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翻译] 狼与辛香料 11 Side Colors [支仓冻砂] 2010 7/5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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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翻译] 狼与辛香料 11 Sidea Colo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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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者:
狼与黄金色的约定 dsetiny
狼与嫩绿色的小径 疾风骑士
黑狼的摇篮 dseti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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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与黄金色的约定

在料理台上用力揉摔过的面粉。
用爪子在其上面划出一条蜿蜒的细线让水流通过,并在四处种植上小树。
这么做的话一定能做出眼前的光景。
坐在马车赶车台上的罗伦斯这样想着,但当他回想起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的刚出炉面包的

香味时,不禁吞了吞口水。
离开城市已经有三天了,早已过了会留恋温暖食物的时期。在以前的话罗伦斯光是一条撒

了点盐的半发霉、硬邦邦的燕麦面包便能支撑自己翻过一座山头。这么一想,罗伦斯不禁

觉得有面包和葡萄酒以及一份副菜的旅行餐点是多么的豪华。
但是,虽然罗伦斯不断地这样告诫自己,但因为最近的旅行荷包宽裕了不少,因此相应的

精神也放松了下来。
从十八岁独立开始,到今年已经是第七个年头的行商之旅或许对人生来说会成为豪华之旅


“鸡腿肉。”
或许是听见了罗伦斯吞口水的声音,坐在其身旁的旅行伙伴如此说道。
一边将脸埋在子狐的围巾里,一边悠闲的用梳子梳理着手中蓬松的皮草。
手中的皮草即非狗也非狐狸而是独特的狼皮。
一般来说狼的毛发会更粗更短,总之显得很寒酸。
但是,现在旅行伙伴手中的那毛皮质量即便是说最高级也非言过其实,而且一到夜晚那毛

皮的温暖犹如神的奇迹般。
偶尔她也会用嘴咬住毛发的根部来仔细的梳理。
如果要买的话不知要花多少钱呢。
罗伦斯这样想着,不,随即他转念一想,与其说是够买还不如说是在思考能卖出多少钱更

加确切。
因为那毛皮并非加工品,而是依然活着的某只狼的尾巴。
“那是你想吃的食物吧?”
听了罗伦斯的话后,旅行的伙伴微微的动了下耳朵。
和尾巴同色威风凛凛的尖耳。
长在一头宛如栗色水流般头发脑袋上的尖耳,怎么看也不像是人类的耳朵。
与罗伦斯坐在同一赶车台上,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少女赫罗是位拥有狼耳与狼尾的非人存

在,其真实身份是寄宿在麦粒中掌管丰收的巨狼。
“比起公鸡咱更爱母鸡”
“因为母鸡会下蛋”
罗伦斯不禁想起了经过充分搅拌后的煎蛋。和这只狼聊天一不小心就会说到食物上去。
虽然自称为哟伊兹的贤狼,但其对食物的怨念是人类怎么也及不上的。
“鸡……咱实在无法抵挡生鸡肉那份独特的弹性以及甘甜。虽然羽毛有些碍事……”
如果是玩笑的话,罗伦斯最多会露出僵硬的苦笑,但很不巧,赫罗是认真的。
在其嘴唇下隐藏着尖锐的利牙。
“我虽然没有生吃过,但料理时会很花功夫。”
“嚯?”
“拔毛,取出内脏,剔骨之后和香草一起蒸,再和蔬菜一起煮,然后再往鸡肚子内塞满准

备好的食材,过热油将皮炸酥,最后再途上一层果实香油烤一遍……”
“唔……嗯唔……”(吞口水的声音)
这是连罗伦斯也只是听说过而没吃过的最高级的鸡肉料理。
但是,对于想象力丰富的赫罗来说,似乎光是听便能想象出其美味。
这时赫罗作为贤狼的骄傲已经不知扔哪去了,不断地向上翻着眼睛。
话虽如此,经历这么久的旅行对于赫罗的反应罗伦斯也基本上习惯了。
而且,在旅途中不论赫罗怎么死乞白赖的要求罗伦斯也不怕。
因为没有卖的自然不能买咯。
罗伦斯占有压倒性的优势立场,因此他在清了清嗓子后这样答道:
“对了,如果在其它地方再精益求精的话,还会变的更美味哟”
“……其它地方?”
赫罗用她那带有点红色的琥珀色瞳孔呆呆的盯着我。
先不论赫罗那装腔作势的目光,这种眼神让罗伦斯有种稍微娇纵下她也没关系的感觉。
“在这世上可不光是有公鸡和母鸡哟”
“唔?”
活了好几百年,自称为贤狼的狼的记忆中似乎并没有罗伦斯所说的东西。
但是,她并没露出一脸不甘的表情,而是一副似乎在催促罗伦斯:“然后然后呢?”纯粹

是兴致高昂的表情。
罗伦斯以和刚才不同的理由清了清嗓子后,接着说道:
“将公鸡去势后再养大的鸡”
“嚯……?那么……”
“这样做,鸡肉就会变的比母鸡更加美味。没有公鸡的僵硬口感,也不会像母鸡一样被蛋

吸收走营养……大概就是这样吧?”
“唔……”
赫罗的目光不自然的动了动,之后便露出了露齿的微笑。
“的确,看起来似乎很好吃。”
赫罗真正的样子是能将罗伦斯一口吞下的巨大的狼。
不,比起这些事罗伦斯反而觉得作为男性非常重要的部位似乎正被赫罗嘲笑。
罗伦斯重重的咳了两声,轻轻晃动了下缰绳。
赫罗虽然没有继续展开追击,但却不断的笑着,每笑一次还摇晃下尾巴。
“放心吧。咱很明白在危机关头汝是只很靠的住的雄性。”
对于这种玩笑,即便是赫罗笑的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作为男性来说也只能一笑而过。
虽然明知道掉入了赫罗的陷阱,但罗伦斯却毫无办法。
“那么。”
“痛。”
因耳朵被赫罗楸住,罗伦斯不由得拉紧了缰绳,因此吃痛的马发出了嘶叫声。
“是确信即便咱死皮赖脸的要求也不怕所以汝才说这些的吧,这种做法根本连卑劣的雄性

都称不上。”
罗伦斯的想法似乎完全被赫罗看透了。
赫罗扔开了罗伦斯的耳朵,叉着腰不高兴的说道:
“这是报复汝对咱的捉弄。在只能出粗糙食物的旅途中……居然说出那样的美味食物来…

…咱简直痛苦的要死!”
即便是不分胜负的吐槽,但对赫罗最后一句话也不能听听就算了。
“我说啊,虽然有些不好看,但面包可是小麦和燕麦混合的面包,葡萄酒也是能口齿留香

,上好透明的。而且副菜要么是奶酪,要么是肉干,或是水果,葡萄干之类的极尽奢华的

东西。我以前在旅途中光是吃些生大蒜和葱而已。而现在吃的在我看来已经是难以置信的

奢侈了。”
赫罗虽然在某些地方像个小孩子或是只野兽,但基本上来说她那聪慧的头脑连罗伦斯也感

到畏惧。
并非是不讲道理的家伙。
而后,赫罗更加若无其事的说道:
“咱快要死了。”
说完后,突然不高兴的扭开了头。
这么不自然的演技即便是世界毁灭了也不会存在吧。
罗伦斯露出就像咬到舌头般的表情,狠狠的瞪着转向一边的赫罗。
认真的话便是罗伦斯输了。
但是,如果无视她的话又会变成意气用事,这样的话毫无疑问先开口的会是罗伦斯吧。
被人看透便是这种感觉吧。
如果采用优雅的说辞的话,那就是罗伦斯也想和赫罗有一个愉快的旅程。
因此赫罗若无其事的将这一点作为人质。
“知道了,知道了”
“……汝指什么?”
赫罗连头也不回的冷淡的说道。
“抱歉。如果看见有鸡卖的话我会买给你的,但是,旅行途中的话当然只在旅行途中有效

。”
这对罗伦斯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妥协。
到了城市再买给你这种话,对于罗伦斯来说即便是撕破了嘴,但只要钱包不破的话是绝对

不可能说出口的。
赫罗依然没有回头,只有耳朵微微的动了下。
毫无疑问她那聪慧的大脑正在全速思考着。
这真的是罗伦斯的底线吗?
“咱记得咱以前曾经说过咱能分辨人类的谎言。”
“当然,我记得。”
“是吗?”
“嗯。”
“唔……”
赫罗又沉默了下来。
虽然罗伦斯简直就像是在等待审判的罪人似的等着赫罗的下一句话,但即便是不用脑思考

也很清楚自己无罪。
但即便如此,罗伦斯也无法从这种不讲理的状况中逃离出来。
最终赫罗似乎明白了罗伦斯并非是说笑后,露出微笑看向罗伦斯。
罗伦斯忍不住在心中大喊“简直太狡猾了” 。
赫罗变幻自在的表情即便不是长年独身与运货马车在一起的人,被她的笑容骗到的人也会

排成队吧。
“唔………但是,汝呀?”
“唔?”
正在罗伦斯让马悠闲的前进时,赫罗突然开口问道。
“刚才的话不是说谎吧?”
“刚才的……你是说关于去势的鸡的话题?”
“大笨驴。咱是说如果有鸡卖的话汝会给咱买这件事。”
为什么要特意的确认?
虽然一瞬间罗伦斯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当衣袖被赫罗抓住时罗伦斯察觉到那并非是预感。
罗伦斯立刻将大脑以及身心切换成商人模式。
“说过那种事——”
“汝说过吧?”
赫罗将脸凑近,以狗低吼似的声音说道。
这时候,罗伦斯终于看见了。
在平稳延伸下去的路边,有人。
虽然以罗伦斯的眼睛无法看清,但若是赫罗的话一定能很清楚的看到,那里有鸡。
“难道汝想就对咱说过还是没说过这件事做无休止的争论吗?”
没有什么比赫罗那无笑意的笑脸更令人可怕的了。
但是,买一只鸡得要花多少钱呢,看来或许不得好好坐下向她说明。
但那也要赫罗肯听的时候才行。
然而,罗伦斯并不认为现在是赫罗肯听话的时候。罗伦斯看了眼身旁的赫罗,不禁叹了口

气。这时如果不谨慎发言的话,搞不好会有性命之忧。
“明白了,抱歉。我会遵守约定的。但是——”
“但是?”
赫罗立马反问回来,并以认真的目光盯着罗伦斯。
罗伦斯不得不谨慎的选择话语。
“只能买一只。”
赫罗一动不动的看着罗伦斯的眼睛。
在经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赫罗满面笑容的转向了前方。
被猎犬盯上而吓的无法飞起的小鸟的心情一定就是这样的吧。
罗伦斯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移回目光,而坐在路边的人也因察觉到罗伦斯两人而站了起来。
对方大幅度的挥动着双手,当到达能看清对方笑脸的距离时,罗伦斯终于看到了在其脚边

的一串鸡。
“只买一只哟。”
为了以防万一,罗伦斯再一次说道。
“作为旅途的一点乐趣您看怎样!”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荒野,行人的数量非常稀少。
在这寒冬的广阔荒野中等待着客人的与众不同的推销者是一名看起来和罗伦斯同岁个子高

大的青年。
他那瘦弱但又格外结实的体型是农民所特有的。
在走近后握手的时候,他手皮的厚度让罗伦斯吓了一跳。
“除了鸡以外还有特制的啤酒,要来点吗?”
他那强壮的身体是旅行商人完全无法相比的。
青年穿着粗糙的服饰,虽然嘴中吐着白气,但他却看起来一点也不冷。反而露出爽朗的笑

容,敲打着被放在啄着路边野草的鸡旁边的有膝盖般高的酒桶。
虽然青年敲打的很有气势,但被铁板包裹住的酒桶已经锈迹斑斑一副要散架的样子。
而旁边的鸡却看起来又胖又精神,实在是奇妙的搭配。
罗伦斯盘算着,伸手摸了摸自己下颚上的短须。
连一旁的赫萝都没着急催他把鸡买下,她大概也在考虑,为什么在这样一个荒僻的一个地

方,会有一位不是旅行者的青年在做买卖呢。
“能让我尝尝啤酒的味道吗?”
在一阵沉吟之后,罗伦斯发话道。
青年使劲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了!”他拿出一副大概是用于计量的酒器,打开盖子从

酒壶中舀出一小勺酒。
“酒是刚刚酿好的哦。你看,现在还在冒泡呢。”
尝了一口,这啤酒出人意料的好喝。也不知道是水好还是麦子好的缘故。
让跃跃欲试的赫萝也尝了一口,她立马就对罗伦斯换出一副央求的眼色。
“您意下如何呢?”
罗伦斯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一旁的鸡。
他心里有数赫萝正使劲不让自己长袍下藏着的尾巴晃起来。
啤酒和烧鸡。
看来赫萝已经喜不自胜了。
“好吧,我买这只鸡,再买些啤酒。”
那青年显然也为自己做成这笔生意而高兴,以至于没察觉到赫萝披着的斗篷下那双耳朵条

件反射般地跳了一下。
不过罗伦斯可不是单纯的一位带着赫萝旅游的旅行者。
“不过我想买上几只鸡,一只可不够。”
“咦?”
青年有些愣住了,赫萝也吃惊地看着自己。
赫萝多少也清楚最近市场上的物价,她大概心里也有点数,一只鸡现在究竟有多贵。
如果在央求别人做什么事,事后知道也应该意思一下,这也是赫萝一贯的做派。
所以罗伦斯一口要买几只鸡,赫萝自己便吓了一跳。
“附近有村子吧?我们并不急着赶路,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带我们到那个村子里去买一些

鸡呢?”一目了然,这位青年并不是那种大包小包沿着大道做买卖的旅旅行商人。
那他应该就是从村里跑到路边,为了换点现钱或者必需品而在这里做起买卖的吧。
就如罗伦斯所预想的一般,青年先是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劲地点了一下。
“哎呀,是这样吗?那当然可以了!”
青年喜色满面,熟练地用绳子扎起鸡笼背在了身上。
把一些琐碎的行李装进麻袋,摆在酒桶上,背着鸡笼,拎着酒桶,青年高兴地喊着:
“那我来为而为带路吧!
青年要走的那方向上是一片没有路的平原,但马车应该是可以在上面通行的。
罗伦斯做出这样的判断之后,一拉缰绳让马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咱说汝呀,如果心里憋气的话可要爽快点说出来呗?”
赫萝一脸难堪。
她大概是以为,罗伦斯说要买几只鸡是在嘲讽自己吧。
罗伦斯不由得失笑。偷眼看看赫萝的表情,倒是她自己在憋气的样子。
“抱歉抱歉。不过我是有了点想法才这么说的。”
“……想法?”
赫萝一脸惊讶。
“这大概算是…我身为商人的直觉吧。”
赫萝仿佛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直勾勾地瞪着罗伦斯,而他却浑然不觉。
虽然有时会被赫萝设下的套个演技给蒙混,但他相信自己这双商人的眼睛。
“如果顺利的话我就真的买下几只。”

这句话没能哄赫萝开颜。
“咱才不期待汝咧。”
但罗伦斯却期待着。
期待那位意气风发的青年要带他们去的那个地方,有能让她略略一展拳脚的商机。
那位青年把罗伦斯带到了一个能看见远处森林和山泉的小村中。
民居的排列杂乱无章,仿佛这个村是临时搭建的一般,四周的田地也耕作无方,仿佛故意

给人一种感觉:这个小村出奇贫穷。
说起没有规章的小村,一种是漫溢着勃然的生机,另一种则是蓬篙丛生。这个小村显然属

于后者。
“还真是个偏僻的地方呐。”
罗伦斯不是不能理解赫萝毫不客气就指摘此地环境的感受。
镇和镇之间总该有路相连,村中也应该有条道通往村长办事处才是。
话虽如此,除开这个小村的贫乏相不说,罗伦斯他们一路跋涉来到这里经过的那条道简直

称不上是一条路。说这个小村几乎和外界隔绝也毫不为过。陆地上的小岛,对这个小村而

言,这个说法很是贴切。
“我们到了,欢迎来到基萨斯村!”
青年越过仿佛标识着土地所有权的稀疏篱笆,回过头来对着两人大声地喊道。
来到这个掘地三尺也挖不出什么东西的小村。
那些很早便注意到来访的罗伦斯一行的村民们陆陆续续地涌了过来。
“啊、啊、好了,总之请先往这边走吧!让我在我家为你们二位洗洗尘!”
青年也没对村民们介绍路上结识的罗伦斯二人,只是不无得意地在前面引着马车向自己家

的方向走去。
这下不止是赫萝,连罗伦斯也忍俊不禁了。
或许能把为敌人带到这个村来,对这个青年来说就是个很值得骄傲的资本了。
不过从这个青年刚说的“洗尘”这个用语看来,这里是一个正教徒们聚居的存在吧。
看到自己的预感应验,罗伦斯不由得微微一笑。
青年猛力地把一幢屋子的门敲开,忙不迭地钻了进去。
然后屋子里不时传出对答的声音,接着一位富态的妇人慌慌忙忙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她长相和消瘦的青年颇为相似,更平添一份喜剧效果。
“欢迎二位光临。你呀,快去把村长给叫来!”
罗伦斯脸上一直挂着的微笑并非是因为自己满意他们的应酬。
赫萝脸上也挂着若有所得的微笑。看来她知道罗伦斯为什么笑了。
“呃——感谢您对我们热烈的欢迎,但我们只是普通的旅旅行商人……”
“啊呀啊呀,旅旅行商人我们也无比欢迎!请入内就坐吧,虽然我们拿不出什么隆重的招

待…”
驾座上的罗伦斯露出一副惶恐的笑容,转头看了看一旁的赫萝。
赫萝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于是点了点头对那位妇人还以一个微笑。
省下自己逐条说明的功夫,这就是一个最大的获益。
罗伦斯也充分地发挥了自己的演技。“那么就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叨扰了。”
“来,请走这边。马车就停在这里好了。你呀!去拿些牧草过来,再去给桶里盛上水!”
妇人冲着人群里一个扛着锄头的男子喊道。
那人一定就是这户人家的当家了吧。他还搞不清自己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边按着妇

人的吩咐忙活开了。
罗伦斯从驾座上下来,赫罗跟在他身后。
在走进家门之前,隐隐看到一位被刚才那青年拉着带来的老人。
家里没有铺地板,地基也不是石制,而是将土堆实,相当朴素。墙上开着一个洞,应该是

派暖炉的用处吧。
旁边围着几张木制的桌椅。墙边上搁着的农具也都是木制的。屋梁上挂着大蒜和生姜,墙头

上的高台上堆着的则应该是乳白色的面包树种吧。
建筑本身并不算大,而里面却造得很宽敞,或许是因为这屋子里住着好几家人吧。从桌椅

的数量上能做出这样的判断。
罗伦斯并不排斥城镇中的旅店,但由于他自己也是出身贫寒,这样的民居反倒让他更有亲

切感。
话虽如此,一旁的赫萝看起来倒是很不自然。
“啊呀,原来是这样,二位是要往更北方去吗?”
“是的,要去一个名叫雷诺斯的市镇。”
“这样啊……不管怎么说,我们这偏僻的小村也如您所见,旅旅行商人能光临这里实在是

不胜荣幸呀。”
虽说头衔都是人做出来的,可是但凡担任村长的人,在他们的言行里似乎都有些共性。
这位瘦小的基萨斯村村长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会来到这里一定是神明的引领吧。而且还承蒙您如此隆重的欢迎。虽然我只是位鄙陋

的旅旅行商人,但我愿尽我所能为贵村尽一份绵力。”
“那请您多多关照了。”
罗伦斯脸上自始至终保持着的笑容并不只是应酬。
他所言非虚,来到这里是神明的指引所致,他正是这么想的。
“那么,感谢神明让我们相遇……”
伴着村长的祝辞,罗伦斯和赫萝捧起木制酒杯和村长碰杯。
“……啊呀,这啤酒可真好喝呢。”
“实在是难以启齿。如果要对神致感谢之情的话,本来应该用葡萄酒才对。可是这儿葡萄

树实在是种不下去…”
“如果说葡萄酒是神酿之物的话,啤酒就是人力的结晶。贵村一定掌握着相当高明的酿酒

良方吧。”
村长谦逊的摇了摇头,但难掩脸上的喜色。
一旁的赫萝则是怔怔地盯着木头桌板。她不像是为二人的客套感到厌烦,也不像是为招待

她的食物不满意的样子。
那她在打什么主意呢?
她敏锐的视线不时扫过罗伦斯身上。
“其实,我们酿酒是靠秘传的良方的。”
村长打开了话匣子,看来他为本村的酒被旅人称赞这件事颇为高兴。
想要博得老人的好感的话,就应该顺着他的话头继续问下去。
罗伦斯做出一份兴致盎然的样子刚想追问下去,这时外面突然骚乱了起来。
“良方是……咦。”
村长刚回过头——
“村长!又是德雷他们!”
一个手上沾满黝黑泥巴的男子慌张地冲了进来,指着门外嚷嚷着。
村长神色凝重地站起身来,接着向罗伦斯低下了头。
“实在是非常抱歉。”
“哪里,已经承蒙您的款待了。请您先处理村中事物吧。”
村长又是低头一礼,接着被那男子催促着走出门去。
看来本村的风俗是由村长来款待旅行者,村长走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罗伦斯和赫萝两人。
外面还有人在,要是喊一声的话应该会有人回来招待,但赫萝却很受用现在的独处,开口

说到:
“汝呀。”
“要我快点把事情说清楚?”
赫萝抓起一把豆子往嘴里塞,接着点了点头。
“这里是拓荒者们的村子。”
罗伦斯刚说完,赫萝便鹦鹉学舌般地重复了一遍,
“拓荒者?”
“原因或有不同,但人们会移居到未开化的土地上,并在那儿建起新的村子或是城镇。有

时也会有——不过很少很少,像这样在这种大陆新岛似的地方的村子的。”
赫萝喝着啤酒,眼珠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为啥要这么做呐?”
然后像小孩子一样向罗伦斯问道。
“我是说可能,进村的时候你看到山泉那边堆着好些大石头了吧?他们大概是要用那些石

头在这儿修一所修道院。”
“修道院……?”
“没错。这里是坦诚的正教徒们为了供奉神而选的地方。与喧嚣的俗世相隔,人们顺从、

纯洁而清贫地生活着。这就是为什么会选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一个被严格的规则所支配的沉默的村庄。把赫萝放在这儿,真不知道她熬不熬得过一天。
不过制定这些规则的人并非身着长袍,手持圣典的坦诚羔羊。
这个村里的村人中,或许有人的亲属之中出过罪人,又或许有人个异教徒有过牵连。
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建一栋修道院,并不只有建筑上的意义,同时还要能保障在那儿的修道

士们的生活,要能确保他们的饮食。
这实在是一项艰苦卓绝的工程,而他们从繁重的劳动中向修道士们偿清自己的罪过。
“唔……不过就算汝说的没错……”
听赫萝这么说,就知道她大概正琢磨着教会里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了。
那她自己能得出答案的。
“就是说汝是想来赞扬了呗。”
她是故意用这种略有些挪揄的口气说话的吧。
“我只是想来为困扰的人们尽一些人事而已。”
“真会说呐。那汝是打算对这个村子关照一番,帮村子打开商机咯。”
罗伦斯之所以一直面带微笑,是因为这个村子还不曾被人所破坏,依然保持着自然的风情

,也没被改造成诸如渔场之类的地方。
农具、工具、家畜、衣物、纺织业,村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已经成为历史了。
但凡有个村子,其势必有所供,亦有所求。
会有村人带着丰满的肉鸡和美味的啤酒沿着路边做买卖的村子,对旅行商人而言无疑就是

座宝山。
从这儿买进鸡和酒,然后将生活必需品提供给他们。
如果能和一个村子建起商路的话,这是无论多美味的啤酒都换不回来的。
赫萝一脸呆然的表情,斜眼瞥了瞥意气风发的罗伦斯,又喝了一口啤酒。
接着只见她袍子下的尖耳朵一跳,冲着罗伦斯露出满意的一笑。
“呐。那汝就好好地助人为乐呗。”
“?”
还没来得及问赫萝想说什么,房门就被别人给急匆匆地推开了。
是那个刚过来把村长给喊走的男子。
看来他还有事要罗伦斯帮忙呢。
“真抱歉,旅行者。如果您看得懂文字的话,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呢?”
在这样一个商人都不会光临的偏僻小村,村人问自己能不能看懂文字。
而罗伦斯则是毫不为难地站起身来,对这个小村来说,他的光临实在是一个幸运。
“你省省吧!你想反悔此前的决定吗!我的田有六列文!”
“你那是耍诈!别人都说我是六列文地,你应该只有五列文才对。可为什么我的田地比你

的要少!你还自说自话树什么篱笆!”
还没等那人解释情况,远处就传来了人与人之间争执的声音。罗伦斯立马就知道这场争执

是为什么而起的了。
从列文这个单位来看,也基本能猜出争执的这两人的出身。
在一个名为雷瓦利亚的森与泉的国度里,以前有一位被称为贤主的国王——列文二世。
他在巡视本国的土地之时,将自己的双手往左右尽力延伸,以此为边长的正方形面积就成

了列文这一计量单位。
可是,即便有了贤主所制定的贤明单位,依然无法彻底消弭围绕土地的争端。
在怒吼争执的那两人眼前,村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畏首畏尾。
如果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村庄那另当别论,在一个新兴的小村里是没有权威可言的。
要中止一场愈演愈烈的纷争,如果没有超越道理的权威的话将是一件难事。
“村长,我把他带来了。”
“哦、哦哦……”
正焦头烂额的村长看到罗伦斯的到来就仿佛看到根救命稻草一般松了一口气。
“这真是让人无地自容……”
“是关于土地分配上的争端吧?”
身为一个游历于各个城镇的旅行商人,土地相关的问题总会牵扯上一些的。
而村长更是为罗伦斯的分析叹服不已,连连称是。
“其实这是一位贵族大人交托给我们来管理的村子,那时候起关于土地分配的争端就连绵

不绝……平时只有静下心谈一谈总能解决问题,但他们似乎还有些以前留下的遗恨……”
刚才两人彼此虽然大声呼喝,但其中好歹还是有些条理的。而现在争论却已经逐级演变成

为骂阵了。
村民们都避之不及,而赫萝却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
“那么,在土地的权利书上应该有条文规定的吧?”
或许这就是那名村人问自己看不看得懂字的原因。
听到罗伦斯的提问,村长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
“就是这张纸,但在我们村里没有人看得懂上面记载的内容……”
一个全民目不识丁的村庄的价值就和一个未上锁的宝箱同等。
商人将契约化为文字。
那如果对方读不懂契约的话,商人又从何与他推心置腹?
“请让我看一下。”
这样的村庄为数不多,而能在这种村庄中淘上第一桶金的幸运商人更是少之又少。
罗伦斯一脸肃穆地翻开羊皮纸,而心中却激扬不已。
“……啊啊,这是……”
只不过当他打开羊皮纸的瞬间,才明白天上没有白送的午餐。他不由露出一丝自嘲笑容。
看到村长那期待的神色,那笑容立刻又成了苦笑。
没人看得懂是当然的了。
因为羊皮纸上,关于土地的分配是用神圣的教会文字记叙的。
“我们之中多少也有些看得懂文字的人,但这个却实在没有人能看明白……所以我们在想

这会不会是什么异国的文字呢。”
“不,这是教会专用文字。我也只能看得懂一些常见的固定句式和数字……”
罗伦斯见过几次用教会文字记叙的土地权利书和特权证明书。
一旁的赫萝探头过来瞄了一眼,不过似乎她也看不懂。
于是她马上对这张羊皮纸失去了兴趣,转而继续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两人掐架。
“原来是这样。这下总算明白大家为什么纠结了。”
罗伦斯又对上记的条款看了两遍,并得出了一个结论。
为了确认他的推测,他加了一个问题:
“那边争吵的二位,以前是否做过工匠?”
那边,赫萝正披着斗篷看着两人争执偷着乐,而村民们这时已经开始劝解起来。
村长刚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要去介入,听到罗伦斯的提问,不由得吃了一惊。
“正、正是如此。可是为什么您会知道……”
“要论土地分配的话,每个人都是六列文。这一点不会有错。可是,看这里……”
罗伦斯说着,伸手指向文中一个单词。
村长眯起眼睛端详起来。但这本身就是个看不懂的单词,不管自己怎么仔细去看还是看不

懂的。
“这里指的是羊圈。羊圈的面积则是一方六列文,另一方为五列文。”
村长翻来覆去地研究了羊皮纸的行文,过了一会儿似乎总算想通了。
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在自己谢顶的额头上敲了一记爆栗,低声地呢喃道“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他们不知道羊圈吗……”
对村民而言,土地的分配是很重要的一件功课。
在出发开辟新天地之前,肯定要把种种事项和条款念给看不懂文字的人听。
可要是那些人从没接触过土地这个领域的话,突然给他们丢出一串术语,又能期盼他们记

住多少呢。
他们只记住了数字。
所以才会互不相让,争执不休。
“海伊·巴顿先生为修道院做过些捐赠的吧。能分到六列文羊圈的是巴顿先生。”
“巴顿先生就是左边那个人……真是的,没想到最后竟是为这个问题纠结……”
“因为就算跟他说羊圈,他也不清楚羊圈是什么呀。”
所谓羊圈就和字面一样,是将羊圈起来的用地。不过并非是要在这块地上饲养羊群,其主

要目的是让村庄或者修道院方面全体共用的羊群赶到羊圈中,通过羊群的粪便来增加土地

的肥力。
面积大就能圈更多羊,面积小就只能圈一点羊,这是常识。因此用面积而非羊数来做计量

。而有时如果自己田地的面积过大的话,就只有一半的地方能让羊来施肥。
村长对罗伦斯恭敬地致谢之后,立即小跑着往争执的二人那边跑去。
他把羊皮纸打开,对已和其他村民缠在一起的那两人说明起来。
罗伦斯看着人群,露出微微的苦笑。很快,那两人就取得了妥协,有些生涩但却真诚地握

了手。
“什么嘛,怎么那么简单就解决了呐。”
的确简单明快,让看好戏的赫萝直觉得意犹未尽。
“记忆很容易就会有偏差。但文字不会。”
这句话是罗伦斯的师傅教给他的一句心得。
这作为旅行商人比不上城市商人的一个理由被列举出来,因为旅行商人将买卖的金额存入

记忆之中,而城市商人则将其记在账本上。在发生纠结的时候,最能一锤定音的始终是文

字。
“每当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生意就没法做大了。所以契约书是很重要的。”
赫萝意兴索然地听罗伦斯陈述着自己的回忆,无不讽刺地插上一句说,
“汝就是想反悔买鸡了呗。”
“嗯,就是这回事。”
正当他应付赫萝的时候,村长转过身来对着这边慢慢地低下了头行了个礼。
罗伦斯轻轻地挥了挥手。
原来如此。助人为乐绝不是件亏本买卖——罗伦斯这么想到。
那天夜里,由于解决了村中的那桩悬案,村人爽快地宰了一只肉鸡做了烤全鸡料理来酬谢

