僧侣,一边呐喊这条教义。他们简直就是恶鬼丶是罗刹。对他们来说,杀戮就是正义,是终极的善行,因此就算向他们低头求饶也没有用。每个人都被杀了,就这样被杀死,那群人只为了杀人而杀。年轻的僧侣大声惨叫:『大海王神啊,请守护我!』当然,我们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庇佑。年轻的僧侣先被砍断手臂,斩断双足,在无法动弹之际被砍下首级。贫僧把一切都跟躲在後殿的僧主们说了。贫僧边哭边说,吼着告诉他们。於是大僧主殿下叫我过去,偷偷对我说:你快逃吧。他说:你是我们五位僧主中最年轻的一位,你这时逃走,日後必将复兴神殿。因此贫僧就从後殿的密道逃了出来。但是,这番话绝对不是为了自我辩护而说,贫僧真的没有一丝『得救了』或是『太好了』的想法。如果可以,贫僧也想跟大家同甘共苦。贫僧真的好想一死。虽说贫僧是僧主中最年轻的,但也已经是七十一岁的老头了,到底还能做什麽?你说贫僧到底能做些什麽?如果这是大海王神给予贫僧的试炼——那也太过残酷了。贫僧好恨西亚拉姆殿下……好恨大僧主殿下,吾之良师,好恨他为何要叫贫僧逃走。贫僧好痛恨在当下点头答应逃走的自己,如果当时摇头就好了。就算遭受邪教净化,贫僧也不在乎。真的好想死,贫僧好想死在深爱的神殿内。就连这个微小的希望也不被允许的贫僧……到底该怎麽办才好。神……却不肯回答……」
卡尔罗虽然静静地听着,但老实说,卡克旺的心情一点也不重要。我既没慈悲到会为了初见面的老人故事而红眼眶,更不是个容易被情感左右的人。我是好恶分明的人。对我而言,重要的东西和不重要的东西,区分得相当清楚。举例而言,虽然我随时都可以为老爸慷慨就义,但如果看到陌生的孩童倒在路边,我却会毫不犹豫地见死不救吧。家族比我自己还要重要,但是奥斯特罗斯神殿却如同路旁的石头一般。唉,虽然杰德里因此没有可以举行苏生式的地方,会让人觉得很不方便,但那又另当别论了。
因此,卡尔罗只撷取必要的情报牢记在脑中,接着仔细想了一想。
染血圣堂骑士团——为何那些家伙要袭击我们,要袭击老爸呢?
「卡克旺第三僧主,关於罗榭圣教,请你再说清楚一点。只要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就好。」
「……那是邪教耶,贫僧也不太了解。」
「你知道的应该比我要来得多吧?你刚刚说火焚谷思想吗?那个火焚谷是什麽?」
「『神在圣地火焚谷内,将污秽之物丶愚蠢的动物丶罪人们,所有污秽的东西都焚烧殆尽,重新塑造清白的纯粹者。』悠伯.马力克的预言中,有这麽一节记载。而且在摩德洛里西北部确实存在着名为火焚谷的地方,那里也曾经有过罗榭圣教的中心,也就是大圣堂……」
「曾经?」
「是啊,如今已没有了。据说被烧光了。」
「这是什麽时候发生的事情?」
「『火之日曜日』(BurningSunday)。罗榭圣教以七日为一循环,每天分别以月火水木金土日等七曜来对应。贫僧听到这起事件的时间,没错,那正是在……五巡月中。」
「这起事件跟袭击神殿的那群人,有任何关系吗?」
「有的。」
卡克旺露出吞了铅块般的表情,但仍很肯定地点点头。卡尔罗想继续追问,思绪却突然停住了。有动静!是人声吗?不确定,听不清楚。或许是自己太多心了吧?虽说如此,卡尔罗仍以眼神暗示欧尔森与伊比兹,并且从怀中抽出短刀。这是由摩德洛里的锻冶士欧克马.波尔多艾儿打造的,虽然外型朴实,却十分坚固,刀刃也相当锐利。欧尔森也手握挂在腰间的大刀刀柄,伊比兹则从外套中取出几把飞刀握在双手上。
「——该丶该丶该不会……」卡克旺开始颤抖,腰部无力地跌坐到沙发上。「……他,他们想干嘛……?」
「谁知道?」卡尔罗简短回答後,便用下巴向欧尔森示意。欧尔森随便点了点头,便立刻靠近门口,整个背部贴到旁边的墙壁上。卡尔罗也移动到了墙旁边。而伊比兹因为必须紧抓着害怕的卡克旺,所以似乎显得有些辛苦。虽说如此,他也只花了十秒钟就做好准备。欧尔森随後打开了门,什麽事都没发生,外头一片寂静。於是他从敞开的大门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出门探查。这时卡尔罗紧握短刀的左手,突然不由自主地用力。就在这之後,随即出现了哒哒哒哒的脚步声。来

者不只一人吗?「——欧尔森,回来!」幸好欧尔森与他笨重的外表不同,非常机灵。他立刻回应卡尔罗的命令,回到了房内。同时卡尔罗也冲到门口,和欧尔森一起站在敞开的大门两侧,而伊比兹则站在正中央。他把率先冲进门内的男子当作目标,一刀命中。伊比兹可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手上功夫也相当出色。飞刀刺穿了男子的右眼,卡尔罗立刻接着一脚把对方扫倒在地。但第二个人随後而来,他用剑挡住了飞刀,随即锁定了伊比兹。不过这个判断可真是大错特错。正打算朝伊比兹冲锋的他,被欧尔森从旁大刀一斩,瞬间发出重物掉落的声音,鲜血如喷泉般一涌而出。他被砍了,被大刀从头到颈部劈成两半。但即使如此……
他还是紧盯着欧尔森不放。
他呐喊着听不清楚也莫名其妙的话语,想袭击欧尔森。
怎麽搞的,这家伙……?
「——啧!」如果不是卡尔罗踢碎他的膝盖让他跌倒,事情就不妙了。虽说如此,事情还是很不妙。第三个丶第四个,两人一同冲了进来。他们全都穿着在某种意义上太过普通的服装。但其实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并非泛泛之辈。他们太奇怪了。这些家伙绝对不是普通人。之前那两人也很奇怪,一开始就打算牺牲自己。他们并不是以手上持有的武器攻击欧尔森和卡尔罗,而是整个身子扑了过来。尤其是第一个牺牲者。他的右眼被飞刀刺穿,照那种刺法来看飞刀应该深及脑部,但他竟然还想往伊比兹的方向爬过去。在这种状态之下,怎麽还动得了啊?不可能。可是,这仍旧让人大为吃惊。卡尔罗侧身闪过第三人的冲撞後,随即用短刀砍断对方的右手,但依旧於事无补,对方的战意并没有随着受伤而消减。岂止如此,对方反而更猛烈丶更疯狂地扑向卡尔罗。这些人搞什麽啊?论技术他们根本不是对手,但他们那种奋战的方式可不能小觑。即使在潘卡罗家族中,又有多少人能有这般的勇气?卡尔罗至今也踏遍许多战场,虽然偶尔也会出现完全不怕死的神经病,但再怎麽说也只是偶尔而已,可是今天的突袭者真的都可说是不知害怕为何物。
这是不可能的事。但现在站在眼前的,正是这种敌人。
而且,对方人数还不断增加。第五人丶第六人丶第七人丶第八人——而我方只有三人。更何况还有卡克旺第三僧主这个大包袱在。尽管混战对我方很不利,但看来已经变成这种状况了。右手被切断的男子挥舞着从断腕处飞溅出来的鲜血,往卡尔罗扑了过去。卡尔罗一边打倒他,一边诅咒着这个惨况。这让他更痛恨自己的大意。明明之前或多或少感到事态有些不对劲,却没有好好想过那代表什麽意思。自己实在太天真了,这些家伙可不是半调子的敌人,他们和卡尔罗之前遭逢的对手不同。更何况,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们目的为何。这些家伙到底在算计什麽?就连不只是颈动脉被切断丶而是半颗头都被砍下的敌人,仍然朝卡尔罗他们扑了过去,嘴里还大喊「就让你们被圣火燃烧殆尽吧!」这些家伙到底在说些什麽啊?『神在火焚谷圣地内,将污秽之物丶愚蠢的动物丶罪人们,所有污秽的东西都焚烧殆尽,重新塑造清白的纯粹者……?』火焚谷?燃烧殆尽?罪人?所有污秽的东西?
「——开什麽玩笑……!」卡尔罗绕到那个人的侧面,大脚一踢,把他剩下的头给踹了下来。虽然这下子对方总算倒在地上,但卡尔罗也差点被其他的家伙从後方抓住,千钧一发之际,他一个回身逃过一劫。刚刚真是太危险了,如果再迟一点,搞不好会被杀掉。但是我还不能死呢。我这条命可不能奉送给这群家伙。卡尔罗一个转身,一口气撞向想攻击他的家伙怀中,用力推倒他後,将短刀刺入他的额头。接着他立刻抢走对方的剑,快速远离对方的尸体;随即又将抢来的剑刺入离他最近的敌人腹部。最後再用双手抱住敌人的头,用膝盖狠狠地撞了对方的下巴三丶四次。总之就是要打到敌人无法动弹为止。这样子下来,我到底杀了几人?敌人到底有多少?我的手受伤了吗?呼吸变得好紊乱。到底过了多久?好臭。从敌人身上溅出来的血好多。真是无可言喻的味道,好臭。房内满是鲜血,情况相当惨烈。
「——伊比兹。」
没有回应。卡尔罗快速环顾四周,终於发现抱着肚子蹲在房间角落的伊比兹,而卡克旺就在他身边,低着头——死在那里。没救了,他头破血流,脑浆四溢,已经死了。可恶。玛莉琳看到这个色老头遭到报应,或许会很爽吧?不过那也要那个女人也活着才行。那麽,伊比兹呢?
「喂,伊比兹,你还活着吗?」
「……是……」
伊比兹稍微抬起头,朝卡尔罗举起了右手大拇指。他是智障吗?如果活着还不赶快回应?卡尔罗用袖子擦擦沾满鲜血的脸,从尸体的额头上拔出短刀之後,慢慢靠近右手握着大刀垂下的欧尔森。尽管他好像受伤了,不过再怎麽说,他也是那种即使少了一两只手脚,也绝不吭一声气的男子汉吧。就算他快死了如果间他「你还好吧?℉他也会默默点头吧。所以卡尔罗反而一句话也不问。不,应该说还不到问的时候。我真是大笨蛋。实在太轻敌了。我竟然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太天真,我的判断真是太天真了。
突然,缓缓地——那个应该早已死去的男子竟然又爬了起来。
卡尔罗不禁大喊:
「——欧尔森,小心後面……」
敌人在後面,而不是前方。你在干嘛?为何往我这来?卡尔罗朝想要从後方袭击欧尔森的濒死男子冲过去。糟了,太迟了吗?来不及了吗?但是,为什麽?为何欧尔森要往我这来?就算背上被人捅了一剑,还是一点也不在乎地往我这边来?有杀气,竟是从後方传来的……!卡尔罗总算明白了。就在那个瞬间,他被欧尔森撞飞了出去。「——笨……」我倒在地上,到底想说什麽?我想骂他笨蛋吗?
欧尔森不是笨蛋。
我才是笨蛋。
是我自己。
原来不只一个人爬了起来,全部共有三人。而当中的两个——那两个从背後靠近卡尔罗的男子,被欧尔森用那双又长又粗的手臂整个抱住。他就这样不断使力勒住敌人。那两个挤出最後力气想要打倒我们的男子,马上全身无力。欧尔森放开这两人後,接着拉开从背後用剑刺他的另一名男子,大刀一挥将对方的头砍成两半。然後欧尔森终於发出呻吟。
仔细一看,原来他的右侧腹及心窝分别中了一剑,而且还刺得很深。
欧尔森慢慢转向卡尔罗,朝他低下头。
「很抱歉。」
「……你在道歉个什麽劲啊?浑蛋。」
欧尔森跟卡尔罗一样,都是来自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的卡内拉自治州。但他却不知道欧尔森到底是如何流浪到杰德里的,只听说他好像是乘船而来。两人相遇已经十年有馀了,卡尔罗在红线地区撞见欧尔森遭到恶劣的船员同事动用私刑凌辱,因为看不下去而出手相救,欧尔森因此成为卡尔罗的小弟。不过,尽管欧尔森力气很大,人也不笨,但不知为何就是不愿意诉诸暴力;当时还很年轻的卡尔罗为此相当焦虑。於是只要一有纷争,他一定会带欧尔森去,教他揍人踢人或砍人的方法,本来就很强的欧尔森在这种锻炼下变得更强。如果考虑到身材优势,那他的作战能力应该比卡尔罗优秀才对,但是欧尔森一直甘愿当卡尔罗的「小弟l他只听从老爸或卡尔罗的命令,对於使唤别人也似乎不感兴趣。如果不是跟卡尔罗或老爸一起,他甚至滴酒不沾,赌博的功力也差到令人不敢置信,对女人也好像没有执着的样子。不过,伊比兹介绍给欧尔森的两个女人全爱上了他,但是就算女人说想跟他在一起,欧尔森似乎也顽固地拒绝了。女人就这样哭着离他而去。伊比兹还因此一直碎碎念,直说太可惜了。
我——就连欧尔森的年龄也不知道。
他到底来自卡内拉的哪里?父母呢?兄弟呢?为什麽要离开故乡?
欧尔森——
在卡内拉的语言中,欧尔森就是「熊」的意思。因为当时我再怎麽问他名字,他也不肯说,所以我才这样称呼他。「这样就好。」你这样说道。欧尔森,你的本名到底是什麽?
「——我欠大哥……」
欧尔森露出莫名其妙的满足表情,一边吐血一边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的恩情,都还清了……吗……」
「还差得远呢!」
欧尔森说出「很抱歉」後,又低下头来。不,不对,是他的膝盖弯了。欧尔森向前倒下。由於之前才刚松了一口气,所以卡尔罗这时才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奥斯特罗斯神殿已经不存在了,人一死就全完了。欧尔森。喂,欧尔森。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岂能接受一切就这样结束?你何止还清了欠我的恩情,这下子换我欠你一个很大的人情了。我该在何时何地,如何还你这份恩情才好呢?




本帖最后由 zince99 于 2009-4-14 18:50 编辑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7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红线地区
「教我多一点」
chapter.6
罪孽轮回


那火焰至今仍遗留在眼中。
神圣之火。
净化之火。
美丽的火焰。
保罗诞生於圣地火焚谷附近的贫穷小村庄,自然地皈依罗榭圣教,从小谨守教义长大。每天他都会在起床後丶吃饭前以及睡前献上赎罪的祈祷,并且每个月都在第四个日曜目前往火焚谷大圣堂作礼拜。能够每个月固定踏入大圣堂作礼拜,是家住火焚谷附近者享有的特权,保罗因此打从心底觉得感谢。可是,其实——尽管这是连想也不被允许的事情,但保罗的内心并非从来不曾感到疑问。
疑问源於大圣堂的金碧辉煌丶气色红润的主教们得到的豪华供品丶穿在火焚谷骑士团的骑士身上那些擦得发亮的铠甲所闪烁的光辉,以及大圣堂每年一次的赎罪祭所供奉的葡萄酒芳香。另外,还有在乾燥的夏天与严峻的寒冬里从被压榨到贫瘠的土地收获的少量作物,被用来代替金钱,供奉在镶满黄金的罗榭神像前。
那些蔬菜和谷物最後会怎麽处理呢?神会吃光吗?怎麽可能。会被丢掉吗?真是太浪费了。那些有钱人捐赠的金钱呢?会用在什麽地方呢?用在装饰大圣堂上吗?用来制作主教的新衣服?用来购买骑士的宝剑……?
保罗家境非常贫困。当妹妹因感冒过重而死亡时,他们也无能为力。村子里既没有医术士,家里也买不起药,所以他只能相信妹妹是因为罪孽深重,而以死亡获得净化。
罗蕾塔当时年仅六岁。真的很可怜。
但是,罪孽是人与生俱来的重担。
人类是污秽的。污秽的人类,只能皈依罗榭,为推动「计画」而尽力,因此人类必须尽可能向一直在为实行「计画」作准备的大圣堂捐献。如此一来,人类便可以慢慢除去罪孽,接近清白的「纯粹者J如果变成「纯粹者」,死後就能成为罗榭的使徒,可以执行「计画」。
很遗憾,罗蕾塔不能成为使徒。
因此,我必须要连她的份一起努力。
只要完成罗榭的「计画一世界就能变成毫无污秽的「纯粹世界」。
如此一来,像罗蕾塔这样的孩子,就不会因为背负罪孽而受苦受折磨了。
保罗相信这些教义,他只能选择相信。因为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救赎,那人类又要怎麽活下去呢?这个有数百丶数千丶数万,搞不好还更多的罗蕾塔只能无助地死去的世界,又有什麽价值呢?如果不坚信这个世界会变得更美好,那罗蕾塔不是太可怜了?
可是,主教们却拿应该用於「计画」的供品来自肥。
另一方面,罗蕾塔却死得这麽惨。或许是她本来身体就很虚弱吧,在历经痛苦折磨後,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这个现实——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现实——活生生地在眼前,让保罗大为动摇。老实说,自己就连信仰也开始动摇了。但如果失去信仰,却没有自信可以活下去。
我想,我真的很软弱。
真是太软弱了。
天生污秽的我,因为罪孽深重而伤到脚与腰,相当软弱。所以,如果不仰赖信仰就活不下去,我不能舍弃信仰,只能选择相信。我只能坚守信仰丶继续生活下去。即使邻居的小孩像罗蕾塔那样死去,我也只能含着泪继续耕种丶只能拚命地祈祷。
那时的我虽然罪孽深重,却是个好孩子。
当我听说火焚谷骑士团的马蒂乌斯骑士想从虔诚的年轻信徒中招募骑士见习生时,便毫不迟疑地参加了招募,结果竟然被选上了。我住进了马蒂乌斯骑士的家中,一边打点他的生活起居,一边学习武艺丶教义以及宗教史,甚至还领到了薪水。钱这种东西,过去我几乎没有什麽机会可以拿到,因此虽然金额并不大,我还是尽可能地买了食物和衣服送回老家,家人全都高兴得跳了起来。母亲毕恭毕敬地紧握保罗的双手,哽咽地哭了起来。「保罗,你要乖乖听骑士的话喔。你要当上骑士喔。你要出人头地喔。然後你就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钱,就不用那麽辛苦了,就可以过好日子喔。你一定要出人头地喔,好吗?」
钱。
钱〡·
钱……!
为了准备「计画」,需要钱。
为了有好日子过,也需要钱。
当然,大圣堂最需要的贡品,并不是那些即使仔细洗去泥土後,仍然掩藏不住粗恶外观的蔬菜。他们最需要的,就是钱。
也就是说,为了除去罪孽所需要的东西,就是钱吗?只要多奉献金钱,就可以慢慢除去罪孽,变成「纯粹者」吗?既然如此,那麽钱赚得多的人,就比较接近罗榭的使徒吗?难道,罗榭神像之所以用黄金打造,就是这个意思吗……?
保罗逐渐发现到,随着自己当骑士见习生的表现越来越好,自己也离信仰越来越远。不可思议地,每当薪水一点一滴增加时,信仰反而变得越来越薄弱。不过,这种情况似乎并不只发生在保罗身上。尽管马蒂乌斯骑士个性温厚信仰坚贞,但有许多骑士会严厉批评主教,对大圣堂的体制心存不满,在火焚谷骑士团内,这种人反而是主流。他们口口声声说着「主教背叛了神」,心底其实是对主教们独占奉献金的管理权而感到不服气。於是他们主张「缩小主教团的权限,让火焚谷骑士团团长与副团长加入大圣堂营运部」。
钱——其实他们就是想要更多的钱。
主教团拿传统与教义当作挡箭牌,拒绝了骑士团的要求。但他们并没有任何武力。因此有时候会妥协,承诺要增加火焚谷骑士团的预算。不过当强硬派的主教们掌握实权而执营运部牛耳时,就会以「骑士团再怎麽说都只是大圣堂的卫兵罢了」为理由,削减火焚谷骑士团的预算。当然,骑士团会群起反对,并向营运部施加压力,胁迫他们重新分配预算。总之,保罗身为骑士见习生学到的大圣堂历史,就是这种循环。钱丶钱丶都是钱。大圣堂是金钱堆叠而成的。
但是保罗没有感到绝望,他并没有这种权利。保罗赚来的钱让家人过着比以前更好的生活,母亲还有父亲都非常开心,两位弟弟和一位妹妹也因此健康成长。我不会让第二位罗蕾塔出现的。至少,我不会让自己家再发生这种事。只要像这样继续好好努力,等到有一天当上骑士後,就可以在火焚谷的门前町(注.一不教集会场所周边的市镇区域)盖一栋房子,让家人住在那里。只要有钱,一定办得到。我发现,罪孽——好像没有消除。不过没关系,就算罪孽消不掉也无所谓,只要有钱就好。由於马蒂乌斯骑士的思想和主流派有些不同,所以我一当上骑士,就离开了他。我投效了主流派的有力人士帝欧多拉斯骑士,在他旗下工作。这样一来,就可以赚更多的钱。这样就好。
我们是污秽的。
是罪孽,这正是所谓的罪孽。每个人都背负着想要钱丶或是其他一切的欲望,这就是罪。因为背负罪孽所以软弱,而这种软弱本身就是罪,不管到哪里都脱离不了,罪孽在轮回。所以说,『神在火焚谷圣地内,将污秽之物丶愚蠢的动物丶罪人们,所有污秽的东西全都焚烧殆尽,重新塑造清白的纯粹者』。反正只要没有被圣火燃烧,我们就无法变成「纯粹者]光靠捐献消除罪孽,就可以成为「纯粹者」——这根本就是爱钱的软弱人类想出来的诡辩吧,我是这麽认为的。
但是,那一天。
那个日曜日。
大圣堂被烈火包围的日子。
保罗看见了。
看见了真正的信仰者,「计画」的实践者。
他真的在火焚谷圣地内,将污秽之人燃烧殆尽。
将贪得无厌的主教们燃烧殆尽。
将欲求不满的骑士燃烧殆尽。
他说「不遵从罗榭之意丶无知愚昧的悲哀罪人们啊,就让圣火将你们燃烧殆尽吧。罗榭会以慈悲之心净化你们的。」
保罗差点投身於被火炎袭卷的大圣堂中,他认为自己应该被烧死才对。
但是被阻止了。
保罗受到来自异乡的骑士劝阻,当场加入「他」的军团,搭上了破旧的船只,最後航行到了这里。
保罗忘了家人的事情,决意要为信仰而活。当自己将能做的都完成後,迟早也能够以死获得净化吧。每个人的终点都是一样的,所以保罗不觉得还能有见到家人的一天,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相见了。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虽然自己对家人的爱从未改变,但我们都是罪人。因此我要背负着自己的罪孽,为主罗榭粉身碎骨,死而後已。
主啊,请救救这个世界吧。
为此——我丶我们,都有为您做任何事的觉悟。
「——虽说如此,安德鲁爵士没有必要凡事躬亲吧?」
「有什麽关系?再怎麽说,窝在後方对年轻晚辈颐指气使,可不是我的兴趣。」
穿着在巴尔摩亚市场买来的牛仔裤丶毛衣与连帽厚呢绒大衣的保罗走在街上,与他并肩同行的人,就是当时那位来自异乡的骑士。不过,如今他在挺拔西装外穿着茶色风衣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骑士。
「我说保罗啊,你不要再那样叫我了啦,很奇怪耶。我本来就很讨厌爵士什麽的称号,感觉很恶心。」
「没办法,因为您是东骑士馆长啊。」
「蠢蛋!所以才叫你不要这样称呼我啊!在大街上用那种称号,如果被别人听见,让人觉得莫名其妙而因此牢牢记住,这可怎麽办啊?」
「别人一定会觉得这只是玩笑话之类的吧?」
「或许吧,但是不要冒这种没必要的风险。现在的我啊,只是要跟刚成年没多久的儿子一起去喝酒的亨利.布莱克摩尔,目前三十七岁单身,女友募集中。」
「为什麽单身却有儿子呢?」
「因为老婆七年前跟人跑了啊。从此亨利.布莱克摩尔就一个人抚养独生子长大。」
「我十九岁了耶。这代表你很年轻时就有了儿子。」
「因为当时年轻嘛。不过……唉,老婆要多少就有多少,孩子就没办法啦。」
「我想换妻子可没那麽容易吧?」
「笨蛋!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受女人欢迎的。」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需要募集女朋友呢?」
「刚好正值空窗期啊。」
亨利.布莱克摩尔,又叫安德鲁爵士。他虽然以东骑士馆长身分统率大批骑士,个性却异常随和。他一头鬈曲的黑发只用手随意梳整,搭配上好像眨眼眨到一半的双眸,总觉得给人粗犷的印象。因此,他刚刚所说的玩笑话,也让人觉得相当具有说服力。
「……可是,要把我当成您的儿子还是太勉强了。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因为老婆是金发啊。」
「我们连脸都不像啊。」
「之後就会像啦。不,其实随着年龄增长,两人慢慢地越来越像。你还为此很不高兴呢,心想:『我才不要变成这种欧吉桑呢。』所以才会说出那种话吧?」「那麽,就照您所说的吧。」
保罗感到罪恶。明明早已舍弃家人,但只要跟安德鲁爵士像这样并肩同行时,就会觉得兴奋。总觉得能够把安德鲁爵士当成父亲,让人非常开心。因为我很软弱,我的心很软弱。这是罪孽,是我的罪孽。
每当保罗察觉到自己的罪孽时,胸口就会冻结。
心脏好像化为冰块一样,血液停止流动,最後连身体也无法动弹。
「保罗,怎麽了?」
「……没事。我没怎样。」
「是吗?」安德鲁爵士虽然从保罗身上移开视线後抓了抓头,静静地走了一会儿,却又突然停下脚步。「——每个人都身负罪孽。在这世上没有人是清白的。最重要的是,要能够有所自觉。尽情地笑,尽兴欢乐吧,然後再来责备自己。绝对不要赦免自己的罪过,保罗。就我所知,你就是这种人。所以即使感到痛苦,也不需要迷惘。在以死获得净化之前,只要遵从主之意勤奋工作就好。」
「……好的,安德鲁爵士。」
「是老爹喔。」
「咦?」
「好啦,快点叫叫看。」
「啊……欸,那个……老爹。」
「呵呵。」安德鲁爵士抚着下巴露出奸诈的笑容。「总觉得好像有人在搔痒般,屁股那边有点痒痒的,好奇妙的感觉啊。难得如此,今天就这样称呼我吧。听到没?我是老爹喔。」
「这……是命令吗?」
「是啊,这是命令。不可以违抗喔!我啊,最讨厌别人违抗命令了。因为要处罚一个人是很麻烦的啊。」
「我明白了,老爹。」
「回得好。」
安德鲁爵士以父亲般的手势摸了摸保罗的後脑勺。现在,我们看起来像是一对父子吧?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这样会比较方便。红线地区——杰德里最繁华的欢乐街。成群男女嗅着呛鼻的快乐气息在小巷中错身而过,散尽金钱饮酒作乐,诉说真假不明的爱语,让情欲相互激荡。换句话说,这是个一夜缠绵後旋即分手的街道。儿子战战兢兢地跟在父亲身後,只见在毛皮大衣底下穿着极为轻薄的服装,年纪虽轻却浓妆艳抹的女人们,向他们靠了过来。「唉呀小弟弟,今天跟爸爸一起来吗?好啦,我会给你特别服务的,要不要来试一下?」「跟.我·一·起·玩·吧。很有趣的喔?」儿子被吓得连忙向父亲讨救兵。父亲则熟练地将女人们偷偷隔离儿子身边,露出有点下流的笑容:「不好意思啦,今天是儿子的生日,我们只是想去喝一杯而已啦。」「要喝酒的话,我们店里也有好酒喔?」「是啊是啊,像是洛可.涅蒂啊,吉坦.顿.古啊,或是利卡甸之类的。」「搞什麽啊,这家伙净说一些贵到没天良的酒。我看起来像有这麽多钱吗?」「像啊像啊。」「你看起来就像有钱人啊。」「更何况我老婆还弃我而去,害我现在处於单身状态啊。」「真的吗?那跟我结婚!」「我也要我也要!」「什麽我也要——我可没办法同时跟妳们两个结婚啊。」「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两个私下感情也很好,一定办得到的。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什麽好啊。真是拿妳们没办法,如果我当真了看妳们怎麽办。像我这样的欧吉桑啊,可是很纤细的,容易当真上当喔。」「你可以相信我们啊!」「就相信我们嘛相信我们嘛,如果不肯相信,那就来亲一下。」「啾!」「喂喂,我儿子在看耶!」「那我们也亲一下未来的儿子吧,啾!」「亲亲!」「笨蛋,我说住手!儿子的小老弟可是会发生不得了的事情喔?万一小老弟乱来爆炸的话该怎麽办?妳看啦,走开走开——话说回来,妳们的店到底在哪儿啊?」
——我真的罪孽深重。我是软弱丶污秽的人。
保罗有点……喔不,是很恨左拥右抱走在小路上的安德鲁爵士。那些女人虽然妆有点浓,但却满可爱的。她们两个都穿着红色网袜,保罗虽然觉得这种打扮真是奇怪,但不知为何却让他性欲高涨。她们的年龄比保罗稍长吗?搞不好跟保罗年纪相仿也不一定。
这样的女人竟然用软绵绵的身体在我身上磨蹭,柔嫩的嘴唇吻上了我的脸颊。保罗也是个健康的男人。就算在心中告诫自己:「没什麽了不起,我是石头我是石头。」身体也不肯听话,反而不受控制地任性反应。这也是我的罪孽,我不可以不认罪,但我也不能饶恕自己。这是安德鲁一爵士说过的话,不过这麽说的安德鲁爵士,却好像——相当愉快的样子。
不对,他是在享受。尽兴欢乐即可,然後,不可以去赦免不得不尽兴享乐的软弱之罪。这虽然让人感到很矛盾,但人类就是这样。我必须好好了解污秽及罪孽。因为如果不了解这是罪孽,就无法自觉自己的罪过不是吗?「来——带两位客人进去——」「请往这边走。」「欢迎光临!」「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他们被带往的「店家」——对於只知道故乡那个寒冷的小村庄,以及循规蹈距的火焚谷门前町的保罗来说,根本是无法想像的地方。店名叫「教我多一点℉首先,店的颜色相当刺眼。地板也好丶墙壁也好丶就连天花板也都是红色粉红色或是紫色之类的。羽毛般的装饰和镜子作成的球体四处垂挂,光线——各种不同色彩的光线在店内舞动,而跟全裸没两样的女人们就在舞动的光线中如游泳般走动。那两位带安德鲁爵士与保罗来这儿的女人也是,脱下毛皮大衣之後,几乎只剩下内衣。红色网袜,果然相当刺眼。脸好热,血液好像全集中到下半身的某部分以及脑袋。保罗意识到下半身的勃起肿胀。他一个摇晃,手支撑在穿红色网袜的女人身上。他用手抚摸了女人的肌肤。好冰冷,可是却很柔软。
「——呀……」女人突然大叫起来,用双手压住保罗的脸。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刹那间,保罗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当他望向女人的双手後,才发现她的双手被染成一片红。原来是血。血?为什麽会有血?难道我受伤了吗……?
「喂,保罗,你流鼻血啦,鼻血!」
「鼻……血?」
哦~
是吗?原来是鼻血吗?
当保罗搞清楚时,安德鲁爵士早已从外套口袋中掏出手帕,压住保罗的鼻子。穿红色网袜的女人也问了好几次「不要紧吧?」一副很担心的模样。她的双手被保罗的鼻血弄脏了。另一位穿着网袜的女人拿着布之类的东西走过来,协助安德鲁爵士止血。保罗就这样呆呆地被别人服务,脑袋一片空白。流鼻血这件事就算了,而其他的事情更是不可思议。安德鲁爵士就不用说了,就连女人也都很关心的样子。而店里除了她们两位以外的女人,也有好几位跑来问候保罗。穿着一看就相当轻浮的西装丶把头发全部往後梳的男人还问安德鲁爵士「要不要叫医术士来?」保罗的鼻血弄脏了女人的手,弄脏了店家的地板。尽管如此,却没有任何人追究。保罗一回神,安德鲁爵士跟他早已坐在店里头的座位,两位穿红色网袜的女人还送上了食物与酒。
保罗轻轻地摸了摸女人塞在他鼻孔里的布条。
她刚才的动作——好温柔。
「我叫妮莎——」
「我是潘莎喔!」
两位穿红色网袜的女人这麽自我介绍。身材有点肉肉的丶右眼下方有颗痣丶刚刚为保罗止血的女人是妮莎。潘莎比妮莎纤瘦,个子也比较矮,讲话很像小孩子。保罗和安德鲁爵士在有靠背的长沙发上并肩坐着,女人则坐到他们两侧。保罗那边是妮莎,而安德鲁爵士的身旁则是潘莎。妮莎的身体紧紧贴在保罗身上,这一让保罗相当紧张,心脏噗通噗通跳着,速度快到让人感到疼痛的地步。正当保罗全身缩起来时,看不下去的安德鲁爵士一边苦笑一边说道:
「妮莎,妳不要对他恶作剧喔。他还只是个小鬼头,马上就会起生理反应喔。」
「欸——你这样说,我反而更想对他恶作剧啦。话说回来,爸爸你就是想要我这样,才故意说这种话对不对?好坏的爸爸喔。对不对?保.罗.小.弟。」
「……啊,是丶是啊。」
「喂,保罗,你说谁是坏爸爸啊?」
「咦,不,那是……」
「真是的,别这样啦,爸爸。不要欺负保罗啦。不要紧的,保罗小弟,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好吗?」
「潘莎从以前就一直觉得妮莎妳啊,很喜欢小弟弟类型的男生对不对?」
「嗯。我喜欢啊,我好喜欢这型的男生,喜欢到好想吃下去的地步喔。喂,保罗小弟,要不要跟大姊姊私奔去?」
「喂喂,不要在家长面前说这种话啦。」
「没关系啦!因为爸爸要跟潘莎一起私奔啊!」
「潘莎妳有恋父情结嘛。」
「我最喜欢爸爸了!亲亲!」
「哇哈哈哈哈!既然这样,乾脆四人一起私奔算了!保罗,你觉得如何?这提案不错吧!」
「不错不错!」
「一起私奔吧!」
「……这丶这种事,再怎麽说都是不道德的……」
保罗实在招架不住了。可是,对於妮莎和潘莎而言,这种事情可能只是工作之一,因此就另当别论,但安德鲁爵士未免也太得意忘形了吧?安德鲁爵士被潘莎亲吻,露出下流的色胚表情,傻傻地笑着。这差点让保罗有些瞧不起他。
不过,保罗环顾四周,只见店内到处都是这种男人。在半裸的女性甜蜜而刺激的话语呢喃下,每一个男人都因肉体接触而情欲高涨,纷纷露出好色的表情。保罗也是如此,像这样被妮莎的胸部顶着,感觉并不坏。岂止如此,身体——不,就连心底也不断要求还要更多更多。更多,是什麽意思?我到底想要做什麽?其实自己心底非常明白,只是还想挣扎而已。自己就快要认输了。这时竟然有人在耳边窃窃私语,告诉我只要认输,一切就轻松多了。到底是谁?不对……
那是我。那正是我自己。
我想要认输。我想顺着自己的意思去抚摸女人的身体。我就要败给自己了,就要被罪孽吞噬了。不行了。大事不妙。
「怎麽啦?保罗小弟。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对劲喔。因为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所以觉得很丢脸吗?那我们来喝酒吧?喝了就会好一点喔?」
「如果是葡萄酒,喝点无妨喔,保罗。」
罗榭圣教原则上禁止饮酒,只有葡萄酒是被允许的。不过,保罗在赎罪祭之外的时间,从来没有喝过葡萄酒。不知为何,从小他就一直把葡萄酒当成是主教和骑士的饮料。
不过,我已经是骑士了,就连安德鲁爵士也说喝点无妨。保罗在妮莎的鼓吹之下拿起了酒杯,他并没有慢慢体会酒香的馀裕。他啜了一口酒,接着喝了下去。好热。意识好像突然飞到远方,一直压在保罗身上的重物慢慢地掉落。那就是罪孽。罪孽变得淡薄。不对,应该说是罪孽的意识变淡薄了。而罪还是维持原状,而且还越来越深重。
保罗把脸颊倚靠到妮莎裸露的肩膀上。
他闭上双眼,想要忘却一切。
就在这时——
「——啊!糟糕了!」安德鲁爵士好像在找寻什麽似的把手探入怀中,接着用力抓抓头,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我忘记带钱包了。」
保罗看见潘莎飞也似的离开安德鲁爵士身边,表情顿时冻结,妮莎的肩膀也僵住不动。保罗因此回过神来。「主啊!」他将脸颊从妮莎的肩膀移开,并在胸前默默祷告。真的非常抱歉。我的主啊!罗榭啊,我刚刚差点就认输了,差点将罪孽忘得一乾二净了。我果然是污秽的,我罪孽深重。啊啊,不过——罪孽无所不在。这个世界充满软弱的罪孽。
「真是被打败了。最近啊,我常常忘东忘西的,明明就要带儿子来喝酒,竟然忘记带钱包。喂,保罗。你啊,也——没带钱吧?」
「是丶是的……几乎一毛都没有……」
「潘莎……」妮莎以低沉的声音吩咐,潘莎小跑步跑进店内深处。潘莎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穿西装的男子接连不断地走了出来。除了刚刚在保罗流鼻血时间:「要不要叫医术士来?」那位头发往後梳的男人以外,还有其他三人。四人都以典型的流氓走路方式,耸着肩拖着步伐,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看起来宛如双腿被套上名为罪孽的脚镣一样。
妮莎看也不看保罗一眼,就站起来跟头发往後梳的男人耳语了几句。
保罗隔着毛衣,用手指轻轻抚摸怀中的硬物。
主啊——
「计画」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正是实践的时刻。
「不好意思——」头发往後梳的男人向安德鲁爵士弓身,眼睛眯了起来。「能不能请您移驾一下?在我们这家店里,是花多少钱享多少乐。如果身上没有钱,就不能让您坐在这里。」
「——啊,不是啦,我只是刚好忘记带钱包,可是我有钱啦。来,你看看,这只手表可不是便宜货吧?只要给我一点时间……」
「这种脚底抹油的藉口,也不是没人用过啦。」
「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不过这点你一定要相信我啦。对了,妮莎。是妳说我看起来很像有钱人,才带我到这来的吧?我是看在妳的份上——是吧?妮莎,拜托啦,妳的眼光很准。我真的有钱啦,真的。」
妮莎不但没有回应安德鲁爵士,就连脸也不肯面对他。如果要说她是因为感到困窘而这样做,倒也并非如此。妮莎露出既惊讶又非常不爽的表情,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种模样,简直跟刚刚判若两人。
保罗有点受到打击。尽管觉得自己真是愚蠢,也不想看到她这种表现。
「——妮莎,喂!妮莎,不要一直往旁边看,妳说句话啊。」
「够了,这位客人。我们可是在做生意,不管对方是谁,女孩子都会说相同的话。那边那位小少爷就算了,你年纪一大把了,也该明白这种事情吧?算了,你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接下来我们可要好好地来确认一番。总之,你们给我过来。」
「我.不.要……」安德鲁爵士这麽说後,本以为他会瞪头发往後梳的男人,没想到他却露出奸诈的微笑。「——如果我这麽说呢?」
「我们可不在乎你怎麽回答。倒是客人会因此吃到苦头。」
「如果硬要我选,我可是S不是M喔。」
「你的个人喜好跟我们没关系!」
「是吗——」说时迟那时快,安德鲁爵士迅速拿起放在桌上的酒瓶。「什……!」在头发往後梳的男人来不及反应前,立刻用酒瓶敲了他的额头。人的头很硬,酒瓶因此破裂,碎片刺伤皮肤,流出鲜血,而酒瓶中的液体也四处飞溅。这不是葡萄酒,而是安德鲁爵士刚刚点的高浓度蒸馏酒。不过头发往後梳的男人却叫也不叫一声,立刻扑了过来,想要抓住安德鲁爵士。反而是妮莎大叫「呀!」之後,其他的男人这才慢半拍地脸色大变。这时保罗早已从牛仔裤的口袋掏出小型打火机来。
轮盘式的打火石,只要用手指来回拨弄,就会冒出火花,点燃气化的圣油——那正是罗榭圣教的主教或骑士用来当作身分证明的圣具。
以银打造的外壳,表面上刻着十字架。
保罗立刻起身使用圣具。他面向头发往後梳的男人点燃火焰。啪的一声,火势顺间蔓延开来。红色的火。火。火炎。火炎。火炎。「呜哇哇哇!」头发往後梳的男子仰着身子跌到地板上。「大哥!」「火!快灭火!」「……喔喔!」男人全都慌成一团。而我的胸口舒坦多了。身体中那股让人麻痹的兴奋以及脑袋深处都冷静了下来。保罗站在火焰中间,卷起裤管,从绑在小腿上的刀鞘中抽出小刀。安德鲁爵士则拿出偷带在身上的小瓶装圣油,在店内到处乱丢。哭声四起,怒吼狂啸,狂乱回荡其中。神圣之火的热气涌了过来。跟在保罗他们身後,伪装成客人潜入店内的同志们,也趁机开始行动。
行动——
开始。
我们要实行「计画」。
保罗用左手抓住想要逃跑的女人肩膀,用力将她转了过来。
好柔软的肩膀。
她哭个不停……
妆都要花了。
她很害怕……
她怕得要命。
真可怜。
浑身沾满天生的罪孽,这是多麽的悲哀啊。
「……住,住手……救,救救……我……」
「当然。」
保罗为了要将罪孽铭刻在胸中,於是抱住女人。女人丝毫没有抵抗,反而紧紧抓住保罗。妮莎,妳闻起来好香。柔滑的肌肤,让我兴奋的肉体。老实说,我想跟妳交往。罪孽到了现在仍然差点将我冲垮。我的罪——就是这麽的深。我很污秽。好痛苦。痛苦得不得了。
总有一天,希望每个人都能从如此痛苦到令人发狂的罪孽中解放出来。
「妮莎——我要拯救妳。」
保罗将小刀埋入妮莎的颈部。
深深地,深深地……
这让保罗想像了邪恶的行为,深切地感受到人类就是这样犯下罪孽的。所以,主啊,拜托您。
净化这些污秽之人吧。
总有一天,等我完成使命後,也要麻烦您净化我。
——从天降下救赎吧。
我,想要拯救这个病态的世界。
Interlude
污秽者的国度你知道污秽者的国置吗?
你恐怕……不知道吧?
因为在外面的世界里,很少有人谈论到这件事。
那个国度位於西方海上的小岛。
正确来说,是在小岛的地底下。
那并不是由土着所建立的国度。
在拉夫雷西亚有位名叫安娜多尔.威顿的学者说过,构成国家有三大要素——也就是国土丶统治权以及居民。无独有偶地,雷梦.法兰西斯也提出了国家论,认为国家只是将暴力合理化的手段。
无论如何,是否可以将它以原意中的「国家」来称呼——或许关於这点有些争论。
因为那是一个地方。
换句话说,那只不过是一个地方罢了。
污秽者的国度。
被人如此称呼的地方,就在西方海上的小岛地底下。
在那里有国王丶有女王丶有王子还有公主,但是他们并非你所幻想的那种统治阶级。在那个国家中,国王丶女王丶王子或是公主,反而只是奉献者罢了。他们被要求为人民献身,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一样。而且,他们一定要回应人民,没有拒绝的权利。为此,人民都很尊敬国王丶女王丶王子以及公主,他们受到人民深刻的爱戴。这就是献身的回报,这是理所当然,却相当不平衡的报酬。
实际治理国家的人,其实是修道士。
他们从人民当中选出王子与公主。
王子与公主,最後会被称作国王与女王。
修道士制定法律——
而人民遵从法律。
也就是说,他们才是国家的统治者。
因此,他们并不尊敬国王丶女王丶王子或是公主,因为没那个必要。再怎麽说,他们并未接受国王丶女王丶王子丶以及公主的献身。为了要当修道士,他们放弃了这个权利。搞不好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那种机能,或许他们本来就是不幸的统治者。
污秽者的国度就在地底下。
在很深很深的地底下。
原本在这个国度的天顶上,开了许多小洞。每一个都是没办法让人穿过去爬到地面上的大小,如果你从上方窥探,只会感觉很深很深,深邃到让你感到身体冻结——就是这样的洞。
而从小洞中会透出微弱的光线,会掉落植物的种子。小洞下方有个类似庭园的地方。那是一个萧条贫乏到你若看见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庭园。尽管如此,那却是相当重要的庭园。庭园由修道士负责管理。这个国家内的重要设施大多都是如此。
就算是深宫秘院,也是如此。
就算是位於更深之处的大门,也是如此。
修道士无须侍奉国王丶女王丶王子丶或是公主,而是为真正的王服务。
修道士才是协助真正的王丶被委任统治这个国家的人。
这是正当的行为。
原因在於——这个国家正是因为真正的王而诞生。
这不是神话——
更不是历史。
这只是现实罢了。
或许因为你不知道,所以才不认为这是现实。
但是,这就是现实。
唯有相信,这对你而言才会是现实。
有几个人可以告诉你关於这个国家的事情—
有一位是主动逃离那个国家的。
有一位是被那个国家放逐的。
这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虽说如此,搞不好他们什麽都不会对你说。
因为那是关於污秽者之国的故事。
那个国家至今仍在西方海上的小岛地底下。
国王丶女王丶王子丶以及公主至今仍在慰安人民吧?而修道士正以带有扭曲欲望的眼神冷眼旁观吧?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7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赤足地区
「萝拉家」
我并不孤单


世界是不公平的。
书本虽然传授了许多知识,却并非只刊载正确的事情。之前刚读过爱弥尔.查多拉维利斯所写的《幸福与平等的理论》,就是通篇谎话。查多拉维利斯主张「人类基本上是平等的」,这根本就不可能。这种事情,就连才活了十二年的乔治都很清楚。人类在资质上丶环境上丶运气上丶还有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如果要论优劣,那就会衍生另一个要以什麽为评论基准的问题,不过无论如何,「基本上」这种说法实在不可取。不管是基本上还是什麽,人类以各种方式诞生,在各自的环境中成长,然後在各种不同的状况下死亡。这绝对不平等,根本是彻底的不平等。
就好比说,乔治的身高虽然不能与大一岁的拉恰相比,但就连同年龄的泰德也比他高了十桑取左右。他的体重也很轻,萝拉和史黛拉老说这都是因为他不肯好好吃饭的缘故,但他实在没有办法,因为肚子就是不饿啊。他完全不能体会像拉恰或泰德那样大口大口猛吃的人,到底在想些什麽。对乔治而言,吃饭就是一种艰苦的修行。因为萝拉和史黛拉会唠叨,所以得把一定程度的分量塞进胃里,这很痛苦。不用吃饭就能活下去明明比较轻松啊。
而且乔治也不擅长体能活动。客观来看,应该算是很迟钝。玩捉迷藏,乔治总是第一个被鬼抓到;如果换乔治当鬼,游戏就永远无法结束。他的脚程很慢又常常跌倒,臂力不强,动作也不灵敏。每当他看着飞毛腿拉恰以及体力很好的泰德时,就会心想如果自己也能像那样该有多好。如果能够像那样如此活泼的活动,或许自己也不会变成书虫。不过也是因为这样,拉恰和泰德很幼稚,什麽都不懂,老是毛毛躁躁的,根本就是笨蛋。
我最讨厌吵闹了。
母亲因服药过量而出现幻觉,只留下一句「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就自杀身亡。之後,跟母亲在同一间店里工作的萝拉收养了我,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从那时候起到现在也过了好几年,但我就是无法适应这里。这个家好吵,我好想要一个人独处。我并不是爱书成痴,而是每当我集中精神在书本上时,就会变得不在乎外界的声音,甚至可以忘却时间,一个人独处。所以我常常到多玛或米凯拉奶奶家借书,拿回家读。虽然这些大多是古老破旧的书本,但反正我什麽都读。为了能够在这个家中一人独处,我一心一意地拚命读书。
今天乔治也在自己的老位子——窗边的躺椅上读书。在那里,他可以横躺着丶面朝上躺着丶盘腿坐着丶或是跪着,总之他可以在躺椅上一边变换各种姿势,一边读书。今天读的是《多拉肯.巴布洛肯纪行诗2》他其实对诗不太了解。不过因为多拉肯·巴布洛肯是曾经周游各国的人,只要阅读那些描写黑暗大陆的纳多奇雷山或是卡帕那自治区白色海岸的诗,那些从未见过的景色就彷佛历历在目。唉,不过就算那些景色再美,自己也从未想过要亲自去走一遭。
比起亲眼目睹,想像中的风景应该会比较1111(1丽吧。
因为仔细想想,母亲真是个过分的女人。她还在世时,有时相当讨人厌。她的酒品不好,甚至还会吸毒,直到花光生活费後,才拜托比她年轻的萝拉,让萝拉请她吃饭,真是个软弱的人。每次迷恋上客人,最後理所当然地被甩掉後,就会抱着乔治哭泣。真是一无是处又愚蠢的人啊。
可是——不知为何,乔治的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她微笑的表情,或是在生日时买给自己不想要的玩具,以及自己感冒时她请假在家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事情。自己都已经搞不清楚这些到底是否发生过,或许只是在脑中捏造的假记忆罢了。如果她还活着站在自己眼前,搞不好自己每天都只想着「死老太婆怎麽还不赶快去死一死」之类的念头。
因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因为这不是现实。
——因为现实根本就不重要。
不如说跟母亲一样,一无是处。
大家逼自己欢笑,相信救世主与平等,迷失在幻想的爱恋中,深信「自己并不是被抛弃的人℉我也想相信「母亲不是坏人」吧?因为现实正好相反,所以如果不这麽想,就无法忍受。
在这个家中,就是一群这样的人互相倚靠,互舔伤口。
史黛拉的父亲好像在巴尔摩亚地区的贸易公司工作,但他早已拥有自己的家庭。她的母亲则是红线地区的妓女,连情妇都当不成,有一天把史黛拉交给萝拉後,就这样失踪了。史黛拉总是扮演很认真丶一板一眼丶从不违背诺言的人,总是主张「我跟母亲不同,我不是随便的人,我不会变成她那种人J她要得到大家的认可,以此为自己疗伤。
拉恰也是弃子。他刚到这个家时,总是露出阴沉又具有攻击性的眼神。那个眼神就彷佛是什麽都不信任,对整个世界怀有怨恨的样子。但拉恰在这里找到了可以信赖丶倚靠的东西吧?像是温柔的萝拉,或是「家人」之类的。为了他们,他可以尽全力奋斗,於是他开始在名人街上工作。泰德也是一样。当他被视为父亲的黑暗大陆船员抛弃,最後辗转来到萝拉家之後,他对拉恰燃起了竞争意识,两人的所作所为几乎完全相同。泰德什麽事都学拉恰。两人虽然常常吵架,但那只不过是作作样子罢了。从乔治的立场看来,他们的感情简直好到恶心的地步。他们就像这样在吵架之後互相理解,互相认同,然後互相扶持吧?
因为孤独一人实在无法立足。
没错。
事实上,孤独一人是没有办法活下去的。
尤其是八岁的安娜,或是快满三岁的咪咪,如果抛弃她们,她们一定会死在路边。即使是璐卡也一样,她似乎因为拥有奇怪的能力而饱受欺负,不过她给人的第一印象老是那麽恶劣,就算是红线地区的工作,看来也很难做得下去吧?能够孤身活得好好的,大概只有像里克那种人才办得到吧。
真是悲哀的举动啊。
我好想一个人独处。
现在才刚过了晚上八点,拉恰和泰德还醒着。看起来他们好像在讨论工作的事情,在说明天那个该怎麽办,师傅怎麽了之类的话。史黛拉和安娜为了要哄咪咪睡觉而上了二楼,安娜通常会就这样直接上床睡觉。璐卡坐在玄关大门前。因为史黛拉会骂人,所以家中并不算吵闹。
可是——总觉得好吵。让人感到好烦躁。
於是乔治开始读书。他逐字阅读,在书页间徘徊。他读着书,在脑海里幻想玛土亚灵国那充满浓雾的幽幻峡谷景色。在想像世界中,甚至连地狱都去得成。没错,下次就去跟多玛借魔术士耶里欧德所着的《一个人游遍地狱》吧。「本书的内容都根据事实撰述。若有疑问,还请亲赴地狱确认。但由於本人与某恶魔有约,无法回答任何关於如何从地狱归来的问题,请各位多多包涵。」这样的序文,虽然之前读过一次,不过那比难看的小说还要来得有趣多了。话说回来,那应该是以非虚构式的体裁撰写而成的虚构小说吧?就算事实并非如此,不管是真是假,怎样都好。下次就读这本书来展开幻想中的地狱之旅吧!反正现实很无聊又丑恶,只会让人痛苦罢了。在被死神逮住之前,我都要这样在想像的大海中游泳,只要一直游一直游,不断逃走就好了。我彻底拒绝现实。为此,今天我也专心地读书。原本想一直翻阅下去,手却停了下来。
史黛拉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虽然她刻意压低脚步声,但神情却有点奇怪,感觉很慌张似的。璐卡瞄了史黛拉一眼,而拉恰和泰德则面面相觑。
「史黛拉……发生了什麽事?」
「好像失火了。」史黛拉一边回答拉恰的问题,一边披上挂在墙上的外套。看起来,她好像打算要外出。「——是红线地区那边。我从二楼窗户看到的。烟好大,看来不只一间,有好几间都烧了起来。」
「咦!」「红线……」
这让大家感到有些意外。璐卡比瞠目结舌的拉恰和泰德,甚至比史黛拉更快一步默默站了起来,旋即跑出家门。「——等丶等一下,璐卡……!」史黛拉马上追了出去,手上还拿着璐卡的外套,相当符合她的性格。拉恰和泰德也在屋内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找着外套,然後一下穿一下脱,好不容易才整装完毕。紧接着,本以为他们会去追璐卡和史黛拉,但两人却没有出门。他们站在门口看着乔治,露出一副怀疑而又不可思议的神情。
「干嘛?」
「没有啦,你竟然问我干嘛——」
拉恰话说一半便说不下去,而泰德则接着说「你啊……」发色与眼珠都是红棕色的拉恰,五官轮廓相当明显,而泰德皮肤黝黑,留着一头卷卷的黑发。两人外表虽然一点都不像,但他们其实意气相投,宛如真正的兄弟一般。
「——为什麽,你……这麽冷静?你什麽都没感觉吗?」
「所以那又怎样?」
「什麽怎样!红线地区发生火灾,搞不好就是萝拉的店失火耶。就算不是她的店失火,红线地区有很多老旧的建筑物,多半都是木造房屋,搞不好火势会蔓延开来造成很大的灾害耶?」
「唉,或许吧。」
「什麽或许不或许的!你都不会担心吗?你为什麽还可以那麽冷静啊?」
「因为就算我再怎麽担心也无济於事啊。」
「就算帮不上忙,正常人都会担心吧?」
「是吗?那我不是正常人吗?」
「你一点都不正常!再说,你每次都这样吧?只会念书,从来不想工作。难道你一点都不感激萝拉吗?她这样照顾我们,就像我们的亲生母亲一样不是吗?」
「泰德要那样想,那是你的自由吧?我跟你不一样。我爱怎麽想,也不关你们的事情吧?」
「你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就是那个意思啊。我可没说什麽难懂的话吧?还是说,这句话对泰德的头脑而言有点难以理解?如果是这样,或许我应该稍微多考虑一下会比较好。」
「——你这个浑蛋……!」
拉恰以谨慎的表情制止突然站起来的泰德。
「泰德,住手。这家伙没救了,再怎麽说也只是浪费口舌。真是可悲,我们别管他。」
「可是……!」
「够了,你的心情我很清楚。史黛拉和璐卡应该也跟你一样吧,这不就好了?来,走吧。我们快去追史黛拉她们。」
「……我明白了。」
泰德不甘愿地点点头,以像是要推开拉恰似的动作先走出家门。拉恰在关门前对乔治比了个中指。「去死吧」这是素行不良的家伙常用的脏话,看来拉恰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时的拉恰,就像刚来萝拉家时一样,露出了尖锐的眼神。没错,看来他非常嫌恶乔治。
我并非不觉得——他这样不合理。
难道我说了什麽奇怪的话吗?应该没有吧,我又没否定拉恰他们跑出家门的行为,我只是说我去了也无济於事。假使萝拉真的遭遇不幸,我不觉得迟钝的我可以帮上什麽忙。我大概什麽忙也帮不上,搞不好反而会碍事。
所以——我要待在家里。
接着我从躺椅的椅垫中,取出藏在里头的摺叠小刀。
然後偷偷把小刀放在身边。
就算我将小刀藏在椅垫当中,也总是把它放在随时拿得到的地方。
我又打开书本。但是胆小的我,就算逐字阅读,内容也完全无法进入脑袋中。我好在意外面的一切,不管是人的举动,还是声音。贫民所居住的赤足地区,治安应该不如外界所想像的那般险恶,不过还是称不上安全,特别是要注意流浪汉。住在赤足地区的人,大多都互相认识,所以很少会发生窃盗杀人或是强暴之类的,但如果不是这里的居民,就不知道会做出什麽事。前不久潘卡罗家族才刚抓到一个趁母亲不在家时奸杀小女孩的男子。虽然他很快就被处死,但即使这样做,小女孩也无法死而复生。不,就算是可以死而复生——也会留下无可挽回的东西。
那就是无法愈合的伤口。
还有消除不掉的记忆。
以及会让人觉得宁可死掉算了的人生。
这些东西就充斥在四周,连找都不用找。
母亲也是这样。她的口头禅就是「我虽然想好好努力活下去,可是根本一点好事都没有啊!]就这样到了最後,她不知道为了什麽前往奥斯特罗斯神殿参拜之後,便在回程时从人鱼岬上跳海自杀。死状凄惨到让人无法看第二眼。
这条道路被封闭了。
就算再往前进,也只能眼睁睁地在半路停下来,一点办法也没有。
即使如此,却还得继续往前走,这真是太愚蠢了。
有时候好像感受到有道光照过来,因为光线抬起头来的自己,会感到十分焦躁不安。
乔治阖上书本,把手伸进椅垫的缝隙中握住小刀。虽然他平常老是这样想,不过总觉得很奇怪。我拿这种玩意到底打算做什麽啊?乔治默默发出自嘲的笑声,不过笑声突然冻结在空中。
有声音。在哪里?声音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上面……?
是从二楼传来的吗?
乔治深呼吸了两次,咬着下唇放下小刀,然後又打开了书本。
身穿睡衣的安娜一脸紧张地从楼梯上走下来。
「……乔治,那个……大家好像都不在家。他们去哪里了?」
「大家等一下就会回来了。我想应该没什麽大不了的,安娜妳要不要先去睡?」
「嗯,嗯……可是,那个……」
「好啦,赶快去睡啦。他们不会丢下安娜一个人消失,妳应该很清楚他们不是这种人吧?」
「我,我又不是……在为这种事情担心——」
「那是为什麽?」
「该怎麽说呢……」
「咪咪搞不好会醒来喔。妳还是上去陪她比较好吧?」
「嗯丶嗯.·:└
安娜总是很忍耐,好像在压抑什麽一样。只要有人以强势的语气命令她做这做那,她通常都会照办。这回也是一样,结果她还是乖乖地回到二楼去。安娜也只会对拉恰回嘴吧?他们两个感情很好。应该说,拉恰跟谁都可以处得不错。乔治心想,他跟我正好完全相反。所以我也不会想问为什麽,反正就算感情不好我也不在乎。反正我也不会期待。
就算期待,也只是白费力气。
你看,有好多好多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和希望,这边也有,那边也有,这些梦想和希望重叠在一起,混合在一起,最後让人没办法一个个分辨出来。
然後我们就被埋在其中。
已经被埋没了。
没有人会把我们挖掘出来,甚至关心我们。我们要不是会从人鱼岬上跳海,就是会老死丶会生病丶会被人杀害,最後变成尸体。
我在等那个时刻来临。
——无力的小刀被我偷偷藏着。
耳边变得澄澈,整个人好害怕丶好紧张,胸口好像要裂开似的,自己就好像变得什麽都不知道一样。夜晚,好可怕。尤其是母亲没有回来的夜晚,以及得知母亲的尸体被寻获的夜晚。夜晚总是不吉祥,如果夜晚永远不会到来该有多好。我好歹得等到早晨来临,等待不重要的早晨,等待在夜晚再度来袭之前的短暂早晨午後以及傍晚。墙壁的另一头有动静!好像有人,或是某种东西,正往这边靠近。那会是什麽?有脚步声,是人!会是那种很凶残却随处可见的可怕坏人,想要来奸杀安娜和咪咪吗?乔治将小刀握在手中,肋骨嘎嘎作响。他离开躺椅,握着母亲不知道什麽时候给他的摺叠小刀,走到玄关大门旁边。乔治用这把刀刻下了自己的憎恨与愿望,却从未切割过任何生物。但是,我还是会动手吧?如果真的发生万一,我得动手。乔治亮出小刀的刀刃,双手紧握刀柄。门!对了,刚刚大家都慌慌张张跑出去,所以门忘了上锁。也罢,如果对方真的想袭击我们,门锁不用两三下就会被破坏了,有没有锁上影响都不大。乔治这时已经准备好了,他的背靠在墙壁上,单膝跪地,并且试着调整呼吸。没办法,根本调不过来。啊啊!门锁。我听到喀啦喀啦的声音。咦……门锁?为什麽——突然全身无力。
门锁先被锁上,而後又被打开。
门开了。
留着略长的黑发,身穿蓝色衣服的里克走进家门,看到了乔治。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其他人呢?」
「红线地区——」乔治一边回答一边站起来,并且迅速地将小刀摺叠起来藏在身後。当然,里克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他的举动。乔治即使明白这点,却还是不得不把小刀藏起来。「好像发生了火灾。然後,大家都很担心萝拉。」
「是吗?果然如此。我也是,刚刚听到火灾的消息,正打算过去那边。因为正好路过家里,所以顺道过来看看。不过,我想萝拉的店应该不要紧,因为地点算离得满远的。」
「是……吗?」乔治不由自主地大大松了一口气。「—─萝拉不要紧啊?太好了。嗯……真是太好了。里克……最近在当哪栋房子的警卫吧?」
「嗯。」里克点点头,看了楼梯一眼。「安娜和咪咪已经陲了吧?」
「咦?啊,嗯。」
「谢啦。」
一开始,乔治不太清楚里克到底说了什麽,因为那句话是如此地出乎意料。即使里克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乔治的心中还是充满莫名其妙的感觉。不过,很快地——他的耳垂立刻变得好像被火燃烧般的炽热。
「因为乔治总是乖乖待在家中,我才能安心工作。如果只留女孩子在家,还是有点危险。」
「不丶不是这——」
不只是耳垂,就连脸颊也一样,热气一瞬间扩散至全脸。
「我,并丶并没有丶特别……想到这点……」
乔治虽然想要否认,舌头和嘴唇却不听使唤,说话结结巴巴的。这下子,总觉得像是在赌气一样,听起来反而很奇怪。不过里克倒是保持稳重的笑容,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可是,他看起来好像也不认为自己的见解有错。
里克总是这样,一副好像什麽都明白的态度。即使如此,他也从不自以为是,因此让人很难反驳他,无法讨厌他,无法拒绝他。
如果换成拉恰或泰德,只要回骂几句,然後跑得远远的就好了。至於史黛拉的大姊姊说教,只要随便听听就可以了事。对付安娜只要摆出冷淡的态度即可,如此一来,咪咪也会吓到不敢靠近。璐卡在人际关系方面总是非常战战兢兢,所以从来不会追根究柢,让人觉得很轻松。萝拉老是认为「跟拉恰或泰德相比,乔治是个有点难懂的男孩。」所以还是拉开距离,观察观察状况吧。不要勉强做出敞开心扉的举动。如果能这样,对乔治而言可说是谢天谢地。我想要被抛下不管,我想要一人独处。
——可是,我好害怕。
真的害怕得不得了。
只要想起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自己变得孤独时,就会如此。
如果早上起床时,没有可以道早安的对象——
如果我失去家中那股「有人在」的温暖——
我真的很贪心。竟然想一边被大家温暖地围绕,一边一个人独处。想在温暖的包围下,不受任何人干涉。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失去所有一切。为了那一天,我想要好好准备。让自己就算孤独一人,也可以忍受得了。我希望自己可以慢慢习惯。
所以我才不愿意跟拉恰或泰德一起玩闹。萝拉也是,不要照顾什麽孤儿,找个值得倚靠的男人一起生活不就得了。史黛拉只会吵闹,又很罗唆,还是消失算了。安娜也好咪咪也好,都碍手碍脚的。璐卡和里克如果可以一起离开这里,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不是很好吗?
我试着要这样想。如果不这样想,就会想认输。
就会变得无法离开这里。
——事情就是这样。
「……不是的。」
我不想承认。
「不是喔,里克。我一点都丶没有想过这种事情……」
乔治别开眼神不去看里克的脸,双手紧握藏在身後的小刀。
「本来……嘛——大家都是不相干的人啊?我们只是恰巧遇上了萝拉这奇特的人,所以才会住在一起,但是总而言之,大家都是陌生人不是吗?陌生人发生什麽事,我才不管呢。不过血缘关系也不可靠就是了。我的母亲也是,丢下自己的孩子自杀去了。被父母遗弃,这也不是什麽新鲜事。换句话说,人类——」
没错。
我不得不接受。
「——都是孤独的喔。虽然在父母丶兄弟丶亲戚丶朋友丶或是恋人等人的包围下会产生错觉,但其实我们都是孤独的。真的很可笑耶,明明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却老想着事情并非如此。所以人才会聚集在一起,互相亲近丶互相安慰。不过啊,反正死的时候都是孤独的,每个人都会孤独死去,不知到时大家会怎麽想呢?一定会觉得自己很愚蠢,心想如果没这样该多好。明明快乐和温暖都只是幻想罢了。即使如此,越是回想就越觉得痛苦吧?如果一开始就没有那种回忆,就可以一个人默默地死去,非常平静地离开人世。对不对,里克是不是也这样想?」
「或许吧。」
听到里克这麽爽快地肯定,乔治不能说心中没有一丝泄气。但同时也心想原来如此。果然没错,里克也跟我抱持相同意见。
我们果然——是孤独的。
「不过……」
里克说完,望着自己的右手,嘴角稍稍地歪了一下。
看起来,有一点痛苦。
「因为这可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能够跟大家一起住在这个家中,我真的很开心。的确正如乔治所说的,或许这只是我的幻想,或许我们到头来仍只是孤独一人。但即使如此,我还是会很珍惜喔。我还是会很珍惜这段时光,还有大家。萝拉丶璐卡丶乔治丶史黛拉丶拉恰丶泰德丶安娜丶咪咪丶卡尔罗先生丶还有安佐先生,潘卡罗家族的人也都对我很亲切。我想我一定不会忘记你们任何人的。所以,当我独自死去的时候,我也不会忘记大家,而会带着回忆离开人世。如此一来,我想就算是孤独死去,也一定不会感到寂寞的。可以的话,我想把跟大家一起度过的时光,尽量牢记在脑海中。为了这个心愿,从今以後,也希望可以发生更多好玩的,或是开心的事情。我这样会很贪心吗?」
里克不太会谈论自己。他似乎没有家人,也没有可以回去的故乡。他之前到底过着什麽样的生活,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为什麽会漂流到杰德里的海岸,这些事只有里克自己知道。
不过,跟乔治比起来,里克恐怕有更长一段时间都是孤独一人。因为,他竟然说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对里克而言,他只有「这里」而已。乔治还有母亲。虽然她不是什麽好妈妈,却仍然遗留下美好的回忆。母亲的死,让我非常悲伤。「今生再也无法相见」这种事,我完全不愿意去思考。我至今仍紧紧抓住母亲的回忆不放。所以我好害怕,我不想再遭遇同样的事情,我不愿再失去。
对里克而言,他不愿意失去的东西,就是「这里」。
不仅如此……
其实,就算对我而言,这里也是我不愿意失去的东西——
这个萝拉家。
还有大家。
虽然有时会很生气丶会觉得很烦丶偶尔也会感到很厌恶,但他们还是很重要。他们就是我不愿失去也不想伤害,想要全心守护的宝物。
「萝拉的生日快到了呢。」
里克以右手摸了摸乔治的脸。
手指头湿湿的。
「我打算到巴尔摩亚去买蛋糕,因为萝拉喜欢吃甜食嘛。我问过奇罗先生,他介绍了几间口味不错的店家。然後我还想买很多很多花。乔治,你可不可以也帮我想想,还有哪些事会让萝拉开心?大家一起想吧。因为我不太记得自己的生日,所以大家的生日我都记得很清楚喔。我们来过个快乐的生日吧!来过个让大家临死前回忆起来,都还会觉得很开心的生日。」
「……嗯。」
如此一来,在最後闭上眼睛的瞬间,就会觉得自己不再是孤独一人吗?
乔治并不清楚。不过,总而言之,来买个礼物送给又老了一岁的萝拉吧。如果大家一起叫她「妈妈」,萝拉一定会很开心吧?或者,她会生气地表示自己还年轻呢?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10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赤足地区
「裘克的别墅」
chapter.8
血的呐喊


「……啊。真是被打败了,可恶。」
奇罗.潘卡罗用双手胡乱抓了抓修剪得短短的头发。他本来整个身体倚靠在玄关大厅角落的椅背上,却猛然弹起身来,让椅子发出叽嘎的摩擦声。
——啊。就这样把椅子弄坏吧。
不过,因为这是那位仁兄的椅子,所以我只好忍耐。我现在真的超需要忍耐,不过我真的很不擅长忍耐啊。奇罗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嘎唧嘎唧地咬紧牙根。我甚至还有早泄的问题,速度快到连女人都感到惊讶。前一阵子也是,被人「噗!」地嘲笑。对方明明就是个美女啊,竟然还这样。老实说,这真的伤到我了。当然就算别人安慰我「你不要太在意一自己还是很在意啊。可是,快不快又有什麽关系?到底是怎样呢?如果不要太认真锻炼身体,反而会比较顺利。这个情况真是太微妙了——这麽说来,我心里根本一直想说没有关系吧?这就是所谓的逃避吗?或许吧,因为我真的很怕麻烦。从我还小得跟颗豆子一样时,就完全不擅长思考这回事啊,我连乘法和除法都不会咧。三乘以四是十左右吗?算了,差不多就行了啦。不过这下真的很困扰啊。奇罗一边这样想,一边用头猛力撞了撞後面的墙壁。怎麽办?到底该怎麽办才好呢?
总之,他先让里克过去了。一直很照顾他的女人在红线地区工作,虽然她工作的店家好像离起火的地方有段距离,不过他还是会很担心吧?再说,里克虽然年轻,却很能干。如果让他过去,一定可以帮上很多忙。一旦发生火灾,一定会有很多需要做的事情。而且,光从远处观望,就可以推测不只一户受到波及。就算是奇罗,也不认为这场火灾是偶然发生的。
那一定是人为纵火。虽然我没有任何证据,但搞不好是杀死欧尔森那群人干的好事?如果纵火的人跟那群杀死卡尔罗大哥义弟的人是同夥……
——我要复仇。
我要把他们全宰了。把他们全部揍到死。啊,真是受不了。可是啊——
「……老爸有交代过,不准离开这里啊。如果还没到换班的时间却擅自离开岗位,他一定会超生气的啦。老爸真的超可怕的。」
奇罗的头用力撞了撞墙壁。不过啊——他心底想着,老爸也真是奇怪。虽然明白裘克是老爸的死党,但是也没必要安排别墅的警备吧?才没那个必要咧!铁定是的。老爸被裘克拯救的故事,我都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那个人应该比我们都还强吧?最重要的是,我根本不适合做守卫啦!老爸难道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就跟他说过不可能啊,就算默默承受也还是没办法。结果虽然我人在这里,却一直偷做一些半蹲丶伏地挺身丶还有仰卧起坐之类的健身动作。我甚至还想过要不要叫个女人来算了。光靠我是安佐.潘卡罗的儿子这点,就很受女人欢迎喔。就算早泄,她们也都会笑着原谅我。啊,我又在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了。
所以我说过没办法啊,因为我的脑袋不够聪明啦。我还算有这点自知之明,因为我就是这麽笨啊!老实说,我连脑子都是肌肉做的。我想,这总比满是赘肉的脑子好吧。
「呜喔!好想大闹一场……!哼!哼!哼啊!」
不过再这样撞墙,可能会坏掉(这当然是说墙壁丫於是奇罗改用自己的拳头用力敲头,直到心情平复下来——应该说,我可是拚命殴打自己,直到累得神智不清为止。可是,一股闷闷的感觉从胸口深处涌上心头。是精力吧?我实在太精力旺盛了。因为我还年轻吧?别看我这副德行,我可只有二千三岁喔,不过看起来似乎不太像就是。不是这样吧!奇罗心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从放在地上的皮包中,取出酒精浓度高达百分之八十五的高级蒸馏酒卡里贝之艺的酒瓶。然後,一口气乾了!咕噜咕噜咕噜。
「呼啊!好烈啊!」
……其实并没有烈到那种程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体质特殊,虽然我从十岁就开始常常喝酒,但我从没喝醉过。即使如此,只要一喝酒,我的脑子就会变得一片空白,感觉什麽都变得不在乎。奇罗暂时感到满足,把卡里贝酿造的卡里贝之艺(搞不好不是这个名字,但奇罗都是这样称呼的)收回皮包里後,便解开领带,脱下外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打算做什麽。啊。伏地挺身?奇罗的思考永远慢了行动一步,所以这才查觉到自己想做什麽。原来如此。我想做伏地挺身吗?那还是先做吧。
「嘿咻!」
奇罗打起精神站起身,把外套挂在椅背上。接着,他双手碰地,弯曲双臂直到胸口会碰到地板的高度,正当他说完「一下」的「一」的时候
「你这小子到底在干什麽啊?」
「……下?」奇罗抬起头,只见一个头戴皮制宽帽沿公爵帽丶脸上挂着独特设计墨镜的男人正俯瞰着他。话说回来,他的打扮好夸张啊。奇罗为了要吸引女人,可是非常讲究穿着,他甚至用不够聪明的脑袋努力学习如何打扮自己。不过,眼前的这位已经进入不正常的领域了。因为,他身穿吉姆(Guillaume)的宽松优雅东部风套装,再搭配秀迷麿的华贵开襟绑带长袍,这些不是高级时装,而是高级订制服吧?这简直就是服装秀的世界啊。更何况,他还穿了拉哈.安夏蒂的尖头皮靴。这双鞋给人一种「单看很帅气,但不知道穿在人身上会变得如何」的感觉。帽子的话,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正统派,这应该是出自以设计及品质优良的皮件而闻名的巴吉力斯可吧?然後,墨镜则是出自有狂人与鬼才设计师之称的丹.罗森。接着,他还拿着以金银装饰的黑色拐杖,腰间挂着看起来好像很贵的刺剑。即使如此,没错,即使如此——总觉得这身装扮非常适合他,真是相当不可思议。
他是老爸的恩人丶是老爸的死党丶是旅行者丶也是有名的冒险家(!)他在偶然之下拜访杰德里,最後在这栋别墅住了下来,所以奇罗从小就认识他。虽然他是有点……啊不,是非常无法理解的类型,让人有点害怕,但基本上奇罗从小就对他抱持好感。真危险,奇罗心想,老裘克真是危险人物。
「——啊。欸……我在匍匐前进?不像吗?我是想要做伏地挺身啦。哈哈哈哈。」
「你这个笨蛋,这种事情不会回家做喔。」
裘克以拐杖轻轻顶了一下奇罗的额头。「好痛!」不过,其实不太痛啦。可是奇罗不知为何总觉得应该要装一下,所以才故意装痛,慌慌张张站起身「啊哈哈哈」地笑着抓了抓头。裘克将拐杖拄在地板上,歪头叹了口气。而绝世美女克罗蒂亚,则站在他身後三步左右的地方。看她穿着印有小丑徽章的外套,难道他们要外出吗?在这种时间?在这种时候?
再说——克罗蒂亚也很危险。她比老裘克更危险,可说是程度不同丶出类拔萃的危险啊。她那看起来似金又银的双眸和头发,有如玻璃雕刻般细致的五官,简直非世上所有啊!奇罗至今仍未见过比她更美的生物。前阵子来拜访裘克那位带着大型大的女人,虽然也是超级大美女,但是仍比不上克罗蒂亚。
因为,我的心中不停地小鹿乱撞。虽然本人不管喝再多酒丶脸色都不会改变,但只要看克罗蒂亚一眼,我就会变成像烫熟的章鱼一样。
其实,她是我的初恋。应该说,我现在还是很喜欢她。
但是,她并不是那种我会想上床的对象。
——她是神圣的啊。
我完全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啊。可恶!
「呀,哈哈哈……很抱歉。伏地挺身啊,就像是我的习惯啦。或者应该说是鲜血与汗水以及泪水之类的,啊!我也不太清楚啦。对了,你们要外出吗?克丶克罗蒂亚小姐也一起去吗?」
「是的。」
克罗蒂亚虽然看着奇罗的眼睛回答,但是却完全没有在看奇罗的感觉。那稀世的双瞳中并没有奇罗的身影。只有一人。克罗蒂亚真正「在看」的人,只有一位。所以,就算她好好回答,也从不露出笑容。她很冷淡,简直冷淡到了极点。
不过,这样才好。
克罗蒂亚绝对不会看上我。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得很清楚,而这点又让我爱得不得了。这样的我很奇怪吗?
「是丶是吗?欸——出门啊,真好。真令人愉快啊……可是,现在是晚上耶,晚上!」
「那又怎样?」
「讨厌啦,裘克先生真是的,说到夜晚,当然是要去『那个』啦,那个。」
「什麽那个啊?我听,你快说啊,单细胞生物。」
「咦?丹系包?那是啥啊?」
「……赶快给我忘了吧。如果要让你了解,我可得说明到天亮才行。我收回刚刚的话,你不是单细胞生物,是白痴。」
「啊啊,丹系包是白痴的意思?什麽嘛,如果你是指那个,那我可是知道的。我再怎麽笨,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哈哈哈,白痴吗?我的确是个白痴呢!」
「幸好你还颇有自知之明。」裘克嗤之以鼻,而後用拐杖敲了一下自己的右肩。「——总之,我要出门,所以暂时没人在家,你们也就没有用了。赶快给我滚吧。」
「滚……?」奇罗用力摇了摇头。「等丶等丶等一下——拜托。暂时是指多久啊?」
「至少几个小时之内,我是不会回来的。」
「什麽嘛,你这个暂时也没多久嘛,既然这样——」
「是啊,顺便帮我跟安佐那个白发老头说一声,我才不需要什麽警备。有空来关心我还不如好好照顾自己。」
「好,了解!我会跟老爸——什麽,喂喂,你给我等——请等一下好吗!这样不好吧!我可是受老爸之命而来耶!他叫我要挺起胸膛,认真地看守裘克先生的别墅。」
「所以你才做伏地挺身吗?」
「好痛痛痛!被你这样一说,我的心好痛!不丶不过,这件事就先放到一边去——」奇罗一边说,一边作势把看不到的东西推到右侧。「还是不行啦!更何况一开始,当老爸说要帮这座别墅加派警备时,答应他的人不就是裘克先生吗!就算你突然叫我滚,我也办不到啊!」
「我改变主意了。所以只要我没有再一次改变主意,你们就不准待在这里。更何况,我当初只有说随便而已,我可没有拜托他加派警备啊。如果你们说什麽都不肯走,那我只好直接把你们踢出去罗?」
「等丶等等等一下!欸,十秒!给我十秒考虑一下!」
奇罗脑子死命地转,简直就像要中风一样。啊,换句话说,终止老裘克的别墅警备,就代表我们接下来就自由了,可以随心所欲啦。不过,之後老爸一定会大发雷霆吧?老爸真的很恐怖。算了,只要忍一忍不就得了?
虽然我很讨厌被骂,不过就算他对我发脾气,我也不会死啊。再说自由的话,就算去红线地区也没关系吧?火灾。火灾火灾火灾。那个绝对是人为纵火吧?一定可以抓到犯人,把他揍死吧?喂!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心想事成吗?老裘克干得好!时机恰恰好啊!祝你一路顺风!
「——OK!我明白了!」奇罗赶忙抓起外套,把领带塞进皮包里後,向裘克用力一鞠躬。或许是平常配合重量训练所做的柔软操产生的效果吧,他的身体实在弯得太低,竟然一头撞上自己的脚,所幸没什麽大碍。奇罗的脑袋早就塞满了要去红线地区的念头。「那麽,裘克先生,请多保重。克丶克罗蒂亚小姐也是。我们马上就离开,之後我会去跟老爸说明。老爸应该会很生气,不过没关系的,因为我已经习惯啦!从出生到现在二十三年来,我不知道被他揍过多少次,今後也是,我打算继续挨他揍让他踹,直到老爸过世为止!这就是我的孝顺行为!哈哈哈哈!」
「有你这种没出息的儿子,安佐还真是幸福呢。」
「不不,没这回事,这哪儿称得上是幸福啊。不过我的确很没出息就是!」
「奇罗˙潘卡罗。」
裘克突然将拐杖换到左手,并用右手抓住奇罗的肩膀。他的力道很大,相当强劲。老裘克虽然看起来比我瘦弱,但握力还真是强耶?
「你别以为你的性命只是你自己的东西。尽管你真是天杀的愚蠢,但体格却好到可以当盾牌。你要为给你生命的父亲牺牲。」
又来了,老裘克到底在说什麽啊?
到了现在,还在说这些理所当然到连我都很明白的事。
我很喜欢老爸。小时候,只要他有空就会陪我一起玩;如果我太吵,他也会责骂我。我最喜欢温柔高大却又很严格的老爸了。我非常尊敬老爸,他几乎免费地为赤足地区的贫民找工作,这样的行为真是太酷了,而在下令暗杀敌对势力的头目时更有味道,不管是好事坏事黑心事,他那种只要有需要什麽事都做得出来的姿态更是赞,让我看了好感动。他明明冷酷无情,却又满怀慈悲,真是男人中的男人。我觉得老爸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男子汉,不管谁说了什麽,对我而言我的老爸永远是最棒的。如今老妈早已不在人世,我随时可以为老爸牺牲生命。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存在的。我希望老爸可以连同老妈的份,永远永远活下去。话说回来,我觉得他办得到。他一定会长命百岁。
「了解!啊,不过啊,裘克先生……」奇罗对裘克眯起一只眼睛,竖起大拇指来。「你不需要担心喔。因为,老爸是不死之身啊。我家的老爸就算不去管他,也没那麽容易死啦。」
裘克默默地微笑,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虽然不太了解,但总觉得他好像在表达「我懂」
的意思?算了,怎样都没关系吧?就算别人都不知道,我可是很清楚老爸是不死之身。奇罗对裘克和克罗蒂亚又说了一次「再见!」并向他们敬礼之後,就急忙走出别墅。「——喂,警备结束罗!我们去红线区吧,红线区!快去跟其他人说!」奇罗一边命令站在玄关大厅的两个人,一边跑向大门口。我对自己的脚程很有自信。是为什麽呢?啊!对了!因为老爸教过我,在作战时能够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到最後的人,就会是最後的赢家。因此我从小开始,只要一有空就会去练习跑步。好像很不喜欢运动的乌果大哥,每次看到都露出惊讶的表情。而尼诺二哥总是酸溜溜地说我这样只会让自己在逃跑时逃得更快,害我一气之下,跑去偷他的私房钱发给赤足地区的小孩,结果被老爸狠狠揍了一顿。可是,後来想去跟那些小孩讨钱回来的尼诺,也同样被老爸痛打一顿,那真是大快人心啊。这种过去的往事就不用再提了,总之跑步让我很舒服。奇罗心想,尽全力奔跑的感觉真是毫无疑问地赞啊。然後,跑步也会让人很快乐,越跑让人心情越好。奇罗一眨眼就来到了大门口。刚刚里克和哈维都在这里,不过现在里克已经不在了。年约四十岁左右的那尼尼,接替里克值班。这位那尼尼板着脸对奇罗说「怎麽了?少爷。」一听到这句话,奇罗正想大骂(笨蛋!所·以.说,不准叫我少爷!我不是说过我很讨厌人家这样叫我吗?我受够那个称呼了!)的时候,哈维突然变得很奇怪。哈维留着稀稀疏疏丶一点也不适合他的胡子。他好像完全没有发现奇罗的样子,只是呆呆地站着望向远方。
他大概是在看红线地区的火灾吧。
接着,他的嘴里念念有词。
虽然听不清楚,但应该是火灾这样那样之类的话。
「喂——哈维——!」
「——啊!是丶是的!啊!奇丶奇罗先生!奇怪?怎丶怎怎怎怎怎麽了吗?」
「不不,这句话是我的台词。你才怎麽了啊?竟然在发呆。」
「非丶非常抱歉!我有点丶欸丶看那个火灾……看呆了。」
「笨蛋!你啊,前面又不是有一个裸女张开大腿要给你上,你有什麽好看呆的啊?再说,红线区是我们管的耶,现在可不是看呆的时候啊!你这个浑蛋,再耍笨看我怎麽揍你。话说回来,走吧,我们去红线区。那尼尼,你也一起来。不,全员都要!大家一起上!」
「咦?可是,别墅的警备呢……?」
「啊,那个结束了。因为裘克先生叫我们不要做了,所以我们也只好照办啊。虽然老爸会生气,不过没关系。他只要对我发发脾气就没事了。所以说,大家走吧!走吧!走吧!快点快点,不要给我拖拖拉拉的!」
奇罗轻轻踢了哈维和那尼尼的屁股——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不料被踢的人竟然飞了出去,一副很痛的样子。真是一群夸张的家伙。奇罗心想,这样子就喊痛,那就代表平常的锻练不够吧?我得去召集更能作战的家伙才行。虽然没有根据,但总觉得有战斗发生的预感。而且搞不好早就已经开始了也说不定?奇罗舔了舔嘴唇。我喜欢战斗丶喜欢殴打丶喜欢踢人丶更喜欢见血。尼诺二哥就常常骂我:「你真是太野蛮了。」而乌果大哥也会一边说:「看看你,我实在无法想像你跟我有血缘关系耶!」然後露出苦笑。
——真巧哪。
我也是咧。我根本没把你们当成哥哥,反而是卡尔罗会保护我丶责备我,比你们都来得更像我的大哥。卡尔罗只要说:「奇罗少爷,你如果再不听话,我也不会坐视不管。」就会让人感到一股很可怕的魄力啊!虽然老爸很可怕,但是卡尔罗也满可怕的。不管是乌果也好丶尼诺也好,以前就不要提了,他们最近根本一点也不可怕。我根本无法想像由他们其中一人统率潘卡罗家族,会是什麽德行。当然,那也是因为自己的脑袋太差,所以本来就很难去想像。
果然还是老爸好。如果老爸能够永远统率潘卡罗家族,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如果老爸有点累了,一定要退隐的话,那时就让卡尔罗继承好了。为此,如果乌果和尼诺敢来阻挠,我会乾脆地杀了他们。
唉,不过,这都还言之过早呢。
奇罗奔跑着,他一边大叫,一边奔跑。首先,我要对付杀了欧尔森的家伙,他们应该就是纵火的人。我要杀了他们。我一定要把他们一网打尽,让他们生不如死痛不欲生。血债血还,这就是卡雷那的规矩。奇罗的体内,流着继承自安佐.潘卡罗的血丶卡雷那人既火热深情却又残忍的血。即使如此——奇罗心想,自己的脑袋也实在是太笨了一点吧。关於这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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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10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大陆北部横贯道路
「on the way」
chapter.9
就算放开这双手


「——啊!」的一声,我醒了过来。四周还很暗,仍旧是深夜时分。我——整个身体包裹在毛毯与毛巾布里。尽管没有任何不舒适的感觉,却还是能感受到震动,因为我在马车内,在连结艾尔甸和杰德里的高速马车「飞翔列车」内。没错,马车正在行驶,车程预计约一千五百切尔美迪尔。这里是车厢後方二楼的卧铺,虽然是绝对不算宽敞的双层床,但应该也称得上是很不错的等级吧?无论如何,尽管玛利亚罗斯不太清楚,但是那种跟载货马车没多大差别丶乘客得挤进连窗户都没有的车厢内,晚上与一堆人睡在一起的客车,好像并不稀奇。那种马车真叫人无法忍受。我就是想要一个可以一人独处的地方,不管多小都好。应该说,这对我而言是必须的。睡觉时还是一个人睡比较好,这样才能安心。所以,我才会醒过来吧?
「……那个……」
位子很挤耶。
话说回来,为什麽莎菲妮亚会睡在我身旁呢?
唉,莎菲妮亚的卧铺就在玛利亚罗斯的旁边。她好像因为某种原因半夜起床,不过她睡迷糊了,所以就把玛利亚罗斯的卧铺误认为是自己的位子,而钻进不属於自己的被窝。这样的推理是可以成立的。昨天,莎菲妮亚独自一人持续进行魔术的训练,应该是累坏了。由於现在已不是温暖的季节,再加上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家,所以她睡觉时有确实穿着衣服。虽然她的出现让玛利亚罗斯吓了一跳,但这点小事并不会造成什麽不方便。
不,尽管如此,这并非没问题吧?没错,这样可是有问题的。跟女孩子睡在同张床上,这样的状况应该大有问题吧?
不过——她睡得好熟。
身穿睡袍丶头戴睡帽的莎菲妮亚,面向玛利亚罗斯,在睡梦中发出安静的呼吸声。玛利亚罗斯只得侧卧,整个背贴到墙壁上,尽可能地远离莎菲妮亚。但再怎麽说这也是个狭窄的卧铺,莎菲妮亚的脸就在距离短短十五桑取之处。虽说这里很暗,但在这麽近的距离盯着莎菲妮亚的脸,或许还是生平头一遭。所以,我心里并没有在想怎麽了,而是在想该怎麽办才好?
没错——困惑这词可说最能代表我现在的心情。那麽,我该怎麽办?我该怎麽做才好?该叫她起来?我是有这样的打算,只不过莎菲妮亚实在睡得太熟了,一副很舒服丶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感觉毫无防备。啊,我懂了。
莎菲妮亚很安心。
只要有夥伴陪在身旁,就一定很安全,可以彻底放心。
——我也是这群夥伴中的一份子啊。
感觉好奇怪。如果说出来不会被误解,玛利亚罗斯现在真想说莎菲妮亚惹人怜爱极了。当然,这跟爱情完全不一样。那是友情吗?我不清楚。如果回首从前,可以发现我过去几乎没有任何的朋友……或许有点接近亲情吧?被莫莉温柔对待,也想温柔对待莫莉,想要助她一臂之力,与这样的心情相当雷同。突然,玛利亚罗斯想起来,有句更简单的话。虽然很暧昧,但应该是最贴切的形容。
当时,亚济安曾经问我「你也喜欢他们吧?」我微微点了点头。事情就是这样没错。
我喜欢——他们。
不只是莎菲妮亚,每一位ZOO的成员,我都喜欢。
一旦喜欢,只要是关於那个人——I那群人的事,白己就无法抽离出来客观的思考。只要那个人受伤,自己也会疼痛。
过去我也曾认为这种想法根本就是假的。
我只重视我自己,别人怎样我都不想管,就算眼前有快被杀的人来求我出手相救,我也会见死不救,毫不在乎。
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吗?大家总是毫不关心他人,不想去管自己以外的事情,为了自身的利益与快乐,可以若无其事地伤害他人。有时会去抢夺丶蹂躏丶甚至还会杀人。人类就是这样,我也是这样。这样就好。
但是,其实我心里很明白,这才是天大的谎言。
我是不清楚其他人怎麽想。或许这个世界上也有极端自我中心的人存在,但我可没这麽不要脸。当然,我也会有讨厌的家伙,也会去憎恨别人,甚至心里会诅咒「像你这种人快去死吧J但是,如果有人对我温柔,我也会想对他温柔。一不小心就会投入感情,就会倾心。所以我总是抱持警戒。
不行。我必须阻止我自己。
我用双手摀住胸口慢慢深呼吸,然後眯上眼睛,嘴里念着:「世界是我的敌人。不可以去依靠别人。不可以去相信别人。我是孤独的。在这个世界上我是孤独一人。」如此一来,这个世界就会看起来相当寒冷。我喃喃自语说道,这很正常,我会习惯的,没多久就不要紧了,因为我也只是这个冰霜世界的一小部分罢了。
其实,我早就明白了。
这个世界上如果有被冰霜覆盖的大地,也就会有温暖潮湿的森林。就算暴风雨来袭,之後晴天必定会到来。这个世界上有敌人存在,然而不单只是如此而已。这个世界上有不能相信的东西,另一方面,也有值得去相信的东西。比如说,莫莉对我很亲切,虽然我很明白,却依旧装作没看到。奸诈胆小的我选择紧闭双眼,以减少风险。
我曾经好害怕。
害怕失去丶害怕紧握的双手会放开丶害怕伤人丶害怕受伤丶害怕期待。因为担心总有一天会
被抛弃,所以也不敢去牵手。不敢去——喜欢人。
即使现在,我也还是很害怕。
我也会想,是不是该回复过去的状态。
想说,是不是该当作没这回事,舍弃一切,变回孤独一人。
可是,我应该办不到。没办法一笔勾销。
——我不愿意当这一切没发生过。
莎菲妮亚的发丝宛如银线般美丽。她那白到有如生病般的肌肤,或许是没有化妆的缘故,感觉有如小婴儿般光滑柔嫩,非常细致。这麽近距离地看她的睡脸,感觉真是不可思议。心里有罪恶感,同时也萌生温柔的感觉。虽然这个状况有点尴尬,不过我想让她一直睡下去。
虽说如此,总不能让她就这样睡到早上吧?
「莎菲妮亚……」当我轻声叫唤时,她翻了个身,嘴唇喃喃自语似的动了一下。我有些困惑,於是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莎菲妮亚!」每当我唤她的名字时,莎菲妮亚的嘴巴就会喃喃自语地动一动,相当有趣,或许应该说相当可爱。由於总觉得这样偷偷玩得很开心实在恶劣,於是我拉开了莎菲妮亚的睡帽,靠近她的身体,嘴唇靠到她耳边。「莎·菲.妮.亚……」
「呼……」看来莎菲妮亚好像觉得很痒。她扭着身子正打算翻身时,突然微微张开了眼睛。「……喵……」虽然她的语调平常总是很阴沉,但或许是睡迷糊了吧?她现在竟然发出了有如小猫般的声音。「——喵……喵……?」接着莎菲妮亚突然睁大了翡翠色的双眼,尽管没有流口水,只见她还是用袖子擦了擦嘴巴四周。「——玛!」
「早安。」
「早……安。」
「欸这个嘛——妳知道现在是什麽状况吗?」
「状丶状丶况……为丶为什丶麽……我丶会在这儿……奇怪……?」莎菲妮亚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最後和玛利亚罗斯四目相对,随後立刻害羞地低下头来。「……该不会……是……我……弄错了……?」
「好像是耶。」
「……很丶很抱歉……」
「不不,其实没关系的。我只是有点惊讶而已。不过,既然都搞错了,就不要睡我这儿,乾脆去多玛德君的——啊,多玛德君嫌卧铺太窄,所以跑去一楼打地铺是吗?因为他的体型很大嘛。」
「咦……?是,是……这,这样……吧。不对不对,那个……是……唉……」
总觉得莎菲妮亚的态度很奇怪,好像特意有所保留,彷佛在隐瞒什麽似的。最重要的是,玛利亚罗斯本以为当他说「乾脆到多玛德君那儿去」之类的话时,莎菲妮亚应该要恼羞成怒而马上否定才对。
「啊。该不会……」
「……不丶不丶不是……不是这样的。那个……我……才没有那样想……我丶迷迷糊糊……摇
摇晃晃……有丶一半丶以上丶是因为睡迷糊了……证据就是丶我丶像这样……睡到玛利亚的……」
「我只说了『该不会』而已耶。」
「谁丶谁丶谁叫……玛利亚丶用丶用丶那种语气说话的时候……总丶总是丶会丶会……」
「然後,你们接吻了吗?」
「怎丶怎怎怎怎怎丶怎麽丶可能丶会……这样做……怎丶怎麽这样丶为什麽丶我要……这丶这种事情丶该说是就丶物理上丶来说……是不可能的丶或是该说是魔丶魔术也无法解决的丶问题是……应该说丶对丶对我来说丶还丶还不到……再说丶接丶接接接吻……?接丶接吻丶是什麽……」
「咦?接吻就是接吻啊?妳不知道吗?要我做给妳看吗?」
「为丶为丶为丶为什麽丶我非得要跟丶玛利亚……接丶接吻丶不可呢?」
「说得也是。妳不想跟我接吻,而想跟多玛德君接吻吧?」
「这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原来是理所当然的啊。」
「啊……」莎菲妮亚一个翻身,在差一点就会掉下卧铺的位置背对着玛利亚罗斯,整个身体微微地颤抖。「——坏……坏心眼……」
「嗯,抱歉。我好像说得有点太过火了。」
「……坏……坏心眼……我丶才丶没有丶这样……」
「咦?不是吗?」
「才……才不是……不丶不过丶或许丶就是这样……也说不定……」
「到底是哪种啊?」
「……我不知……道。」
莎菲妮亚又再一次小声重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总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莎菲妮亚之所以会这样说的心情。玛利亚罗斯应该没有谈过一般人所谓的「恋爱」。虽然可以想像「一定是如此这般吧℉但由於自己没有实际体验,所以还是有不清楚的地方。因此,玛利亚罗斯可以明白。
可以明白莎菲妮亚会说出「我不知道」的心情。
这种心情到底是怎样,实在很难用言语形容。如果要勉强去规定它,则会令人害怕。一旦断言这就是恋爱,就无法回头了。这点真的相宣让人害怕。
因此,像现在这样,维持好夥伴的状态,不是很好吗?
恐怕莎菲妮亚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吧?
「是……吗?嗯——」
不过,结果我还是无法了解。
无法判断这样到底会不会感到寂寞。
但是,如果莎菲妮亚想要收藏在心底的感情被破坏丶被敲个粉碎,而她也因此被碎片弄伤的话——我也会很心痛吧?
还是别这样比较好,希望不会发生这种事。

虽说如此,但我到底能够做什麽呢?我能做的,大概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吧。
「可是……」
或许听起来像是空虚的回响,但我也只能把想法编织成话语。
「无论最後变成怎样啦——我们,那个……我们这些夥伴,也不会改变不是吗?所以,就算现在没有办法,当未来能够坦率面对自己心情的时候……到时候要老实地把真正的心意传达出去比较好。不过,我也没资格说这种话啦……」
「……没丶没这……」
莎菲妮亚又转身过来面对玛利亚罗斯,以惹人怜爱的眼神看着他。
她用双手紧紧握住玛利亚罗斯的右手。
「——没这……回事。非常丶谢谢你……你给了我……很多的勇气……」
「啊,啊哈哈……是丶是吗?我也是,听到莎菲妮亚这麽说,让我整个放心下来。」
「玛……」
「玛?」
「玛丶玛利……亚……」莎菲妮亚吞了吞口水,这次清楚地说出「玛利亚」。「——从今以後……我要更亲切地……叫你的名字。」
莎菲妮亚仍然握着玛利亚罗斯的手。而玛利亚罗斯也将压在身体下面的左手叠在莎菲妮亚的双手上,手与手连系在一起。如今,即使她放开了这双手,我也不怕。就算手放开了,只要再牵
起来就好了。
「嗯。那……总之,要不要再一次正式地偷袭多玛德君的卧铺?」
「……怎麽会……从刚刚的话题……又绕回这件事来……?」
「不是啦,我想说就让生米煮成熟饭,也是方法之一啊。」
「生丶生丶生米丶煮成熟饭……」
之後,关於两人下到一楼去做了什麽(玛利亚罗斯让莎菲妮亚做了什麽丫以及他们两个到底有没有下楼去,这些事情谁也不知道。
只有这件事得对夥伴——甚至是由莉卡,都要保密才行。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8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红线地区
「潘卡罗家」
chapter.10
某天早晨