二人。
当然是免费提供,而啤酒也由他们开怀畅饮。
赫萝这下也心满意足了吧。
罗伦斯是这么想的。可宴会上赫萝只吃了一点点,就像个收敛贞淑的修女一般告辞了。
村里为罗伦斯二人专程准备了一间屋子,赫萝先行一步,请人带去那里休息去了。
或许是旅途困顿,没有胃口享用美味的肉和酒了。
罗伦斯不能否定这个可能性,于是在足够的应酬之后他也告辞回到了宿舍。
在寒冬中旅行三天。这就是检验自己是不是适应旅程的分水岭,要是不注意调整的话,就

连老练的旅行者也会把身体搞垮。更别说已经有过好几次先例的赫萝了。
就算她是寄宿于麦穗之中,人称丰收之神的贤狼,也禁不住疲劳的折磨。
罗伦斯打开那间宿屋的房门,屋里一片漆黑而安静。
点上兽脂的蜡烛,罗伦斯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里面摆着一张村人们特意为他们准备的,

用座椅拼接而成的简易床。
一般说来只要在地上铺张茅草混上一宿就成了,就这个排场看来,村人们显然将他们视作

宾客。
可是为什么只准备了一张床呢,这可不是待客之道。村人们显然在不必要的地方也花上了

心思。
也别管他们当时怎么想了。罗伦斯凑近裹在一条毛毯中缩成一团的赫萝问道:
“你没事吧?”
她睡着就行了。
一时之间没有反应。看来真的是睡着了。
如果明天醒来身体还不太好的话,那就花些钱在这村里住上一阵吧。
罗伦斯这么盘算着,接着吹灭蜡烛,掀开长椅上盖着的麻布钻进了茅草被褥。
刚开始还担心会不会把赫萝给弄醒,最后看来只是白担心了。
虽然只是茅草,但睡在上头总比睡马车的驾座要好得多。
不过仰卧的罗伦斯只能看到天花板和屋梁。房里为了排出暖炉生的烟而开了一个通风口,

从中还能隐隐约约地透进一些月光。
罗伦斯闭上眼睛,回忆着这个小村的风情。
村人总数在三十到四十人之间。由于附近就有森林和山泉、蜂蜜、树果、鱼类资源丰富,

而且也很适合放牧。
土地上的碎石很多,但如果下些功夫整地的话,绝非一块贫瘠得难以开垦的地方。就算征

地建一个修道院,这块土地也足够能供养百余人了。
当前还没有商人对这个村庄青眼有加,也就是说现在本村的买卖可以由罗伦斯来一手操办


在刚刚赴宴的时候,就谈到过铁制农具,牛马买卖的话题。
如果说贵族想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建修道院的话,他的动机可能是自己、又或者是自己亲近

的人死期将近了。
因此计划总会相当仓促,还没备齐必要的生产资料就会开工。
而且,承包这项计划的人并不见得就一定住在这附近。
会把土地的权利分配记载在羊皮纸上,让它像蒲公英的绒毛一样随风飘散,由此可见这些

人是长途跋涉而来的。
因此才会出现在这个荒僻得让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地方。造就的结果就是,土地的所

有权在任何时代都会成为矛盾的引火线。
于是,生恐再次被卷入无休止的纷争的原住民们就极力避免着和移民们的接触。
这座村子就是一个典型。和附近的村镇、商人们几乎都没有往来。村长说,让那位青年带

着鸡和啤酒在路边行商也是别无他法的苦肉下策。
对罗伦斯而言,那位青年是一艘渡船。而对村人们来说,罗伦斯则是神派来的使者。
在宴会上,罗伦斯绝没有喝道醉酒失态的地步,但还是难掩脸上的喜色。这并不为怪,因

为在他独自行商时心中憧憬了许久的情景现在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这个村子能给自己造就多少收益呢。
夜越来越深,思路却越来越清醒。
比起宴会上的啤酒,未来的预算让自己更为沉醉。
“真是个笨男人呐。”
感觉到赫萝动了动,接着就听到她这么叹息道。
“嗯?怎么,你醒了啊。”
“被汝的傻笑给弄醒的呗。”
听她这么一说,罗伦斯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咱从宴会上退席,汝也不关照关照咱,还自个儿在那边嘿嘿地傻笑……”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吧。
在现在这气氛中,哪怕彼此互相挖苦也不会生气。于是罗伦斯也推敲了一下用词说道,
“听你的声音还挺有精神的嘛。知道自己已经死睡多久了吗?”
裹在同一条毛毯里,罗伦斯能感觉得到赫萝的尾巴在晃动。
能看穿人类谎言的赫萝凑近罗伦斯咧了咧嘴里的牙。
“蠢材。”
不管自己再怎么回应,她肯定会生气的吧。罗伦斯只得三缄其口。
赫萝又翻了个身,背对着罗伦斯。
会用这么浅显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感情,可见她其实也没怎么生气吧。
“干吗那么急着要回来?啤酒和鸡不都很美味吗?”
尤其是这啤酒更是佳酿。一打听才知道是把特别的香草晒干,然后把它捣成粉末再添加到

酒中所制的。
而鸡则是肥的流油,赫萝还能有什么不满的呢。
赫萝一时间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地开口,声音如若游丝。
“汝觉得那啤酒很好喝是呗?”
“嗯?”
罗伦斯露出了疑问。不过这并非是因为赫萝的声音太小所致。
“咱实在是喝不下。咱真是不相信有人能把那种味道的东西给喝下去。”
众口难调。赫萝不喜欢那啤酒的芳香并不为怪。
可是罗伦斯却难以理解为什么赫萝会有些恼火——或者说是有些悲伤。
罗伦斯的视线飘忽着,对身边的赫萝柔声说道:
“那香草似乎是从他们的故乡带来的。很特别的香味是吧。喜欢的人会非常喜欢,而不喜

欢的人则正相反——”
“蠢材。”
毛毯下被赫萝踢了一脚。她又转回身来。
她的神色似乎有些不自然……但这又并非天窗中投下的月光所致。
这种时候,赫萝总会把自己真正的想法给憋在心里。
而罗伦斯也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的缘由。
“行了!”
说完这句话后,赫萝又背过身去,在毛毯中蜷作一团。
她在马车驾座上睡觉时总搁在腿上的尾巴把二人共用的毛毯的一大块给卷走了。
从低垂的耳朵看来,她也不会再听罗伦斯多说些什么了。
如果说她还留给了罗伦斯什么暗示的话,那就是她的后背。
“……”
她因为啤酒不合口味而生气,啤酒这个话题才是她生气的契机。
在路边和一位青年相遇,随之沉浸在对未来商机的憧憬之中,没准这样的自己才是惹恼赫

萝的原因。
在一同狩猎的猎人和猎犬间常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当猎人迎娶来新娘的时候,猎犬便会相

当妒忌的吧。
赫萝所说的笨男人,就是指醉心于商机的自己了吧。
罗伦斯瞄了一眼一旁赫萝的背影,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不管怎样,明天开始还是更关心赫萝一些的好。
因为这头贤狼的心情就如同山林的天气一般莫测。
在寒冬淅淅沥沥的雨中,用毛巾盖住商品,自己则只是缩起来抱紧身体。
与就那样度过一晚的经验相比,能睡在屋顶只下铺满了稻草的床上,已经是好太多了。
清晨,在一如既往的喷嚏声中醒来时,罗伦斯在担忧自己的现状之前做了以上思考,并说

服了自己满足于此。
一旁的赫萝卷着毛巾睡的正香,还发出阵阵酣眠的呼吸声。
并非毫无怨恨。
不过看到她这样的睡脸,罗伦斯也只能轻叹口气,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虽称之为家,但这里其实也不过是如同塞了东西的泥洞一样的农村房子。
罗伦斯吐着白气微微活动了下身子,冻得有点僵的身上扁发出“咯哒咯哒”的声音。
床不是木头所做而是泥土打成的这一点,说不定还幸运了些。
罗伦斯没有叫醒赫萝,自己走出了门,向着应该预兆着今日也会晴朗的清晨天空伸了个大

懒腰。
井边已经有村民在打水了,远处也传来了牛、猪以及羊的叫声。
这是个有着如同画卷上那般场景的勤劳村子。
如此看来,似乎不能对早餐抱有什么期待了。罗伦斯苦笑着这么想。

结果赫萝接近中午才起来,在普通的村子里这已经是会被人给白眼的时间了。
而大家还是笑脸相对,大概是因为这里是移民之村吧。
村民几乎都有过带着所有家当和家畜一同长途旅行的经验,因此也明白旅人有旅人的时间

流逝。
不过,没有早餐可吃这点倒正如罗伦斯所料。
就连在物资丰富的城镇,吃早餐都会被当作奢侈之事,在这简朴勤劳、又需要修建修道院

的村子中当然是没有这回事的。
“呐,汝在做啥?”
说不定赫萝正是看穿了没有早餐吃这一点才睡到将近中午。
她现在手上拿的是用煮过的黑麦面包薄片夹住为过冬而杀的猪的肠子所做成的东西。
拿到免费的午餐或许会让村民们不高兴,只是现在并不需要为此担心。
赫萝一边嚼着午餐一边看向罗伦斯手边,罗伦斯正专注于被交托的工作。
虽然罗伦斯有不少话想和正在大口啃面包以及喝啤酒的赫萝说,但看她昨晚的气似乎还没

全消,罗伦斯也不想误踩雷区再惹风波。
或许是这么想是太宠赫萝了,不过罗伦斯还是以回答问题代替了心中的诸多怨言。
“在翻译。”
“翻……译?”
不要边吃东西边说话——这种提醒还真有点傻。
罗伦斯一边帮赫萝取下沾在嘴角的面包碎片一边点了点头。
“为了不再发生像昨天那样的争执,他们请我把这个麻烦的教会文翻译成平常使用的语言

。”
若是到城里托人翻,得花上不少钱呢。
只是与不收分文相对地,罗伦斯也无法保证教会文的翻译是否正确。
“嚯……”
赫萝像是想到了什么,半眯着眼看着桌上的羊皮纸和罗伦斯写下翻译的木板,一会之后便

没了兴趣,继续喝她的啤酒。
“总之,既然汝工作了,那咱吃喝起来也可不必介意。”
抛出这么句能打掉人笑容的话,赫萝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离开了罗伦斯身边。
“我倒是希望你能介意一下。”
看着赫萝背影的罗伦斯夹杂着无奈的叹息嘀咕道,当他再次开始工作时才察觉——
“喂,我的份——”
罗伦斯喊出这句时,赫萝已经咬下了第二块面包。
“不要摆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开个笑玩笑而已。”
“那为什么面包少了那么多?”
“咱向汝赖着要应该没关系吧?”
“那还真是我的光荣啊。”
罗伦斯回了句更厉害的挖苦后,坐到他工作台上的赫萝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就在罗伦斯想着“这难道是赫萝式撒娇”的随后,赫萝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俯视着他。
“那么,下次咱就去向村子里的人要好了。老爷、老爷,请施舍咱一块面包吧……”
被这样乞求的话,自然是不管谁都会觉得困扰。
但若就此消气,罗伦斯又觉得实在是太宠赫萝了。
“你到底要吃几人份的啊?”
他简短地丢出句仿佛打到鼻尖的话,将从赫萝的魔手中抢救下的面包咬在嘴里,再次开始

工作。
赫萝无趣般地颔首叹了口气。
要叹气的是我才对吧。就在罗伦斯这么想的随后——
“若是咱被村民这么问,就会抚着肚子如此说——”
奉陪的话就输了。
为了塞住耳朵的罗伦斯拿过面包。
“对……一定是两人份。”赫萝弯着下身在他耳边说到。
罗伦斯禁不住把嘴里的面包喷了出来,这应该不是什么太过夸张的反应。
赫萝继续挂着不怀好意的表情放肆地大笑起来,还故意般地加了句“怎么,汝第一次知道

咱是两人份的大饭量吗?”
在交涉上,能够使出自己拥有的一切武器之人就是最后的胜者。
即便如此,赫萝使用的武器也实在是太多了。
不想再多听赫萝一句的罗伦斯将喷在木板上的面包碎片扫开,这时赫萝却伸过手来把夹在

面包里的肠子全都抢了去。
“呜嗯。好了,汝啊,就是因为一大早就一直坐在桌子边才会把眉头皱得这么厉害,还是

到外面呼吸点冷空气的好。”
若是在只会直接理解赫萝话中表面意思的旅行初期,罗伦斯一定会生气地回一句“用不着

你瞎操心”。
但这时他闭着眼靠到椅背上,暂时沉默了下。
之后,像示意投降般地将手抬到肩膀的高度,这么说道:“收割完的田地里如果掉下麦粒

也很令人困扰呐。”
“嗯,咱倒也不是只讨厌这儿的麦子啦。”
这是只有寄宿于麦穗中的赫萝才能开的玩笑。
拉上外袍的帽子,刻意隐藏起摇摆的尾巴,赫萝抢先将手伸到门把上。
“的确,你要是中意可就麻烦了,被你捡来吃的话还真让人受不了。”
被这么说的赫萝气得鼓起双颊,罗伦斯却自顾自地一口咬下手里的面包。


悠闲地在村里转转似乎也不错。
而且对赫萝而言,自从离开帕斯罗埃村后也许没有到过这么普通的村子了。
虽说不是个利于起程旅行的地方,不过却有着熟悉的所谓农家气息。
罗伦斯望着用来作肥料的稻草束和插在土里的农具微笑。
“和城镇没有交流,所以这个时节就在种豆子啊。”
一般而言,到了现在这个时节人们大多会停下地里的农活,转而进行搓丝织布或是削削木

头做加工品这种室内工作。但这里似乎并不是这样。
距离这村子最近的城镇也要赶着马车走上三天,而且镇上怕引来后患,也拒绝和他们交易


因此确保食物是最优先事项,其他事宜都被暂缓了吧。
“因为豆子适合在土地贫瘠时种嘛。当然,这儿暂时还务须担忧此等细小之事,各种东西

的收成似乎都不错。”
自然,两人一会儿便走到了小小聚落的尽头,若说从此处看出去的田地一望无垠是夸张了

,但这么点人就能开垦出这么宽广的田地也着实令人赞叹。
没有栅栏或是沟渠的地方大概是共同的田地吧。
现在还有几人向着泉水的方向在挖土,看得出来他们是在挖掘水渠。
原来如此,该说是扯谎有时也很方便吧。的确正如赫萝所说,出外走走后罗伦斯眉间的皱

纹便消失了。
“呐,汝看这村子能榨出多少油水?”
现在看上去也像快要倒下的环村栅栏比想象中的要坚固。
看赫萝靠了上去的罗伦斯也靠上她旁边的栅栏,向注意到他们的村民挥手致意后,才终于

看向身旁的赫萝。
“你话说得还真难听。”
“咱倒觉得还比不上汝昨日的脸色哦?”
莫非赫萝昨晚是在为自己眼中太过闪亮的欲望而不高兴,不过罗伦斯只有一瞬间冒出这种

想法而已。
因为赫萝没有责备他这一点,反而是很开心地在说话,所以应该不是那样。
“物品与物品交换时就会有利益产生,不需要特地压榨就能滴出来的话,我也只是舔舔而

已。”
“嚯……岂不是如葡萄酒一般。”
赫萝说的大概是用皮袋或是布袋装着葡萄吊在檐下的造酒法。
葡萄被自身的重量挤压,光是这样所滴出的葡萄汁,其美味都是无与伦比的。
这匹狼还是没变,一说到吃上就展现出了丰富的知识。
“难得这次不用你帮忙就有得赚。对于旅途中出乎意料的相遇带来的赚头而言,这还真是

大了点。如此一来,你也可以吃鸡吃到饱了。”
微风轻拂,送来远处的牛叫声。
还来不及感叹,身后又传来尖锐的鸡鸣。
“总之,不管怎么说我也说得帮你了不少忙,偶尔这样也不坏吧?”
虽说现在是空打如意算盘,不过这么点小事应该没问题的吧。
而且说实话,如果记下账来,比起赫萝吃喝掉的钱,托她的福得以赚到的金钱绝对要大得

多。
不光是用话来哄哄,罗伦斯偶尔也想让赫萝放开肚子吃喝。
“汝啊。”
“嗯?”
“汝莫不是真以为咱对此毫无顾虑吧?”
会觉得时间是不是停止了,单纯是因为在这一瞬间罗伦斯的脑海中只想到一件事。
“你,昨晚是为这生气?”
虽然赖着要这要那的,但赫萝也不只是死乞白赖。
她浪费掉的份也会在这旅途上明里暗里地帮着罗伦斯赚回来。
赫萝害怕被称为神,是否就是因为讨厌只有自己被当成特别之物来推崇呢?
若是那样的话,罗伦斯的顾虑说不定正起了反效果。
“我觉得没什么好介意的……嗯,你也很重情理嘛。”
罗伦斯这话让赫萝眼含怨念地瞪向他。
这是在说“咱不一一说出口汝就不明白吗”。
“哼,反正咱就是无知的狼,那叫啥的文字咱也看不懂。”
原本她就在为插不上手而焦躁,早上醒过来时又看到罗伦斯坐在桌边。
对赫萝而言那画面只会惹得她更加心烦吧。
“啊,说到这个的话……”
赫萝缓下表情看向罗伦斯。
罗伦斯笑着继续说道:“你就对麦子的栽培做些指导好了。”
这似乎是罗伦斯在难以判断赫萝是生气还是即将生气之机开的玩笑。
赫萝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最终还是鼓起脸颊扭开了头。
“只要传授一点知识就能让村民高兴了,他们可是连羊圈占地的存在都不知道就直接计算

田地的人。你没什么可教的吗?”
随后罗伦斯又补充了句“能让他们高兴的话,我的生意也会更好做。”
赫萝带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转向他,应该是在说“少使这种狡猾的法子”吧。
“嗯……嗯……”
“不用想这么多,没什么小技巧之类的?”
罗伦斯笑着这么说,赫萝便闭起眼开始思考。
她皱起眉头,风帽下的耳朵也在微微动弹。
真是够重情理的。
罗伦斯笑着将视线从赫萝身上移开,就在他悠闲地眺望空中飞鸟之时——
“罗伦斯先生。”
远处传来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罗伦斯将视线调回到村里。
“罗伦斯先生。”
声音时从后方传来的,他回头后看到是村长在叫自己。
“啊,不好意思,翻译还没……”
“不不,并不是催促那个。虽然拜托了您那份工作后还诸多请求我也非常于心不安,不过

还是有点事恳请您拔冗相商……”
“有事商量?”
罗伦斯之所以要压抑内心的振奋,是因为这是为物资调配而困扰的村子的事。
他微微瞟了赫萝一眼,对方却无甚兴趣地绷着脸。
“若有敝人能出得上力的地方,敬请吩咐。”
在此时如果欠缺笑容就显得虚伪了。
罗伦斯展现出亲切的笑脸,村长便松了口气般地说道:“听你这么说真是太感谢了。其实

,最近村子里出现了不少像昨天那样的土地问题,因此,想重借您的智慧……”
“……智慧?”
罗伦斯含笑反问后,村长露出一筹莫展的表情,开始述说那个棘手的难题。


在还处于翻译途中的羊皮纸和木板面前,罗伦斯抱住头烦恼着。
村长来商量的事,可以说是在任何村子当中都存在的问题。
不过在一般村子里,都有着长年积累下的独特解决方法。例如托言神喻,倚仗村长的权威

,凭借邻近领主的证明书,或是拥有不可违抗的村内公共会议制度。
但这些东西在这个村子几乎都没有。
虽说会出现新的村子是由于旧的村子解散了,可依然存在着什么让人们聚集一处的强力原

因。
在这复杂的状况中,村长找罗伦斯商量的果然还是关于土地划分的问题。
按惯例,领主只是大致划出村子的领域,再由村子自行划分各家分配到的大小。
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决定好的只有面积,并没有记载以土地的何处为基准点。
“亦即,到目前为止都是随便决定,首次出现了麻烦后,确定适当的基准点才成为了大问

题啊。”
“嗯。如果光是振兴村子土地就会源源不断地增长,那就没什么问题。不定好基准点就随

便划分土地的话,只要实际画张图就立刻一目了然,到处都会有不知是属于谁的小块土地

。”
“比起画图,咱更喜欢拿分烤面包来做对比。”坐在桌上的赫萝愉快地这么说。
“燕麦面包?那么硬的东西,一点都不好吃吧。
“若问好不好吃,的确是不怎么美味,不过很有嚼劲。咱偶尔也会牙疼……”
看到赫萝龇出尖锐的牙,罗伦斯多少也有些畏缩。
“怎么,咱倒是觉得汝的牙比咱的还要可怕哦。”
“唉?”
罗伦斯毫无防备地反问后,赫萝将手压在胸前开口道:
“咱就中了汝的毒牙。”
到外面走了一圈并第三次听到鸡鸣后,罗伦斯无言地再次抱住了头,赫萝猛地用脚踢了他

一下。
“那边的事比和咱说话更重要吗?”
“当然了。”
“什……”
不假思索地回答后,看到赫萝瞪大眼绷直了耳朵,罗伦斯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言。
“不、不是,这时如果不能应付村长的期待,不就卖不了人情了?赚钱的机会就这一次,

和你说话什么时候都能说——”
“汝是说咱的好意不差这一次是吧!”赫萝冲出这句,将脸转向一边。
面对临时对象时罗伦斯通常都有八面玲珑的自信,不过这种表面功夫对赫萝却不通用。
但难得村长都委托自己处理村中大事了。
若是不能给予回应,说不定由自己一手承担村中交易的事就会因为对方的失望而告吹。
爱情虽然用钱买不到,可恩情却能换成钱。
罗伦斯不知该怎么向赫萝搭话,也不能不思考眼前的问题,只能不知如何是好地坐在桌前

沉默着。
独自在干旅行商人时当然不会碰到这种问题。
而师傅也没有教导过这种难题的解决之法。
不过,将这种种堆在天平上面后,自然就能明白哪边是最终的了。
就在罗伦斯下决心要开口的瞬间——
“汝真是蠢材,咱都要怀疑汝是不是毫无学习能力了。”
坐在桌子上的赫萝视线当然要比罗伦斯高。
她这般高压地说出这话,自是多少都会让人生出不快。
尽管如此,赫萝那带着红光的琥珀色眼瞳却不容忍反驳。
她并非胡搅蛮缠。
这是罗伦斯在和赫萝一同旅行时得到的经验。
“咱刚才说了啥?抛开矜持向汝说了啥?就这样把咱抛在一边独自抱头苦思……”
“啊……”
的确只是不久前才谈过。
明明赫萝在顾虑着自己插不上手,罗伦斯却又自己一个人冥思苦想。
赫萝恨恨地瞪住他。
因此比起道歉,罗伦斯所要做的只是询问:
“能把你的、智慧、借给我吗?”
罗伦斯有些结巴地说完后,赫萝半眯起眼,依然沉着脸瞪住他。
她的尾巴正像天平的指针一般在拒绝与首肯间左右摆动。
随后,结论随着她的叹气一同被道了出来:“或许最蠢的是咱自己也难说。”
没有给罗伦斯时间问“什么意思”,赫萝便继续说了下去,罗伦斯赶忙坐直身子聆听。
“哼,说是咱的智慧,也不过是那个叫人生气的帕斯罗埃村用的方法。”
“……石碑或是木头有可能会被移动,所以不能用来做标记。就算文件中写有基准点,但

说到底就是因为不可能定下基准才会引起争端。”
当然,所谓完美的方法还是抬出神明的指示吧。因此关键的只是提示出让大家都认同其正

确性与普遍性的方法就行了。
对方虽是特地来请教,不过只要能给出“神谕”这种理所当然的回答,也不会招来失望。
就在罗伦斯想着赫萝是不是露出了本来面目的时候,被戳了一下。
“蠢、材。汝忘了咱是为了什么在帕斯罗埃村待到想哭的吗!”
似乎不是用神谕这种方法。
这么一来,剩下的就只有把全体村民集合起来,将“这里是基准点”根植进众人的记忆中

一途了吧。
“可是,要怎么做?只有熟知星辰运动的人才能正确地观测东南西北,当然也可像乘船一

样用山和泉来做标记……但这种标志不可能记到文件上,以此绘制的地图太过大略了。”
如果只是旅人在旅途中使用,那大略的地图还没有问题。
可现在需要的是能够正确记录村子里土地划分的东西。
“在昨日的争执中,汝说过人的记忆是很暧昧的吧?”
“唉?啊、嗯。所以才要记在文件上。”
“嚯。形成文字后,无论谁来看都不会改变,因此能得到众人信任。这种说法咱也能理解

。然,人的记忆果真如此暧昧?”
罗伦斯不明白赫萝指的是什么。
即使如此,他也只能这么回答:“至少在人与人对立时,若是依赖某人的记忆来判断事物

的话,就会缺乏客观性。而且关于土地划分的事,也必须留下能够保存到几年甚至几十年

后的记录。”
赫萝认真地听了一会儿罗伦斯的反驳,答了句“也是”。
随后,她又继续说:“然,用上此种方法如何?”
赫萝愉快地凑近罗伦斯耳边,悄声说出了那种方法。
罗伦斯听罢,吃惊地盯着赫萝的脸,贤狼则是很开心地摆着头。
“的确如汝所言,以山、泉、丘为标志太过大略,然而做出几种组合后,即可相当准确地

指出特定地点。身处山中之时也是,从山脊看看四周便可以知道自己的正确位置。”
这一点连村民也知道吧。
但正因为没有记录的方法才会引起争执。
在划定土地界限之时人们会非常情绪化,也是出于这种焦躁心。
“所以说,任何人都能认同的、忘不掉的记忆,这可是实际存在的哦。”
的确,照赫萝所说的方法,应该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同。
不管怎样,罗伦斯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案。
他从椅子上站起,决定采用赫萝的方法。

无论何时记录都是一大难题。
在赫萝的故乡约伊兹,记录成文后会刻在石壁或是黑暗的地下室中,还要有人小心守护才

得以留存下来。
但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极少一部分人,并且能否留存数百年也只有神才知道。
而口耳相传又有多么暧昧,这从口沫横飞的争论大半都会发展成各执一词而毫无结果的情

况中就可简单推知。
可世上之事也不能因为没有方法就放弃记录。
于是人们总是在为创造几十年后出现争论时能让周围人认同的记录方法而绞尽脑汁。
赫萝偶然在麦田间耳闻目睹的,便是其中之一。
“罗伦斯先生,村民都集中起来了。”
“辛苦了。那么,代表呢?”
“依神的指引,正好有一人适任。”
从罗伦斯处听到计划的村长,做出和罗伦斯听完赫萝所说时同样的反应。
先是吃惊于“这种方法吗?”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过这样的话倒是……”
完全不需要特殊的技术、道具以及费用。
即便如此,这种方法也的确能够把记录准确地留到几十年后,并能得到周围人的广泛认同


村长立即将村民集中在水井旁,这里似乎是很早之前选定的土地基准点。
随后便在其中寻找留下记录的代表来实施方案。
考虑到诸多因素,最后决定由赫萝担任实施者。
不仅因为旅人这一特殊立场,还考虑到这样得出的效果应该是最好的。
被通知要决定村子基准点而集中起来的村民们,都带着半信半疑的表情观望事情的发展。

对于曾为找出众人认同的村子基准点而努力左思右想的他们而言,这种态度也是理所当然

的。
村长将手搭上从村民中挑选出的代表的肩,咳了一下。
“我以自己与村子之名,向伟大的全知全能之神宣誓:关于自古以来的土地划分之悬案,

现将村子的基准点定立于此。”
村长的声音虽然嘶哑却依然响亮,他原本似乎是在宽阔田地中赶牛的人。
“召集诸位就事为此作证,并且,也为了万一几十年后不幸发生争执之时,能回忆起今日

的事。”
罗伦斯姑且不提,赫萝就一直维持着楚楚之姿。
昨晚她也没吃多少东西,村民们似乎已经把她当成了一位虔诚的修女。
如此一来,实施者还是赫萝更为适任。
村长再次咳了一声,说道:“接下来举行的仪式,是由这两位旅行的贤者传授的、在历史

悠久之地所使用的方法。身为一村之长的我,推荐他参加这一仪式。”
村长推出的,是一名只用单手便能数清其年龄的少年。
少年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绚丽的金发会让人联想到天使。
他还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或是要被怎么样,周围就已经“呼”的一下围满了

表情严肃的大人们。
少年的僵硬与紧张一目了然,但村长又往下说道:“有人有异议吗?”
有几名村民相互对视了下,却没有举手。因为不知道接下来所办仪式的内容,这也可说是

正常的反应。
接着村长表示在仪式之后,若有觉得这一方法不够充足的人,也会受理其意见。
不过罗伦斯和村长都一致认为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那么,现在就开始吧。”
没有人插一句嘴。
村长在少年的耳边悄声地说了几句话,便将他推向罗伦斯他们。
少年顿了一下,又转头看向村长。村长再次以动作示意他上前,少年才惴惴不安地向罗伦

斯他们走去。
在不与周边城镇和村子交流的村子当中,就连成年人也会对旅人感到恐惧。
少年在慢慢走过来的途中,不安地将视线投向人群的一处。
罗伦斯知道他在看谁,那是少年的母亲。
“请多指教。”少年走到近前后,罗伦斯先开了口,笑着伸出手去。
少年畏畏缩缩地握住罗伦斯的手,含含糊糊地回应了。
接着罗伦斯向他示意身旁的赫萝。
虽然赫萝很娇小,不过少年的个子比她还要矮。
戴着风帽的赫萝低着头,但走到了跟前的少年还是能看到她的脸。
少年突然挺直了背,有点害羞地笑起来,这是因为赫萝在对他微笑。
或许是因为村子中没有年轻姑娘和少女的关系,少年和赫萝握手时露出了非常亲切的笑容


“咱叫赫萝,汝呢?”
“啊……克、克罗里。”
“嗯,克罗里,好名字。”
被摸着头褒奖名字的少年有些难为情地缩起了脖子。
说不定克罗里的脑袋里已经忘记了仪式的事。
他的高兴模样看上去正像如此。
“那么,克罗里,一同来玩一会吧。勿需担心,并非困难之事。”
或许是赫萝的话让他回想起自己的立场,少年的表情突然僵硬起来。
不过赫萝轻轻地拥抱了下这小小的身体后,他的脸上又涌起了勇气。
男子的习性似乎与岁数无关,全都一个样。
“首先,向北祈祷。”
“祈祷?”
“嗯,祈祷啥都行。汝应当每日都会祈祷吧?”
赫萝多少也有一点关于教会的知识。
少年点点头,有些僵硬地交叉起动得还不自然的双手。
“北与南,皆有其天使与精灵。请赐予我那种美味的食物吧——这般虔诚祈祷的话说不定

就会实现哦。”
赫萝露出恶作剧般地笑,少年也被引得笑起来,在赫萝“快快”的催促下,开始向着北方

祈祷。
“天使和精灵听取愿望之时会有所预兆,汝要好好记住大地、泉水的位置和形状,切勿看

漏那些预兆哦。”
听着赫萝说话的少年一句一点头,瞪大眼睛记下眼前的景色,还边咽着口水边祈祷着。
北、东、南、西。
四个方向的祈祷都结束后,少年一定在心中咏唱完自己在这世上所知的所有美味食物的名