——如果就我的观点简单来说,自从十年前老妈去世以来,老爸就突然变得软弱。尼诺·潘卡罗迟迟无法决定自己到底要坐在潘卡罗家朴实客厅的沙发上哪个位置,而边这样想着。
说穿了,帮赤足地区的贫民找工作,这种事情到底有什麽好处?
当然,这些人都会因此跪下来感谢潘卡罗家族吧?如今安佐.潘卡罗在赤足地区已经被当成英雄。就连还不会数数的小鬼,都知道安佐的名字。在这当中,甚至还有人放话说自己甘愿为潘卡罗爸爸而死。这种话当然不能当真,毕竟光用嘴巴说,什麽都说得出口。换句话说,事情就是这样。
这些人夸赞老爸丶尊崇老爸的程度,可说是要有多高就有多高吧?因为这样做又不会有什麽损失。但是,假如我们说「够了,你们从明天开始就自己照顾自己吧」之类的话呢?
毫无疑问地,这些人马上就会态度大变,一定会如此。他们会大吵大闹地叫嚣说安佐·潘卡罗是伪善者,污礣我们不过是自私自利的帮派。事实上,就是有那种笨蛋,在从事家族相关的工
作时因摸鱼而遭到开除之後,竟然因此产生「反潘卡罗」意识。尽管老爸采取放任态度,但也有些像奇罗一样脑袋空空血气方刚的人,会因此火冒三丈而展开制裁,所以才会传出「封口」的谣言。这些贫民猪猡真难收拾,只要稍微给他们一点饲料,就会误以为这是理所当然,所以当他们肚子饿丶想要多吃一点时,若有怠慢反而会大发雷霆。这些猪猡搞不好有一天会咬掉饲主的手,真不知道驯养他们到底有什麽意义?安佐.潘卡罗就是为了要喂肥这些猪猡,所以才把家族拉拔到今天这种地步吗?
应该不是这样的。
家族是为了家族而存在。一切要以家族的利益为优先。猪猡就只是猪猡,猪猡不可能成为家族的一份子。
自从老妈死後,老爸整个人都变了。
老妈是赤足地区渔夫的女儿,年轻时可是超级大美女,气质出众又温柔,难怪老爸会爱上她。反而是长相实在称不上是美男子的老爸,竟然可以掳获老妈的心,这才真是不可思议。老妈的追求者之多,应该爱怎麽挑就怎麽挑吧。
更何况,老妈是很能干的女人。老爸身为占据红线地区当中一角的新兴帮派集团首领,到底在从事什麽样的「生意℉她完全不会插嘴过问,只是一心一意当个好妻子丶好邻居丶好朋友而已。她是无可挑剔的女人。也因为这样,所以我们三个儿子,都有重度的恋母情结,当中奇罗还有病入膏肓的恋父情结,但不管怎麽说,我们兄弟每一个人都很喜欢老妈,都很爱她。老爸也是,深爱着老妈。
因此,我可以理解,可以理解老爸因老妈之死而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大家都能够理解。
事实上,在潘卡罗家中,除了忌日之外,老妈的话题至今仍是禁忌。因为气氛不只会变得阴沉,甚至还会演变为无法收拾的地步。每一个人都尽可能不去谈论老妈,只将她留在自己的回忆当中。这就是潘卡罗家中没人说出口的地下规矩。
但是,自从老妈死後,老爸就将目光集中在赤足地区。以时间点来说,原因一定是这样没错。这麽说来,老妈在死前曾经跟老爸这样说过:「我很幸福。能够跟你在一起,拥有可爱的孩子,受到家人爱戴,也能够去付出自己的爱。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幸福到让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以前真的好贫穷。我的父亲和母亲也是,光是为了生活,就得拚命工作。朋友当中也有好几个人死了。不知道那些孩子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幸不幸福呢?真希望他们能幸福。不然的话,我会很困扰的,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这麽幸福啊。我真的是如此的幸福。」
当时,就连尼诺也不禁哭了起来。不过那也只是陪别人一起哭而已。再怎麽说,因为大哥丶弟弟丶老爸丶大家都嚎啕大哭,因此自己的泪腺也不禁松懈下来。但是——不过啊,老妈。尼诺内心这样想着:为了这份幸福,老爸可是干了不少肮脏事呢。只要我们有多麽幸福,就有人多麽不幸。我们夺去了那些人的.lj4Lll]ml11j1}a-,把它占为己有。
当然,我并不觉得这种行为可耻。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子,有人损失,就有人得利。有胜利者,就有失败者。如此一来,比起落败而损失,当然一定是获胜而得利要来得好,老爸也应该清
楚这一点。再怎麽说,仅仅一代就将连哭泣的小孩听到都会安静下来的潘卡罗家族建立起来的,正是老爸本人啊。我曾如此深信不疑。
但是,当老妈一死,老爸就变了。他一开始先聚集赤足地区的小鬼,让他们打扫红线地区,然後给他们零用钱。之後再从这群小鬼当中挑选出努力工作的人来当跑腿,或是介绍给有交情的船匠。对於风化场所的管理也变得更加严格,强制终止一切太过严苛或是恶劣的服务。那些素行不良的客人也都被揍了一顿後赶出去。有人提议要办「不来真的」的新型态风化场所,老爸也采纳了他们的意见。那些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卖春的赤足地区贫穷女孩,都接二连三地到这里来工作。就连尼诺也认为这个主意还真不错。反正要卖也只能卖身体,为了要把那些犹豫不决的女人拉入这个产业,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如此一来,一定可以抽不少佣金——虽然尼诺这麽想,但家族却极力克制来自佣金的收入。一考虑到新店繁荣的光景,就会觉得家族实际的收入真是差得令人吃惊。如果那些在家族的介绍下找到工作的人引发问题时,我们还得花钱处理这些问题。
尼诺对数字相当有概念,算钱是他的专长,因此他相当关心家族的财务问题,而对这件事有深刻感觉——虽说要减低抽成,却连与付出的辛劳相符合的利益都没获得。感觉上,真是没赚头。身为胜利者的潘卡罗家族,理应获得比别人多一倍的利益,曾几何时却开始损失。这点真叫人无法忍受。
这些都是老爸害的。或许有些人会以「痛改前非」来形容,但别开玩笑了,老爸只是变软弱而已。从前的老爸,为人处事相当彻底。对於家族利益以外的事情,他总是非常冷酷无情。虽然他会同情故乡同为卡雷那自治州的人,但那些人都加入家族中了。总之,家族曾经是他的一切。即使眼前有快死的幼童,或是悲惨的小女孩在乞讨,只要他们不是家族的一员或成员的亲人,他都会若无其事地无视他们存在。那真的很酷,我很尊敬那样的老爸,但他现在已经不行了。老爸已经老了,太感情用事了。过去曾经那麽锐利的双眼,如今早已茫然。如果老妈还活着,事情一定不会变成这样吧?
不过,恐怕老爸自己也察觉到了吧?
老爸也在考虑差不多该退位了。
这样就好。接下来我会好好干的。我会恢复过去的潘卡罗家族,然後让它更加茁壮。我要获得更多利益,要赚更多的钱。尼诺心想,老爸的位子,当然要由我来继承。即使老爸再怎麽老番癫,除了我应该也没有人能够托付整个家族吧?再怎麽说,不管是由谁的眼光来看,最有能力的人,就是我尼诺.潘卡罗。
举例的话,只要用看的就可以明白。
看看待在与客厅相连的餐厅内,从一大清早就开始贪吃着厚牛排的奇罗.潘卡罗。
说起这家伙,原本他跟老妈长得最像而最受大家疼爱,不料随着越长越大,他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粗犷,现在他留着一头稻草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只有孩子气的笑法才看得出小时候的影子。如同他的外表所见,他的优点只有臂力强而已,脑袋则愚蠢得可笑。小时候虽然能以「你真是个人笨蛋,啊哈哈哈」的态度一笑置之,但如今他已经二十三岁,有些事也已经不能随便开
玩笑了。或许是继承「卡雷那人狂野的气质吧?只要有一点小争执,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把对方打个半死(偶尔会真的打死),可说相当棘手。他唯一有救的地方,就在於他自己对这点也相当有自知之明。所以,他当然不会考虑要继承老爸的位子吧?每一个人都认为他没有资格。
然後是端正地坐在尼诺斜对面沙发上看书,不知是不是想装成知识分子的乌果.潘卡罗。
对尼诺而言,他也没把这家伙放在眼里。说实在的,他长着一张与老爸一模一样的凶恶面孔,不管是弹钢琴也好,绘画也好,雕刻也好,制壶也好,简直就是完全不相称,相当滑稽。而且,他好像对於中年肥胖有所警戒,所以总是控制酒和油腻食物的摄取,甚至还在减肥的样子,真是大白痴。他之所以会肥胖,都是因为他只知道听从老爸的话,却很讨厌自己行动,每天只会待在家里敲着键盘而造成的吧?事实上,除了奇罗不是这个次元的人而另当别论,其他不管是尼诺丶老爸丶或是老妈,都没有人是胖子。一般而言,我们家并没有需要担心多馀赘肉的遗传因子。也就是说,乌果并非一般程度。他是下等,下等中的下等。身为知名帮派的长男,却摆出四流以下艺术家的样子,甚至还在减肥,这实在会叫人笑掉大牙。不,应该笑不出来。这岂能笑得出来,根本是可耻。这个男人不但将遗传自老爸的黑发留到及肩,甚至还传出喜好男色的谣言,根本就是潘卡罗家族之耻。
因此,继承者的位置很自然地落到了尼诺.潘卡罗的头上。不。除了尼诺,还有谁能继承?能够背负潘卡罗家族未来的人才,还会有其他人吗?
没有。不可能会有别人了。
——以上是尼诺的结论,不过似乎还是有些笨蛋不这麽想。
尼诺环视老妈深爱的潘卡罗家客厅。老爸在二十二年前将这栋房子建在红线地区之外,当时一半以上的红线地区仍然由曼夫雷德一家统治,潘卡罗家族只不过是向他们挑战的其中一股势力罢了。所以,这个家如果不将庭院算进去的话,以现在家族的规模而言,实在太小丶太朴素,也太老旧了。不过,对於其它的事情绝对不会反对老爸的老妈,却对这个家相当坚持。老妈曾经放话说,自己绝对不会搬离这栋全家人一起生活的家。尽管老爸好几次提议要搬家或改建,最後还是放弃了。而自从老妈死後,搬家这个话题更成了禁忌。总觉得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泪腺就会变得不可控制。总之,就是那样的家。而这里就是那样的客厅。
算了,不过站在餐厅後面的厨房内工作的艾维丽娜倒是不错。她自从老妈身体变差以後,就一直帮我们做家事。而且她虽然身为女人,却完成了加入家族的仪式。尽管年纪已经五十二了,却能够用菜刀或小刀等东西轻松地逼退暴徒,可以说是相当刚强的人。更重要的是,她是死去老妈的好朋友,因此非常值得信赖。
接着坐在奇罗隔壁,一口一口啜着柳橙汁的白发白须男人乔瑟夫.赞尼尼,则是跟老爸从小一起长大的结拜兄弟,对尼诺他们而言就像是伯父一样,所以也没有问题。这位过去曾被称为「战鬼」的男人,如今已从最前线退下,担任有如老爸个人谘询对象般的角色。他已经六十五岁了吧?恐怕没有人能够想像,这个老头竟然是杀人与拷问的专家。
但是,尼诺就是无法认同,那个家伙竟然也出现在这个客厅内。
——卡尔罗.博西。
那个家伙站在客厅门旁边,像个稻草人似的动也不动。他一如往常地透露出危险的眼神,看起来面容十分阴沉。他那从不轻易展露出来的内心,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呢?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尼诺就很不喜欢他那种反抗的眼神与态度。
尽管如此,就算尼诺丢出不可能的难题来为难他,卡尔罗也毫无理怨地默默低下头。即使尼诺四处探查,却还是找不到卡尔罗私底下吐露不满的证据,真是一点也不可爱。这很可疑,实在太可疑了。而且他广受手下的爱戴,这点也叫人觉得恶心。就连奇罗这个笨蛋偶尔也会称呼卡尔罗「大哥丶大哥℉身为亲兄弟的尼诺虽然不至於会颜面扫地,但还是会觉得不爽。
最重要的是,卡尔罗深得老爸的欢心。
这家伙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恐怕也是老爸命令的吧?不过,这种行为还是很不要脸。这家伙到底想在这里干什麽?如果他因为被人称为少主而自以为是重要人物,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潘卡罗家族虽然为时不长,但还是有历史的。艾维丽娜或乔瑟夫对於这段历史都有很大的贡献,但这个家伙只不过是配角中的配角罢了,根本就不配出现在这里。难道他连这点都不了解吗?难道我还得特别去跟他说清楚吗?难道他不明白什麽叫作客气吗?
「卡尔罗。」
「是。」
「你到外面去。老爸就快要来了。在发表重要言论时,你在这儿只会碍手碍脚。」
「老爸命令我也要出席今天的会议。」
「你不听我的命令吗?」
「非常抱歉。我不能违抗老爸的命令。」
什麽「非常抱歉」嘛。尽管他转身面向尼诺回答,却丝毫没有流露出抱歉的样子。
「老爸长老爸短的,哼!你还真是忠诚啊。不过啊,潘卡罗家族可不等於是老爸。如果你只能从中选一,你会选哪一边?」
「对我而言,潘卡罗家族就等於是老爸。」
「我就说不是这样的!老爸也不可能永远活着,可是潘卡罗家族却会持续下去,我们得让它持续下去。」
「喂!等一下。」
餐具发出铛地一声。
插嘴的奇罗嘴边,被牛排的油脂沾得油油亮亮。
「你刚刚说的话我可不能装作没听到。你说老爸不可能永远活着,这是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我可没有别的意思。无论是谁,总有一天都会年老而死。老爸会比我们早死,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我们当然得先考虑那之後的事情不是吗?」
「你白痴吗?老爸又还没死。要说死的话,尼诺,你的身体可是比老爸还要孱弱咧。每年季节变换时,你好像就会感冒嘛。那就赶快因感冒恶化而去死吧,笨蛋!」
「我可不想被你骂笨蛋!再说,就因为你是笨蛋所以才不会感冒,别拿自己来当考量的基准!更何况,说到身体孱弱,乌果的身体铁定比我更差吧!他成天老是像牛或马一样只吃蔬菜,还敢说身体会变健康呢,根本就一脸菜色,而且老是在那边走来走去说晚上睡不好,简直烦死人了!」
「……我丶我丶我可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的身体好得很,晚上睡不好也只是前一阵子偶尔发生而已……」
「是吗?不不不,我可不是站在尼诺那一边,但事实上,乌果你的情况真的很糟糕喔。应该说,你老了耶。你今年三十八岁吧,乌果。可是看不出来耶,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以上。老实说,你看起来与其说是我们的兄弟,更像是老爸的弟弟耶,真的。」
「不管怎样,你这番话实在太过分了!我可是很注重养生的!我的生活风格可是非常健康的!你们才是,老是这样随心所欲地大吃大喝,迟早会一口气老化!」
「哈!安佐·潘卡罗的长子啊!你不要给我在那边说什麽健康生活的啦!暴饮暴食又怎样!干架最爽!杀人最赞!乌果,你那个拙劣的钢琴声,能够让敌人停止呼吸吗?能吗?」
「钢琴可不是野蛮的武器,而是音乐!是美!是艺术!我才不想听你这种不懂艺术的野蛮人在那边胡说!真令人不快!」
「哼。奇罗的确是野蛮人——但你那个叮叮咚咚铛铛铛又是什麽?你说那是艺术?我可不这麽想。你敢这样主张,难道不是在污辱艺术吗?」
「尼丶尼诺……连你也这样吗!为何我的兄弟竟然全是没有神经的野蛮笨蛋呢!啊啊,我真是太不幸了!像你们这种人……像你们这种人……去死吧!干!干!」
「喔喔,高雅的艺术家大人,您还真是脏话连篇呢。」
「那都只是表面功夫罢了。毕竟他跟我们流着同样的血,这是不会改变的啦。嘎哈哈哈。」
「……乌果的情况怎样我可不知道,但我可以断言我跟你可是完全不同的。总之,我跟你的智商可是天差地远。不要把我跟脑袋有如小鸟一样的你相提并论,这可是关系到我身为人的尊严。再说,我可不像你老是让女人失望。」
「喂——话题转到那边去了吗?又要说到那个吗?我这家伙倒是硬梆梆喔?要干架吗,浑蛋?应该说,你这个浑蛋,这几年都一直逃避我吧?明明小时候一天到晚欺负我,等我长大以後,就怕到腰都挺不直了吗?」
「啊啊?你说我怕你……?」
奇罗那边好像拿出了硬梆梆的玩意,而这边则是发出噗唧地一声。尼诺猛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同时还不忘从怀中抽出小刀。他当然一点也不怕奇罗,不过小时候明明就是个小矮子的奇罗,如今的确长得高大到令人恶心的地步。乌果的身高应该有一七五桑取,尼诺则是一七九桑取,而奇罗却有一九○以上吧?他的体重也相当有份量。如果徒手与这种人决斗,就算不嫌棘手,也会相当麻烦——但尼诺其实并没有做出如此冷静的判断。
他的反应只是单纯的习惯而已。尼诺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切切割割,尽管他不记得第一次握住小刀是何时,但自从有记忆开始,尼诺就对解剖非常感兴趣。他从小动物大动物到人类,切了
不少的东西。他真的切割了不少各式各样的东西。由於他清楚这种兴趣很奇怪,所以前一阵子很努力地克制自己想剖鱼的冲动,不过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想要解剖。只要一想到自己可以解剖,就会口乾舌燥心跳不已,变得就连眼珠都好像要飞出去般无法忍受。只要切开皮肤撕裂脂肪与肌肉以及一刀切断血管的感觉复苏,就会想要重现那个感觉,想得不得了。
即使对方是自己的弟弟也一样。
应该说,奇罗的身体相当具有解剖的价值不是吗?
「——谁怕谁啊!奇罗——!你说啊,你对哥哥清清清清楚地再——说——一——遍……!」
「你想听几遍,我就可以说几遍!尼诺,你很怕我!嘿,你竟然还拿出小刀了啊。跟弟弟干架却拿出这种东西,这就是你怕我的证据!」
「哈哈哈哈哈哈!是你怕哥哥我吧!你怕拿着小刀的哥哥,怕到都要尿裤子了吧!」
「谁会怕啊!好啊!那你上啊!尽管来吧!浑蛋,你给我过来试试看……」
奇罗很快地脱掉外套卷在右臂上,接着用力跳到餐桌上。桌上有许多餐具之类的东西,可以踢飞作为牵制敌人的道具。奇罗虽然是个笨蛋,但由於他干架经验丰富,因此直觉并不差。不过,若要比经验,尼诺可不比奇罗少,直到前几年为止两人间还常常有这种程度的争执,尼诺展现出哥哥的威严全部获胜,而且都是压倒性的胜利。因此,如果奇罗认为自己的体型变得高大以後,就可以缩短两人之间的差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他现在就要让奇罗明白这个道理。
在场的人都理解这种状况。因此当全场弥漫一片干架的气氛时,他们纷纷往角落或是厨房逃去,以避免在场碍事。
好久没有这样干了。
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我要宰了你。
「去……!」尼诺以几乎要趴到地上的低姿势往前冲。他绕过沙发等障碍物,不一会儿就冲到了餐厅,而盘子则在牛排与肉汁满天飞的情况下朝他袭击而来,不过尼诺早就料想到这一步。紧接着,刀叉与胡椒瓶也飞了过来,然後是乔瑟夫刚刚喝过的柳橙汁杯子。陶器与玻璃的碎片以及柳橙汁淋了他一身。但就算满身脏污丶被碎片割伤也无所谓,尼诺绝不会闭上眼睛。他扭动颈子闪躲飞过来的大型物品,继续往前进。总之,就是往前冲。「——去死!」然後他对准奇罗踩在餐桌上的脚,很快地将小刀刺过去。「去死!」他挥舞着小刀。「啦……!」又再一次进攻,却被躲过了。可恶!笨蛋奇罗!他好像早已看穿似的从容不迫,闪躲的动作有如翩翩起舞般轻盈,难道他变成习武者了吗?是谁教他的?他是怎麽学会的?哥哥应该告诉过他,干架就是要肮脏地丶粗暴地丶夸张地暴乱丶四处攻击,来压倒对方。就像这样——尼诺这样想着,突然钻进了餐桌底下。他一口气把餐桌抬起来,然後整个翻了过来。「哒啊啊啊……!」「——呜喔喔喔啊!」喀唦!咚喀唦喀啦咯哒咯哒。桌子撞上了窗户一角,玻璃也碎了一地。丢得太远了吗?因为尼诺这样一翻,约三分之一的桌子插入窗户,形成了倚靠在窗户上的状态,而没有完全翻覆过来。也
就是说奇罗并没有被桌子压到。这家伙当然立刻有如跌倒般飞身跳了出去,额头或脸颊都被大块玻璃碎片刺伤,血流满面,不过看起来却不要紧。
「——浑蛋,如果我死了你要怎麽赔我,可恶!」
「我本来就想要干掉你啊,自痴!」
「你给我去死吧……!」
奇屣有如山猪般奋力往前冲。尼诺则迫不急待地朝右前方侧身,不过却没有亮出小刀。只见奇罗的身体突然整个往下沉,原来他中了尼诺的扫堂腿而整个摔倒在地。莽撞的家伙。这种耍小聪明的技巧,除非自己是专家级的好手,或刚好对方是大外行,不然很难成功的。明明从小就常常吃我这一招,怎麽到现在还躲不掉呢,真是无药可救的弟弟啊,哥哥真替你感到悲哀。真是太丢脸了,丢脸丢到我都不想承认你是我弟弟,老妈一定也会在坟墓里哭泣的。所以说,你就赶快死在我手下,然後去地底下跟老妈道歉吧——尼诺心里一想到此,马上当场跳起来,赏了奇罗的侧脸一个右回旋踢。
真是乾净俐落的攻击。
他的脑袋应该天摇地动了吧。
奇罗的视野变得天昏地暗。
摇摇晃晃。
最後,他终於不支倒地。
「哈哈哈!死吧你……!」尼诺才刚着地,立刻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亮出小刀往前刺。目标是右眼。我要从那里搅烂你的脑子,把你给杀了。因为你是我弟,所以之後我会解剖你。久违的快感让尼诺的五脏六腑都浸淫在喜悦之中,他边兴奋不已边更用力地握住小刀往前刺。奇罗!你竟然比老爸先死,你这个不孝子!结果,你根本就是无药可救的家伙——不过,话好像说得太早了一点。
奇罗恢复了意识。
虽然有段时间他真的丧失了意识,但现在完全醒了过来。
他动了,作出确实的动作。尽管他仍然倒在地上,却用双手从左右两侧将尼诺刺过来的小刀——以手掌……
夹住了。
他用手掌把小刀夹得紧紧的,一边「嘎哈」地笑了起来。
「你太天真啦,老哥。」
下一瞬间,突然听见咚地一声。
「——咳……呼……」
那是强烈的重量。有个很重的东西撞上了自己的腹部。在尼诺意识到那是奇罗的前踢之前,他的身体早已遵从本能往左後方退去,因此好像成功躲过了奇罗站起来後使出的回旋踢。不过,之後就闪不过了。可恶!真的好重——奇罗那个浑蛋,踢腿的功夫倒是很厉害嘛。该死的奇罗,
不过是奇罗,不过是个小老弟。我可是你哥哥耶。对啊,我是哥哥。身为哥哥的我,岂能输给弟弟!「——啊吓吓……!」尼诺翻着白眼,手中仍然握住小刀胡乱挥舞,这麽一来,似乎成功让奇罗稍微退後了一点。接着,他把心爱的小刀,刺进自己的右腿中。啊哈,好痛。但是——这下子,总算清醒多了。铛!尼诺藉着反作用力跳了起来,舔了舔小刀上沾的自己的血。尝起来有铁锈的味道。
「……那麽,热身运动结束了。接下来正式一决胜负吧,奇罗。」
「这样的话,双方都不要手下留情,也不要互相怨恨。就算死了也不要变成冤魂跑出来吓人喔,老哥。」
「既然如此,我倒是欢迎你变成冤魂喔。我可是很想试试看幽灵到底可不可以解剖呢。」
「嘎哈哈哈。这种事情,你自己试试看!」
「真遗憾,这件事我可办不到。因为死的人会是你。」
「算了,你就趁现在尽管臭屁吧!反正你马上就会变得说不出话来——了……」说着,奇罗的脸色突然大变,目光四处飘移。应该说,他并不是在看尼诺,而是看向尼诺身後。尼诺受到影响而想往後转,却没有成功。在他转身前,不知道是谁的手抓住了他的领子。「……喔!」来者力量相当强大。尼诺整个身体浮了起来。他就这样被抓了起来,好像被风吹动似的不断往前进。他不断地靠近奇罗,靠近奇罗的脸!他越靠越近越靠越近……!「闪丶闪开——」闪开啦!笨蛋!奇罗这个浑蛋!为什麽还不闪开?不过,这是不可能的要求。如果闪开,将会受到更严厉的制裁。根据以往的经验领悟到这点的尼诺,在闭上双眼的瞬间,咚地撞了上去。尼诺一回神,才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双手摀住前额,而身旁则是状况一样凄惨的奇罗,正在不停呻吟。
「你们两个笨蛋!」
接下来,两个人则相亲相爱地一起被人猛踢侧腹部,咳咳咳地吐了起来。真是效果惊人的踢腿啊。好痛,好难受,简直都要哭出来了,不过死不了。虽然死不了,却觉得自己好像快死掉一样。啊啊,心里忍不住觉得,如果再反抗,就会被杀死。全身上下彻底地体悟到暴力的功效。
——老爸。
穿着长袍的安佐·潘卡罗表情相当狰狞,左脚则好像因旧伤而隐隐作痛似的有些不稳。
「尼诺,奇罗!你们这两个脑袋坏掉的垃圾!搞成这副德行怎麽谈话!不要给我一直躺在地上,赶快起来整理乾净!」
「……是丶是的。」「……对不起……」
「真是的,在这种时候——昨晚的纵火犯没有活逮到,连对方的企图都搞不清楚!店的重建!女人与工作人员的保障!调查!警备!当然,还得去复仇才行!该作的事情说有多少就有多少!你们这样一大清早开始就手足相争是在干嘛!给我反省反省!你们到底是像谁啊……」
至少,我敢肯定不是像老妈——尽管尼诺心里这样想,但他当然一句话也不敢说。能够当老爸的面回话的人,除了老爸的老朋友乔瑟夫或是顿.裘克之外,再来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卡尔罗.博西。这个现在正默默地协助尼诺站起来的家伙,到底有什麽权利,竟然偶尔还敢给老爸出主
意,真是有够跩的。
尼诺甩开卡尔罗的手,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打从心底讨厌这个家伙。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8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赤足地区
「集会场所」
chapter.11
拯救世界的正确方法


我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在红线地区跑来跑去,四处搜索纵火犯,到现在终於解放了,总之现在可以休息到下午为止。
可是看这个状况,今後大概会非常忙碌。所以我要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家,吃些东西,然後先睡再说。这种时候,就会很羡慕那些跟红线地区的女人交往的家伙。像我这样,就算回到家,妈妈也到外头工作了,所以到头来还是孤单一人,就连饭都得自己准备。哈维心想,如果有女人在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有个人说「欢迎回家」来迎接我,有温热的饭菜可以吃,可以打一炮之後,抱着温暖的身体入睡。偶尔还可以一起出门,到巴尔摩亚去买东西之类的。这种生活就是哈维的梦想。唉,不过,我可不是什麽样的女人都好喔,最好是认真的女人。能够好好照顾小孩,又会作菜的女人最棒。长相的话,我并不是很讲究。就算不是美女,只要我觉得可爱就够了。真希望自己可以赶快加入家族,找这种女人一起生活,可以的话,我还想让妈妈过得轻松一点。
——总觉得,我的梦想好渺小喔。真是不起眼吧?我并没有要求太多吧?这种程度的梦想,
应该可以实现吧……?
反正我才十七岁。比起过去,未来的路应该更长。说到打架,我也不弱。长相的话,也不会太粗犷。或许我是有点容易厌烦,忍耐力也不太够,但我对於这些缺点可是有自知之明,也想试着改改看。工作方面也是如此,因为我应该不适合当个工人,所以才会选择帮潘卡罗家族做事。交给我的工作,我大多都能确实完成,虽然偶尔也会被骂,但频率却不高。而且也有很多人明明年纪比我大,却比我还要无能。我的评价,应该不差才对。别人应该会认为我是「比想像中还要认真的家伙℉以前,当伊比兹先生他们约我去妓女户时,我也拒绝了。我还很认真地回答他们,我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虽然他们都嘲笑我,但也拍拍我的肩膀说道「乖孩子啊,现在这个时代,听说硬派已经不流行啦。算了,等到你加入家族之後,一定可以成为好部下。」当时虽然有些後悔,但我可不是在虚张声势。这种事情,我果然还是做不到。我没办法抱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唉,不过我也没有抱过女人就是。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更觉得有些东西一定要把持住——没错,我之前一直这麽想。
我,真的太累了吗?
眼前竟然有个女人的背影,还是全裸的。女人正在睡觉。她并不是陌生女子,我过去曾经多次为她工作的店警卫过。曾经有一次,刚下班的她问我要不要去喝一杯。於是我们几个人就一起去喝东西,喝了好几杯之後就结束了。昨晚被纵火的店家其中之一,就是这个女人工作的店家,名为「教我多一点℉在奇罗.潘卡罗宣布解散之後,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坐在路旁的她。
她好像在哭,全身沾满煤灰,手脚也有被火烧伤的痕迹。
我没办法放任她不管,於是开口跟她说话,结果竟然变成我送她回她在表参道附近的房间。这房间相当不错,她好像跟店里的同事两人一起住在这里。这里不但有水管,甚至连热水器都有,而且还有宽敞又乾净的浴室。由於女人无法自己好好行走,我只得帮她脱下肮脏的衣服,送她进浴室。
明明这时候回家去就好了。
但是,哈维留下来待在房间内。他在女人从浴室出来以前,随手拿起柜子上的酒来喝。最後,女人总算从浴室走了出来,坐到哈维旁边,喃喃说道:「玛莉死了。」
哈维不认识叫作玛莉的人。
但如果是妮莎,他倒是认识。
以前一起去喝酒时,女人用的是店内的名字。她说她叫潘莎。因为潘莎说要一对一约会,所以既然哈维约了别的同事一起去,潘莎也带了其他的女人过来,那就是妮莎,潘莎的室友。妮莎的本名是玛莉,年纪比潘莎大两岁,像姊姊一样。哈维不知道潘莎的本名。应该是他没有间。又或许是他问过了,可是却不记得。
潘莎很瘦,不过却很柔软。哈维感觉自己好像被控制了一般,整个人却感到相当火热,在欲望翻腾之下,他上了潘莎。在那当下,他认为这样是正确的,他甚至确信这就是最适当的善行。
现在他却不明白。
不过,当「那个」结束之後,两人相拥了一下子,潘莎就马上离开哈维,并且背对着他。在两人之间形成的空隙,到头来,或许就是真实。
我趁人之危,跟潘莎上了床。
潘莎很悲伤丶很痛苦,她为了要掩饰这种感觉,而跟我上床。
应该就只是这样而已,除此之外什麽都不是。至少,这不是正确的。岂止如此,这一定——是个错误。所以,只有回想起来的快感在空中飘荡,而我感觉到自己得找个理由自圆其说,就像做了坏事一样。
「我要回去了。」
哈维留下这句话後,便离开房间,而潘莎则在房间里装出睡着的样子。哈维心想,她恐怕只是摆样子而已,不过却让哈维十分感激。可以的话,真想忘记这件事,想当作没这回事发生过。只要两人都不说,不就可以当作没这回事吗?哈维总觉得,两人之间有种无声的协议。但是,哈维还是想忘记一切,就连这件事情也包含在内。睡吧,赶快睡吧。不好意思,今天还是休假吧。至少睡个一整天吧。急忙回家的哈维心底只想着这件事。他跑进破烂的家中,习惯性地说句「我回来了」以後,便关上大门。
室内一片静默。
出乎意料地,屋内竟然有人在。
明明就有人在那里。
「……妈妈?」
正当哈维叫出口时,他马上明白对方不会有任何回应。
因为,妈妈倒在地上。
她恐怕正准备要出门吧?她身穿外出服,头包裹着头巾。她俯卧着,身体一动也不动。她已经不会动了。她原本身体就不是很好,尤其是心脏很虚弱。不过,她却十分强势。她总是骂因为有了女人而离家出走的爸爸「没用的东西一然後老是激动地说:「我不做的话,还有谁会做。」一个女人家,为了要独自养大儿子,会编织渔网,制作鱼乾等加工食品,拚命做些收入微薄的工作。即使身体有些不适,却从不休息。她才三十八岁啊。
——呐,妈妈这三十八年来到底过得如何呢?日子开心吗?遇到很多好事吗?临终时没有痛苦……吗?
一定很痛苦吧。因为妈妈露出一脸很痛苦的表情啊。
——哈维一边考虑着该怎麽办才好,一边走出门外。当他正往萝拉家走去时,却想起了潘莎的触感。
我现在不想见到史黛拉。史黛拉一定会同情我,在各方面帮助我吧?搞不好她根本就不喜欢
我,只因为我们是邻居,她又认识妈妈,双方也认识很久了,所以她应该会安慰我,她就是这样的女孩子。我就是因为明白到这点,所以反而更不想倚靠史黛拉。
因为,我没有资格接受史黛拉的温柔。虽然我很喜欢她,是认真的。但是,我却跟酒店小姐上床了。而且,就在我做出这种事的时候,妈妈竟然死了。我——真是白痴。我真是恶劣的人。我真是「罪孽深重」。
我是不是应该去死?是不是应该死了向妈妈陪罪才对?
当我这样想着时,脑袋也会闪过「回潘莎的房间去」这样的念头。反正一切都完了——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不是这样,不过,应该是都完了,所以我好想逃走。我想到别处去。我不想要烦恼该怎麽处理死掉的妈妈。
再说,我原本就已经很累了。我可是彻夜工作到天明耶。昨天也没睡多久。为什麽啊?为什麽刚好会在这种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情啊?是我的错吗?是我不好吗?是我「罪孽深重」吗?为什麽像妈妈那样善良的女人,总是那麽辛苦丶那麽沮丧,最後却沦落到痛苦而死?果然,是因为她「罪孽深重」吗?
第一次造访集会场所,约莫是二巡月以前的事。最初是妈妈约我,我半推半就地被带到这儿来。这里好像是在很久以前,由一群拥有祭坛想要开寺院的人建造而成的。外观虽然是一层楼建筑,但下方却挖了一个很大的会场。在这里聚集的赤足地区居民,大家互相吐苦水,互相讨论自己的烦恼——总觉得好奇怪,这里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这里还准备了食物和饮料,虽然没有很丰盛,但份量却是足够的。有好几位,约莫是十位左右,我从未在这一带见过的男人混杂在其中。
我问妈妈这是什麽?妈妈回答说,这是集会啊,我也是受朝子的邀请而来的。朝子是妈妈的同事。妈妈说,光是坐在这里吃吃喝喝,和与自己的工作或邻居完全无关的人说说话,就可以消除压力喔。她还说在这里交到了朋友呢。我心想,也是,妈妈平常很辛苦,来这边玩玩也无妨。由於这边聚集了许多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人,所以哈维也跟好像很谈得来的人随便聊一聊,感觉也满愉快的。不过,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什麽目的,举办这种活动呢……?
感觉真是奇妙。於是哈维抓住了一个很明显不是当地人的年轻男子,问他集会到底是什麽?原本以为会被蒙混过去,没想到男子竟然很大方地回答哈维的问题,这反而让哈维有点失望。男子说,我们为了要拯救世界而行动。为了要让更多的人理解这个目的,我们在各地举办像这样子的聚会。
——拯救……世界?
我心想这听起来相当愚蠢,而我也这样说出口。名为保罗的年轻男子,心情似乎不受影响。他说,你会这麽想并不奇怪,我们也不认为大家会马上接受这个想法,我想这需要时间吧?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大家一定可以了解的。因为实际上,这个世界的确病了。罪孽无所不在。只要稍微睁大眼睛,我们都能看见那些罪孽。
保罗是个奇怪的家伙。不过,他那双蓝色的双眸却相当澄澈,看起来不像在骗人的样子。而
他那头蓬松的金发与朴素的轮廓更给人好感。哈维心想,像里克那样,长相端正到异常的男人,光凭这点就不值得信任。关於这方面,保罗可说是普通得过了头,说话方式也很稳重,虽然谨慎客气,却不会给人扭扭捏捏的感觉,不禁让人觉得他是个坚定的人。保罗对哈维说道,你愿不愿意再来这里呢?就算不帮忙我们的活动也不要紧,我只希望你可以听一听我说的故事,这样就可以了。下次,我会告诉你我的故事,关於我的罪孽的故事。而哈维之後也听了那个故事。
所以说——下次。
——下次,也听听我的故事吧。
「保罗……!」
集会一周有三次,分别是在月曜日(星期一)丶水曜日(星期三)与金曜日(星期5)举行。虽然他们的「曜日」概念与一般定义不同,不过保罗告诉我之後,我不知不觉竟然也记住了。因为今天是火曜日,所以没有集会,不过集会场所的门并没有上锁。哈维站在空无一人的老旧大厅正中央,抬头往上看圆形的天花板,他这才第一次发现到那个。之前应该就有那个吧?总觉得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天花板上,以黑色的颜料描绘了巨大的十字架。
哈维双膝跪地。
「……你在吗?还是不在?你到底在不在啊,保罗……?」
我不就是真的认为他人在这里,所以才来的吗?
我不知道。
我连自己是不是内心有明确的想法才来到这里,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在这种时候,保罗到底是不是可以依靠的人。
可是,没人了。我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了。妈妈死了。我也没有脸见史黛拉。萝拉虽然是好人,但我却没跟她那麽亲近。里克更是不用提了。我也没有办法跟卡尔罗先生丶奇罗先生丶伊比兹先生丶切沙雷先生丶法布里佐先生丶路易先生等这些家族的人商量。我有办不到的理由。
我看到了。那场火。那道火炎。
黑色的十字正俯瞰着我。
我一定一直都在黑色十字之下,只是以前不知道而已。
可是,我现在这麽想着。保罗,我也一样,跟你一样。我也——罪孽深重。我也是软弱的人。妈妈到头来还是忘不掉那个没出息的爸爸,所以她一定也有软弱之处。潘莎也很软弱,所以才会和我上床。人类都很软弱。会因各种原因而变得软弱。
「保罗……!」
你听我说啊,保罗。一切正如你所说。我也明白了。我当时真的很爽。跟潘莎上床,真的很爽。我当时就想要爽一下,所以才没有离开潘莎的房间。我根本没有想过她是不是会在浴室割腕自杀,我就是想跟她上床。我喜欢史黛拉,但我却很想作爱。史黛拉大概不喜欢我,既然如此,那跟潘莎上床也无妨。我忍不住了。我好想要钱,我已经受够贫穷了。为了赚大钱,我什麽事都做得出来喔,可以背叛任何人喔。喔不,我真的很想相信没这回事。可是,我错了。事实上,我
还是干了这种事。我输了。在紧要关头,我就会变成这样。我真是无药可救。
但是,保罗,你跟我说过。
这不是我们的错。
你说我们都是受自己背负的罪孽所害,这都是因为我们天生就是罪人。
你说过的吧,是不是?既然如此,那该怎麽办才好?我们该怎麽做才能得救?谁可以赦免我呢?难道我果真无药可救了吗?还是说,事情有转圜的馀地?我还想跟潘莎上床,跟史黛拉上床,不管对方是谁都好,总之我就是想作爱,这段时间里满脑子只想着这件事的我,究竟会走到什麽地步?还是说,我会一直痛苦下去?难道我只能改变想法,放弃一切活下去?这样子搞不好会比较轻松是吗?赚大钱,左拥右抱,大鱼大肉,每天过得很爽,过得很快乐,然後忘记罪孽,尽情欢乐——可是,这样做好吗?真的好吗?「……保罗……告诉我啊……快跟我丶说啊……拜托……保罗!」
突然,从大厅深处传来喀咚一声。
那里有道门,是通往类似小仓库般房间的拉门。哈维无法判断那道门到底有没有人使用。但是,那扇拉门现在打开了,有人从中走了出来。来者一头金发,有着毫不迷惘的澄澈蓝眼睛。他的脸颊和左手的指头上贴着纱布,右手拿着厚外套,身上穿的牛仔裤和毛衣到处被弄得黑漆抹乌脏兮兮的,项炼还落到了毛衣外头。
那是,黑色的玫瑰念珠。
「——你……」
哈维咬住下唇。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料想到。最终圣火会将罪人燃烧殆尽,除去罪孽,带来救赎。之前曾经从保罗口中听说过这种话。昨晚,从远处目击到那场火灾的瞬间,心里想过,该不会真是如此吧。但是,当时我并没有多加思索。若继续想下去,我的想法也不会是「该不会一而会进入「怎麽可能」的思考范围内。
因为,就算保罗再怎麽叙述自己的软弱,告诉我那就是罪孽,并且断言总有一天自己必定会遭受惩罚,那都只是保罗自己的想法。他要怎麽想,那是他个人的自由,反正也不会带给别人麻烦。我当时只想,唉,保罗真是认真严肃的人啊。
但是,如果要说世界上所有人都身负重罪,而且唯有一死才能消除罪孽丶得到救赎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
这麽一来,就不只是保罗一个人的问题。这关系到世界上所有的人,就连哈维也包含在内。哈维对保罗说道,不过啊,世界上不是有好人也有坏人吗?如果有该死的人,那也会有不该死的人不是吗?保罗笑着回答,或许是这样没错。可是——或许事情并非如此。无论如何,人只要背负罪孽,就会一直痛苦下去。通往救赎的道路并不多,而我们认为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条路。
那场火。
那道火炎。
「……是你……干的好事吗?保罗……是你吗?」
保罗没有回答。取而代之地,他默默露出微笑。一如往常,毫不迷惘的双眼透露出宁静。感觉好奇怪,之前曾说自己既软弱又罪孽深重的保罗,现在看起来完全不是那副德行。那场火,搞不好就是他放的,搞不好妮莎就是因为这样而死,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或许我就不会跟潘莎做出那种事情,妈妈也不会一个人倒在家中了——或许我就不会知道自己多软弱丶多污秽丶罪孽多深重——一切的原因,搞不好都是他造成的。以上这些可能性,我实在无法想像。
「……真的,全部,都是你害的吗……」
「我……」保罗一边用左手玩弄黑色玫瑰念珠,一边慢慢靠近哈维。「我的罪孽绝对无法获得赦免。罪孽呢,即使你不去看它,即使你把它暗藏起来,它还是会出现的。没有人可以逃得了。我是罪孽深重的人。」
「……逃……不了……?」
「是的。绝对逃不了。」
「已经没有办法了吗……?」
「是的。」
「每个人都……:?」
「是的。」
「那——那丶我到底丶该怎麽办才好……?」
「只有一条路可走。」
保罗突然跨了一大步,迅速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接着抓住了哈维的手腕。哈维被他拉拉停停地慢慢走着,一点也不想抵抗。总之,哈维明白了。我很软弱。因为我很软弱,所以连自己的心情都可以背叛,沉溺於欲望,然後犯下——没错,犯下大罪。其他人不见得如此,但是也没有人可以断言他们绝非如此。眼前就有这种利用金钱丶肉欲以及人的软弱,造成几家欢乐几家愁的街道存在。
红线地区。
在那里,女人说谎,男人受骗,或者装出上当受骗的样子,而从中榨取的利益,则落入一小部分的人手中。
潘卡罗家族。
我之前从不认为这是坏事。多亏了家族,赤足地区的贫民才有工作,可以勉强过活。我甚至还很尊敬他。
安佐.潘卡罗。潘卡罗爸爸。
我总有一天要成为他的助力。我要比里克更有用,比他更早出人头地。我想要很多财富丶想要房子。
我从没想过,我们这样践踏的地面,是由一群过着最低限度的生活丶总是饿着肚子丶想尽办法勉强活下去的人所支撑的。我明明就很清楚,因为,我还在他们这一边啊!我从这一边眺望那
一边,然後心里想着,他们的日子真好。这个世界有一小撮的有钱人,却有更多更多的穷人。有钱人者统治着穷人。这是正常的吗?这是正确的世界吗?算了,软弱的我只能耸耸肩笑着承认,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办法。无能为力。因此我也不想去改变这一切。我只能承认丶妥协丶随波逐流丶然後就这样活下去。
我别开目光。
装作没有看见。
我现在也打算闭上眼睛。
即使我被保罗拉着穿越拉门,并用自己的手脚爬下出现於充满霉臭房间地板下的梯子,我还是想要否认。
谁管它啊。我什麽都不知道啦,跟我没关系啦。我可是大受打击耶。妈妈死了,害我茫然不知所措。这不是我的意思。这不是我害的。这都要怪保罗不好。我才没错。我无须负责。救我。救救我。安慰我。史黛拉,潘莎,谁都好,拜托——让我上吧。骗人,骗人的啦,不是的,才不是这样呢。我,我,我果然还是——无药可救,软弱无能,如渣滓般的罪人。
「安德鲁爵士,我是保罗。」
爬下梯子之後,进入了一个比上面的房间还要狭小的地下室,这里没有灯光照明,满布尘埃。保罗朝墙壁呼唤,并且报上姓名。本以为那是墙壁,但似乎不是这样。墙壁的一部分嘶嘶地开启,光芒从後面透了出来,从後面走出来的男子打开了墙壁。他胡乱地用手梳了梳有些鬈曲的黑发,眼角露出有点嘲讽的笑意。这个看起来像三十好几的男人也是一样,身上穿的开襟白衬衫或长裤,都跟保罗一样脏兮兮的。这家伙昨晚也在红线地区吗?他也纵火了吗?「哼嗯……」这位被称为安德鲁爵士的男子,一边抓着头一边看着哈维,最後看向了保罗。「——这是哪位啊?」
「他是哈维。之前曾经来参加过好几次集会。」
「喔。那还真令人感动呢。不过,今天应该不是集会日吧?」
「他深受罪孽折磨,所以前来寻求解决之道。」
「解决之道吗?」
安德鲁爵士短短地叹了一口气,视线重新移到了哈维身上。或许是自己太多心了吧?总觉得他那双微微眯起来的眼睛,一瞬间似乎闪过了看似怜悯的东西。安德鲁爵士彷佛要隐藏这种感觉般地转身背对他们。在听到他说「进来」之後,两人踏入了水泥外露的房间。房间出乎意料的宽敞,而且当中挤满了人。有人在看似冰冷的地板上铺着布,并且躺在上头。也有人坐着丶将背倚靠在墙壁上。当中也有一些曾经在集会上见过的人,约莫有十人以上吧?他们几乎都有受伤。放眼所及,大多都是像烧伤。
尽管如此,整个房间却非常安静,没有人呻吟或是发怒。大家的表情和态度都沉稳到恶心的地步。当然也有人看向哈维。但是,他们却丝毫不会让人感到敌意或警戒心。有一位之前曾经在集会上聊过一次天的男人,甚至还露出了微笑。尽管那个人躺在地上,头和左手腕缠着绷带,脸色差到让人觉得他好像快要死掉一般。
「我啊——」
安德鲁爵士在房间的角落坐下来,并用眼神示意哈维坐下。不知为何,哈维瞬间全身没了力气。他在安德鲁爵士面前有如崩溃般蹲下,屁股着地,低着头。保罗则坐到哈维的身旁,轻轻地抱住他的肩膀。
「我……二十四岁的时候,杀了自己的老婆。她大我四岁,当初决定要在一起时还遭到父母反对,但她是个好女人。尽管脸长得很丑,不过,对我而言她是个好女人。我很爱她,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否可以明白我的想法,但我因为爱她,所以杀了她。当时她生了重病,身体会渐渐无法动弹,甚至会变得无法呼吸而死。她的病就是这样,原因不得而知。虽然我花大钱找来了有名的医术士诊断,但他却说这种病没有办法医治。」
安德鲁爵士的语气十分淡然。如果他不这样压抑感情,一定无法说出这个故事吧。在言语之间吐出的叹息之深,透露了真情——至少,哈维心底是这样想的。
「我真是服了她。不要说家事了,她当时就连打理自己也都办不到。但尽管如此,只要一没看好她,她就会爬离床铺,去做这做那的。她特别在乎上厕所这件事。不好意思,我讲得这麽明白。不过她老想一个人去上厕所。虽然我跟她说不要紧,但她似乎不这麽想,所以也只得由她去。算了,就算这样,如果只要我扛她去上厕所就好,那我也甘之如饴。但是,病情急转直下。而後,不仅是身体无法动弹,就连自己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她也都搞不清楚了。你能明白吗?她没办法忍受。更何况,她原本也不知道到底要忍到何时才行。所以她哭了,害我也很想哭。听到她一边哽咽一边求我,拜托你,杀了我吧,我很困扰,差点哭了出来。」
於是,我决定让她轻松。安德鲁爵士这样说道:
「——因为她才二十八岁,所以反而更无法忍受吧。不管那些前来探病的朋友或其他人再怎麽同情她,那些人都跟她同年龄,可以自己走路,甚至能够化妆,还可以边抱怨老公边搞个外遇。你要不要当面被人这样炫耀试试看?你受得了吗?因为只要她活着,一看到正常的人,就会深刻体会自己有多麽不幸,简直到了叫人无法忍受的地步。顺便告诉你,我就是正常人的代表喔。不管我再怎麽照顾她,也不会变成她。她也好,我也好,我们都了解这一点。因此如果她无论如何都想寻死,我会杀了她,这也是人之常情。当然,要下手杀了她,真的让我很痛苦。这是当然的啊。我们是因为相爱才在一起,两人之间也有许多美好的回忆,如果杀了老婆,还会受到侦讯。算了,结果,在考量到实情的判决之下,我被关了一年,不过之後回复骑士的职位就是。虽说受到冷冻,但我好歹也是托连公国圣堂骑士团的骑士,吃饭还不成问题。喔不,我根本不在乎这种事情。我杀了我的老婆,我让她轻松了。然後—─轻松多了。我在说谁?我在说我自己。」
我可是很爱我的老婆喔,这样的话,听起来不像是藉口。
「可是啊,已经够了。当时我的心情就是这样。我甚至觉得,为何我非得要这麽做不可呢?当时我还很年轻,虽说是骑士但地位还很低,所以工作也不轻松。当大家知道我的老婆生病後,有人体谅我,也有人不体谅我。我当时还以为自己应该没有办法出人头地了。因为不管是有势力的骑士所举办的宴会或是其他什麽的,我都没有办法参加啊。这种无聊的事情真的影响很大。就年
纪而言,要我心想:算了也罢没办法——然後放弃一切,实在是有点太年轻了。可是,一切都结束了。勒死了老婆,我的未来也一片黑暗,什麽都不用想了。就算想也是白费力气。只要装出反省的样子,摆出沮丧的姿态,然後入监一年就好。我变成了喝酒丶赌博丶买春,样样都来的没用骑士。不过,当我们跟法·赛吉纳之间展开激烈战争时,就算是像我一样的人,也都被赶到战场上,所以日子并不无聊。我们圣堂骑士团,可是以对异教徒的敌人极为残暴而闻名的。我啊,强暴了在战场上抓到的女人,剥光她们的衣物,然後杀了她们。唉,一开始还是会有点犹豫到底该不该这麽做。不过周围的人都这麽做了,如果只有自己不做,就会把气氛弄僵,而且还会被当成是胆小鬼,被别人鄙视。於是;我战战兢兢地做了,之後也慢慢习惯了。我习惯了,反正大家也都这麽干。『不只有我,不只有我是坏人。』无论是谁,换成我的立场时,一定——会杀了老婆。这其实并不是为了老婆,而是为了自己,为了让自己变得轻松,所以其实我等很久了——我应该早就查觉到,自己一直焦躁不安地等着,等待老婆拜托我杀了她。我察觉到这一点後,於是念头一转,开始考虑强暴那些求饶的女人,杀了她们之後,抢到手的金戒指到底可以变卖多少钱。偶尔,我会想跪下来跟老婆道歉。我很後悔。而我杀死的人也会出现在梦中。我则会拚命辩解: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可是啊——如果妳们处在我这种情况下,也一定会用相同的方式做出一样的事情吧?这种软弱,就是我的罪孽。」
然後,这个罪孽,又产生了罪孽。
罪孽会助长罪孽。
罪孽会轮回,会不断轮回下去。
「哈维。」安德鲁爵士伸出手,从哈维的脸颊抚摸到他的下巴。「不要移开视线。就算你现在装作没看见,罪孽总有一天会再度袭击你。我们逃不了的。我们能够得到救赎的方法,到头来只有一种一
「……该怎麽办?」
「我们实在太过愚蠢,罪孽深重。所以唯有一死。」
「怎麽这样——」
「『不只是我』丶保罗也是丶你也是。每个人都一样。我们唯有一死,才能得到净化,世界才能变好。哈维,你想想看。你不这麽认为吗?污染这个世界的,不正是我们每一个人吗?」
「……可是……」
「你不想死,对吧?这是当然的,每个人都这麽想。可是啊,我们只要活着,就会一直痛苦下去喔。就如同你现在这样痛昔般,你所爱的人也正受痛苦折磨。而你周遭的人也是一样,我也一样,保罗也一样。这个世界充满痛苦。我杀了我深爱的女人,但我现在并不後悔。我虽然很笨,很软弱,还杀了她,但是如此一来她才能从痛苦当中解放出来,从肉体上与精神上难以忍耐的痛苦中解放出来,从罪孽带来的痛苦中解放出来。当然,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善行。这也是罪孽。不过啊,在这个世界上,你如果不犯下更多罪孽,你就会连拯救心爱的人也办不到啊。这个世界早已经疯了,我们也因此变得疯狂。所以,要用我们的双手——」
拯救。
拯救丶世界。
「然後,哈维,我也好,保罗也好,你也好,终将一死。我们死後将会得到净化。直到那一刻来临前,你必须要忍耐。你有多少罪孽,就必须拿出多大的耐心,然後全心为『计画』努力工作,牺牲生命。你无须害怕。首先,你要拯救你所爱的人,帮他们解除痛苦。做得到。你一定可以做到。」
「做得到……」
「你一定办得到的,哈维。」
「我……」
做得到。
拯救丶世界。
由我来,拯救世界。
——对所爱的人,伸出救援之手。
我当时以为,这是正确无误的做法。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10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赤足地区
「赤脚的海岸」
chanter.12
海边


这片大海的另一端,就是萝姆.法的诞生地。
黑暗大陆。
虽然也有人称之为巴昆大陆,不过那个名字却是a大陆的人所取的。
在那块土地上,黑色是神圣的颜色,黑暗也同时兼具了神圣的意义。因此,当地的居民无论是肌肤丶眼睛丶体毛,都是越黑越接近「人类l萝姆·法的父亲是土生土长——继承古老血统的黑暗大陆人,但她的母亲却是a大陆人。因此,萝姆.法的肌肤颜色较淡,眼睛的颜色也是遗传自母亲的翡翠绿,五官轮廓也跟纯种的黑暗大陆人类有很大的差异。尽管她一直住在山中,但偶尔下山到拥挤的城市去时,还是会吸引很多奇异的目光。那里明明是连来自杰德里的船只都会停泊的港湾都市,混血儿并没有那麽罕见,但还是会有对於神圣黑暗相当执着的人。他们是历史悠久的社团成员,用传统与传说代代相传,在脑海中植入特权意识,然後将歧视正当化。在这群人当中有一派相当激烈,会以各种理由来狙击混血儿,甚至加以杀害。而且,这群人的存在,在某
种程度上甚至受到社会容许。
黑暗大陆拥有号称世界上最美丽的语言,充满神秘与怪谈的自然丶丰富的稀有金属与宝石丶还有许多宝藏传说,但却绝对不是一个乐园。
不管是「人类」或是什麽,或许只要有人在,这里就会血流成河,污染大地。
我——很讨厌上街去。
在赤足地区的海边,萝姆.法弯腰捡起了埋在沙中的贝壳。只要把贝壳贴在耳边,就可以听见海的声音。当她做出这种孩子气的举动时,阿尔发打了个大哈欠,身体抖了一下。一开始阿尔发虽然还是有点神经过敏的样子,但现在已经完全习惯城市了,真是了不起的犬科动物啊。搞不好,它的适应力比萝姆.法还要好也说不定。
我还是没办法这样。对我而言,在山野或森林中被风吹雨打,还是能让我获得好几倍丶甚至是好几十倍的平静。我和那个人一起搭船渡海来到这里,至今已过了十四年。流逝的时间到底带来了什麽呢?我究竟改变了多少呢?
父亲与母亲沉睡的故乡,离我好遥远。
我总有一天,会回到那座山中吗?
不知为何,就算我回忆起来,也不觉得怀念。
我在那座山中流过太多的眼泪。孤独一人真的很寂寞。父亲给我的黑色肌肤与头发,以及母亲给我的翡翠绿双眸,都让失去他们的我感到更加孤独。没错。我应该不会回去了,不会回那座山去。父亲与母亲就沉睡在我的心中吧?我想这样就够了。我孤独一人追了过去,往那个人追去。我只能以离开的方式来追随他。我在很多方面,真的很笨拙。
我回忆起来。
胸口吸入的潮水味,笨拙且无礼地唤醒了与某些事情相关的回忆。
当年,我们走在马路上时,我紧紧抓着那个人的外套,眼睛只敢看着下方。虽然最初那个人嘴里念着「这样很难走路」之类的话,但他马上就变得不在意了。他就是这种人,不会去拘泥小节,无论是金钱或是物品,他都能毫不犹豫地送给别人。他甚至还会对别人温柔,去守护别人。我这条命,就是他救的。
一想到多亏了那个人,才能有今日的我,我的胸口就会变得好热。
我想,这样就已经足够了。那个人,真真切切地活在这片天空下的某一处。只要这样就好。
只要这样就好,这种话——根本就是谎言。
我好想他。
好想见他喔。
我好想见那个人喔。
当我随着心情旅行,为了补给而停留在杰德里的旅馆时,收到了一封信。
寄件者是强.杰克·顿.裘克。
缩写则是「3J℉也就是「诈欺师℉「放荡的贵族J以及「密术传道师]喔不,当年他
应该是——没错,就是「盗墓师.强l当年我在偶然下山时,偷听到「有个白称『强』的白皮肤男人带着一位超级大美女,好像要来寻找夸顿.亚.留斯的宝藏。」之类的流言。之後没多久,盗墓师.强便带着女人造访萝姆.法所居住的山中小屋。他以狂妄的态度,用相当流利的神圣黑暗语言说道:「——承袭古老血统之女啊,汝当明白夸顿.亚.留斯的宝藏到底藏在何处。」
我从以前开始就不是很喜欢那个男人。两人的相遇方式也实在很难让我喜欢他,仔细想想,我到现在都还没有跟那个男人断绝往来,这才真是不可思议。当那个男人以「萝姆.法,深邃森林之黑珍珠啊」来呼唤我时,我竟然全身不寒而栗。如果不是那个人介入我和那个男人中间的话,我们一定无法变成称得上是夥伴的关系吧?
可是读完信件内容後,我没有办法视若无睹。再说,姑且不论裘克,我倒是不讨厌克罗蒂亚。尽管她宛如戴着面具似的,对於主人以外的人,就连笑也不笑一下,但她毕竟也是女孩子。当时,在那个人丶多瓦宁古丶裘克等一堆男人当中,还好有她在,让我着实安心不少。她也以她自己的方式,特别关照我。尽管做法相当低调,但对於只为守护对象而活的她来说,这应该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善意了。
然後,在我去探望无法判断到底是不是装病的裘克之後,原本打算要离开杰德里的,明明原本打算如此的。
「——都是因为裘克说了奇怪的话……」
他说,那家伙会来喔,我有这种预感。
不过,裘克的预感还满准的。再怎麽说,他都是个直觉很强的男人。这种直觉,如果要让裘克解释说明,好像是「能够轻易整理分析难以化作言语的各种因素,再根据某种一以贯之的合理性来判断所得的结果℉尽管萝姆.法相当讨厌他这样绕着圈子说话,不过她倒是能够理解这番话。每个预感,都一定出於某种原因。
事实上,萝姆·法也这麽觉得。
那个人会到这儿来。只要停留在这里,就可以见到那个人。
所以,她并不打算离开原本很讨厌的城市。阿尔发因此感到很疑惑,面对一看就知道无处可去,宛如在找寻避难所般在街上游荡的萝姆.法,它以彷佛在说「妳是白痴吗」的眼神瞟了一眼。真是搞不懂妳耶,早点回去不就得了,回到山上,回到荒野,回到适合妳的大地去。还是说,妳想游过这片大海到某处去?
「水已经变得很冷了喔。」
这没什麽大不了的!阿尔发往前跑去,并且毫不犹豫地让涌上来的海浪打在自己身上。妳瞧瞧!这水温可是很舒服的。
「你很耐寒嘛。」
是妳太弱而已。
「又在挑衅了。如果你想玩的话,只要老实说不就得了。」
谁想玩啊!
「呵呵。」
萝姆.法坐到沙滩上,用手遮脸并眯起眼睛。真是秋高气爽的晴朗好天气啊。眺望远处,只见许多小渔船正在海上随波摇荡。沙滩上除了几艘废弃的渔船之外,也有许多暂且休养生息的现役渔船。人群稀稀落落的,就算有人注意到阿尔发踩着海水跑来跑去,也不会引起骚动。
尽管如此,看着继承高傲白色种族之血的天生犬族之王为了杀时间而运动的姿态,自己竟然会感到慰藉,这真是有点奇怪。
不过更重要的是,阿尔发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可说相当奇妙。萝姆.法并没有多加考虑为什麽他在这里或为何他要这样。她并没有去思考的习惯。阿尔发曾说过:「妳根本就是野兽℉或许事实正是如此也说不定。我身上流的古老血统,这个恐怕会在我这一代断绝的血统,或许跟野兽很相似也说不定。
来玩一会儿吧?
不要去想那些很难的事情,就跟阿尔发一起活动活动筋骨吧?
当我这麽想着而站起身时,背後突然传来一股记忆深刻的恶寒。阿尔发也似乎感觉到了。在後面吗?我们回头一看。离我们还很远,大约相隔三十美迪尔的距离。
那是——
那双红色的眼眸是——
——叫做里克的人吗?
当和萝姆.法四目相交时,他轻轻地向她点头示意。他果然完全不会让人感到敌意或恶意,这跟他的存在所带来的威胁感恰好相反。他就好像一把怀抱着极为善良纯真之心的利刃。我可以体会阿尔发之所以竖起寒毛发出低嚎的心情。他实在太危险了。不过,他却好像有所自知而做出觉悟般平静沉稳。
「不要紧的,阿尔发。」
……似乎是如此啊。
「嗯。他好像不是要找我们的样子。」
里克从萝姆.法身上移开视线,往别的方向走去。他的目标,是一位在沙滩上抱膝坐着,外型十分纤细,一头半长不短的亚麻色头发随风吹拂的——少女,应该是吧?她虽然穿着看起来像男装的衣服,但姿态与动作都非常女孩子气。
可是,好奇怪。
哪里怪?
——风。
没错,就是风。风并没有大到可以让头发像那样舞动。
她一直紧盯着地平线的彼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里克的到来。
她的右手,慢慢举起来。
她指着——
海中的一点。
就在这时,前所未见的大浪袭卷而来。
而大浪……
弹了开来。
砰的一声。
海浪彷佛撞到隐形的墙壁般粉碎,四处飞溅的海水落下来,淋湿了她。
「璐卡。」
即使里克呼唤,她一时之间还是没有回头。
最後,她的右手抓起一把沙,并且用力紧握。
「……我真的丶很讨厌,自己竟然能够做出这种事情。我根本没办法好好控制,没法好好操纵这种能力啊……」
「嗯。」
「只要一有讨厌的事情,就会不由自主地……变成这样。你看,我真是……有够任性。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不但给周遭的人带来很大的困扰,甚至还会让他们受伤。害爸爸在大家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光是要靠一个男人来养小孩,就已经很辛苦了,偏偏又是个像我这麽麻烦的女儿,爸爸真的很命苦。我想,或许爸爸死了比较幸福。反正他是海上男儿,能够死在海上,他或许已经心满意足了,而且从今以後不用再照顾我了。不过既然要去死,如果能带我一起走就好了——我心里曾这麽想过,为什麽他要丢下我一个人呢?但是啊……」
她——璐卡将紧握沙的右手举到及肩高度,然後打开手掌。
不过,沙子却没有掉下去,呈现静止状态。
「能够活下来,还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让我不禁想要感谢爸爸留下我一个人。因为,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在爸爸外出捕鱼时,我总是孤单一人,没有人会跟我玩,我老是一个人焦躁不安,很生气——也很寂寞。当时我总觉得,除了爸爸以外,全世界都像是我的敌人。不过,就算对我而言是敌人,对大家而言,我就像妖怪……我就像是碍眼的东西,大家都巴不得我不存在。我跟大家都不合,跟大家都不同,彷佛只有我住在另一个世界一般。虽然现在我还是跟大家格格不入,但是状况却不一样。跟那个时候相比,状况完全不同。我——喜欢那个家。尽管或许有一天大家会分开,但我现在只想留在这里。尽管我觉得自己一定很讨人厌,但这样也没关系,总比被视若无睹得好。里克,你知道吗?萝拉啊,虽然曾经发火骂人,可是却从没叫我们滚出去喔。无论是对谁,她都没有说过这种话喔。若有人叫其他人滚出去,萝拉就会真的大发雷霆喔。我要待在那个家中也可以喔。我想,这应该是件很棒的事情。」
「嗯。」
「你只会嗯嗯嗯的。」
「对不起。不过,我很能了解璐卡所说的话喔。因为我也跟妳一样。我以前也没有容身之处,因为没有做好该做的事情。所以……璐卡跟我,很像。」
「很像……?我和里克?」
「应该吧。」
「这是好事吗?」
「妳说呢?我也不知道。」
「应该不是坏事吧?」
「是吧。」
「一定是的,对不对?」
璐卡一度将掌心朝上,之後又将手掌倾斜。
这次,沙子一颗颗地落下。
「─—我在想,到底有没有我也做得到的事情?虽然萝拉平安无事,但只要一想到如果她有什麽万一该怎麽办,我就会很害怕。我真的很讨厌害怕。更讨厌自己光是害怕,却什麽都办不到。我想要保护萝拉,我可以做得到吗?」
「我们不是孤独的人。当然,璐卡妳也是喔。只要大家一起保护萝拉就好了。」
「大家一起……吗……」一边如此喃喃自语一边站起身来的璐卡,虽然露出有些心痛的表情,不过却笑了起来:「——说得也是。」
「回家吧?」
「嗯。」
璐卡彷佛看开什麽似的,率先踏上回家的路。
里克本来想跟上璐卡,不过却停下了脚步。
他在看某个地方。
在他的视线前方是——
那是大海王神奥斯特罗斯神殿……吗?不,虽然我不清楚详情,但不久前奥斯特罗斯神殿好像才刚遭到不明的武装团体袭击并占领。
原本神殿最上方的灯台,现在插着旗帜。
——红色的旗帜上,有着黑色十字的图腾。
「我很讨厌城市喔。」
萝姆·法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用力抚摸靠到她身旁的阿尔发的背。阿尔发说,那离开不就得了?或许正是如此。如果我只是从世界切割下来的一小块碎片,是个跟任何东西或任何地点都毫无关连的碎片,那我应该立刻离开这里吧?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即使是深受古老血统诅咒束缚丶一直孤独地守护着宝藏的父亲,也需要母亲的陪伴。失去双亲的我,尽管听着风声鸟鸣丶嗅着草木芬芳,却总是渴求人类的温暖。人类无法孤独地活下去吗?这我并不清楚。只不过,人类要与人交流,遗留下种,才能延续下去。如果在这个宽广的世界中,没有人认识我,既听不到别人的声音,也无法碰触到别人的话,那我一定会变得绝望吧?如果我无法再见到那个人,我一定会哭泣,会哭啊哭地哭个不停吧?
里克随即追上璐卡。
两人的背影渐渐远离。
「我们去裘克家吧。我是不太了解城市,不过,不管是神殿的遭遇,或是昨晚的火灾也好,总觉得这座城市哪里怪怪的。」
随妳便!阿尔发这样说道。
反正我也会自己跟过去。
「你好可靠喔。」
……笨蛋。
「走吧,阿尔发。」