字了吧。
“嗯,辛苦了。接下来,克罗里……”
终于到了关键。
克罗里像只乖顺的小狗般看向赫萝。
“天使和精灵喜欢笑容。来笑一个。”
纯真的少年咧开嘴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就在什么东西“咻”地切开空气的一瞬间——
“砰!”一道巨响紧接着响起。

罗伦斯觉得自己似乎听到周围在一旁观望进展的村民们一同倒抽了口气。
所有人都为这光景惊得忘了动弹。
赫萝苦笑着“啪啪”地拍了拍手。
刚才她应该是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吧。
叫少年笑是为了不让他咬到舌头。
突然被人用尽力气打到脸肿的少年瞪着眼,甚至忘了擦鼻血和站起身,只是定定地望着直

到刚才出手之前都是温柔得像天使一样的赫萝。
“人的记忆就算暧昧,也肯定会有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瞬间。这位勇敢的少年克罗里,就算

过了几十年,都绝对不会忘记这一瞬间的此处景色。”
赫萝笑着向村民这么说后,最初先是引来一阵低声吵嚷。
当他们终于回过神来,骚动立刻大起来,最后则变成了笑声。
村民们都是离开自己住惯的土地来到这个村子的。
在起程前往新的土地之前,内心都会在不安与期待中摇摆,在离开村子或城镇时也会向故

乡频频回首。
肯定都会把东南西北的景色都烙在眼底之后,才踏上旅程。
因此,若是向他们询问关于那时的情况,他们应该都会坚定地这么回答——
自己停步回首故乡的地方,即使到了现在也能分毫不差地正确指出来。
“对这个仪式有异议的人举手!”
村长叫了一声后,村民们一度回复了安静,然后齐声回答“没有”。
甚至还有人口口声声地为神与赫萝的睿智献上感谢的话语。
赫萝和村长走到少年身边,被母亲牵着手拉起身的少年这才终于理解了刚才的事态。
他倚着体格健壮的母亲猛地抽泣起来。
“在咱的村子里可不是甩巴掌,而是用石头打呢。”
少年的母亲是唯一一名在事前听说了原委的人,赫萝这话让她轻笑起来,为儿子担任了给

村子留下重要记录的职责而感到骄傲。
罗伦斯也口颂神的名字向赫萝表示感谢。
“嗯,如此便解决一件事了。”
赫萝挺起小小的胸膛,得意地这么回答。
不管是哪个村子,一旦发生了大事,那一天通常会被定为特别的日子,还会召开宴会。
吉萨斯也不例外,将在当晚举办盛大的宴会。
村长不断地要求握手以表示感谢,甚至到了手都肿起的程度,还说要将罗伦斯与赫萝的名

字作为村长发展不可或缺的人物而世代传颂下去。
这样看来应该能和这个村子建立起长期的关系。
罗伦斯掩藏不住地喜形于色,在等待着宴会准备就绪时,时间来到了黄昏。
被拜托的翻译也完成了,罗伦斯在椅子上伸了个大懒腰。
回过头后,他看到一直在床上悠闲梳理尾巴的赫萝也抬手伸了个懒腰。
“做完了?”
“嗯,总算。”
“那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痛饮了。”
“当然,对我而言之后还有商谈。”
罗伦斯停下话,刻意地将手搭在胸前,殷勤地开口:“这全是托贤明旅伴的福。”
而赫萝也刻意地挺起胸膛表示回应。
或许她带着一半认真地心态,不过实际上也的确如那句话所说。
不用说买几只鸡,她就是要求买下堆满马车的啤酒也可以。
“我又欠了你一个大人情啊。你想要什么回礼?”
刻意玩笑般地这么说,是因为罗伦斯在为明日的商谈而情绪高昂。
这个村子今后还有广阔的发展前景。
而且修道院建起来之后,依情况还有可能发展成城镇。
“嚯……什么都行?”
“‘什么都’听起来还真是可怕得无法回应呐。对了,一百枚银币吧。就算你说像再要一

套你身上那种高级服装也没问题。”
赫萝看了几眼自己的衣服后,闭上了眼。
不知她是不是在考虑要要求些什么,是要苹果还是要用蜂蜜浸制的桃子呢。
赫萝的尾巴“啪哒啪哒”地摇着,一会儿之后终于想到了什么。
只是她的表情还有些犹豫,大概是想要的东西非常昂贵吧。
“不行的话汝就直说。”
“难得你这么客气嘛。”
罗伦斯戏谑了句,赫萝笑着指向他那边。
“汝到刚才一直在做的工作。”
“工作?”
“嗯,那个写字的工作。汝说在城里托人做要花不少钱?”
读书写字也算是一项特殊的技能。
代笔写信自不用多说,如果是正式的文件,的确值不少钱。
“怎么,你有什么想写的吗?”
“嗯?嗯……算吧。”
“只是那样的话算不了什么……不要其他什么了吗?苹果或是蜂蜜浸制的桃子之类。”
很少见赫萝会把事情排在吃东西之前。
是因为说到了记录什么的,就想到要把自己的故乡也记录下来吗?
“那些也相当诱人,不过食物吃完后就没了吧?汝不也说过嘛,文字不会改变,所以能长

久保留。”
赫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说不定还真如罗伦斯所料。
罗伦斯点着头开口:“你要是想写本厚厚的书,那还真是有点伤脑筋。”
“不,没有多长。”
赫萝下了床,纵身坐到桌面上。
没有多长是指要现在就写吗?
“那么,你是想写什么?”
罗伦斯问道,赫萝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稍微将视线瞟远了些。
像是在逐字逐句地思考文字。
应该是相当重要的事吧。
罗伦斯终于察觉到这一点,等着赫萝开口。
接着响起的轻轻风声,是赫萝结束了长久思考而吸气的声音。
“文件的名称就叫——贤狼赫萝……”
罗伦斯慌忙拿起羽毛笔,展开没有用过的羊皮纸。
赫萝则没有停顿等待地说了下去:
“回到故乡之前的领路契约书。”
罗伦斯停下来,先是瞟过目光,随后又扭头去看她。
“人类的记忆似乎很暧昧嘛,若是汝忘掉就头疼啰。”
真要描述的话,赫萝那严肃的表情就像是在责备罗伦斯一样。
罗伦斯答不上话来。
脑海中一一闪过进村以来赫萝不开心的模样。
赫萝自己声称是在顾虑没有机会表现。
但这只是权宜的说法。
真正的原因是这个。
罗伦斯答应带赫萝回故乡的约定只不过是个口头约定罢了。
而罗伦斯却没神经地说什么人的记忆很暧昧,一个劲地为村子工作。
“啊、这……但是……”罗伦斯口终于蹦出了这么一句。
虽然没有说出口,不过比起其他任何买卖契约,罗伦斯有能以与赫萝的旅行为优先的自信

,也觉得赫萝应该知道这一点。
所以,即使自己的确神经大条了点,却也无法理解赫萝的怒气。
“但是?”赫萝冷冷地反问回来。
她确实占着理,而自己也确实有欠考虑。
就在罗伦斯支吾着想道歉时——
“哼。咱可是让汝吓了好几次,甚至都怀疑汝是不是忘掉那契约了呐。”赫萝突然“扑哧

扑哧”地笑着这么说。
罗伦斯想回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赫萝应该也理解这点。
因此罗伦斯照着赫萝所希望的,这么开了口:“……对不起了。”
“嗯。”
赫萝的耳朵满足般地轻轻抖动起来。
“不过……”
她突然又绷起脸俯视罗伦斯。
不知接下来又是什么事的罗伦斯绷紧身子,只听得将脸凑过来的赫萝这么说道:“既然用

不着契约书,那咱就收别的东西当这次的报酬啰?”
罗伦斯微微后仰着点了点头。
这也是当然的。
虽然罗伦斯也这么想,却因为察觉到赫萝的想法而禁不住扬起声:“不,你,那个——”
“写咱与汝的旅行契约书的那份钱能买下的东西啊,嗯,不知咱吃不吃得完呢。”
赫萝挂着一脸的嘻笑,尾巴摇得几乎能把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撂倒。
陷阱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张开。
罗伦斯被迫做下了口头约定,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呵,汝现在这张脸啊,和刚才的克罗里一模一样呐。”
赫萝边戳着鼻尖边说。
罗伦斯连挖苦的力气都没剩下了。
赫萝从桌子上跳下来,转过身靠近罗伦斯。
“那么,汝是不是也要哭一下?”
罗伦斯已经笑不出来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开口说:“说不定这样也不错,反正也有能让我靠着哭的家伙在。”
赫萝嘻嘻笑着。
罗伦斯带着觉悟继续说:“只是,就你那小小的胸口倚不倚得住——”
响亮地声音响起。
“啪啦啪啦”地拍着手的赫萝依然一脸嘻笑。
罗伦斯拉住赫萝伸来的手,撑起摇摇晃晃的身子。
赫萝一直都在笑着。
这笑容很明显是虚伪的,不过罗伦斯知道让它变得真实的魔法。
而赫萝保持着笑容也正是在催促他说出那句话。
罗伦斯别无选择。
他缓缓地咏唱出魔法:
“这下子,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笑脸了。”
赫萝的尾巴轻飘飘地膨起,握住罗伦斯的手加重了一点力道。
在经过了几百年的村子里,赫萝只留下了名字,自身却被人们遗忘。
文字记不下笑容。
屋外村民们正在准备宴会。
今晚的酒似乎特别容易醉。
微颔着首的赫萝露出了仿佛腼腆的笑容。


本帖最后由 zbszsr 于 2011-4-29 09:44 编辑




狼与嫩绿色的小径





贤狼赫萝和行商人罗伦斯
两人旅行的绕道是——?


其实咱也喜欢聊些不靠谱的闲话
其中最喜欢的是——


即使是在严寒的季节,偶尔也会有像春天般的好天气。
没有一丝微风,如果是一动不动的话就能感觉到阳光的温暖。
哪怕是把时间当作金钱的商人,在这种天气下也会停下脚步,将马车驶下道路,选择一

片没有被牛羊侵犯过的草地躺下。
在身边放上少许的葡萄酒和黑麦面包。
舒服的眺望着天空,偶尔喝口葡萄酒,再咬一口黑麦面包。
但没过多久就觉得连吃面包也是种麻烦,懒散的衔着面包进入了似睡而睡的状态。
盖在身上的毛毯沐浴着太阳的光和热,简直有种窝在暖炉边的错觉。
传到耳朵里的除了小鸟的鸣啼就只有仿如阳光照射的声响。
这种享受是以旅行为生的人们享有的特权。
是种会让人沉迷于其中的特权。


事情的开端是一张地图。
在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的上午,终于解除了困意,驾驶着马车四处旅行的行商人罗伦斯因

腻味了单调的行程而打开了很少用到的地图。
这张地图是好几年前和标识着有财宝下落的寻宝地图一起买入的,当然也没花几个钱。
虽然那张寻宝地图用的是已经烂到连内容都看不清的劣质纸张,但这一张地图却是用羊

皮纸绘制的,所以非常的结实耐用。
罗伦斯手中拿着地图目光看向了东方。
他们两人所前进的道路是和长长的森林平行着延伸下去的。
虽说在森林旁边的道路上寸草不生,但森林里的树木却常年都生长的非常茂盛。
但是,据说从前这附近建造新城市的时候有大量的树木被砍伐,所以这片看来茂盛的森

林现在的面积只有以前的一半。
罗伦斯手中的地图连以前森林的大小也标记在上面,呈现出曾存在于此的这片森林的伟

大之处。
【怎么了?】
在货台上闲闲无事的旅行伙伴赫萝,似乎是察觉到了罗伦斯坐在赶车台上东张西望的样

子,开口这样问道。
罗伦斯一转过身,就看见一身修道女打扮的赫萝正靠在货物上调皮的倒着头看着自己。
【有伐木场哟。】
【伐木场?】
【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是用来转运木材的场所。】
当然罗伦斯并不是对这片森林过去的伟大之处感兴趣。
他的目光望着朝森林伸展下去的道路在心里想:这前面似乎是草原呢。
【嚯……..这条路的前方是?】
罗伦斯的目光回到了手中的地图上,向赫萝说明道:
【隔着森林的这边是连接城市和村庄的交易路线,因为有大量牛羊通过的原因已经变得

光秃秃了。但在森林的另一侧似乎是一片肥沃的草原。】
【肥沃的草原?】
赫萝并没有起身就那样直接反问道。
【即使是在这种时节,嫩绿色的小草也是沿着平缓的斜面茂盛的生长着呢。】
因为赫萝好一会都没有回话。
有些在意的罗伦斯刚一转过身就看见赫萝用不高兴的眼神望着自己。
【咱又不是羊。就算长得有草咱也不会高兴。】
听起来很无趣的口吻。
如果刚好有行人经过的话,一定不会明白话里的含义吧。
但是,这并不是她用词奇怪。
赫萝的头上长有一般人无法想象的漂亮狼耳,在其腰间也长着柔软蓬松的尾巴。
虽然从外表来看不过是名十五六岁的少女,但其真实身份却是连人也能一口吞下的巨狼


假若有人对赫萝的话抱有疑问,看到她的真身后一定也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抱歉。但是,那些草只是拿来吃的话还真是浪费呢。】
【嗯?】
【这种天气。被日光沿着斜坡照耀着的草原不是很有魅力吗?】

这一瞬间,赫萝的目光突然看向了别的方向,尾巴在手中上下摇摆着。
想象力丰富的赫萝大概也想到了这片草原的使用方法了吧。
但是,赫萝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是完全无关的问题。
【那么,汝是很急着旅行吗?】
躺在阳光明媚的草原上午睡,对于信奉时间就是金钱的商人来说无疑是等同于自取灭亡

的行为。
赫萝用目光询问着“会不会耽搁行程”,其中蕴含的魅力就连历代皇帝着迷的绝世美女

也无法匹敌。
被赫萝这样一看罗伦斯反而觉得精神了起来。
而且,赫萝露在外面的尾巴也像是希望能停留下来似的摇晃着。
看着这样的赫萝罗伦斯也不禁认为如果能让她这么高兴的话就算担搁些行程也没关系。
应该说对罗伦斯而言,光是晒晒太阳就能让赫萝高兴的话,这代价简直太便宜了。
因为本来就是没啥娱乐的单调旅行,偶尔散散心也是必要的。
【为了能更好的赶路,休息也是必要的。但是,你最好也别抱什么期待…….】
【别抱什么期待?】
罗伦斯甩了甩地图后继续说道:
【遗憾的是,不知道这张地图可不可靠。而且要穿过森林也很困难,还是放弃吧。】
如果对方是小孩的话或许是很难理解的话语,但幸运的是对方是被称为贤狼的赫萝。
应该会明白罗伦斯为什么会这样说吧。
仰躺着整理自己尾巴的赫萝突然翻过身趴在货台上用眼角看了过来。
【什么嘛,那像这样在树荫下睡觉也不错。】
就像是赫萝在想象罗伦斯所说的草原的样子似的,这次轮到罗伦斯开始想象赫萝所说的

那幅场景了。
两人在常年茂密的森林中,一边听着树木偶尔会被微风吹的沙沙作响的声音,一边在树

荫下优雅的午睡,这样的话其实也不错。
罗伦斯从想象中回到了现实后目光又回到了赫萝身上,赫萝就像是在说“好吗”似的无

言的看向了罗伦斯。
【也不错。】
【决定呢。】
罗伦斯放下地图握紧缰绳,赫萝再一次翻身仰躺下。
尔后,马车在通向森林的道路上行驶了起来。
这是发生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的事。


通往森林深处的道路似乎至今也有人在使用。
大概是有猎人,采集果实的人或者是进来采集野生蜂蜜和砍伐木材之类的人经常进出吧

。道路都有好好的修整,连马车也能轻松进入。
森林中偶尔会发出些声响,真是非常适合绕远路的气氛呢。
连在进入森林之前因为顾忌罗伦斯而一直没有对酒出手的赫萝也拿出了葡萄酒将小鸟的

鸣叫声当作下酒的菜肴小酌着。
当然,早已做好绕道准备的罗伦斯并没有生气。
虽然会偶尔回头向赫萝叮嘱道:【别全部喝光了】之类的话,但也会像是接受贿赂似的


赫萝手中接过葡萄酒。
根据手中的地图来看,罗伦斯所前进的道路就像是要穿过细长的森林似的延伸着。并且


林中间比较窄一些,也就是说想要不绕路穿过森林这是最合适的一条路线。
不过像是遇到地图上有路但实际上却没有路这种事也是常有的。顺利的前进了一会后,


路突然大幅度的向右边转弯了。
地图上并没有这条路,也不是因为树木倒下或是山崩之类的原因而重新修建的道路,看
起来就像原本就是那样延伸着似的。
虽然是地图上没有的道路,但因为并没有岔路所以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罗伦斯这样判断后赶着马车沿着道路继续往前走了下去。
【冬天的森林】
在货台上的赫萝突然开口说道。
【如果是早晨来的话更好呢。】
这并不是条视野很好的道路,不知道什么时候车轮会被沼泽或树根之类的缠住,所以罗

伦斯并没有回头看,但即使是这样从赫萝的语调来看她似乎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为什么?】
【嗯。森林中不是积累了相当多的落叶吗?耐不住夜晚的寒冷而变得湿淋淋的落叶被早


的阳光一晒不是会冒出白色的烟雾吗。如果在那时候深深的吸一口气的话………】
【对于已经习惯了冬天那干燥空气的肺来说,那湿润的空气简直太美味了】
罗伦斯在接着赫萝的话说完后,赫萝发出“唔”的一声满足的点了点头。
【还有夏季中午时分的森林。强烈的日光透过树叶照射在脸上,那简直就跟被羽毛瘙痒

没什么两样。】
【但夏天的森林虫子太多了。】
因为罗伦斯一年四季都在不断的旅行行商,所以很清楚不同季节森林的优缺点。
听了罗伦斯的话后赫萝像是被搔到痒处似的“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赫萝在夏日的树荫下不耐烦的拍打着尾巴驱赶着蚊虫的场景清晰的浮现在了罗伦斯的眼
前。
【嘛~,森林也不错。谁让这里。。。呜~~~哈~~ 都是平原呢。。。。】
或许是到午睡的时间了吧。
赫萝以混杂的有哈欠声的语气说完后,发出了沙沙作响的声音不知道是在摆弄毛毯还是


它的什么。
因为离草原似乎还很远,所以罗伦斯对旅行伙伴兴高采烈的想要午睡这件事表示了抗议


【不管是森林也好平原也好都有让人愉快的地方】
【唔?】
【就像是和旅行的伙伴尽情的畅谈之类】
在万里晴空的平原上单调的旅行也被认为是对忍耐力的一种考验。
所以,如果赫萝在后面的货台上悠闲的午睡的话,对于不得不单独一人紧握缰绳的罗伦


来说可一点也不有趣。
所以罗伦斯才会这样说,聪明的赫萝似乎察觉到了罗伦斯话里的意思。
她突然将下颚靠在赶车台上的靠背上,恶作剧似的抬起头看着罗伦斯。
【咱可是狼哟。很不巧的是咱可不喜欢那些没谱的谈话】
赫萝轻微的攻击。
罗伦斯委婉的反击道:
【那么,我们就以晚饭吃什么来作为激烈的讨论内容吧】
赫萝稍微翘起嘴唇说道:
【比起激烈的讨论,不如汝对我说些火热的话语怎样?】
赫萝半张着眼睛,将耳根轻轻的蹭着罗伦斯的手臂。
让人以为她或许是喝醉了,但只要稍微一大意就会落入她的圈套,这正是赫萝常用的手

法。
赫萝之所以会靠上来大概是因为耳朵有些痒吧。
【火热?难道是指那些会让人感到脸红的话?】
【嗯。唔】
如果赫萝是猫狗之类的动物的话,罗伦斯当然可以一边粗暴的抚摸着她的一边用一块肉


将她打发掉,但很不巧的是赫萝是只稍一大意就会被其吃掉的狼。
罗伦斯抬起了手腕,慢慢的将手肘放到赫萝的头上。赫萝从喉咙深处发出“唔”的一声


满的声音后以严厉的目光看向了罗伦斯。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呀,脸都红了】
【…….没喝多少呗】
赫萝即使喝了酒也不会从脸上表现出来,外表几乎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但是,被罗伦斯拐弯抹角讽刺的赫萝似乎有些在意,甩开了罗伦斯的手肘用力的擦起脸

来。
【我还很期待在充满日光的草原上和你悠闲的喝一杯呢】
【咱没喝多少哟】
赫萝不满的说完后,缩回货台粗鲁的躺了下去。
赫萝看起来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也许赫萝是算好罗伦斯的份喝的吧。
虽然不是不相信,果然即便是赫萝如果被人怀疑的话也不会觉得有趣。
这样想的罗伦斯为了道歉而转过身,恰好和赫萝的目光相会了。
这时的赫萝所露出的微笑足以抵消掉罗伦斯的叹息。
看来连罗伦斯因为担心而转过身来这件事都在赫萝的预料当中。
【其实咱也喜欢那些没谱的对话,其中最喜欢的是】
【是戏弄可怜的行商人吗?】
【嗯?唔。那也不错就是了】
道路并没有延伸到森林外面,离草原还有相当的距离,仔细往前一看不知道在什么时
候出现了一条平行的道路,前面不远处似乎就是两条道路的交汇点。
罗伦斯边对赫萝的话耸了耸肩,边拿出地图看了看。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谈话?】
罗伦斯一边交互的看着地图和道路,一边就像是看穿树林的对面似的凝视着树林。
看来除了罗伦斯所走的这条路以外,森林里似乎还有好几条路存在。
而且还是复杂的交叉在一起的。
这样的话,或许在迷路之前回去要好些。
罗伦斯正在这样考虑着的时候,突然感觉有道有道目光几乎要刺破自己的脖子,不禁回
头向后看去。
【……至少咱不会喜欢这种话题】
赫萝的尾巴不高兴的摇晃着。
罗伦斯在这一瞬间脑海里一片空白。
无聊的对话和敷衍对方的对话完全是似是而非的东西。
因为罗伦斯在一个人旅行的时候并没有在意这些,所以一时大意了。
罗伦斯老实的道歉道:
【抱歉。话说回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谈话?】
尔后,当罗论斯提出想要再听一次时,赫萝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
【咱是小孩子吗】
【诶?】
【谈话时偶尔也会有听漏的时候。汝觉得遇到这种情况咱能轻易的说句“嗯,是的,确


是那样”就算了吗】
赫萝刚一说完,车轮就碾到了树根“哐啷”的一声摇晃了起来。
罗伦斯赶忙慌张的转向前面,之后不久又再一次转过头去。
赫萝趴在货物上,一幅睡觉的样子。
脸并没有对着罗伦斯。
【……】
罗伦斯只好难为情的转回了前面并将手贴在额头上。
虽然罗伦斯不断的在考虑着应该怎么道歉才好呢,但如果只是想应付过去的话那肯定会


入泥沼的。
罗伦斯在做好觉悟后这样说道:
【抱歉。】
和刚才同样的话语。
【嗯】
赫萝发出了声不高兴的鼻音也就是说原谅了罗伦斯。
【那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森林】
赫萝一定是边说话边在喝酒吧。
结果,到最后赫萝也没将她到底喜欢哪种没谱的谈话告诉自己。
【听说森林的精灵能在森林中造出道路来,作为贤狼赫萝难道没有这种方便的能力吗】
【如果是在麦田的话也不是做不到】
【诶,是真的吗?稍微有些想看呢】
【有机会的话】
赫萝冷淡的口吻
罗伦斯在千钧一发之际咽下了本要说的话说道:
【话说回来,这森林真有些奇怪呢】
马车之所以摇晃了一下是因为越过了交叉的小路。
【奇怪?】
【这么多条路,即使是运送砍伐的木材你不觉得也多得有些奇怪吗】
果然应该在迷路前回去才对,罗伦斯心理这样想着。
就快过中午了。
太阳已经越过了头顶,连影子的方向也改变了。
虽然姑且记住了路,但随着影子方向的改变就连对道路的影响也会随之改变,这样的话


更加容易迷路。
【……….】
【怎么了】
罗伦斯正在思考着的时候,赫萝发出了声音。
【就要迷路了吗?】
赫萝坏心眼的笑了起来。
作为以旅行而生的行商人来说,这种话即使是亲切而带有玩笑性的忠告,听了也会觉得

生气。
【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了,再说我也记得来的路,没问题的】
罗伦斯知道自己是在逞强。
不知道赫萝是否察觉到了这点,在稍微沉默着摇了摇尾巴之后,将撑起一半的身体放在


货台开口说道:
【说的也是,汝是以旅行为生的人呗】
就像是在说“咱多管闲事的插嘴,真是抱歉呢”似的,赫萝收回了自己的意见。
马车发出“嘎达嘎达”的声音前进着。
道路依旧复杂交错、蜿蜒起伏,看不到出路
时间一刻一刻的流逝,最后两人来到了有五条岔道的路口。
如果是普通的旅行者的话,遇到这种情况或许唯有请求神灵保佑吧
罗伦斯停下了马车,抬头看天。时间是正午过后,可以说是最适合躺在草地上睡觉的时

间。
也可以说是错过这个时候,就不适合再睡了。
如果要考虑回去的时间的话,除非现在立刻就到达草原。
但是,难得绕道走了过来,连草原的影子也没看到一眼就回去的话,那未免也太愚蠢了

些。
最重要的是不想因为无视赫萝的忠告而使自己狼狈不堪。
【…….】
罗伦斯在赶车台上沉思着,就连让停下的马车前进都忘记了。
虽然明白与其继续前进现在回去才是合理的判断。
但是如果现在说回去的话,还不知道会被赫萝怎么说呢。
虽然知道那是赫萝的诡计,但要让罗伦斯干脆的认输那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行的。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罗伦斯内心的纠葛,赫萝的尾巴“啪嗒啪嗒”的摇晃了起来。
明显的是在挑衅。
罗伦斯刚握住缰绳打算继续前进的时候,突然想到:如果继续这样勉强前进而迷路的话


【…..】
而且。
果然还是回去吧。
罗伦斯刚在心中得出了结论。
【哼~真是的,汝还真是可爱呢】
将脸靠在赶车台靠背上的赫萝突然这样说道。
【如果汝也像咱这样长有耳朵和尾巴的话会怎样?】
【什,什么意思】
赫萝就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罗伦斯僵硬的语气似的说道:
【简直没有像汝这样容易被看穿内心所想的雄性】
【什么?】
罗伦斯以略显急躁的语气反问了回去,赫萝抬起了身体将脸靠了过来。
之所以罗伦斯会不由自主的向后挪开是因为察觉到了赫萝的笑容带有其它的含义。
【当面拒绝了咱的忠告,现在说回去的话或许咱会生气,但继续前进的话或许又会有危

险。
那么,怎么办好呢】
真是正中要害。
罗伦斯不由自主的背过脸去,但赫萝又迅速的保持着笑容将脸靠了过来。
【咱可立刻就知道了汝是在毫无意义的逞能哟】
活了好几百年。自称贤狼的赫萝。
赫萝的脸已经近到能感觉到她所发出的气息的距离,罗伦斯还想要继续逃跑。
但是,现在是身处在狭小的赶车台上。
正对面的赫萝琥珀色的眼睛就像是能看穿一切的占卜师似的。
【那么】
赫萝接下来的语气就像是感到扫兴似的温和。
但是,当脸靠近到能张开嘴将罗伦斯一口吞下的距离的时候,赫萝却干脆的收回了头
不能理解赫萝态度变化的罗伦斯呆呆的看着赫萝在赶车台的靠背上坐了下来。
【但是,不知为什么一想到汝如此逞强,咱就无法生气】
因为赫萝是坐在靠背上的,所以现在的情景是赫萝由高而下俯视着罗伦斯。
虽然是一幅和平常相反的构图,但是由高而下俯视着罗伦斯的赫萝的样子,看起来还真


另人生气呢。
【汝即使是逞强也想表现的比咱优秀吗?看见汝这种小孩脾气,咱还真是无论如何也无


生气呢】
看见赫萝那嘲弄的笑容,罗伦斯又觉得事情总会有办法的。
罗伦斯想要反驳赫萝的话,宛如是个明明失败了却要找借口的少年似的。
没有好胜也没有炫耀,赫萝露出了大姐姐般微笑。
面对这样的赫萝,罗伦斯反而不好再反击。
而且因为一语中的所以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汝的缺点就是】
赫萝边说着边灵巧的下到了赶车台上。
坐到罗伦斯旁边的赫萝,因为身高差的关系而变成了要从下仰望罗伦斯的情景。
【不管是什么,都习惯于放在天枰上进行判断】
【……天枰】
【嗯。是右边重还是左边重,或者哪边是上还是下。正是因为汝总是在意这些,所以才这
么没用。汝这样,作为商人或许是正确的】
之所以会有沙沙作响的声音,是因为赫萝伸手将货台上的毛毯拉了过来。
尔后,又突然轻轻的敲打了下罗伦斯握着缰绳的手。
【汝打算将缰绳握到什么时候呢】
【……诶?“到什么时候”现在应该回去吧】
因为没明白赫萝话中的意思,罗伦斯不由得反问回去,赫萝立即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真是的….咱不是向汝说过吗?汝所需要的正是看清形式的能力】
确实,在谈话中赫萝似乎曾经这样说过。
但是,罗伦斯却并不明白这和放开缰绳有什么联系。
罗伦斯虽然开始怀疑“难道是又中了什么复杂的陷阱了吗”但立刻就察觉到是自己误会

了。
【啊!】
【真是的。终于察觉到了么】
罗伦斯没有反驳的语言。
如果能遵循刚才的流程的话那么一切就简单了。
只要想想在进入森林之前和赫萝进行了什么样的对话,那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说过:穿过森林如果有困难该怎么办好呢?
【一开始就这样不就没问题了么,都是因为汝擅自陷入了泥沼中。咱之所以不辞辛劳地