本帖最后由 zince99 于 2009-4-16 19:14 编辑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8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赤足地区
「萝拉家」
chapter.13
痛苦所在


不过,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还好萝拉平安无事。
从昨晚开始,我的脑袋里不知道重复这样想了多少次。
我在红线地区到处奔走,终於找到了萝拉。原来她在得知朋友工作的店受到波及後,便前去帮忙协助医术士,或是保护受到打击而陷入混乱的人们。直到我们一起回家,上床睡觉为止——
然後,我睡了几小时便醒了过来,因为再也睡不着了,只好还不到六点就开始打扫。而在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好多次丶好多次。
太好了。萝拉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
七点左右时,萝拉下到一楼,对我说「史黛拉,妳起得可真早。如果不好好睡觉,肌肤可是会变差喔。」之类的话,而後只喝了水,就在乔治的躺椅上坐着睡着了。当我用毛毯盖住睡梦中的萝拉时,我又不禁这麽想。
真是太好了。如果萝拉死掉的话,我——会很困扰,会非常非常困扰。
我没办法像萝拉一样,每天辛苦工作养活大家。尽管现在里克或拉恰或泰德都把一半以上的薪水奉献给这个家,但这不只是金钱上的问题。
这里是萝拉家。
因为有萝拉在,才会有这个家;因为有这个家,大家才能过活。
换句话说,史黛拉心想,虽然我可以当姊姊,却没办法扮演母亲的角色。我没办法担负那麽大的责任。老实说——我没有自信。因为我毕竟还是那个人的女儿,我是那个把我托付给萝拉後就跑掉的女人的女儿啊。
我想告诉自己,不会的,我不会变成像那个女人一样。
但是,我却记得很清楚。当我像笨蛋一样在这个家里痴痴等待那个不会回来的人时,我的态度非常恶劣,对萝拉乱发脾气。在放弃等待那个人之後,我对萝拉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像是「反正妳也跟我妈妈一样吧?妳也是肮脏的女人吧?」之类的气话。我只是一味地哭泣丶尖叫丶大吵大闹。萝拉一直在忍耐,不眠不休地一直工作。我对此感到不爽,於是更加胡闹。我当时真的很任性。我当时好讨厌那个人和萝拉,因为她们不肯只关心我一人,不肯永远陪在我身边。我想,理由恐怕就只是这样而已。我当时好讨厌这个无法随心所欲的世界。
之後我渐渐明白,萝拉是好人。
所以,我对萝拉撒娇,不停地啜泣。我当时真的很爱撒娇。我真是丑恶的人,总是让萝拉紧紧抱住,然後一边让她温暖柔软的胸口吸收我的眼泪,一边听着她骂人的声音。
史黛拉心想,或许我的本性至今仍未改变。
如果我不能将每件事都确实决定好丶然後告诉自己只要照这样做,并下定决心绝对要做到的话,我一定什麽都办不到。就算我去做,只要事情有点不太顺利,我就会很生气,想要破口大骂。我会拚命忍耐,然後变得焦躁不安到无法忍受的地步。我会变得想要抛下一切不管,会很想大声尖叫。为什麽?为什麽大家都不听我的话呢?为什麽事情不能如我意呢?别开玩笑了!够了!这种事情,每天都在重复。
「我真是不长进啊……」
史黛拉把脸颊贴在餐桌上,闭上了眼睛。萝拉还在躺椅上睡觉。拉恰和泰德不久前才在比平常晚的时间出门工作。而老地方被萝拉占据的乔治则坐在楼梯中间的平台处,一如往常地看着书。安娜和咪咪好像正在二楼玩,因此不断传来啪哒啪哒的声音。这是栋老房子,有好多地方都坏了,所以我一直跟她们说不可以在家里打闹。为什麽说了这麽多次,她们还是听不懂呢?
璐卡——璐卡的事情,我才不管呢。她在八点左右时晃出家门後,就一直没回来。刚刚才回到家的里克,又出去找璐卡了。里克也真是的,他彻夜工作,明明应该累坏了才对,却还有办法跑出去找人。那两个人果然在交往吗?在家里不方便嘛。所以偶尔才会在外头享受两人世界吧?真好。好羡慕喔。简直就像笨蛋一样。既然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家里又有小孩子在,真希望他们能够考虑到这一点。
乾脆两个人一起离开这个家不就得了。
不过,萝拉不会原谅这麽想的我吧?
我也不想原谅,不想承认。
——璐卡。
第一次见面时,我心想,她真是漂亮啊。
她露出一副非常悲伤寂寞,宛如只有她一个人受到创伤的表情,让我有点不太高兴。
不过,既然今後大家要一起生活,我们必须要好好相处才行。萝拉不可能一直待在家中,所以必须由我来告诉她一些事情才行。我抱着这种想法,尽全力地温柔对待她,非常非常努力。我也很忍耐,就算想要赏她巴掌,也拚命忍了下来。结果却没有用,璐卡一点也不想靠近我。她老是一副好像看穿什麽似的态度,让我非常厌恶。史黛拉好想一股脑儿说出口。没错。好想直接了当跟她说,我不喜欢妳。不管是那张漂亮的脸,还有装出一副不在乎容貌和服装的从容态度,或是彷佛觉得全世界只有自己最不幸的眼神,以及不管我再怎麽让步都毫不妥协的傲慢,这一切都让我很火大。当时,虽然我没有说得这麽明白,但我心底就是这样想。
然後,璐卡完全不想改变。
即使我这麽努力。
璐卡还是一如往常。她顽固丶固执到奇怪的地步,但是却被大家接受。
好奸诈。
这样真是太不公平了。
我在这个家中明明扮演很重要的角色。就算璐卡不在,也不会造成困扰啊。为了要让大家需要,为了让大家喜欢,我也总是尽全力去做。
璐卡——最好消失算了。
我试着这样窃窃私语。当然没有让任何人听见。
璐卡心里也这麽想吧?心想史黛拉最好消失算了。
咚的一声。
胸口彷佛受到重击一样。
好奇怪。
我明明就很讨厌璐卡,希望她最好可以消失,但只要一想到璐卡是不是也这麽想,我就会变得好痛苦。
史黛拉睁开眼起身。二楼还是一直传来声响,甚至可以听到咪咪和安娜嬉戏笑闹的声音。「安娜,太吵了!」声音虽然马上安静了下来,在安娜回答「对不起」之前,中间隔了一小段时间。或许我骂得有点太大声了。虽然没有吵醒萝拉,但乔治从书本中抬起头,瞥了史黛拉一眼。总觉得,那是轻蔑的视线。是我太多心了吗?我不清楚。这害我突然变得相当不安。如果被讨厌了该怎麽办?可是,我为了大家,一直很努力。所以,其实骨子里任性又懒惰的我,才能够努力。我之所以为了大家努力,也是为了我自己。我——都是为了我自己。
突然,玄关的大门传来敲门声。
虽然有点被吓到,不过多亏於此,刚刚那些讨厌的心情立刻缩了回去。
史黛拉站起来走到门口。「来了,是哪位——」在说完这句话之前,只听见「我是哈维」的声音从门後传了过来。哈维?虽然那听起来的确是哈维的声音,但总觉得跟平常的声音有些不同。因为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哈维住在萝拉家附近,所以我们认识很久了。然而,如今他已经不是小孩子,还替潘卡罗家族工作,所以也就不会过来萝拉家玩了吧?今天他却一大早跑来萝拉家,这与其说是稀奇,倒不如说是给人不可思议的感觉。该不会,要找里克?或许吧。仔细想想,总觉得他好像曾经有好几次到这边来呼唤里克。史黛拉打开门锁,用手握住门把转了转,打开了门。她本来想说:「你要找里克的话,他现在不在家喔!」但不知为何,喉咙好像梗住似的完全发不出声音。
「嗨。」
总觉得好奇怪。
哈维虽然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十七岁还要稍微年轻,不过,由於他的身高比史黛拉高得多,肩膀也很宽,所以感觉很不平衡——他本人好像对此也很在意似的,所以总是身穿家族的人常穿的非正式西装,还留起胡子。但是,他特意留的胡子也相当稀疏,所以效果只能说非常奇怪。他的内在也是如此,虽然本人想装成熟,但却显得很勉强。毕竟他原本就是个容易得意忘形的人,有点肤浅又爱出风头。他原本应该是这种人才对。
哈维咖啡色的眼睛如今却紧盯着史黛拉,丝毫没有一点动摇,脸上也完全没有任何表情。
史黛拉心想,好可怕。
「妳在怕什麽?」
「……咦,因为……」
史黛拉往後退了一步,哈维的嘴角这才浮现笑容。
「妳这麽讨厌我吗?」
「不是……这样的。」
他果然很奇怪,说的话完全没有脉络可言。不过,哈维原本就不是说话条理分明的男人。另一方面,史黛拉却是如果说话论点不明确就不会善罢甘休的类型,因此她总会说像是「这个变成这样,所以要这样做」之类的话。由於在这一方面,两人就是不合,所以才会认识越久越不亲近也说不定。
不过,史黛拉却不讨厌他。
她对哈维的境遇,不只感到同情,还深有同感。但是,就仅只於此而已。毕竟——哈维的妈妈还健在,而且还是大好人。
「里克呢?」
「……不在家喔。他跑去找璐卡了吧?」
「原来如此。太好了。」
「太好了……?」
「是啊。如果他在的话不太方便。」哈维将视线从因怀疑而皱眉的史黛拉身上移开,一边抓着後脑勺,一边以闲话家常的口气说道:「——其实,我妈死掉了。」
「……什麽?」
「我说,我妈她死了。我一回到家,发现她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伯丶伯母……吗?」
「不过,这真是太好了。」哈维低头看着脚边,叹了一口气。「反正她就算活着,也没有什麽好事。爸爸跑掉了,她的身体状况也一直很差。我也是,妳看,这副德行。我根本就是个不成才的儿子,与其说不长进,应该说一无是处?总之就是像这样子。她一直很痛苦很痛苦,一直拚命忍耐,但只要她活着,这种情况就只会一直持续下去而已。史黛拉不也这麽想吗?」
「我……我丶这种事——」
「这是我的想法。当然,如果有钱的话,日子就会很快活。有能力的人,或是很强的人,这些人啊,真好。他们什麽都可以办得到。可是,如果不是这样的人,该怎麽办才好?什麽办法都没有啊。这个世界,总觉得有哪里错了。」
「就算你突然跟我说这种事……」
「妳不觉得很奇怪吗?很奇怪吧?我们每个人明明都背负着罪孽出生,这个世界却太不平等了。无论是这种不平等也好,或是欲望与任性这些东西——都因为罪孽而膨胀喔。结果,还是不行啊。我们还是脱离不了啊。只要活着,就会沦落至相同的境遇。我们会嫉妒比自己有钱丶比自己受欢迎丶比自己强的人,还会去鄙视比我们低劣的人,这种事情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就算自己觉得这很愚蠢,却还是停不下来……好痛苦喔。史黛拉,我真的好痛苦喔。妳呢?妳不痛苦吗?」
「……我丶我……」
好痛苦。
我好痛苦喔。痛苦得不得了。好痛苦。好讨厌。我受够了。我讨厌自己。
我——想要生为更乖巧的女孩。我想变得不执着丶对任何人都很温柔丶随时能够保持笑容丶从不产生污秽恶心讨人厌的感情丶不会为了一点小事而发脾气丶即使从不矫饰丶即使不去勉强自己丶也都可以被人喜欢丶受人疼爱的人。我总是心想,如果努力,是否就能成为这种人?
但是,或许这还是太勉强了。
抱着梦想,进而怀疑,最後绝望。而後又再一次祈求,对自己产生期待,最後却遭到背叛。
我想相信,只要努力就会有回报。
深信不疑。
可是,或许事情不一定是如此。
我稍稍察觉到这一点。
但我却拚命否认这一点。
史黛拉对着镜子说「如果我每天尽全力活下去,是否能够变成像公主一样呢?」「妳是白痴吗?妳脑袋很笨吗?再说,妳到底在说什麽啊?什麽公主?真是幼稚。不可能啦,绝对不可能啦。妳一辈子都会这样,在萝拉家照顾小鬼头,总有一天随便找个男人结婚,生一堆小孩,然後忙着照顾他们,就这样年华老去,变得比现在还要丑,最後因病而死。就仅仅如此,妳的人生就仅仅如此而已。真的很遗憾,妳还是乖乖找寻属於妳的小小幸福,然後就此满足吧。尽管如此,这样一定,比妳的——比我的妈妈要好多了,那个人一定不得好死。搞不好她早就死了也说不定。无论如何,我都比妈妈强多了,这样就好了不是吗?我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我努力装成善人,摆出喜欢照顾别人的样子,以免受到任何人的责难。我想告诉自己,我并没有什麽错,我跟妈妈不同,不会变成她那样子吧?我一定也觉得自己如今也算是满成功的吧?」
——够了。
住口。
我不想去听,也不想知道,我的内心到底在想些什麽。
「史黛拉,妳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才没有……这回事。我一点都不……」
「罪孽在折磨妳啊。真可怜。」
哈维的脸皱成一团。史黛拉大吃一惊。眼泪——哈维哭了。「——等等,哈维……」史黛拉慌忙走出门外,并随手将门带上。这是因为乔治一直往这边看,偷听他说话。这种情形总觉得与其说不好意思,倒不如说尴尬。哈维也是,史黛拉就算了,但他也不想让乔治看到自己哭泣的脸吧?虽然有点犹豫,但史黛拉还是拿出了手帕想要擦擦哈维的脸。就在这个时候——
她突然被哈维用双手紧紧抱住。
哈维的力道大到让史黛拉感到痛苦。
史黛拉无法呼吸,渐渐失去意识,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可是,不可思议地,她却不觉得讨厌。
我想,乾脆就这样毁坏好了。
「——我喜欢妳,史黛拉。对不起。我真的好喜欢妳。」
啊啊……
果然。
之前我就曾经想过,他是不是喜欢我。
「我,想要……拯救妳。」
那就救我啊!你救救看啊。
这种事情,你办得到吗?
突然,哈维双臂的力量松了下来。
不对。
他的右手放开了我。
史黛拉不太清楚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麽。
哈维似乎把那个藏在皮带之类的地方,应该是藏在腰部後方那一带吧。所以,哈维把外套卷起来,拿出那个闪闪发光丶热热的丶似乎是固体的东西,插进了史黛拉左边肩胛骨上方。与其说好痛,倒不如说这让史黛拉不禁发出声响。她「啊!」地叫出声,全身不断颤抖。「啊!啊……」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开始摇晃起来。接着,那个东西被从史黛拉的身体内抽了出来。随後,空气抚过史黛拉的伤口。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呀啊啊啊啊啊……!」
「对不起,史黛拉,对不起。」
哈维一边哭,一边再度拿那个刺向史黛拉。别开玩笑了!住手!你为何要一边道歉一边做出这种事啊?在那个瞬间,史黛拉用双手抓住哈维的右手,拚命地压住他。同时,她扭动身体,想要从哈维的左手中逃脱。「放丶放开丶我……」「对不起丶可是……」「住手!好痛喔!」「对不起,史黛拉,对不起。」但是,不管再怎麽拚命抵抗,体型上远比哈维娇小的史黛拉却仍旧无法摆脱哈维的力量。真是莫名其妙。为什麽要做出这种事情?史黛拉心想,自己或许没救了吧。「——救……」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啊。拜托。「救命啊……来人啊!救救我,救救我……!」「住口……住口!」这麽一来,哭泣的哈维突然勃然大怒:「住口!我说过我会拯救妳的!史黛拉,由我来拯救妳!所以,妳给我乖一点!我现在就要拯救妳——我们如果想得救,就只能这样啊!」只能这样?只有这种方法?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会这样?不对。不可能的。他疯了。哈维变得不正常。啊啊,我赢不了他。我没办法抵抗这个力量。「救救我……!」即使我再怎麽尖叫丶再怎麽抵抗丶再怎麽挣扎丶光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还是没有办法逃脱。
哈维右手紧握的刀——虽然体积并不大,却似乎非常具有杀伤力的小刀,往史黛拉逼近。史黛拉根本阻止不了。小刀似乎已经碰到了颈部的皮肤了,刀尖就这样刺了进去。史黛拉放弃抵抗了,或许这样会比较好。不过,史黛拉很害怕,她讨厌疼痛,更不想死,所以还在挣扎。突然砰的一声,门开了。「——你们在做什麽啊……!∟史黛拉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她心里明白,那是乔治。乔治穿过史黛拉身旁,用身体冲撞哈维。「呜哇啊啊……!」如此一来,小刀被抽了出来。尽管哈维没有因此被撞飞,但他却放开了史黛拉。我得救了……?乔治仍紧靠着哈维不放,而哈维却突然脸色大变。「……可……」
血。
是血。
史黛拉瘫倒在敞开大门的旁边。
连乔治都这样。
为什麽,连乔治都有小刀?
史黛拉从很早以前就知道拉恰和泰德为了防身而随身携带小刀。尽管这不是什麽好事,但世间险恶,再加上他们都是男孩子,这种事情或许在所难免。可是,乔治总是在看书,就算吵架也从不使用暴力。即使被拉恰或泰德打,他也绝不会还手。在这方面他可是贯彻到底,对刀具似乎也没什麽兴趣。史黛拉过去一直都这麽以为。
然而事实上,乔治手持小刀,深深刺入哈维的侧腹部。
「——浑丶浑蛋……乔治丶连你都……!」
哈维左手握拳,开始殴打乔治的头。咚一声,发出很大的声响。尽管如此,乔治却没有逃走。应该说,他的身体似乎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地活动。他全身都僵硬了。不过这下糟了,因为哈维他——「不行!乔治……!快逃……!」史黛拉想要这麽大叫。不过,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再说,比起大声尖叫,现在应该有其他该做的事情吧。因为哈维正想要把双手紧握的小刀往乔治的背後刺。乔治明明救了我,我却什麽都办不到。我的腿软了,整个人使不上力。不停涌出鲜血的肩膀也好痛。我好害怕,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没有办法行动,没有办法像萝拉一样。
从家中跑出来的萝拉,猛然冲向哈维。
萝拉的脑中,应该只想着救乔治这件事吧?
太乱来了。真是太乱来了。
萝拉彷佛要用身体护住紧贴着哈维不放的乔治般介入两人之间,而小刀就这样刺中她的背。
但是,萝拉毫不在意地就这样推开哈维,把乔治拉了回来。哈维虽然仍固执地紧握小刀,身体却失去平衡。萝拉以抱着乔治的姿势跌坐在地上。尽管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史黛拉却不由得恍惚起来。这是梦吗?这是恶梦。睁开眼睛的话,只会见到自己满身大汗,啊啊,不过,还好这只是梦——我只能这麽想。我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有做过什麽坏事,严重到需要遭受这种下场的地步吗?哈维为什麽要做出这种事?因为伯母死掉了吗?为什麽会变成这样呢?理由呢?原因是什麽?都是罪孽的错吗?罪孽到底是什麽?
我不明白。
搞不好,哈维也不明白。
「……我……萝拉……为什麽丶这样……不对……我……!」
无论如何,只有作梦,才能够在睁开眼睛时,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现实却永远无法回头。
哈维用左手按住自己的伤口,呻吟着退後,摇了两三下头之後,望向史黛拉。他的眼神在说,妳告诉我啊。没办法啊,史黛拉摇头回答他。我不知道啊,我不可能会知道不是吗?这不是你干的好事吗?我才想问你呢。你到底想怎样?为什麽要这样对我?可是,史黛拉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不停流下。喔不,除了眼泪,还有鲜血。好痛,好痛。肩膀,好痛。
哈维突然垂下了头。
史黛拉因此有点安心。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哈维的手仍旧使力紧握小刀。
接着,哈维彷佛在说服自己似的喃喃自语。
「……死了,才能得到救赎。」
所以呢?就为了这个目的吗?
哈维跳了起来。
他并非往史黛拉的方向跳,而是朝向抱着乔治的萝拉前进。
「去死吧……!死掉比较好……!萝拉!乔治!去死吧!不死的话,我们!你们……!」「住手……!」「少罗嗦!就算妳叫我住手,我也已经……!」「唔,乔治!」「萝拉,放开我!萝拉!我不要紧……」「如果要死,你们两个乾脆一起……!」史黛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得阻止他,得救萝拉他们,得阻止跨坐在为了掩护乔治而俯卧的萝拉身上,疯狂地挥舞小刀的哈维。每当小刀刺进萝拉身体时,萝拉都会发出「呼!」「啊!」「噫!」的短暂惨叫。後背丶肩膀丶後脑勺。小刀很快地丶很用力地丶毫不留情地刺穿萝拉。史黛拉想从背後架住哈维。哈维只回过上半身,他满脸眼泪鼻水与飞溅而来的鲜血,嘴里不知在叫喊些什麽。铿的一声,史黛拉的额头遭到某种东西重击,眼前变得一片黑暗。等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横躺在地上。可是,得赶快爬起来才行。我得赶快站起来。
到处都是鲜血。
史黛拉也浑身是血。
哈维高举着小刀,动作停了下来。
被哈维压制住的萝拉,则是一动也不动。
乔治正从萝拉下方爬出来。
史黛拉虽然想站起来,却一阵晕眩,整个人倒在地上。
哈维总算从萝拉身上站起来,左手擦拭着脸,打算转身面向史黛拉。就在这时——
「——哈维……」
声音的主人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简直就像是突然在这里现身一样。
原来是里克。里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来到哈维身後,夺走小刀,将哈维双手往後扣住。
「为什麽……为什麽做出这麽残酷的事。哈维,为什麽?」
「……里丶里克……可恶!放丶放开我……」
「我在问你为什麽!哈维!回答我!」
史黛拉第一次看到里克怒目大吼。里克整个人都慌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啊,史黛拉也不认为自己处於意识正常的状态。因为,明明自己得做些什麽,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麽才好,就连思考也嫌麻烦。乾脆全部结束算了。什麽世界,乾脆全部消失算了。什麽为什麽,什麽理由,又有什麽关系。即使这样质问,也是白费功夫吧?就算明白了理由,时光也无法倒流不是吗?
一定是的,所以那又怎样?
哈维已经无路可退,因此只能继续往前。
——笨蛋。
哈维这个笨蛋。
哈维最好死掉算了。
「里克……放开哈维。」
虽然两人非常不合,但在这种时候意见似乎完全一致。
在後方追赶奔跑的里克而来的璐卡,屏住了呼吸。
明明四周没有风,她的头发却在空中飘扬。
总觉得璐卡四周的景色,看起来有如在蒸腾的热气之下摇晃。
里克说:「璐卡,不可以。」
史黛拉则心想:动手吧!
璐卡照做了。
「我明明想过,或许我也能做些什麽……!」
双手被里克架着的哈维整个人面朝上,双眼圆睁丶吐出舌头丶垫起脚尖丶全身变得僵硬。「喔喔喔啊啊呜呜呜!」他发出没有意义的惨叫声。「——够了,璐卡!」「不要!」璐卡身上也出现了变化。首先,她流出鼻血,眼角则渗出鲜血而非泪水。哈维也是一样。从他的鼻子丶双眼丶耳朵中,不断流出红色的液体,他的头则激烈地前後摇晃,眼球好像要飞出去一样,看起来非常非常痛苦。而这份痛苦却不会马上结束。五秒丶十秒丶甚至还要更久。里克也什麽都不说了。史黛拉心想,他应该是什麽都说不出口了。「——我竟然只能做到……这种事情……!」当璐卡咬紧牙根,抱着头这般呐喊时,哈维则发出有如从五脏六腑内挤出来的可怕怪声,最後终於全身无力,在里克的双臂中倒了下来。或许是力量用尽了吧,璐卡也当场跌坐在地。史黛拉只是看着,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就连乔治呼唤萝拉的声音,一开始听起来也像是从远方传来那般。
「……萝拉……萝拉!萝拉!回答我啊……萝拉!」
史黛拉这才突然惊觉。
——萝拉。
对了,萝拉。
史黛拉爬到了萝拉身旁。萝拉被乔治紧紧抱住,闭着双眼。她浑身是伤,就连脸上都有些伤痕。乔治拚命为她擦血,不断地呼唤她的名字。史黛拉也倚靠着萝拉叫唤出声。但是,不可思议地是,她竟然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就连乔治的声音也变得听不太清楚。萝拉。萝拉。萝拉。我都这麽呼唤妳了,为什麽妳就是不肯回应我呢?里克则说着要去请医术士之类的话,声音听起来像是从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在看不见的地方躲躲藏藏偷看着,战战兢兢迟迟不敢靠近的邻居当中有几人,这才总算开始动了起来。快点。快点。萝拉她。喂!萝拉。萝拉。萝拉!
「……啊丶大……家……」
不过,这个声音,史黛拉却听得一清二楚。
那是萝拉的声音。
这不是史黛拉多心,更不是幻觉或幻听。萝拉的眼睛不但微微张开了,萝拉的嘴唇也动了起来,这一定是萝拉的声音。萝拉以无法聚焦的眼睛看着史黛拉,接着又看向乔治。
「不……要……紧……吧?」
不要紧的。我没事。我一点都不痛,因为我没受什麽重伤。乔治也不要紧。我的口中一直念着不要紧,不断地点头回应。萝拉露出一丝微笑。
「太好……了……」
然後,她闭上眼睛。等等,等一下。再撑一下啊,萝拉。萝拉。萝拉。不可以,还不可以放弃。医术士马上就赶来了。马凯和欧朵丽其中之一马上就会赶来的。萝拉。萝拉!萝拉……!乔治彷佛在磨擦萝拉的双颊似的用力抚摸她,并且大声呐喊。对了。没错。昨晚,日期又过了一天呢。昨晚睡前,乔治跟我说过。等萝拉生日时,我们大家一起对萝拉这样叫叫看。虽然我对於乔治会这样说感到很意外,不过一想像萝拉可能会出现的反应,心里就觉得很有趣,於是我回答他说,或许这是个好主意。还有五天,萝拉就要变成二十九岁了。十七岁的我,这样称呼二十九岁的萝拉,是有点奇怪。可是,我一点也不在乎什麽奇怪不奇怪的。
乔治不断地不断地呐喊着,叫唤着萝拉:
「——妈妈……!」



Omenage 897 revolution 28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赤足地区
「萝拉家」
chapter.14
人生的喜悦


感觉好奇怪。如果就这样落入黑暗的地方,便不能回到太阳底下,那感到恐惧也是在所难
免。但同时,也有种近似恍惚的感觉。与其说让人觉得心情好,到不如说让人感到很舒服。我心想,原来是这样吗?原本还以为是更可怕的事情呢。并没有我想像中的可怕,倒是出乎意料地简单。那孩子,也是这样吗?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从十五岁开始於红线地区工作前,我就已在做生意了。在赤足地区,人人都认为女性靠身体赚钱理所当然,这个地区就是这样。我在这种地区出生,自然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和母亲也形同陌路。取而代之的是,有许多年长的女人很照顾我。我很机灵,很快地和动不动就对女儿施暴的母亲断绝关系,然後努力去讨姊姊们的欢心。就连「第一次要奉献给自己心爱的男人,赶快变成女人後才能开始做生意」这种奇妙的「仪式℉也都是姊姊们告诉我的。十四岁那年,我虽然找到了一位在巴尔摩亚的公司担任要职的变态恩客,狠狠地大赚一笔,不过我得意忘形,开始游走於红线地区时,被那边的女人给盯上了。我受到威胁,遭到虐待,最後迫不得已只得开始在红线地区的店工作。
十六岁到十八岁这段期间,是我赚最多钱的年代。自小听从姊姊们的话长大的我,深知取悦男人的方法,无论是应对进退,逢迎谄媚,或是让他们心痒难耐,只要想得到的方法我全部都试过了,而且成果斐然。我也有了几位心爱的男人。不过,我绝对不会跟客人交往。那个是那个,这个是这个,两者不能混为一谈。尽管偶尔也会悲从中来而落泪,但其实生活并没有那麽艰苦。如果没有一两件悲伤的事情,那生活多无聊啊。就算偶尔在夜晚一个人独自哭泣也无妨,这就如同人生的调味料。我当时以为不过如此。
不过,在即将满十九岁那年,我想这应该是我第一次直接面对沉重的问题。
事实上,真的很沉重。
我怀孕了。
由於我都有确实避孕,所以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但是,我知道偶尔也会发生这种事。没有头绪而陷入慌张中的我,跑去找姊姊们商量。当然,大家都叫我堕胎,我也同意。说得也是。嗯。这会妨碍我的工作,而且又不知道这是哪个家伙的孽种,就算生下来,或许也只会带来不幸。尽管嘴上这麽说,我内心的混乱却依旧没有消失。於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情况下,最後竟然跑去跟母亲说了。我跟她说,其实我不小心有了,但是我会去堕胎。
年华老去的母亲,尽管很困扰似的沉默了一段时间,最後还是喃喃说道,只要不做出会让自己後悔的事情就好,因为我可从不後悔生下妳。或许妳不相信,但只要妳能像这样好好活下去,我就很心满意足了。
结果,我生下了那个孩子。
直到最後一刻仍然嚷着别傻了丶不要生了的姊姊们,以及不知为何对我的决定抱持好感的同事,在她们的帮助下,我生下了那个孩子。
那是个男孩。
他好可爱。真是可爱到让人无法抗拒的地步。
我心想,幸好我有生下他来。姊姊们也都很开心,连当上祖母的母亲也都显得很高兴的样子。母亲的脸上绽放笑容。她说,尽管不知道父亲是谁,但他跟妳好像。就跟妳一样可爱。尤其是眼睛和嘴巴跟妳一模一样。听到她这麽说,我也这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啊,因为他是我的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孩子,是属於我一个人的宝贝。我深爱他到了就算放入眼中也不会感到疼痛的地步。他一定会长大成为好男人的,会好到连我这做母亲的都感到嫉妒的程度。不过,没关系。这种事情我无所谓,只要他能健健康康的长大就好了。只要这样就好。我的愿望,明明就只有这一个。
但他却死了。
那个孩子还不满一岁就死掉了。我得了重感冒,结果不小心传染给他,那个无能的医术士告诉我说他的脑袋好像不知道怎麽了,已经回天乏术了。
他就这样死了。
我曾想乾脆也一死了之吧。
不过,这可是真的,不是在开玩笑。至少对我而言,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当我吃下多得足以致死的安眠药,再把割断静脉的左手放入浴缸中,就这样陷入沉睡时,那个孩子出现在我的梦中,对我很清楚地说道:妈妈,妳不可以死。他并不是用言语,而是以心传达让我知道。是吗——我这麽想着,我不能死吗?是这样吗,宝贝。既然你都这麽说了那也没办法,妈妈会活下去的,会好好活下去给你看。正当我喃喃说着梦话时,好像有同事踏进房间,撞见了我的自杀现场。应该说,我还依稀记得,那个女孩大声叫喊说,妳快死了耶!唉,本来打算这样的,可是我活了下来。尽管用药过量的影响好像远比割腕流血来得严重,不过我总算是活下来了。而我领养史黛拉,则是在这件事发生後一年左右吧?
当时的我,完全就是大姊头个性,是个任谁都可以仰赖的女人,所以我无法拒绝年长同事的请求。我想要回乡下去一趟,在这段时间内,妳可以帮我照顾一下史黛拉吗?不,我除了妳,没有其他可以拜托的人了。我爽快地接受了她的请求——不过,老实说,我内心相当怀疑,啊,这家伙,该不会想跑掉吧?可是,我想当时我也抱持着「唉,算了,也罢」的心情吧。
说起来很惭愧,但是妈妈好寂寞喔。尽管向那个孩子发誓过自己要好好活下去,但是吹进心中缝隙的风却冷冽到叫人心寒。我和同事到处喝酒的次数也增加了。虽然跟母亲又变得疏远,但我还是常常跟姊姊们一起出去玩。孤独的时候真的好痛苦。因此,我才会忍不住收留了史黛拉。再说,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没什麽大不了的吧——我当时是这样想的。
真是麻烦的孩子。乔治。拉恰。璐卡。里克。泰德。安娜。咪咪。或许因为史黛拉是我第一个领养的孩子吧,跟其他孩子比起来,她最让我感到棘手。如果只是骂我「妳这个卖淫的!」或「妳明明就是妓女!」之类的话就算了,但听到她骂我「母猪!不要碰我!」时,我终於忍不住发火了。她甚至还常常破坏东西。我也算是个嘴巴厉害的女人,所以其实很想骂回去,但如果骂她,只会让事情更加无法收拾,所以我强忍了下来。取而代之地是我每天都非常认真工作,甚至还减少出门玩乐的次数,就像是要讽刺她的怒骂一般,我反而故意对她更加温柔。这是一场顽固的对决。所以在史黛拉终於软化,哭着向我道歉的那个夜晚,我心里想着,我赢了!突然间,我觉得史黛拉可爱得不得了。在那当下,我总觉得那个孩子会对我说,因为妈妈不是小孩子了。我心想,自己得赶快变成大人才行。
虽然乔治难搞又不坦率,但是我并不讨厌别扭的男孩子。过去我喜欢的男人,大多也是别扭不坦率的人。虽然他老爱待在家里,想要保护女人,不过这样的气质也很可爱。但是,我并不会告诉他我这种想法。本来就该如此吧?如果对他们表示理解,他们反而会觉得很丢脸吧。尽管乔治的母亲是个散漫又软弱的人,但她却很爱护自己的儿子。只不过,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去爱护自己的儿子。因为我很机灵,所以我总是偷偷守护着乔治。而乔治也很聪明,所以即使什麽都不说,他也会在犹豫困惑中跌跌撞撞地一步步向前迈进。
拉恰虽然固执又顽皮,但由於他个性耿直,讨厌拐弯抹角,所以基本上是人见人爱的类型。不过,因为他总是不懂得变通,所以很容易乱发脾气。虽说如此,但只要好好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他也会乖乖听话。
泰德跟拉恰个性很合得来。很多他们独自办不到的事情,只要两人同心协力就可以轻松完成。正因为如此,反而要特别注意泰德和拉恰的争吵。两人平常感情很好,不过一旦交恶的话,事情就会没完没了。如果不能在适当的时间点介入仲裁,他们两个会抓不到和好的时机。
安娜总是照顾着咪咪。她虽然看起来很内向,其实个性很坚强。虽然年纪尚小,但该说的话她都能确实说出口,搞不好她会变成比我还要能干的大人呢。不过,其实她骨子里是个怕寂寞的孩子,所以偶尔也会让她撒撒娇。我通常会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也该是时候提醒史黛拉或璐卡了,不要让照顾咪咪的责任成为安娜太大的负担。因为照顾小孩子,真的非常辛苦。
接下来是璐卡。
璐卡绝对会变成美女。由於她对此压根儿不在意,总是毫无警戒心,所以在很多方面都很危险。尽管我并不觉得红线的生意是坏事,但我还是不想让璐卡这样做。如果可以不用做这种工作,那我认为最好还是不要去做。如果她就是想做,我也不会阻止她——喔不,我还是会阻止她吧?璐卡对自己很没自信,老是在担心自己是不是能够待在这里,即使跟她说没关系,她也固执地不去相信。这种人如果去从事那种工作,会把男人给自己定的价格与自我评价混淆在一起,最後迷失自我。璐卡还是去找一个能够好好珍惜她,把她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的人比较好。身为人生的前辈,我是这麽想的。不过我也不算是什麽好前辈就是了。
还有,里克——老实说,我不太懂他。我总觉得自己没有踏入里克的内心与过去。也许,里克自己也都还没整理好心情也说不定。在海中赤裸裸地漂流至此丶几乎从不谈论自己的里克,如果有一天他能说出口该有多好。即使不是对我说也无所谓。希望他能对某人敞开心胸。如此一来,我一定会为他庆祝。
——啊。
不可能吗?
我办不到。
已经,走到尽头了。
真遗憾。
仔细想想,我还有许多心愿未了。
我以我自己的方式全心全力渡过的二十八年。
再过一会儿就要满二十九年了。
如果再奢侈一点,我真希望可以再多一点。
我想要再多一点时间。
可是,结束了。
好像已经没有办法了。
对不起。
不过,妈妈很努力喔。

——在我这段人生的最後的最後。
「妈妈……!」
听到有人这样呼唤我。
眼睛,自行睁开了。
你刚刚叫了妈妈?是叫我吗?
乔治……?
史黛拉?璐卡在这里吗?里克也在吗?
安娜呢?咪咪呢?拉恰?泰德?大家……?啊啊。
「:—这样……总觉得……好……高兴……」嗯。
好高兴。
非常非常高兴。
再高兴也不过了。



Omenage 897 10th revolution 28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红线地区
「unknown」
chapter.15
谎话连篇


他首先诛杀被虚假神祇欺瞒之愚蠢者。
而後,他下令於各处纵火,使罪孽深重之悲哀妓女四处窜逃。
翌日深夜,由他点燃净化之大火,将那些女子的妓女户燃烧殆尽。
——「预言家」悠伯.马力克於摩德洛里西北部建立火焚谷圣地时,应该曾留下这样的记载。我们到底是不是在模仿那个顺序,我也不知道。如果我们的首领说是,那就是这样没错,如果他说不是,那就应该不是吧。亨利·布莱克摩尔心想,反正这不是我的工作。什麽信仰丶正义丶神祇丶什麽跟什麽,这些玩意我全都不在乎。虽然我还是不敢光明正大地说出口,但其实我根本没有信仰。至於神,虽然应该会存在於某处吧,不过要我去相信祂,或是去依靠祂,总觉得很白痴。
再说,当我们人类踩到蚂蚁时,即使会觉得它们好可怜丶它们好惨,但岂会因此而考虑要去拯救它们丶让它们过得更好?就算真的有人这样想,但他们岂会因此用栅栏围出蚂蚁王国,以避免再度踩死蚂蚁?不过,你以为蚂蚁有多少?它们的数量之多,就连去计算都显得可笑。
人类也是如此。数量不但多到不值钱,而且还不停地增加。不论再怎麽杀,都会继续繁殖下去。如果真有救世之神存在,那祂想必一定很辛苦吧。在祂出手相救之前,人类会接二连三地诞生於世间丶长大成人丶然後哭叫着救救我啊请救救我啊之类的话。神的工作,还真是全年无休的重度劳役耶。乾脆改为轮班制好了?不过要确保愿意交班的怪胎,好像也顶困难的。
小时候打死蚂蚁丶苍蝇或蜻蜓时,我同时也想说,自己其实跟这些昆虫没有两样。亨利在兄弟姊妹九人当中排行老八,尽管出身骑士之家,但由於父亲不但在各方面都非常无能,而且还相当散漫,所以家计一直相当困窘。在这个家中,根本没有所谓的「家庭℉说得更夸张一点,这里根本就是战场。亨利就在双亲或兄姊的殴打辱骂及压榨之下成长。再怎麽说,对方人数众多,而且又密谋要虐待弱者,所以亨利根本很难抵抗,无能为力。如果敢抵抗,就会遭受比原本多好几倍的报复。最後,亨利终於编织出了解脱的方法。
那就是放弃。要把自己当成是昆虫,然後乖乖听话不乱动。如果压力累积到无法忍受的时候,那就杀杀昆虫以排解忧郁。如此一来,就会渐渐觉得自己真是笨蛋,然後开始认为一切都无所谓。
不,事情似乎不是这样——当我察觉到这一点时,我早已正式成为托连公国圣堂骑士团的骑士,并且有了几次真正的作战经验。最初我也是半信半疑,内心想着,该不会我其实是有能力的?怎麽可能?
无论如何,不管是父亲还是兄长都是无能的废物O只有┄位哥哥好不容易当上骑士,但之後却投资生意失败而欠下大笔债务逃之夭夭,而姊姊也重覆不断结婚离婚,得到的只有好几个拖油瓶。当中还有因违法赌博与持有非法药物而遭到逮捕的笨蛋哥哥,而四哥甚至还被同夥的流氓殴打致死。脾气暴躁的母亲,总是为了一点小事爆跳如雷而口吐白沫不支倒地,最後就这样挂了。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我实在无法相信只有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样。
如果真要说我到底有哪一点比别人优秀,那大概只有说谎的技巧吧。
不过,这是由於遗传自不幸双亲的爱慕虚荣,以及方便填补真正的现实与自己想要相信的现实之间的落差,因此不断磨练而成的能言善道。接着再加上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能干,并且在从放弃转变而成的天不怕地不怕个性作用之下——真是令人惊讶,我竟然可以因此说出有气势的话语来鼓舞软弱的骑士,可以若无其事地从上司那里分一杯羹,可以说出甜言蜜语来追女人,可以揣测敌人的举动丶进而率先突袭丶把敌人击溃丶杀得片甲不留。於是,前途无量的年轻圣堂骑士就此诞生。许多有力的骑士,因此口口声声说道「虽然就血统而言你想往上爬还是有些困难,但正因如此,你应该更想要拥有坚强的後盾十一个个接近亨利·布莱克摩尔。当时的托连公国,正陷入与法·赛吉纳王国的战争泥沼中,因此非常需要力量强大的骑士。而这股时代的风潮也成为亨利的助力。善与人交际丶手段高超丶而且人望深厚的骗子亨利,因此得到了许多的邀约。
不过,光是这样,就为他招惹了许多嫉妒。尽管不知道是谁在後面指使,不过亨利因此在短短五巡月之间造成九千人死亡的多洛库山岳战中,被任命为以骑士团第一怪人闻名的骑士之副官,接受了好几次担任诱饵或威力搜索等艰难的任务。
自此之後,亨利并没有与那名骑士分开,由於两人至今仍如字面上形容般并肩作战,所以不禁叫人感慨,人生真是难以捉摸啊。
——前托连公国圣堂骑士团东骑士馆一等骑士。
现在是染血圣堂骑士团的团长。
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
大家都以受洗的名字加上骑士的尊称,称呼他为犹大爵士。
过去虽然常被人评论为「静谧的容貌下隐藏着疯狂一但事实并非如此。换句话说,他看来并不像是怀抱过於纯粹的信仰丶在战场上毫无慈悲的坚强战士,反而是位相当俊秀的美男子。
他的马鞍上挂着「壮烈的复仇之枪℉别名「圣枪J
他的身上穿着「血之铠」与「处刑者长袍J
背後则背着「背叛者之刃l
他的坐骑则是一身漂亮的黑鹿毛(注:四肢与鬃毛为黑丶身躯褐色丫挺着庞然身躯傲然前进的,亚巴顿。
亚巴顿的马铠甲,则装备了特殊的道具,上头挂着巨大的十字架。
乍看一下,彷佛就像是犹大爵士背负着十字架一样。
还背负着挂在十字架上那女人的罪业。
女人身穿连帽的黑白僧服,仅有脸部的肌肤裸露在外。
她的双眼被紧密缝合在一起,所以绝对无法睁开。
都是因为那个罪孽。
所以她如此自称,并且为人所称呼。
「「罪孽深重之女」(Theungoldy),或者是「原罪」(TheSin)。
「……罪孽吗……」
亨利一边窃窃私语一边露出苦笑,不过他随即克制住自己。
原罪。
罪孽。
罪……吗?
老实说,亨利从来不曾自觉有罪。当然,他偶尔对年轻人说的故事,像是他曾经杀死过重病的妻子,或是曾对平民老百姓烧杀掳掠而感到後悔之类的话,全都是漫天大谎。他虽然常常跟女人交往,却从来不想结婚。在他心中,女人是可以一起享乐游玩的夥伴,却不是值得奉献真爱的对象。另外,尽管在托连公国圣堂骑士团中,的确默许对异教徒的烧杀掳掠,但与位高权重的人交往深厚的亨利,既不缺钱,也从不缺女人。想要的话,明明就有很多女人愿意接受充满肤浅的「爱」的爱抚,那又何必去强暴大哭大叫的女人呢?如果要说成是个人「性趣」,那也只好接受,不过这对「性趣」正常的亨利来说,这种事情根本想都不要想。
顺带一提,如果数一数至今跟别人说过的谎话,尽管应该不只一两百则,不过亨利从未有过罪恶感。如果谎言快被揭穿,就用别的谎言去补强,为了要弥补漏洞…就只好说更多的谎话——在这样做的同时,自己也慢慢觉得一切都像是真的一般。当亨利说起好几年前的谎话时,如果真要找寻证据来证明他的故事是捏造的,反而比较困难。
犹大爵士。
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
他到底在想什麽,才会重用我这种男人啊?
看起来,就算我明白他很信赖我,我也无法揣测他的内心。尽管他说话时总是充满确信,但平常却是相当沉静的男人。即使我俩有十年以上的交情,我还是不知道他的底细。
但是,如果我只能以一句话形容他,我会说——这个男人「被神附身了」。
在圣堂骑士团中,还有罗榭圣教托连公国教会里,或是火焚谷骑士团内,以及罗榭圣教总部大圣堂当中,虽然可以见到许多圣职者或骑士,但却没有人比这个男人更给人「接近神」的感觉。即使是信仰极为薄弱的亨利,都可以一日了然。当大圣堂在火之日曜日被火攻之後,这种印象又更为加深了。当时,尽管犹大爵士大胆地自称为「真正的预言家℉却无人敢挺身非难。亨利虽然只想着「终於走到这一步了吗℉不过信仰坚贞的人却同声落泪,在第三代真正预言家面前拜伏。就在这个瞬间,遵从罗榭的教义丶立志要拯救全世界的染血圣堂骑士团就此诞生。
如此诞生的染血圣堂骑士团,现在主要的成员几乎都追随背负「原罪」的犹大爵士。
左边是亨利·布莱克摩尔。人称安德鲁爵士,不过他自己却很讨厌这个称号。他是染血圣堂骑士团东骑士馆长。年纪为二十七岁,目前单身。
右边则是罗伊.邱吉尔。彼得爵士。他是西骑士馆长,身材瘦长,金发碧眼,年纪为二十九岁。他总是面露笑容,是个眼神和善的温柔男子。他曾经是个正如外表所见般家世显赫的火焚谷骑士团一等骑士,但他自称深受犹大爵士的信仰打动,於是在大圣堂内帮忙图了不少利益。唉,依照结果来说,他终究是背叛了大圣堂和身为大圣堂守护者的火焚谷骑士团,所以亨利对他多少抱持着警戒心,无法打从心底相信他。不过,对於统率来自火焚谷骑士团的投效者,他也帮了不少忙,因此他的确是贵重的人才。
接下来後面是利利安·伊努泰罗。菲利浦爵士。他是副团长兼中央骑士馆长,来自黑暗大陆,今年三十四岁。亨利跟这位黑皮肤的男人,已经有七年左右的交情了。他虽然是个对任何事情都相当保守的人,但大家都很了解他的个性,不但相当能干,也从不让感情左右判断,亨利因此推举他为副团长。因为如果伊努泰罗不做,这个差事就会落到亨利头上,所以亨利相当感谢伊努泰罗如此毫无怨言地接受这份工作。而且,他还做得有声有色的。剩下就是如果他可以不要不时说一些老头笑话,那就很完美了。
除此之外,还有被选拔出来的骑士共十五名。若要细分,东骑士馆共有十名骑士入选,西骑士馆则有三名,而中央骑士馆则有两名。
染血圣堂骑士团,在黑暗中静静地前进。
尽管如此,他们并没有为了不要引人注目丶或是不要发出声响而特别用心。更何况,犹大爵士或亨利,一开始就有特别排除一部分身穿贵重或是高级铠甲的人,因为骑士的铠甲会发出很吵闹的声响,而且马息声和马蹄声也会因此更加恼人。如果想在大街上保有隐密性,那穿着重装备骑马的行为,可以说是愚蠢至极。虽然偶尔也有擦身而过的路人或是从家里探出头来的人,会露出怀疑或惊讶的表情,但他们仍然毫不在意地往前迈进。他们从不东张西望,但也丝毫不显着急,只是一心一意静静地往目的地迈进。
一切都是犹大爵士所决定的。再怎麽说,由於这是「真正的预言家」所命令的事情,因此只要遵从,事情应该就会很顺利,而且非得这样不可。
因此,就算要豁出去,也必须想尽办法达到目标。而圣堂骑士团团长以下的两百名圣堂骑士以及文官武官全数惨遭杀害的「血之水曜日℉以及将腐败的罗榭圣教体制与大圣堂一同烧毁的「火之日曜日」,也都是这样达成的。接下来要展开的第二火焚谷建设,一定也会成功。绝对非得成功不可。
这就是亨利他们的工作。这是相当值得丶有时甚至会太过值得去做而令人困扰的有趣工作。而且,每当大功告成的清晨,这个了无生趣丶本身白小早已放弃的世界,就会变得十分美丽。
如果说是为了国家丶或是因为神怎麽样了丶或是为了爱也好丶家族也好丶这些立刻就会被人抛到脑後的短暂快乐的话,那一切都是空虚的。对我来说,为了要打从心底感到快乐,我需要一个独特的目标。或许我就是为了这个目标,才会一直跟随犹大爵士吧。我不会离开他,我也不想离开他,直到死亡净化我的罪孽为止。
「停。」
他的声音温柔低沉,听起来格外顺耳。虽然音量一点也不大,却不知为何总让人听得很清楚。犹大爵士一举起右手,亚巴顿立刻停下步伐。
只要从这里再往前走一点,就会进入金钱与色情交杂的红线地区——就是「应该被燃烧殆尽的妓女户」人声鼎沸的区域。
二十三时。
以机术生产的俗艳霓虹灯相当刺眼。
在红线地区工作的男女,大部分都是来自赤足地区的贫民,这件事不仅仅是负责调查的东骑士馆长亨利知道,犹大爵士与其他干部也都明白。而秘密侦查掌管红线地区的潘卡罗家族的工作,虽然主要是由罗伊·邱吉尔率领的西骑士馆来负责,不过他们也确实了解潘卡罗家族鼓励救济弱者的事实。
对赤足地区的人民而言,潘卡罗家族至少不是敌人。不仅如此,一家之主安佐·潘卡罗还被人尊称为潘卡罗爸爸,累积了许多人望。红线地区的店虽然有便宜也有贵的,不过大多的店都没有设定不合理的价格。此外,这些店的服务品质也很好,甚至还有许多就连亨利·布莱克摩尔都感到惊喜的崭新服务。更何况,只要确实付钱,就不会被卷入奇怪的纷争当中。如果考虑到沙蓝德无政府王国的状态,那即使说这个风化区安全到了奇妙的地步,也一点都不为过吧?如果硬要说的话,这里只能说真是健全极了。相较於悠伯·马力克所说燃烧殆尽的妓女户,这里可说是相像也可说是不像。
不过,算了,没办法,放弃吧。亨利在胸口深处如此喃喃自语。因为只要活着,罪孽似乎就会逐渐加深。那还是被圣火焚烧算了。
「在那之前丶吗……」
前方约十五美迪尔处,有一群穿着西装的男人排列成墙,想要阻挡他们的去路。恐怕有人撞见染血圣堂骑士团的行军,而前去通报潘卡罗家族吧?我们这边虽说是缓慢前进但好歹还是骑马,这些人的对应速度还真是快。可能也是因为昨晚的事件,让他们早已进入严重的警戒状态吧?这些男人虽然各自手持武器聚集在一起,但大部分人却显得没什麽自信。这也是理所当然吧?即使他们早已习惯干架丶即使他们的人数比较多丶但如果没有在战场上与骑马的敌手对决过,自然会显露出这种态度。
再说——亨利瞄了一眼宛如背负在犹大爵士身上的巨大十字架。「原罪」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她诞生於悠伯·马力克的旁系多朵亚家族,却被时运不济的魔导师掳走而变成魔术士之後,在火焚谷骑士团的女巫狩猎之下遭到处刑的前一刻——她身上独特的痣成为判别身世的特徵而免於死罪,因此她可以说是受到奇特命运捉弄的女人,梦妮卡·多朵亚。
而恶名昭彰的悔改司教们,在大圣堂的冰冻牢狱内,不知到底对她施加了什麽拷问,如何逼迫她悔改,或是采取什麽手段进行思想改造。据说她过去是大美女,尽管至今仍能略微看出过去风采,但那对埋藏在紧密缝合的眼皮深处的双眸早已失去光芒,而青春的少女肢体也变为惨不忍睹的异形。不过,应该可称得上是幸好吗?总之多亏了僧服,她那身凄惨的「罪证」也能够隐藏起来,但光是一个女人挂在十字架上,就已经够奇怪,也相当具有冲击性吧?看到她这样,自然会让人感到很害怕吧?一般人一定会认为我们不是什麽好东西吧。事实上,就是这样。
我们,来者不善喔。
「击溃那些罪人。」
亨利接受犹大爵士的沉静命令,右手从马鞍旁抽出长枪,左手手持盾牌。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因为很久没有展开骑士风格的战斗了啊。唉,尽管可能一眨眼就决定胜负,不过还是很棒。可以骑马践踏徒步的敌人,感觉真棒。
「冲锋预备!」
在亨利一声令下,除了犹大爵士的其他人全部一起举枪。在那个瞬间,敌人很明显地退缩了。他们发出不成声的声音往後退,甚至还有人想要转身逃亡。反正他们只不过是地痞流氓,脑袋蠢得要命。一想到这儿,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突然振奋了起来。「呀!」有一个想要逃走的男人,在夜空中飞了起来。喂!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跳成这样啊?睡意全都因为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而烟消云散。而把那个男人丢起来的家伙,抱住了落地的他——本以为如此,没想到那家伙竟然开始痛殴那个男人,狠狠用脚踹他,拚命践踏他。这也无妨,不过……唉呀,他死掉了耶?
「这个……大白痴!逃什麽逃啊,你们是蠢蛋吗!给我看清楚丶那个红底黑十字的图腾!这些家伙就是杀死欧尔森的浑蛋啊!火也是他们放的吧!那些害怕一决死战的胆小鬼,本大爷会亲手杀了你们!要被我杀死,还是被这些家伙杀死,你们自己选吧!」
在听到这番话之後,现场果然没有一个人敢再转身逃窜。
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还真是坚强啊。虽然看起来很年轻,却似乎相当有胆识,身上穿着的西装也很挺,看起来身材相当高大,而他的行为也早已证实了他的体格绝非虚有其表。他跟其他人不同,手上完全没有持有武器这一点,真不知道是因为他相当有自信,还是因为他太过有勇无谋,或是因为其实他根本是个笨蛋?算了,这种事情只要一确认就可以马上明白。於是亨利大脚一踢马腹,呐喊:
「Chaaaaaaaaaaaarge……!」
马啊,跑吧!跑吧!总之快跑!如同亨利从未爱过女人般,他也从不爱惜马匹。马只要能跑丶毫不胆怯就好。如果马身高大,个性又听话更好。老实说,只要能够成为我突袭敌人的好道具,不管要我骑猪丶骑山羊或是骑老鼠我都无所谓。
除了犹大爵士之外,其他人几乎同时间开始进行冲锋。虽然总数有十八匹马,但由於路面最多只有十美迪尔宽,以对方的角度来看,我们就像是海浪般前仆後继地扑上来吧?即使强忍住想逃跑的冲动,也会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惧吧。在战场上,步兵若想阻止骑兵的前进,必须经历足够的训练以及做好一定程度的准备才行,我不认为这些人有具备以上两点。不,我可以断言他们绝对没有。
在这种时候,姑且不论可能性的高低,若想扭转令人绝望的不利,只有一个手段。而那个刚强的男人,马上使出了这招。
「——我是奇罗·潘卡罗!你们给我领死吧……」
那家伙朝这边,朝亨利·布莱克摩尔跑了过来。他毫不犹豫地直接冲了过来。好样的!很好……!你就是得这样冲过来!我可不讨厌像你这样的敌人喔。亨利的双腿用力夹住马腹,微妙地改变马匹的行进方向。奇罗。原来如此,奇罗·潘卡罗。是安佐·潘卡罗的第三个儿子吗?亨利并没有正对奇罗而来。他稍微错开了方向。如果就这样往前进,他就会跟威猛的奇罗·潘卡罗刚刚好擦身而过。其实,就在看似要擦身而过的时候,就在这一刻。「——杀……!」亨利噘嘴吐了一口短短的叹息,同时将长枪往前一刺。喔喔!失手了!给他闪过了,速度真快!应该说,他以这种速度冲撞上来,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瞄准他而来的长枪,并且用腋下夹住的举动,还真是满厉害的。而且奇罗还想把亨利从马上拉下来。亨利在这一瞬间立刻明白大事不妙。如果自己的力量输给对方,马上就会被打败。亨利即刻放掉长枪,从腰间拔出大刀。这把刀是着名刀匠达库拉斯·多斯的作品,名为「庸明]亨利虽然对道具没有特别偏好,但这把蒙特罗尔刀是在圣堂骑士团的时期,某位骑士的夫人赠送给亨利的,因此已经使用了好长一阵子。再怎麽说,这把刀相当坚固,削铁如泥。亨利以庸明的刀身,平平地敲了马的臀部。马立刻以後脚立了起来,而抱着长枪跌坐在地的奇罗瞬间被甩到旁边,又再次跌坐到地上。
「等等!我等会再来收拾你……!」
马快速奔驰向前,将阻挡在前方的人撞飞丶踹开丶践踏。亨利明白,即使从马上挥舞庸明砍下人头丶斩断颈子丶让对方支离破碎,这一瞬间的快乐也会旋即消逝,徒留空虚。但是我——没错,老实说,即使这样我还是喜欢战争。战争非常适合我。小时候,为了要安慰被压抑的精神,为了要确认在这世界上存在比我还要弱小的东西,为了要安心,而不停残杀昆虫的我,并不知道这一点。直到我在战场上杀人之後,我这才总算明白,我总算察觉到了,我真的很喜欢战争,我最喜欢战争了。正确来说,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麽东西比战争还要有趣。我再也找不到,可以与战场上的生命交易匹敌的战栗与快感了。
编织数不清的谎言丶得到女人或金钱丶就连升官也都受到某种程度的保证,换句话说,如此受到富裕与名誉祝福的未来,我却能够轻易地舍去,选择投效犹大爵士,全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当时,当托连公国与法·赛吉纳之间达成和平协议後,我最爱的战争味,突然变得好遥远。这让我的内心相当焦急。战争。战争。战争。我想要杀更多人。我想要拚命作战,杀人,杀得对方片甲不留。当然,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我自己平常也没意识到这一点,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才对。不过,或许犹大爵士早已看穿了我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什麽和平,简直就是开玩笑!去吃屎吧!我不需要法律丶秩序丶国家丶还有神祇。我需要的,是作战杀人时,那种将生命粉碎的那一刻的丶无法否定的丶活生生血淋淋的丶甚至还会出现在梦中的蛮横手感的轮廓。
犹大爵士的狂热信仰,以此束缚着我。
所以,我无法离开他。我也不可能离得开他。如果硬要说的话,或许这就是我的罪孽。
「转进(TurnAbout)……!」
在尽情践踏丶撞飞丶斩杀丶并且驱逐全数敌人之後,亨利高举庸明勒止马匹,让马往右转。罗伊·邱吉尔与利利安·伊努泰罗,以及其他的骑士也都随之仿效他。真不愧是严选出来的精英啊。乍看之下,只有一匹失去主人的马在四处徘徊,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损伤。相形之下,敌人早已溃不成军。
但是,战争还没结束。还有那个家伙在。
——奇罗·潘卡罗。
亨利舍去盾牌,左手紧握缰绳。
奇罗手上拿着亨利的长枪,有如门神般站立着,紧盯染血圣堂骑士团的精锐不放。尽管他的脚下有许多被踩死或斩杀的尸体滚动着,而约有十位幸存的手下正在那边摇摇晃晃步履阑珊,但是他却完全不看他们一眼。而且,这家伙在憎恨敌人丶憎恨我们的情况之下,竟然一边勃然大怒——一边露出微笑,彷佛是打从心底感到快乐一般。这个大变态!
这麽想要讨我欢心,到底是为了什麽目的啊!
「这家伙交给我!Chaaaaaaaarge……!」
我以缰绳送出信号,马刺一蹬,并用剑身平敲马臀。被所有可能的方法催促的马匹,彷佛跳跃般似的向前奔驰。奇罗.潘卡罗。来,你会怎麽办?你会出什麽招?有无数的揣测在脑海中浮现,然後又被否定,我随即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来吧!我要上了!还有十美迪尔。五美迪一尔。「——哈哈哈……!」是吗?你来这招吗?奇罗以骑士不太能够想像到的招式挥舞骑士长
枪。他并没有将长枪往前刺,而是突然放低重心,持枪乱挥。你想绊倒马腿吗?不,你是想打断马腿吗?无论如何,我岂能坐视不管。亨利拉紧缰绳,让马匹站了起来。奇怪?亨利心想,总觉得刚才我也作过同样的事情?虽然我内心只是隐隐约约有种预感,但如果硬要将它分类的话,这应该是不好的预感。没错!我误判了他的举动!奇罗并不只是乱挥,而是准备投掷。他手一转用力掷出长枪。长枪猛烈回旋,往我这边飞了过来。顿时,只听到啪唧地一声。怎麽回事?好像有什麽东西折断的声音?比如说,骨头之类的东西。「喔喔……!」虽然我好久没有落马了,不过这当然不是我第一次落马。我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采取守势,打算立刻起身。
「——咚!」
我被揍了?还是被踢了?我分辨不出来。他的速度太快了,简直不像人类。亨利一边抱头倒在地上,一边这样想着。然而,当他听到往自己身边赶来的马蹄声後,他立刻转变想法。像这样在地面上爬,骑士也一点用都没有,我不要再玩骑士游戏了。亨利在起身之前先挥舞了庸明,瞄准奇罗的脚踝。虽然奇罗轻松地躲过了攻击,但这至少为自己取得恢复单膝跪地姿态的时间。我来不及起身,奇罗真的太快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不断地对亨利又揍又踹,并且躲过所有亨利以屈就的体势施展出来的攻击。他的作战能力是天赋吗?明明手上没有武器,却完全不畏惧刀刃,莫非他已经习惯如此了吗?该不会,我会输给他?怎麽可能。不,我岂能输。这家伙年轻到让我很火大的地步,而我已经不年轻了。再说,我好重,我的铠甲好沉重。
「真是不得了的家伙……!」
「嘎!你很弱耶!我那个浑蛋老哥还比较强!」
「——那家伙……!」感谢你让我听到了好消息。亨利在地面上滚动以闪躲奇罗的回旋踢,接着把右护手的锁扣打开。然後,他躲过奇罗的脚踝攻击,将庸明换用左手拿着,并且打开左护手的锁扣。这时,奇罗不知为何停止追击。
奇罗站离亨利有一段距离,他一边扭动脖子发出声响,一边等待。
白痴。这家伙真是白痴。他大概已经忘记自己是为何而战了吧?亨利站起来迅速脱掉铠甲,用双手握住庸明的刀柄。算了,我也没资格讲别人。
「你可别後悔。」
「废话少说,快点上!」
「臭小鬼!」
亨利大跨三步缩短距离,接着朝奇罗的脸一刺。奇罗虽然歪着脖子想躲过攻击,脸颊却被划了一刀。奇罗的讶异和欢喜似乎也传达到我这来似的,我也很开心,真是太有趣了。而且,攻击可不会就这样结束喔。我滑动刀尖,随即来个三连刺。虽然说我那很昂贵的铠甲可以让我轻盈活动,但毕竟穿着铠甲就无法使出这招。这三刺全都稍稍削过了奇罗的脸。第三下甚至还划到了骨头。我大脚踩住因此想要面朝上弯腰闪躲的奇罗左脚,好让他无法动弹,并且打算砍下他的脖子,不过他的瞬间爆发力还真是不可小觑。奇罗猛然倒下身体来个翻转,接着打算用右脚踢碎亨利的右膝。亨利只得往後退。他往後退,随即又往前迈进,瞄准正好背对着他的奇罗脑门,趁奇罗为了脱逃往前一跳之後回过身来时反手往前一砍。就触感来说,这一刀相当可惜,但奇罗不但没有退缩,反而以被削掉一块皮肤的身体往亨利袭来。「呜啦啊啊!」「——蠢蛋!」变得一身轻盈的亨利,却丝毫不显慌张,他神色自若地以画弧线方式移动,漂亮地闪过奇罗的身体,在两人擦身而过时,将庸明朝对方的颈子横扫而去。还差一点点。虽然砍到了他,伤口却相当浅。颈动脉在更深的地方。不过,只差一点点,就能砍到了。我赢定了。还好我卸下了铠甲让身体变轻盈,而且同时也除去了因身穿铠甲而产生的粗心散漫,虽然只有一点点的差别,但天秤的确往我这边倾倒了。长年来的战争经验也告诉我不要因此感到自满,并且教导我如何将这种优势连结到胜利。我要「吞了」那个家伙。
「窣呜呜呜呜……!」
必杀绝技,呼吸法!事情并非如此,换句话说,这只是一种自我暗示罢了。要以此决胜负,绝对要以此一决高下。而这份确信,就会对敌人造成极大的威胁。亨利高举庸明,往奇罗身边逼近。完全不给奇罗准备的时间,一定要将他一刀两断。亨利的呼吸力道以及速度都堪称完美,庸明以最短的距离砍进奇罗的脑袋中。明明看起来就是这样,但眼前这一切,是骗人的吧?
「——嘿丶嘿丶嘿,你的表情好像在说『骗人的吧』?」
这是应该的吧?理所当然啊!尽管亨利只有在专门的书上看过——但这应该就是「空手夺白刃」吧?他竟然在几乎快碰到头顶的地方,用双手夹住亨利的剑一让剑停止不动。这家伙真的是大白痴,天生的白痴,无药可救的大白痴。
「这可是我第两次这样做喔,比上一次做得更成功呢。」
「……是吗?」
「我说——就是这样!」
由於亨利的注意力完全被奇罗吸引,他那因脱掉铠甲而变得空荡荡的双腿间,突然吃了一记重踢。虽然很痛丶感到无法呼吸,但最重要的是,亨利心想自己这下可完蛋了。应该说,该不会就这样被杀吧?真是令人沮丧。唉,算了。不过,身体却背叛自己的想法,即使整个人蹲了下去,也会想马上站起来。虽然庸明被奇罗抢走了,但亨利拾起滚落在旁的长刀,想要作出最後的抵抗。我才不想死咧,不过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发生才对。
「那,受死吧!老头!」
我才不要咧。
——但是,亨利光是要抬头望向挥舞庸明的奇罗,就已经十分勉强了。真是太丢脸了,真是丢脸丢到连咂嘴都没办法满足的地步。亨利·布莱克摩尔三十七岁单身募集恋人中,就到此为止了吗?但是,总觉得很奇怪。太慢了。难道?奇罗以高举庸明的姿态——停了下来。不,他皱着脸发出呻吟,全身微微颤抖。在他的腹部上,有个东西斜斜地朝下挂着。那是——长枪?是谁丢中的?当亨利才一这麽想,身体又自行动了起来。
亨利的身体作势要以长刀从右下往左上反手砍向奇罗。不,拿出有如诈欺般的身心二元论来为白己辩护的丢脸行为,就到此为止。习惯战争的亨利,在体悟到自己的危机之後,一旦观察到敌人的疏忽,就会有如条件反射般立刻想要杀死敌人。而他现在的反应,就是这样。
再说,或许这就是火灾现场的爆发力吧?亨利的攻击虽然不是可怕的斩杀,乍看之下却也相当疯狂。奇罗也总算反应过来,想要以庸明抵挡亨利的长刀。他伸出手来,而就在右手腕到手肘之间,亨利的长刀瞬间没入其中,出乎意料地将奇罗的手腕砍了下来。他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抵抗。被切断的右手就这样落到地面上。而之後奇罗·潘卡罗的反应,更堪称一绝。
「呜哇!惨了!」
那家伙看着自己喷血的右手断面,不禁吐出了这样一句话後,尽管刺在腹部上的长枪多少有些碍事,但他仍然使出全力逃进附近的小路。亨利见状,不禁拾起奇罗的手,朝他的身後大喊「喂!你有东西忘了!」最後,尽管他终於放弃——但他丢掉奇罗的右手後,一边摀着两腿之间跳啊跳的,一边露出不爽的神情。他对於自己在与奇罗单挑而忘记现实的这段时间内,把工作的事情忘得一乾二净而感到尴尬,而一听到一脸冷漠地走过来的救命恩人间些「你不要紧吧?」这种一日了然的事情,更是让亨利火冒三丈。
「抱歉,彼得爵士。」
「不会,安德鲁爵士。我们不能在这种地方失去东骑士馆长,这或许是罪人的任性,但就我个人立场来说,我也不希望您死。话说回来,我之前跟您提过好几次了,希望您可以叫我罗伊。可以的话,最好亲热点。」
「这是不可能的事。」亨利虽然想这样回嘴,但他还是忍了下来。
「我会记住的。不过,或许是因为我脑袋不好,所以老是忘掉吧。这一点,还请你多多包涵啊,罗伊。」
「好的,安德鲁爵士。」
罗伊·邱吉尔——真是无法看透他内心到底在想什麽的浑蛋。从他刚刚由远方投掷长枪并正中目标的手法来看,可以得知他技巧精湛,待人处事也相当柔软,对部下也都能完全掌握,不过这些还是无法抹去亨利对他的不信任感。本来光是他相貌端正丶家世显赫丶能力又强这些点,就很可疑了。更何况,明明知道自己被对方讨厌,还故意说「可以的话,最好亲热点」这种挑衅的话。真不知道该说他是固执丶大胆丶惹人厌,还是该怎麽形容才好呢?
不过,无论是这种人也好,那种人也罢;就连这样的人也都被牵连,或者说被践踏之下,「计画」正进行着。
在由染血圣堂骑士团的骑士开辟的染血道路上,犹大爵士骑着亚巴顿缓缓前进。
挂在十字架上的「原罪」,总算抬起头来。
虽说如此,不过由於她的眼皮被缝了起来,所以她的双眼当然无法看到任何东西。不仅仅如此,她的手腕丶脚踝以及颈子丶腰部丶胸口都被枷锁箝制住,因此几乎完全无法动弹。但是,其实这些束缚都没有什麽意义,也没有什麽实际的功效。由於她是自己要求要被绑在十字架上的,所以不可能有人去强迫她,更没有强迫她的必要。
「『原罪』啊。」
犹大爵士在马上只转动上半身,用右手握住十字架。不过,虽说是握住,但这个十字架并不是可以用手握住的大小,他的行为或许应该说是「伸手扶住」比较恰当。
不过在这种状态之下,他竟然可以举起那个不知道有多少基尔克拉哈姆丶总之比人类还要重上好几倍的巨大十字架,这一点无论怎麽思考都觉得很奇怪。
而且,犹大爵士还轻轻松松地把十字架丢了出去。
十字架铿地一声飞了出去,插入五美迪尔远的地面上。
「汝将行汝应行之事,以援助『计画』。」
「悉听尊命。」
「原罪」以蕴含罪业的忧愁丶因触碰禁忌的女巫之泪而湿润的声音回答。亨利他们在犹大爵士的身後列队,等到那一瞬间的到来。往前一看,只见有许多看似潘卡罗家族的人从道路另一侧赶了过来。不过,已经太迟了。这些救援部队来得真是太迟了。很遗憾,他们来不及了。「原罪」已经开始歌唱。那并不是通用语言,而是从以无意义的多样性闻名的上古高位语衍生而来,与各地的地域方言也有所不同。那麽,那到底是什麽语言呢?亨利并不知道。当然,他也不明白歌曲的意义。
但是,亨利只知道,「原罪」以凄美到让听者不禁动摇心痛的声音,悲凄地诉说着什麽。明明非常清纯,却不知为何能够激起男性情欲,悲哀而又卑下,既舍弃一切却又怀抱希望的歌曲。
然而,她的歌曲有了回应。
那是别的声音。
这也是相当美一丽的声音。有点过高,却相当美丽的女声。但是,听起来彷佛是隔着一层布一般,感觉模糊不清。不过亨利还是不明白其中的意义,虽然听起来像是歌曲,却没有什麽抑扬顿挫。听起来好像在吟唱罗榭圣教视为禁忌的魔术咒文。但是,到底是谁在唱呢?除了「原罪」之外,到底是谁在哪里唱着咒文呢?
「誓言效忠我主的罪人们啊,至少,闭上双眼吧。」
犹大爵士的命令,众人不得不遵守。亨利因此轻轻闭上眼睛。在闭上的双眼前,似乎有什麽东西诞生,并且持续发生变化。两个女声越来越高亢,相互交织,相互融合,最後飙高,变成破裂的声音。
开始了。
那些男人应该目击到了一切?他们发出了惨叫声。热风吹拂过来,眼皮内部顿时被染成深红色。由於实在太热,所以亨利忍不住睁开眼睛。他看到了一切。因为这是第二次了,所以他并没有太过惊讶——但是,果然还是很厉害啊。亨利看到在十字架对面背对这边的巨大生物,忍不住笑了出声。话说回来——那个……算是生物吗?



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1st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红线地区
「潘卡罗家」
chapter.16
血债血还

如果问我喜不喜欢父亲的职业,我得摇摇头。
那麽,如果问我是否喜欢父亲?
答案一定是「当然」。乌果·潘卡罗从懂事以来,片刻都不曾忘记对父亲接近崇拜的心意,他也从不怀疑这一点。
那麽,如果问我身为长男,是否会继承父业呢?
——办不到。绝对不可能。父亲跟我实在天差地远。
乌果一直这麽想,我一定把一些很重要的东西遗忘在娘胎里了。这恐怕不是其他人的错误,而只能怪我自己,全部都是我的错。
我让父母亲失望,也没有办法变成弟弟们的榜样。我虽然相当自责,但却没有办法忍耐这份沉重,结果只能逃进音乐与绘画的世界里,在那里找寻安慰脆弱心灵的方法。大弟虽然肚量狭小,不过却相当优秀,因此代替我肩负长兄的职责。小弟虽然极为粗暴却也情深义重,所以即使会侮蔑我,却不会欺负长兄。母亲总是很温柔,而父亲则老早就放弃我了。
所以,我一直以为这样下去也无妨。偶尔当父亲或弟弟无论如何就是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也会帮他们的忙。最近,由於卡尔罗·博西表现相当出色,所以我像这样代班的次数也减少了。我只要画些拙劣的绘画,弹些不中听的钢琴曲,正好让弟弟们嘲笑。如果除去我不成材这件事,我的家庭可说是相当圆满顺利。愿光荣归於潘卡罗家族,愿潘卡罗爸爸长生不老。在我人生终结之前,我要作一首曲子赞颂我家的繁荣。唯有这首曲子,希望我可以谱出最完美的作品。
不过。
可是。
啊啊,这真是太凄惨了……!
每当焚毁的建筑物那惨痛的残骸尽入眼帘时,胸口就会疼痛不堪。无论是看那边丶看这边,不管看向哪儿去,完好如初的建筑物可说是压倒性地稀少,因此让我心痛不已。充满烧焦味的空气刺痛双眼,就连天空的颜色也变得朦胧不堪。
在过去,这条街可是能与艾尔甸的库拉纳德欢乐街匹敌的无法治地带。
红线地区这个称号,源自於过去哥鲁涅欧家族与奇奇欧家族的激烈领地战争。他们在墙壁上以各自的代表颜色画线来伸张所有权,最後是「红色的哥鲁涅欧」获得胜利。不过,在那之後仍不断有许多新势力抬头,他们互相竞争丶对抗丶有胜有败丶然後又有谁来取代谁。安佐·潘卡罗确立红线地区全区统治权的时候,众人惊呼「这是奇迹]当时也有很多人说「也罢,反正也撑不了多久吧?」等等。
事实上,有许多人都想取得父亲的首级。父亲曾经受到各种手段的袭击,在鬼门关前徘徊过好几次。即使如此,父亲仍然活了下来,他一直取得胜利,架构了红线地区的秩序。他接二连三地改建中心地区的老朽建筑物,让红线地区变成虽然俗艳猥琐却相当活泼的街道。
乌果相当喜爱父亲灌注心血建筑而成的红线地区。他深爱在那边工作的女人们的愚蠢与聪慧丶开朗与哀愁丶还有不同程度的高傲与卑屈。在她们之间来去丶受到伤害丶游戏人间丶有时也会守护她们丶最後劳燕分飞的男人百态,也让乌果胸口不禁颤抖。
这些。
这些!
这些……!
全部燃烧殆尽。全部都被烧光了。喔喔!真是太凄惨了!真是太过分了!
今天,父亲来到这片总算控制住火势,还没订立复兴目标的焦枯荒野正中央,让大家把全部的桌椅都搬过来,他不只召集亲人,而是聚集家族所有的人。他的心情不知如何啊!我可以想像他的心情,不对,我没办法揣测他现在的想法,我,我——我从未像现在一样如此诅咒自己的无能。我不得不去想,如果我是更贤明的男人丶如果我是足以辅佐父亲的长男丶如果我是能够成为弟弟目标的长男,是否可以避开这个事态呢?这条街丶父亲的街,是否可以不用被烧毁呢?
母亲啊,在天国的母亲啊。妈妈!拜托妳,请妳告诉我。这是我的错吗?这是因为我的不成熟而招致的灾祸吗?当我跟妈妈坦白说我天生只爱同性时,妈妈毫不犹豫地抱住了我。「那又如何?你是我的儿子。是我重要丶深爱的儿子。你用不着勉强自己,只要保持原状作你自己,好好活下去就好。这样就够了。」妈妈当时这样对我说,她的话语对我而言是多麽大的救赎啊。
但是,如今我很後悔。我遵守妈妈的话,决定作我自己,以我的风格活下去。就结果而言,我至今的人生,妈妈,除了失去妳以外,我对其他一切都很满足。可是,我是长男也是长兄。我可以只考虑自己的幸福吗?这样真的可以吗?
「——『审问』的结果,并没有得到什麽重要的线索。」身为拷问的专家,既是父亲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是结拜兄弟的乔瑟夫·赞尼尼,边啜着柳橙汁,边以疲累的声音报告。「我们从哈维·克罗多威尔和他的母亲亚鲁玛·克罗多威尔,以及她的朋友朝子·蒂卡常常出没的第十一集会场开始,依序袭击市内的五个集会场所,逮到六名染血圣堂骑士团的关系人。当中的四名,以塞在第三大白齿的药物自杀。我们详加『审问』剩下两名俘虏,但他们几乎只滔滔不绝地叙述罗榭圣教的教理。关於那个组织的资讯,除了明白那个组织是由中央骑士馆丶东骑士馆丶西骑士馆所构成,以及他们都在一位名叫犹大爵士的人指示下行动之外,没有其他的消息。不过——对了,没错,其中一位俘虏,不小心说溜了一件让人很在意的事情。」乔瑟夫从外套的内口袋拿出纸片,带上老花眼镜後大声朗诵:「——『神圣之火啊,你们总有一天会覆盖这座城市吧?不知有罪的悲哀罪人们啊,静待净化的时刻来临吧』他说了这样的话。」
「总觉得很奇怪……」
乌果也调查了罗榭圣教的事情,想要理解火焚谷思想。『神在火焚谷圣地内,将污秽之物丶愚蠢的动物丶罪人们,所有污秽的东西全都焚烧殆尽,重新塑造无垢的纯粹者J但是这段出自「预言家」悠伯.马力克的话语,却随着时空改变,解释也有所变化。最近应该几乎都变成了替募款正当化的思想,所以会出现「为了要逃避『圣火』,必须要向教会进贡以除去罪孽」的行为。
这或许是一种堕落,但最初的火焚谷思想,以极端而言则是「只有死人才是好人℉实在无药可救。如果以像乌果这种自觉到本身的懒惰软弱的人来看,罗榭圣教的变质可说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情。再怎麽说,人类在欲望面前是非常软弱的。更何况以现实来看,不管是教会丶黑帮集团,或是军队,若要维持营运,就必须花钱才行。如果要茁壮成长,更需要花钱。然後,虽然金钱不会腐败,但却会招致腐败。即使在腐败与衰退当中仍能发觉到美的乌果,并不认为这样做一定是坏事。这就是人类丶就是这个世界的道理。如果不能承认丶无法接受的话,就无法孕育艺术。无法孕育艺术的人或世界,是完全没有价值的不是吗?
难道,他们——染血圣堂骑士团想要精炼古老的思想,准备将整个世界燃烧殆尽?这是他们的目的吗?而我们是最初的牺牲品,这条街也是被用来净化我们的火焚毁的吗?
「……真是败给他们了。」身为老么的奇罗,边把全身重量靠在椅背上,让椅子发出唧唧声响,边用左手的指头敲着桌子。「你知道我为什麽要说败给他们吗?我好不容易使出的空手夺白刃,搞不好以後都办不到了啦,你看我这副德行!我真是大受打击耶。卡尔罗,你应该能够明白我的心情吧?」
「老实说,我很难体会。」
卡尔罗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很规矩地与伊比兹和里克一同站在奇罗身後。他是感情相当内敛的男人,尽管他还是一如往常地露出可怕严肃的表情,但这二天来卡尔罗应该几乎完全没有睡觉。他一定很累,而在座的所有人一定都是如此。
事实上,在这张最大的桌子旁,安佐·潘卡罗坐在上位,而他的左边坐着乌果丶右边则是尼诺,再来还有奇罗丶乔瑟夫·赞尼尼丶艾维丽娜丶以及其他亲戚等干部坐在椅子上,不过没有人像奇罗一样露出悠哉的表情。不只是这张桌子,其他的桌子也都飘荡着浓厚的疲劳丶悲哀丶不安丶以及绝望。
「真是的,你啊——」
所以,尼诺会愤怒不平也不无道理。
「最受打击的事情,竟然是失去一只右手,导致以後没办法再空手夺白刃?你到底是有多白痴啊?你的愚蠢没有极限吗?这个废渣!没有其他让你大受打击的事情吗?应该要有吧?在这种时刻,你的右手怎麽了都无关紧要。你看清楚!看看这个悲惨的风景!身为潘卡罗家的人,你没有任何的想法吗?」
「啊……嗯。唉,不过,失去右手,感觉就像失去一位恋人一样——」
「你不要再提右手的事了!」
「才不要咧!我大致上来说可是个右撇子耶!如此一来会造成很多不便耶!」
「大致上是什麽意思!什麽大致上!对於惯用手来说,哪有什麽大致上可言!我就是无法忍受你这种随随便便的态度!」
「罗嗦!惯用手这种玩意根本就是自己以为的吧?只要习惯的话,右手左手根本就没什麽差别。再说,你对任何事情都太过墨守成规了。喔,我说了墨守成规吗?我好像说了一句很难的成语耶?我吗?刚刚吗?该不会我的脑袋突然变好了吧?」
「即使太阳在夜晚升起,你的脑袋也绝对不可能变聪明。这点我可以打包票保证。」
「哼。我也敢打包票保证。就像我的脑袋永远无法变聪明一样,尼诺,你的额头也绝对不可能变宽。」
「你不要说额头的事情!再说,我最近量过,我的额头确实比以前宽了三密尔!」
「嘎哈哈哈!你不要特别量它啦!什麽变宽嘛,那只不过是因为秃头所以发线退後了吧!」
「你说什麽!」
「——你们……」
安佐·潘卡罗原本想要拍桌子,但他却停了下来。因为有人比他先拍了桌子。匡当!排列在桌子上的水杯酒瓶在空中翻了个圈,发出极大的声响。等到四周沉静下来,只听见洒出来的酒从桌边滴滴答答流下来的声音。到底是谁?是谁干的好事?乌果并不知道。但是,等他到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双手撑在桌子上,整个人站了起来。乌果心想,这样看来,以这个状况而言,难道是我……?
「……啊……不……」
乌果双手握在一起,清了清喉咙之後,偷偷观察尼诺和奇罗的表情。他们两人都果然地张大嘴巴,一副惊讶的神情。当乌果看到他们的表情那一瞬间,有某种感觉从胸口深处涌上心头。这——还真令人怀念。我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忘了自己也有这种东西。我甚至以为自己早就失去这种东西了,这应该是早已被我自行放弃的东西才对。
但是,我现在心底十分後悔,或许这是不容舍弃的东西。
我应该就趁现在,把它找回来才对吧?
把身为长兄的骄傲与责任感找回来。
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乌果深呼吸,并用手按住胸口。我到底该怎麽办才好呢?
当然我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我必须自己找出答案来才行。
「尼诺丶奇罗。我希望你们试着去想一想,我们到底是什麽人?」
「……你干嘛突然这麽说啊?」
尼诺不明就理地皱起眉头。奇罗则是「啥?」地歪着头,露出藐视乌果的神情。啊,弟弟们啊。你们会这样做,也是无可奈何的吧。因为我一直没有尽到身为兄长的责任。如今才摆出长兄的架子,我也有自知之明,了解自己并没有那种能力和资格。但是,既然父亲的街道变成这副德行,我无法再坐视不管。
「我们是在座的安佐·潘卡罗之子。更何况,现在是什麽时候了,你们也应该能够理解吧。你们不觉得,现在应该要控制自己,不要让不适合这个场合的无聊争吵玷污父亲的名声吗?还是说,你们非得像平常那样被父亲训斥才会懂吗?」
尼诺十分不爽地啧了一声,并且别过脸去,而奇罗则是「是啦是啦」地抓了抓头,一副不满的模样。虽然两者都称不上是理想的态度,但对於可耻的长兄——乌果·潘卡罗而言,也罢,这样已经是极限了吧?再怎麽说,自己不但膝盖不停打颤,掌心也不断出汗,只能做到让声音不要颤抖而已。不如说,自己已经觉得做得不错了。
虽说如此,不管是尼诺还是奇罗,再怎麽说还是不敢在父亲面前发脾气,但不知道事後他们会怎麽报复我?不,不对不对。现在已经不是考虑之後会怎样的时候了。
乌果拨起落在双颊上的头发,环顾各桌。总共聚集了多少人呢?有到四百至五百人吗?当中男女老幼混杂着,尽管有熟识的面容丶也有陌生的面孔,但除了一小部分的人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应该与安佐·潘卡罗交换过「认养仪式」,缔结亲子契约才对。也就是说,他们全是乌果的兄弟。原来我有这麽多的兄弟。
然後,在这些兄弟当中,有许多人不但失去了职场丶朋友丶亲人,就连托付在这条街上的梦想与希望都被夺走,只能悲伤地叹气。由於没有寄托的感情被名为绝望的可怕怪物贪婪吞食,他们只能垂头丧气。
「各位——」
乌果抬起头,压抑着涌上来的感情,展露笨拙的笑容。他瞄了父亲一眼,父亲正凝视着他。
「各位,谢谢大家今天聚集到这来。而且,真的很庆幸大家能够幸存下来。正如大家所知,我作为安佐·潘卡罗的长男,可说是相当不称职,但事实上我还是长男。虽然不太可靠,但我是各位的长兄。弟弟们啊,妹妹们啊,首先,能够像这样看到大家的脸,我真的十分感激。然後,对於三天前在那场火灾以及跟染血圣堂骑士团的交战中身亡的人,我要献上很深丶很深丶很深丶最深最深的哀悼之意。我……非常的悲伤。我打从心底,祈求……他们能够安息——抱歉。我……光是看到这条街被烧毁的景象,眼泪就……忍不住要掉下来。虽然我觉得相当不好意思,但希望大家可以让我像丶像这样……以难看的哭脸,继续说下去。然後,如果在场有想哭的人丶或是忍住哭泣的人,你们可以尽情哭泣。我们是兄弟,就算哭泣也不要紧。所以,如果你身旁有人在哭泣,我希望你能够拍拍他的肩膀丶抱抱他丶给他安慰。因为我们是兄弟啊。」
四处开始出现呜咽的声音。甚至有人开始嚎啕大哭。乌果拿出手帕擦擦脸,顺便擤了鼻子。总算爽快点了。尽管最初是趁势开口,但如今总算好像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麽了。沉潜在这种无法忍耐的不安与强烈的悲伤深处的东西,到底是什麽呢?过去沉没在大量的泪海中丶让人摸不清底细的东西,如今慢慢地显露身影。
「——兄弟们啊,哭吧,趁现在尽情地哭吧。然後,要把泪流乾。不过,这件事会永远牢记在我们的心里。这道伤痕绝对不会消逝。不可能会有消逝的一天。伤痕会永远存在,永远!我希望你们看看!睁大双眼,仔细看!看看这条街!看看这悲惨的景象!啊啊……!真不知道该怎麽说!我们的——我们的!我们的地盘!被烧毁了……!」
好热。
「我们的兄弟死了!」
胸口,好热。
「值得爱的女人被烧死了!她们吸入浓烟丶痛苦而死!」
相当相当炙热。
「值得骄傲的男人们被刺杀丶被斩杀丶被冲撞丶被马蹄践踏而死!」
我的身体内,至今从未体验过如此这般的灼热。
「甚至还有为了拯救朋友丶孩子丶夥伴丶兄弟而自己跳入火焰中的人!就连小孩子也都死了!死伤无数!为何!为什麽!他们为什麽非死不可呢!不!不对……!在这之前!」
好像快要爆发一样。
「——他们并不是死了。没错吧?他们是被杀的。被敌人杀了。」
没错!有人这样喃喃低语,也有人点头称是。没错!还有人高举拳头这样呐喊。没错丶没错!就是这样……!有人用双手用力拍桌子站了起来。被杀了。他们被杀死了……!被敌人杀了。被敌人杀了!还有人拿起酒杯摔到地上。我的哥哥被杀死了!还有我的弟弟!经营了许多家妓女户的中年女子狠狠拉扯染成金色的头发。我的老公!年轻人在嚎啕大哭。我的女朋友!另一个男子双手掩面。我的妻子!四处传来哭泣声,愤怒的声音,还有咆哮的声音。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朋友!挚友!老爸!儿子!女儿!哥哥丶弟弟丶妹妹丶姊姊!夥伴!兄弟们!全都被杀了!被敌人丶被敌人丶被敌人杀了……!敌人!敌人!敌人!敌人!敌人!敌人!被敌人……!
现在的潘卡罗家族当中,不单只有在沙蓝德出生长大的人,也有来自黑暗大陆的黑人,甚至还有少数来自α大陆东部的黄皮肤人。但是,家族的中心,还是以来自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的卡雷那自治州的移民,以及他们的子孙为主。
尽管如今卡雷那属於帝国的一部分,但在过去它曾是伟大的独立国,拥有自己的地方语言和华丽热情的文化。後来即使遭到强大帝国的侵略,卡雷那仍顽强抵抗,与帝国缠斗了很久很久。这段历史如今仍是卡雷那人的骄傲,也成为带给他们极大哀伤的原因。战後,由於帝国当时的亚帝那大元帅安那多尔.帝鲁法亚.大智万世·罗顿贝尔,提出了「只要不灭绝卡雷那人,就无法统治卡雷那的土地」的见解,於是卡雷那人虽然得到了有限的自治权,但那却不代表自由。帝国的臣民接二连三地涌入卡雷那的土地。他们利用税制和法治上压倒性的优势,随心所欲地贪图利益丶破坏文化丶凌辱女子丶污染卡雷那的血缘。如果卡雷那人犯了罪,立刻就会被判强制劳动的终身刑罚,或甚至是死刑。而帝国的臣民却很少会因犯罪而被逮捕。尽管因此各地不断出现叛乱,但帝国的大军会立刻进行镇压丶甚至会有如报复般欺压老百姓。卡雷那的男人为了保护老弱妇孺,即使热血沸腾丶有时甚至会爆发怒气,但仍只能咬紧牙根忍受这一切。对於以「血债血还」为中心思想的卡雷那人而言,那真是一段难以忍耐的日子。爱情只需高歌鸣放;憎恨则应该立刻以剑决斗;尽情去爱丶有恨必杀丶不留祸根。这些不但是卡雷那人的传统,也是他们的美德,更是他们的气质。
现在的潘卡罗家族内,的确充斥着各类人种。
但是,尽管如此,家族中最具代表性的,还是卡雷那的血缘。
可称为卡雷那之血象徵的安佐·潘卡罗,立刻站起身来。
他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凶相,严肃而凶恶地紧绷着。
他内心恐怕下了重大的决意。
「——我们已经知道了。」
父亲的声音,尽管有些沙哑,却无法形容般沉重而深刻地回荡着。
「我们知道敌人的名字。」
四处顿时传来了「没错!没错!」的声音。有人用力敲着桌子,其他人则踏着地面发出声响。不管是不是继承卡雷那血缘的人丶不管是男是女丶是老是少,大家都同声一气。艾维丽娜甩乱了头发呐喊着丶乔瑟夫·赞尼尼满脸通红地吼着丶尼诺有如发疯似的将好几支小刀插在桌子上丶而右手垂挂的奇罗则泪流满面地嘴里不知在尖叫着什麽。就连那个卡尔罗·博西也都流下泪来丶而他的义弟伊比兹则不停叫唤着某个人的名字。里克低着头双肩颤抖。在五百个人不停呐喊之下,被烧毁的红线地区的天空因此激烈地摇动。我们知道。我们知道!我们知道啊……!我们知道敌人的名字!敌人!我们的敌人!敌人!敌人!敌人的名字……!敌人的名字,那就是,没错——「染血圣堂骑士团……!」
父亲大声地宣告我方怨敌的名字,以拐杖尖端作出指示。
大家都往拐杖所指的方向望去。
任凭红底黑十字的不吉旗帜在空中飞舞飘荡的丶前大海王神奥斯特罗斯神殿。
染血圣堂骑士团的根据地。
如今,那群人好像这样称呼这个地方。
火焚谷圣堂。
「——复仇吧!」
父亲豪气万丈丶昂然地丶毅然决然地丶但却非常安静地宣示:
「我们的悲伤丶心痛丶苦恼丶这一切的一切,都要让敌人尝尝。杀丶杀丶杀!把他们杀个精光。在杀光敌人之前,我们绝对不可以死。染血圣堂骑士团。他们最後身上沾染的血,将会是他们自己的鲜血。那些家伙将会溺死在自己的血海中吧?我们会杀了他们吧?会杀个片甲不留吧?血债只能以鲜血偿还。不管那群家伙的希望丶企图丶计画为何,我们都不想知道。反正无论如何,他们已经无法继续前进。因为我们必定会将他们粉身碎骨。如果他们必须以死得到净化的话,就把他们杀了吧。杀光他们吧。用不着继续忍耐了。现在正是等待已久的复仇时刻。来,解放杀意吧!解放憎恨吧!解放悲伤吧!解放绝望吧!然後,我们必将可恨的敌人杀个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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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1st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赤足地区
「萝拉家」
chanter.17
碎片们


萝拉的葬礼静静地丶偷偷地举行了。再怎麽说,由於萝拉身亡的那晚发生了那种事,所以死了也一点都不稀奇。那是死伤惨重的一天。许多原本应该会前来吊祭萝拉的人,好像也都死了。但还是有五位跟萝拉认识很久的女性齐聚一堂,协助处理很多善後的工作。在她们的通知下,萝拉的母亲虽然也赶了过来,但由於她在面对遗体时哭得太过凄惨,最後竟然累到失去意识。
萝拉的遗骸埋葬在一个靠近赤足地区海岸的小小坟墓里。
不过,大家一起搬运的棺材却意外地轻盈。由於棺材实在过轻,不禁让人以为萝拉其实不在里面,其实萝拉还活着,只要一回到家,她就会笑着说:「欢迎回来,拉恰。今天工作如何?」
自己满脑子就想着这种事情。虽然很丢脸,但眼泪却无法抑制。当大家到达墓地,挖掘墓穴,最後到了埋葬萝拉的时刻,为了要跟萝拉作最後的道别而打开棺材之际,拉恰忍不住祈祷。
——希望里面空无一人。
但他的心愿却没有传达出去。萝拉就躺在棺材中。多亏了女医术士欧朵丽帮她消除了伤口,萝拉的老朋友也帮她化了妆,因此萝拉躺在棺材中,露出很漂亮丶非常非常美丽的面容。伸手一摸,则感到相当冰冷。泰德喃喃自语说着「萝拉真是美啊。」萝拉确实是超级大美女。但总觉得,这里的萝拉跟拉恰认识的萝拉简直就像是不同人一样,因为萝拉在家中总是素着一张脸。虽然就算这样,她依然称得上是美女,但果然只要化了妆,就会看起来像是更高等级的美人。不过,这根本没意义。人死了,就算好不容易变得那麽漂亮,也不能够怎样吧……?
「不过啊……」从很久以前就已经还俗丶如今住在萝拉家附近的老爷爷,用老迈的手臂搂着拉恰的肩膀。「萝拉接下来就要上天堂了。只是她独自一个人去,你们也会很担心吧?既然如此,倒不如希望她能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抓住一两个好男人,然後从此过得幸福快乐。」
「哪有天堂啊?」
「也是。或许天堂根本不存在。不过啊,还是相信有会比较好吧。姑且不论其他原因,但为了萝拉,你不觉得还是有天堂存在会比较好吗?」
「那当然……」
「这样的话,那就去相信吧。萝拉虽然还很年轻,真的很可怜,但是我们希望她今後可以过得很幸福。我们只是祈祷,并不会遭天谴的啦。你不这麽想吗?」
爷爷在当僧侣的时候,据说是相当伟大的和尚,不过现在已经年过百岁。他的牙齿早就掉光,说起话来也变得很奇怪,可说是老态龙锺。尽管拉恰不见得赞同爷爷的话,但为了萝拉,大家还是深深地祈祷。爷爷则以上古高位语献上祈祷的言语。由於拉恰听不懂,所以觉得焦躁不耐烦。当他跟爷爷抱怨之後,爷爷口中说着「是吗?是吗?」一边点点头,接着他改用共通语,仔仔细细丶清楚明了地向大海王神奥斯特罗斯以及众多诸神再三祈求,请他们保佑萝拉人生的最後一程能够不要发生苦难。拉恰觉得,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办法帮上萝拉。但是,我们却只能这麽做。萝拉死了。萝拉已经不在了。咪咪以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慢慢被土覆盖掩埋的棺材。长大以後的咪咪,还会记得萝拉吗?她一定不会记得吧。当然,我是绝对不会忘记萝拉的。我内心的这股悲伤,永远无法痊愈。如此一来,到底是记得好丶还是不记得好?现在我也不明白。
看来,安娜当时从二楼的窗户目击了一切。尽管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她确实受到相当大的打击吧?从那天起,安娜就只露出空虚的眼神默默照顾咪咪,一句话也不说。偶尔,她还会突然哭出来。可是,她的哭法总觉得有点奇怪。她面无表情丶不发一语,只有眼泪一颗颗地掉下来。然後,一旦眼泪流乾,她就会抱着咪咪入睡。如果咪咪闹起脾气,她就会醒过来,作出适当的处置。接着不久以後她又会再哭一次丶再睡一次丶再醒一次。她就这样不断重复相同的动作。因为失去了重要的人,所以安娜似乎也同时失去了某些很重要的东西一让人不忍卒睹。
泰德——跟拉恰一样,不肯去工作。萝拉家的二楼以墙壁隔出了男生房和女生房,然後再以布帘划分出各自的房间。泰德关在自己的房内,几乎完全不出门。他只要一看到拉恰,就会想要说什麽似的嘴里含糊不清念念有词,最後背对拉恰。他只有一次,可以把话完整说出口:「……我觉得啊,如果可以跟大家一起丶说说话丶哭一哭丶狠狠地大哭一场,心情就会变得比较释怀。可是这样做真的好吗?拉恰,我们两个当时并不在场不是吗?我们没能在场。我们什麽都做不到不是吗?虽然这样……如果我们想藉由大哭一场来释怀,总觉得这样做实在太奸诈了。总觉得,如果不能再更悲伤痛苦一点丶不好好哭一哭是不可以的……虽然就算这样做也於事无补……」
不,泰德,所以说啊——因为於事无补,所以我们才难过啊。
因为死去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拉恰也在想,如果当天没有去工作,待在家里的话,不就可以帮上什麽忙吗?不仅仅是拉恰这麽想吧?史黛拉也好丶乔治也好丶里克也好,就连璐卡也都在後悔。後悔当时如果能够这麽做丶那麽做的话就好了。如此一来,事情一定不会变成这样。
萝拉就不会死了。
——不过,一切都只是白费力气。
即使心里再怎麽後悔丶再怎麽悲伤到胸口要破裂的程度丶就算去拜托她回来丶就算祈祷上天把萝拉还给我们,也都於事无补。不管是往前看丶往後看丶往右看丶往左看丶往上看丶往下看,都只有一个毅然不可动摇的事实,覆盖着视野—
萝拉已经死了。
我们永远地失去了无可取代的人。
拉恰盘腿坐在萝拉家客厅的正中央。
真是相当……破烂的家。
或许是因为好几天没有打扫了吧,家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丶好像因此一口气变得老旧似的,总觉得让人感到格外寒冷。从房屋缝隙吹进来的风,虽然以前从来不曾在意过,但如今却渗透了全身。整个屋内也安静到让人觉得不舒服。泰德丶安娜和咪咪,虽然人应该在二楼,却没有一丝动静。史黛拉趴在餐桌上,一动也不动地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乔治也是,尽管坐在窗边的躺椅上,手上却没有拿着书,只是空虚地望着前方。
只有璐卡,跟往常一样。
她面向玄关的大门,抱着双膝坐在地板上,眼睛直盯着前方看。
她应该不是在看眼前的大门,而是在瞪着束手无策的现实。
——不。
大家一定都是这样。
大家都以自己的方式面对现实,努力忍耐。
因为,我们逃避不了啊。即使移开视线,现实仍将我们完全包围起来,充斥在我们周遭。如今,这里丶这个家中只有「萝拉已经不在了」的事实存在。至少,只要我们人在家中,萝拉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就会连续不断地袭来丶刺穿我们的肌肤丶掐住我们的喉咙丶勒住我们的心脏。
既然如此,乾脆离开这个家吧……?
如此一来会发生什麽事呢,我也不知道。我根本无法想像。可是,搞不好也有人在考虑这件事也说不定。就举泰德当例子好了。泰德也有在工作,所以只要师傅肯收留他,他就能过活吧?史黛拉呢?史黛拉也是很能干的人,只要去找工作,相信也不难找到。她应该可以靠自己活下去吧。璐卡呢?或是今天外出参加潘卡罗家族集会的里克呢——还有我呢?
「……总觉得,很那个耶。像这样一直保持沉默的话,脑袋就会忍不住去想些多馀的事情——一些很白痴的事情。」
「那是因为你是白痴吧?」
璐卡的声音虽然很冷漠,却相当沉稳。就跟往常一样。
「或许我的确是白痴也说不定。不过,璐卡啊,妳难道不会想东想西的吗?」
「我会啊。」
「妳在想什麽?」
璐卡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乔治身边,脚步十分平常。尽管如此,她到底想干嘛呢?璐卡在这个家中一如往常地说话丶一如往常地走路,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麽呢?
如今大家都变得像既脆弱又锐利的玻璃碎片,光是轻轻碰触就会伤害自己,还会伤害对方。
不,原本就是这样才对。
我们都是被双亲丶被社会丶被当时各种状况毁坏的碎片。
但萝拉却捡起了这些碎片,仔细地黏起来,想办法让我们连结在一起。而用来黏碎片的胶水,应该就是萝拉自己吧。所以,当萝拉不在了,我们就只能恢复原状吧。
就这样,我们变得四分五裂。我们被现实粉碎。即使想要关心别人,却会心生恐惧,不过,我们只是战战兢兢,却什麽都做不到,没有人设法做些什麽——本来没有。
「乔治……」
即使听到璐卡叫唤,乔治也不回头,彷佛凝视着空中飘浮的尘埃一般。璐卡却不以为意,继续跟乔治说话:
「你不看书了吗?你喜欢看书吧?因为自己的实际经验很少,所以想藉由看书了解学习更多的事情不是吗?乔治,你曾经这样说过吧?你之前总是抱着书猛读不是吗?你已经不看书了吗?你讨厌书本了吗?已经不想学习更多东西了吗?你已经腻了吗?」
乔治完全没有回应,但他应该有听到璐卡在跟他说话才对。证据就在於乔治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僵硬。他之所以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往窗外看,也是为了要掩藏他的表情吧?璐卡却没有因此停下来。她走到窗台边装设的书架旁,从排列整齐的书中抽出一本,然後快速地翻着书页。
「我呢,完全不觉得看书很有趣。萝拉也常常说她不了解书本,就算想在乔治生日时买书当礼物,却不知道该买哪一本才好。就是这本吧。应该说,在这里的书,都是萝拉买给你的吧。因为就算直接问乔治该买哪本书好,乔治一定会说不用了,所以萝拉总是很困扰。因此,她还特地去请教多玛呢。多玛家虽然有很多书,但几乎都是些旧书。萝拉曾说过,因为多玛家新书很少,所以想要买新书给乔治看,不知道乔治会不会很高兴呢。这就是萝拉买给你的书吧。你已经看完了吗?」
「……看过了。」
回答的声音相当小。
「我当然……早就看完了。我一拿到就看完了,看过好几遍了。」
「你已经看过好几遍了啊。即使早就知道书本里头写些什麽也看?」
「……每重看一次,就会有新发现。第一次看和第两次看,都有不同的收获。过了一年後再看一次,就会觉得好像别本书一样新鲜。反正……璐卡不会了解的吧?因为妳又不看书。」
「嗯。我是不了解。不过啊——既然如此,乔治丶你还会再看这本书吗?」
「会喔。」
这次,乔治以坚定清晰的声音回答。
「——不管多少次丶多少次丶我都会反覆去看的。因为……」
接下来的声音,却无法成为话语。乔治面向窗外,声音哽咽。明明即使无论是在葬礼上丶或是萝拉入土的时候乔治都没哭,至少从未在拉恰面前哭过。不过,这也相当稀松平常。当拉恰跟乔治因为一些无聊小事吵架的时候,就算先出手揍他,他也只会以有些冷漠的口吻责备丶贬低拉恰丶或是提出抗议,却绝对不会还手。这对总是马上动手动脚的拉恰而言,完全不懂乔治到底在想些什麽,更不想去了解他。红线地区发生第一次火灾的那晚也是如此,只有乔治一个人格外地冷静,让人相当火大。拉恰当时心想,这家伙根本没把萝拉放在眼里吧?他其实是天生无情的家伙吧?
原来是我误解了——如果这麽简单地妄下断语,也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过,乔治也以他自己的方式,去珍惜萝拉吧?
璐卡轻轻伸出手,把书放到乔治手上。乔治紧紧抱住萝拉买给他的书,把脸埋在躺椅中。他的背影不停颤抖,抽抽搭搭地,发出刻意压抑的低沉哭声。既然这样,大哭一场不就得了。堂堂正正地嚎啕大哭不就得了。真是可悲的家伙啊,竟然只能这样哭泣。这样一定相当痛苦吧?只要一想到此,拉恰的泪腺就不禁松了下来。糟了!拉恰心里这样想着,於是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四周。不料他越擦,眼泪就越像要满溢出来似的,真是糟糕。因为眼睛受到奇怪的刺激,所以搞不好情况会变得更严重。拉恰眨了好几次眼,当他抬起头来,发现璐卡就站在眼前。
「拉恰。你去工作吧。不管是从今天起或是明天开始都好。还是赶快去跟师傅报告一下会比较好吧?跟他说清楚你何时可以复工,请他继续雇用你。你得好好跟师傅道歉喔。」
「……喔丶喔。」
我反射性地点头回应。
因为璐卡说的话,的确很有道理。我已经连三天在没有请假的情况下停工了。在一般情况下,我明显地该这麽做才对。透过潘卡罗家族介绍的师傅,虽然为人相当严肃恐怖,总是坚持铁拳制裁,但他却是优秀的造船师傅,即使不敌他的老拳和如雷般的怒吼,但只要老老实实跟他说明原委,他应该会体谅我吧。现在就该立刻前往名人街,跟师傅低头道歉,就算会因此挨揍也得请求他的原谅,然後必须从明天起重新振作起来好好工作才行。我都明白。这种事情,拉恰自己也很明白。
可是,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萝拉都死了,哪有心情提工作的事情啊。
不过——那就这样辞去工作吗?
不管是明天也好丶後天也好丶大後天也好,难道自己要萝拉萝拉地一辈子哭丧着脸吗?
正当拉恰烦恼时,璐卡走到楼梯口,朝二楼大叫:
「安娜!妳下来!如果不让咪咪偶尔到外面玩玩,那她实在太可怜了。泰德也是,你到底想关在房间里关到什麽时候?你都没洗澡吧?也没有好好吃饭吧?你到底想怎样?闹够了没!你们这样做,到底想要怎样?根本没有意义啊。喂!下来!赶快给我下来!泰德!你干嘛这麽安静?安娜!妳为什麽不说话?既然如此,没关系。你们不说话也无所谓。不过,你们给我下来!到这里来……!
璐卡拚命大吼,跟平常的她完全不同。
再说,像这样高声大叫的行为,本来就不是璐卡的作风。璐卡虽然有做家事,但她总是一副懒散没干劲的模样,甚至很少看到她露出开心的笑容。乔治在生日收到大家送他的礼物时,虽然还是会压抑感情,但仍会露出既害羞又开心的表情,而璐卡却完全不同。她总是一副冷淡的脸,但是却给人孩子气丶闹别扭的感觉,总是独自一人坐在离大家有段距离的地方。而且,她总是背对大家,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尽管她好像跟里克感情很好的样子,但在外人面前,她总是尽可能地装出这种冷漠的样子。或许我不该这样批评年纪比自己还要大的女人,不过她真的一点也不可爱。 这样的璐卡,竟然会让乔治抱紧萝拉买来的书,命令拉恰去工作,甚至还会不停地叫安娜和泰德下楼来。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光景啊。拉恰半呆着,有好一段时间,只能默默地盯着璐卡看。不过安娜和泰德,即使过了一分钟丶过了两分钟,还是没有下楼来。尽管如此,璐卡还是一直叫唤他们。渐渐地,她的用字遣词越来越粗鲁,口中甚至还飞出只有年老的渔夫才会使用的粗话。比如说「你们这群浑蛋别闹了,死小鬼,赶快给我滚下来!」或是「你们给我皮绷紧一点啊!」之类的。据说,璐卡的父亲是技术高超的渔夫,他在天候恶劣的日子里出外打渔,结果一去不复返。不过,长得很漂亮的璐卡跟渔夫的用字遣词一点也不相称,她拚命到这种地步的姿态,总觉得很奇怪——让人感到莫名的悲哀。
拉恰好想跟她说,已经够了吧。
不过在那之前,放在餐桌上装着放到乾掉的料理的盘子,掉到地上,破得粉碎。
「——吵死了……!」
有如哀号的声音。
是史黛拉。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史黛拉一边用双手胡乱地又抓又扯自己那头有些鬈曲的浓密头发,一边以手肘用力敲着餐桌。她不只用脚蹬着地板,甚至还踹了餐桌桌脚。她虽然吓了我一大跳,不过也罢,闹一闹也好。现在大家都有点丶喔不丶是相当奇怪。不过,或许是无法压抑了吧,史黛拉看起来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敲桌子的力气,如此一来有可能受伤的。拉恰相当担心,他站了起来想阻止史黛拉。「喂丶史黛拉,住手——」「少罗嗦!」ㄗ……喂!」但是,拉恰被史黛拉推了开来。由於史黛拉相当激动,所以力量比拉恰想像中还要强。整个人快要跌到地上的拉恰,用手支撑地面来稳住身体。但那里刚好有破裂的盘子碎片散落一地。「——痛!」虽说如此,但其实并没有非常疼痛,拉恰心想,可能只是一些擦伤吧?当他看到自己的手掌时,不禁哑然失声。因为碎片比想像中还要大,所以伤口相当深。手掌整个裂了开来。当他慌忙地把碎片拔出来後,只见浓稠的鲜血流了出来。
「……啊——可恶丶这个丶好痛……」
「不要紧吧?」
璐卡很快地跑了过来,当她检查拉恰的伤势後,表情变得有点凝重。
在这段时间内,从拉恰手掌滴落的鲜血,慢慢地弄脏了地板。我得赶快采取行动才对。尽管拉恰心里这样想,但总觉得脑袋无法思考。虽然整个人很着急,但身体似乎下定决心保持沉默,只希望这股不知道是迟钝还是敏锐的疼痛感,可以赶快消失。拉恰心中不断这样祈祷着。
总觉得不只是手掌,就连胸口也不住刺痛。
我受够了。我受够了这种大家都怪里怪气的状况。
有谁能来帮帮忙啊。这对我来说实在太难,我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啊。我什麽都做不到啊。
我没有办法啊。所以,有谁能来帮帮我啊。
「史黛拉,妳来处理伤口。」
璐卡说完,转身面向史黛拉。
「妳来帮拉恰处理伤口。这我没办法。因为我不太清楚到底该怎麽止血。我的手很笨,所以一定无法缠好绷带。史黛拉妳行吧?妳来处理伤口吧。」
「……少罗嗦。」
「妳来处理伤口。」
「少罗嗦。」
「我叫妳来弄。」
「少罗嗦。」
「给我过来。」
「少罗嗦!」
「我叫妳快给我处理!」
「少罗嗦……!少罗嗦!少罗嗦!」
「笨蛋。」
璐卡吐出了这句话後,将拉恰扶了起来。「你去把伤口洗一洗。」ㄗ……啊,嗯。」「赶快去。」「喔,好。」「OK绷在架上的箱子里。乔治。不好意思在你哭泣时打扰你,不过你帮我去拿一下OK绷好吗?」什麽嘛,刚刚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知道怎麽止血,结果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吗?乔治也慢慢地站起来,努力伸手从架上拿了箱子下来。尽管拉恰说不上来,但看到乔治这样做的身影,总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得轻松了一点。明明之前一切都停止不动了,但如今却一点一点地开始动了起来。拉恰现在的感觉就是这样。
不过,并非全部都开始动了起来。安娜和泰德还是不肯从二楼下来,史黛拉还是继续把额头靠在餐桌上,不肯抬头。
拉恰在厨房清洗伤口。水渗入伤口中。乔治一边用袖口擦了擦脸,一边拿OK绷过来。「谢啦。」「没什麽……」乔治将OK绷递给拉恰之後,用几乎算是小跑步的步伐回到躺椅上,然後打开书本。就像以前一样,就跟萝拉还在世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也要去跟师傅道歉,然後从明天起开始工作。我本来想要努力工作,快点成为独当一面的造船工人,要不然就是加入潘卡罗家族,赚很多钱,让萝拉过得轻松一点。不过这个目的,现在消失了。可是,我还是要工作。不管萝拉在或不在,我能身为我自己,能够在这里——能够住在萝拉家,这都是托萝拉的福。这个事实是不会消失的。无论如何,都无法消灭这个事实。
璐卡一个人收拾着碎片。
史黛拉还是不肯抬起头来。
安娜抱着咪咪从二楼走下来。
泰德还是不肯下楼来。
乔治正在看书。
拉恰用贴着OK绷的右手搓了搓肚子,对安娜说道:
「呐丶安娜。妳肚子饿不饿啊?」
安娜虽然用凹陷的双眼看着拉恰,但也仅仅如此而已。她仍旧一句话也不肯说。不过,她还是听从璐卡的话,从二楼下来了。总之,没关系。这样就好。反正我们还只是小孩子,一次只能进步一点点而已嘛。而且安娜的年纪比我们都还要小啊。我得好好努力工作,先往前进一点,然後再拉着安娜的手,带她往前走才行。这种事情,萝拉生前都全部一个人包办了。一旦发生什麽事情,她总会斥责我们丶安慰我们丶温柔地抱紧我们,就算这样,她还是能够兼顾工作。这我应该办不到。我应该没有办法。可是,萝拉已经不在人世了。
「好。我来做饭吧?」
「拉恰吗?」
璐卡开口询问。口气有点瞧不起拉恰的意思。
「什麽嘛。我也会做菜的好吗!我以前当值日生的时候不是煮过吗?」
「拉恰煮的菜很难吃,所以我不要你做。」
「我也不想吃。」
「乔治你这个浑蛋,你还有脸说别人吗!」
「我当然敢说啊。我比拉恰厉害多了。」
「那你来做啊!你得做得比我煮的东西还要好吃才行喔!」
「好啊。只要你肯帮我,我就做。」
「好样的!要我帮我就帮啊。不过呢,如果你煮得很难吃,那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麽事喔。」
「如果发生那种情况一定不是我的错,而是拉恰不小心哪里弄错了,才害得菜变难吃啦。」
「坏事都是我的错吗!」
「那个……你要帮忙是很好,不过因为家里什麽材料都没有,所以我们得去买才行。」
「那,采买大队就这样组成啦。队长是乔治,我是副队长。璐卡是队员。」
「为什麽我是队长……」「我是队员?话说回来,什麽大队……」
「罗嗦!在你们碎碎念的时候,我都快饿到前胸贴後背啦。啊,真是有够麻烦的。既然如此,你们告诉我哪些是必要的东西吧。我会自己跑去买。啊!料理丶当然,还有里克大哥那份。虽然他去参加了家族聚会,但不知道他什麽时候会回来——」
不过,当天晚上里克并没有回家。
当里克终於回到家时,天色不但已经变得昏暗,也已经是隔天了。
听到开门声而醒过来的拉恰想要下楼去,却听见似乎一如往常地等待里克回家的璐卡说道:「……为什麽?为什麽在这种时候……」「这种时候又如何?」「可是,这麽突然……」「之前卡尔罗先生跟我提过好几次,我也一直都在考虑。所以并不突然喔。」「可是,为什麽是现在?」他们到底在说些什麽呢?拉恰走下楼梯,和里克四目相交。而背对拉恰这边的璐卡,似乎完全没有查觉到拉恰的样子。「有很多人死了。」里克说完,将视线从拉恰身上移开。虽然这样,但若要说里克正在看着璐卡,事情又并非如此。由於拉恰还半梦半醒的,整个人好像有点神智不清,但他总觉得事情有点奇怪。里克大哥说话时总是会看着对方的眼睛才对啊。但他现在到底在隐瞒什麽事情,所以才会像这样别开视线呢?「我们认识的人,很多都死了。真的,死了很多人。这下子我终於明白了。这个家当然很重要,但家族的人们,对我来说也很重要。」「那……」「抱歉。我已经决定了。」里克说着,语气相当强硬坚定。
「——我,要加入潘卡罗家族。」