帮你收拾残局,那并不是因为咱聪明而只是汝太愚蠢了而已】
因为赫萝的话而放开缰绳的罗伦斯时而合上时而张开空空如也的两手。
明明是一说就清楚的事但却完全没有察觉到。
【汝终于明白想要取悦于咱的话完全没有必要拘泥于草原了么】
赫萝刷啦一下展开了毛毯,巧妙的将罗伦斯也包裹在了毛毯内。
这又是自己没搞清情况。
赫萝曾经在旅途中说过喜欢什么的?
【在不靠谱的闲话里你最喜欢的是什么】
【嗯。如果确认这一点的话,或许完全没必要勉强去草原,也能最大限度的让咱高兴】
赫萝的语气似乎非常高兴似的。
事实上大概确实是很高兴吧。
罗伦斯被这样捉弄了之后说道:
【那你到底最喜欢什么?】
刚一问完,罗伦斯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那是因为赫萝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感到惊讶。
更加不是在轻蔑和嘲笑。
而是露出了害羞的表情。
【嘿嘿。。。。说实话咱所喜欢的闲话正是这样的呢】
赫萝就像是被自己的话逗笑了似的缩了缩脖子,一个人笑了起来。
虽然她或许觉得相当的害羞,但这确实是最适合说出口的时机。
现在赫萝占有压倒性的优势。
不管说什么也能被原谅。
【咱所喜欢的正是像这样边聊天边睡去。还一边听着让人觉得害羞的话语…….】
说到最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羞,赫萝背过了脸去。
确实,喜欢边聊天边睡去之类的和喜欢边听摇篮曲边睡去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么一说,罗伦斯才想起赫萝常常在聊天的时候睡着。
罗伦斯本以为那是赫萝任性的表现,没想到事实却是这样。
如果偷窥赫萝背过身去的表情的话,或许并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脸红了。
【如何,很愚蠢吧?】
【….虽然不甘心但正如你所说】
赫萝重新转过身,恨恨的用头撞向了罗伦斯的肩膀。
【那汝说现在占有优势的是谁?】
这当然是无须确认的。
既然赫萝都这样说了,那毫无疑问占优势的当然是罗伦斯。
没有必要拘泥于去草原也没有必要无意义的逞强。
相反,逞强的是赫萝也说不一定。
慎重的看清了局势,这是赫萝的胜利。
【真是不如你】
【当然】
稍微活动了下身体,赫萝的狼耳细微的抖动起来并传来了打哈欠的声音。
【…..咱已经说了咱最大的爱好咯,汝不说些什么吗?】
赫萝虽然像小孩似的央求着罗伦斯,但现在掌握主动的却是赫萝。
罗伦斯虽然感到很懊悔,不过却很清楚自己并不觉得讨厌的理由。拿赫萝毫无办法的罗

伦斯只好将晚饭作为候补话题拿了出来。
和平时一样,依然是乏味的面包和肉干以及些干果实组成的饭食。当罗伦斯说道如果在

森林中奔跑或许能捉到鹌鹑,野兔之类的时候赫萝的耳朵就像在笑似的晃动了起来。
罗伦斯在毫无保留的说完后不久就响起了赫萝睡着的鼾声。
就在刚才还肆无忌惮的捉弄罗伦斯的贤狼,现在的样子就像是玩累了。罗伦斯边看着这

样的赫萝边在心中想着:不知道哪一天自己才能像这样认清局势压倒赫萝呢。
虽然不如在草原上暖和,但两人同盖一条毛毯也不差。
特别是跟像小孩一样体温稍高于常人的赫萝在一起。
可是罗伦斯却没想到赫萝睡着后却是这样毫无防备。
或许就算用手捏住她的鼻子或是将手指伸进她那被毛发覆盖的耳中也不会醒过来吧。
狠狠的被捉弄了一顿的罗伦斯看着赫萝那毫无尘垢的面容不由得升起了复仇心。
于是,或许是神的意愿。
赫萝的身体忽然倒了下来,罗伦斯支撑住赫萝身体的同时借机发动了小小的反击。
就像是在表示“我可是你的保护者”似的将手腕搭在了赫萝纤细的肩膀上。
尔后,就在罗伦斯自身也要闭上眼睛的这一瞬间。
【合格】
听见赫萝的低语,身体里流动的血液也仿佛被冻结了一般,这正是赫罗一系列的行动所

要达到的目的。
稍微抬起脸来的赫萝坏心眼的笑了,其嘴唇下的利牙发出了光芒。
【陷阱只要放在瀑布前就好了】
罗伦斯只能顺着赫萝的话讲下去。
【因为……会有傻乎乎的鱼自己冲上来】
赫萝点了点头,“咯咯”的笑了起来。
罗伦斯无奈的抬头看了看天感到懊悔万分,用绕过赫萝肩膀的手腕轻轻的勒了下她的脖

子。
赫萝的尾巴高兴的摇晃了起来。
真是的,尽做些蠢事呢。
真的是笨蛋。
绕道浪费时间对于商人来说无疑是自杀的行为。
当决定这样做的时候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商人兴高采烈的把绳圈套上自己的脖子,绳头要交给谁呢。
并不是其他什么人。
罗伦斯沮丧的垂下了头,将自己的脸搭在了赫萝的头上。
不言而喻,“掌握一切的正是赫萝”。


本帖最后由 zbszsr 于 2011-4-29 09:46 编辑


第三楼 黑狼的摇篮

卸完干草后,总算能停下喘口气。
虽然有些地方还留有残雪,不过因为春天的阳光和尚未习惯的体力劳动,芙露尔还是出了一身汗。
“这草不错呢。今年的家畜会长得很肥美吧。”
琼斯商会的男人清点着干草捆,不经意地这样说道。
芙露尔拍掉沾在衣服上的干草勉强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对那个年龄可以当自己父亲的男人说道。
“只要好好养育的话,到了冬天应该能长得很肥壮吧。”
“这样啊。那是不会该比平常多买一些……怎么办呢?”
“那么多少钱?”
商会的男人用羽毛笔挠挠自己的下巴,似乎这才想起货款的事情。他又清点了一次干草捆,隔了许久才回答道。
“十七里克特。”
“按照约定,最少应该是二十里克特吧。”
就算她马上反驳,对方也只是不停地转着羽毛笔。
那是商人们把交易方当成傻瓜时的独特举动。
正当芙露尔脸上仅存的笑容快要消失时,从她身后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这种时候要说‘应该是二十五里克特’才对。”
“奥拉。”
芙露尔回头一看,发现那里站着一名年迈的商人。
玩弄羽毛笔的男人抓抓自己的太阳穴,微微嗤笑着歪着脑袋说道。
“看在那厚脸皮的份上,就按二十里克特算吧。”
“租借马车的费用当然也计算在内了吧?”
即便现在漂亮的银色变得相当稀少,奥拉每天也会用鸡蛋清来擦拭他的头发。
尽管对方也不是年轻的商人,但在他看来那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没错,情报费也包含在内。”
“愿众神保佑您。”对于隔着自己脑袋进行的商谈,芙露尔一句也没有插嘴。
直到奥拉从马车上卸下行李时,她才总算找到自己所能做的事情。
“回去了。”奥拉在归还马车、确认过商会男人记在账本上的数字之后,只丢下这句话就迈开脚步离开了。
奥拉看起来身板结实,背着行李也能健步如飞。
港口的装卸场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可奥拉却如同施了魔法般毫无阻碍地前进着。
芙露尔还没习惯为了隐藏自己年轻女性身份而遮在脸上的头巾,因此就连直线前进都显得很困难。直到进入两人并排走就会堵塞交通的小路上,她才总算追赶上奥拉。
从上方会传来小孩子的哭泣声,脚下会响起老鼠的叫声,从齐头高的窗户能听到猫叫声。要是在稍早之前,这大概是自己一辈子做梦都不会踏足的地方。
即便如此,芙露尔还是觉得凡事都必須习惯。
她在路过时,顺便轻轻抚摸睡在窗檐花盆旁的猫咪脖子。
庶民的生活也并不是那么糟糕。
“大小姐。”
因为奥拉生气的声音,猫“噌”地跑開了。
她朝发出声音的不解风情者投以责备的目光,但对方的眼中却充满更强烈的责难。
“您没有在反省吗?”
芙露尔面对年龄和经验都占压倒性优势的人的责难反而会露出笑容,当然这并非因为她神经粗胆子大。
她只是单纯回想起年幼时总是惹家庭教师生气的情景。
“啊啊,抱歉。不,我有在反省。”
实际上,自己在交涉时完全没起什么作用。
“另外,我本来还希望你能表扬我在想违反约定的对象面前没有发怒呢,不过看来时机不大对啊。”
“大小姐。”奥拉听了她的玩笑,皱起几乎延伸到光秃秃的头顶上的褶子。
在交涉时明明像石像一样面无表情,但除此之外的表情却异常丰富。这真是让人很佩服。
“别生气。还有,我说了请不要叫我大小姐。”
“那么,请您稍微有一点商人的自觉。”
在奥拉指出的实现面前,芙露尔不由得移开了目光。
她把“要有作为商人的自觉”这句话时刻铭记于心。
因为自己已经不再是贵族了。
第十一代布朗家当主——芙露尔·冯·伊塔尔忒尔·玛丽埃尔·布朗。
她甚至对那长长的名字感到有些怀念。
“当然有自觉了。我可是双手沾满鱼腥味地运送鲱鱼,返程时还在马车上装满了干草呢。”
“那还真是了不起呢。大概谁都不会相信您之前连骑马都怕的要命吧。”
从话中完全听不出夸奖之意,因为奥拉还在生气。
芙露尔当然清楚其中的理由。
可是,严厉的奥拉似乎觉得这必须说清楚才行。
“买入鲱鱼花了十二里克特,关税四里克特,作为粮食的小麦面包、羊肉干、腌猪肉、腌制奶酪和葡萄酒一共半里克特。马匹的饲料费和马车的租借费是两里克特。您觉得收支平衡了吗?”
听到奥拉的质问,芙露尔把脸埋在头巾里叹了口气。
算上买入鲱鱼的全部费用,一共是十八个半里克特。如果接受那个商会男人厚颜无耻提出的十七里克特报酬,结果就会赤字。
虽然贵族习惯于在馈赠与和受领之中生活,但交易并不是单纯的馈赠与和受领。
要给与对方某物,就必须收取其价值以上的报酬。
不那样做的话,自己就要挨饿。
“可是,我也没打算就那样接受啊。”
“是那样吗?”
奥拉快步地向前走着,对自己看都不看一眼。芙露尔对那态度不由得也怒上心头。
“你想说我是个连反驳都不敢的胆小鬼吗?”
奥拉听了那话,马上扭回头说道。
“不。不过就算大小姐顽固地主张契约是二十里克特,也没有能够的证据来证明。”
“不是那样。可是,在世上在没有比无休止的争论更难看的事了。在这种情况下,通常都会考虑在两者的要求之间做出妥协。”
“所以你才说是二十五里克特吗?”
芙露尔点点头。
如此近似疲惫的点头,一定是已经懒得再讨论了吧。因为这是商人们不言自明的常识。
没错。奥拉打从一出生起就是个纯粹的商人,他曾经负责过大商会账簿管理。
他会称呼芙露尔为大小姐,是因为布朗家前代当主当家时的御用商人是奥拉的前主人,因此得以频繁地出入布朗家。
只不过到了芙露尔差不多谈婚论嫁的时侯,前代当家病故,原本就渐渐没落的家族终于即将倾覆,渐渐和奥拉所属的商会断绝了关系。
两人的再次相见,是在奥拉的原主人成为了芙露尔的丈夫而前来缔结契约的那天。
明明没过多长时间,但现在看来却已经是埋藏在褪色的记忆深处的事了。
“那么大小姐,您在那边是以多少钱收购的干草?”
思考只有一瞬的功夫
现实总在不断变动,一直处于自己的眼前。
没落的家被富裕的商人买下,后来那个商人也因为破产而没落得一文不值。
用了多少里特克收购了干草?
被人这样质问,奇妙又不可思议,简直好笑。
“两里克特。”
不过,芙露尔也是在社交界经过掩饰真实表情训练的贵族之后。
听她理所当然般地这么说完后,奥拉变得面无表情,夸张地抬起双手,加快了脚步。
看来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商会的男人所支付的,是将鲱鱼送到内陆村子和回来时所运送干草的所有货款。
这样一来,鲱鱼的花费共计十八个半里克特,再加上干草的两里克特,就算支付二十里克特依旧是赤字。
那种事自己当然清楚。
即使如此,芙露尔还是想为自己争辩。
她追上气的健步如飞的奥拉,走在他身边说道。
“村里的人似乎过得很辛苦。他们说连割草的镰刀都豁了口,必须拿去修理。哀叹如果没有两里克特,就没法活下去了。”
“是那样的吗?”
冷淡的回答。
和平民不同,自己即使没落也仍是贵族。
芙露尔怒上心头,不禁脱口而出。
“你以为我在说谎吗?”
奥拉虽然一时停下步伐,却没有理会芙露尔再次迈开脚步。速度比停下前还要快。是谁不对显而易见。芙露尔早已不是雇佣奥拉的贵族,只不过是为了生存向奥拉学习行商方法的一个普通人罢了。
芙露尔在狭窄的小巷里奔跑,再次与奥拉并行。
“……抱歉,奥拉。可是你叫我大小姐,让我觉得很生气。”
奥拉听到这话,完全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发现奥拉脸上露出苦笑。
“好的商人,要从好的借口开始呢。”
芙露尔耸耸肩,稍微接过一些奥拉背着的行李。
穿过小巷后,终于在排列着相似房屋的区域中看到了他们的家。
“结果,大小姐辛苦一场还赔了钱吗?”
女佣人贝尔特拉是个诚实的孩子。所以会想到什么说什么。
“没有赔钱。”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贝尔特拉不但个子矮,还比自己小一岁。
说道身份差距更是天差地别。
可是在掌管家计的魅力面前,芙露尔只能举手投降。
没有钱的话连明天的面包都买不到。身为贵族时还能拿家名和荣耀做依靠,可现在那些却连起码的安慰都算不上。
芙露尔装出要收拾脱下的头巾和外套的样子,想要逃之夭夭。
“大小姐,我虽然是没有学识的女人,不过奥拉大人说的话还是能理解的。”
“不要叫我大小姐。”
“不行!大小姐!”
芙露尔甩开贝尔特拉想要阻止她的手,逃进旁边的房间。
虽然能从房间门外听到贝尔特拉的叹息声,不过芙露尔还是穿过房间来到走廊,经过浴室登上二楼。
从楼梯中间的木窗,能看到贝尔特拉用心打理的庭院。蔬菜和一般的香草、草药都能在那里自给自足。不单如此,甚至还能将多余的东西拿到市场上去换肉。
而自己又给这个家带回了什么呢?
自己也很清楚。就算被掌管家计的贝尔特拉发脾气也无话可说。
就连见习生的小鬼都会算加法。
可自己却没能把干草杀价到二里克特以下。即使心里清楚也做不到,从住在原本是自己家的领地、生活困穷的人手中夺取微薄的收入这种事。
“大小姐。”
有人敲了敲房门,奥拉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进屋内。
如果是在以前,尽管房门破旧,从自己的书桌走到门前也起码需要二十步。
但现在要打开房门,只需要迈出三大步即可。
“不要叫我大小姐。”
打开门一看,门口站着面无表情的奥拉。
“贝尔特拉在哭泣。她说大小姐不肯听自己的话”
“……”
毫不留情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吧。
奥拉比当事人本身还要熟知他人的好感。
虽然他说那是顺利进行交易的秘诀,不过那技能在教育上似乎也很管用。想要让人牢记造成赤字是多么罪孽深重的事,再没有比搬出贝尔特拉更有效的办法了。
芙露尔投降般的点点头,随后又使劲点下头,深呼吸了一口气。
“知道了,知道了啦。”
“所以呢?”
“我会去向贝尔特拉道歉,然后好好听她的话。”
“……”
“还有,吃饭也一定全部吃光。”
奥拉露出微笑,留下一句“请稍事休息”后关上房门。芙露尔虽然“哎呀哎呀”地叹着气,但在做工粗糙的椅子上坐下时,脸上已满是笑容。
房产被全部没收,各种特权被卖掉,佣人们也都做鸟兽散去。自己最后落脚的地方是雇佣职人和身份低微的官员居住的宅地,穷得不要说养马,养得起猪就谢天谢地了。
虽然是典型的没落贵族结局,不过芙露尔却并没感到辛苦。


和商人打交道时买很多时候的确同作为贵族的常识相差甚远。尽管有时也会感到非常生气,但也并不是无法忍受。
再怎么说,光是奥拉提出余生都要负责自己的教育兼管账,遗迹佣人中关系最亲密的贝尔特拉表示将继续照顾自己,芙露尔就能够安心度日。
他们使自己明白,即使全世界都成为敌人,自己也不是只有“布朗”这个家名而已。
只要明白了这一点,人就能继续在世上活下去。
不过,自己也清楚为了维持生活需要金钱。
也就是说,这可不是能够赔钱的时候。
“我已经是个商人了。”
芙露尔给自己鼓劲后,去向楼下的贝尔特拉道歉。



翌日中午时分。
芙露尔喝完好不容易才习惯的麦粥,奥拉慢吞吞地对她说道。
“既然干草的质量很好,那么去做马匹的交易可能比较好。”
“马匹?”
“在海对面大陆的遥远南方,最近爆发了战争。战争爆发的话。马匹的价格将暴涨到难以置信的程度,简直就好像长了翅膀的天马一样。”
虽然不是在小看奥拉的情报收集能力,但芙露尔满脸怀疑地反问道。
“如果是好买卖的话,应该已经有人在做了吧?”
“没有抢先的必要。如果真是能够赚钱的买卖,第二、第三也足够了。”
奥拉一边说着,一边把长霉的黑面包上坏的部分掰掉,然后放进嘴里。
虽然芙露尔在一开始吃发霉面包时直皱眉头,但经过多次商旅之后,她也不再在意这些小事。再说尽管芙露尔不知情,可听说在大屋时厨房里也是这样做的。
芙露尔从贝尔特拉哪里听说这事实时,除了惊讶,也奇妙地感觉到可以接受。
“马匹吗?”
马匹在什么地方都是高极品,不过维持也很花钱。
在房产和布朗家的名字还有些价值的时候,在微薄收入中占据大部分的是农民们收割马和猪的饲料时支付的森林使用费。
干草的质量优良、价格上涨的话,也许会有人无法负担维持费而放弃马匹。
“收取昨天的货款之后,去和商会的人谈谈吧。”
芙露尔一边用贝尔特拉仔细去掉霉点的黑面包蘸着大碗里的粥,一边说道。
“请不要再赔钱了。”
芙露尔听到贝尔特拉的话后点点头,微微露出苦笑。
随后她的视线转向一旁,这并不是因为贝尔特拉的话。
“哎呀,不知道又从哪溜进来的。”
贝尔特拉跟着芙露尔的视线望去,从椅子上起身这样说道。
在通往厨房的浴室的门口,手掌大小的小狗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弄破麦袋的就是这只狗吗?”
城镇里的动物之多,是住在被森林和草原包围着的大屋所无法想象的。虽然那对贝尔特拉来说似乎是头痛的来源,但对芙露尔却正好相反。
“过来,这边。”
一看到贝尔特拉靠近,小狗就准备起身逃跑。不过当它看到芙露尔手上的面包碎块后似乎鼓起勇气,“咻”地站起穿过贝尔特拉的脚边朝芙露尔跑去。
“大小姐”
每天都在与侵入厨房地老鼠、猫和狗战斗的贝尔特拉发出责难的声音。
知道小狗吃完面包,芙露尔才抬起头说。
“因为我丈夫一直在掠夺别人,所以我不想变成那样。”
小狗似乎也明白了世间的道理,只要给予食物就会誓以暂时的忠诚。
它在芙露尔抚摸自己脑袋时一直原地不动,甚至还摇起尾巴。
不过很遗憾,小狗不是骑士,自己也早已不再是贵族。
贝尔特拉走过来,抱起小狗从附近的窗户放了出去。
“大小姐太温柔了。”
“做为平民百姓的生活吗?”
她自己也明白这是坏心眼的质问。
贝尔特拉不出所料地一时语塞,于是奥拉接过话头说道。
“大小姐在当夫人时的事我们早就知道了。我的原主人虽然不是个值得称赞的人,但是我们仍然必须依靠行商赚钱才行。还是说,大小姐另有其他赚钱的方法吗?”
芙露尔并未不懂世事到连没落贵族的末路都不清楚。
如果身为年轻女子,那可能性则更是相当有限。
“在能施舍前要先能赚钱。高台之家的人如果说这种话,连贵族之名都要哭泣了。”
“取而代之的,是好领主的账房先生总是在哭泣。”
“是啊。不过,我可不想看到贝尔特拉的哭脸。”
芙露尔把剩下的面包碎块放进嘴里,站起身来。
“那我去行商了。这次决不会赔钱。”
贝尔特拉一直紧握着比在大屋时颜色略微变深的围裙,静观着事态的发展。她这时总算松了口气,露出笑容,这样说道。
“路上小心。”
这里是不是宽敞干净的大屋,都不会影响芙露尔的笑容。



河川如果被冻结了,其流动肯定也会停止。北方一到冬天,不单是船只,就连港口本身都会冻结。因此一到春天,船只的往来就仿佛一扫其阴郁般的繁忙起来。
奥拉曾如此说明。这说法看来果然是可信的。
在晴空万里的那一天,港口的装卸比平时更加繁忙。
“给,这时货款。”
虽然二十里克特的金额差点被砍成十七里克特,不过在支付金额时却没有丝毫的犹豫。
商人这种生物也许都是些不可思议的人。
芙露尔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向商会的男人谈起午餐时奥拉说过的话。
“马匹?”
“没错。听说如果爆发战争,就会需要马匹。”
“嗯嗯,话是那样没错……马匹啊。”
男人用羽毛笔挠着自己的下巴,轻轻抬起下巴闭上眼睛。
“要获得马匹的饲料,必须支付森林的使用费吧?干草价格上涨的话,豢养也很花钱。”
“应该会有人出让。是这么回事吧?”
为了不被欺骗,必须在对方说话时完全把握对方的意图,在其说完之前考虑好对策。
奥拉是这样的。看起来,商人们似乎能很轻松的完成这种妖怪般的技艺。
芙露尔点点头,男人“唔”的嘀咕着环视四周后说道。
“你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注意到这件事的人吗?”
他会把自己当傻瓜般的这么说,大概是看穿了用头巾遮住面孔的自己是年轻女人的缘故。
“不是。可就算是第二第三名,能够赚钱的话还是能得到很多利润的。”
奥拉是这样说的。
芙露尔在心中如此补充之后,男人好像忍俊不禁般用手摸了摸嘴巴。如果自己露出“报了一箭之仇”的表情,就是自己输了。
芙露尔在头巾下装出毫不知情的表情。
“失礼了。看来你每天都在成长呢。的确是那样没错。如你所见,我们光是应付日常的业务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去购进马匹。所以你如果进到货的话,我们当然也有收购的可能。”
商人们一定会在话的最后部分含糊其辞。
“是买还是不买?”
男人听到芙露尔再次发问,显得有些不高兴。
“如果牵来瘦骨伶仃的驽马,你们也很为难吧。的确不好说呢。”
他不相信自己吗?只有贵族才会这样生气。
芙露尔想想也的确如此,于是赶忙道了歉。
“再说就算我们不收购马匹,想要的人应该也会很多吧。摸清行情,找个好价钱买进的话是不会发愁卖不出去的。”
“原来如此。”
“只不过……”
“?”
男人合上账簿,将其夹在腋下继续说道。
“我认为会很困难的。毕竟马匹是活物,即使买来时是名马,在持有期间变成驽马的事也并不稀奇。”
“那倒也是……”
自己在大屋时,也听说过马匹的管理非常困难。
而且自己在租借马车四处奔波的过程中,早已领教过了马匹的喜怒无常。
如果费尽辛苦带回的马匹被人砍价砍到吐血,就算不是贝尔特拉,搞不好也会哭泣的。
“所以这样如何呢?”
“嗯?”
“如果有能够进马匹的资金,不如试试其他的生意。”
“其他的生意?”
男人露出微笑,再次拿出夹在腋下的账簿翻了起来。
“不会腐烂,不会生病,也不需要饲料和照顾。那种商品的话,就算没有经验也不会遇到重大失败。马匹即使能卖到高价,管理也是很费功夫的。”
男人所说的一点没错。
芙露尔本以为他只是个讨人厌的家伙,没想到会被他亲切的教导。
不知何时,自己完全被他的话所吸引。
“到底是什么生意?”
“是服装。”
“……服装。”
男人听到芙露尔的重复,便把手中的账簿刚好翻到的那页拿给她看。
“这边的数字是进货的金额,这边是贩卖的金额。利润虽然没有马匹那么高……不过从上到下的所有商品都有赚到钱吧?”
如果这不是为欺骗队方而事先准备好的,就的确如男人所说。
再说,在和自己说话时根本没有动手动脚的时间。
芙露尔做出这样的判断,老实地点头称是。
“的确是稳定的商品。”
男人闻言合上了账簿。
取而代之打开的是芙露尔提出的问题。
“可是,要购进什么样的服装才好呢?”
“那就要依赖您自身的判断了。”
虽然这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不过因为芙露尔把穿戴打扮全权交予别人负责,所以对服装的事完全是门外汉。
就在芙露尔犹豫该不该先和奥拉商量时,男人突然拍着手这样说道。
“对了对了。在与本商会有往来的客户中,有个很有鉴赏眼光的人呢。”
“鉴赏眼光?”
“是的。他有时会代替本商会贩卖购进的服装,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服装也卖的很快。他提出下次想由自己负责进货,正在寻找能够提供资金的人。”
芙露尔早就觉得自己的头脑不是那么灵敏,直到现在对商人们的话依然抓不到要点。
因此,她在话中察觉到某种奇妙之处。
“就是说……让我提供资金,利润共享吗?”
“是的。你除了获得利润,还能学到选购服装的知识。对方也能通过从进货起就全程负责,赚到更多的钱。”
“那个……”
这条件应该不坏吧。
自己会遇到这种事,果然世界上并不全都是坏人呢。
芙露尔这样想着。男人又翻了一会账簿,告诉他一个名字。
“那人的名字是米尔顿?帕斯特。”
听起来像是贵族的名字。

身上一有钱,就忍不住想去买东西。
芙露尔买下贝尔特拉想吃的奶酪,还有冠以某村之名、奥拉赞不绝口的葡萄酒后踏上了回家的路。
虽然家计没有可以乱花钱的余地,但那两个人应该并未窘迫到会对送给自己的礼物横眉竖眼吧。
再说,自己也得到了新生意的线索。
“服装的买卖吗?”
虽然只买了手掌大木桶分量的酒,却似乎激起了奥拉的酒瘾。他闭上眼睛不停吸着酒香嘀咕道。
就算芙露尔谈起从商会男人那听来的事,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听。
“没错,就算出手试试……奥拉!”
芙露尔喊了他的名字后,他才总算将视线转向这边。
“不好意思。非常怀念这芳醇的香味……是服装的买卖吧。要做那个吗?”
“有个代替那家商会贩卖购进服装的男人他下次似乎想从进货到贩卖全权负责的样子。”
“原来如此……”
奥拉再次用高高的鹰钩鼻子猛吸葡萄酒的香气,然后屏住了呼吸。
即使是装模作样的贵族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芙露尔忘记了生气,对这位老帅哥的举动露出了笑容。
“名字是米尔顿.帕斯特。”
可是在自己说出那个名字的瞬间,奥拉满是皱纹的眼皮猛地睁开,从中射出锐利的视线。
“帕斯特家的人?”
“你知道吗?”
“……呼。嗯嗯,当然了。”
奥拉最后深吸了一口酒香,把酒盖好放在桌上。在白天与夜晚夹缝间的这个时间,因为贝尔特拉去市场采购,所以家里静悄悄的。
“领主本人原来是位闻名于世的骑士,既勇猛又优雅,他的风流韵事不计其数,而且是个慈悲为怀、关心家人的人。据说,继承了帕斯特之名的人大概不止三十个。”
兄弟姐妹众多的家庭并不稀奇,有两三名侧室也是很正常的。
虽然有“在给同父异母的孩子取名时,就算参照圣典都不够”这样的笑话,但是有那个数量的孩子的确也很罕见。
原来如此,似乎的确会变得有名。
“因为不可能封给所有的孩子领地,所以那个人应该是离开家的其中一人吧。你说他代为贩卖商会购进的服装吗?”
“嗯……啊啊,哎?”
芙露尔之所以会在随口回答后又重新反问,是因为她被在窗檐上的盆栽前嚼嘴巴的山羊吸引了目光,大概它是从哪逃走,或是被人买来后忘了栓好了吧。
芙露尔呆呆的看着这奇妙的光景,慌忙再次回答道:
“啊,啊啊。”
“……算了。他做得应该是针对贵族的生意吧。我们过去也做过这种生意,雇佣无处可去的贵族次男或三男。要问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就算推销豪华的服装,姓氏是‘鞋店的’或是‘铁匠铺的’的人都会吃闭门羹。再者,贵族间的流行非常容易改变,需要利用他们的名字和知识进行推销。”
“原来如此……”
“那么,你和那个叫帕斯特的人见过面了吗?”
山羊最后判断盆栽的叶子不能吃,叫了一声后悠闲地走掉了。
“不,我觉得不能着急,先和奥拉商量下比较好。”
“这样啊。大小姐也总算有些开窍了呢。”
“之前,已经因为自己的独断专行吃过两次苦头了。”
奥拉笑着轻轻咳嗽了一声,手指向放在桌上,从芙露尔所收的二十里克特中扣除花掉金额后的剩下货币。
“?”
芙露尔不解的歪起脑袋,结果听到一声微微的叹息声。
“不过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前途依然多难啊。大小姐接受的这些货币。”
“货币?金额不对吗?”
当芙露尔正要说出“这不可能”时,奥拉轻轻摇摇头。
“边缘磨损成这样的货币就算拿去给兑换商,究竟能不能顺利兑换呢?搞不好必须要有价值减少一成的心理准备。”
芙露尔慌忙朝桌子上的货币望去,发现的确有几枚货币边缘严重磨损、形状扭曲。
“算了。即使一下全教给你也记不住。一样样来就好。不过……”
“……不过?”
“如果像商会的小鬼那样,鞭打棒殴也没关系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奥拉难得开了个玩笑。
看来他非常喜欢当做礼物的葡萄酒。
“以前在晚会上被打过一次手,结果之后痛哭了一个星期。”
奥拉很高兴的看着,把货币集中起来放入木箱盖上盖子。
“那么,此事就等其他机会吧。”
“那样最好。”
“对了,大小姐对这桩自己送上门的买卖服装生意有什么看法?”
芙露尔因为突然的话题转换有点不知所措。
她来不及思考,冒出的想法便已脱口而出。
“我觉得很好啊。”
“是这样吗?”
奥拉淡淡的回应道,拿起羽毛笔在桌子上摊开的老旧账簿上写下一个数字。
基于芙露尔所带回的货币枚数,在最右侧遗憾的写下了损失。
“很糟糕吗?”
“不。如果大小姐认为应该如此,那这样就可以了。正如商会的人所说,虽然马匹会死亡、生病和受伤,但是服装好好保存的话可以维持很多年。过去购进服装时,最后经常要花上三年才能在账簿上记录收益。因为是很难遭受严重损失的商品,所以最合适拿来练习。”
“那么……”
芙露尔说完,奥拉重重地点头这样说道。
“这是大小姐第三次全权处理工作呢。”
在大屋生活时,交给自己的事只有穿上拿出的衣服和吃饭而已。那是对家族的兴盛和没落、伴侣的选择都毫无发言权的生活,呆在那里,只是听从周围的吩咐。
她仍未适应从商的习惯,不要说看穿商人们的谎言,甚至不想和他们过多交谈。
即使如此,依靠自己的手做些什么这种事非常具有魅力。
芙露尔微微深呼吸了一下,使劲点了点头。
“只不过,要好好记住我的建议。这样可以吗?”
先夸奖让人高兴后再做出告诫。如果这是表现出不满,就是不合格。
芙露尔活用学过的知识,这样回答道。
“当然了。”
“愿众神保佑您。”
奥拉低声说着合上账簿。仿佛看准了那个时机一般,贝尔特拉这是也从市场回来了。