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3rd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巴尔摩亚地区
「破晓饭店」
chapter.18
幸福的原形


我决定今晚要喝个痛快,也带来了各式各样的酒。丹蒂斯潘的香槟丶五七年的拉多·葛拉斯艾尔丶费加诺的二十年产品丶黑暗大陆的代表性蒸馏酒阿鲁·涅格诺亚。这些全都是我为了这一刻的来临而准备的个人私藏。因为朋友可以尝得出同一品牌的五六年和七八年的产品到底有何差别,所以准备合他口的酒,也是我的初衷之一吧?
场地位於巴尔摩亚地区湾岸道路旁的破晓饭店最顶楼,是能够眺望夜空繁星与宝石般夜景的相连套房。我一概不让表面殷勤的服务生进入房间,也不使唤饭店的主厨,而是请值得信赖的熟识厨师来为我们准备料理。干贝的慕丝和鱼子酱明虾。香煎鹅肝酱佐以蛋花。鲍鱼丶鱼白与达尔夫螃蟹的炭烤料理搭配香槟酱汁。黑胡椒口味的香煎菲力牛排。椰子口味的慕丝塔内填焦糖冰淇淋丶再搭配南国水果。菜色丰富族繁不及备载。材料当然全都是高级品,厨师的厨艺就算不敢说是特优,也称得上是一流。只爱高级品的朋友,也能够感到满足吧?事实上,那位嘴巴很刁的朋友,在吃饭时几乎没有任何的抱怨。虽然是几乎,但也并非完全没有怨言就是。
他本来就是话少的人。
「——今天抱歉啦。」
即使安佐·潘卡罗一边喝着未经稀释的阿鲁·涅格诺亚一边这样说着,强·杰克·顿·裘克也只是「哼」了一声。到底是做了什麽事让朋友不高兴呢?尽管安佐也不是不明白,但他只是轻轻地耸耸肩。裘克则是将杯中剩下一半左右的阿鲁·涅格诺亚一乾而尽,露出一副焦虑不安的模样。尽管如此,他还是一语不发。安佐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继续说话:
「『认亲仪式』必须要有值得信任却不是家族人士的参与者,我们的习惯就是这样。唉,这是卡雷那的古老风俗啊,你可别笑我们。我还是认为,即使再无聊丶没有任何意义,该遵守的东西还是要遵守才行。我们必须遵守它,然後传承下去。一旦中断丶消失的话,要重新找回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人类的生活,不只是传宗接代而已吧?这样的话跟野兽没有两样。正因为人类可以遗留血缘以外的东西给後世,所以人类才会是人类不是吗?你怎麽想呢——不管怎麽说,平常我总是请乔瑟夫来做,但这次我希望你务必可以来帮忙。不过老实说,这只是藉口,其实我只是想跟你喝酒罢了。」
裘克用右手覆盖空无一物的玻璃杯,眺望窗外的夜景。他盘起腿,左手摸着下巴,看起来好像在听安佐说话,又好像不是这样。
「但是,我虽然变成了许多人的家长,但那个里克啊——有点与众不同。四年前,他全身赤裸地被冲上赤足地区的海岸,然後被一位名为萝拉的女人收留。关於他的过去,无论别人再怎麽询问,他都不说。虽然我曾想过,该不会他失去记忆了?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在他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发生过什麽大事呢?卡雷那有一句这样的谚语。没错——以共通语来说,就是『幸福的孩子即使在战场上也能在愉快的梦中死去』吧?」
「真是没品味的翻译。」
正以为他终於开口说话了,没想到态度却相当恶劣。
「如果以原文直译过来,就是这样吧?幸福的童年,能够让死在沙场上的士兵作个幸福的美梦。在这句话中,幸福这个辞汇被使用了两次。而你故意把其中一个幸福以其他辞汇代替,可真是大错特错。那是因为,这句话就因为重复了幸福一词才有意义。无法反刍的幸福并不是幸福,至少创造这句谚语的人是这样想的。正因如此,士兵才能在幸福的梦中死去。而且,幸福和愉快绝对不一样。甜美的痛苦也能够变成幸福。此外,在原文中,重复两次幸福还能让这句谚语拥有独特的韵律。也就是说,你以愉快来取代幸福,就是犯了三重的决定性错误。你根本就是世间少有的天才大笨蛋。」
「那麽,你又会怎麽翻译这句话?」
「幸福的甘霖只会降临在小笨蛋身上。」
「你这样不就没有保留谚语的原形吗?」
「艺术的本质就是破坏和创造。」
「有人在跟你讨论艺术吗?」
「啊,我们在说一个没有双亲丶也得不到幸福原形的悲哀臭小鬼的故事吧?」
「幸福的原形吗?」
「你刚刚曾经说过吧?人类正因为可以遗留血缘以外的事物给後世,所以才能称之为人。幸福的概念也是其中一种。幸福无法靠血缘传承。父母传给儿女——虽然亲子关系并非必要条件,但人类只有在人身上深植幸福的原形,才能逐渐把幸福理出轮廓,让人可以明显感知。」
「我的孩子中,有很多这种人。」
「追逐幸福影子的人啊。」
「那是什麽意思?」
「悲哀的臭小鬼啊,以为这就是幸福,所以会拚命去追求,无论如何都想把幸福弄到手。但是,每当他们碰触到幸福,幸福就会溜走,不留一点触感。这并不是幸福,而只是幸福的影子。」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持续追寻影子吧?」
「没错。他们踏着你的影子。」
裘克把右手从玻璃杯上移开。站在墙边的克罗蒂亚马上想要靠过来,但安佐轻轻举手制止她,然後帮裘克的玻璃杯斟满阿鲁·涅格诺亚。阿鲁·涅格诺亚,意思是黑暗的宝藏。它正如其名,颜色是接近黑色的褐色,拥有独特的香气,味道虽然很重,但习惯後就会上瘾。裘克仰首一饮,摇了摇里面的酒只剩一半不到的玻璃杯。
「你们卡雷那人,只要一有什麽事,就以决斗或单挑之类的方式互相残杀,真是一群野蛮丶愚蠢丶却又可爱的人。父亲们因为一时的狂热而轻易丧命。但是,对小孩子而言父亲是必要的。比起死去的父亲,他们更需要贤明坚强的父亲。因此,你们树立了『没有血缘关系的血族』这种美一丽的系统。虽然你刚才在解说家族系统时好像露出很得意的表情,但恐怕我知道得可比你详细了好几倍喔。没错——玛尔菲多在卡雷那古语中有『强过於王者』的意思。成为义子的人,要在成为义父的人面前跪下,亲吻对方的手背和脚背,而义父则要回亲义子的额头。然後义子必须对义父呼喊:玛尔菲多,我爱您,请您守护我,我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违背契约。这个仪式虽然很简单,却意味深重。我并不讨厌这个仪式。不过很遗憾的是,在发源地卡雷那自治州内,由於帝国法律严明禁止决斗,所以父亲们也不会丧生,玛尔菲多也就因此变得仪式化,丧失了原本的意义。卡雷那的血缘,在母地——喔不,应该说是父地之中,逐渐变得软弱稀薄,总有一天会灭绝吧?安佐·潘卡罗。勇猛的丶愚蠢的丶顽强的丶可爱的卡雷那男儿啊,你们离开故乡,在这块杰德里的土地上让卡雷那的血缘开花结果,如今却即将凋零啊,这个笨蛋。」
「但是,得有人出面阻止才行。」
「我不是说过,你只要关心你那个可爱的家族就够了。」
「好几个人被杀了。我的义子,有好几位被杀了。」
「血债血还,是吗?」
「我是卡雷那人啊。」
「我知道,安佐·潘卡罗。」
「强.杰克·顿·裘克,我非常感谢你。」
「够了。感觉好恶心。」
「不,要不是你,我早就被曼夫雷德杀死了。我并不怕死,卡雷那的男人都是这样。不过,我却不忍心留下老婆一个人。她比我早一步离开人世这件事,尽管对我而言是很大的打击,但仔细想想,我觉得或许这样也好。」
「你的老婆真是个好女人。」
「是啊。没有比她更好的女人了。」
「她当你的老婆,真是太浪费了。」
「我也这麽想。」
「哼。虽然我浪费时间,跟你有段不算短的交情——没错,那也只是我对於过去在曼夫雷德一家直营店中受到了相当恶劣的服务,因而提出正当抗议。」
「就算对方服务再怎麽差,我还是觉得为了抗议而连杀十人是有点太过分了。」
「是九人啦。多了一个位数,给人的印象就会完全不同,给我注意点。再说,又不是我先出手的。也罢,不过当时我还年轻,所以确实没有什麽耐性就是。虽说如此,我可是非常完美地把他们全部杀光了喔。」
「如果放任你不管,你一定会杀更多人吧?要不是我介入其中收拾残局的话,一定会这样。」
「不过,你那样堂堂正正地闯入曼夫雷德的店里,替杀光工作人员的男人担保,可真是豁出去了呢。」
「因为我那时也很年轻啊,当然是比你还要老啦。我当时多少也是想要让曼夫雷德的面子扫地而去挑衅,好让他们把目标集中在我身上。艾德加·曼夫雷德,他是有点奸诈丶卑鄙的男人。他不只会对付家族的人,甚至还会对他们的亲人下手。尤其是女人和小孩。」
「你啊,虽然过去老是一副无情的模样,但其实从那时候开始就是个天真的家伙。」
「我可不这麽想。但是,只要在自己双臂所及范围内的事物,我都会想要尽力去保护。老婆丶儿子丶朋友丶孩童丶他们的家人。随着家族日渐扩张,我的双臂也跟着变长了,就只是这样而已。再说,在我被曼夫雷德绑架时,你不也来救我了吗?」
「那是因为受你老婆所托啊。虽说她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了,可是我哪能拒绝美女的请求啊?」
「所以说,我跟老婆确认过了好几次。虽然老是旧话重提真的很可笑,不过她可是斩钉截铁地说她没有拜托过你喔。」
「我才是不知道说过好几遍了呢,再怎麽贞洁贤淑的妻子,多少都会有一两件事情无法老实跟丈夫说的。」
「唯独她不会这样!」
「谁知道。女人可是具有魔性的喔。」
「你不了解她。她是清纯正直的女人,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女人。你想一想就知道了,她可是嫁给了像我这副德行的人喔。」
「的确,你老婆的决定还真是谜团重重啊。这已经超越魔性,达到神秘的境界了。」
「被你讲成这样,还真是令人不愉快啊。」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安佐·潘卡罗还是从喉咙发出低沉的笑声。关於明天的事情,我并不打算跟这位年纪小我很多的朋友说。朋友也不会刻意去问吧?他既不是家族的一员,也不是如乔瑟夫·赞尼尼一样的结拜兄弟。他是难得,却又单纯的友人。真希望可以维持现状。可以的话,真希望可以持续下去。为此,也有不得不去遵行的道理。如果想要笑我说这是无聊的执着,那就笑吧。就算被嘲笑,我也不痛不痒,我也不要求别人能够理解。我都活了六十年了,没必要现在改变人生。我不需要背叛我自己,更何况这还是我最爱的妻子全力支持的人生。不过,总而言之,我决定今晚要喝个痛快,要跟好友把酒言欢到天明。



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3rd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巴尔摩亚地区
「破晓饭店」
chapter.19
结拜兄弟


「——里克,你可以回家去啊。老爸也不知道会待到什麽时候。像这样我们都在这里,少你一个人也不要紧吧。」
我不知道说过了多少次,自己也觉得实在很罗唆,不过还是不得不说。再说,这份工作只是在格外豪华的饭店走廊等待老爸而已。尽管并没有松懈下来,但对於出生时嘴巴最先诞生的伊比兹而言,要他沉默不语实在非常痛苦,只要一有对象,他就会找机会说话。和寡言的欧尔森一起行动的时候,由於欧尔森几乎没有任何回应,所以他总是单方面的质问这一点,然後光靠责备和怒骂来杀时间。伊比兹心想,不能呼吸和不能说话比较起来的话,应该还是不能说话比较痛苦。如果不能开口,那还不如死了算了。不过话说回来,他还算是顽固的家伙呢。
「从加入家族开始,就不能够这样做。」
「白痴。既然如此,你跟我不就是结拜兄弟了吗?我是你的大哥耶。哪里有作弟弟的不把大哥的好意放在眼里这种事啊!」
「很抱歉。」
「这不是该道歉的时候吧。你自己不是很那个吗?你家,不是发生很惨的事情吗?萝拉是吧?我也认识她,所以我可是很震惊喔。因为她是认真又爽朗的好女孩啊。应该说,我啊,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觉得好险自己有加入家族啊。」
「是的。」
里克毫不犹豫地马上回答。尽管伊比兹不认为能在这个世界存活到十八岁的人还只是小鬼头,但里克也实在太老成了,这点反而让人担心。更何况,事情不只是一直照顾他的女人被跟他常常一起从事家族工作的同辈友人杀死了而已——而里克甚至自己杀死了那位友人。唉,虽然就事实关系而言,还是有些暧昧不清的地方,但至少根据里克的说法,事情原委好像就是这样。这起事件明明才发生没几天,但里克的红色双眸却有如装满杯子的水一般澄澈平静。他的表情毫不僵硬,就算以沉稳来形容也不奇怪。
根据伊比兹的经验,这样的人往往把真实的自己封闭在内心深处,为了保持安全丶不跟别人起冲突而创造另一个自己,然後表现在外。搞不好他本人没有自觉也说不定,或者是伊比兹想太多了也说不定。但是,里克公开成为老爸的义子,正式加入家族,成为伊比兹的弟弟。对於亲人的事情,再怎麽担心也不为过。这才是亲人啊。至少这对於出生於坎梅克的贫民窟丶总是骗人丶然後被骗丶被人踢除丶踢除别人丶获得不起眼的东西丶然後又失去一切丶最後流浪到杰德里後获得「家人」的伊比兹而言,亲人就是这样吧?
於是他拚命地扮演讨人喜欢的开朗男人,努力扮演照顾弟弟的大哥。
他深信总有一天那应该可以变成真正的自己。
——我搞不好也跟这家伙一样。
不只如此,大家说不定都一样。
「里克。」
至今一直把手插在口袋中,静静听着两人对话的卡尔罗·博西,轻轻点了点下巴。
「伊比兹说得对。你还是回家一趟吧。」
「可是……」
「要守护老爸,只要有我这条命就够了。如果还有伊比兹和其他人在,那则是绰绰有馀。这里不需要你。」
尽管卡尔罗的说法有些粗暴,但如果里克听不出来这是卡尔罗的好意,那他也不过仅止於此罢了。不出所料,里克虽然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最後还是抬起头直率地回答「我明白了」,随後再度低下头。
「我这就回去。」
「就这麽办吧。反正还有明天。你回去吃饭睡觉吧。」
「是的。很抱歉。伊比兹先生也是,那我先回去了。」
「你小心点啊。对了,你买点东西回去吧?沿着湾岸道路直走,就可以看到很多路边摊喔。」
「不,钱的话——」
「不要说了,你别让我丢脸喔。」
「……谢谢。」
里克紧握伊比兹递给他的两枚一千达拉硬币,露出有些压抑的微笑再度低下头。
「那明天见。」
「好的。」
「再见啦。」
「我先走了。」
里克跟安排在走廊各处的每个人都打过招呼之後,这才离去。真是老实的家伙啊。那或许已经不是可以光凭演技就达到的程度了。至少,有某部分是天然的吧?
「——那家伙,真的这样就好吗?」
「你说里克吗?」
「是啊。」
「那是他自己决定的。」
卡尔罗挺直腰杆,下巴有点往内缩,他那单眼皮的右眼和双眼皮的左眼似乎往下俯瞰,然後将双手插入口袋里。伊比兹明白,这是他一贯的姿势。必要的话,卡尔罗可以长时间维持这个姿势不动。对於老是立刻想要采取轻松的姿势,现在也是一回神才发现自己蹲在地上的伊比兹来说,卡尔罗的忍耐力还真是强到令人吃惊的地步啊。
「别看他那样,他可是很顽固的。别人说什麽都听不进去。」
「就连大哥说的话也不听吗?」
「我一直都鼓励他加入家族啊。」
「尽管如此,现在状况不同啊。」
「正因为这种时候,里克才会下定决心吧。」
「为了道义吗?」
「不只如此。」卡尔罗很快地吸了一口气。「——我猜啊,他恐怕是想守护吧?那家伙直觉很灵敏,可以用肌肤感觉到哪些人来者不善。伊比兹,你也跟他们交战过,难道还不知道吗?那些家伙不是好东西。」
「唉,我也有这种感觉。」
「老爸也察觉到了。那些家伙非击溃不可。」
「总觉得我们好像正义的使者咧。」
伊比兹摇动肩膀嘎嘎嘎地笑出声来,而卡尔罗也难得发出非常低沉的笑声。
「正义吗?在这个国家里,这可是不太常听见的词汇呢。」
「我也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用过这个词了。血债血还。反正我们还是比较适合『报仇』一词啦。」
「是啊。」
颔首的卡尔罗,脑海中应该浮现了欧尔森的名字和脸孔吧。当然,他并没有忘记其他兄弟的事情,不过卡尔罗丶欧尔森和伊比兹,尽管兴趣不合丶个性也差很多丶从头到脚都没一处相似,却不可思议地臭味相投。虽然欧尔森相当沉默寡言丶卡尔罗也不是健谈的人,但不知为何伊比兹都了解他们心里在想什麽。不丶就算想去了解也很难理解,不过伊比兹却什麽都能接受。说得更夸张一点,如果卡尔罗一边拿刀刺伊比兹,一边说着「我无论如何一定得杀死你不可」的话,伊比兹一定会笑着回答「既然这样那请便啦」吧?他们的关系就是这样。老实说,失去了欧尔森,要比手脚被人扯断还要痛苦。
但是就算嘴巴裂了,也不能说出这种话。乍看之下,卡尔罗跟以前没有两样,伊比兹也是如此。就算欧尔森失去伊比兹或卡尔罗,他应该也会这样才对。因为他们都很清楚——
即使再怎麽哭泣丶再怎麽呐喊丶再怎麽後悔丶再怎麽跌跌撞撞丶都不会甘心,这道伤口是永远也无法愈合的。相反地,我们不能去治疗这道伤口。因为身为人类,总有必须背负到死为止的东西。
「虽然如此——」伊比兹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反正都这样了,那我得要在里克面前,摆出更像大哥的架子才行。那个小鬼总是很冷静,一点都不可爱。等我有空,我要给他好好教育教育,叫他要更像弟弟一点。」
「说起你的教育,不就是吃喝嫖赌吗?」
「嘿嘿嘿嘿,这方面大哥你不懂的啦。算了,我们赶快解决这些麻烦事,然後再来好好喝一杯吧。」
「好啊……」卡尔罗瞄了伊比兹一眼,嘴角有些松懈下来。
「说得也是。」

(然後,我轻轻抱住在赤足地区海边找到的璐卡。
我并不清楚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或许我只是在模仿别人也说不定。
我所感受到的心情,或许全部都是虚假的。
但是,我觉得自己应该要这麽做。
我觉得自己想这麽做。
我想,就从绝不背叛璐卡开始吧。
我擅自跟璐卡做了约定。

我会永远陪在妳身边喔。

在月光和大海的守护之下,我和璐卡宛如孩童般勾了勾指头许下诺言。)



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4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红线地区
「潘卡罗家」
chapter.20
日落



卡雷那人总在日暮低垂时决斗。
理由很单纯。
因为他们想要宰了可恨的家伙以後,怀抱着舒畅的心情,回家痛快地吃一顿晚餐。
但是,他们这次却相当慎重,随着暮色降临,三个攻击据点各自预备好,瞄准位於人鱼岬的前大海王神奥斯特罗斯神殿,也就是现在的火焚谷圣堂。尽管有许多人反对分散兵力的策略,但根据侦察的结果,敌方似乎拥有相当多的骑兵。看看奇罗率领的队伍落得毁灭的下场就可以明白,如果必须对骑兵采取守势的话,还是会相当吃力。尽管现在对方的戒备森严,策略执行起来应该会很困难,但可以的话,还是想采取突袭。如果这也没有办法的话,至少要在敌人的基地前一决胜负。
於是,大家便三五人结伴出发,利用地利之便一边在街上躲躲藏藏,一边前往人鱼岬的集合地点。三个攻击据点,各白准备了四处集结而来的装备。家族这一阵子虽然没有经历大规模的抗争,但并没有疏於准备。强化纤维制的风衣或是施以特殊加工的西装丶活动装甲丶各种刀剑类丶还有弓弩等等,总是备有超过平日所需的份量,并且让它们保持在随时可用的状态。尽管当中有一部分在火灾中烧光了,但存放在潘卡罗家与名人街仓库内的武器却完好如初。现在武器的数量,虽然不能让潘卡罗家族及其关系者的战斗要员共四百多名全副武装,但至少可以让全员都有作战的装备——不过这种事情,老实说,奇罗·潘卡罗却一点也不在乎。
他只是相当热血沸腾。
在名人街一角丶看起来有些杀风景的仓库中,奇罗眺望着别人在西装外罩上了同款的风衣,戴上填入换缓冲材料的硬化绅士帽,佩带刀剑之类的武器时,他全身颤抖不已。若要解释得更清楚一些,他其实好期待丶好兴奋到不能自己的地步。
果然,这该怎麽说才好呢?奇罗·潘卡罗心想,这应该算是浪漫吧?干架就得像这样才行。因为我啊——你瞧瞧,就是为了4H'n-'gEl'l+两·出.生·的男人啊。虽然没人跟我说过,但我自己都是这麽看自己的,因为我又没有其他的优点。唉,不过由於右手的手肘下方约十桑取之前的部分都不见了,所以连这个优点都微妙地减弱就是了。不过,那也只是微妙而已喔。虽然有手连着会比较好,但要重新长一只手实在是超难的,所以我也莫可奈何啊。垂头丧气不是我的风格。更何况我也装上义肢了。
「而且,这可是战斗用的超级攻击型义肢喔,嘎哈哈哈。」
奇罗用力甩了甩右手。还有点疼痛。而且,并不是被完美覆盖的伤口或是刻意埋入道具的地方在痛,而是应该早已消失的右手有着奇妙的疼痛感。虽说如此,但那并不是无法忍耐的。应该说,我得忍耐才行。义肢是钢铁制成的,所以很重,但只要奇罗用力的话,就能够自在的活动。在装义肢的时候,曾经考虑过是不是选刀剑形状的会比较好丶或是选择枪型的话不知道会如何,再三犹豫之下,总之最後奇罗选择了坚固又具有破坏力的球型义肢。在讨人厌的医术士擅自帮忙下,义肢芯棒和右手腕的手骨与尺骨紧密接合,所以强度也应该不成问题。铁锤之拳一号,这就是二十三岁的奇罗.潘卡罗的恋人右手。
「唉,这个果然还是……」奇罗心想,这个还是没办法当成是恋人看待啊。他虽然叹了一口气,不过战斗前的高昂意志却马上复苏,鼻息自然而然地变得急促。奇罗忍耐不住,看见眼前那晃来晃去寻找合适尺寸风衣的迟钝家伙,便出脚踹了他的屁股。「这个笨蛋!」「——呜嘎!」「你在摸什麽摸啊!给——我——快——动——作——快——一——点!这又不是在挑跟女孩子初次约会时所穿的服装!这——是——战——争——啊!决斗决斗决斗!你明白吗?白痴!」「……」「唉呀,我踢得太大力了吗?该不会死掉了吧?喂!你还活着吗?」「……呀丶呀……」「这下子没救了。喂!来人啊,把这家伙丢出去。」
随即来了好几个人,把摀住屁股倒在水泥外露的地板上丶快要昏了过去的没用家伙拖了出去。唉,反正今天各据点都有数位重金礼聘的医术士在待命,所以这家伙可真幸运可以成为本日第一位伤患吧?虽然奇罗并非不觉得自己有点干得太过火了,不过多亏於此,整个士气一举提升。仓库内约一百人左右的动作,看起来甚至好像增加了三成人手。尽管这或许是眼睛的错觉,但奇罗不到十秒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後。我的脑袋,配合度还真高咧。不过派我到这儿来的尼诺,当初就想说这间仓库果然还是很安全吧,现在看来,他的判断相当正确。对这种事情相当理解而且又知分寸的我,搞不好比想像中的还要伟大?
奇罗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打算套上最大号的风衣,不料穿起来却相当紧。应该说,铁锤之拳一号很碍事,让右手没有办法穿过袖子。其实现在身穿的西装也是,右边的袖子被整个剪断了。在莫可奈何之下,奇罗就近让别人帮忙,仅仅在手肘膝盖以及重要部位加装可以覆盖的活动装甲,身後背着两把巨大的蒙特罗尔刀。绅士帽也都很小,根本戴不上去。尽管他对於自己没办法穿成跟别人一样而有些不满,但一想到只有他一个人与众不同的话反而会很显眼,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周遭的其他人也立刻暂停手边的工作,停下脚步来。
喂喂丶有何贵干啊?我可没听说啊。因为,还早吧?这不会太早了一点吗?这个声音,到底怎麽一回事?从外头传来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咚……地。从仓库侧面的小通道内,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是敌人!马丶是马!惨了,他丶他们往这边……!」话说回来,你稍微冷静一点再说话啊。奇罗用总是处於劣势的脑袋这麽想着。不过,永远处於优势地位的身体却马上作出反应,彷佛在说,这下子哪能冷静啊!已经什麽都无法考虑了。奇罗往前跑去发出怒吼:「来了!出现了!敌人丶是敌人!上吧!你们这些浑蛋,快跟上来!跟着我啊天杀的小鬼……!」
2卡雷那人总在日暮低垂时决斗。
就算在风俗习惯里寻找理由也只是白费力气。
就算找得到理由,一定也不合理,而且破绽百出。
「呜……!为何!为什麽!难道——」尼诺·潘卡罗并没有把话说完。说再多也无济於事,而且现在也不是追查理由的时候。利用位於赤足地区海岸峭壁下方的洞窟建造的据点,原本并没有加装防卫的设备。虽然有在通往海岸的入口架设栅栏,但光是紧闭大门和锁上门锁,只能吓阻渔夫和小鬼的入侵而已。不,如果是身体轻盈的人,应该可以爬上栅栏翻过来吧?当然,如果遭受攻击,一定只能黯然地被人突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原本从来没有想过会必须守着这个据点。这里仅仅是汇集物资与人员的地方而已,针对这一点,尼诺用尽心思,不但要大家错开时间,甚至还利用别的入口,就是为了要极力掩人耳目。这就是尼诺·潘卡罗的工作。应该没有任何闪失才对,事情理应如此啊——可恶!
算了,没关系。反正不管结果如何,尼诺都不会相信任何人,最後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自己而已。所以,当入口瞬间被突破,身穿红黑色铠甲或是外套的敌人蜂拥而上时,尼诺对於旋即动摇不已的部下大喊「快逃!」「往里面去!分散往里面逃!只要一到外头,就往会合地点去!即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也要过去!就算变成尸体也要赶到会合地点去……!」
这个洞窟错纵复杂,很长且深,还有一部分与旧市街的古老排水道相连。甚至有传言说这里过去曾是海盗的秘密基地,不过老实说,就连尼诺也只知道几条确定可以到达地面上的通道而已。更何况现在是这种状况:敌人——染血圣堂骑士团的一个军团,约有七八十人左右吧?尽管我方的人数较多,但我们的装备不但输给敌人,而且还被对方先发制人,完全呈现四处逃窜的状态。虽然我很不甘心,但那些家伙可是真正的军队,素质果然不一样。我们赢不了的。即使以狼狈不堪的部下绊住他们的脚步,就此一决胜负,我们也没什麽胜算。那麽该怎麽办才好呢?
在伤亡扩大之前,赶快让部下逃走吧。往里面,往里面逃。或许因为我方陷入一片惊恐,所以往错误路线逃命的人也不在少数,不过这些笨蛋我也不想理会。无论往哪儿逃,敌人都会追过来。因为大家都四处窜逃,所以敌人也只能分头追赶。虽然敌人也有不要继续追下去的选择,如果这样也不要紧。除了选错路的笨蛋之外,其他人之後都能够逃到地面上去。就算敌人再怎麽追上来,由於我方的装备较轻,所以脚程也比对方还快。虽然没办法让全部的人都逃出去,但机灵跑得快的人,都可以成功脱逃。
这就是尼诺的算计。实际上,事情也正如他所料的进行。
尼诺也带着十位从小培育的手下逃进一条通道内,离追兵越来越远。这条通道不但有很多上上下坡路,而且还左右弯曲,地上也颠簸不平,灯光只有手下拿着的油灯而已,所以可说是相当难走的一条路。这样的恶劣条件,对於我方也比较有利吧?「呼哈哈……」尼诺忍不住笑了起来。迅速确实的判断,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的指示,迅速的行动。这是在困难的状况之下可以想到的最好结果。都是我的功劳,只有我才办得到,真不愧是本大爷我啊。比起好不容易有点恢复神智丶自觉开始觉醒丶但到底还是帮不上什麽忙的乌果,以及脑袋很差很差笨到极点的奇罗,还有外表装出忠义的模样肚子里在想什麽却没人知道的卡尔罗·博西,我可是截然不同。我跟他们完全不一样。
「……那丶那个丶大哥!」
後方突然传来部下的声音。那是当尼诺的小弟已有将近十年之久的波波·法丘。他的呼吸相当紊乱。才跑这点儿路就这样,真是软弱的家伙,又不是乌果。不,就这家伙的情况来说,应该是因为太胖了吧?虽说如此,他的体格却相当结实,不但出乎意料的灵敏,力量也很强,而且又很听话,所以他可是搬重物的能手。
「怎麽了?」
「我丶我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
「既然这样,你就在後面跟着!给我静静地跑!」
「不!尽丶尽管这样!我还是丶有点觉得丶现在不说就糟了——」
「那你就赶快给我说啊!」
「或丶或许是我的错觉!如果这样倒好!这条通道——前方丶是不是没有路了呢……我有这种感觉……」
「哈哈哈哈!」
白痴!
这是我选的耶?
这条可是本尼诺·潘卡罗大人自信满满选择的通道耶?
这里跟昨晚搬运装备时所使用过的通道——虽然很相似,但尽管自己觉得丶有一点——有那麽一点奇怪,尽管自己也不是不觉得在上下坡的路途当中下坡路好像太多了点,不过就算是同一条通路,也会因为行进方向不同而印象大变,而且老实说自己对於记路也不是那麽在行,但就算这样……
这个臭白痴。
干嘛不早一点说呢。
「正如我所预料……!」
尼诺猛然停下脚步回过身去,绊倒了一时停不下来的波波·法丘,他面朝上跌了个大跤。尼诺并不是想藉此发泄怒气,这只是偶然罢了。再说丶这个丶没错丶正如他预料。这真是到达完美的境界丶彷佛上天所安排般丶正如我预料的下场啊。如果事情太随心所欲,那就太无聊了。
「好——这一带就行吧!我们这就开始反攻!我们要将追兵打得粉身碎骨,就这样驱逐眼前所有的敌人,展开中央突破。这是合理的丶当然的吧?你们以为我是谁啊?我可是尼诺·潘卡罗啊!为了要让心爱的重要部下脱逃,就让我牺牲这条命来当作诱饵,更何况!我还会成功地击退敌人,威风凛凛地到达会合地点!了不起!一切都正如我所料!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然,我并没有自暴自弃。我非常冷静,就好像头顶上浇的水冻结了一般,相当冷静。尼诺瞄了一眼还倒在地上的波波·法丘背在身後的装备。所以说,还用不着使用那个东西。这样子就绰绰有馀了。只要跟平常一样即可。只要拿出我平常的样子就够了。尼诺的左右手拿着两把吊在怀中的小刀,并脱掉外套。腰部还有四把刀。我还让波波.法丘多准备了十把左右。而我身上完全没有穿上任何特殊纤维风衣或活动装甲等额外的东西。顺带一提,如果有人以为面对身穿甲胄的敌人丶光凭小刀这种程度的刀刃来攻击会处於下风,那只能说他是外行中的外行。
「——上吧,大夥儿!」
尼诺静静地发表作战宣言。大夥要将重心放低。应该说,就以静悄悄的步伐前进吧。
不许恐惧,不许迷惑,生死往往决定於一瞬间。
我总是爱上名为死亡的女人,然後每次都弃她而去。
敌方有人大喊「Chaaaarge……!」来发号施令。洞窟的通道相当狭窄,如果拿起盾牌与刀剑,一排最多只能容纳两个人。他们往这边过来了,有如铁块的两行纵队。但是,尼诺的动作较快。他抢先袭击,往前跑,然後跳了起来。就在这个瞬间,全身有种快感让他不禁颤抖。他踢了前方右侧那个家伙的盾牌,然後在上面大脚一蹬,狠狠地踢那个家伙的头,然後剑丶剑丶剑丶剑丶剑——奇罗一边闪躲对方的剑,一边在敌人的头或肩膀上跑着。我啊,正在践踏人群,正在人类上头跑着。「哈哈哈啊啊……」真是愉快!真是痛快!尼诺忍不住笑意。这条通道不只狭窄,地形还相当险恶。尼诺跑完全程,踢了排在队伍尾端的家伙的头而着地之後,立刻回过身来,从後方将两把小刀插入那家伙的眼睛一带。那边没有头盔保护。啊啊,触感真好。尼诺一边陶醉在其中,一边拔出小刀,然後再刺一回,他仔细品尝对方「呀噫噫噫噫!」的惨叫之後,一瞬间突然犹豫了起来,不知道是该捕捉另一个猎物好,还是该就这样遁逃好?
3卡雷那人总在日暮低垂时决斗。
理由只有一个。
不管是败北而死丶或是获胜而欢欣鼓舞丶都是在即将消逝的美丽太阳下最好。
为了一点小事争吵丶议论丶把手套丢在地上丶在夕阳下杀人丶或是被杀——为生死种种拍手丶流泪丶高歌丶流传下去的卡雷那人,或许在本质上就是将毁灭视为极致之美的人种。
是否因为这样,那些身穿红与黑的人,在临终的阳光照射下一波波地涌上来,竟会让我如此感动?或者,这只是单纯的恐惧?
潘卡罗家在红线地区的东北方郊区。杰德里这个城市,形状有如被拉平的扇形倾斜的模样。
由於越远离海岸地势就越高,所以从这个家可以将被无情焚烧过的红线地区尽收眼底。
收到第一次通报,已经是十分钟以前的事情了。有人从远处目击他们,於是大声叫着「来了!」「是那群人!」然後慌慌张张跑到潘卡罗家来。由於那群人正往潘卡罗家而来,而我方人员也还没有到齐,所以一时之间,宅邸的腹地不禁一阵骚动。光是身穿作战用的装备就很可耻地感到紧张的乌果·潘卡罗也忍不住左右徘徊,结果额头撞上柱子,因此泪水盈眶。
出面控制情势的人,正是卡尔罗·博西。「不要慌慌张张的,太难看了!」卡尔罗像这样反覆地说着恫吓的话语。他的音量绝对不大,也不像尼诺或奇罗一样总是以力服人丶然後为了杀鸡儆猴所以总会找个人开刀。但是,尽管双眼皮的左眼相当有美男子风采,但单眼皮的右眼却相当具有魄力。老实说——如果说我胸口没有小鹿乱撞,那是骗人的。
但是,乌果发誓过,绝对不会以那种眼神去看家族的人。他至今仍严守这个誓言。虽说如此,尽管头脑明白,但感情却无法抑制,虽然也因此带来痛苦的回忆,但就算被人骂无能或遭受别人的白眼,自己对於家族的爱与忠诚却毫不虚伪。乌果希望至少不要因此引发多馀的风波。结果——父亲似乎曾经考虑不选自己的亲生儿子,而要让卡尔罗·博西继承家族,不过自己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不管是度量跟额头一样狭窄丶容易变成只养忠狗的暴躁饲主的尼诺,还是视野狭窄没有远见丶似乎一瞬间就会毁掉这个家的奇罗,都没有足够的资质可以统率扩张得如此庞大的家族。当然,乌果白己根本不在考量之内。唉,反正如果要顾虑到那些在意形式的人,那父亲还有收养卡尔罗这一个方法——如此一来,卡尔罗就会变成弟弟……!啊啊!我在想什麽啊。这实在太荒唐了!不可以丶不可以。
就在乌果胡思乱想之间,混乱也控制住了,当染血圣堂骑士团往这边前进的时候,我方也确实进行干架的准备。准备好的人,就在跟小巧的房屋不相称的宽广庭院中列队,在卡尔罗的指令下,以十人为单位依序往外冲。在西装上套着风衣丶头戴绅士帽来统一服装的男人们,似乎已经一毫无畏惧了。至少,在乌果看来就像这样。直(l[[H难以置信,尽管我是如此地颤抖,尽管我的心脏好痛丶牙齿和膝盖都嘎啦嘎啦地打颤丶内心好害怕好害怕到无法忍耐的地步。
果然,我不但是最糟糕的长兄,也是最糟糕的男人吗?身为安佐.潘卡罗的长男,在这种时候,就连当一个士兵都办不到吗?
乌果无法离开玄关的走廊。不管是从家中走出来的人丶在庭院一角设立的架子旁整装的人丶或是朝外面前进的人,偶尔都会以困惑狐疑的眼神看着乌果。那些视线真叫人痛苦。到底还有多少呢?敌人不是已经逼近了吗?我不应该在这种地方拖拖拉拉的。尽管这麽想,但我的脚却一动也不动。我没办法往前进丶也没办法逃跑。卡尔罗在远方说着「别怕」或「打起精神」以及「太用力了,放轻松点」送兄弟们外出。我还可以听到伊比兹开朗的坎梅克腔调。他的身边则有前一阵子才正式成为家族一员的里克,他一边对年轻的夥伴微笑,一边跟他们说话,在反被对方轻轻顶了一下揶揄了几句之後,只听见他回答「我会加油的℉但是,我呢。没有人搭理我。果然——我丶我直(是……
「少爷……」听到这声叫唤後,乌果的肩膀被人从後方拍了一下。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唤已经三十八岁的乌果。对於安佐·潘卡罗三位儿子当中的长男灌注了最多爱情的,应该也只有他。虽然这只因为我是他义弟的第一个儿子,但我对他的感谢从未改变。尤其是在母亲死後,曾经有段时期他就是我的心灵支柱。但是,乌果并没有回头。现在乌果的身後,应该站着一位白发白胡骨瘦如柴的男人,眯着眼睛微笑着。「怎麽了?您怎麽了啊?少爷。」
「……没事,乔瑟夫。」
「是吗?就我这双老人眼来看,好像不是这样喔。」
「真的没事,我不要紧的。」
「别理他。」
乌果突然觉得背後一阵寒冷——光是声音就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是父亲。安佐·潘卡罗终於出现了。顿时全场欢欣鼓舞,气氛整个为之一变。父亲的地位果然与众不同,就算卡尔罗再怎麽能干,他和父亲的份量还是天差地远。啊啊,父亲啊。你应该明白吧?正是因为这样——因为您的存在太过伟大,而这对我们兄弟来说,又是多大的压力啊?令人悲伤的是,青蛙的孩子不一定会变成青蛙啊。
乌果的颤抖越来越严重,跟士气整个为之提高的兄弟们形成对比。
乔瑟夫和父亲越过了乌果。
父亲没有穿大衣或夹克,他只在衬衫上套着一件强化背心。他的左脚虽然有些跛,但上头安装了金属制的支撑器,所以并不需要拄拐杖。他身上背的,则是能够让八把摩德洛尔刀交差装载在上面的器具。他的左手上套着跟小型圆盾连成一体的护手。真令人怀念啊,父亲就是以这副姿态闯入曼夫雷德一家的根据地,讨伐如熊般的前山贼壮汉,艾德加·曼夫雷德。
然後在他身旁的乔瑟夫.赞尼尼全身穿戴盔甲丶腰间挂着铛铛地发出金属碰撞声的短刀锯子锥子之类的东西丶以及两美迪尔以上的长棍丶还有不到一美迪尔的短棍,每一种武器都有不同的用途,而他将以所有可能的手段掩护自己的义弟。
红线地区的「大魔王」和「战鬼」。
过去曾被人如此称呼的男人们,如今即将再度踏上战场。
而我只是看着他们。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看着他们的背,就像小孩子般丶对於目前还看不见的未来感到恐惧丶不停颤抖。
他们要走了。他们要先我一步离开了。而我丶而我——就连从後面追上他们也办不到吗?明明现在所有的兄弟都看着父亲和乔瑟夫,打算追随他们两人。卡尔罗的指示,已经不需要了。剩下的人,很自然地融入彷佛包围他们两人的行进人潮中,只有我一个像局外人一样。结果就是这样吗?我就是没用的男人吗?我还是没办法改变吗?
「乌果先生……」
「……啥?」我打从心底吓了一跳。卡尔罗·博西就站在眼前。如果说胸中没有小鹿乱撞,那都是骗人的——不丶现在并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卡尔罗没有穿上风衣,只在身上套着活动装甲丶手持爱用的摩德洛尔刀,可说是轻装出征,表情也完全不显激动,一派自然。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果然非得像这样才行。但是,卡尔罗微微皱起了眉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我可以询问您一个问题吗?」
「啊丶那丶那个……我不在意。只要是我可以回答的问题就好。」
「并不是什麽重要的问题。」
「既丶既然如此丶我想丶我应该可以回答吧。」
「为什麽您从刚刚开始,就露出——」
「嗯哼?」
「很乐在其中的模样呢?」
「啥?」
乌果摸了摸自己的脸。
乐在——其中?
我吗?
但是,这的确是。
「您一直自顾自地笑着喔。」
「呵……」乌果差点笑出声,不过却拚命忍了下来。他抱着头往後弯腰,最後实在忍不住了。他发出嘎嘎嘎嘎的笑声。他哇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是吗?原来如此吗?原来事情就是这样吗?乌果.潘卡罗。你丶你这个男人,原来并没有感到胆怯,也不是在害怕一让你浑身颤抖的,并不是恐惧。
而是期待。
是兴奋。
这就是所谓的丶没错——武者的颤抖。
「呵呵呵呵呵……」乌果笑了。卡尔罗微微睁大眼睛,一副吃惊的模样。乌果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丶偷偷地拍了一下,发出相当悦耳的清脆声音。一瞬间,卡尔罗眉头深锁的脸松了开来。「没事的,卡尔罗。弟弟啊,我真的没事,不要紧的。不过,我只是对於战争到来兴奋到无法抑制的地步。再怎麽说,我并不习惯战争。要提起作战经验,我也只有在小时候,总是丶喔不喔不丶有好几次想要把弟弟们打到半死的程度而已。」
「……那位尼诺先生和奇罗少爷吗?」
「这终究只是童年时的往事啦,呵呵呵呵呵。因为我根本就是个和平主义者,所以我下手老是轻到好像在处理破掉的东西一样,再说我也不会真的杀了对方,不过乔瑟夫最後总会来插手干涉。大家都会忍不住下手越来越重,所以搞得浑身是血呢,呵呵呵呵呵。明明差一点就可以杀了他们。不不不,我只是在开玩笑而已。我可是深爱艺术的和平主义者喔。我是受到母亲启发,才会觉醒的喔。『乌果丶你身为哥哥,不可以欺负弟弟喔。不要打架了。不要再做出欺负弱小的行为了。当你心情激动到无法抑制时,就去欣赏绘画丶听听音乐丶让心情沉淀下来吧。如果这麽做还是不行的话,那妈妈随时都可以给你拥抱的。』母亲是这样说的,呵呵呵呵呵。真是遗憾啊,这里既没有绘画丶也听不到音乐,妈妈也不在这里。这样正好,时机恰恰好。来丶卡尔罗。我们走吧?干架了。愉快的干架开始了。呼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脚上彷佛长出翅膀一样。心情也相当轻松。乌果开始跑了起来,摆脱束缚的身体,速度越来越快。我的身体激动地散发热气。总觉得,全身的细胞好像都重生了一样。我正在脱胎换骨,不丶我正在找回真正的自我。只要我改变,全世界都会跟着改变,新鲜的世界在眼前开阔。新鲜!新鲜!焕然一新……!兄弟们目瞪口呆地盯着跑过来的乌果。兄弟们啊,我没事。没事的,我不要紧。不只如此,就连我的身体状况和头脑都好得不得了,太完美了。乌果的脚步继续加速,就快追上父亲和乔瑟夫了。乌果大叫:「爸爸……!我明白了!我什麽都理解了!现在我要战斗!爸爸!我要为你丶还有丶为家族战斗!我要为兄弟们战斗!我要战斗丶战斗丶杀人丶杀人丶杀光所有的敌人……!」
父亲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在一脸凶相的容颜上,挂着其实非常不祥丶可以冻结目击者的笑容。
乔瑟夫则用力地颔首。
「——所有人丶跟我来……!为潘卡罗家族而战……!」
兄弟们一开始虽然有点不知所措,但他们的迷惘逐渐随风而逝,最後大夥从腹部深处发出「喔喔!」的吼叫,挥舞着拳头或刀剑。乌果追过了父亲和乔瑟夫。他穿越大门,从潘卡罗家的腹地跑了出去,那里已经有上百位人员排列成队。「亲爱的兄弟们啊!」乌果投入胸中所有的爱情鼓励他们。「出发罗!准备好了吗!如果心中还有念念不忘的东西,就丢在这里吧!等到凯旋归来後再捡回来就好!没必要觉得自己会死在前方沙场上!你们不会死的!要死的人——」
没错。
我们不会死的。潘卡罗家族是永远的。
乌果站在队伍前方,用手指着从和缓的斜坡上骑马往这边逼近的敌群。
「要死的人是他们!我们要杀光他们……!对吧?」
「当然!(Si',Si',Si)」「当然!(Si',Si',Si)!」「当然!(Si',Si',Si)!」「当然!(Si',Si',Si)!」「当然!(Si',Si',Si)!」
「他们特地送上门来!反而省了我们去找他们的时间!你们也都这麽想吧!」
「当然!(Si',Si',Si)!」「当然!(Si',Si',Si)!」「当然!(Si',Si',Si)!」「当然!(Si',Si',Si)!」「当然!(Si',Si',Si)!」
「来丶愉快的复仇时刻来了!兄弟们啊丶好好享受吧!」
「当然!(Si',Si',Si)!」「当然!(Si',Si',Si)!」「当然!(Si',Si',Si)!」「当然!(Si',Si',Si)!」「当然!(Si',Si',Si)!」
「——很好——〡—!」
有如地动的沉重声音这麽吼着,具有威严的声响不只贯穿了乌果的耳朵,也肆虐了兄弟们的耳膜。乌果心想,那跟尼诺的声音好像。不对。不是这样丶而是尼诺的声音跟父亲好像。我的长相则跟父亲一模一样,而乔瑟夫也曾说过年轻时的父亲就跟奇罗一样不受控制。
——是血缘吗?
父亲从大门口走出来,後面跟着乔瑟夫与卡尔罗丶伊比兹丶里克他们丶还有其他从後方不断涌上来的兄弟。
他的左右手,从背後抽出两把摩德洛尔刀。
父亲的右手高举着刀丶往下用力一挥。
「杀个精光吧……!」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然後乌果带头,与将近两百名的兄弟一齐往前跑。
骑兵群停了下来。
要来了吗?是吗?终於到来了。乌果把碍事的风衣脱下,望向骑兵群最前列中央的一位骑士,舔了舔嘴唇。当他举手发号施令的瞬间,其他人顿时停下步伐。尽管他的装备是红黑色的外套与长枪丶盾牌和剑,跟其他人没有两样,但没错吧?他一定就是指挥官,那是我的猎物。
乌果以双脚轮流用力踹地面,将双手骨头弄得嘎嘎作响。顺带一提,我可是赤手空拳喔,什麽武器也没拿。妈妈,妳买给我的特制钢琴现在也很活跃喔。普通的钢琴,我只要弹得太入迷,就会马上坏掉。我手指的力量实在是「有点太强了J因此,我现在弹的钢琴,键盘全部都是金属制的,原本以特殊钢铁制成的琴弦,也被我换成强度更高的材质。钢琴的内部机械也都是由我自己设计丶特别强化过的。但是,尽管如此我的力量「还是有点太强了」,所以琴音马上就会变得疯狂,演奏也变得相当狂野。我的音感也不正常,因此我已经放弃了。但是,没关系。那台钢琴,

是妈妈爱的证明。所以,我会一直弹着妈妈的钢琴丶弹着丶弹着丶一直弹下去——妳看,我的手指,曾几何时,竟然不断不断不断涌出这麽大的力量。
能够展露这些手指的机会即将到来。
那位骑士丶宛如指挥官的人,瞄准乌果射出长枪。
他的投掷相当准确。在他投出的瞬间,即可知道一定会命中。但是,乌果却没有闪开。他面向长枪。「呼哈哈哈哈……!」很好,真的很好。这种惊悚感,这个感觉。乌果紧盯着长枪前端往前跑,他张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往前一插。这远比要在键盘上重现人称世界上最擅长创作难以理解的困难乐曲之天才钢琴家卡兰·普尔所写的乐谱上的音符,要来得简单。不如说,对於不会弹卡兰·普尔乐曲的乌果而言,这跟弹奏相比实在太简单了,应该要这麽说才正确吧?
乌果甚至不需要特别集中气势。
他用食指和中指咻地夹住飞过来的长枪,然後随手甩到旁边丢弃。
就这样,他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
失去长枪的敌方指挥官,却完全不显动摇的模样。他很快举起右手,往下一挥。
「——Charge。」
听到这个冷静而沉着的指令,敌人丶骑兵群陆陆续续地越过指挥官蜂拥而至。
他们的盾牌与刀剑上反射着夕阳馀晖,伴随装束上的色彩,看起来彷佛在燃烧般的火红。
多麽美丽啊。
宛如夕阳的洪水一般。