原贵族,贵族血统,现任贵族。
也许有种种原因吧,有着响亮名字和姓氏的人意外地随处可见。
其中很多人无法忘记过去,或是将其作为自己生存的支柱。
如果像芙露尔那样没落的家整个都被暴发户商人买下,最后还是没落得一钱不值,那么名字也就只是单纯的重担。
所以她才会用头巾遮住面孔,也很少自报家门。
因为是依靠奥拉过去的门路寻找工作,所以有时也会暴露身份。可是,大部分人都会同情地对此缄口不言。
不过这次经人介绍认识米尔顿是依靠芙露尔自己的力量,所以应该不会暴露自己是原贵族一事。
明明应该是这样才对。
“我们在哪里的晚会见过吗?”
经介绍和芙露尔见面的米尔顿·帕斯特,握手后立刻这样说道。
他是个把金发梳得很整齐的年轻男性,身上的穿着也并不是那么高级。
但是服装上明显下了很多功夫。如果不是为了握手而上前两步的话,就算说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也一定不会有人怀疑。
再回过头来看,芙露尔的手已经不能算是“只戴过柔软手套的漂亮白皙的手”。虽然比起贝尔特拉仍是养优处尊的少女之手,但还不至于会暴露身份。
米尔顿看到芙露尔因为动摇而张口结舌,这样补充道。
“果然没错。是在米兰卿的晚会上。”
“啊。”
芙露尔之所以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是因为那个名字是她出席过的少数晚会的举办贵族之名。
“虽然曾打过一次招呼,不过你似乎没记住我呢。”
如果妙龄少女参加晚会的话,握手的次数会比摸面包的次数还要多。
即使只是接触对方的手这种轻微的举动,因为会重复几十次,所以回家后手也会红肿起来。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你很受人瞩目。”
当时前代当主还健在,家里并未那么濒临危机。
也就是说,是在自己仍是不错的结婚对象之时的事。
“名字应该是……”
“芙露尔·布朗。”
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过那个名字了,这让芙露尔刚拿到及怀念又难为情。
只不过比起名字本身,那也许是因为说出名字的地点是港口附近酒馆的缘故。
“没错,布朗家的大小姐。曾被以坏心眼而闻名的迪安家夫人打过手。”
“啊!”
这次芙露尔惊讶地大声喊出了声音,幸好这里不是什么高雅的用餐场所。
自己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喧嚣中,只剩下米尔顿的笑容。
“那之后,有很多见习骑士想要去追求你哦。你不知道吗?”
米尔顿把炒豆放进嘴里,也许是想掩饰嘴边忍俊不禁的笑意吧。
可是那份体贴反而让芙露尔更加不好意思,即使用头巾遮着脸也觉得无地自容。
“可是那之后的事……真让人同情。虽然也有人对此冷嘲热讽就是了。”
芙露尔也很清楚,他指的并不是自己哭了整整一周的事。
她在头巾里冷静下来,深呼吸后点点头说。
“毕竟,我们没法决定自己的前途命运。能够说三道四的,只有那些极少数坐在幸运椅子的人。”
原来如此。米尔顿将葡萄酒倒进酒杯的动作比贵族更随便些,不过又没有终日舞弄长矛的骑士那么粗俗。那是好像自己淘气的外甥搬的动作。
“我是整个家。”
“我是整个家从椅子上滑落。即使如此,世上似乎仍有我的容身之地。只是没想到,那居然会是行商。”
米尔顿点点头,感觉有些耀眼地眯起眼睛,眺望着港口开口道。
“因为我是第二侧室的三男,所以离家时连巴掌大的土地都没得到,只有帕斯特的名字和微薄的金币。既没有能够终日练武以期望某日获得名门大小姐芳心的马匹和装备,也没有能够靠吟诗生活的才能。不过我早就料到那些,所以并没有太过慌张。”
“因此才开始行商吗?”
有些人是被从栖身的家里赶了出来。
米尔顿再次吃起炒豆,也许是为了隐藏苦笑。
“幸运的是,凭借帕斯特的名字能够敲开大多数家的大门。而且我喜欢酒、美食和闲谈,经常在各处的餐桌上露面。在镇上闲晃时,听说有地方需要‘那样的人’。的确,容身之所是哪里都会有的。”
这令在以金钱成为自己丈夫的人死去、家道完全中落、被没收房时,家里的佣人对并未惊慌失措的芙露尔感到佩服。
可是,那并不是因为芙露尔是特别坚强的女性。
因为她只是随波逐流地活着,所以只是在听天由命罢了。
她从眼前的米尔顿身上感觉到相似的坚强。
“听说你买卖做的不错。”
“哈哈。被人当面说起还真不好意思呢,不过我也是有些自信的。”
有许多人把以家族的权威为后盾、狐假虎威获得的功绩说成是属于自己的。
眼前的米尔顿虽然离家替商会贩卖商品,心里却似乎很清楚那一点。
如果能像天使那样一直留在天界也就算了,可一旦失去翅膀坠入凡间,就不能再超然脱俗下去。
老实说,芙露尔很羡慕脚踏实地的米尔顿。
所以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也几乎完全是无意识的。
“那个秘诀呢?”
在商道里,会轻易说出秘诀的人根本不算商人。奥拉以前曾经这样说过。
芙露尔话刚出口便感到后悔,那真是个愚蠢的问题。
实际上,米尔顿微微眯起眼晴,嘴边的笑容也略显做作。
但是当芙露尔想要弥补自己的失言时,米尔顿抬起实现这样说道。
“正视自己。”
她一瞬没能明白话中的意思,回望着那漂亮的蓝色眼眸。
“秘诀是正视自己。做同伴生意的人当然还有很多,不过大多数人在卖给舒适的人几件衣服,就不再继续推销。那是因为他们隐约觉得,自己和购买者还处在同样的位置。能够卖掉一开始的几件,是因为购买者明白那一点,出于同情才买下的。不过我不会那样做,我会告诉对方,帕斯特知名不过是让顾客打开家门,抓住生意机会的契机而已。这样一来,即使对方轻蔑、嘲笑我,我也会坚持称赞对方、强调衣服的优点、继续推销下去。因为我带去的衣服本来质量就好,所以总会卖掉。”
米尔顿突然停下怒涛般的话语,微笑着说。
“还被商会当做重宝。”
米尔顿说完后一口气喝干葡萄酒,又续了一杯。
芙露尔其间一言不发,并非被他的侃侃而谈所压倒。而是因为米尔顿那彻底的觉悟塞满了她的胸口,让她如哽在喉。
“哈哈,有点刺耳吧。”
“不、不是……”
“可是。”
米尔顿把铜币交给端来酒杯的店主,继续说道。
“说到底,我也是有目标才能这么做的。”
芙露尔闻言,在他身后一瞬窥见了城镇女孩的身影。
不过,米尔顿所说的内容却完全不同。
“我想给家里、给家里的人一些颜色瞧瞧。”
吃豆子的动作是在掩饰笑意。
芙露尔认真地注视着他的举止。
“和不辱没帕斯特的家名有点不同。怎么说呢,应该是即使被赶出家门也能过得很好吧。我想这样挺起胸膛,即使要为此下跪磕头也无所谓。当然是作为一个商人啦。”
毫不动摇的决意。
自己突然按耐不住放在粗制木桌上的手。
如果这里不是嘈杂的港口酒馆,粗制的木桌是铺着白布的高级品,自己的手也许会静静地和米尔顿的手重合在一起。
芙露尔会止住这个念头,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决定大部前进的人,而自己也已决心成为商人。
“那么,你……”
“是的。”
喉咙好像哽住,芙露尔用力活动下巴说道。
“听说你在寻找出资者?”
对商人来说,根据立场改变对应是理所当然的。
芙露尔把对方看作商人,所以像商人那样说道。
米尔顿看起来在微笑,一定不是自己的神经过敏。
“嗯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问。
“需要多少?”
米尔顿所提出的,并不是现在的芙露尔付不出的金额。
满是面包的汤里,放了豆子、葱和昨晚剩下的肉。如果吃下两大碗的话,两天都不用吃饭了。明明已经如此丰盛,上面还加有晒好的奶酪。
就算是端上大户人家的餐桌也不逊色的料理,不愧是因为人手不足经常出入厨房的贝尔特拉。
而且由于布朗家的财政一直很窘迫,她还擅长活用便宜的材料。
就连身经百战的商人奥拉得知那原材料费用时也忍不住砸舌,她手腕的高超可见一斑。
吃饭时,拿着饭勺的贝尔特拉无人能敌。
“面包是镇上检查官认定不合格的便宜货,虽然又硬又老不能直接吃,但是放到汤里就正好。葱是用院子里多余的香草和隔旁第三家的太太交换的。肉则来自迷路闯进院子里的鸡。”
自己小时候曾被严厉叮嘱不能去屋子背后。在得知那是因为装设有捕获晚餐材料的陷阱时,自己感到非常佩服。
虽然陷阱是年老的园丁所设,不过贝尔特拉似乎也有在依葫芦画瓢。芙露尔和奥拉也很清楚,那肯定不是单纯迷路的鸡。
不过这里是猪、羊、山羊、和兔子等可食用动物远远多于森林草原的城镇,即使借用一两只鸡应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奥拉像往常一样称赞着贝尔特拉的手艺。
与往常不同的是,芙露尔虽然吃着饭,却没有称赞食物好吃。
“是吗?不过我还没问你什么时候能够再次见面呢。”
因等待骑士的再次来访而度日如年的贵族大小姐。
芙露尔的这种演技绝对不差。
“三天后的夜晚。”
“我等你。”
身体擅自移动起来,这一定是因为在自己的身上流淌着贵族之血的缘故吧。
芙露尔只能把微微仰起的脑袋下意识的低下去,然后把目光轻轻的转到别处。
米尔顿故意装做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挥了挥手道“再见”,转身离开。
啪嗒、啪嗒、马蹄声渐渐远去。
(三天后的夜晚。)
芙露尔望着米尔顿远去的背影在心中低声的重复着。这时她察觉到自己的手竟然一直按在胸口之上。
芙露尔急忙把手拿了下来,然后紧张地将自己的手握出褶皱的一副拉平。
米尔顿同检查的士兵打了个招呼,很简单的便通过了。
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
芙露尔故意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转过身离去。
然后,便再也看不到米尔顿的身影了。
(三天后的夜晚。)
芙露尔在这喧闹的城镇之中,如同叨念着宝物的名字一般,在心里反复默念着。
明媚的春光洒落在大地上。
城镇之中的建筑紧密地拥挤在一起,两户人家之间的房屋的距离甚至连张纸都塞不进去。
以前洒满自己所居住房间之中的阳光,现在却变成了一种奢侈品。
就连这种空中毫不吝啬的撒下的阳光都能够成为奢侈品,下层人民的生活果然很艰苦。
芙露尔一边呆呆的想着这个问题,一边用胳膊支起脑袋,靠在窗边注视着正在分食自己早餐吃剩的面包屑的小鸟。

“大小姐。”
在这样一个悠闲的时候,这可真是破坏兴致的插曲。
不过芙露尔却依旧眺望着窗外,没有表露一点愤怒的情绪。
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在这个时候真正生气的是奥拉才对。
“大小姐!”
奥拉提高了音量,将小鸟吓得飞走了。
终于芙露尔懒洋洋的抬起脑袋,慢悠悠的说道。
“好吵啊……”
“要是我吵您就能听进去的话,我宁愿更吵一点。”
“好啦好啦,我知道拉……只是因为今天的天气实在……太好了……”
说完芙露尔打了个哈欠,在椅子上面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桌子上摆放着几张纸,还有羽毛笔与墨水。
其中的一张纸上是用流畅的笔触写着的文字。
那是奥拉所记录的撒谎能够人们在签定契约的时候所使用的语句。
除了采购、贩卖、贷款、租借以及其他一些常用商业术语的使用方法与解释外,甚至还有向神灵祈祷的方法。
那些有时候不得不同异国的商人进行交易的商人们,据说还有他们专用的语言体系。交易金额小的时候还好说,当大额交易的时候要是看错契约上的一个字,都有可以导致破产的结局。
面对那些时刻准备骗上一笔而虎视耽耽的家伙们,芙露尔至少也要学会最低限度的应战方法。
芙露尔一边觉得奥拉所说的话有夸张的成分在里面,一边翻过下一页。
这张纸上面整齐的记载着所有货币的名称,在每个货币名称的旁边记载着与其他货币同它交换的汇率。以及看起来好象咒语一样复杂的交换关系

“大小姐?”
芙露尔突然被人搭话,吓得差点弄掉了汤匙。
因为银制餐具早已被卖掉,所以这是锡制的便宜货。
虽然贝尔特拉表示有时会忍不住想要擦拭银制餐具,但芙露尔却喜欢能随意使用的锡餐具。
“啊、啊啊,好吃。”
奥拉和贝尔特拉听到她慌张地这么说,惊讶地注视着她。
“非、非常的。”
听到她这样补充后,两人开始彼此对望。
芙露尔把面包撕碎,就那样吃了下去。
虽然面包很硬,不过这样就暂时不用说话。
“和柏斯特家的儿子发生了什么事吗?”
芙露尔能听见自己心脏跃动的声音。
那声音明明大的足以传到对方耳朵里,可芙露尔还是移开视线,在咽下嘴里的面包前再次把面包送进嘴里。
“哎呀,又开始什么新的生意了吗?”
贝尔特拉虽然对家务难以置信的敏锐,但却在奇怪的地方很迟钝。
还是说,她在明知故问吗?芙露尔自顾自地喝起了啤酒。
“行商的原则”
奥拉仿佛看准了芙露尔从椅子上起身的时候,这样说道。
“不要和对方太亲密。”
这次,自己的胸口没有发出声音。
她以冷淡的目光朝奥拉望去。
只不过,奥拉并不会因此退缩。
“要顺利地行商,需要与许多人交易。因为经常会出现难以预料的困难,所以要避免一旦某个人的货物无法运达便出现破绽的情况。”
沉默的对视还在继续。
可是,芙露尔根本敌不过面无表情状态的奥拉。
芙露尔移开视线,拿起大碗对贝尔特拉表示“再来一碗”
“太过执着于利益的人也很危险。人如果梦想赚大钱的话,就会甘愿为此冒任何风险。行商需要持之以恒,必须时刻回避危险。
奥拉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话语中完全没有力道。
他大概已经通过刚才的话,确认了芙露尔的样子为什么那么奇怪。
“他是个诚实的人物。”
“商人能够戴上任何面具。”
“他看起来是个诚实的人。”
奥拉点点头,催促芙露尔继续说下去。
“收益很稳定。我出钱,他挑选服装贩卖。大概有三成到四成的收益。双方五五分帐。
“服装呢?从哪里进货,通过什么人?”
“听说是海对面有名的城镇。他说进货会通过商会,不用担心。”
芙露尔用汤匙把鱼分成两块,把小的那块送进嘴里。
因为已经仔细地删除了鱼刺,所以吃起来很方便。
“贩卖的对象呢?”
“是之前的顾客,也不需要担心。”
老练商人的质问暂时结束。
芙露尔仿佛窥探家庭教师脸色的少女一般,眼神上挑地偷督着奥拉。
奥拉用手按住额头,摸着光滑的头颅轻轻叹了口气。
那是他在思考问题时的习惯。
芙露尔回忆起与米尔顿的谈话。从进货到贩卖的机会,都给人以深思熟虑过的印象。
不过是将之前顺利完成的事原封不动的继续下去。
有所不同的,只是准备购进服装资金的不再是商会,而是芙露尔。
那也是因为单纯听从商会的指示贩卖服装,商会将获得大部分的利润。
如果与芙露尔合伙,在芙露尔获得服装的知识与顾客情报的同时,他也能获得更多的利润。
目的和计划都说明的很清楚,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是这样吗?”
“有问题吗?”
芙露尔不禁加重语气反问道。
“要问有没有问题的话……”
“有话就说。”
她刚一说完,就觉察到自己的语气太专横了,因而移开了视线。
“抱歉,如果你觉得有问题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呢。”
奥拉叹了口气,用手指拨掉沾在胡须上的啤酒泡沫,开口说道。
“那个青年真的能够信赖吗?”
芙露尔没有生气,并非因为她变的心胸宽广。
在奥拉这么说着,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在意。
据奥拉所说,能够从细微的情报中发现意想不到的事实才是一流的商人。
“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虽然算不上可疑,不过有些奇妙的地方。”
“哪里?”
芙露尔问到,奥拉俯首盯着手掌,然后睁开一只眼睛看着她。
那是他在犹豫是否该把想法说出来时的表情。
他凝视着芙露尔,玻璃般的灰色眼睛审处在思考着什么。
叹息是在自己心中得出结论的标志。
“大小姐,恕我直问。”
“什么?”
“做生意这件事,就如同这个大碗一样。”
他指着还剩下一半贝尔特拉特制浓汤的大碗。
“在这里面是生意的利润。如果是贝尔特拉那样手腕的人,即便是相同的生意也能有好赚头,但是就像装得太多就会漫出来一样,任何生意的利润都是有限度的。”
贝尔特拉坐在说话的奥拉对面,撕碎面包吃了起来。
如果是家务以外的事,很难引起她的兴趣。
“基本上,生意伙伴之间一定会涉及利益的分配。”
“这我知道,米尔顿他说正是因为不想被商会拿走太多利润,才来寻找像我这样的人。”
奥拉点点头,不过马上这样说道。
“这样一来,帕斯特家的人平时从商的商会,收益就会大大减少,你不会小看那件事了吧?无论那家商会都是狡猾而阴险的。”
“哎?”
芙露尔反问道,很快又“啊啊”地露出笑容。
“不用担心,正好相反。”
这次轮到奥拉反问了。
“相反?”
“没错。介绍米尔顿的琼斯商会,是为了增加自己的利润才这样做的。现在米尔顿贩卖的是从其他商会购进的服装,介绍的琼斯商会想获得米尔顿的贩卖技术,米尔顿对更换东家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寻找出资者”
奥拉平静如水的眼睛渐渐隐藏到眼睑里。
他过了一会睁开眼睛,从芙露尔身上移开视线。
“进货通过琼斯商会,是这样吧。”
“是的。米尔顿从琼斯商会购进服装后,商会能够提高服装的贩卖额,而且还能和米尔顿搞好关系。从商会来说毫无坏处。当然……”
芙露尔按住话头,她似乎对能和奥拉这样滔滔不绝讲话的自己感到骄傲。
奥拉好象对戏剧般的停顿露出些微的笑意。
“不管对我还是米尔顿,也是好事。”
她觉得很完美。
让米尔顿抛弃之前随意使唤自己,牟取暴利的商会,在分给他利润的同时也确保了自己的利润。这就是琼斯商会的打算。自己参与其中为代出资者承担风险,同时获得报酬。
而且在获得收益之外,还能得到关于服装的知识。米尔顿通过这样不断积累资金,最后一定会拥有自己的商店吧。
“唔……”
可是,奥拉却意外地没有回答。
他光华的额头上爬满了皱纹,一直盯着汤匙一动不动。
芙露尔闭上眼睛老师地等着奥拉的回答,感觉时间变的和呢漫长。她忍受不了沉默,小心翼翼地喝起手边的汤来。汤虽然已经冷了,不过味道也相应地变得鲜明。她再次对贝尔特拉说出“好吃”后,一直默默的用餐的贝尔特拉总算露出了微笑。
在芙露尔拜托贝尔特拉更换清口的汤后,奥拉突然唐突地开口道。
“好吧,如果大小姐那样判断的话。”
搞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奥拉把话又重复了一次。
芙露尔还没有自我意识过剩到一听到这话,就能够马上断言”那就这么办吧。
她放下汤匙,眼神微微上挑地问道。
“要是有什么想说的,我希望你能说出来……”
“不,这既不是光说说就能解决问题的事,也可能是我太多虑了。因为到了我这个年纪,过去经历这样那样的事,就变得处处小心起来。再说吧。”
奥拉喝了一口汤,歪着脑袋对贝尔特拉投去“太棒了”的视线。作为还在用鸡蛋清擦拭日渐稀少头发的老帅哥,那举动足以让贝尔特拉露出笑容。
“大小姐在以自己的方式茁壮成长。手把手的去教虽然害怕却仍然前进的人,会让好不容易成长的脚萎缩的。”
那话是不是在称赞自己还有些疑问,不过他说出让自己努力独立前进的话,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也就是说,在不知不觉间,现在的奥拉已经给予还是新手的她一些信任了。
“既然身为商人,能从失败中学习才算是独当一面。”
芙露尔笑着说道。
“失败是前提啊。”
“我可没这么说。”
奥拉也微笑起来。
随后,贝尔特拉发现酒杯里没了啤酒,在起身去拿的同时说到。
“即使我不识字不懂复杂的事情,这里也有我能做的事。”
贝尔特拉一脸认真的表情。
再没有比被信赖的家人围绕着更能让人放心的了。

第二天清晨,芙露尔早早地便睁开了眼睛。
不过这个早是相对于贵族来说的,与平民意义上的早还相差甚远。这一点从身边的例子上就可以看出,以前芙露尔被贝尔特拉唤醒的时候,贝尔特拉早经穿戴整齐甚至都做过一圈家务了。
奥拉就更不用说了,不过今天大概也是他起来最早的一天。
芙露尔起床,用贝尔特拉趁着做家务的空间时间手工制作的木梳轻轻梳理起自己的头发。而就在她将梳子划过肩头的瞬间忽然意识到那里已经没有头发了。剪去贵族特有的长发之后所度过的第一个早晨,清晨的整理工作竟然戏剧性的变得如此短暂,就好象轻轻吹过一声口哨便结束一样。
贵族一样的长发,对于很多家公用一口小井眼的平民来说是清洗起来非常麻烦的奢侈品。而且每天都充满着大量杂事务的日常生活,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梳理长发。
更何况在经商的时候让别人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女性也不是上策。
因为以上诸多原因,芙露尔毫不犹豫的将头发剪短了。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在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感觉最惊讶的不是自己,反倒是 她身边的人。
当奥拉满脸愁容地通知芙露尔不得不将头发剪短的时候,贝尔特拉在一旁拼命反对。
就在他门两个人争执不下的空当,芙露尔散开头发,将好似外套一样的围巾包在身上,自己把头发剪掉了。
那个时候贝尔特拉的悲鸣至今还回响在自己的耳边,而奥拉那惊愕的表情恐怕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芙露尔对于铜镜之中所映照出来的自己的发型并没有什么不满意
相反地还对镜子中的自己微微一笑,这大概是剪短了头发之后的第一个笑容吧。
既然现在是处于这样的立场,就不能够再保持着之前那样的贵族习惯。
从今往后要靠自己的双手去生活,因为现在的自己是名为芙露尔·布朗的商人。
“好!”
因为早上的时候水井那边要排队打水,所以芙露尔昨天晚上便已经准备好的水洗脸、漱口,然后将剩下的水浇灌在院子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很快走廊中传来一阵有人从楼梯走过来的声音,大概是听到了泼水声而从楼下赶来的贝尔特拉。
“大小姐?”
在轻声的敲了敲门之后,对面传来贝尔特拉惊讶的声音。
当然她惊讶也是有情可原的。
要知道在平时就算摇晃着芙露尔的肩膀也很难在早晨把她叫醒。
芙露尔打开房门微微笑道。
“早上好。”
“您、您早上好……”
“奥拉呢?”
“哎?啊……他啊,和往常一样去市场那边散步了……”
“起来得太早,连平日里总是监督着自己的奥拉都不在身边。
既然如此,芙露尔终于可以自己做决定了。
“那么,给我准备早餐吧。面包里放一块奶酪,然后再来一点葡萄酒。”
早饭是贵族与那些有钱人的特权,同时也是奢侈的一种表现。
要说不再身为贵族之后有什么事情是比较痛苦的话,首当其冲就是再也无法吃到早饭。
贝尔特拉有些惊讶,不过她低着头稍微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又慢慢的望了望四周,然后微微一笑点头道。
“我这就去给您准备。”
就算是对芙露尔今天起来这么早的一种奖励吧。
芙露尔抱了抱贝尔特拉算是回礼,她呵呵一笑转过身准备早餐去了。
窗外传来攻击鸣叫,又一个清爽的早晨开始了。

当背着奥拉偷偷地享用过秘密早餐之后,芙露尔便穿好外套,并用头巾遮住脸做好了出门前的准备。
“哎呀,这么早就要出门吗?”
贝尔特拉一边用上呢前的围裙擦着手,一边惊讶的问道。
“我去港口那边看看,奥拉要是问的话你就这样对他说。”
“是、了解了……”
贝尔特拉有些含混地答道。
芙露尔扭过去,无言地望着对方,贝尔特拉急忙补充道。
“不管什么时候,我对大小姐的这种装扮都不太习惯。”
对于贝尔特拉的话,芙露尔并不在意。
她只是轻轻地整了整外套,然后故意模仿男性的声音说道:“我走了!”
“请慢走。”
贝尔特拉的谨小慎微让芙露尔不由得想笑,不过这也正符合了贝尔特拉的性格吧。
从屋子里走出来,外面的空气使芙露尔的心情愉快起来。
寒冷干燥的冬季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空气之中弥漫着好似森林一般的清新香气。而那些沐浴在眩目阳光下的建筑与树木,也许因为心理作用都变得浓郁茂密起来。
春天到来,百花盛开,紧接着就将迎来那满眼翠绿的盛夏季节。
饶过带着几头山羊一起前进的商人,芙露尔迈着轻快的脚步向前方走去。
她的目标是港口的卸货场,为了去见一个人。
传过数条街道之后,芙露尔终于抵达了作为贸易据点而每天都会停靠无数船只的港口。
而所有在这里卸下的货物,都将被装卸工人尽可能以最快速度运往别处。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是在天还没亮,那些教会的圣职者们就刚刚敲响早课钟声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在港口工作了。虽然这所城镇对市场和商店的营业时间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但港口却是一个例外。
因为对于那些饱经风雨来到港口而且严重受到几乎快要沉没的船只,按照规则是无法拒绝他们入港的,不过这也只是那些进行贸易往来的商人们的说辞罢了。也许一半是事实,一半也是借口吧。
而相对的,那些将货物从港口运送到市场的骡马即便疲惫的即将倒下,市场也不会因此而提前开放。
“好了!全部都装上了!愿众神保佑你!”
赤裸着上身的装卸工的大嗓门伴随着双脚踏上马车货架的声音同时响起。
但是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港口的一片喧嚣中。
等太阳升起的时候,不管是多么年迈的商人也能够将货物运送出港口。
现在这个时候来到港口踏上旅程的旅者们的数量也是最多的。
各大商会的卸货场上,满载着马车与车夫们一辆接着一辆,络绎不绝。
而在这之中还充斥着来回奔走负责船只与商会联络工作的小伙计,有因为货物遗忘在货场而匆忙查点数量商人,忙碌地拾着从装的满满的盐渍鲱鱼桶中散落出来的盐粒的乞丐。
人声鼎沸的港口。
在你忙碌地将货物装车的时候,恨不得能够尽早离开这个喧闹的地方,可一旦你的马车驾出港向城镇前进的路上却又不禁想念这份喧嚣。
想要习惯这种气氛大概需要花上不小的力气吧。
就算无法达到奥拉那样的程度,至少也要能够适应在这样喧闹的环境下做到镇定自若。
“这是最一个了吗!?哎?二十张!?没问题!全装上了!”
很快芙露尔就发现了那位一边将货物放大马车上、一边大声向对方喊话的青年。
在这个满是打着赤膊抡圆了胳膊拼命干活的壮汉之中,青年的这身打扮十分显眼,看起来就好象是站在战场之中的诗人一样,格格不入。
“那么,我先走了!对,还在那个山丘汇合!愿众神保佑你!”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要是不这样大声喊的话一定传不到对方的耳朵里面吧。所以青年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道。
芙露尔似乎对这样的场面感到非常有趣,于是向握着缰绳的青年走去。
而对方却是再次清点完货物,牵着马即将出发的那一瞬间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啊。”
“早上好。”
就在芙露尔犹豫着该不该用比较正式的语气打招呼的时候,一句很有礼貌的问候便已经脱口而出。
米尔顿看了一眼货物,然后将目光转移到芙露尔身上,微笑着回答道。
“你好。”
“还好赶上了。”
“哈哈。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今天会来。”
随着米尔顿的笑声,从她的嘴边升起一阵白雾,随后飘散在还很寒冷的清晨空气之中。
接着他转过身望向马背,挥了挥手让马匹开始前进。
“边走边说可以吗?”
“当然可以。”
芙露尔来到米尔顿的身边并排前行着。
被称为贵族的人,也分为好多种类。既有住在热闹城镇之中;还有住在草原朴实的修道院里面的。
米尔顿这次的商业之行,据说目的地是控制着周围大面积森林河川的名门望族。
虽然芙露尔这几天一直都没能睡个安稳觉,但是在这位年轻贵族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疲惫,依然神采奕奕。
一直到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为止,芙露尔连一个哈欠都没打过。
而在遮住脸的头巾之下,芙露尔一直在悄悄地进行着深呼吸。
自己也必须像个真正的商人一样冷静下来,要给人一种稳重冷静的感觉。
“对了,关于我们昨天所说的事……”
在他们沿着港口的大陆,从满是商会和商馆的部分走到旅馆和酒馆街的时候,芙露尔忽然开口说道。
但是她却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并不是有谁打断了她的话。
而是看到牵着马的米尔顿微微一笑。
“……有、有什么好笑的吗?”
要是芙露尔的脸上没有遮住头巾的话,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样的笑话呢。
或者米尔顿再稍微使个坏什么的。
“哎呀,不好意思。”
米尔顿用手捂住自己嘴巴,道歉道。
芙露尔想生气也生不起来,因为米尔顿现在的脸上,充满了非常愉快的笑意。
那种笑容能够使别人的心情也跟着一起好转起来的笑容。
在早晨如此清爽的空气之中,芙露尔无论如何也无法在这样的笑容面前发火。
“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什么意思?”
芙露尔惊讶的反问道,米尔顿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即便不注视着那副笑容,恐怕芙露尔也生不起气来吧。
米尔顿是商业伙伴。
所以自己要从他那获得建议。
“嗯,是这样。如果是在一两年前,或者再稍微靠近一点的时间,你站在我旁边对我说‘关于昨天所说的事……’,我想我的内心之中一定会犹如波涛汹涌一般的无法平静。”
啪嗒、啪嗒,马蹄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均匀而规律的响在耳边。
芙露尔闭上了眼睛,这听似单调的声音却使每一位听到的人感到心情平静。
确实如米尔顿所说。
时间果真能够轻易改变一个人。
“当然,其实我现在心中也是一样的不平静。”
米尔顿笑着说道。
当知道米尔顿是在同自己开玩笑时,芙露尔隐藏在头巾之下的笑容也终于掩饰不住了。
“不好意思,玩笑开到这里吧。那么你对于我提出的计划有什么看法?”
当二人靠近城镇之时,有许多旅行者摸样的人往来穿梭于身旁。
道路两旁林立着小工业的作坊,见习的学徒工们正在进行着工作的准备。而面包店在这个时候则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烤面包的香味飘散在周围的空气之中。
“我接受。”
芙露尔简短的回答道。
就在两个人目光都被面包屋所吸引过去的时候,芙露尔抓住了这个空当说道。
芙露尔把目光从面包屋转移到旁边的米尔顿身上。
而米尔顿也一脸惊讶的望着芙露尔问道。
“真的吗?”
“我当然不会骗你。”
意识到自己终于也够得上一个像样的商人了,芙露尔躲在头巾下,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
不过每当她看到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变得欣喜的米尔顿之后,内心中又不免有些小小的愧疚。
现在芙露尔终于明白“两眼放光”这个词的含义了。
“非常——感谢!”
中间夹杂着一个深呼吸的悠长感谢声传来。
“啊……啊啊。”
芙露尔躲在头巾之中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回答道,小到自己都听不太清楚。
就在这个时候,芙露尔突然想到奥拉的话。
不要太过认真。
看来不管什么时候,奥拉的忠告都是正确的。
“我昨天晚上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接受你的提议。”
“这样啊……啊,真是非常感谢!”
“…………”
看着眼前少年那率真的微笑,芙露尔勉强掩饰住自己内心的不安。
芙露尔一边向前继续走着,一边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过,对于服装的采购和贩卖,真的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了吗?”
“嗯,我相信介绍给芙露尔的这个商会,确实是想要与我们合作。”
芙露尔忽然想到了奥拉那严肃的表情,于是追问道。
“这样就可以相信他们吗?也可能是为了给现在的商会制造麻烦才这样做的吧?有这种可能性吗?”
“嗯,当然,这种可能也不能说就完全没有。不过,我是这么考虑的。像服装这样轻便的商品,如果采用船运的话,不管多少都是能够装得下的。而且一次能够装的地方越多。运输的费用也就越低。但是若你上了货却无法将商品卖出去的话也是不行的。但反过来说如果能够卖出去的话,那么上货越多所能够压的价格就越低,而卖的越多利润空间就越大。琼斯商会无论如何也要成为这所港口最大的商会。你有过被别人贬损的时候吗?”
米尔顿苦笑道,看来是为了说服那个商会他也没少受那些人的恶语相向。
可是对于米尔顿的话,芙露尔的理解却发生了偏差。
她错误的以为商人为了能够获得利益,不管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去做。
米尔顿继续说道。
“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会拥有一样东西,就是疑心。”
尚且涉世未深的大小姐芙露尔被这句话提起了兴趣。
“而且每个人都是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考虑。当然,我也是一样的。”
“那样的话……”
芙露尔刚说到一半,忽然又缄口不言。
她想说,既然那样的话,为什么你还说你是值得信赖的呢?
不过要是自己真的说出这样的话,无非只能显示出自己的幼稚而已。就好象从随便的问答中找到反驳机会的小孩子一样。
不过幸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自制力发挥了作用,才不至于让她难堪。
不过芙露尔还是不知道该不该隐瞒自己的心情。
因为当她说出好似孩子一般的话语时,心中总会涌起一阵异样的感受。
于是她躲在头巾的缝隙中悄悄地注视着米尔顿的脸。
这位年轻的没落贵族带着一副温和的表情,轻轻地说道。
“虽然听起来有些可笑,但我只能这么说。”
当走到城镇边缘时,米尔顿停下来说道。
“请至少相信我的话。”
芙露尔微微一笑眯起了眼睛,面前的一切都变得不是那么清楚了。
在城镇旁边的检查站中,聚集着从周边乡村运送农作物过来的农民和赶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上路的旅者们。每个人都要缴纳一定的税金以及接受相应的检查。
牛、马以及被装在笼子里的面的鸡鸭的叫声与人声混杂在一起,恐怕再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混乱了。
可是对于芙露尔来说,周围的喧闹一点都没有传进她的耳朵之中。
“……真是没有说服力啊。”
“没办法。因为你总是不记得我的样子。”
芙露尔躲在头巾下面“扑嗤”的笑了出来。
看来即便被从家里赶了出来,也不见得都是坏事。
“按下去,拉出去,再按下去……”
“蝙蝠?猫?还是兔子和狐狸?”
这是坠入爱河的年轻贵族以自嘲的口吻所写的短诗。
在这个城镇之中能够和她分享这首诗歌的,除了米尔顿以外一定再无他人了吧。
芙露饵和米尔顿两个人靠在一起,开心的笑了起来,不过很快他们的笑声就如平静水面上划过的波纹一般,消失不见了。
芙露尔静静地说道。
“我相信你。”
虽然简短,但是却比商人们所使用的任何一个深长的契约都要有力。
米尔顿重重的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缰绳放下。
“请多多关照。”
米尔顿握住她的手说道。芙露尔回答道:“彼此彼此。”
接着,米尔顿马上再次抓住了缰绳,调整了马匹的路线之后回头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留在这里。”
米尔顿一脸认真的表情,或者说有点过于一本正经更合适一些。
“真是让人意外的绝妙发言。”
“对方是不是对你有意,在分别的时候最能够看出来。”
“你是指那种用暧昧的态度说‘不要整个晚上都想着我呦’这样的话吗?”
连自己都觉得惊讶的话从芙露尔嘴里很流畅地说了出来。
这种将深藏在心底,酗酒没有藏甚至都落满了回程的贵族假面再次挂在面前的感觉,让芙露尔的心情无比舒畅。
“很轻易的就将心里话坦露出来,看来我距离成为一个真正的商人还差得远呢。”