本帖最后由 zince99 于 2009-4-18 18:39 编辑


4

「——真的……好美。」
虽然没有理由。
「好美的夕阳。」
总觉得,比起从正面或後面跟她说话,要来得好多了吧?
「……那个丶啦。很漂亮喔,夕阳。」
我在今天仍然趴在餐桌上一动也不动的史黛拉旁边放了椅子,坐了下来。
里克和拉恰去工作了。泰德虽然没有去工作,却帮忙打扫和洗衣服。「拉恰很有胆识喔。师傅真的很恐怖耶。拳头若无其事地咚一声飞过来,会死人的。不过,我也期待拉恰会帮我在师傅面前解释解释——我啊,真是胆小。」泰德说着,露出了快要哭出来的神情。「那又有什麽关系?如果讨厌自己这麽胆小的话,只要去改不就得了?因为你也知道自己很胆小啊。」於是我说了这样的话。早餐和晚餐是我和乔治两人一起做的。乔治的厨艺真的很好。当我试着说:「你应该可以成为好太太。」时,乔治却以:「很遗憾,我绝对不会变成太太的。」这般没有乐趣的话来回答我。「真没趣。」我老实地传达出自己的感想。「妳放这种期待在我身上,我可是会很困扰喔。」「我才没有期待你呢!」於是乔治回答,那就没问题啦。我心想,他真是不可爱的家伙啊。安娜还是不肯说话。不过,她不只是照顾咪咪,也开始帮忙做一点点清扫工作了。这麽说来,因为安娜和咪咪这阵子都没有洗澡,所以虽然我们家的浴室又小又破,我还是勉强一起挤进去把她们俩洗乾净。不知为何,我突然抱住了安娜。赤裸拥抱让人感觉有点难为情。但是,我还是用力抱紧了她。安娜因此哭出声来。随後咪咪也开始哭泣。泰德则从门外问「妳们还好吧?」「不准偷看,色狼!」「我才没偷看咧。又看不见。」「没事的。呐丶安娜和咪咪丶妳们也都不要紧吧?」咪咪虽然还在抽抽搭搭,但安娜却忍住眼泪点了点头。
就在这麽做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时分,璐卡在史黛拉的身边坐了下来。
然後,因为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才好,只能胡乱地赞美从窗外的地平线彼端慢慢落下的太阳。而且,由於自己跟如今也坐在窗边老位子读书的乔治不同,懂的辞汇并不多,所以除了「好美」之外什麽都说不出口。
「……呼……」
我试着深深叹了一口气。原本我就很不擅长主动开口说话,就算有想问的问题,也很难开口询问。而这种情况更是如此。所以,我也莫可奈何。
因为,这岂止是脑袋里浮现不出该说的话——我,到底想要做什麽呢?我想要为史黛拉做些事情丶想要帮帮她吗?我在这个阶段就已经踌躇不前了。
而且,总觉得我也累了。
先做那个丶再做那个丶接下来再做这个。仔细考虑丶率先去做丶然後还要关心自己以外的人。我从未想过这是多麽辛苦的工作。至今我几乎都只是照着史黛拉的话去行动而已,之前真是过得太轻松了。
「史黛拉真是厉害呢。」
只见史黛拉的头好像抖了一下。或许是我多心了吧。
「妳好了不起喔。或许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当家吧。」
「不适合呢。」
是乔治,他一边读书一边回答。真令人生气。不过,当中也有我只得同意的部分。「客观来看,史黛拉的动作又快丶又仔细丶效率也高。然後,璐卡真的很不擅长跟别人一起工作耶。妳是那种1十1不知为何竟然不等於2而会比1还小的类型。与其要妳去使唤别人,还不如被人使唤好点。总之,我想妳需要很多的训练。」
果然让人很火大。
「乔治还不是一样,什麽协调性,你不是也没有吗?」
「说得也是。不过,我倒是比璐卡更能掌握要领喔。」
「这样贬低我很有趣吗?」
「没有啊……」乔治翻了翻书页。「我并不打算贬低妳,只是陈述事实罢了。如果我错了,妳可以反驳我啊。」
「讨厌的家伙。」
「嗯。」
这样对我点点头的乔治,看起来似乎重新振作起来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像是这样。不过,他变得比以前还要多话。他从远处观察我们的习惯,有些变淡了。这样说虽然很奇怪,不过感觉他比以前还要近。也就是说,结果,他根本没有重新振作。我想事情就是这样。这是理所当然的,时间还不够久,还差得远呢。夜晚的二楼,更是凄惨。往往才刚发现这边有谁在哭,接着就会听到另一个人开始哭了起来。我总是很难入睡,就算有了睡意,却会作恶梦而惊醒。我会回想起,那个触感。我——杀了他。我杀了哈维。但是,我觉得他罪有应得。哈维他做了必须以死谢罪的恶行。可是,杀了。杀死了。死了。人死掉了。萝拉身体的体温渐渐消逝的过程丶性命消散的瞬间。我忘不了,我怎麽可能忘得了啊。
所以,不管时间过了多久,我们都无法变得跟过去一样。
无法恢复从前。
身体有一半被窗外射进来的夕阳染成橘色的史黛拉,还是一样把胸口贴在餐桌上,双手枕在下方,以後脑勺对着璐卡。
史黛拉并没有像泰德一样关在房间里,她每天早上都会确实起床,然後到这儿来。
史黛拉一定很悲伤丶一定比任何人都还要自责丶一定很痛苦丶对於一切都感到很厌烦,尽管如此,或许史黛拉还是想待在这里,待在自己的工作区域,待在这个跟萝拉聊天的地方。她坐在萝拉的老位子上,感受我们的动静,听着声音。没有萝拉的日常生活正在进行,她没有办法承认这件事,却也逃避不了,只好一直待在这里。
璐卡轻轻地抚摸史黛拉的头。虽然自己也被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史黛拉好像也吃了一惊。这次她的身体确实动了一下。本以为她会甩开自己的手,但史黛拉却保持静止不动。於是璐卡的手指更用力了一些。这搞不好是第一次呢,自己竟然会抚摸史黛拉的头,感觉好奇怪,自己竟然会想抚摸史黛拉。史黛拉竟然也保持沉默,真是奇怪。我明明就不喜欢努力丶也不擅长去努力,但总觉得自己正在努力,这也是异常的状况。一切都好奇怪,简直就像是跟刚刚处於截然不同的世界当中一样。只要睁开眼睛,就会发现自己身处於未曾见过的地方,常识以及一切的一切在这里都不通用,而自己只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感觉就像这样。
不过,我并非孤独一人。
我有家,家里有史黛拉丶有乔治丶有里克丶有拉恰和泰德丶还有安娜和咪咪——还有我。
如果没有萝拉,这个家就不会存在。
这是萝拉留给我们的。
「史黛拉。」
虽然我还是只能说出这种话。
「夕阳很美喔。」
虽然我只能毫不放弃地继续等待史黛拉抬起头来。
但是,我想去做我做得到的事。因为有大家在,因为萝拉家还在。里克也答应过,要永远陪在我身旁。我觉得自己能变得坚强,非得变坚强不可。总是会有办法的吧?萝拉,妳要守护着我们喔。不过——怎麽一回事?从刚刚开始,我的胸口就一直不停悸动。这是丶什麽意思……?璐卡咬住下唇。我的心中出现不好的预感,就跟那个时候有点类似。那个时候?没错,就是那个时候。爸爸外出捕鱼而一去不复返的那天——
这时,突然有人在敲门。
咚咚咚咚。
是玄关的大门。
「是我丶是我丶是我啦!拉恰啦!来人啊!帮我开锁啊!」
在客厅逗咪咪的安娜,沉默地站起来走到玄关处。乔治则说着:「你不是有带钥匙,自己开不就得了……」璐卡也这麽想。但是,比起这一点,有件事情更让她耿耿於怀。拉恰的工作,也太早结束了吧。再说,拉恰相当慌张。不好的预感突然急遽膨胀。安娜打开门锁丶开启大门後,拉恰马上冲了进来。「——不好了!打架!打起来了!应该说发生战争了!骑马的家伙丶有好多人丶往名人街进攻!现在不是工作的时候了!」
「名人街?」乔治放下书本站起来丶惊讶地皱起眉头。「总觉得……我不懂你在说什麽。为什麽会在名人街上呢?战争……?」
「对手是潘卡罗家族啊!我搞不太清楚,不过那边有好几十人丶搞不好有一百人以上!人全部挤在一起!看来好像因为别的事情所以双方对干起来了!」
——里克去工作了。
他应该还没有加入家族。昨晚当我问他时,他这麽回答:「等到仪式结束後,我自己会好好跟大家说明的。」即使是知道里克下定决心的拉恰,好像也被封口了。
可是,里克去工作了。
我不知道工作的内容。因应不同的需求,里克好像常被要求去做各种不同的事情,所以关於今天要去哪儿丶要做什麽事,他往往不会一一说明,而我也不会去追问。
里克今天早上,去工作了。
「璐卡……!」面对冲上前的拉恰,璐卡睁大眼睛凝视着他。「里克也在里面吗?里克大哥也会在里面吗?我丶我想要去确认——可是却好害怕。我好像会碍手碍脚的。因为,有人死了。死了好多人。里克大哥不要紧吧?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况到底会变成什麽样子?我——我……」
璐卡没有回答。她根本无法回答。史黛拉抬起头,以关心的神情看着璐卡。史黛拉的声音相当沙哑。「璐卡……」「嗯。」我只能想办法点点头而已。但是,我没办法作出更多的反应了。不要紧的。因为,里克答应过我,要永远陪在我身旁。不要紧的。他一定不要紧的。我明明想要这麽说,却说不出口。只有嘴唇空虚地不停颤抖。

5

「喂。」乍看之下,他虽然吐了很多血,却还有气息。意识就不知道了。卡尔罗.博西把这家伙的头盔剥开丶右手抓住他的短发用力拉起来。「你听得见吗?」这家伙的眼皮如痉挛般抽动。他低下头丶不断低沉呻吟。嘴里则吐出红黑色的血液。这家伙不行了,活不久了。「喂。你们的头目——名叫犹大爵士的家伙到底在哪里?指挥你们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犹……犹……」果然给我装傻吗?不。「:大……爵士丶是……」这家伙露出微笑,那是凄惨的笑容。「……在丶圣堂……祈丶祷……为丶了……我……们丶你……们丶全……部……」圣堂。火焚谷圣堂。前奥斯特罗斯神殿吗?在那里丶祈祷?为了丶我们?你们全部?「……被……圣……火……」然後,又是那个圣火吗?卡尔罗右手一放,左手的摩德洛尔刀一闪而过。这是沙哈·里德鲁所作的「莲华」。又宽又厚的巨大刀身丶搭配刻有莲花的艺术性刀托,给人不平衡的印象。它的刀柄形状也很特殊,使用者必须让手指穿过上方的四个指环来握住,所以用起来需要一点技巧,但可以在挥刀时体验到一种异样的手感。那家伙的头毫不抵抗地和身体分开,各自散落到地面上。
尽管如此,卡尔罗才在数分钟前环顾了成为战场的坡道。我方的损伤数量,大约在二十五至三十之间。而对方,应该有十或十五吧?虽说是敌人,不过他们的撤退方式还真是不错。他们只进行一个往返的冲锋丶而後马上撤退的作战方式,恐怕是正确的判断。再怎麽说,我方这边剧变後的乌果.潘卡罗徒手抓住往这边奔驰的马腿用力扯倒,里克则像鸟一样跳到马背上把骑士拖下来,安佐.潘卡罗则以两把摩德洛尔刀把整匹马大卸三块,此外还有好几位不怕骑兵的勇者。不过,活用马的速度和质量的突袭的确有效,实际上伤亡人数也是我方较多,不过一旦变成混战的话,形势应该可以逆转才是。敌方的指挥官就是看穿这一点,所以才会很快地撤退。事情应该就是这样吧?
——火焚谷圣堂。
卡尔罗心想,这不可信任。在临死前被敌人逼问,竟然就吐出了首领的所在位置。这种心情真是难以理解。是搅局吗?但是,另一方面,总觉得这种小计谋不像是他们的作风。
犹大爵士。
我们不只没有他的人物肖像,就连他的外表长怎样都不清楚。奇罗少爷曾经怀疑,他会不会是在纵火犯中那个「背负十字架的男人℉但没有确切的证据。
敌人。
真是奇妙的敌人。就算杀了眼前的敌人,却只空得暧昧的手感。简直就像是在说,杀了再多这种家伙,事情也无法结束。
「不过啊,这种情况应该就是那个吧,我们被敌方先发制人了啦——」
卡尔罗回头,以「不准再多说」的眼神跟伊比兹示意。伊比兹则「嘿」地低下头来。伊比兹穿在身上的,是他自己花钱订制挂满小刀与飞刀的大衣,而一阵激战下来这件大衣却不怎麽脏。
他原本就是比起正面决胜负丶更擅长突击偷袭的男人啊。尤其是当他在卡尔罗身边时,总会以他自己的方式占据位置来彻底掩护卡尔罗。不过,当卡尔罗看到伊比兹身後的里克露出一脸冷酷的表情,呼吸也丝毫没有紊乱时,虽然能够理解,却不得不感到吃惊。
「你杀了几个人了,里克?」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去数。」
「数也数不完吗?嘿!嘿!嘿!真是惹人厌的家伙啊。」
「很抱歉。」
但是,虽然里克微微低下头来,他的心却似乎飞到了其他的地方。他的视线,他正在偷瞄别的方向。卡尔罗顺着方向看过去。是那个吗?前奥斯特罗斯神殿,现在的火焚谷圣堂。才刚结束一场战役,他的思绪就已经飞到那边去了吗?
里克。这家伙不是普通人。尽管老爸或乌果先生丶尼诺先生丶还有奇罗少爷三兄弟也不是等闲之辈,但里克似乎跟他们在不同的层次上。就算「那样℉本人好像还想继续隐瞒众人似的。真是深不可测的人啊。
所以说,卡尔罗也搞不清楚,里克到底只是很了解自己丶还是过於自信?不过,里克似乎有把过多重担往自己身上揽的毛病。卡尔罗心想,这样很危险。不管他的能力再怎麽强,他到底只有十八岁而已。尽管他已经不是小鬼头了,但也称不上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虽然几乎总是特别看重里克的卡尔罗没道理说这种话,但光是里克愿意加入成为优秀的手下,这一点就实在做得太好了。因为他已经做得太多了,所以卡尔罗觉得够了。这样就已经太足够了。你还是乖乖当个弟弟吧?只要当弟弟就好。我岂能让你一个人背负这些重担呢。
「伊比兹,重新整队。」
「嘿。」
卡尔罗对伊比兹下了命令後,便靠近老爸和乔瑟夫.赞尼尼身边。在一边听着乔瑟夫的耳语,一边颔首点头的老爸脚边,乌果.潘卡罗闭着眼睛躺成大字形。他虽然看起来并无负伤,但由於他大闹了一场,所以变得气喘吁吁喘不过气来。或许是长年来的「空白」吧?看来他的体力跟普通人差不多。
「老爸。如果我们让手下一直在这里打转,然後以为别的据点都不会有事,这样的想法或许太过自私了。我们要就这样前往会合地点吗?还是——」
「虽然时间有点早,但还是照预定计画前进吧。」
恐怕有如老爸分身的乔瑟夫也在说这件事吧?老爸很快地下作出了决断。
「尼诺和奇罗也会这样做吧?照他们的个性来看,应该吧?」
「是的。」
「这里没有内贼!」
老爸的这句话来得相当唐突,声音也相当大。他是故意的。老爸是故意在大家面前这麽说的。他是为了要一扫可能在大家胸口郁积的不安吧?或许这也是原因之一,但老爸的双眼却告诉大家,这是毫不虚伪的真心话。
「这里没有背叛者。不可能会有这种人。一个都没有。」
「是的。」
「这世上岂有不相信自己孩子的父亲呢?」
虽然他是说给自己听,但他并不是在鼓励自己。相反的,安佐.潘卡罗是如此骄傲地放话给大家听。老爸说了,这世上岂有不相信自己孩子的父亲。这样就够了。人类并没有坚强到可以在怀疑的迷雾当中往前直奔,所以我们想要路牌,想要照亮道路的灯光,想要绝对可以信任的存在。只要有了这些东西,我们就可以往前迈进,能够成为正直的人。
举例来说,就连像我这种父亲不小心杀了人丶母亲在全村抵制下受尽痛苦最後自杀身亡丶然後在亲戚推来推去之下最後走上歧路的人渣也是如此。
最後在故乡待不下去丶便从罗雷西的港口搭乘贸易船丶经由黑暗大陆偷渡到杰德里的我,为了钱什麽都肯做,任谁都可以雇用我。只要受人之托,我甚至连女人都杀。当时我只是个年仅十六岁丶卑贱无情的廉价杀手。
但是,我最後一次受托的工作丶竟是如此重大的案子。
有人要我去暗杀潘卡罗家族的首领。
当时我误以为自己很聪明而设下了愚蠢的周详计画,接着便依照计画去接近安佐.潘卡罗,潜入了家族中。由於我是卡雷那人,加上当时才十七岁,又依照计画装成听话的孩子,所以受到的待遇还不差。岂止如此,当时的待遇应该可以说是非常好才对。老爸不知为何对我特别照顾,有好几次他甚至在身上没武器时背对着我,简直就像是引诱我一般。我心想,难道他是故意的?
就在我犹豫不前时,绝佳的机会终於造访了。那天,刚好只留我跟老爸两人独处,老爸又背对着我。我本来想杀了他,但是却犹豫了。胸中的「难道」就是无法消除。困惑的我终於对老爸坦承一切。「怎麽了?你不是想杀了我吗?」「很抱歉。」我挥刀朝老爸砍去。尽管我口中说着谢罪的话,但我是真心想杀了他。不过,老爸还是占了上风。老爸彷佛扭转小婴儿的手一般从我手上夺走短刀,一边将我打个半死直到站不起来为止,一边瞪着我那仰天倒在地上的脸。「我不会被你杀掉,因为你根本没有杀气。」我心想,不是这样的。我发誓我是认真的,我一点都不想留情。「你是我的孩子。」所以,那又怎样。除了被老爸识破这一点以外,一切都正如我的计画。明明就应该这样才对。老爸的凶相却露出了不祥的笑容。「这世上岂有不相信自己孩子的父亲呢?」就是这一句话上让我臣服了。
我好想获得别人的信赖。
只要给我钱,无论是多麽肮脏无聊的工作,我都一定会去完成。我绝对不会背叛。背叛的人每次都是你们这些家伙。身为廉价杀手的我,年仅十七岁,称不上是大人,几乎还只是个小鬼头,但却好想获得别人的信赖。仅仅如此罢了。
「伊比兹,好了吗?」
「嘿。准备好罗。」
「老爸,我们快走吧。」
在卡尔罗的催促之下,老爸点头丶乔瑟夫.赞尼尼则协助乌果.潘卡罗站起来。「少爷。」「……好丶好难受……呼丶呼吸还……」「您因为兴奋过头而太勉强自己了。」「不。不不。我不要紧……我丶不要紧……呵呵呵呵。我已经完全恢复了。就像这样子。呼哈哈哈哈。」尽管乌果站了起来,但他一边擦着脸上飞溅的鲜血和汗水丶肩膀却仍旧因喘气而不停颤抖的样子,老实说,真的很难看。老爸也露出一副苦涩的表情。但是,没有人敢讪笑到昨天为止都被人以为只会弹一手破钢琴的潘卡罗家长男。卡尔罗回头看里克,里克仍然凝视着在火焚谷圣堂的灯台上随风飘荡的红底黑十字旗。他到底想要承揽什麽责任呢?你明明仍然跟那时的我没什麽两样,只不过是十八岁的年轻人罢了。

6

——不……真是败给他们了。咕噜咕噜咕噜。因为我不可能出错,所以这个状况可说是全都错了吧?咕噜咕噜咕噜。毕竟软弱的家伙实在太多了。咕噜咕噜咕噜。我从敌人闯入的洞窟中脱逃之後,灵机一动跳入海里,就这样一个人活了下来。咕噜咕噜咕噜。是死掉的笨蛋不好。但是—〡也差不多该变得难以忍受吧?咕噜咕噜咕噜。闭气也已经到了极限了吗?咕噜咕噜咕噜。虽然有一度被冲到远海,但我拚命朝岸边游了过去。海岸应该不是很远才对。咕噜咕噜咕噜。偷偷地,要偷偷地。尼诺从海面上只探出了半颗头来。这时正好有波浪席卷而来。「呼哇!」又沉了下去。接着,他又试了一次。这次要很慎重地进行。虽然很痛苦,但还是要很慎重。只要再忍耐一会儿,到时候要吸多少空气就有多少。尼诺·潘卡罗,来丶慢慢来。一边好像要仰望夕阳西下的天空似的弓起身体丶一边让头顶到鼻子下方的部分——离开水面。呼吸!喔喔丶是空气!我重生了。只要一重生,就能够做其他事了。尼诺看了海岸。是沙滩。这个时间已经不会有渔夫出现了。应该说,就算刚刚有渔夫在这里,他也一定逃回家了吧?
笨蛋。
他们在那里。他们人在那里。染血圣堂骑士团。
放眼望去,可以看到只有两人……喔不,是两个骑士离自己比较近。那两个骑士沿着波浪打上来的边际并排骑马南下。另外,在远方跑来跑去的家伙,应该有十个丶或是二十个吧?我甚至听得到惨叫和哀号。那些没用的手下,还被他们追着不放吗?虽说遭受突袭,但那些身穿笨重铠甲的迟钝家伙只能落在後方,更惨的是,他们甚至无法跟上我的脚步。要是扛行李的波波.法丘在我身旁就好了,但我们两个还是分散了。他现在不知道死在哪里啊?那个没用的家伙。
我讨厌没用的家伙。
不过,如果拿没用的部下和杀死他们的敌人相比,就算不提杀死敌人时可以得到快感这一个优点,还是敌人多少比较惹人厌。
那两个骑士并没有注意到我。
尼诺仅仅在一瞬间内就想到了个办法,他在海中把除了三角裤以外包含鞋子在内的衣物一件件地脱掉,留下两把小刀,左右手各拿一把,然後利用波浪慢慢地以侧泳靠近岸边。感觉就像是漂流木一般。喔不丶应该是像尸体吧?随波逐流的浮尸。感觉就像这样。但是,我必须漂流到朝这边过来的两个骑士面前。为此,尽管多少得加快速度才行,但总算是成功了。尼诺顺利地「被冲上岸来℉当然,他伪装成尸体的模样。两把小刀则插入沙滩中,巧妙地藏了起来。
来丶接下来要怎麽做呢?
尼诺微微张开眼睛,观察两个骑士的动向。
他们很理所当然地注意到了尼诺。
我试着去考虑,如果我在沙滩上发现到有半裸的人被冲上岸来的话会怎麽做。我会睁大眼睛,确认那是不是熟识的脸。但是,无论如何,都一定会确认生死吧?因为我会这麽做,所以那些家伙应该也会这麽做才对。
莫非事情正如我所料吗?两个骑士当中的一人拉住缰绳准备下马来。没错吧?没错吧?
但是,另一个人却太多事了。
「等等,保罗。」
那家伙从马鞍上抽出长枪丶用右手拿着——喂!
「就尸体来说,他未免太有血色了。」
这是当然的啊,因为我还活着呢。你也为我考虑考虑吧。再怎麽说,你能演得这麽像吗?更何况……
「再说,为什麽只穿了一条内裤呢……?」
竟突然把长枪投过来,你以为你是谁啊!
尼诺猛然一个侧翻躲过长枪。接着他立刻站起来以压低重心往前奔去。白痴,竟然还问为什麽我只穿一条内裤?「——你连这种事情都不懂吗……!」我的目标,就是从後方投掷长枪的那个。前面那个被称为保罗的人,连剑都没有拔出来,因为他光是要控制左右摇摆的马匹就煞费苦心,可见他一定是小喽罗。对付小喽罗,这招就够了。在我们擦身而过之际,我用力在马腿上深深地刺了一刀。马开始发狂。「——呜哇……!」小喽罗保罗,你就尽情地跟马嬉戏吧。尼诺继续往前冲。目标是非小喽罗的那一位。那家伙拉紧缰绳让马前腿往上一抬,随即立刻拔出剑来。「无论怎麽看,都实在太可疑了!」他想就这样用马腿踹我丶或是踢飞我吗?他敢这样对付尼诺.潘卡罗大人吗?他实在太天真太天真了,可别小看我。「可疑也是有理由的……!」尼诺并没有退却,他往前冲了过去。马的脚力或蹄子,一点也不可怕,只要不被踢到就好。只要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躲过从头上袭击而来的马蹄就好。
尼诺就这麽做。他躲到了马腹底下。当然,他并没有一直待在那里。他马上让小刀的刀光一闪,将肌肉结实的马腹,一片一片地切割下来。感觉不错。以畜牲来看,这个触感还满好的。「哈哈哈……!」他沐浴在带有腥臭味的鲜血中,接着往右边冲丶一转身整个人跳了起来。尽管如此,那个不是小喽罗的人,看来似乎是个识时务的男人。他马上就看出自己坐骑的极限,於是跳下马来。对他来说,幸好底下是沙滩啊。因此即使他以背着地,似乎也没受什麽伤。不过,先发制人的当然是尼诺。
「唦啊啊啊啊啊……!」「——可恶!」突然间跑走的马匹踢起了满天的沙烟尘埃。趁着沙烟弥漫之际,尼诺往那家伙冲了过去。那家伙还在努力起身,他以不平衡的姿势挥动摩德洛尔刀,想要阻止尼诺前进。但是,在我看起来他就像静止一样,因为我的速度很快。再怎麽说,我毕竟是几乎全裸啊。虽然有点冷,但是却完全不会妨碍行动。如果穿着吸满海水而变重的衣服,岂能随心所欲的战斗啊?不过我这样搞不好会感冒就是。我之所以穿得这麽可疑是有理由的,理由就是这样,这是天才的创意。应该说,我是真正的天才。果然只有我能够继承家业。老爸总有一天也会明白这一点吧?
「太慢了!真是迟钝!动作有够笨拙……!」尼诺完全看穿那家伙的挥砍而轻松躲过每一次攻击,他作势以放在怀中的小刀瞄准对方的颜面,却用右脚使出扫堂腿。「——喔!」「哈哈!」那家伙完全失去平衡了。他或许考虑到这种要站不站的姿势反而很危险,所以马上在地上翻滚丶打算重新站起来。尽管他这个判断不是最糟糕的,但其实结果都一样。尼诺已经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好,接下来就是快乐的解剖时间了——正当尼诺这样想时,那家伙好像太过自信似的,竟然将摩德洛尔刀往前刺丶整个人豁了出去。尼诺也跟他对冲。光是要躲过刀尖就已经使尽全力了,差点跌倒在地上。虽然如此,即使跌倒也不放过对方才是尼诺.潘卡罗的作风。尼诺用双腿缠住那家伙的下半身,全身用力扭转,把他跟自己卷在一起。这时,尼诺抛弃了左手的小刀,用空着的左手用力压住倒在地上的家伙右手,接着用力将右手的小刀插入那家伙左手装甲与胸甲之间的缝隙,整个人骑到那家伙的身上。
「收.工.啦!」「——可……竟然被这个窄额头的暴露狂给……!」「谁谁谁是暴露狂啊!再说我的额头也不窄啊我只是眉毛长得比较上面而已啊啊啊!」Fgl退不是一样!」「差得可多了!够了,你就一边後悔自己的过错一边受死吧——」我一说完,就抽出右手的小刀,打算往那家伙的脸上刺去。但是,我真的很厉害。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有留意到身後的动静。「——安德鲁爵士……!」是小喽罗保罗吗?在确认後方前,尼诺往左跳了过去。尽管小喽罗保罗总算下马赶来掩护夥伴了,但对手还是太强了。小喽罗保罗的挥砍在尼诺身上连个擦伤都没有造成。
但是,他却点燃了尼诺的怒火。
真讨厌。我最讨厌被打扰了。害我有够火大。他到底有什麽权利妨碍我啊?人们都说我很任性。很好,那又怎样?总之我就是没有办法忍耐,我不会原谅碍事的人。小喽罗保罗。尽管你是小喽罗丶明明你就是小喽罗,竟敢惹火我丶惹火本尼诺.潘卡罗大人。
「你去死吧吧吧……!」面对尼诺的脚步,小喽罗保罗还是一副小喽罗的状态,完全没办法作出反应。他从盔甲中露出来的脸,看起来还很年轻。他还只是小鬼头丶只是小喽罗丶还不成熟。尼诺轻易地钻入小喽罗保罗的怀中,穿过他的左侧绕到背後,接着用左手摘掉他的头盔,并从後方刺入右手拿的小刀,目标是他的右眼珠。喔。刀子噗嗤地刺了进去丶咚一声停了下来,触感真不赖。尼诺好喜欢接下来更加使力前的这一瞬间。在这一瞬间,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反应。这家伙会怎麽样呢?小喽罗保罗会怎样呢?
「……老爹……」他这麽说道。
看来,他应该是看着他想去帮忙的那个不是小喽罗的人丶那个名为安德鲁爵士的人说话。他是在叫那家伙吗?也就是说,安德鲁=老爹,这样吗?原来如此,所以那又如何。尼诺用力猛刺。「啊啊……」保罗眼底的骨头碎裂,小刀的刀尖直达深处,这一刻真是太棒太甜美了。「啊啊啊……——」接着,尼诺又以很快的速度抽出小刀,再刺进另一颗眼珠里,同时他在保罗的耳边轻声说道。「好好品尝吧,这就是绝望。」然後他粗暴地踢倒保罗,拾起从保罗手中掉落的剑。已经陷入垂死边缘的小喽罗保罗,虽然嘴里还喃喃说着「老爹」或是「净化怎麽了?」但他终究会平静下来吧?
「接下来——」尼诺用左手握住保罗的剑,将尖端指向安德鲁爵士并露出笑容。「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很慈悲的。身为父亲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定很痛苦吧?我就让你追随儿子而去吧。」
「……他不是我的儿子啦。」
安德鲁眼睛朝下丶左手颓然下垂,右手紧握的摩德洛尔刀微微摇摆,声音也沙哑地颤抖着。
「我看起来像是有这麽大的儿子的人吗?看起来像吗?或许看起来像吧。虽然我没那麽老,但也不年轻了。哈哈哈。可是啊,那家伙不是我的儿子啦。他只是——没错,他只是部下而已。又笨丶又可怜的……小鬼头。」
「是吗?唉,反正都可以啦。」
「啊,也是。反正怎样都可以。反正我们好像只要一死,就可以净化罪孽。」
「既然如此,要我宰了你们来解剖的话多少次都可以。」
「不。」
突然,安德鲁环顾四周。
——糟了。
身为尼诺·潘卡罗,这下子可真是糟糕了。
我本来打算迅速收拾他们,然後抢匹马逃走,但却浪费了许多时间。
因此,身在远方的骑士都察觉到这边的骚动,全部都往这边聚集过来了不是吗?
「很遗憾。」
安德鲁爵士以手臂与肩膀连结处受伤的左手腕用力,他紧握住手丶接着又张开来。
那只手上多了一把刀,接着他双手握住摩德洛尔刀,摆出八相架式(注..剑术中的一种架式,双手持刀,手离右脸约一个拳头的距离,刀身斜指向右後上方),嘴角不禁放松。。
「要死的人是你。」

7

搞不好,完蛋了。不管怎麽样,这下子真的完蛋了。尽管我大概也很那个……那个是什麽意思啦,换句话说我是个笨蛋嘛——奇罗.潘卡罗心里这样想着,用左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点事情我还懂。就连我都懂。就连我都能领悟这个状况真的相当糟糕。我整个开悟了。因为你看看啊——
就在正前方!
只要爬上这条表参道的最後一个斜坡,就是以前的奥斯特罗斯神殿,也就是现在的火焚谷圣堂了。
但是,有了有了。
尽管骑兵不到十个,但以铠甲剑盾全副武装的步兵队排成有四列或五列的横队,几乎完全阻断去路。以石板砌成的道路约十五美迪尔宽,而道路两旁则有石柱以一定的间隔罗列在侧,因此坡道本身的宽度共约三十美迪尔。由於两旁就是断崖,所以基本上如果不突破这些家伙,就没办法到达火焚谷圣堂。全部共有一百人,还是两百人?奇罗因为不擅长算术所以不太清楚,但即使这样就已经很棘手了,偏偏那一列正中央的那家伙。
好高大。
他简直高大到不可能的程度。
他恐怕有两美迪尔高吧?应该有二.五美迪尔左右。奇罗的身高也有一九○桑取以上,唉,尽管自己也算是高大的人,但他却不一样,程度天差地远。他拿着烙有黑十字的印记丶很巨大但又看起来坚固而无当的木槌,整个身体完全被红黑色的铠甲包覆,没有露出一丝缝隙,到这种地步的话,实在没办法把他当作人类看待。他周遭的人相较之下看起来都像是小孩子,而他就像山一样。就连奇罗这种人,都在还没开动之前就已经感到厌烦了。应该说,一旦开动,铁定会吃坏肚子吧?岂止如此,好像连身体都会被搞坏一样。
还有後面!
这边也有,还非常多,是骑兵。充斥在表参道的骑兵,并不是进攻名人街据点那群人当中的生还者。虽然刚刚说过了,不过奇罗就是不擅长算术所以搞不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但光是看眼前这些骑兵,就会觉得他们的人数好像太多了一点。不丶他们的人数多得很明显。应该有一百人左右吧?搞不好还更多?总之,对方真的人数众多。
——那丶我们……
设法从名人街据点跟随奇罗而来的人,约有四丶五十。其中有半数以上手持弓弩,各自面向前後,所以敌人还是跟我方保持一定的距离。重点是时间的问题吧?还有从尼诺掌管的洞窟据点来的人,约有一丶二十名左右。
全部加起来不知道是六十或七十,尽管大家都总算赶到集合地点,但却中了埋伏,而且还被前後夹攻,以战力上而言对我方可是压倒性的不利,因此只能确定我方全员的士气低到极点。
说真的,就算很确定这种事情,我也一点都不觉得高兴而十分困扰,不过这又不是感到困扰的场合,而且感到困扰一点都不像是我的作风。
没错。是啊。这根本不像我啊。话说回来,如果连我都心想「完蛋了」那该怎麽办啊?即使如此我还是老爸的儿子不是吗?老爸不是最强最伟大的男子汉吗?我不能让老爸颜面无光啊!即使完蛋了,怎麽说呢?也要往前倒吗?喔?我丶刚刚丶似乎想到了很难的事情?该不会我的脑袋变好了吧?什麽跟什麽,这是不可能的吧?我可是脑袋空空喔。所以,不要想得太复杂,做就是了。啪一声,狠狠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喂丶波波.佛丘。你是不是背着什麽东西啊。把那个借给我。」
「……啊丶不丶可是丶这个……」
波波.佛丘是尼诺的小弟,虽然身材肥胖却很灵敏,他可是拚命到达了集合地点。尽管遭到突袭,所以看起来似乎很惨烈,但波波.佛丘都到这儿来了。奇罗心想,大概死在某处的尼诺,可真是无能又弱小的废渣啊。但是,他真的死了吗?那个白痴。他有这麽弱吗?有这麽弱吗?
「那个……这是尼诺大哥的东西,所以就算是奇罗少爷也不行,如果我擅自借给你用,以後一定会被他杀掉的。再说,我是法丘不是佛丘……」
「罗嗦。笨蛋!没有什麽以後了。胖子,借我丶听到没!」
奇罗用力去抢夺波波.佛丘身上背的东西。这是啥啊?奇罗右手怀抱着有如筒子一样的东西,心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用左手去摸了摸那玩意儿,这下子总算有些理解了。哈哈。只要转动上方的转轴,就会有东西飞出来吧?也就是说,这是大型的弩吗?侧面好像还印着什麽字。「RUNNINGFIRE」?看来这是它的名字。唉呦。好帅喔。真酷。
「好。来射一发吧?」
「得……得解除安全装置才行。」
「是这个吧?这点小事,我还知道啦。我虽然很笨,但面对这些东西我可是相当拿手喔。∟
反正我除了干架以外没有其他才能。所以,我绝对要死在战场上,反正就是杀人或被杀嘛。到头来,这就是我的全部。
奇罗.潘卡罗不算长的人生,总是被战斗点缀得多采多姿。以身边的兄长们来说,二哥是解剖狂丶只要一有什麽东西就会挥舞小刀,而大哥虽然是那副德行,但过去也曾是很可怕的家伙。潘卡罗家族的敌人也很多,互相砍杀是家常便饭,根本没有去恐惧退缩的馀地。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开始被牵连进战斗的。曾几何时我开始对先发制人相当在意。我想要变强。虽然也会有被女人或赌博转移注意力的时候,不过最後都还是会回到作战和杀敌上。
「你们给我听好,要大闹一场喔。不丶要狠狠地大闹一场,闹得超凶也无所谓。反正怎样都好,总之就是要杀了他们丶杀光他们。明白吗?喂丶你们有在听吗?」
但是,奇罗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放眼望去,每个人都露出沮丧的神情,或是应该说他们都一脸愕然。奇罗无法理解这个状况。他心想,你们这些家伙是白痴吗?不然想怎样?打算就这样一直待在这里不动,直到敌人开始夹击我们丶然後被打得落花流水吗?这样很有趣吗?
但是,奇罗过去曾有好几次在老爸的命令下使唤别人。他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每一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地方,他也知道别人不是光靠心情或气势来行动。换句话说,要有理由。人要展开行动,必须要有能够接受的理由才行。
「那个啊,你们想想。那边啊。」奇罗指指坡道。「还有这边。」这次他往下指。「——你们明白吗?就是那个。我们要往上冲。如此一来,虽然下方的家伙可能也会冲过来,但只要我们往上走,就会变得一团乱吧?下方的家伙也会很困扰喔?事情就这样。我说的话你们明白吗?」
「……完丶完全听不懂。」
虽然只有波波.佛丘睁大眼睛回答,但不知为何其他人也都轻声微笑,露出「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尽管奇罗觉得自己好像被看不起而有点咽不下这口气,但这下子他们应该不会拒绝跟随自己了吧?那丶要上了吗?要杀啊丶杀啊丶杀啊丶把他们杀个精光,之後不管事情会怎麽发展都无所谓。奇罗全身充满气魄,整个人兴奋了起来。鼻血好像都要喷出来了,而口水也不断流下来。奇罗环视全部夥伴。
「好!你们跟我走吧。顺带一提,没有我的允许,你们都不准死。在我叫你们去死之前,你们绝对不可以死喔。要死的话,也要等尽情杀敌之後才可以。听到没?」
全部的人一齐点头。
正好底下的骑兵也开始行动。
没有迟疑的馀地了。
「——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奇罗跑了出去。只要一开始跑,就不需要考虑接下来到底该怎麽做。奇罗的脚自行动了起来。左手也是。连人造的右手也是。奇罗.潘卡罗的一切,都调整成干架专用。奇罗脚下毫不停歇,左手转动抱在右腋下的RUNNINGFIRE转轴。「喔丶喔丶喔……!」不论是反作用力或是威力都比想像中还要强。发射口位於正面稍稍偏右的位置,但由於奇罗正在跑步,所以准头稍微有点摇晃。箭矢束朝手持盾牌的三丶四位步兵兹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地袭击,对方因此东倒西歪。真厉害!竟然可以射穿盾牌!「嘎哈哈哈……!」奇罗趁势一边左右摇动发射口,一边旋转转轴。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发射弩箭。因为敌方人数实在太多,所以没有必要特别去瞄准,随便射都会中。敌人虽然没被击溃,但似乎也不能保持平静,光用看的就可以知道他们动摇了。说是这麽说,这种动摇在一瞬间内就被压抑住了吧?就气氛上来说好像是我方游刃有馀,但实际上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那个家伙的存在根本就是癌细胞。那个大而无当的家伙。奇罗虽然不停射出箭矢,但对方一点都不显惊讶。他虽然被好几只箭射中,却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奇罗的本能在呐喊。就是他杀了他把他收拾掉!RUNNINGFIRE的箭很快地就用完了。奇罗用左手重新把RUNNINGFIRE握好,然後使尽全力丢了出去。「——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目标当然是那家伙。
那家伙高举巨大的木槌。
他用力一挥,把从天而降的东西打碎。
把往他飞去的RUNNINGFIRE,变成脚边石板地上的木屑灰尘。
「——我正是染血圣堂骑士团亲卫队『制裁之石』队长『盲目勇者』……!」
他的粗犷声音让人腹部麻痹,这家伙不仅是身体高大,就连声音也不可小觑。
「你们这些抵抗『真正的预言家』犹大爵士.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团长的『审判』丶罪孽深重的愚者啊!我会用我的手帮你们做好净化的准备……!」
「听不懂啦!」奇罗用舌尖舔了舔嘴唇。「你给我说些听得懂的话啦!要让脑袋不好的本奇罗大人都可以听懂!」
「换句话说我会杀光你们!」
「嘎哈哈!你行的话就试试看啊……!」
奇罗一口气加速,他跟浑蛋勇者之间还有七丶八美迪尔的距离。真是叫人吃惊啊,越接近就越觉得他好高大。他到底是吃什麽长大的啊?老实说,说一点都不感到恐惧是骗人的,但这家伙已经就在眼前了。他又挥动木槌,想要把奇罗打成肉酱。这家伙以外的敌人全都保持队列一动也不动。看来在射击结束之後,他们也从一时之间的动摇中平复下来。最前列因为射击伤亡留下的空位,也由後方的人递补上。其他的夥伴终於来了吗?来了吧?他们确实来了。我们是扬名天下的潘卡罗家族啊。到了这种地步,我并没有因为察觉到恐惧感而四肢无力。我听得见夥伴的呐喊,听得见兄弟的声音。这些声音在背後推了我一把,让我的力量不断涌现。
突然,奇罗心想,原来就是这样啊。
曾几何时,老爸说过,你若也是潘卡罗家的男子汉,就要有背负兄弟性命的自觉。如果你做不到,你就不是男子汉,只是单纯的小鬼头。
你的意思就是这样吧?老爸。我现在心里这样想喔,为了接下来一定会被如虫子般被杀害的兄弟们,我不拚不行。我得宰了那个浑蛋勇者,只要让那些家伙知道我的厉害,兄弟们也不会被笑吧?就不会有人说,那些人明明都只是小喽罗竟敢对抗我们,是不是脑子坏了啊?因为我们之所以会输,纯粹只是因为我们人少,所以这就可以当成我们并非弱者的证明吧?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死。
这样对不对呢?老爸。我是大笨蛋,所以搞不好误会了你的意思。就算没有错,反正一切都太迟了,太迟了啊。所以,我才说我是大笨蛋啊。抱歉。真的很抱歉,老爸。很抱歉我是个不肖子。很抱歉我没办法当面跟你道歉,请原谅我说不定会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过,我会尽可能做到我能够做的。我会尽全力之後才死,会让大家看看我的男子气概。
「——很好!来吧啊啊啊啊啊啊……!」
奇罗在两人即将进入对战距离前突然停下脚步,双腿用力站稳。
盲目勇者的动作一瞬间停了下来。
怎麽了?来啊。试试看啊。上啊。你攻击看看啊。
由於那家伙的脸几乎都被盔甲遮住了,所以无法得知他的表情。但是,他似乎被奇罗挑衅的态度和眼神给惹毛了。他往前踏了一步,用力挥下巨大的木槌。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不仅如此,我全身的毛孔好像都快喷出奇怪的液体了。噗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不可能!什麽?我到底想干嘛?真的吗?要上?骗人。真的是真的吗?我果然太笨了!可是,已经逃不了了,只能干了。奇罗的左手往头上一伸。他替自己打气,告诉自己这跟空手夺白刃相比时间上可说是游刃有馀。一切将在瞬间决胜负。全身的力量都爆发出来。当宽度有两个人张开双臂之长的木槌落下的瞬间,他将动员所有必要的神经和肌肉——停住它。
「哈啊啊啊啊……嘎——」
首先是左手的掌骨「啪!」地粉碎,不一会儿名为左手腕骨的骨头也啪唧地断裂,彷佛就像是左手自行消失一样。而木槌却只是速度变慢了些而已,将会就这样猛烈袭击蹲下来的奇罗头部。但是,这一小段时间是非常重要的。现在正是右手的义肢铁锤之拳一号出场的时候。
「——呼……!」
奇罗一边站起来,一边高举铁槌之拳一号。
双膝丶腰部丶肩膀丶右手肘丶然後还有铁槌之拳一号全都是为了互相争战而生丶是我生涯中最棒的上勾拳。
停住了。
巨大的木锤停住了。
不仅如此,木槌还出现了裂痕。它有某部分以金属补强,所以还不至於裂开,但那也不是很细的裂痕。奇罗又再一次针对同一个位置击出铁锤之拳一号。「哒啊啊……!」然後又一次。「哒啊!」又一次。「哒啊!哒啊!哒啦啦啦啦啦啊!」他打了好几次,能打几次就打了几次。在浑蛋勇者终於脚步踉跄,收回裂开的木槌前,铁锤之拳一号一直不断重复相同的动作,丝毫不显厌烦。
「……怎丶怎麽可能……」听到浑蛋勇者因吃惊而仰天长啸的声音,真的让人心情大好。寂静。周遭变得一片静默,胆都被吓飞了。这是当然的吧?实际上,做出这种事的奇罗是最吃惊的人,甚至还吓了一跳。不,这真的很了不起。那种行为他们应该做不出来吧?而且也没必要模仿我。我的左手腕整个全毁了。右手腕也一阵麻痹。啊。我真是笨蛋。不过,虽然是自吹自擂,不过我算是心情很好的笨蛋吧?我只有心情好吗?
「——我说啊,你发什麽呆啊,勇者!」
奇罗急速接近呆掉的浑蛋勇者,将铁锤之拳一号由下往上一挥,目标是那家伙的双腿间。这可是一次响亮的打击。即使有装甲保护着,但似乎还是有回响。浑蛋勇者「——喔喔……」地呻吟,并用左手压住双腿之间。而铁锤之拳一号又在他的右颊上赏了一拳,接着马上又揍了他的左颊一拳。然後奇罗跳起来,用力敲了他的头顶。即使如此他还只是摇摇晃晃儿却没有倒下来的原因,是因为铠甲很坚固吗?还是他很强呢?又或是两者都有呢?「嘎哈哈哈……」奇罗暂时跳了下来,回头看着兄弟们。来,轮到你们了。做些什麽吧!一起上吧!虽然他本想这麽说,却反而发出啧的一声。
因为就在兄弟们的正後方,骑兵群正慢慢逼近。最尾端的兄弟已经就快被骑兵的狂潮吞噬了。会被吞噬的。前排中央的骑兵竖立右手持的长枪,往下一挥。「温柔地冲锋吧。」骑兵的速度变快。一位兄弟被长枪刺飞,发出惨叫声。然後是第两位丶第三位。啊啊。可恶。该怎麽办?该怎麽办才好?明明我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尽管如此,我胸中的痛苦,又是怎麽一回事?
好痛。痛痛痛痛。这个——该不会,就叫做悲伤之类的?是这样吗?我好不甘心丶却无能为力丶好悲伤丶心里无法忍受丶真的好心痛。「干!」奇罗紧咬下唇。「——干!」他用力咬破下唇。兄弟们已经不再面向前方了。他们朝着後方,露出害怕的神情,就这样被践踏丶被刺杀丶然後身亡。兄弟们并不弱,明明应该不弱才对,但数量却比不上敌方,所以只能一一命丧沙场。全都是我的错。因为我是潘卡罗家的男人,所以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太没用了。「干干干干……!」
眼泪让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老爸曾告诉我,男人只能在母亲或深爱的女子死时才能哭。
但是啊,我停不下来啊!我忍不住啊!我已经看不清楚了,连擦泪的力气都没了。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麽一口事,视野里乱七八糟的。兄弟们丶理应排列整齐的骑兵们,到处都是。全都看起来摇摇晃晃的,一切都——欸丶奇怪?
奇罗眨了眨眼睛。
这不是因为眼泪的缘故。
而是骑兵的队伍,实际上真的陷入混乱。
他们的队形散开了。
他们飞奔了起来。
有个骑士,以猛烈的气势——一匹竟然载着全裸男子的马,往这边跑了过来。
不,然後有多数的骑兵,好像正在追逐这位骑士。
也就是说,全裸男子的马被别的骑兵追赶到此,然後从後方闯入了正准备残杀奇罗他们的骑兵中。事情似乎就是这样。
全裸的丶喔不丶他只穿了条内裤——
「哥哥……?」
奇罗不经意地使用了相当令人怀念的叫法。
但是,毫无疑问地,那是二哥。那一定就是尼诺·潘卡罗。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奇罗罗罗罗!弟弟啊啊啊!哥哥来救你啦!你喜极而泣了嘛!是吗是吗啊啊!」
尼诺看到奇罗之後,就一边这样呐喊一边以左手持的剑身敲击马的臀部,加快马腿的速度。光靠右手单手控制马匹,尼诺的技巧可说是相当巧妙。尼诺所骑的马,在完全没有踩死兄弟的情况下穿越了奇罗身边。当奇罗回头望去时,正好是尼诺从马上跳下来的时候。马就这样继续前进,当它撞上浑蛋勇者时,马匹不禁後腿直立,发出嘶吼,随後又飞又跳地大闹一场。
因此,那一带的步兵全都被马匹赶跑了。
但是,追赶尼诺的骑兵队,这次改成攻击兄弟们,正在蹂躏他们。被尼诺和追赶他而来的骑兵队弄散的那一队,也立刻重新恢复作战姿势。
「哇哈哈哈哈!一切都照我的计画进行!真厉害!事情竟然会如此顺利,害我觉得我的脑袋还真是好到令人有点害怕的地步啊!」
「……不,完全不顺利啊!你全裸耶!除了一把剑之外什麽都没带耶!」
「白痴!你仔细看!」
「啊?」
奇罗朝尼诺的剑尖所指之处望去。虽然他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但随後马上相信了眼前的一切。这不是梦,这也不是幻觉。因为他甚至听到声音。「血!(Sangue)」「复仇!」那就是藉由唱和强行提高士气的话语。「血!(Sangue)」「复仇!(Vendetta)」「血!(Sangue)「复仇!(Vendetta)」那是解放悲伤丶愤怒与憎恨的声音。「血!(Sangue)」「复仇!」「血!(Sangue)」「复仇!(Vendetta)」同时,那也是因讨伐敌人的兴奋而颤抖的声音「血!(Sangue)」「复仇!(Vendetta)」「血!(Sangue)」「复仇(Vendetta)……!」
卡雷那人总在日暮低垂时决斗。
时间是在黄昏丶太阳在做垂死挣扎时。败者因此步入黄泉,复仇也就到此为止吧?
无论是被染成血色的天空,或是地上四处横流的鲜血,都被随後而到的夜晚黑暗包围,活下来的人饮酒丶高歌丶跳舞丶做爱丶最後沉入梦乡。
「老爸……!乔瑟夫……!」
骑兵队瞬间瓦解了。他们被从後方攻击。从沿着表参道排列的废弃老石板屋以及其间的缝隙,陆陆续续跳出人来。他们正是头戴绅士帽丶在西装外罩着风衣丶手上各自拿着武器的兄弟们。打头阵的,是左手戴着与盾牌连在一起的护手丶双手各持一把摩德洛尔刀的「大魔王」安佐.潘卡罗。在他身旁是全身以装甲戒护丶使用长短双棍的「战鬼」乔瑟夫.赞尼尼。由於骑兵队本来就相当密集,所以虽然已经开始冲锋,後排的速度却不快。老爸丶乔瑟夫以及兄弟们紧咬敌方屁股不放,想要把他们一口吞下。应该也有人骑着敌方舍弃的马匹吧?而当中的一人,就是卡尔罗·博西。卡尔罗一边巧妙地操控马匹,一边用沙哈.里德鲁所作的「莲华」催促马前进。奇罗知道莲华是把特殊的刀,要套过刀柄上专用的指环来握,因此可以产生比原本的力量还要强的力量,以及更俐落的斩杀。不过,它使用起来也相当困难。奇罗也有借来用过,但完全没办法发挥。光是可以将那把刀施展到这种地步,就算是相当厉害了,因为无论是砍头或砍手都游刃有馀啊。对方喷出来的鲜血也四处飞溅。真不愧是卡尔罗大哥!再说,还有乔瑟夫能以双棍一一殴打马匹让队伍崩溃,而老爸也能用两把摩德洛尔刀见一个砍一个。接着还有人以人类无法办到的跳跃力袭击骑兵,并且专门负责把敌方骑士从马上打下来……里克!是里克吗!那个小鬼丶可真厉害啊!然後徒手紧握马腿把它折断丶然後再把骑士拖下来揍死的古怪家伙——难道。喂喂喂!乌果这不是复活了吗!那个可怕的乌果!我之前还一直以为他已经彻头彻尾变成懦夫了呢!
「你要发呆到什麽时候,奇罗!快跟上哥哥!哇啊哈哈哈啊啊!」「——啊丶喂丶喂喂!」奇罗往尼诺背後追去。尼诺看来是想与老爸他们一起连手夹击骑兵队。当然,一旦这麽做,我们就会背对步兵队。浑蛋勇者似乎以很大的声音在发号施令。步兵们全都靠了过来。「这下子不是糟了吗!」「所以说你是笨蛋啊!哥哥不是说过一切都正如我计画吗!只要状况越混沌,对我们就越有利——!这是因为——……!」尼诺不知为何信心满满。但是,真是不可思议。只要面前有哥哥的身影,就让人好安心。即使是不像样的哥哥也是如此。但是以跟全裸没两样的状态毫不畏惧冲入战场上的尼诺,的确有种难以言喻又莫名其妙的异样魄力。面前的骑兵也因为这怪男人一边发出奇怪的声音一边靠近他们丶加上後方也遭受攻击丶还有活下来的兄弟又再度恢复气势,所以不禁停下脚步,显得有些狼狈。还有人跟自己的夥伴相撞而无法控制马匹,最後因此落马。失去主人的马匹朝完全不同的方向奔去。小混乱产生了中混乱,最後演变成了大混乱。敌方虽然也互相叱喝鼓励,想要藉此维持秩序,但几乎都徒劳无功。这是当然的吧,干架本来就是这种玩意儿。既然事情演变至此,接下来就是真正的决战。我已经连左右前後上下都分不清了。敌人与我方交错丶有人杀人丶有人被杀丶大家互相砍杀。战争既不乾净也不污秽。只有活到最後的人才算获胜,而其他人都是输家。我们毫不留情。面对找麻烦的家伙,我们要彻底杀了他们杀光他们。如果他们不想死,就得跪下来求饶。除此之外我们将全部杀光。至今与潘卡罗家族为敌的人几乎都进坟墓了。这就是潘卡罗家族的风格。奇罗意气风发。这里丶这个战场——太适合我了。尼诺想要表达的意思,就是这件事吧?状况越混乱,对我们越有利。原因丶就在於此。「——因为!我们是潘卡罗家族……!」
在这当中,有个骑兵往尼诺冲了过来。如果奇罗没记错,那应该是率领一队人马带头追赶尼诺的家伙。顺带一提,奇罗也觉得他是於大火灾当晚,在愉快的单挑中把自己右腕砍断的男人。
「——我这可不是为了要帮保罗报仇!不过如果让只穿一条内裤的粗心家伙就这样逃之天天的话,我也会很没面子的啊……!」
「哈哈哈!太无聊啦啊啊啊!」
尼诺加快速度。这该不会是因为,他全裸……?总之,尼诺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往骑兵冲去,以右手拿的剑横砍。尽管这不是他擅长的小刀,却还是成功的砍中了。马的左前腿,被完美地分成两等分。马匹往前一倒,躺在地上,但奇罗却不知道乘坐在马上的右腕仇人怎麽了。因为现在不是关心他的时候。
开始了。
彷佛就像有双隐形的大手从前後把我们夹住,然後用力挤压一样。
以浑蛋勇者为首的步兵丶奇罗等人丶骑兵队丶还有老爸他们都在一瞬间内被卷入混乱当中。
尤其是奇罗所在的中心位置,真的是乱七八糟。
因为撑不住而下马的骑士,被「大魔王」安佐.潘卡罗的摩德洛尔刀劈成两段。老爸砍啊砍啊砍的,已经砍坏四把摩德洛尔刀了。「战鬼」乔瑟夫.赞尼尼则一次用棍子打飞两丶三个步兵。正当波波.法丘被长枪刺倒在地时,另一位跳下马的骑士想要趁乱袭击他,却被尼诺给杀了。乌果把冒出来的步兵的头连同头盔一起捏歪。浑蛋勇者也以坏掉的木槌一次横扫三丶四位兄弟。奇罗发现了身处於这种环境下还意外保持冷静并且发号施令的骑兵,便在他的马腹下方用力一挥铁锤之拳一号。但是,那家伙仍然不慌不忙地飞身跳到旁边的马匹上,把骑在上头的骑士踹下来後,拿起长枪准备丢向奇罗。奇罗一瞬间心想,他丶他就是当时的人!他妨碍了我们的单挑。无论如何,尽管奇罗想要闪避,却有两三个步兵一起攻来。糟了,奇罗不禁打了个寒颤。千钧一发之时,有个人影从侧边进入视线中。是个左撇子,他似乎舍弃了马匹,以独特的刀法用莲
华砍向马头,然後乾净俐落地一刀两断,长枪因此失去准头而刺中了一位步兵。奇罗在跟卡尔罗道谢之前,先用铁锤之拳一号打落靠过来的步兵手里拿的剑,并用力踹了步兵的脸。之後便与卡尔罗背对背贴在一起。「我欠你一个人情啊,卡尔罗大哥。」「不,请忘了吧。」「这可不行啦!」「是吗?」尽管全身上下沾满了飞溅的鲜血,卡尔罗还是相当冷静。多亏有他在,奇罗的脑袋也稍微冷静下来了。原来如此。是老爸啊,老爸。果然啊。正因为安佐.潘卡罗是首领啊。所以才会遭受猛攻啊。要掩护啊,掩护。不过,算了,反正他们也不需要找,因为马上就看到了。
安佐·潘卡罗就在战场正中央,没有逃也没有躲。
他背在身上那个能够装载八把摩德洛尔刀的器具,早已不见了。
他现在手上拿的,是最後的两把刀。
老爸的右斜後方有乔瑟夫.赞尼尼,乌果.潘卡罗则在附近蹲着调整呼吸。
而他的身旁,则是手持从别人那里抢来的剑与长枪丶身上只穿着一条内裤丶雄纠纠地作战的尼诺。
而在他们周遭不停活动丶踹倒敌人丶或是拿起小刀刺入敌人的铠甲细缝中来杀死对方的人,正是里克。
而伊比兹看起来像是正在重新整合兄弟们的样子。
或许是伊比兹的所作所为发挥了作用吧?兄弟们开始慢慢靠近首领,陆陆续续集结起来。那家伙丶那家伙丶那个家伙也还活着。尽管有人死了,但还有很多人活着不断努力。
「卡尔罗,我们能赢吧?」「当然。」「说得也是。」奇罗笑了。说得也是。我们会赢,这下子一定可以获胜的。不过自己曾有一段时间觉得已经完蛋了就是。总觉得对方也好像有点要退却的感觉。无论再怎麽看,都像是我方占了上风。奇罗变得相当开心,於是飞身扑向刚好在这时最靠近自己的敌人。那家伙与其说是没有自信不如说想逃跑,当奇罗用铁锤之拳一号殴打他的脸时,他夸张地倒在地上无法动弹。因为实在太像在演戏,於是奇罗用力一脚踩在他的脸上。「嘎哈哈哈哈!赢定了!就这样进攻吧!进攻!进攻!往前猛攻!家族万岁(Viva Famiglia)!老爸万岁(Viva papa)……!」光是奇罗因为忍不住而大声呐喊,就让整体气势更为提升。敌人虽然没有全体撤退,但抵抗明显减弱了。安佐.潘卡罗则以强大的力量继续前进。在他的前方,有那位浑蛋勇者。不过,那已经是我的猎物了,我来杀。老爸虽然看起来很强,其实脚的状况不太好。就由我来收拾他吧。这就是孝顺丶孝顺。奇罗正想往前跑。但是突然间却无法迈出步伐。因为他听到了某种——似乎弄错了场合的声音。
贤德之人啊,你到底在追寻些什麽呢?
(Ito Kashikoki Hito yo Anata ha Nani wo Motomete Itano Desuka.)
高傲之人啊,你到底在追寻些什麽呢?
(Ito Kedakaki Hito yo Anataha Nani wo Motomete Itano Desuka.)
「——啊?有人在唱歌吗……?」
我不了解。我不可能了解。
Watashi niha Wakaranai.Watashi ni Wakaru Hazu mo nai.
我愚蠢而悲哀无法了解你。
Watashi ha tada oroka de Aware de Anata no Koto nado Wakara nai.
乌果站了起来,「喔喔……」地睁大了眼睛。但是,即使不是乌果也能够体会,这真是美丽的声音。这是令人一听到,胸口就会不由自主激动不已的声音。澄澈丶悲伤丶殷殷恳求般的声音,正在歌唱着。
我只能心意跪地祈求。只能以带罪之身祈求.
(Tada Watashi ha Hitasura Hizamazuite Inoru dake.Tsumi aru mi tosite Inoru dake.)
因为罪孽深重,我就连哭泣也不被允许,只能诚心祈求。
(Naku koto sura Yurusarezu Sore ha Fsumi yue de Dare no sei demo naku Inoru dake.)
听到这个歌声後,不只奇罗他们停下动作,就连敌人也一样。但是,敌人很快地又展开行动,一副完全惊醒的模样。「撤退(Retreat)……」「撤退(Retreat)!」「撤退(Retreat)丶撤退(Retreat)!」四处都充斥着这样的声音。简直就像是那些家伙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麽事情似的。敌人开始逃跑,往火焚谷圣堂的方向逃去。不过也有人往反方向丶沿着表参道逆向逃跑。甚至还有人从山崖上滑落下去。当然,一部分的兄弟也开始追逐四散的敌人。甚至还有兄弟成功地追上敌人,并从後方一刀砍倒对方。但是,大多数的兄弟都迟了一步。奇罗也不想去追击了。因为根本办不到。这股颤抖到底是什麽?怎麽搞的?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啊。那是——出现了另一个声音,开始回应美妙的歌声。
啊,一切,妾身曾经渴求一切
Ahhhh,全TEDESU妾WA全TEWO求METETANODESU.
啊,不知其为过错,妾身亦不停止渴求
Ahhhh,其REGAEA过CHITOMO知RAZU妾WA求METE已MANAKATTA
这也是很美丽的声音。虽然听起来有些模糊,但还是美丽到让人恍惚的地步。
爱全卧RuNadAhhhh,弥秘宵HiyaAhhhh,邸帋Nare蜃憧ReyHOHO
爱全卧RuNadAhhhh,弥秘宵HiyaAhhhh,邸帋Nare蜃憧ReyHOHO
——但是,这个声音,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
奇罗往後看丶往右看丶往左看——最後往前看。…
是那个吗?
是个女人。
除了脸以外皆被黑与白之衣遮住的女人,缓缓地走着。
她恐怕是从火焚谷圣堂内走出来的吧?
女人的双手在胸前紧紧相扣,眼睛紧闭着,不停歌唱。
不,她并不是闭眼。
而是双眼眼睑,被不知道是什麽的东西给紧密地缝了起来。
光只是这样就让人有点不舒服了,不过奇妙的事情还在後头。
那位女人的确在歌唱着。
污秽之人啊,你到底在寻求些什麽昵?
Ito Kegarawashiki hito yo anata ha Nani wo Motomete Itano Desuka.
爱全卧RuNadAhhhh,弥秘宵HiyaAhhhh,邸帋Nare蜃憧ReyHOHO
愚蠢之人啊你到底在寻求些什麽呢。
Ito Orokashiki Hito yo Anata ha Nani wo motomete Itano Desuka.
爱全卧RuNadAhhhh,弥秘宵HiyaAhhhh,邸帋Nare蜃憧ReyHOHO
但是,却出现两个人的声音。
又怎麽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奇罗不清楚,但心脏却噗通噗通作响。女人边走边唱。而染血圣堂骑士团的小兵们却避开女人而逃。奇罗心想,现在不是袖手旁观的时候了。尽管如此,但目光却无法从女人身上移开。两个女声越来越高亢——爱全卧RuNadAhhhh,弥秘宵HiyaAhhhh,邸帋zare蜃憧ReyHOHO两种声音亠父织缠绕——爱全卧RuNadAhhhh,弥秘宵HiyaAhhhh,邸帋zare蜃憧ReyHOHO啊啊—─爱全卧RuNadAhhhh,弥秘宵HiyaAhhhh,邸帋Nare蜃憧ReyHOHO好像会发生什麽事——爱全卧RuNadAhhhh,弥秘宵HiyaAhhhh,邸帋Nare蜃憧ReyHOHO是什麽是什麽到底会发生什麽事?
出现了拉扯断裂丶弹跳丶以及毁坏的声音。
突然,女人的身体膨胀起来,好像要破裂似的把黑白色的衣服都给撑破,碎片飞了出去。
那只能称之为——肉。
湿黏的丶肿胀的丶青白色的肉块。
肉块被无数条长长的紫色有毒荆棘缠绕着,一边蠢动着流下如脓般的液体,一边不停地改变形状。它似乎在努力,想要变成什麽似的。就是这种感觉,很快地就发现它到底想变成什麽了。
是脸。应该是女人的脸。但是,它却没办法成功。鼻子丶嘴唇丶眼睑丶耳朵丶全都不成形。於是某处的肉又啵地一声膨胀起来,彷佛要重新变化一次。但是,它却没有办法支撑住。当肉越变越大时,偶尔会接近女人的脸,但最後却还是变成了其他的样子,变成相当可怕丶只会给人嫌恶感的样子——然後,在它的头顶上,长出了双眼被缝住的女人头。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开始不知道是谁先发出惨叫声丶接着如跌倒般逃命,之後就有如连锁反应一般。即使是享有盛名的潘卡罗家族勇士,一旦正视那种玩意儿,也无法保持平静。尽管他们可以为了作战赌上生命,但如果对手是那种诡异的怪物,又另当别论了。奇罗也能够理解这种心情。老实说,奇罗也想逃。因为,那个,有够大的。实在太大了吧?它还会变得更大啊?到底会变成多大啊!现在,大概是什麽程度?五美迪尔?不,应该再多一倍。十美迪尔?不知道。总之,实在太大了吧?而且,它一边膨胀——还一边前进。明明就只是张脸,却竟然生出类似手脚般的奇怪东西耶。它正走着,往这里过来了。不好了!
「喔哇哇啊啊!」奇罗一个转身想要往回逃,但右脚踝却被抓住了。被什麽抓住了?奇罗一看,发现那是青白色的丶一直不知道从哪里滴下如脓般的液体丶形体肿胀却又细长的某种东西。奇罗心想,那是「肉管」。「——啊嘎!」奇罗被拉倒在地。他想要用脚踹开它,却没有成功。对方的力量真的很强。由於奇罗突然呈现面朝上的姿势,所以後背在地面上喀啦喀啦地滑行着。「呜嘎嘎嘎嘎嘎……」奇罗被「肉」拉了过去。而且不只奇罗,还有好几人,或者搞不好有几十位兄弟们,都被从那个肉块中发芽後慢慢长成类似触手的长肉条给捉住,接着被拉倒在地——真的吗!这是真的吗?那是什麽?竟然会有这种东西吗!奇罗望向自己被拉扯过去的地方。他本来很不想看的,但最後还是看了。早知道还是不要看的好。
肉块中间,有一张血盆大口。尽管它一直黏糊糊地不断溶化,但还是看得出那是张嘴巴。口腔则全部呈现黑紫色。换句话说,我们是饲料吗?我们要被吃掉吗?我们是食物吗?我的肌肉僵硬,一点也不好吃啊。但是,我却停不下来。原本奇罗的左手腕早就呈现无法使用的状态,而右手也变成了铁锤之拳一号。这下子就连用手指头勾住石板的突起处都做不到。我无法抵抗。我已经完蛋了,会被吃掉。被吃掉?啊啊。会被吃掉。不行吗?我只能放弃啊。奇罗闭上双眼。就在这个时候。
「呼……!」
奇罗没有马上停了下来。他的身体顺着惯性在地面上弹跳了两丶二次後,不停滚动。奇罗睁开眼睛,一时感慨万千。
「不要紧吧,奇罗。」
是老爸。老爸站在比奇罗还要更前面的地方,用摩德洛尔刀斩断触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拯救奇罗的人,正是老爸。仔细一看,才发现尼诺丶乔瑟夫丶还有里克他们,都各自为了拯救其他兄弟向触手挑战,有人成功也有人失败。但是,拯救奇罗这条小命的,不是其他人,正是老爸。这件事总觉得叫人莫名的开心。不过,现在并不是可以慢慢回味这股喜悦的状况。
「快点站起来!下一波攻击就要来了!」「——是丶是的!」奇罗慌慌张张爬了起来。事实上,肉块又从各处接二连三地伸出了触手。老爸虽然用双手的摩德洛尔刀确实斩断袭击而来的触手,但他一直忙着重复这个工作,而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如果奇罗可以帮忙就好了,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却帮不上什麽忙,只能躲在老爸的身後,以免妨碍老爸。就连总是以掩护老爸为第一要务的乔瑟夫似乎也自顾不暇,而被砍下来的触手还一直不停地蠕动丶看起来十分恶心,而兄弟们也慢慢地被吞噬掉,还有兄弟自暴自弃地从山崖上往下跳——接着,奇罗察觉到,老爸的肩膀因喘息而颤抖,动作也越来越不俐落。带着旧伤的脚好像让他很痛苦的样子。该怎麽办?我丶到底该怎麽办才好?有没有——有没有什麽办法啊。有没有丶我可以做到的事……?没有。什麽都没有。干。干干干!结果,还是没有办法吗?我是没用的儿子吗?我很无能吗?我果然因为太笨了所以无能为力吗?抱歉,老爸。我竟然是这种儿子,真的很抱歉。乾脆,往前冲算了……?
「——还不是时候……!」
老爸彷佛看透奇罗内心似的这样呐喊。而就在这同时——
有东西飞了过来,是从後方飞过来的。应该说,奇罗最先目击到的,是肉块被刺中的场面。而这些东西陆陆续续飞了过来。因此,过了一会儿,就能够明白有东西不断从後方飞来。
是箭。
沿着抛物线丶应该从很远的地方射来的箭,每一支都射穿了肉块。
原本就这个巨大的臭怪物而言,普通的箭应该不痛不痒吧?才刚这样想,箭就开始集中火力攻击目标。它们朝肉块顶上冒出来丶眼睛被缝住的女人头部飞去。奇罗心想,那恐怕就是它们的目标。女人头部附近中了两丶三支箭,接下来,箭更命中了女人的额头。就在这个瞬间,肉块和触手的动作顿时停止。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奇罗堵住耳朵想阻绝女人刺耳的惨叫声,回头找寻射手。到底有几人呢?五人?十人吗?不——全都不对。
站在那里的,只有三人和「一只」而已。
而当中拉着弓的人,只有一位。
而且,那是带着一只体格相当健壮的纯白色大型犬,有着一身令人颤栗的黑色肌肤的美女。奇罗总觉得在哪里看过她,而且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到底是在哪里丶在何时见过她呢?
无论如何,奇罗倒是很熟悉剩下的两位。
两人并肩跑了过来。
其中一人将高级订制服的华贵开襟绑带长袍反穿,及肩的黑发随风飞舞,带着蓝色的黑瞳隐藏在丹.罗森的崭新墨镜後方,以宛如疾风的速度前进。
另外一人的金银色发丝散乱,她丝毫不在意身上以黑红白三色搭配成的连身围裙裙摆掀了起来,反而发挥了与清纯可怜又带有飘渺感的容貌完全不相称的身体能力,踏着如羚羊般轻盈的脚步前进,速度完全不输给主人。
两人不一会儿便追过了奇罗和安佐·潘卡罗。他们与我方擦身而过。这时,其中一人的墨镜在空中飞舞,而他整理得相当整齐的八字胡确实浮现了微笑。
「老头子退下吧!」
能够对潘卡罗家族的首领说出这种话的人,就只有他。
强.杰克.顿·裘克。