“大小姐,我身为你的管家兼教师,有句话不得不对您说。”
“嗯?”
得到芙露尔简短的回复之后,奥拉微微的深吸了口气,然后说道。
“请不要看错事情的真相。”
又是这种令人厌恶的含蓄说法。
虽然这种让人抓不住把柄、模棱两可的说话方式是商人的天性,可是这样的话却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解释。
听到这样的话,她脸上的笑容会立即被一层阴霾取代,当然这也是可以预见的。
奥拉摸了摸脑袋,继续说道。
“虽然这些话我并不应该讲,但是帕斯特家的当主是引诱了前当主的遗孀从而继承了家业。而且还有传说他们家关于领地问题以及决定政策等等都是由家族之中的女性决定的。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继承了他们家族血脉的米尔顿,也绝对是个吃软饭的是吧?”
芙露尔的眼睛直直盯住桌子前面的墙壁,接过奥拉的话继续说道。
窗户的外面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大概是刚才被吓跑的鸟儿又回来了。
那欢快的声音,就好似游园路上的小孩子一样。
而身旁那阵低沉的叹息则是贤明的管家大人所发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以高贵的贵族阶级为商业对象的米尔顿,可是我却不过是一个小丫头而已。”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用说,我自己明白。我都明白。我就像那些鸟儿一样,永远都无法落地,即便从窗口跃出,也不过就那样在空中继续飞翔罢了。”
芙露尔眯起眼睛,望着窗外沐浴在一片眩目的阳光之下的院子说道。
奥拉努了努嘴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沉默了。
奥拉原来的主人就是芙露尔的前夫。
而且他也是芙露尔整个婚姻的见证者。
对于奥拉来说,他甚至比芙露尔本人对于那场婚姻更加感到痛心。
在布郎家衰落的时候,他向帮助地失去了方向的芙露尔伸出援手,也是有赎罪的意思在里面吧。
这个可悲的没落贵族的女儿,经历了一场甚至不能称之为爱情的婚姻,但要他这就这样放弃的话,也太凄惨了。
也许一切就是这样。
虽然这些都只是奥拉的推测,但他的推测并没有错。
而且,恐怕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芙露尔的视线转回室内,带着一些自嘲的意味笑道。
“不过,在商言商。在利益面前人总是善变的,对吧?”
这是奥拉所教给她的众多知识中的其中之一。
久经商战的老人严肃地沉默着,最后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口说无凭,立合同为据。”
“您是说像商人那样吗?”
为了让奥拉放心,芙露尔尽量使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显得自然。
虽然严厉但十分温柔的老商人,终于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这样一来,他所该做的事情全都做完了。
芙露尔轻声地咳嗽了以下,伸了个懒惰,
桌子上还堆积着大量记载着需要记忆的知识的笔记。
“加油。我会加油的!所以请相信我吧,可以让我一个人静静的学习吗?”
奥拉稍微考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只留芙露尔一个人在房间内。
芙露尔望着房门被奥拉静静地关上,微微地露出了笑容。
身边的人都是如此善良。
所以自己一定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一定要用自己的 力量来保护他门。
芙露尔轻轻的挠了挠自己的鼻子,不由得对自己的野心耸了耸肩膀。
然后用手拿起羽毛笔,这次她终于开始认真的学习了。
男人在分别的时候说三天后还会再来的话如果你相信,那一定只会发生在吟游诗人所讲述的故事之中的事情。
同时她也知道,商业并不会像预想那样顺利。
到了第四天的傍晚,芙露尔收到了米尔顿发来的关于商谈延长而不得不推迟归期的信笺,不过她并没有觉得灰心。因为相比起来,还是奥拉那边更叫人放心不下。
而且,芙露尔还和米尔顿介绍的琼斯商会商谈关于甘草的采购事宜,整周都频繁地来往于港口附近的商会之间。
并且每天的清晨和夜晚,芙露尔都接受奥拉的关于服装产业知识的授课,从羊毛防止成丝线,再制成毛织物的过程一直到麻布织物的制作方法,所以一切都在授课范围之内。
可是,不管是作为原料的羊毛,还是染料,都是产自自己从没去过的异国他乡,或是从没听说过的地方的东西,如此不直观的书面印象即便当时记住了,过不了两天也会全都忘光。
更甚者,拿羊毛来举个例子,原种羊毛的产地同这只羊所被养育的场地都是不同的,更别说剪下它的羊毛然后再送去染色了,接下来还要送去不知道哪个城镇的作坊让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组合的工匠们进行纺织,缩绒。等到记住这些,根本没有心思去记住诸如哪个城市出产哪种商品,然后应该卖到什么地方去才有好的销路这些更加复杂的东西了。
所以即便是奥拉拥有丰富的知识,但是仅仅听他的述说,芙露尔就想把这些知识记在自己的心里是完全不够的。
于是当她频繁的往来与商会商会之间的时候,就不免向逐渐变得熟络起来的同伴述说了自己的这些想法。不过连芙露尔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这个新同伴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差点减少了应支付金额给芙露尔的那个不可靠的男人。
这个自称为汉斯的男人一边笑着一边表示非常同意芙露尔的看法。
“我也是一样啊。”
芙露尔听到之后越发的感到意外,于是反问道。
“真的。”
“当然了。需要记得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我觉得要是把这些需要记的东西都记进脑子里去的话,那么您就该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地方记了。”
上散发着一股鲱鱼的味道,浑身沾满了汗渍泥垢和干草,而且还克扣过工钱的汉斯如实说道。
现在的芙露尔简直无法用任何的语言去形容自己的惊讶之情。
“不过,像你这样的贵族大小姐能够有那么优秀的老师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吗。您可知道对于我们这样的学徒工来说,皮鞭就是老师,面包师就直接用和面时候的擀面杖。”
“奥拉……啊,原来他真的是那么好的老师啊,他也说过和你同样的话。不过当时我还以为是他故意编造出来的呢。”
看到芙露尔笑着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汉斯挽起袖子露出胳膊给她看,说到。
“这是被鞭子抽打留下的伤痕,我学缝补的时候留下的。当时在石盘上用贝壳写字,我整个胳膊上都蹭满了白色粉末,而那一下把我胳膊上的粉末全都震掉了。还有这个。”
说着,汉斯指着左腕上一个和其他地方很不一样的地方,说道。
“这是晚上为了保持精神而用蜡烛的火炙烤所留下的伤痕。”
对于这样痛苦的回忆,汉斯却毫不在意,很平静地述说着。
只不过在他那故作平静的脸上充满了同情与怜悯。出生就不知穷苦为何物的贵族,竟也落得如今这样一个不得不去面对生活磨难的下场。
由此芙露尔也不难理解一开始汉斯对她的态度和行为的理由。
在这样一个饱尝人间困扰的人面前,自己还显出那样不合时宜高高在上的态度,也难免会被人家取笑捉弄。
“跟我一起学徒的也有天生就很聪明的孩子,所以我当时就像一定不要输给他。到现在我也终于有了夸耀的资本了。只要努力的话我就一定能够胜出!而相反的……”
一直滔滔不绝,夸夸其谈的汉斯却忽然停了下来,然后自嘲着说到:“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不用问也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只要努力便一定能够获得胜利,天生聪明的孩子要是不努力也一样落得一个失败的下场。
正是因为拥有这种自信,商人们才敢不将贵族放在眼里,甚至就连国王他们也敢于捉弄吧。
在芙露尔还是贵族的那时起,她在看到这些商人们的时候就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这些人没有什么惧怕的东西。换一个角度来说,也许他们也没有什么值得去守护的东西。
“我们不善于跟修道士那样的家伙打交道。”
对于芙露尔的疑问,汉斯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用一只也不是十分确定的表情说道。
这个男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他给人的第一印象那么坏。
“我们与他们完全不同,像我们这样的商人永远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
“我认为对于修道士来说,同样永远无法舍弃那种要获得自我的救赎,然后再去普渡众生的欲望。”
芙露尔不由得将奥拉常对她讲的话脱口而出,没想到此言竟令汉斯瞠目结舌。
只不过现在的这句话中,也包含了芙露尔自己的个人感情在里面。
汉斯饶有兴趣的摸着下巴,望着芙露尔。
这种在芙露尔之前看来完全是一种冷血而且粗鲁的表现。
现在却变成了商人所特有的一种可爱之处。
“你说的也许有道理。或者说,就跟你说的一样。虽然这样讲有些不敢……不过我们商人同修道士也许真的是一类人。我们的目标就是将衰弱的贫穷国家……转变为富强的昌盛国家,是不是这个意思?”
汉斯带着非常兴奋的样子说完,又小声的自言自语道:“简直就好似乐园一样。”
对于商人来说,利益是他们永远追求的目标。
为了利益他们可以不择手段,从不相信任何人,甚至可以欺骗一个一直都对自己充满信任的人。
这一切都是为了获得利益。
对于他们来说,贵族和国王这些称号毫无意义。
要想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必须经受皮鞭的抽打和血雨或的考验,而那些贵族和国王亲戚只不过是因为生得好命罢了。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芙露尔把脸转到汉斯的面前正对着他,相处了这么久,已经没有再掩饰自己身份的必要。
芙露尔将头巾摘下来,问道。
虽然不知道芙露尔杰下来要问什么问题,汉斯带着一副令芙露尔完全没有想到的温柔表情,很大方的答到:“问吧。”
“你这么拼命的原因是什么呢?”
芙露尔本人也曾经猜测过。
当然有很多现实中的理由,很多都是她身为贵族的时候完全无法想象的。
不过,芙露尔还是希望她能够推过汉斯的回答,找到另一个解答。
也许真正的商人会有令自己惊讶的回答。
“哈哈,要问这个事吗?”
“很奇怪吧?”
芙露尔带着微微的歉意笑道,这是在贵族的晚会上习惯了的反应。
“不……我理解你的想法。其实我也会想向商会的主人问那样的问题,不过,我现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所以被人问到努力的原因是什么,还真有点不好回答啊。”
看来,是连同他自己都还没有找到解答吧。
芙露尔在同商会打交道的时候,除非遇到一个能够比他更加厚颜无耻压价的家伙,否则她恐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汉斯这个名字和他的样子了吧。
异常贪婪,却又十分谦虚。
商人还真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生物呢。
“我生在连吃饭都成问题的贫农家庭,我是老四。能够没被杀掉而活下来,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运了。我离开家乡,不知道该去哪里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只能够紧紧地抓住这个肯收留我的商会。当然,也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没能坚持下来……”
汉斯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其来,似乎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而擦了擦鼻子,举动之间隐约透露出一股少年般的可爱。
那以前充满着捉弄与轻蔑的目光,也由于内心之中的乡愁而带上了几分温柔而忧郁的神色。
“所以说,要问我为什么能够坚持到现在……当然原因有很多,不过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理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而且对我来说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大概也有这个原因吧,只是……如此……”
汉斯似乎对眼前的这个问题感到有些为难,但又有些欣喜般的说道。然后他眺望着远方沉默了下来。
芙露尔将自己的目光从汉斯的侧脸转移到自己的双手上。
在她低下去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
因为,她曾经看到过与汉斯的侧脸相似的面容。
正是他那默默无言的面容,证实了芙露尔心中一直以来的一个想法。
对芙露尔来说,虽然她对曾经那个暴发户丈夫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她却稍微的有那么一点点羡慕。
那就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面前,能够使他宁愿放弃荣誉与信仰,牺牲友情与亲情甚至爱情都要去追寻着。而这个能够驱使如此优秀的人们去追寻的东西又究竟是什么呢?
芙露尔也想亲眼看一看他们的视线所一直追寻着的东西,哪怕只有一次也好。能够是他们如此坚定的一直望向那个目标,这使芙露尔不由得对他们产生了羡慕。
所以,最近芙露尔开始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的那个守财奴前夫感到怨恨了。
因为就在做出破产决定的同时,那个一直出现在在他眼前的什么东西一定也永远消失了吧。
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够使人甚至愿意承受如此巨大的不幸与痛苦。
在年幼的时候便已经尝遍人间苦难的汉斯,一定也是那种多追寻着之中的一位吧。
“虽然我也说不好。”
从沉思之中回过神的汉斯说了一句话,把芙露尔的思绪也拉了回来。
“但我想大概是有一种期待吧。”
“期待?”
芙露尔无疑是地重复了一遍,汉斯微微一笑随后摇了摇头。
“还是忘了我说的话吧。我对于这个问题来说,还太年轻了。”
汉斯很坦率的承认这是一个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
像这样率真,即便现在的骑士也很难保有这种美德了吧。
那么身为原贵族的芙露尔,自然要表示自己的敬意。
“很抱歉,问了你这么奇怪的问题。”
汉斯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眯起一直眼睛答道。
“没什么。”
大概,这就是他们两人关系进了一步的证明吧。
而且,芙露尔也得到了自己所期望的回答。
“谢谢。”
芙露尔简短地说道。
他们率真,谦虚,却在贪婪的道路上比任何人都走得远。
休息过后,芙露尔再次开始进行干草采购的商谈工作,不过现在她的心里所思考的问题却与之前有了很大的改变。
对于汉斯来说并不知道这里曾经是布朗家的领地,他只是为了采购干草而向芙露尔咨询一些诸如什么地方的干草质量的优良,以及哪个村子的哪个负责人比较容易交流等等这样的问题。而他之所以对芙露尔表现出如此积极的态度,也许只是因为芙露尔对他的采购工作有所帮助罢了。
要是换做以前的芙露尔,一定对这种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对别人表现出温柔虚伪的态度厌恶至极。不过现在她已经不那么想了。
他们为了自己所追求的东西,无法优雅的去追赶那些从生下来就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的人。
他们即便被皮鞭和棒子抽打也绝不退缩的前进。
而对于能够在这种情况下给予他们帮助的人,他们自然会显出特别的温柔态度。
就在芙露尔结束了在商会之中一天的繁忙工作,带着辛苦交涉之后得来的报酬,走在从港口返回城镇的大路上的时候。
米尔顿明明一脸掩饰不住的疲惫,却还是努力做出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但是在这个时候的芙露尔脑海里只在思考着这一件事情相互之间的合作,只是为了谋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米尔顿说过,他的努力都是为了让那些干他出家们的人看着当初的决定是多么愚蠢。
但是,仅仅为了那样的目的就能够忍受这样的磨难,并且还可以面带如此爽朗的笑容吗?
米尔顿也同汉斯一样。
他也是怀有期待的。
在商业只路的前方,在自己的双脚所嵌进的这条道路尽头,一定有着某种期待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
站在疲劳到几乎摊在床上就能够立刻睡着的米尔顿面前,芙露尔所一句招呼和慰劳的话都没有,直接问道。
“关于服装采购的事怎么样了?”
听到这句话,米尔顿露出惊愕的表情,但只出现了一瞬间,立刻换为一种爽朗的笑容。
二人商谈的场所就在芙露尔的家中。
有对周围环境熟悉到连一个老鼠洞都知道在什么地方的贝尔特拉在,完全不必担心会有人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更何况外面还有奥拉把守。
所以在家里完全没有继续戴着头巾的必要,这种安全感对芙露尔来说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力量。
“我拜托商会让我作为他们采购的代理,一直围绕着这个问题谈判。”
“你是说现在的商会开始新的交易了吗?”
“是的。所以最后并没有获得太大的利润。”
“这就是回来晚的原因?”
对于芙露尔的问题,米尔顿带着疲惫的表情笑了起来。
“是的。而且暂时不能去那家了。如果你的态度过于积极的话,反倒会起反作用。不过我给他们家从原定到学徒都换了新衣服,除非他们瞬间变胖使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下,否则我看他们都没有再买的必要了。”
在米尔顿出发的时候,马上装了二十张围裙。
如果只是普通的围裙的话,就算给每位佣人都分一分大概也会有剩余吧。
肯定是强买强卖了吧。
不过这也正是米尔顿那高超推销技术的证明。
这种交易绝对是不会有任何损失的。
“也就是说,我们今后上了货卖服装的时候,最坏的情况就是要多劳烦你费心推销而绝对不会赔钱了?”
米尔顿用看起来比一周前更干裂的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
在他的下巴上能够看到短短的胡渣。
“就是这个意思。原本……”
“嗯?”
就在芙露尔饭问的时候,米尔顿把目光望向天花板。
房梁之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大概有老鼠在上面跑过。
“原本,我就是那种操心挨累的命。如果可能的话我也不想那样啊。”
米尔顿没有望着芙露尔,而是将目光落在天花板的的老鼠身上说到。
他所说的“那样”是指那样呢?芙露尔在推测的时候尽量使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不让对方看出破绽。
大概是指那种累得要死的推销吧,同时也借用在屋子里面来回奔走的老鼠一语双关的指代自己。
“还有一个让芙露尔你担心的地方。”
“哎?”
芙露尔惊讶的语气脱口而出。
奥拉早就和她说过,对于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事情,应该沉默着做出思考的样子等待对方后面的话,不过现在的芙露尔却没有控制住。
若在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做出回答的话,很容易被对方利用这个机会找到自己的漏洞。
所以就在米尔顿微微一笑的时候,芙露尔马上便意识到他是在笑自己失态。
不过就在米尔顿继续开口说下去之后,她才知道米尔顿微笑其实另外有深意。
“那就是,我的债务问题。”
“债务。”
没有问号的陈述句。
因为对于这种问题,芙露尔早已经是耳熟能详了。
“是的。实际上最初发现我能力的是其他商会。只不过他们根本不会站在我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而给我提供衣食住等方面而资金援助的则是现在的商会。虽然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但我对他们并没有任何感激之情。”
芙露尔很快便领悟了米尔顿好似猜谜的回答里面所包含的意思。
米尔顿的嘴角一撇,好似不拘小节的雇佣兵一样咧嘴一笑继续说道。
“劳动本身是值得尊敬的。但是,人类只能在白天的时候工作,而夜晚则必须休息。这是神灵所定下的世间真理。可是却又人必须不分昼夜,即便节日和开心的日子甚至背上的日子也好,都不得不每天不停的工作。而能够使人类做到如此地步,除非是与恶魔签订了契约借助恶魔之力才能够做到。”
这是非常著名的论断。
尔芙露尔对于最后的结论也早已心知肚明。
“它的名字,就是高利贷。”
当初那家商会供给他的资金,一定是一个到现在都还偿还不清的数目。
当然,对于那些贪得无厌的商人们来说,他们所设置的借款期限都非常短但所需要支付的利息却会十分的高。
当年自己的前夫因为资金周转紧张而不得不与每天忙于申请贷款的时候,终于有一家高利贷肯借款给他,而他们所提出的要求就是半年期限,七倍的还款数额。
因为要想在最后获得最大的利润,就一定要在返还接近的时候尽量索取大量的利息。
高利贷甚至比栓在狗脖子上的项圈还要牢固。
而且由此引发了无数的恩恩怨怨。
意识到这一点的芙露尔,中心将目光转移到米尔顿的脸上。
而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刚刚还饶有兴趣的沉浸在那著名的论断之中的米尔顿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恢复了往常的安稳。
那种安稳的目光中透露出的坚定与诚实似乎在告诉芙露尔,自己说过要回来就一定会回来,自己说没问题的事情就一定没问题,自己说过要守护她的话就一定会守护着她直到永远。
芙露尔在这个瞬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饱受高利贷之苦的米尔顿现在又面临需要借款的困境。
“要是……”
芙露尔终于开口了,但是由于的紧张的缘故,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米尔顿温柔地柔低下眼睛,静静的问道:“要是?”
“要是,我说我也要利息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即便不是在商业的世界之中,金钱等于力量这一点也是众所周知。
芙露尔从贵族阶级变为现在这样的一介平民却没有遭受悲惨的命运,并不是因为在她身边有奥拉和贝尔特拉这样的人跟随。
而是她作为对前夫的小小报复,从他的钱包里面所偷偷拿出来的私房钱。
虽然米尔顿拥有芙露尔所无法相比的赚钱能力。
但是如果仅仅从金钱关系这一层来讲,芙露尔则有着明显的优势。
米尔顿抬起头,慢慢地说道。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一个温柔的人。”
“……”
虽然芙露尔想尽力装做平静的样子,但是却失败了。
芙露尔的表情已经完全的把她出卖了,就算现在低下头也已经于事无补。
不过她还可以把目光转到别处,咳嗽了一声说道。
“可,可在利益的得失面前人是会变的。这,这一点你知道吧。”
这是从奥拉那里学来的。
因为现在这种状况下,她只能说出从别人那里学到的回答。
要是让芙露尔自己思考回答的话,那么一定会被她对米尔顿的感情淹没了理智。
“当然了。同样地在利益的得失面前也最能够看出一个人的真实内心。而且……”
米尔顿微笑着继续说道。
“你根本就没打算要利息。我已经确定你的真实想法了。就算你现在戴上头巾我也一样可以肯定。”
看起来米尔顿根本没有把芙露尔当作一个商人,而只是把她当作以为贵族家的大小姐所看待的。
如果换作平时的芙露尔早就发起火来。
可是现在芙露尔的心理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知是厌恶还是欢喜,总有一种想要哭泣却又十分欢愉的情绪。
终于芙露尔低声表示投降。
“利息……可以减免。而且所获得的利润一人一半。这不是我们约定好了的吗?”芙露尔为了至少捞回一点面子,简短地说道。
“既然身为商人,当然就要遵守约定。”
然而,米尔顿却依旧一副不放心的样子道。
“不过我可没签合同呦。”
米尔顿的意思是,如果你现在反悔想要利息的话,一切都还来得及。
正如芙露尔快要被一点一滴的不安逐渐击溃一样,米尔顿同样也正在被他自己的不安煎熬着。
芙露尔摇了摇头,米尔顿虽然面色不改但整个身体却瞬间无力的向身后的椅背靠去。
这看起来不像是演技。这是芙露尔第一次看到米尔顿紧张的样子。
“那么,接下来让我们谈谈具体的问题吧。”
就在他们两人都沉默下来的时候,米尔顿忽然说道。
真不愧是被赶出家门的贵族。
在战斗还未完全结束的时候便再次将对话继续挑了起来。
“看来,我也完全可以信任你了。”
这是对于米尔顿来说最完美的回答,事实上也是为了打消芙露尔的顾虑。
之后所剩下的问题就是关于采购和销售了
“那么我们来谈一谈关于服装的种类和数量的问题吧?”
“请多指教。”
芙露尔点了点头,谦虚地说道。



晚饭时间围坐在晚饭桌前的依旧是芙露尔、贝尔特拉以及奥拉三人。
虽然芙露尔执意要米尔顿也留下来一起吃晚饭,但是被他拒绝了。
不过自己想想,米尔顿将服装连运送又贩卖忙了整整四天,刚刚回来又到芙露尔家商谈关于契约的事宜。也许对于他来说好好的休息一下比吃完饭更有诱惑力吧。芙露尔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刚才米尔顿所介绍的服装种类与颜色、花纹以及产地等等问题同奥拉讨论了起来。
“嗯。”
听完芙露尔的报告后,从奥拉的口中传出的首先是一声长长地叹息。
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吧,奥拉闭着眼睛将整个人慢慢的靠在椅子上,然后深深的叹了口气。
虽然芙露尔感到有些不安,但是看奥拉的表情并没有皱起眉头,应该是没有什么不好的问题吧。
“真不愧是米尔顿啊。”
奥拉突如其来的褒奖,令芙露尔感到有些始料不及。
“还不错吗?”
“嗯。不知是不错,应该说是非常好。虽然贵族们的兴趣经常改变,但是基本的审美取向却是固定的。现在流行的明格花纹搭配薄料,甚至就连远方的流行风格都能够把握,这个人很是了不起。接下来就看他的推销能力了……”
“这一点我已经见识过了。”
芙露尔自嘲一般的苦笑道。奥拉带着严肃的表情轻轻的咳嗽了一下。
“接下来就是和帕斯特家的孩子签订金钱契约的问题了……还有什么问题吗?”芙露尔带着有些不解的语气问道。
在拟定与米尔顿的贸易契约之时,首先由芙露尔写出草稿,接着交给奥拉那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利益点的目光审查,最后进行了大幅的修改。
而且这种修改不只是在条款的拟定上,就连措辞的使用都做了彻底的书面语调整,其中甚至使用到了一些平时绝对用不到的语句。芙露尔简直就好像回到了学习单词的幼年时代,而且严格的奥拉甚至连书写的不规范都无法容忍,每次写错都会呼唤贝尔特拉重新拿纸张来。
就在他们每次重新起草的时候,芙露尔似乎清楚的看到贝尔特拉不断送来价格不菲的纸张的同时,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多了。
“不管我们如何的谨小慎微都不为过。如果在这份契约书之上有什么漏洞的话,那么我们之前所好不容易赚下的积蓄就将全部毁于一旦。”
既然这是从刚刚记事起便在商场之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奥拉的话,那么事实也许真的就是这样。
不过就算在小心谨慎也该有个限度,芙露尔还是不由得会这样想。
更何,企业的契约是米尔顿。
他的出身并不是一个商人,而是以家族的名誉和荣耀来约束自己行为的贵族中的一员、
要是让他知道在签订之前,这份契约竟然是在充斥着如此怀疑之下写就的,一定会伤害到他的感情吧。
至少要是换作自己的话,一定会觉得很难过。 不知道奥拉是否能够猜到芙露尔内心之中的想法,每次他都会将契约书远远的拿在手中,然后站直了上身低着眼睛轻声的朗读出来。
“以众神之名,芙露尔.冯.伊塔尔忒尔.布朗同诚实而善良的米尔顿.帕斯特。在以众神之名进行采购之时结识的二人,按照共同的协议而向琼斯商会购买的毛织物、麻织物以及银首饰的资金全部由布朗提供,但是采购资金的一半算作帕斯特的贷款。待商品贩卖之后,商业所得利益二人平分。采购商品全部为布朗的所有物。以上,愿众神保佑。”
读完之后,奥拉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纸上,没有移动。
他似乎还在思考着契约之中所使用的单词和句子结构。
不过芙露尔对于接下来奥莱要所的话,已经差不多都可以猜测得到了。
“关于帕斯特的贷款金额。”
完全在意料之中的提问,芙露尔好似抗议一般的拿起面包道。
“五成就够了。”
简短的回答里没有一丝动摇。
但是奥拉的目光一直盯着契约,丝毫也没有让步的意思。
关于契约书的这个部分,事实上是米尔顿的计算失误。如果一切最后不得不以低于廉价的价格进行抛卖的话,就会涉及到芙露尔究竟需要承担多少的损失。
在奥拉看来,贷款金额应该算作十成以上,甚至还有贪得无厌的商人算作十五到二十也很常见。虽然这种做法很过分,不过这也是在教会承认的“贷款礼金”范围之内。一般来说一年有二到三成的增长都是正常的,因为常常会有从采购到贩卖完毕之间的时间跨度长达数年的交易产生。不但利益对半而且还将米尔顿的贷款额算作五成,对于这种好似神灵一般慈悲的商业契约,奥拉可以说是从未见过。
虽然这里有他对米尔顿的信任在里面,但是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地方。
那就是这样一来他们的金钱就会减少,相应的力量也变小了,而米尔顿的力量则会加强。就好像奥拉与贝尔特拉在面对贵族出身的芙露尔时自然会表现的毕恭毕敬一样。米尔顿也只有在面对掌握有大量金钱的对象时才会低下头来。
而当自己帮助了他的同时,也承担了很大的风险。那就是自己将会同米尔顿站在一个相同的立场之上。
芙露尔不由得这样想到。
也许那真的是一个过于天真的想法。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能够找到一个真正值得自己去信任的伙伴。
于是她就对奥拉解释说,因为一开始就相信不会赔钱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所以应该没有问题。
一直注视着芙露尔的奥拉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
看样子他默许了。
芙露尔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笑容也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那么,我要说的话就只有那么多了,剩下的就要祈祷神灵保佑我们的交易能够顺利进行了。”
将使用过的纸张都收拾好之后,奥拉才向贝尔特拉亲手制作的小麦面包伸过手去。
“没问题,即便不用祈祷也没关系。”
有奥拉如此严谨的合同,在加上米尔顿那么强大的口才,就算不用神灵的保佑这次交易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了吧。
芙露尔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心情愉悦的拿过汤匙想要品尝一下美味的浓汤,而就在这个时候,奥拉严肃的咳嗽声再次传来。
“不能大意,商业交易不到最后一刻你都不会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些什么,就算我们将一切都计划的天衣无缝,也无法保证事情万无一失。比如在海运的途中遭遇暴风雨导致货物无法送达,在采购好服装前去贩卖的路上遭遇山贼等等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奥拉的话无异于在芙露尔的心头泼了一盆冷水。
芙露尔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一边深思一边小口的喝着汤。他所说的确实是必须考虑进去的问题。
在这个世界上不管做任何事,都会面临着这样或那样的意外。
但是如果因为这样就一直却步不前的话,就无法完成任何事情。
“要将事情想得周到一些是我们这些佣人的习惯,大小姐完全不必如此多虑、”
看到她食不知味的样子,奥拉连忙解释道。
虽然芙露尔对奥拉的指责感到有些不开心,不过奥拉的话却句句在理,使她虽然不爽却发泄无门。
当芙露尔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奥拉正眺望着远方苦笑着。
在奥拉做出这样一副表情的时候,芙露尔非常清楚他的目光前方所看到的究竟什么。
“我原先的主人也是一个喜欢计划未来的人。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他似乎早已经计划好了我所没有看到的地方……也许他早就知道每次我的担心都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在这个世界上拥有天赋的人才有两种,一种是永远都走在前面开辟道路的人,另一种则是跟在后面修筑道路的人。这两种人之间有着相当大的不同,而在这一点上,大小姐您……”
说着,奥拉将视线从遥远的回忆之中转回到芙露尔身上。
“毫无疑问属于前者。”
奥拉的话并不是玩笑。
芙露尔将汤匙放到一边,擦了擦嘴巴,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被这样当面表扬还真是让人害羞呢。不过,被你这么一说心情还真的好起来了。”
“您有这种自觉的话就更没问题了。而去担心那些琐碎的事情就是我的工作了。当然,贝尔特拉也会时刻提醒您的。”
在一旁的贝尔特拉很有佣人教养的静静吃着晚餐,对主人之间的谈话没有显示出任何的兴趣。
在贝尔特拉的脑袋里,一定单纯到只充满的家务事吧。
在这个屋子里面本应几人分担的家务,现在全都要由他一个人承担。
听到奥拉的话,贝尔特拉不由得一下子回过神来,然后红着脸低下头去。大概是有些生气了吧。
“贝尔特拉要是生气的话,是我感到第二痛心的事。”
芙露尔一边微笑着,一边望着惊讶的贝尔特拉说道。
“那么最痛心的是什么呢?”
奥拉故意问道。
“贝尔特拉要是哭泣的话,我最痛心。”
到现在一直没搞清楚状况的贝尔特拉用手捂住自己变得通红的脸颊。道:“请不要再开玩笑了。”
在坚强这个方面,贝尔特拉比自己更像个大人呢——芙露尔这样怜爱的想着,然后微笑起来。
“看来没有我出场的机会了呢。”
“不过刚才你的出场倒是很及时呢。”
老商人无奈的举起手说道。
“愿众神保佑你。”
夜更深了。
船的进出非常频繁。
昨天刚从遥远的地方赶来进行修缮或补给的船只们,第二天便又急匆匆地离开了。这便是目前的大致情景。
连船员、以及为船的安全祈祷的圣职者的人数也受到了限制。
如果不抓住这次交易机会而等到下次的话,恐怕就会浪费近一个月的时间。
从昨天开始与米尔顿商谈以来,芙露尔和他两个人就没有离开过琼斯商会的桌子。
不过,此时他们身边还没有出现负责本商会订立契约的汉斯的影子。
通过汉斯订立商会契约前,芙露尔和米尔顿之间还得交换一些各自的契约。
“这样行了吗?”
这是根据之前的口头协定所达成的几近啰嗦的一份契约。
米尔顿也不是新手,所以只瞥一眼就知道内容了。
不过贵族之间将协定写在纸上无异于怀疑对方的信用,甚至可以说是侮辱。
咚——胸口忽然有一丝刺痛,应该不是错觉吧。
米尔顿接过递来的纸张,假装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芙露尔。对方正耸耸肩,似乎正等着米尔顿愤怒的反应。
但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露出了一个近似安心的笑容。
“啊,这样一来我就放心了。”
意识不了解对方言下之意的芙露尔反问道:
“放心?”
“是啊,果然不是口头协定呢......啊,当然我并不是不信任芙露尔大小姐,但毕竟将比命还珍贵的钱借给我的是您,如果这样以草率的口头协定约束双方的话......”
米尔顿啪的一声拍了拍腰间挂着的短剑,以玩笑般的语气道:
“我一定只能像骑士一样誓死首位您的权利吧。”
交易不是贵族和骑士的关系,必须明确相互的责任和利益的分配。
也就是说,如果给予对方无限的新人,那自己可能获得的利益也有可能缩小。
更有甚者,倘若对方居心不良的话……
无论对手给予自己多大的信任,另一方也不一定会回报这份信任,这就是交易。
骑士固然会誓死回报。
商人则不会。
“不过我还是很高兴。毕竟没有商人被信任会感到不高兴的吧。而且这数字......也实在让我激动。”
虽然仅仅只是写在纸上数字,但米尔顿的话还是让芙露尔微微涨红了脸。
一般来说,给予对方多少信任,对方也子让会回以多少善意。
但这里是商会的一室。
芙露尔谨慎地选择合适的语言。
“我从经历过无数次战斗的老骑士哪里听到过这样的话,他说,在心中没有任何不安时,才能全力以赴地战斗。”
“而信赖能消除不安。”
米尔顿飞快地扫了一眼手中的纸张后,便在末尾签了名。
虽然说条件很优厚,但是毕竟是借款的契约。
“接下来就该轮到我来消除您的不安了吧。我一定会全部卖掉的。”
此时的芙露尔不禁想起了前夫曾经在屋子里大叫的话:
“给我买!给我卖!”
现在的她已经不认为那很低俗了。
因为,这些话就宛如战场上的马蹄声一样。
“那我们可以进货了。”
在米尔顿之后,芙露尔也在协议上签下了字。然后,随着桌子上的小钟一声轻响,汉斯被叫回了房间。




“卢比克产的薄毛织物,各色各类合在一起一共是二十二件。伊林的手工艺人组织染的带他们组织章的麻织物做的一副,各色共二十件。克怀佛鲁特的银制品四个……”
芙露尔和米尔顿一起听着身后的汉斯将写在纸上的商品目录一一报出。
芙露尔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不知道她对于这些商品目录有什么感想。
不过,米尔顿并不认为她会有什么有意义的感想。
毕竟原本芙露尔他们就只是通过汉斯这里购买商品而已,所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汉斯再一次核实了商品和数目以及各自详细的颜色和价格后,揉了揉眼睛看向米尔顿。
“我不知道卢比克产的东西能不能凑齐二十二件,现在那边的毛织物非常抢手呢。虽然那地方的生产能力没有问题,但对方看到我们这边的市场后抬高了价格,恐怕只能买到十或十五张。虽然不是金子纺的东西,不过价格也差不多了,不知是否还要按您的计划购进?”
当然这边购买的金额越高,汉斯等中介商会的利益就越大。
而且对于汉斯口中所说,关于海的另一边的贩卖者的话中的真伪,也不能马上确认。
但米尔顿还是好不迟疑地回答道:
“价格不变,请在这个范围内尽可能地进货。”
“我知道了。” 汉斯立即在纸上写下了附注,然后转向下一个商品。
“关于伊林的货物,颜色方面没有问题。至于带有他们组织的印章,这个价格我觉得应该也可以买得到。不过克怀佛鲁特的银货……任何工厂的都可以吗?”
“都可以。不过一定要镶嵌有珍珠或珊瑚的。”
听到米尔顿的回答后,汉斯第一次挑起了眉头。
“原来如此……那边的琥珀已经不在流行了呢。”
“也不能这么说……”
两个人交换者这样暧昧的话,看起来倒像是一堆老朋友似的。
而对于交涉经验还不太成熟的芙露尔而言,这就像是孩提时看着两个男性朋友在自己面前低声交换着什么秘密似的,有种微妙的被排斥感。
“我明白了,我会尽力为您买到这些商品的。那么请二位在这里签名。”
汉斯“啪”地一声将商品目录放在桌子上,指着下方的部分说道。
这也类似契约书一样吗?
米尔顿看了芙露尔一眼,对方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米尔顿结果羽毛笔签下了名字,又将位置让给了芙露尔。
“请再确认一次商品名。”
站在桌子另一边的汉斯简短地说道。
毕竟是远渡到海的另一边去买东西,一旦弄错,要退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是颜色最容易混淆,然一出现错误就麻烦了。
所以要求芙露尔等人在商品和备注上签字,也是双方各自的防卫手段。
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今后陷入口舌纠纷。
芙露尔忽然想起之前奥拉的话,颇有感触。
“这样就行了吧?”
她仔细地确认过好几次后,才签上芙露尔·布朗的大名。
汉斯瞥了一眼签名后,轻飘飘地扫了他们一眼。
虽然从他如那面具般的表情下读到了意思惊讶,但米尔顿两人也只假装不知。
“可以了。那最后轮到我签名了。以神之御名……”
虽然米尔顿和芙露尔都是惯于执笔的人,但汉斯却似乎比他们更熟练。
他连坐都没有坐下,就那样站着,飞快地在纸上签了名,并且笔画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清晰有力,甚至可以说优雅。有着三人署名的纸就等于证书,是绝不容异议的神之宣言。
而汉斯在写自己的名字时优雅的笔触,也像是在对神宣言一般庄严。
不知道他这样签过多少次名啊。
而商人们的才能又究竟有多么深不可测呢。
“那么,本商会谨与你们二人缔结代表你们购买商品的契约。以神之加护为名。”
虽然芙露尔在奥拉的帮助下也进行过一些,但像这样书面性的交易还是第一次遇到。
在听完汉斯的话后,签着芙露尔和米尔顿名字的纸张就此决定了他们今后的命运。就像是走进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似得,两人心中充满了近似后悔的感觉。
但即使如此,芙露尔还是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愉快而紧张。
“那就拜托你了。”
米尔顿伸出手和汉斯握了握手。
然后汉斯同样地对芙露尔伸出了手,芙露尔虽然吃了一惊,但却真的有点高兴。好像自己已经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商人似的,陶醉起来。
“进货大概需要两周的时间。”
“这么快吗?”
芙露尔这样一问后,汉斯微笑着点了点头。
“如果这些商品真的要我们奔赴到各个城市去——采购的话,的确是不知道要买到何年何月。不过,这张清单上的商品虽然都比较少见,但我们自有可以容易买到的地方。只要到汇集各类商品,处于贸易集中地的城市去找,就一定能找到,所以我说大概要两周。当然,船只误点的话不在这考虑范围之内。”
在估计墨水基本干透之后,汉斯把前有名字的纸仔细地折起来,放进了桌子的抽屉里。
看到这一切的芙露尔心中觉得有点以外,但又觉得也许通过商会的交易就是如此吧。
毕竟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其他注意条款,对方只要按清单购进货物就可以了。而如果没有安要求购买货物,他们这方也可以抗议。
这样一想以后,芙露尔掩饰般地将目光转向了墙壁上的书架。
房间里的书架上堆满了无数的纸张,一定都是和某某的交易文书吧。这样一想,芙露尔不禁感慨万分。一眼看去都是惊人的数量。
她忍不住猜想这世界究竟有多少交易存在,思绪逐渐飘远。
“能顺利结束交易就好了。”
听到汉斯似乎有所感触的话后,芙露尔和米尔顿一起点了点头。



为了祈祷交易的成功,芙露尔和米尔顿一起去了汉斯介绍的酒吧喝酒。
早晨,各种货物要又港内向城外搬运,所以陆路非常繁忙。而到了晚上,则是大量货物开始从船上卸载的时间。
然后第二天一早船只就将离港。
这是已经持续了数几年的作业。
但芙露尔今天却是第一次真正参与其中,她一边想着,一边喝着啤酒。
她没怎么说过话,米尔顿也没有问什么。
他只是坐在对面,静静地笑着。
买进衣服然后卖出,就算利益对半开,至少也能得到购买本金二成左右的利益。而这究竟是多大的利益呢,还是得以数字计算一下才好。一次是二成的利益,下次则是加入这二成利益的本金的二成,如此反复,第四次就会翻倍,第九次则是五倍。以进货需要的两周,贩卖需要一周来计算的话,一年大概能进行十七次贸易。
想到那时候能到手的利益,芙露尔不禁露出了一个微笑。她就像一个孩子一样一次次地计算着这些数字。
一年后本金将翻二十二倍。
现在她总算有些理解被贵族所不齿,为了钱无所不为的商人们的心情了。那些家伙一定每年都能赚那么多钱。等到自己得意地对奥拉说“商业贸易也不过这么简单嘛”的时候,一定能让他大跌眼镜。
不过以目前的情势来看,离说这句话的日子也不远了。所谓良机已经近在咫尺。
芙露尔一口气喝下了比平常多得多的一大杯酒。虽然她从未如此放纵地喝过,但总觉得自己应该能行似的。
“你再喝下去的话可能会走不了路哦。”
总算开了口的米尔顿也只说了这句话而已。不过芙露尔的确有点醉了,在向店主点完第二杯后,她终于有些害羞地放下了举起的手。
如果被奥拉知道的话一定会不高兴的吧。芙露尔有些害羞地笑了。
“其实昨天晚上我直到半夜都没睡着,一直看着蜡烛,反复想着能赚多少钱。”
“一次两成?四次翻倍吗?”
听到芙露尔的话后,米尔顿露出了了然的的表情。
虽然,他连忙向嘴里送了一口啤酒以掩饰自己的笑意。
“虽然我偶尔也会做这样的事,不过我并不觉得事事都会如自己预料般发展。”
“你是说……琼斯商会搞鬼?还是说借款不还?”
米尔顿瞥了一眼港口忙碌的人群后,将目光转回了芙露尔身上。
“你的信任有可能会落空。”
“……但我们有协议啊。”
如果不是在这么喧嚣的场所进行这番对话也许会更好吧。
但也正因为两人凑巧来到了这里,才会有这番对话。
“虽然可能是我任性的想法,但商会原本就不是什么单纯的地方。”
米尔顿自嘲般地笑了笑。和只有豆子的前次不同,这次他们桌上还有烤羊肉。他随手将餐刀向羊肉割去。
“虽然我也偶尔会为他们做事……不过他们的确是为了利益不惜一切的群体。”
“……偶尔也会有些让人恼火的事吧。”
上次,米尔顿为了掩饰苦笑还可以咬咬豆子。
但是这次羊肉似乎没有这个效果。
“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他们可能提出什么严苛的条件,譬如让人难以接受的中介费,或者在契约里添加刁难性的条款等等。不过琼斯商会这方面做得比较慎重体面。”
“你觉得这样会比较愉快吗?”
听到芙露尔的话后,米尔顿歪了歪头。
那是并不太认真的动作。
“的确,琼斯商会给出了让你难以置信的好条件呢。”
对方近乎玩笑的预期让芙露尔微微背过脸去。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但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这仿佛在池子中投下一颗石子般,作为笑容在彼此的心里留下了美丽的涟漪。
“今后还请多关照了。”
说着,米尔顿伸出了手。
而他口中的“今后”指的并不仅仅是这次交易,这一点芙露尔也很清楚。
虽然奥拉的忠告在耳边响起,但芙露尔认为应该珍惜每一个挣钱的机会,抓住每一份可能的利益。
而且要达成商人们所追寻和期待的目标,两个人一起一定比肚子努力要快乐得多吧。做为同伴,米尔顿并不坏。虽然她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情形了,但和当初他们在米兰卿家里相遇时不同,这次她紧紧握住了米尔顿的手。
那时,仅仅是碰到对方的首就觉得一阵微妙的刺痛,知道回家时也没有散去。
但现在她已经不会再拒绝握手了。
就像第一次离开家门用自己的脚踏上地面,为大地是如此坚固而惊讶一样,面前用力握着这个人的手竟然感觉如此坚硬。
米尔顿笑着看着她。芙露尔也同样回视着,但这里毕竟不是盖着白色桌布的餐桌,在两人紧紧握手之后,都不由得笑着将目光转向了酒杯。
“还是这个更合适商人吧。”
听到芙露尔的话后,米尔顿似乎有些遗憾的表情让人难以忘记。
一定会是个好伙伴的。
芙露尔举起手中的酒杯,和米尔顿轻轻一碰。那天晚饭时,芙露尔向奥拉报告了建立契约的经过。
包括需要的时间,汉斯提示的手续费,以及汉斯偶然泄露的感想在内全部据实以告。
奥拉一直闭着眼睛听着,直到最后才张开眼,悠然道:
“能顺利结束交易就好了。”
他说了和汉斯完全相同的话,经验丰富的商人似乎都很喜欢这句台词似的。既充满期待,又不过于乐观,这才是最佳的态度吧。
现在已经订好了货物,只要等运到就可以开始贩卖了吧。
今夜,芙露尔少有的心潮起伏,连吃饭时也难以平静。
后来回想起来,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分割线吧。
如果那天和奥拉谈论契约签订情况的时候,她将清单也追加了签名的事告诉他的话……
当时她并不觉得后悔。
可惜商人并非圣人。
两周之后,芙露尔便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之后的两周,芙露尔所做的工作都是些其实并不需要她亲自动手的杂事。
只要有某种程度的信任和地理直觉,城里像从事倒卖货物这一行的人简直多的像山一样。
她为了毛绒织物的缩绒而特地前往遥远的水车小屋考察,在回来的路上看到村子里的人们从城里的商人那里收取家人的信件。
已经做了这么充足的准备,一定会大赚一笔的。
芙露尔满脑子想的都是他所购买的衣服的事。
这次交易成功的话,待以后进入正轨,她就不用再做这些杂事了。
她就是这么想的。
至于米尔顿,他为了打探贵族们的荷包状况和近来的流行趋势,正从经常进城的佣人口中搜集情报。
虽然芙露尔很清楚城里的状况,但对于远离城市的城堡中的情况却不太了解。而这似乎得花不少钱的样子。她也知道来城里采购的佣人们会透露一些城堡里的消息来换取对等的现金。
很久以前的她对于他们为什么如此平凡的进城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她并不认为他们是单纯的来买食物,但也没想到是如此意料之外的理由。
第一次从贝尔特拉口中听说时,她觉得非常不愉快,所以转过了头去。
也许贝尔特拉也做过类似的事吧。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去问了奥拉,才知道奥拉所在的商会,也就是前夫所率领的商会,曾经给了透露布朗家陷入窘境的佣人一大笔钱。
大概就是前夫前来求婚前几日失踪的女佣吧。
不过她现在已经不再恨那个女佣了,反而觉得有些佩服。
毕竟精明的人到处都是。
“大小姐。”
在芙露尔正吃着放了大量奶酪的炖菜午餐时,接待完访客回来的贝尔特拉低声道。
她手里拿着一封书信。
奥拉瞥了一眼,点了点头。
“谢谢。”
芙露尔从贝尔特拉手中接过信来,打开以红蜡封好的信封。里面有汉斯的署名,还写着装货的船只已经平安抵达。
芙露尔立刻合上信,随后塞进怀里站了起来。
平常一定会叮嘱她不可以吃剩东西的奥拉,此时也默认了她的举动。
在向贝尔特拉致歉后,芙露尔一把抓起外套和头巾,说道:
“我去赚大钱了。”
贝尔特拉瞪大了眼睛,而奥拉则无奈的叹了口气。芙露尔整理了一下外套,又将头巾遮住脸后离开了家。
她的目的地是米尔顿暂住的手艺人工厂。
当初她还不太懂的家族荣耀和自己的身份时,曾和一个佣人交好,而后来那个人在这个工厂工作,所以她将无家可归的米尔顿介绍过去。
世界果然是靠无数人际关系构成的。
这也让她再次想起了奥拉的话。
“抱歉,请问帕斯特先生在吗?”
最近她都惯于用这种刻意压低的男人似的声音说话。
一个跨坐在细长作业台上敲打着皮革的手艺人一下子回过头来看着这边。
芙露尔又问了一次后,对方似乎才终于醒悟她所问的是米尔顿。
“啊啊,你说的是米尔顿啊,他刚回来吃午饭。你沿着台阶上四楼就可以找到他了。”
“谢谢。”
芙露尔简短而清晰的道了声谢。
年轻的手艺人裂开了嘴,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容。
在之前前往水车小屋寻求缩绒的方法时她就已经学到要如何让这些手艺人喜欢自己。
而现在这样在狭窄的楼梯间穿行和那时看着水车利用落差旋转一样,不知不觉就已经习惯了。虽然短时间的贸易能赚的钱有限,但能学到的东西却不少。
她很快便穿过了楼梯,爬上了四楼。
不过她立刻微微吃了一惊,本以为四楼应该有走廊和门,她可以在那稍微喘了口气。但当她上气不接下气的爬上楼,气喘吁吁,毫无仪态可言时——
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子边一脸无聊的吃着面包的米尔顿。
“……午安。”
咽下嘴里的面包后,米尔顿惊讶的打了个招呼。
虽然芙露尔很想回答他,但却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僵持了一会儿后,她从怀里摸出了信。
“这个。”
然后终于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不过重要的是本来就不需要过多的言语。
米尔顿立刻从椅子上跳起冲了过来。
“船吗?”
芙露尔点了点头。于是米尔顿也和她之前一样,在慌忙中一把抓起了外套走了出去。



两人穿过车水马龙的港口,飞奔琼斯商会。
飞奔——这是非常形象的形容,两人简直是迫不及待。
以至于根本没有在意那些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看着他们的商会里的人们。
“汉斯呢?”
米尔顿一问,无论是在商谈中,或是在检视货物的人都一齐指向了商会的内侧。
飞快的行礼致谢后,米尔顿和芙露尔两人随即向里面奔去。
成为有钱人的第一步就从这里开始了。
“汉斯先生!”
刚好在汉斯和随从正准备走出来的时候,米尔顿冲了进去并大声喊着汉斯的名字。
而原本正一边低头看着手中的羊皮纸、一边走出门的汉斯闻声后,看了两人一眼,便将手里的羊皮卷交给了随从并低声叮嘱了几句。
也许是什么大交易吧,总觉得空气中有点紧张感似的,不过感觉和他们无关。随从随即猫着腰往走廊另一边走去,汉斯目送着他的背影,良久才回过头来,道:
“你们是问货物吧?已经到了。”
男人露出了商业用的笑容,并在胸前双手合十。
也许这东西是商会里特有的玩笑吧?芙露尔僵硬的笑着看了米尔顿一眼,后者也回以同样的微笑。
看来紧张的不只自己一个呢。
“众神保佑,您所预定的商品已安全抵达。虽然因为风向的问题差点耽误,但最终本商会还是不负所托。”
虽然芙露尔也以笑脸回应满面笑容的汉斯,但实际已经难掩焦躁的心情。
不只是觉察了她的焦躁,还是自己也难以忍耐了,米尔顿终于忍不住插嘴“那个……”,随即单刀直入的说:
“我们想来取货,今天可以吗?”
商业,速度就是资本。
汉斯似乎也很理解,于是优雅的点了点头,指了指商会内部。
“在里面的出货场呢。我刚才已经让部下去取清单了,请跟我来,确认一下货物是否与清单上的一致。”
那刚才他对随从说的话就是这个吗?真是无可挑剔呢。不过芙露尔还记得奥拉曾反复叮嘱过一定要在收货前确认货物否则在收货后再有异议也无济于事了。
跟在领路的汉斯身后,米尔顿和芙露尔依次穿过走廊。走廊间可一窥琼斯商会的光辉历史,两边的墙壁上张贴着以刺绣制成的豪华海图和人物画。
穿过一条走廊后,面前出现一个开着门的房间,里面堆满了桶、木箱和大大的陶制壶等等。这里是陆地与大海的衔接点,从里面的小门连接的狭窄走廊进出的忙碌人们,居然连看起来在商会地位不低的汉斯都不得不侧身避让。
来往的人流不仅有小孩,年轻的商人,还有肌肉高耸的男人。
一离开狭窄的走廊,首先飘入鼻尖的都是小麦的芳香。不知是不是利用春天溶解的雪水割下的小麦,整个出货场都笼罩在白烟之中。人们扛着足有成人大小的麻袋,上半身都是汗水和粉尘。
芙露尔两人被带到出货场的一角那里放着还没有沾上粉尘的木箱,说明是刚运来不久的货物。
货品前站着刚才离开的随从,见他们前来,便将腋下夹着的羊皮卷递给了汉斯。
角落靠着大概是用来开木箱的带钩铁棒。
“全部都在一个箱子里?”
两人问那个随从。他似乎在汉斯的指示下做了不少准备工作,目光锐利,身体挺得笔直,是个精神的年轻人。
闻言,他无言的点了点头,随后取过一旁的铁棒。
“那么要我现在就为您开箱吗?”
这是确认性的话。
两位原贵族,恐怕从没有想过一生中会听到这样质疑性的语言吧。
米尔顿代表两人点了点头,于是汉斯也下了指示。
随从将铁棒查进靠前的箱子,微微用力,将盖子撬起少许。随后他抽出铁棒,从腰间拿出一个形状相似但要小得多的小棒,开始拔起钉子。
“因为盖子和钉子今后还可以使用。当然,在景气好的时候,弄坏这些也无所谓。”
听到汉斯的话,两人只能点头而已。因为他们也觉得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是有意义的。
最后年轻的随从漂亮地拔完了钉子,取下了完整的盖子,随即夹着箱盖退到了角落。他似乎被指示不得随意碰触货物。
汉斯轻咳了一声,将裹好的文书恭敬地递了过来。芙露尔接过后,米尔顿只扫了一眼便走上前去。这是交易的第一步。
商人们所必经的,加入这个世界的最初的交易。
米尔顿查看着箱子里的东西。
然后——
“诶?”
发出短促叫声的,不是米尔顿而是芙露尔。
因为查看箱子的米尔顿也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应该出现的东西似的,浑身一震,一下子回过头来。
他脸色苍白。
但再次确认了箱子里的东西后,米尔顿随即回头抢过芙露尔手里的订单。
“究竟是怎么回事?”
宛如来自地底的声音。 难以掩饰的愤怒让芙露尔浑身都颤抖起来。
如果不是米尔顿还在身边的话,她恐怕会当场昏倒吧。
“您是什么意思?”
“别开玩笑了!”
连地上的小麦粉尘都被震动的飞舞起来,场面剑拔弩张。
虽然是在人流混杂的出货场,商人们人声鼎沸。
但这声怒吼也并非完全没人注意到,自然有人竖起了耳朵窥探着这边的动静。
“您说什么开玩笑……”
但汉斯在这种情形下,神色仍然丝毫不变,反而摆出类似嘲讽般的动作,想要劝慰米尔顿。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么愚蠢的订单!”
他因为太过愤怒而说不出话来,只是手里紧握的羊皮纸,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
“愚蠢的订单?不,我以神的名义起誓没有任何错误。完全是按这订单的物品和数量进货的。”
汉斯看似诚恳的回答让被热血冲昏了头的米尔顿也觉得有些奇怪。
他猛然想起了手中的订单,连忙松开太过用力而握得有些僵硬的手,仔细查看订单上的内容。
此时芙露尔也几步走了过来,看着箱子里的东西。
里面是,一片黑暗。
不。
里面装满了以黑色为基调的衣服。
就好像在暗示芙露尔的未来一般。
“怎么会……太愚蠢了……”
“货品完全是按照订单购买的。”
“怎么可能!”
与怒吼声同时响起的,还有细微的摩擦声。
米尔顿手里的订单滑落,视线定定的转向汉斯。但汉斯却毫无怯意。就在米尔顿想冲上去的瞬间,年轻的随从挡在了他面前。
“虽然看样子贵族大人想提出决斗……但很不巧我们只是商人而已,只要遵守纸上的约定就够了。希望您谅解。”
男人目光冰冷,嘴角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芙露尔的目光落向米尔顿脚下的订单。
那上面有芙露尔等人的签名和他们所定的货物。
那明明应该是各式各样,最适合春天穿的衣服啊。
但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弯下腰捡起纸,重新看了一遍。果然并非是她头晕造成的错觉,里面关于颜色指定的文字竟然改变了。
短短的横线构成的空格里填上了文字,而里面对于物品颜色的限定,全部改为了黑色。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而且关于四件银器的部分,附注装饰品的原来是两个空格,现在却莫名多出了一个。而其中的文字,怎么读也是“琥珀”
眼前一阵发黑,芙露尔忍不住按住了额头。难以想象,他们被这些不顾伦理的商人玩弄了,欺骗了。奥拉当初会对她和米尔顿的契约这么关注,应该也只是想避免像现在这样的事吧。故意采用一些平常不会使用的单词,然后巧妙地在其中添加字母,就变成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词。
不过值得惊叹的并不是这种大胆的替换法,而是汉斯那令人恐惧的精明。
在看到这份订单的瞬间,他应该就已经知道能够替换了吧。所以他才特意要芙露尔两人在上面署名,成为契约书。原本为了安全起见,自己这边应该要求再写一份同样的订单,他们却没有想到。
由始至终,他们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在订单上签名,看着对方将其放进抽屉,还一直带着微笑。
已经连哭的心情也没有了。
怪物。
商人就是怪物。
“契约就是契约。”
汉斯简单的说道,将手搭上身边年轻随从的肩膀。
“所以,请付佣金。”
而忠实的随从,已经为主人拿来了厚厚的账本,并递来了羽毛笔。