老爸一边目送这年纪比自己小许多的难得友人背影,一边有些呆然地喃喃白语。
「……你对我而言,真的是小丑啊。」
奇罗深有同感,只能点头称是。不只是奇罗,在场的任何人,应该就连逃到火焚谷圣堂附近的敌人,也都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大家都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眼睛被缝起来的女人虽然还在发出惨叫扭动脖子,但肉块又开始继续活动。它又开始重复这边膨胀丶那边凹下去的动作,紫色的荆棘不停地捕食人肉丶流出紫色脓液,而新触手的芽又开始冒了出来,原本瘫在地上的触手又重新恢复了力气。而且总觉得肉块身上有如脚的部位又开始前进了。如今,长宽皆有十美迪尔以上丶或是搞不好有十五美迪尔以上的巨大怪物往这边靠了过来。更何况,触手正从上方从前面从右侧从左侧袭击而来。这简直就像是肉块的海啸丶或是肉块的豪雨。
裘克和他的女侍克罗蒂亚,却完全不往旁边看,只是一心一意往前奔。
没有人可以阻挡他们。
甚至无法碰触他们。
他们越来越靠近。
十五美迪尔。
十美迪尔。
五美迪尔。
奇罗在这个时候才首次日击,那是他怀抱淡淡初恋的对象。奇罗从未见过有其他女人比她还要美丽。她由金银色点缀丶是专属於强.杰克·顿.裘克的女人。但是,仔细一想,奇罗也没有自信可以正确说明他们两人之间到底是什麽关系。岂止如此,奇罗就连她是「何方神圣」都不清楚。他这才想起了这个事实。
「——克罗蒂亚……!」
「是,主人。」
裘克从腰间的刀鞘中拔出长剑,克罗蒂亚则停下脚步。裘克在克罗蒂亚稍微前方的位置屈膝丶变成半跪姿势——往前一刺。他面对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触手,一刺再刺丶不停地刺。他在克罗蒂亚的四周以高速丶复杂到眼睛无法清楚捕捉的程度丶但却又依循一定的道理而没有一丝多馀的步伐绕圈,刺中所有的触手。「千之贯通」,据说被这个魔导王时代秘宝刺穿的人,会感受到有如雷殛般的冲击。事实上,当裘克的刺击正中触手时,就会喀喀地飞溅出细微的电光,绝无夸大其词。那些没有被斩断的触手之所以会失去力气垂落到地面上,都是多亏了那把长剑的特殊效力吧。尽管如此,他的动作到底怎麽办到的啊……!比起秘宝的威力,奇罗反而更加在意裘克本身。奇罗虽然明白他的步伐依循一定的道理,但奇罗却连「道理」到底是什麽都不知道。即使如此,他还是感受到了。他那个步伐,一定不是较好的,而是最好的,彷佛是在高达数百次丶数千次的练习下所完成的动作一般。奇罗不禁看得出神,甚至忘记注意克萝蒂亚。等到他回过神来,才惊觉克罗蒂亚的全身已经被那个包围起来了。
那看起来像是黑烟。换句话说,如果说有黑烟的话,那也可以说有如黑雾般的东西。不过,那当然不是黑烟也不是黑雾,那是从克罗蒂亚身上散发出来的东西。虽然这样说很奇怪,但看起来就像是这样。那个从克罗蒂亚身上散发出来,或说是克罗蒂亚产生了它丶然後包围克罗蒂亚丶如螺旋般越升越高丶渐渐凝固——慢慢地变成了某个形状。
是镰刀。
在搞不好有四美迪尔长的巨大刀柄前方,备有狰狞而弯曲的刀刃,形成一把与克罗蒂亚的身体明显不相称丶散发出微微绿光丶过於巨大的凶恶黑色长柄镰刀。
「——『纵断』……!」不过,克罗蒂亚彷佛完全没有感受到一丝重量地轻舞那把大镰刀。她追过裘克,迈出三丶四大步,然後挥舞镰刀的动作,看起来就像使用菜刀一样轻松。但镰刀所带来的破坏却非比寻常,跟菜刀完全不一样。镰刀发出了只能用嘶唦喀喀喀喀喀来表现的奇妙凄绝声响。与其说镰刀砍断了肉块,不如说镰刀一点一点地削下肉块。从肉块下方的伤口中喷出脓液,降在那一区上。克罗蒂亚接着立刻把大镰刀横向一挥。「——『薙倒』……!」那个怪声响又再度回荡在空中。大镰刀将刚刚的伤口沿水平方向锯开。如此一来,那已经不是伤口,而可以称为洞了。肉块开始颤抖,发出了撑不上是声音的声音。祸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
接着,接下来又是一击。
「——『锁缚』……!」克罗蒂亚往後一跳,让大镰刀的柄立在地面上。於是镰刀整个崩解,有如沙堡一般瓦解。不过,大镰刀并没有消失。崩解的大镰刀化作黑雾,接着马上变成了其他的形体,从克罗蒂亚的双手开始缠绕丶然後慢慢延伸变长。果然是带有绿色光芒的丶黑色——锁炼。那跟克罗蒂亚的手腕一样粗的锁炼,一定有数条丶喔不丶是数十条。锁炼开始缠绕肉块,用力束缚住。刚刚差点要开始暴动的肉块受到束缚,无法动弹。「——主人……!」到此为止都只是准备工作,如今才轮到主角出场。
那就是强.杰克.顿.裘克。裘克竟然跳到锁炼上,开始在上头奔跑。他往前奔跑,往上奔去。奇罗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心想,这不一样,不一样啊。这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吧?这是我完全陌生的世界啊。而且应该不只我这麽想,乔瑟夫丶哥哥们丶卡尔罗丶就连老爸一定也是如此。这并不是力量或气势的问题。总之就是不一样。就像人类无法如鸟一般飞行,但并非因此鸟就比人类优秀,而老裘克和克罗蒂亚也是如此。他们跟我们不同,他们活在另一个世界当中。
住在另一个世界的裘克,最後终於——或许应该说,相当轻松地爬到了肉块顶端。
奇罗也明白裘克想要做的事,这是任谁都可以想到的攻击方法。但是,能否做到又是另一个问题了。即使想做,却会因为办不到而感到困扰。如果可以轻松做到,就用不着这麽辛苦了。不过,这是奇罗他们的状况。裘克则不同。他成功了。
目标是头部。
额头正中一支箭丶双眼被缝起来的女人头部。
裘克轻松地将肉块当成踏板,反而优雅地跳了起来。
瞄准目标的「千之贯通℉刺击起来可说是神速。
原本应该喀地一声电光四散。
——但却没有发生。
「……什……!」
女人的头部消失了,沉下去了。不丶正确来说应该是被吸进去了。女人颈子以上的地方,咻地一声被吸入肉块当中。「千之贯通」刺了个空。而几乎在同一个时刻,肉块的表面开始波动,让裘克的处境变得比站在面对大风大浪的船上还要险恶。裘克平衡不了而摔了下来。他在肉块上弹跳,跌落下来。「啊……!」本以为心脏会就此停止,不过克罗蒂亚的锁炼立刻离开肉块,缠绕住被抛到空中的裘克身体。不知道是在这一瞬间丶在那之前丶或是在那之後。「——『羽散』……!」锁炼又变成了其他的东西。这次是黑色的羽毛。比真正的羽毛还要大的黑色羽毛大量地飞散。裘克被黑色的羽毛包围住,就这样以称不上是落下的速度降落,平安回到地面上。出事的人,反而是克罗蒂亚。
克罗蒂亚看到裘克平安着地之後,就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倒在地上。
裘克似乎早就预测到这个状况似的,他立刻抱起克罗蒂亚,边跑边呐喊。「——撤退丶安佐……!再这样下去只会白白牺牲!我叫你撤退!」站在奇罗正前方的老爸只在一瞬间内踌躇了一下。仅仅只有一瞬间而已。奇罗绝对没有质疑那一瞬间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但在这段时间内,一度消失在肉块内的女人头部,又在跟刚刚不同的地方——出现在感觉比刚刚稍微前面一点的位置,这件事也的确是事实。老爸一边环顾周遭一边大喊。「撤退了!不要回头!专心往回跑!撤退丶撤退……!」和肉块上的女人头比起来,不知道是谁比较快呢?
「MelgZelgRevNav远炎近火KreyBrey动乱炮危黄回回JenRenD」
RyyyyyyyyyyShhhAhhhhhhhRyyyyyyyyyAhhhhhh.
眼睛被缝起来的女人,应该跟肉块上的嘴巴同时各自唱起了不同的内容。
潘卡罗家族的全员,在首领的命令下开始撤退。就在这个时候!
四处传来轰隆隆的爆炸声。彷佛是只剩下最後一口气的太阳突然活了过来一般。但是,那是很小的太阳。而且,还有好多颗。
是火。是火球。喔喔。呜喔喔……!好热。烟雾弥漫丶火花四散。火在燃烧。有人烧起来了。有好多人丶好多人,逃到一半的兄弟们在燃烧,发出烧焦的味道。那是血与肉烧焦的味道。就算幸运没有被火球直接命中,却会被卷入身旁的火炎中。奇罗步履蹒跚,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奇罗!你是笨蛋吗?快逃啊……!」在老爸的喝叱之下,奇罗的双脚总算恢复了力气。没错。快逃。我要逃走。如果不逃走,就会死。就会死掉。可是,老爸呢?老爸——正以右手拿的摩德洛尔刀为拐杖,左手按着膝盖。老爸的左膝在过去被曼夫雷德一家绑架监禁时受到拷问而被破坏得体无完肤,之後也没有好好接受治疗,所以几乎派不上什麽甩场。他今天却以这样的膝盖,如年轻时一般作战。他奋勇作战,太勉强自己了。奇罗想让老爸扶着自己的肩膀,却被老爸拒绝了。「闪开!够了,你快逃吧!」「可是!」「──安佐丶你……!」穿越火炎而来的人,正是裘克。克罗蒂亚则躺在裘克的双臂中,似乎失去了意识。老爸看到之後,便对裘克怒吼:「你也一样!赶快带克罗蒂亚小姐到安全的地方去!」「闭嘴丶克罗蒂亚是我的——」「她是你很重要的女人不是吗!我这双眼睛可没有瞎到那种地步!快走!」裘克满是杀气地瞪着老爸,嘴角也不停颤抖。就在这时,四处的火焰又轰隆隆地卷了起来。「呜——」「呜哇哇啊!」「……咳!」火焰甚至在很近的地方燃烧。奇罗他们都失去了平衡。老爸不禁大叫:「快走,强.杰克.顿.裘克!我不想再受你照顾了!」「——随你便,老顽固……!」裘克转身离去,不再回头。奇罗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不知道该怎麽做才最好。因为他是笨蛋吗?是这样吗?可是,又不可以对老爸见死不救。绝对不可以,是吧?所以说吧……?
火焰在爆炸。现在的情况下,如果没有被直接击中,只能想成自己运气好而已。烟雾也很大,声音也很吓人。在这当中——大家却聚集过来。乌果丶只穿一条内裤的尼诺丶乔瑟夫.赞尼尼丶卡尔罗·博西丶伊比兹丶里克,还有其他的兄弟们。老爸因此勃然大怒。好久没看到老爸这麽生气了。「——你们到底在干什麽,这群白痴!全部伸长脖子聚在一起想等死嘛……!听好丶这是命令!快逃!活下去!卡尔罗,你曾经说过吧!如果我叫你死你马上就可以去死!那麽我叫你快逃!让这里的夥伴们成功脱逃给我看吧!」奇罗打从心底觉得相当佩服,卡尔罗死到临头还是毫不慌乱,他虽然露出一副亲手杀死双亲的表情,却一边回答:「——好的。」一边颔首。然後,他拖着伊比兹和里克,强迫兄弟们撤退。他的态度就是一副如果现在不撤退我就杀了你的样子。可是啊,不好意思啊,卡尔罗大哥。我们果然跟卡尔罗大哥不同,我们是不肖子啊。没错吧?卡尔罗大哥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放过我们吧?
「那,乌果哥哥,那边就拜托你了。因为我的左手已经完蛋啦。」「是吗?我知道了。那尼诺,那边就交给你罗。」「呼。了解。不过,奇罗,你那个右手,派得上用场吗?」「不要紧的。它比只穿一条内裤的哥哥还要有用喔。」「啊啊,乔瑟夫也来帮忙。」「当然,少爷。」大家连成一气,奇罗和乌果和尼诺还有乔瑟夫四人一齐扛起了老爸。「——笨丶你们!想丶想干嘛!放我下来……!」老爸虽然理所当然地发脾气,但我们可是有四个人。我们无视於老爸的抗议,开始跑了起来。「混帐!你们,竟敢不听父亲的话……!」「不不,我们是不成才的儿子啊。真的很抱歉啦!」「我的话,跟乌果或奇罗不同,并没有不成才就是。但我确实不是顺从的儿子。」「我简直没资格当长男啊。非常抱歉,爸爸。因此,我不能听您的话。」「不不,我可不认为你们是这麽恶劣的孩子啊。再怎麽说,就算父亲那边有什麽问题,你们也继承了那位母亲大人的血缘啊。」「——竟丶竟敢擅自……!放我下来!我安佐.潘卡罗丶竟然被人扛起来搬运……!」
唉,不用在意啦,老爸。家族当然很重要,想让赤足地区的人都有工作也是件好事,我也不是在说自尊啊丶面子什麽的都无所谓——不过我们,是一家人吧?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吧?
所以,我们才会拚命的逃跑。火花很热,在地上滚动的焦尸惨不忍睹,我被烟呛个半死,左手现在也痛得要命,总之就是情况惨烈,但总之我们还是逃了。逃啊逃的,大家都不发一语,心

里只想着逃跑。只想要逃走,让大家都活下来,大家一起再次复仇。至少我一点也不在意到底是什麽东西从後方追上来,我只看着前方。我心想,应该可以成功吧?我有这种预感。直到被大家扛起来丶唯一看着後方的老爸大叫为止。
「——不行,有东西过来了……!」
老爸应该说了类似这样的话。我的确记得好像有听到什麽声音。之前听过好几次的咒文——没错丶那应该是魔术的咒文,和现在这个声音完全不同。难道是别的咒文?奇罗他们虽然不清楚,却一起停下脚步回头看。奇罗心想,啊,眼睛对上了。那是肉块的眼睛。有如融化起司般的眼睑深处,可以看见有如眼珠的东西在闪烁。肉块则张开大口。克罗蒂亚砍的伤口,早就不知道消失到何方了。而黑紫色的口腔深处,有东西正在摇晃。那个,不知道是否能以蓝色的火焰来形容呢?真是太可怕了。奇罗感受到了类似压倒性力量的东西。而卡尔罗则从远方喊叫着。奇罗甚至觉得可以听见裘克的声音。
他并不清楚之後会发生的事情。
应该说,奇罗几乎什麽也没做。
因为在他展开行动之前,乌果丶尼诺丶老爸丶乔瑟夫都接二连三地扑到对方身上。奇罗不清楚大家的顺序丶到底谁在谁的上方丶或是谁在谁的旁边。他甚至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情,以及接下来到底还会发生什麽事情。奇罗的身体完全被压在下方,他什麽也看不见。好痛苦。好可怕。真的可怕得不得了。於是奇罗并没有针对任何人,只是忍不住大声询问:「为什麽……!」
就在这之後。「——父母保护自己的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虽然你脑袋不好,但你终究还是弟弟,而我是哥哥啊。」好热丶好热丶好热丶好热。「原谅我身为长男却只能这样做。」「多保重。」这些,全部都是我的幻听……?我看不见。但是,我却感受到可怕的火焰正在狂放肆虐。奇罗好热丶好热丶他陷入了灼热的黑暗中。整个人好像快融化一般。但是,自己绝对不可能会融化。因为大家都在帮我阻挡火焰。奇罗只能理解这一件事情。不知道是谁,最後说了一句话。「奇罗,接下来拜托你了。」那就是叫我要活下来的意思,叫我要忍住。奇罗心想,自己绝不会死。我不会死,绝对不会死。我岂能一死了之。为了这个目的,奇罗就算逞强也打算继续保持意识清醒。就算身带烧伤以及其他的负伤,不管那些伤口多麽疼丶多麽痛丶多麽令人想流泪丶令人想要哭喊,我都会活下去。我会活给你们看。我会活着丶给你们瞧。我会活下去。我会活下去。我会活下去。就这样,终於,有人把我拉了出来。那是我。是我的身体。在我身上的人是——刚刚曾在我身体上方的人是——刚刚曾守护我的人是——但是,我这副身体,已经动弹不得了。我,还活着吗?我不知道。我睁不开眼睛。「——奇罗少爷!」卡尔罗……?「——喂丶里克!你想做什麽!快闪……!」里克……?我丶是……?

8

——我不认为这一切都是错误。
诞生於世。被制造成这副德行。无法完成被赋予的使命。被放逐出境。在海上漂流期间却无法选择死亡。漂流到赤足海岸上被璐卡发现。在萝拉家受到照顾而留了下来。对於大家的温情心怀感谢。渡过了一段很重要的时光。喜欢上大家。在潘卡罗家族中受到卡尔罗.博西和安佐·潘卡罗的器重。还有家族中的所有人都善待我。
如果我想要切断这些关系,随时可以一刀两断。我并非做不到。而是我不去做。
这里待起来好舒服丶好快乐,有好多美好的回忆。我终於可以自然地展开笑颜,心中也不禁期待,或许,搞不好,我可以就这样伪装成普通人的样子活下去。我可以变成人类丶能以人类的身分活下去。我——想当人类,想以人类的身分在这个城市活下去。我想以人类的身分,陪伴在某个人的身边,紧紧拥抱某个人,然後也被紧紧拥抱,一起互相分享,一起活下去。
我好後悔。
不管多麽後悔都不够。
我明明就不可能办得到。
我伪装成人类丶说着谎言丶欺骗大家丶无论到哪里都拘泥在这一点上,结果我到底失去了多少重要的东西?
已经够了。如果为了我的任性,而让最重要的东西受到伤害,或是因此失去最重要的东西,那还是放弃吧。我得放弃才行。我明明就是这样想的。
不顾卡尔罗的制止而往肉块冲去的里克,对於事到如今仍未改变的自己,只感到十分愕然。或许因为自己正受到卡尔罗丶伊比兹丶还有其他熟人的注目吧?难道我还想要继续说谎吗?谎言已经完全渗入体内,无药可救了吗?结果我要比半途而废还要不上不下。里克躲过触手,接近肉块用力一砍,只稍微被脓液喷到了一点。做出这种事,又会怎样……?我必须做的,并不是这件事。不对。这绝对错了。
我必须终结一切。
哈维杀了萝拉,老实说我不明白他的动机。不过,我知道有人在怂恿哈维。染血圣堂骑士团。没错,那些烧光红线地区丶杀了一堆潘卡罗家族的夥伴丶杀了一堆无罪之人的敌人。敌人。可恨的敌人。红底上的黑十字。敌人。我必须杀了敌人。我必须诛杀他们。敌人。敌人。他们的中枢——就是那个。
「——里克,回来……!奇罗少爷还有呼吸!我们暂且撤退!里克……!」
不用了。我不回去,也不回头。卡尔罗先生,我也不听你说的话,因为我马上就听不见了。我——即将变化。不对,不是这样,我只是恢复原状而已。我要变回我自己,变回原本的我。我最擅长拟态了。那是我丶身为赝品的我最厉害的特技。我不认识我模仿的那个对象。那个对象,是那个国度的王子,真正的国王生下的最後的王子。我则被制作成王子的赝品。赝品不只我一人,还有好多位。我只是当中之一,前途有望的一人。我是擅长拟态的慰藉品王子候补。
可是,那只是拟态。终究只是拟态罢了。骗人的外皮马上就会剥落。璐卡。啊啊,璐卡。我跟妳好像。妳似乎总是避人耳目,在深夜的海边练习压抑特殊的能力。我为了不要让这张骗人的外皮剥落丶为了不要让拟态失效,每天每天,每一个时刻都是特训。我一直很害怕,我一直很胆怯。如果因为某些意外而让拟态失效了该怎麽办?如果原形毕露了该怎麽办?
所以,我总是很稳重,总是保持微笑。我让自己平静下来,压抑自己的欲望。我努力不要让本性显露在脸上,努力不要太过用力,努力扮演人类的样子。因为,如果不这麽做,就会原形毕露。就会被人发现我是赝品丶会被人察觉我不是人类。
但是,我的右手已经开始变化了,左手也慢慢改变。抱歉,璐卡。我原本的肌肤并不白,而是灰黑色的。它不柔软,而是硬的,相当坚硬。因为我是个混合物,所以并非常人可以一眼指认出来的生物。我总觉得自己像是随便混合各种生物的特徵而制作出来的——光是如此,我的整体非常不平衡,相当丑恶。至少如果人类看见了,一定会觉得很丑恶吧?我自己也觉得很丑。这就是我。我真是大骗子。我欺骗了大家。
我是为了作战,虽然如此,却好像要逃离什麽似的飞奔着。
这双脚也正在裤管下变化吧?
我已经远离肉块了。我往火焚谷圣堂方向跑去。染血圣堂骑士团的士兵们,每个人看到我都吓了一跳,甚至还有人因此让路。就算他们没有这样,也抓不到现在的我。正在变化的我,与他们擦身而过。或者说,我飞越而过。我的脸一定也开始改变了吧?皮肤变成灰黑色,逐渐硬化。骨骼也慢慢改变。只有眼睛应该还是红色的。只有眼睛无法改变。现在的我,应该已经称不上是人类了。我现在无法好好吐出语言。我不是人类。
我是赝品。但是,我好想当人类。我往前奔跑,轻松甩开追兵,闯入火焚谷圣堂中。当这座建筑物还被称呼为奥斯特罗斯神殿时,我曾来过两次。我知道,这里的构造并不复杂,只要穿越天花板又长又宽又高的石造走廊即可,追兵追不上我的。我独自奔跑着,身上穿着的人类服装已经变得有些紧绷了。我没有脱掉它们,而是撕碎它们,将它们舍弃。我也不需要人类的武器,我的身体就是武器。我一边跑着,突然想到,就算如今有人看到我,也一定不会发现那就是我。璐卡丶拉恰丶乔治丶史黛拉丶泰德丶安娜丶咪咪丶卡尔罗先生丶伊比兹先生。任谁都不会发现吧?他们不可能认出来的。既然如此,我到底丶是谁呢……?
或许,我正是为了寻求这个答案,所以才一直跑着。
我为了找寻答案而爬上好长好长的石梯。
前方就是礼拜堂。那是没有墙壁丶仅仅只用数十根柱子支撑天顶,能够一览无限宽广大海的「大祈祷亭」。
我一脚踏入那里。
太阳已经沉入地平线的另一端。
仅仅染红了一点点西方海面。
海风吹拂着。
虽然天色应该暗了下来,但对我来说却没有关系。我的眼睛确实捕捉到了单膝跪在「大祈祷亭」的中心丶双手合十丶头低下来的人类身影。在那个人身旁,有一匹高大的黑鹿毛马。马好像也跟人类一起献上祈祷般丶或者应该说好像为了不要妨碍人类祈祷般静止不动。这里好安静。浪声丶风声丶还有追兵的脚步声,我都已经听不见了。是时候来做个了结了。不,开始演奏终曲吧。我努力模仿人类的声音。
「你……是丶犹大……爵士……吧?」
人类一语不发地站了起来。
他面向这边。
敌人。
这是敌人吗?
他的年龄无法让人一日了然。看起来像是三十岁丶也可以说是四十岁。五官轮廓相当端正。与其说是骑士,不如说有着贵族般的风貌。但是,在柔和当中,却带着严肃感。他那往前直视的眼神虽然让人感到坚强,却又带着温柔。这是敌人吗?他身上刺绣精致的外套丶红黑色的铠甲丶以及背上背的大剑,的确每一件看起来都像是逸品,沾染上战争的气息和鲜血的气味。但是,这就是敌人吗?就是这位男人吗?
「——我知道你将到这儿来。」
他低沉的声音,也出乎意料地悦耳。
「污秽者啊,的确,别人称呼我为犹大爵士。我的名字是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我是听从罗榭的声音丶以罗榭之名进行『制裁』之人。」
里克曲膝将重心放低。我知道你将到这来?为何?污秽者。为什麽他要这样称呼我?里克有好多疑问。不过,算了。没关系。我要杀了这个男人。我这双手比钢还要坚硬。长长的爪子甚至可以撕碎铁板。犹大爵士。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我要杀了这个男人。
「光是杀了我一人,『制裁』是不会停止的喔。」
「如果丶只杀你一人……还不够丶的话……我会在丶杀了你丶之後……杀死其他人……杀光所有人。」
「这是为了爱吗?为了幸福吗?为了复仇吗?」
看到犹大爵士轻轻举起右手後,马匹慢慢地走到他身边。犹大爵士抚摸马腹,并且拿起挂在马鞍旁如长枪一般的东西。那个东西看起来十分老旧,表面全都雕刻了各种细细的花纹,与其说是实战用,不如说比较像是仪式专用的物品。重点是它那有如阖起来的伞般形状的尖端,并没有尖到足以刺杀人。更何况,尖端上方还开了八个小洞,不知道这是不是为了装饰用?
「污秽者啊,你错了。我明白,我听得到——」
接下来犹大爵士彷佛真的在倾听从远方传来的声音似的,他的视线在空中游荡,旋即立刻产生变化。他开始颤抖。犹大爵士的全身开始不停颤抖。不仅如此,他的头发也全部竖立起来。他不但翻出白眼,就连牙齿也因为紧咬在一起而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啊啊。啊啊……我听得到……」犹大爵士笑了起来。「——我听到罗榭的声音。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麽。我看得见……!」
里克立刻展开行动。这是因为犹大爵士把长枪的尖端对准了里克。不,如果只是这样,应该没必要展开行动。那把长枪最多两美迪尔。里克和犹大爵士中间相隔了约五美迪尔远。尽管如此,里克的身体自行作了反应。他想要闪躲,因为长枪变长了。不对。那不是长枪本身,而是从本以为是装饰的小洞中射出了有如光的聚合体般细长的东西,直接以里克为目标飞了过来。好快。由於事出紧急,所以里克来不及闪躲。「——呜……」腹部吗?并不是腹部正中央,而是稍微偏左的地方。光。那是光。光之长枪。那个武器灼伤了我。血。是血。我也会流血。我的血,是红色的。简直就跟人类一样。尽管我并不是人类。
光之长枪突然消失不见,里克差点要跪到石地板上,不过他总算是忍住了。
「来吧。污秽者。我要救赎你。」
「……什麽丶救赎……!」
我不需要这种东西。我又不想被救赎。我只是——只是想要守护而已。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了。我在想我应该要做什麽,在想我应该能够做什麽,结果一切都太迟了。我应该要早点下决定才对。我很清楚丶很後悔。可是,这样应该比什麽都不做要来得好。我要杀,我要杀了犹大爵士,接着要杀了那个肉块妖怪,还要杀死其他的骑士。我往前跑,一点也不觉得痛。我的速度很快。因为我不是人类啊。我假装要以放低重心的姿势往前冲,却突然跳了起来。人类的肉眼无法追上我的速度。犹大爵士的双眼,只会看见我像突然消失在眼前一样。换句话说,或许我的残影瞬间烙印在视网膜上也说不定。我从空中袭击他。我要杀人,要杀死敌人。我要杀了犹大爵士。然後,我必须实践诺言。我有约了。我可不能背叛诺言。我要趁现在解放所有凶暴的力量。我的全身都为了这个目的而调节,肌肉也鼓成好几倍大,灰黑色的皮肤上浮起无数条筋,爪子和牙齿也不停伸长。我化为杀意的聚合物,发出如猛禽般的怒吼。「——SY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HHHH……!」
我跟璐卡约好了。
我要一直陪在她身旁。
我一定会回去的。
我一定会伪装成人类的样子,回到妳的身旁。
如此一来,妳能不能紧紧拥抱我呢?
虽然我是骗子,但是否可以请妳拥抱我呢?
approach
我在这里驾驶亚良吉斯.罗告诉我们,已经快要到达目的地了。
这当然代表搭乘高速马车——飞翔列车的旅行,即将告一段落。
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丶莎菲妮亚以及卡塔力一起守在窗边,等到这一刻到来。虽然马车乘坐起来感觉还不坏,不但能看到各种不同的风景,无聊的时候也有人可以聊天,所以不会有任何的不自由,但我对於坐马车还是感到有点腻了。不但针对由莉卡教我的鹌流古式战斗术进行想像训练,也拜莎菲妮亚为师尝试了一点初步的魔术,或是在狭窄的空间内尽可能地拉筋,但是一直这样杀时间,也终於到了极限。而这种情况并不只发生在玛利亚罗斯身上。虽然多玛德君无论白天晚上都一直睡觉,而胡子还是一样沉默寡言,但从昨天开始,大家的话题就开始围绕在到了杰德里要做些什麽丶要去哪里丶要吃什麽丶啊啊怎麽还不快点到达之类的事情上。
现在,马车内的气氛因为有些雀跃的期待以及没有危机意识的紧张感而变得有些奇妙。不知为何大家都不发一语。明明可以闲聊,但似乎大夥都抓不到开口的时机而陷入一片沉默。
不过,算了,反正之後卡塔力就会「呀呼!」地发出黏腻又高兴的欢呼声吧?而玛利亚罗斯听到後就会马上吐槽他,由莉卡和莎菲妮亚则会在一旁可爱地骚动着,皮巴涅鲁的嘴角也会因此露出些许的微笑。多玛德君则会打着哈欠,而胡子还是保持沉默寡言。玛利亚罗斯的眼前浮现了这样的光景。
话说回来,虽然从别人那里听到了很多形容,但没有实际用肉眼看过,还是没有办法想像。杰德里到底会是什麽样的城市呢?因为它被人称作沙蓝德第三大都市,所以一定是相当大的城市。玛利亚罗斯近几年都没有在艾尔甸以外的城镇停留过,所以无论看到什麽恐怕都会觉得很新鲜,如果有看到珍奇的东西,也想当作土产带回家。对了。土产丶土产。要记得给莫莉带土产。还有,也要给佩儿多莉琪一份。然後是——不丶其他人就不需要了。嗯,不需要,反正我决定要跟那家伙说再见了。不过说再见也没什麽意义就是。我为了这件事反覆思索了好几次,无论再怎麽思考结论都是一样的,总之我现在想要忘记这一切。应该说,我现在还不需要考虑回去以後的事情。反正根本就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仅管如此,目的地真的快到了。马车前方出现一面城墙。城墙的另一端就是杰德里。卡塔力终於耐不住沉默了吗?「啊——我不行了。」他一边说一边朝窗户伸出手,一口气将窗户全部打开。风吹进了车内。「——呀呼……!呜呼呼呼哈啊!是海吧?海!海耶!海的味道耶!不,这倒是还没有闻到啦!哇哈哈哈哈哈!嗯?干啥,玛利亚罗斯。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老子?」
「……你的反应,实在是不出我所料。害我本来想吐槽的,现在却提不起劲来。」
「总觉得老子好像被你当成大笨蛋似的。」
「是吗?我可没有当你是笨蛋喔?因为就算不当你是笨蛋,你就已经是十二万分以上的笨蛋了啊。大家都知道这一点,就算不清楚,只要看你就会了解啦,所以根本没必要花精力去把你当作笨蛋啊?」
「真丶真丶真叫人火大!」
「——啊……!」由莉卡突然将身体探出窗外,伸手指着前方。「我看到了!凝们看丶城斥出现了!就在正门後面!还有海!」
「喔喔!真的耶!看到了!看到了耶!看得一清二楚啦!嘎嘿嘿嘿嘿嘿!」
「你这样感觉好下流喔。因为你这只臭半人鱼实在太恶心了,可不可以去死一死啊?」
「拜托不要没事就叫老子去死啦……如果这点程度就该死,不管有几条命都不够用啊……」
「不需要很多条命啊,一条命就够了。你只要死一次就好,因为这样就一了百了啦。」
「拜托你们让我复活吧!」
「并不可能永远都这麽顺利吧?对不对,胡子。」
玛利亚罗斯不知不觉地把话题丢到了没精神的胡子身上。不过,坐在最後排的位子上双手抱胸的胡子,虽然没有无视玛利亚罗斯的话,但也只是「嗯,是啊。」地回答而已。算了,他似乎有些难言之隐,所以这种反应也是莫可奈何吧?玛利亚罗斯短短地叹了一口气,轻轻耸了一下肩膀之後,邻座的莎菲妮亚便偷偷地跟他讲悄悄话:
「……他过去好像经历过很多事……但只要到了杰德里,我想胡子叔应该也能够抛开内心的烦恼……他之所以会跟我们一起来,应该也是因为他想来吧……」
「是吗——说得也是。我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是胡子自己决定要来的吧。」
「是的……所以丶我们……只要保持平常心就好了……」
「嗯。总觉得,妳这番意见很成熟呢。」
「……哪有……玛利亚罗斯才是……有时候,你会比我要来得成熟多了……」.丶
「是吗?没有这回事吧?我还只是个小鬼头罢了。不,真的啦。我常常在想说,好想要变得更成熟,如果能变得更成熟就好了。」
「你一定可以变得更成熟的……总觉得……第一次跟玛利亚一起去闭锁魔宫……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一样……」
「呜,不要说了。一回想起来就觉得丢脸。啊,真是够了,当时我真是很糟糕啊……」
在ZOO的夥伴们面前,一开始常常失败丶闹别扭丶迁怒於人等等,闹出了不少的丑态。不过,正因为有那个时候存在,所以才会有现在。如今才能够像这样跟大家在一起。我和莎菲妮亚之间也变成了共同拥有小秘密的关系,而卡塔力仍然是值得吐槽的对象。由莉卡总是很可爱,不过她的存在却像个能干的大姊姊;胡子对於自己肌肉的自满和没用的智慧虽然很罗唆,但偶尔也会说出好话。我至今仍对於多玛德君不是很了解,应该说他至今仍让我无法捉摸。他现在也打开了後方的窗户,大胆地将一半左右的庞大身体探出窗外。在这种时候,他或许会打个哈欠,而静静守护欢闹夥伴的这种行为也很像是多玛德君的作风,我真的无法猜测他到底在想些什麽。不过,他绝对是个可以信任的人,也值得倚靠,不难理解莎菲妮亚为何会喜欢上他。接着,皮巴涅鲁——坐在对面的座位上,他把脸贴在紧闭的窗户上,好像在看着前方。他在做什麽呢?玛利亚罗斯走到皮巴涅鲁的身边,帮他打开窗户。
「你得打开窗户。」
「好的。」
皮巴涅鲁应该不可能脸红,或许只是看起来像脸红了而已,但他真的露出了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唉,如果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总会发生这种事,会看到别人平常很少见的模样。这让人觉得有点好玩,也觉得有点高兴,自己竟然能有拥有给自己这种感受的夥伴。玛利亚罗斯一边任窗外吹进的风拂过自己的红发,一边让思绪飘到了即将在杰德里会面的强.杰克.顿.裘克身上。他到底是怎样的男人呢?希望不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不过,尽管多少会有不合之处,就算可能会发生什麽麻烦,但总觉得会有办法解决。因为我有夥伴在啊。在大家的协助之下,我不知度过了多少难关,而今後也会如此吧?就算再害怕,我也不会放弃。即使意志消沉,我也不会逃避。玛利亚罗斯知道,放弃就是最大的损失。我绝对不会放弃。我会留在这里。那家伙曾经说过:『所以你该留在ZOO里。』我明白。这种事情我很清楚。不过,我很感谢让我重新领悟到这点的你喔。我会留在这里。无论发生什麽事,我都要跟大家一起度过。这就是我的选择。

《蔷薇的玛利亚V.SEASIDEBLOODEDGE》完

後记
偶然看到电视上播放某位男子的记录节目。心里才刚刚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就发现他是我在路边唱歌时认识的人。虽说是认识的人,但我们也只是站着聊过几次而已,虽然两人擦身而过时会互相打声招呼,但却没有特别亲密,所以他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吧。他并不像我一样是在路边唱歌,而是位默剧表演者。他还会跳舞呢,真厉害。欧鲁卡,你还在表演吗?现在的我在某种因缘际会下写起小说了喔。昨天我把过去使用的吉他拖了出来,才发现弦都生锈了。於是我换了弦,试着弹了一下——结果完全不会弹了。不过,小说却越写越好了吧?虽然只比以前好一点丶一点点而已,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我怀着这样的想法,今天仍旧写着小说。明天丶後天丶大後天,应该都会继续写下去。
在诸多考量之下,这次的故事发展变成这样,下一集我们熟悉的夥伴应该会大活跃。BUNBUN老师丶与本书的制作丶出版丶销售相关的人们,还有现在手中拿着这本书的各位,我要对你们献上爱与感谢,并且承诺我们将於夏天再相逢。谨在此搁笔。
十文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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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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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ejixu654ex 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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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女仆特别有爱~

对于多玛德的伏笔 不知道何时才要解...

分享感谢

14 年前 0 回復

kshhl 子爵
第6卷什么时候能出来哦,日本那边早就过了2位数了吧.我们还在为第六卷发愁呢

15 年前 0 回復

星の梦 子爵
什么时候出地六卷啊  等的好辛苦啊

15 年前 0 回復

夜空 公爵
这..这是啥?黑手党血泪史?..
看到PAPA那里就已经相当无语了..

15 年前 0 回復

暗黑之翼 子爵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

15 年前 0 回復

halloween 伯爵
這卷雖然是路人戰,但是有很多讓人在意的地方
首先是這個路人戰的發生時間。故事裏裘克好像還沒病到要留遺產的地步,不如說身為中年人裝病應該沒人會理才對。不過他又是裝病的慣犯,難説的咧。。。
如果是在瑪麗亞他們前往傑德裏的途中發生的事情,那到達之後他們無疑會加入戰局,甚至說裘克寫信邀請他們就是讓他們儅援軍的
如果是以前發生的事情,搞不好這是胡子的回憶額,畢竟一上來就提到胡子的往事,「别看胡子那样,他也遇过很多事呢。」而且正好又是奥斯特罗斯神殿發生的事情。。。不過不記得鬍子是假手就是了。。。
另一個在意的地方就是裏克和瑪麗亞像不像。裏克是複製品,如果複製的就是瑪麗亞,那瑪麗亞就是某囯的王子了(所以是男的?),而且璐卡看到瑪麗亞后。。。(后宮大旗在飄揚)

15 年前 0 回復

mumake2006 騎士
是新的吗,画风不错,先去看看介绍

15 年前 0 回復

loofable 伯爵
真好看 這整集故事地故事結束之後下一集故事終於要回到ZOO身上了 真期待下一集阿!!!!

15 年前 0 回復

某某某人 騎士
非常感謝LZ錄入,不過我還是打算買了實體書之後才看。
最近由於高考關係,已經沒有看小說很久了,再過幾日我就自由了!

15 年前 0 回復

疾风骑士 子爵
玛利亚是女的  首先胡子动手术的时候就暗示过 第一卷也暗示过 所以这种可能性很大 自称女的估计和以前的生活有关系 黑色的阴影嘛   等下载版

15 年前 0 回復

优雅の凶刃 王爵
米记错的话主角是女的(虽然性别一直很模糊,不过偶记得看某杂志的剧透说在小说的后面有说清楚的了~~大概吧,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貌似很久不见LZ了(个人感觉),以前看了很多LZ录入的小说的说,头像有了些微的改动~~不过依然是很有个性的一个头像呢!!

15 年前 0 回復

lfish_gie 騎士
雖然早就知道這集沒什麼瑪利亞和亞濟安的戲份,還是乖乖整本看完
果然沒有那二人這本書的精彩度就直線下降了(喂)
不過那個家族之情其實挺贊的
好的故事是需要鋪墊的,就看第6本ZOO再次大放光彩

今集稍為透了某人的身世
作者好奸詐,只是描寫里克紅色雙眼卻不寫外貌
不然大家會都猜到他到底像誰XD

要等到第8集才會有亞濟安啊~~~要等台角中文何年何月....

15 年前 0 回復

magic198947 騎士
话说这就是传说中的GL格斗战争故事吗?

15 年前 0 回復

teicaman 勳爵
不知道为啥,这套书每次看我都看不下去了。

15 年前 0 回復

影中漫步 侯爵
小说何止亿千万何止亿千万啊 啧啧= = 楼主大大辛苦

15 年前 0 回復

dxq7909 平民
才下完了前面5本,要是这本可以下就好咯,实在太好看了

15 年前 0 回復

夜游人 王爵
那么快又有新的一卷了,
谢谢楼主

15 年前 0 回復

4810404 王爵
貌似没有看过前面啊   等下去找来看下好了   感谢LZ啊

15 年前 0 回復

macbety 平民
这书不错,一直在看,楼主辛苦了。

15 年前 0 回復

yu011 勳爵
的确是一个让人看到一头雾水的故事呢。玛丽亚都一直只出现在飞翔列车里……呜呜~~我还是觉得玛丽亚做主角的故事比较可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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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nce99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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