蜡烛熄灭前的光辉最为明亮。
正如这句话一样,一开始激昂无比的米尔顿此时已经完全消沉,在将货物从出货场搬出来的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
虽然不想借琼斯商会人的帮助,但单凭芙露尔一个人花了不少时间也无法把货物搬出来。
最后还是出货场一个人帮忙,才总算将货物全部搬到了一头骡子上。
但,代替对那人感谢之语的,是芙露尔给他的几枚铜币。
“谢了。”
简短的说了一声后,她便离开了此地。
自己也变成什么都用钱解决的卑劣商人了吗?这种苦涩的感觉在她心中蔓延开来。
但真正的商人是不会中这种诡计的,让自己的财产全部化为一堆垃圾的。
没错。米尔顿所沮丧的,也是好不容易买来的衣服几乎全部变为了垃圾。虽然这么说有些夸张,但如果按它们正常的价格来卖的话,根本连芙露尔所支出的本金也收不回来。
当然,琼斯商会将质量如此之差,颜色又灰暗的衣服买了这样的高价,必定大赚了一笔。现在留给芙露尔的,就是这些似乎暗示着她灰暗未来的衣服,和失了魂的米尔顿。
还有就是她和米尔顿之间的契约书。
“……衣服。”
路上,芙露尔终于难以忍耐寂寞般,开口道。
而米尔顿虽然没有回头,但身体却是一僵。
“都是暗色的……衣服啊。”
她能理解米尔顿的沮丧,同时也觉得还不到绝望的时候。
她本想这么对他说,但米尔顿回头看了一眼摇摇晃晃的骡子,脸上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就像银器的装饰变成了琥珀一样,我们的希望也变成了垃圾。”
“怎么会……”
不会的——虽然很想这么说,但却说不出口。
米尔顿笑了。那是带着点愤怒的笑容,他摇了摇头。
芙露尔很清楚,对于知道该卖什么衣服给贵族们的米尔顿来说,这些破东西根本就不值钱吧。
即使她想鼓舞士气,却也并非不懂得现实。
“……你觉得大概能卖多少钱?”
怎么说也不会一文不值吧。
也许能卖本金的七成呢?
“……”
米尔顿无言的伸出了手指。
四个指头。
也就是说,四成。
“虽然多少值点钱,但其实本质和垃圾没什么区别……不仅质量低劣,还是这么灰暗的颜色,除了葬礼没人会买的。”
他自暴自弃的笑着说,但嘴角却扭曲的颤抖着。
芙露尔不禁想起了临终前的前夫。
但,和那时不一样,芙露尔并不憎恨眼前的男人。
“不过能有四成已经不错了不是吗?既然按计算,四次就能翻倍的话,我们也只需要四次就能收回本金了啊。”
听到芙露尔的话后,米尔顿呆了呆。
然后他似乎想说什么似的,嘴巴开合着,最终不忍道:
“笨蛋。”
扭曲的表情。米尔顿似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激动来选择合适的话语了。但听到他的话的芙露尔,也无法从他这简短的词里了解对方的意思。
米尔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又咽了回去。
他不等芙露尔开口,就背过身向道路另一边走去。
“米尔……”
这几乎消失在城市的喧嚣中的微弱叫声当然没能让米尔顿停下脚步,他的背影很快就看不到了。只剩下芙露尔一个人,和被宣告连本金的四成都不值的货物。当然,还有一匹骡子。
无论是遭受巨大损失,还是被汉斯欺骗这一事实,都让她觉得非常痛苦。
芙露尔牵着骡子的缰绳,步履沉重地向家里走去。
奥拉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她不知道。
“没办法了。”
原本期望这第二天一早醒来就发现这只是一场噩梦的芙露尔,眺望着雨中的 庭院,一步步走下楼时,桌前的奥拉多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说完之后他仍然没有回过头来。虽然光线有些昏暗,但芙露尔知道他手里仍然握着那小小的玻璃
这是奥拉从他以往工作过,但已经沉底崩塌的商会中抢救回来的,小小的眼睛。
也许,他无论如何也想从芙露尔所带回来的、和汉斯的文书里找到什么突破口吧。
桌上放着已经燃尽的蜡烛。
“没办法了。对方真是好手段。”
叹息般的话。既没有愤怒也没有茫然。
但他那看起来非常疲倦的背影已经在苛责着芙露尔的心。
“对不起。”
终于忍不住,她又再次重复昨晚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话。
但奥拉只是眯起了眼睛,什么也没说。
这时,贝尔特拉端着温热的羊奶走了进来,催促芙露尔先坐下再说。
“衣服的价值,根据我昨天的目测大概是五成本金。不过也许帕斯特先生的预测更准确也不一定。毕竟我也不太清楚目前的市场了不过我对于商会那群人还会特意将这种衣服留在仓库里实在是很钦佩。虽然以前的确是流行过这种暗色系的衣服。”
说着,他指了指堆在桌子一角的箱子里的东西。
这种衣服只能卖给要参加葬礼的人——米尔顿的话在芙露尔脑海中响起。
“不过还好大小姐没有借钱买这些东西,至少不会再利益的压迫下马上宣布破产。衣服总能卖出去的,只是换成现金的话……不过很遗憾,恐怕您以后也只能忙于这种繁琐的工作了。”
听着奥拉淡然的话,芙露尔连连点头。
而贝尔特拉则不紧不慢地往她自己雕刻的木杯里注入放了蜂蜜的羊奶。
芙露尔虽然明白现在她要做的,不是哭泣也不是道歉,但仍然无法抬起头来。她明明应该高高地抬起头发表宣言才是啊。
下次绝不允许失败。绝对!绝对!
但她现在已经听不到气势满满,永不放弃的商人的声音了。只有雨声在四周回响。就像被人带领着第一次参加晚会一样,她开始接触那些让人疏忽大意,赢得别人的信任,再巧妙地利用这一点的势利商人们,并从其间窥见他们世界的一角。
他们根本不在意他人的心情,只要能赚钱就无所不为,用最适合的手段,在最有利的时间,获得最大的利益。
无论采用什么方法,一切都为了钱。
奥拉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吧。
也许这才是真实。
“……对不起。”
手捧着装满羊奶的杯子,好想沉溺在温暖的气息里。芙露尔轻声说道。
奥拉没有动。
贝尔特拉想要起身,但却被奥拉用手势制止了,这些她都看在眼里。
“看来最近都没法好好休息了……奥尔特拉。”
奥拉呼唤着贝尔特拉的名字,让她将装衣服的箱子搬到仓库里去。而他自己则说去查看雨棚的情况,也离席了。
于是只剩下芙露尔一人。
外面仍然在下雨。这雨声在独自一人听来有些太吵闹了,一滴接一滴的雨让人难以平静。
连便捷都觉得羞耻,芙露尔抱着杯子哭了起来。既后悔,有憎恨自己的无能。但最让她无法忍住眼泪的事,自己居然对还要和那样的人进行交易而感到恐惧。
不行的,她做不到。
她好想直接这样告诉奥拉和贝尔特拉。
芙露尔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做毫无头绪。前进是地狱,回头还是地狱。
芙露尔呼唤这神的名字。然而就在此时——
“?”
她忽然抬起头来。但并不是奥拉或贝尔特拉回来了。
只是因为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就在她以为也许是雨天迷路的老鼠或猫误入家中发出的声音时,这声音再次响起。
原来是敲门声。
有访客。
“!”
芙露尔连忙胡乱擦了一把脸,抓过一旁的手帕狠狠的撸了一把鼻涕。
这样的雨天居然会有访客。
那只可能是那个人。
那个和自己一样受伤,怀抱着恐惧和不安的人。
芙露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个人不行的话,两个人呢?
带着这样的期待,她将手伸向门边,打开了门栓。雨水扑面,让她一下子怀疑其自己的眼睛来。
门外的人,让她一瞬间认不出是谁。
“能和你谈谈吗?”
虽然那人这样说,但已经愣住的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是当然的。
因为门外的并非是米尔顿。
竟然是让她落到如此境地的元凶——汉斯!
“您和帕斯特先生,在出资时应该有交换契约书吧?”
宛如被蛇缠上的猎物一般恶心的对话。
因为这种厌恶感,所以连仅仅“所以呢?”这几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地。
“帕斯特先生没有测产。也就是说是您出资,他负责贩卖是吧?“
男人皮制的高级雨具将雨水——弹开。
汉斯那宛如修道士般的斗篷下的目光像抹了油一般闪闪发亮。
“……所、所以呢?”
汉斯的话让她觉得有些恐惧。
但芙露尔之所以还强撑着和他对话,是因为还没弄清楚汉斯的目的。
明明已经卷走了所有的钱,把垃圾般的商品卖给他们,自己对他应该已经毫无价值了啊,为什么汉斯还会特意在雨天前来说这种话呢?
真心说来芙露尔根本不想再看到汉斯的脸,甚至不想进入这个男人的实现。
但汉斯现在却凝视着她的身体,以不容猎物逃脱的,蛇一般的目光。
“也就是说,所有的风险不应该全部由您来承担,他也必须负部分责任不是吗?改负多少呢?十五成?二十成?”
芙露尔撑在门扉上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但却并不是因为寒冷。
愤怒之下,连手都颤抖起来。她从喉咙深处挤出回答。
“我才和你们不一样!我没有那么低劣!”
“那是多少?”
看着毫不退缩的汉斯,芙露尔愤怒的几乎晕眩。
“五成,因为我相信他。”
就在她勉强保持理智这样回答后,汉斯歪了歪头以轻佻的语气说道。
“哎呀哎呀,那这样一来您不是会损失巨大吗?”
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眼前一片血红,就在芙露尔深吸一口气准备大吼出声时,汉斯露出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上前一步轻声道:
“让我来买下您与帕斯特先生的契约书吧。以您进货所付款的全价。”
她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诶?”
“这是常有的事啊,也就是债权转让。无论您受不受利息,帕斯特先生向您借款时事实。我想买的就是这个。这可是不会让您有任何损失的交易。”
对方清楚的说明让芙露尔已经呆掉的脑子马上清醒过来。
这样一来,她总算大致明白了汉斯考虑的是什么。
也就是说这家伙的计划先在终于暴露了。
最初他就是这个目的。
他想得到米尔顿的债权。
他想控制那个拥有优秀贩卖技术的米尔顿。
“当然,您也可以拒绝,不过您还是先考虑自己的生存问题为好,毕竟现在不是您撒娇的时候。”
男人的手飞快地滑过她的脖子,让她一瞬间以为是错觉。
“或者我帮您准备嫁妆让您嫁出去怎么样?我很乐意……”
这是芙露尔第一次打人。
“……您不打算接受我的提议吗?”
汉斯用手抹了抹嘴角,确认是血后,表情顿变。
“等到您走投无路时,请用这只手来敲本商会的大门吧。我不会记恨的。”
汉斯伸出红色的舌头舔净自己的血,眼神相当粗鲁。
“那我先告退了。”
干脆地转身走进雨中的汉斯,忽然又再次回头道:
“如果您改变了主意,请来找我。”
虽然愤怒已经快超越了极限,但芙露尔心中却只浮起这样一个单词:
商人。
他们就是为了利益可以无情至此的这么一群人。
他们到底有什么?
他们究竟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目送着轻快地走在人烟稀少的雨路上的汉斯的背影,芙露尔茫然地想道。
她完全不明白。
也无法理解他竟然和她同为人类。
芙露尔就这样倒了下去,隐约听到闻声赶来的贝尔特拉发出的一阵悲鸣。
贝尔特拉在喊着奥拉的名字,芙露尔迷茫地看着雨棚上滴落的水滴,想哭,却哭不出来。在贝尔特拉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后,她昏昏沉沉地走进了雨中。
而此时,贝尔特拉刚回头向楼上下来询问发生什么事的奥拉跑去,见此情景又慌忙回身去拉芙露尔。
只要与利益相关,人就会变。
冲进雨里的芙露尔在激烈的雨水中看到了奇妙的光景。
在这样的雨天,家附近的马路上却出现了一架货物马车。
架车人连下巴都隐藏在斗篷里,车上杂乱地堆满了东西。
就像是慌乱中的随便装上去似的。
突然,芙露尔声嘶力竭地大叫道:
“米尔顿!”
雨和泪水模糊了视野,但她还清楚地看到马车上的人浑身一僵。
但随即,马车加快了速度。
“米尔顿”
她大喊出这一声后,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
从家里奔出来的奥拉用毯子裹住她,将她带回屋内。
“米尔顿……米尔顿他……”
她呓语般地低喃着,耳中清晰地听到奥拉与贝尔特拉的对话。
确认仓库,门被破坏了。
“大小姐。”
回过神时,奥拉严肃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发生了什么事?”
脸被奥拉的手捧着,想逃离或摇头都不行。
希望自己就这样死去,芙露尔闭上了眼睛。
但现实还是不会改变。
“大小姐。”
她像个被训斥的孩子般哭了起来。
但奥拉还是像个温柔的神父那样继续问道:
“是琼斯商会的人吗?那……偷衣服的人是……”
芙露尔点了点头。对,不会错的。
米尔顿一定在他们陷入困境后,马上就察觉到了汉斯的目的了吧。
然后他就一直窥视着偷衣服的机会。
那批衣服如果卖得好的话,大概能值五成本金。
如果把他们偷来卖掉的话,就能在明面上偿还自己那部分借款了。
芙露尔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米尔顿根本不信任她。如果他信任她的话,即使欠她的钱也不至于去偷衣服。因为她根本没想过责备或催他还钱,更没想过要出卖他的债权。
只要与利益相关,人就会变。
但米尔顿并不相信。
“大小姐”
听到奥拉的声音,她张开了眼睛。不过这个动作和受过训练的狗一样属于条件反射。
或者说,是因为这声音永远是自己困难时的支柱
但现在她眼前的不是那个总是将她引领到安全地带的奥拉。
而是个严肃的老人。
“大小姐,请下定决心。”
她连哭泣都忘记了,无意识的反问:
“决……心?”
“正是如此。您想要继续这样被无视,被偷,被踢来踢去,满身泥泞的生活下去吗?还是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按自己所想的前进呢?”
芙露尔明白他的意思。
要想继续从商,就必须把衣服夺回来。
“大小姐!”
芙露尔想背过头,以逃奥拉的怒吼。
就像被斥责的小狗怯懦地想逃开一样。
“大小姐!我不知道带领大小姐进入商人的世界会让您如此痛苦,所以这是我的责任,我不能让您放任自流,大小姐!我想给您一个机会,一个让您独立前行的机会。”
奥拉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继续道:
“不,现在不是说漂亮话的时候。老实说,是我从大小姐身上看到了从前的我。”
“……诶?”
“我在大小姐的前夫手下工作前,曾经效力于一家知名商会。但更早以前,我也曾是贵族的末裔。”
这句话让芙露尔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为了超越其他商人,我不得不放弃自己血统的尊严向他们屈膝。“
避开他人视线的奥拉,现在看起来真的是个老人了。
“回头想想,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但日鞥然没有能够生到金玉所砌成的宝座上,甚至连我的主人也面临破产的境地。我一生没有子女,所以我的梦想……虽然这么说有点不敬,但我的确将自己的梦想寄托在大小姐身上。“
听到奥拉犹如告罪般痛苦的话语,贝尔特拉为他披了一块毯子,并伸出双手放在他肩头。
“虽然这都是我自己任性的想法。“
听到这样突然的话,不知芙露尔会有怎样的反应。
目光游移间,奥拉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贝尔特拉,给我点现金,还有外套……“
芙露尔猛然抬起头,不明白奥拉他究竟想做什么。
“哪怕拼上我这条命,也不能让大小姐受苦。我必须为了我所犯下的罪负责。“
芙露尔的脸因为哭泣而扭曲了。
如果听到这样的话还能无动于衷的话,那她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有、人偶罢了。
以前她必须守护自己的家名。
但现在,在一切都成空的现在,如果不能靠自己的双脚站起来,那她究竟又算什么呢?
这样一想,忽然觉得很恐惧,但芙露尔一把抱住了站起来的奥拉的脚。
难以决断,同时又为自己的无法决断而恐惧。
“大小姐。”
奥拉的声音时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缓缓地蹲下,温和的握住芙露尔的手,一根根的掰开她的手指。
“请不要任性了。”
他那似乎看透一切的话,让芙露尔反弹般地更加抓紧了他。
“……”
奥拉无言地看着她,最终叹了口气。
而芙露尔在这一瞬间领悟了一件事。
充满慈爱的目光,与充满轻蔑的目光,其实只是一纸之隔。
因为对方之所以会温柔地神来援手,也许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是个一无所成的弱者。
芙露尔忍不住怒吼起来。
“别把我当傻瓜!”

她看着表情丝毫不变的奥拉,站起来怒吼道。
“别把我当傻瓜!我已经受够了!我受够了这种放任自流的升华!你的梦想?别开玩笑了!我不是你的孩子!我的未来我自己决定!因为已经没有可回去的地方了!”
在肆意嘶声怒吼后,芙露尔大口喘息,冷倪着奥拉。
虽然之前奥拉提出让她不要管一切事情,让他来守护她的选项十分诱人。
但芙露尔并不能如此简单的接受。
即使现在可以。
那奥拉去世以后呢?
世上并无慈悲,人类并不亲切,一旦触及利益得失,新人就会被背叛。
裹在柔软的毛毯里,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小睡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
但人还是得活下去。
“那您打算怎么做呢?”
奥拉那沉稳的声音、眼神、面容。
芙露尔收起了脸上嘲讽般的笑容,说道:
“我要拿回来。”
“拿什么?”
“当然是衣服。不……”
芙露尔低下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后,再次抬头看着奥拉:
“还要拿回我的觉悟。贝尔特拉。”
芙露尔转向贝尔特拉,对这个为事态发展而战战兢兢的女佣下达指示。
“给我所有的现金,我的外套,还有,剑。”
好的用佣人就是要能应付任何情况。
贝尔特拉在听到只是得瞬间便回过神,立刻点了点头开始准备。
“大小姐。”
“你想说‘大小姐不要去’吗?”
芙露尔打断了奥拉的话,毫不迟疑的看着他。
“我一定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既然对方用的事货用马车,必定会走足以让马通行的道路,那就大概能知道他的去向了。通往贵族城堡的大路并不多。”
奥拉并没有发表任何异议,连眉毛也没有动。
但芙露尔知道他目光的含义。
“您可以吗?”
她知道这句疑问并非毫无意义。
“没问题,我已经是个商人了。当然得找回自己的觉悟。”
笔挺的外套上放着真正意义上的所有现金,散乱的货币与短剑一起压在衣服上。
芙露尔接过贝尔特拉递来的东西,同时简单的回以一礼。
“其实我也想躺在床上发抖。哪里也不去,沉浸在梦幻里,缩在被子里颤抖。但如果你去世的话我一定会不如所错,我必须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
她歪着头,露出一个近乎讥讽的笑脸。
“我,一定会从那个琼斯商会身上大赚一笔的。”
贵族的血实际并非那么高贵。
没有钱也不过如此。
“我只能前进。而且我也已经明白了……”
“您指的是……?”
“对于没有任何信仰,只能靠金钱来获取心灵安宁的商人而言,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
奥拉瞠目结舌。
就像父母看着发现了宝物的孩子一样。
芙露尔独自笑了笑,披上外套,将短剑插在腰间。
当将头巾遮在脸上时,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近乎疼痛。
“想要安心生活,光靠等待是不行的,我得追上去,奥拉。”
“是。”
忠实的老师兼管家挺直的脊背回答道。
“我希望你能帮我。不过不要添麻烦。”
“知道了。”
“贝尔特拉。”
芙露尔系好头巾,道:
“我们走了。”
到马屋丢下现金,立刻解到快马冲入了雨中
如果让米尔顿将盗走的衣服卖掉的话,那和他的关系一定会就此永远断绝吧。留下来的只有连他也卖不掉的衣服和巨大的损失。必须抓住他夺回衣服,再检讨之前的事。
现在只能如此了。
总而言之,追回衣服是当务之急。
“奥拉,剑呢?!”
当然这声音几乎被淹没在马蹄和雨声里,但芙露尔还是大喊道。
当然,这并非是单纯地问是否带好了剑。
“如果如大小姐所预料的,对方只有一人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前夫并非普通的商人。
必定也做过一两回疯狂的事。
而奥拉作为经常带着帐薄在身上的人,某些方面也值得信赖。
“但话说回来,大小姐您对于他的去向有头绪了吗?”
“米尔顿所说过的贵族大概我都知道!而他在慌乱中能卖掉衣服的对象就只有一个!所以只可能是那条路!”
道路泥泞难行,好几次马都差点滑倒。
芙露尔虽然懂得骑马,却并没有熟练到能驾驭马儿在雨中狂奔的程度。
但此时的她却能牢牢地捂住缰绳骑在马上,飞快地在雨中奔行。
胸中满溢的不是爱,也不是恨。
那究竟是什么呢?
芙露尔自问道,然后得出了答案。
也许是寂寞吧。
“大小姐!”
大雨冲毁了道路吗?
路中巨大的水坑并没有让马停下脚步。
不过这不是她的技术,只是单纯的幸运罢了。
在马跃过半空时,她紧趴在马背上,看着地下宛如地狱入口般满是泥水的裂口。
“大小姐!”
马停了下来。虽然芙露尔腿软得几乎要从马上掉下来,但她还是顽强地挺直了脊背。
在羞愧和后悔中,那个一直在耳边喊着自己名字的人分外让人恼火。
“别一直大小姐,大小姐的——”
就在她抬起头怒吼的瞬间,也看清了奥拉的样子。
“奥拉?”
飘落的雨水模糊了视线。
道路满是泥泞,简直可以说是沼泽。
马吐出的白气立刻被雨水带走了。
奥拉在另一边停下了马。
“大小姐,那边……”
芙露尔握着缰绳,也掉转了马头。
这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奥拉会忽然转头了。
虽然视野模糊,但是在这泥泞的路上——
也许发生了奇迹。
原因就在那里。
“原来这个大坑的原因是这样啊。”
“似乎的确如此。”
路中的大坑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深陷其中的货运马车发出了近似悲鸣的咯吱声。
芙露尔下了马,走到道路的端。这里有个急下坡,而下坡的尽头是一条小河。因为下雨,河水水位急剧上涨,并且整条河都成了泥水沟,而就在这条小河与下坡之间——
那里有一辆车轮深陷的货运马车和仰面朝天动弹不得的马。
之前从芙露尔门前疾驰而过的马车就在这里。
“大小姐。”
芙露尔不清楚这声呼唤有什么含义。也有可能是她听错了吧。
她取下头巾,小心地向下坡走去。
路边长满了杂草,即使在这种雨天,米尔顿的足迹也不会这么快小时吧。还是说他已经在这场事故中丧生了?
芙露尔一步接一步地走了过去。
在冰冷的雨中,走到离马车三步远的地方,她感觉到有一些动静、
马车的一只车轮深深地陷入了路面。
而在马车下方躺着一个男人。
布满了血和泥浆的脸,一眼看去好像睡着了似地。
“……你……追来了吗?”
但随着吐出的白气,男人说出了证明他还活着的话语。
芙露尔停下了脚步,在离米尔顿三步远的地方站住了。
“……虽然我命贱如蝼蚁……但是我还是想……”
他的左碗已经被切断了一半。
但米尔度你仍然拼命地伸出了右腕,嘶声道:
“请……救救我。”
怎么看芙露尔也不是来救他的吧。
而且她也根本没想过救他。
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认为此时米尔顿的话应该不可能是谎言。
“也许……是我多心……但借款的事,你总有一天会提起的吧?”
笑容看起来像在哭一样。
芙露尔蹲下身,用手摸了摸米尔顿的脸,感觉到他脸上的水是温的。
“我很害怕……所以……”
也许是脱下雨地面变得柔软的福,马车的车厢并没有损毁。 米尔顿抓住芙露尔的脚,他的手意外的有力。
如果现在帮他包扎左腕止血,用车上的衣服替他保暖,让奥拉去叫人来帮忙的话,应该可以就得了他吧。
“今后、今后我绝对,不会再背叛你了……所以……”
“所以要我救你?”
芙露尔反问道。也许她的开口让米尔顿看到了一丝希望。
他的脸上路出了一个清晰地笑容。
“拜……拜托你……”
对方的恳求让芙露尔闭上了眼。
而米尔顿的手更加用力了。
“我们……不是同为贵族吗?”
但再次睁开眼睛的芙露尔已经连看也不看米尔顿一眼了。
“……芙露尔?”
无视呼唤着自己名字的米尔顿,芙露尔缓缓地伸出了手。
她所抓住的,是不知是车轮残片还是用以固定马车的木片。
她将它用力的插进地面。
“芙露……”
米尔顿的声音消失了,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奥拉。”
芙露尔呼唤着向这里跑来的忠实仆人的名字。
“货物呢?”
“都没事,里面都没问题。只是有一卷沾了些泥水。”
“是吗?”
货物没事。
那也就是说自己得救了。
米尔顿这样想着,露出了笑容。
但这个笑容还没有散开便僵硬了。
因为芙露尔手里拿着的,正是之前她插进地上的尖锐木片。
“你自己曾说过。”
宛如独白版,她像着疲惫地望着天空的米尔顿说:
“黑色的衣服……只有在葬礼上……才能卖得出去。”
聪明的男人。
芙露尔深吸了一口气。
“你明明有那么一张漂亮的脸啊……原来如此……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哈哈,哈啊,男人喘息般地笑了起来。不,也许他就是在喘息吧。
面孔上满是泥浆,因为寒冷,也许还有是些,整张脸都成了土黄色。
他的实现飘向天空。
“原来如此啊……哈哈……”
米尔顿疲惫的笑声响起,然后轻轻的闭上了眼,露出满面笑容道:
“混、混账啊,我假装临死来博取你同情的演技居然也被看穿了吗?”
演技不可能连脸色都变得惨白吧。
但芙露尔还是忽然觉得有些胆怯。
因为她觉察到了米尔顿的心思。
“我、我一直在骗你,几乎快受不了了!那根本没有从贵族梦想中走出来的你做什么交易,简直是开玩笑!我骗你根本不觉得良心受到苛责,反而只是觉得喜悦,恐怕连神都害怕这样的我——”
米尔顿的话忽然中断了,因为他看到芙露尔似乎准备凑过来了。
但他的迷光仍然一动不动。
踌躇。
难道要在这个已经濒临死亡的尸体上再刺一下吗?
“喂。”
米尔顿的话让芙露尔受到惊吓般地缩起了身体。
“……在你杀掉我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在他如此温柔的台词里,芙露尔加重了手中木片的力度。
噗嗤——木头刺进身体的触感,一生一定都难以忘记吧。
“……是吗,这样也好……”
嘴里满是血腥味。
米尔顿用颤抖的手握住了芙露尔的手。
“无血无泪,才能成为好商人……”
也许他所吐出的只是嘴里血泡的声音吧。
芙露尔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
再次起身时,她几乎觉得自己的身体是别人的一般,异常僵硬。
“奥拉。”
简短的呼唤立刻得到了回应。
“是。”
“把货物都放到马背上,回家后立刻将剩下的黑色衣服和琥珀银器都准备好。”
“是。”
芙露尔凝视着自己手中的鲜血,下达了最后的指示。
“虽然家道中落,但是贵族子弟死于‘事故’,葬礼上需要很多黑色的衣服和朴素的琥珀装饰品吧。”
“是的,大小姐……”
奥拉欲言又止。
不是演技。
他向过头来的芙露尔认真地敬了一礼。
“我已经不是贵族而是商人,我的名字——”
为了成为挚友金钱才能让他们心灵安宁的商人,米尔顿成为了她下定最后决心的推动力。
所以芙露尔决定借用他的名字。
“艾普。”
“啊?”
米尔顿会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一点印记。
就像他们曾合作过那样。
“艾普·布朗。一个商人。”
雨还在下。
艾普重新围好头巾,开始帮奥拉搬运货物。
就在这冰冷的雨中,艾普·布朗终于迈出了赚钱的第一步。


后记,结束语。。。。。。


下午就考完试了- -回家之后会继续把黑狼的摇篮完成的,各位久等了


告终- -拖了这么久实在是不好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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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x翼年代y 子爵
动画看了。小说慢慢看。是一部不错的作品!!!!

14 年前 0 回復

s0400124 子爵
2010年7月5日??
我嚇到了....
未來的翻譯完成....

14 年前 0 回復

howardno1 伯爵
想當初這本翻時11本左右要出來 結束時14本都出了...

14 年前 0 回復

suya 子爵
后排路过围观,咱什么都不知道,商人什么的可怕哟

14 年前 0 回復

peter506050 伯爵
又是短篇集!!!
我要正篇阿OTZ
翻譯辛苦了~

14 年前 0 回復

nij180 公爵
联合翻译 果然 厉害= =
7月5好号么?修改下吧 ,还是5/7看着习惯。。

14 年前 0 回復

满怀桃梨 平民
我怎么没看到第三个·····黑狼的摇篮
抱歉
我喜欢拷下来放手机里看
所以没有在页面看
难道第三部分已经在里面了??

14 年前 0 回復

ejixu654ex 騎士
动画二期 做得相当有水准

满期待第三期的 = =+

分享感谢

14 年前 0 回復

红色小兽 王爵
十二卷看完了,十一卷还没看了~~~
短篇集懒得看了。

15 年前 0 回復

凋零の死神 伯爵
同问,难道已经弃坑了吗?

15 年前 0 回復

jc00000 公爵
.......那个- -~~已经看到12开始翻译了~~~~11还不准备放出来么- -~~

15 年前 0 回復

fujibayashi 王爵
现在可以很确定的说,想要赫罗的心就用食物就可以了......

15 年前 0 回復

blackcat8553 勳爵
前面的2个短篇都看了,就最后一个短篇没看,刚好来看看

15 年前 0 回復

kanjia 騎士
那两人……什么时候才到本垒啊~~~~

15 年前 0 回復

jack249 伯爵
ms好久都没更新了
不会变成坑了吧T_T

15 年前 0 回復

yinxy5678 伯爵
嗯,我还是比较喜欢短篇,因为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都是温馨的小故事,比长篇轻松多了。。。
翻译的同学辛苦了!

15 年前 0 回復

darkbluecode 公爵
支持一下狼辛的翻译吧,各位大大辛苦了

15 年前 0 回復

lak19920504123 王爵
话说速度还是慢快的,我现在正在慢慢的补着所以不怎么着急了。。。但是期望早点结束吧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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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setiny 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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